《野草莓之地》
1. 1
傍晚七点半,朱红茱站在冷风里,挂了给她爸拨去的电话。
卡顿在锁屏界面的步步高手机,被小心塞回口袋,女孩缩起袖子,加快步伐朝前走去。
北京的冬天最冷在腊月,但在十月中旬就能初见端倪,一旦立秋,夏天的温度就像海面的潮水一样褪去鲜艳的碧绿色。
接着,黄叶会像雪一般一夜之间疲惫的堆积在道路上,高大乔木很快就秃了,只剩下两侧浓重墨绿色的,不知道是死是活的干硬绿化带坚强点缀着路面,冷飕飕的穿堂风吹过,它们轻微的摇晃,抖落身体上的灰尘。
朱红茱穿着校服,半长马尾松垮垂在脑后,脸型尖削,四肢乏力,嘴唇发干,唯独眼睛有些精神。
内衣的设计是最简单的那种,带着最简朴的老气与坚硬,俗气但结实,怎么都穿不烂,但把她的胸腔箍的很紧,有的时候会有些喘不过气,售价23.99元。
头绳的丝线处断开,漏出胶质内圈,售价1.5元/卷。
运动鞋的鞋底开裂,鞋面磨损非常严重,售价19.9元。
剩余的,书包和里面的毛衣是前台送给她的,价格不明,但显然不贵。
除开用度,还有吃穿。
早餐在住所,吃店里前一天剩余食材,晚餐在住所,吃店里当天剩余食材,需要考虑的只有午餐。
午餐,这个月被很好的控制在了15元/天,学校食堂新增了免费小菜和汤的花样,在钱包干瘪时可以至少对付两天。她这个月剩余200元,有些危险。
一切都看上去可悲,但今天有很好的消息,浑身都是廉价品的朱红茱的脚步,不如往常沉重。
拖了很久的成绩恩赐般发下来,成绩屏条上展示,她上半学年模拟考了全校第三百三十名,市排名五千多位。
虽说上不了什么好学校,但在超一线城市,这是其他家庭能靠拢的高水平家教面前,非常难以仅凭自身努力达到的成绩。
而且,还超越了自己之前所有考试水平。
脸上泛起很浅的涟漪,刚走出校门,朱红茱就想告诉父亲这个微不足道的喜讯,但总是占线,只能放弃。
她放下情绪走路,注视着眼前车水马龙的街景,感觉自己的心不急不缓地跳动着,几乎被噪音彻底淹没。
显然,朱红茱难以融入这里。
一年前,她从乡下中学转进这所条件过分优越的学校开始,生活就变成了噩梦。
在县城中学,她可以保持名列前茅的成绩,甚至可以拿到全校第一,转学后,名字就停在了可怕的中游。
这意味着她唯一擅长的东西也不复存在了。
一流高中学校的课程体系非常不同,有“小三门”,有融合课程,有实验课程,有强基计划,有靶向培训,还有很多社会评价实践活动。
这里一半的学生都会出国,就算不高考,也有可观未来。
大环境看似和平,实则残酷。
在这种超一线城市,前二百名,或许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达到,但到了前五十,则靠的更多是资源和环境。
全校第一的男学生,父母皆是外企高管,从小就上的是海淀的国际幼儿园,然后是国际小学,接着是名校附中,来到一流高中,最后结局多半是出国进入常春藤学校。
几乎没人在学校学习,其他学生往往花费大把的时间找专业培训辅导一对一教课,还有人据说能拿到真实题库,约等于保送,名校入场券几乎稳拿。
在了解到这一点之后,朱红茱绝望的挤出时间努力的一年,勉强达到了这个成绩。
却还是不够。
并远远不够,且绝非一般难以企及的天堂美景一样的及格线。
班主任曾与她谈话,面对这个面色苍白总像是心虚的乡下姑娘,男老师话说的委婉:
“你假若保持现状,二本院校是没问题,但这才是第二年初啊,你偏科严重,英语和化学太差,男生发力晚,后劲儿上来能轻松超越你们这些小姑娘,到时候,这个名次都不一定能保住。”
朱红茱没有反驳,还挺肯定这番言论的。
她从小脑子活,数学成绩好,但村里没有英语和物化生老师,初三之前这些科目等同零基础。
拼命自习和提高文科成绩通过中考,拿着还算不错的成绩来到高中,她物理有天赋,生物相对简单,理科算是勉强补上来了。
但英语,仿佛成了一本永远也读不懂的天书,一个持久横梗在原地的恶魔,她每次闭上眼,都是小学老师拿着粉笔,艰难的用古怪方言发音的ABCDE……
往日好像是恐怖片,固执的站在脑海的阴影处。
很快,朱红茱觉得人来人往的办公室变得很大,周围很吵,视野也变形,老师的声音被无情的淹没后,她就变得越来越小,最后缩成一个黑点,彻底的堙灭了。
……
其实她总是能深刻感受到自己的渺小。
坐了公交车,经历与老家宛如两个世界的繁华风景,再走不到一公里,短途旅行到终点。
下了车,睁开眼,关于过去的梦一瞬间就醒了。
司姐的店开在过分繁华的路段,周边围绕着的建筑多数是奢侈品大楼和四星以上高级酒店,多数时间都是豪车停驻,常有打扮光鲜得体的路人经过,朱红茱的朴素校服形象,非常惹眼。
她机械的推开玻璃门,穿过装饰感十足的走廊,一声吆喝炸裂般响在耳边。
“——————いらっしゃいませ~新鲜刺身、暖锅都备好啦,快进来暖暖胃吧………诶,是你啊。”
门口招呼的领班徐姐见到她,颇为不满。
头发全部挽在脑后的女人失去笑容,她低低吼道:“怎么又从前门进来啊,后门在路南,主管说了多少回了都听不懂吗?这样搞得地板又脏了。”
鼻子有点痒,朱红茱脖子垂下去,无语看开口笑着的鞋子,内心升起一阵懊恼。
都怪她又走神,再度因为肌肉记忆犯错,导致挨骂了。
最近总是走神,可能由于高中生典型的睡眠不足,可能由于有点焦虑,可能由于入秋传播的流感病毒,脑子总是嗡嗡地响。
那股声音如同神秘力量,始终停不下来,属实可怖。
“对不起,我等会立刻收拾。”她诚惶诚恐地说。
见朱红茱道歉了,领班没有再计较,抽抽鼻子冷脸去盯别的桌。
由于还在上学,又是被老板娘司姐收留的,大家对她的态度都很复杂。
爸爸带着她来到这里后,就把她托付给了司姐。
同为老家人,司姐早年就来这发展,如今买卖做大,彻底扎根,难得看到穷老乡不嫌弃,还让朱红茱住在自家别墅的保姆间。
唯一条件是,她要在店里帮忙做工。
“人手少嘛,现在的年轻人要么不认真,要么鸡鸣狗盗的,自家人用的放心,按这辈分,你还算我亲外甥女,以后你和欢欢去一个学校,两个女孩作伴上学我放心,还能互相竞争。”
司姐如是说,很豁达的态度。
朱红茱爸爸千恩万谢,朱红茱也懵懵懂懂答应。
然而事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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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活,她干不了,累活,她仅有八十多斤的干瘦身体受不了。
大部分杂活她要上学没时间做,在工作日,只有晚上切墩和送餐的活轮到她。
在双人宿舍扔下书包,换上便于工作的衣服,她从一人通行走廊内穿梭到厨房,换上鞋套,带上帽子口罩围裙。
双手洗过后套进一次性塑胶手套,站在洁净的操作台前,朱红茱开始工作。
除开她,这家开在市中心的日料店的后厨,还有两个帮厨,两个主厨,他们所有的工作都全透明艺术化呈现在食客眼前。
暗调灯光布置下,整条金枪鱼如同被打开追光灯般被从连体式-18摄氏度恒温大冰柜取出,解冻之后猪肝红色鱼肉如同生前一样鲜活,俄产刀具如同划破塑料膜般轻易切开鱼肉,鱼肉如泥于鱼骨分离,整块鱼被片成上百张2mm见方薄片似见血,上附水润光泽,然后依次分发入碟,动作齐整流畅,简洁大方。
改刀大厨随手推至一旁碟边,需再附柠檬叶罗勒,外加一挤明快草绿色山葵酱。
烧烤区中提灯最受欢迎,灯笼黄小番茄的蛋黄附于鸡肉旁,一同烧烤至熟透泛油光。
铁板活鳗鱼做法也透明,保鲜技术是司姐家独有,口感相较于冷鲜鱼翻倍脆爽,是今年的招牌菜。
刺身上挤青芥辣,生拌牛肉堆成塔塔,安康鱼肝摆成对称,通常就是朱红茱的工作。
主厨老艮有五年工作经验,手艺上佳,年薪不菲,单打独斗就能养活远在河南的一家老小。
领班徐姐之前曾从事美甲美睫行业,但商铺倒闭撤柜,来到这里她从服务员做起,挺顺利的运营了许多客户生意,他们非富即贵。
帮厨小文是文姨的女儿,小文中专肄业后跟随母亲打工,两个人租住了附近高级小区的地下室,由于保温做的好,冬暖夏凉,没有老鼠和蟑螂。
和自己居住在一间宿舍的霞霞是传菜,她是店里最时髦的小姑娘,听说把所有工资都用在打扮自己上,最近,貌似也交了本地的有户口的男朋友……
朱红茱出神的工作着,一边思考要不毕业直接在店里呆着打工,一边回顾今日背下的英文词汇。
“Confused,困惑。”她切开拇指柠檬。
“negative,否定。”她挤出柠檬汁。
“outlet,出路。”她丢弃柠檬。
到底什么才是未来的路呢。
朱红茱眼前出现很多,或新或旧的英文单词。
confidence,信心。
escape,逃走。
misery,不幸。
painless,无痛。
bias,偏见。
……
“唔!”动作流畅,直到肩膀被狠狠拍了一下。
她顿时痛的缩起来,捂住被打的地方,下意识回头。
“瞎嘟囔什么呢?和你说话都听不见,”帮厨文姨挺不满,“哎,没有骑手接单,你手上的这一单你自己送吧,实在没人手嘞。”
朱红茱看着自己正在装盒的寿司,回到现实,方才回顾的内容也清空。
文姨把外卖单一贴,继续催促着着急要送出的外卖,人不够了,就剩她了,还有出去送外卖不准穿校服,搞得店长逼学生打白工一样……
朱红茱脱工作服,又听见前台电脑在超时报警。
她慌忙低头,却看到单子上鲜明的人名,忽而忍不住像方才英文单词那样念了出来。
“倪先生。”
“……一整份烧白子。”
2. 2
日料店里有一辆备用小电驴,作为员工采买,外出和偶尔送外卖之用。
但此刻这辆车不见了。
不知道是被谁借去做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偷了,原本常锁在消火栓上的车子,只留下锁头挂在铁制大垃圾桶上。
“这……”
朱红茱想去问,但回头看到店面正门,脚步停住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弃了。
查看了距离3.2公里的位置,恰好与学校在同个方向,她打开导航,一言不发扫了辆共享单车。
最好得快点儿,说不定解决完这个问题,就能名正言顺回去写作业,节奏好的话,应该能跟上住校学生晚自习时间点。
迎着顶风骑上车,大力骑着踏板,朱红茱很快就觉得脸和手被吹的发疼,但身体很快出了汗。
再骑一公里,贴身衣物都粘在皮肤上,一动起来,好像身体有束缚。
从小没人管教,学校又远,她用不知哪个年代生锈的二八,靠自学学会了自行车,以此来争取多睡七八分钟。
但朱红茱并不擅长骑行上路,除开四肢不太协调,也不太会上下车,夜晚车多,再加上她有轻微近视,又没有眼镜,一路走的小心谨慎。
极度漫长的四十分钟后,地图上位置到达。
额前也像是被雨浇过,朱红茱软着脚,喘息围绕着这栋高大建筑物转了一圈,却都没有找到入口。
此外,她倒是发现了很多问题。
首先作为独栋住宅,它的面积极大,能够说有中号超市的体型。其次,这个地方漂亮的有点诡异。
周围全是高大且密闭的栅栏,把房子围的水泄不通。内部是种满植物的美丽花园,大片银桦树林中间横纵着深色铜雕和浅色池塘。
内部低矮灌木丛下排是对称佛罗伦蒂娜绣球,挂灯的橙黄色微光透过枝桠零散的射出,幽微的香气弥漫而出。
它与市中心的所有街道的所有建筑都很不相同,是一个华丽又别扭的画风,像是经营类游戏里恶趣味的玩家故意捣乱,把这样一个不合时宜的方块安插在这里。
她之前怎么没注意到学校附近有这样一栋诡异的建筑……所以,外卖可以直接放门口吗。
朱红茱无力提着外卖袋,焦躁胡思乱想着。
但有人曾因为这样冒失的做法,惨遭投诉过,最好不这么冒险,她又被迫掏出手机研究。
订单上写了门牌号,貌似在九层,虽在闹市区,但光看样子并不是商用楼。
百思不得其解,决定先打电话试试看,等来的却是忙音。
汗结成了冰,朱红茱有点绝望。
她担心超时,又不喜欢冲突,客人这里出错,回去是地狱难度。
然而,在糊涂转悠着的第四圈,有个声音叫住了她。
“您好,是要找人吗?”
朱红茱扭过头,鼻尖已经冻红,看到门内的密林从中不知何时,竟走出一个女人。
她不年轻,穿着长裙,头发染成了相当亮的紫色,好似一个鬼魂般突兀出现。
朱红茱拿出外卖示意,女人了然点头。
接着,她走近门口,不知道随处按了哪里,两扇栅栏门居然从中间分开,何等的奇观。
朱红茱还在惊讶,女人却走过来,就要拿走外卖。
她一怔,并不松手,眼睛盯着女人谨慎问道,“您姓什么?”
客户是男性,这位明显是女人,说不定是其他住户,决不能被稀里糊涂的拿走。
紫发女人微笑,似乎在询问她问题的意图。
朱红茱犹豫片刻,又说:“请问,您认识姓倪的先生吗?这是他的外卖,我得亲手送给他。”
女人面露难色,她从长裙口袋掏出手机,大概是发了消息。
一分钟后,她再度露出微笑,“您可以上去,我为您带路。”
朱红茱莫名其妙。
但看她方才帮忙开门,也疑惑跟在后面。
她们依次经过花园里碎石构成的弯曲小道,踩过被修剪齐整的软密草丛。最后穿过拱石洞门,终于到达并进入建筑的出入区域。
朱红茱以为这路终于到头,没想到只是开始。
接着,两人又匆匆穿过许多条错综复杂的路,一环套着一环。
如此华丽到可耻的地方,楼梯下面还是楼梯,走廊外面还是走廊,门打开之后,出现的依然是门。四处都贴着印花壁纸,角落放有植物,并配避风灯,光看装潢和房型,看上去像是酒店。
不知怎么着,朱红茱又开始默背单词,许是起了个缓解情绪的作用。
从a开始,anxiety,abuse,abducted….最后满满当当到了z才结束。
两个人站在房号0903门前,紫发女人敲敲门,随后旋开把手。
门这样开了。
朱红茱忍不住张望,她也难得好奇,这个点了一整份1.2斤烧白子的阳虚体质倪先生到底在哪里,这个神秘的地方究竟是哪里。
只是一时屋内竟挤满了人,伴随着音乐和香水的热潮,像是瘟疫一般吻上外面静谧的空气,一下子就把被冷气包裹的她烤的温暖。
她记起任务,拿着外卖盒,喊了几声四位尾号,然而室内无一应答,大家都没听见。
朱红茱回头想找帮手,然而,紫发女人居然已经不见了。
这下她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茫然站立足有一分多钟。
但无奈又踏足未知土地似的进了门。
既然迈出第一步,第二步也无所畏了。
她举着外卖袋快速的寻找,心疼着一份餐高达四位数价格,这上好的刺身食材,在每经过一段时间干冰就蒸发,就会指数增长细菌和丧失新鲜度。
房间很大,又极其华丽,或许比司姐的家都奢侈,晶砖地面,无死角大幅全落地窗,一面墙贴楞格收纳柜,放满窑瓷碗盆瓶附镭射灯。
外翼伸出阳台,中央大花坛横穿一片翠绿色枝干,碎石面铺地,毫无安全措施,走出去便直达CBD上方夜空,死于纸醉金迷的美轮美奂。
大家每个人都穿着得体,衣着好看,有不少异域面孔,金发洋人,他们手里举着酒杯,有的说英语,有的说法语,有的还在说日语,还有的说粤语。
他们沐浴在室内青翠的绿色灯光中,有轻柔的爵士舞乐伴随着调笑的声音,分外和谐。
朱红茱看到她碎裂屏幕的手机在提示已超时。
这个奇特而有钱的环境里,只有她不和谐,她最格格不入。
她几乎麻木,终于看到角落里坐着一个人。
那男人正向她笑意盈盈招手,让她来。
他好像叫了她很久,但不张嘴说话,像是要她主动发现他才行。
朱红茱愣住,却还是走过去,看到与他人大相径庭的是,这个男的手里端着的酒杯里,居然盛放的是牛奶。
作为餐饮从业者,这个还是能分辨。
接着,她听到这个人用字正腔圆的中文说:“谢谢啊,是我点的外卖。”
朱红茱几乎又迟疑一秒,也没有确认他的身份,就这样把手里的东西交过去。
男人接过来,依然对着她笑,他五官张扬,眼角弯起,乍看让人望而生畏,此刻是亲切神色,又显得古怪。
一瞬间,朱红茱对视那人的眼睛,似乎冥冥之中有声音,告诉她终于对上暗号。
却完全是不太妙的预感。
这位,大概就是倪先生了吧。
“请慢用。”
她笃定又郑重地说,也不知道哪来的仪式感,点头加鞠躬三十度角,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
胸口处的沉重暂时移开,取而代之的是回家的动力。
这下楼的路段非常难找,定要浪费时间,她今晚的复习状态怕是又要打折扣。
以后这样的外送工作,一定要慎重对待。
不能再因脸皮薄而被欺压,明明店里还匀出来闲着的男人——
只是朱红茱的想法在她即将快速出房间时中断,她被整个提着领子,像是兔子一样被提拎了回去。
然后被整个丢在地上,咚的一声,响了一下。
剧痛。
却只引发了一两个人的侧目,很快又失去关注。
朱红茱蜷缩起来,感觉下巴和小腹明显被磕痛,一抬眼,才知道方才整个抓起自己的是消失的紫发女人。
现在,她又自动刷新似的出现。
鞋子出现在视野正前方,朱红茱不顾疼痛赶紧起身坐起,和睦的漂亮男人依然微笑,但站起来压迫感几乎又强了一倍。
“很多人来玩,但我不混乱,还记得自己点了生牛肉。”
他悠闲地甩了甩袋子,又扔到地上,“你可没有送。”
与温和语气相反,男人动作显得粗暴,塑料袋内的包装盒滚了一圈,由于包装不甚结实,继而整体散落开来,与酱汁调料狼狈混合均匀了。
在斑驳的光影里,朱红茱感觉自己瞬间慌乱的表情,大概全都被眼前陌生男子捕捉到了。
预感永远准确,却真是意想不到,是这样戏剧化的反转。
真是完了。
怎么会出错,这餐是她下手的,难道又走神了?
这是她第一次惹客人生气吧。
可她没有钱,又怎么赔得起。
朱红茱喘气,强装镇定。“对不起,我联系商家给您赔付。”
她不懂为什么会被粗暴对待,但有钱人想收拾她,也不需要理由。
那人晃晃脑袋,煞有介事。
一边擦着手里亮蓝色打火机一边嘀咕,“投诉电话是多少呢……我还挺信赖你们家的啊。你长得也很可爱,可惜犯错了。”
“请不要投诉。”她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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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声音从齿缝里漏出来。“我做什么都可以。”
真正的恐惧事件来了。
朱红茱难受又凌乱的想到了司姐的脸,司姐女儿的脸,餐厅其他员工的脸……
直觉告诉她,假如被这种客户投诉,就约等于日子完了。
但具体怎么完,她不想也没工夫现在构思。
所以是如何,要跪下吗?是不是太夸张?但怎么办。
要不还是跪下去吧,脸,自尊不算什么。
膝盖微不足道的屈辱又缓慢弯曲,然而她很快发现,男人正饶有兴趣地观察她的行为。
朱红茱僵住,她悲观的观望他的面孔,等待下一步暗示。
他们想杀了她,也可以。
。
很快,那人扶腰站起,俊秀到几乎女相的面庞,放松似的晃晃脖子,即便在微笑,也终于不显得善良了。
“这事我们先欠着,之后再算吧。”
男人左手搭她肩膀,俯身到她耳边。
两人亲密姿势简直如同恋人般,温度触感暧昧的覆盖,气氛却又截然相反。
朱红茱的呼吸停止了,她几乎要贴到他的胸口。
但对方继续用淡定,不高不低,不轻不重,但开朗的声音告诫她:
“所以你明天还要来,继续送饭过来,但要悄悄的,不要让别人知道,听懂没有?”
话说得很快,最终在她回过神来之前,人已经利落离开,临走之前,不忘信任似的拍拍她。
“就这么定好了。”
那人身上的价值不菲的香水味儿和不轻不重的力道,海鸟掠水般快速的经过她,又快速的消失。却如同被雷击一般难以招架,她的心跳从基本暂停到缓慢回复。
并且除开异性肢体接触原因,朱红茱还怕他会动手打自己。
她感到一阵后怕,感觉这个样貌上佳的人,精神有问题。
紫发女人的态度又变得彬彬有礼,不复之前的暴力状态,露出同样微笑带她下楼。
只不过这回她们走的是电梯,仅需五秒就直达楼底,不知为何之前要费力爬楼梯。
她暗暗的猜,这两人的关系,大概是使唤和被使唤。
而且,貌似整栋楼都是那个神秘男人的。
终于嗅到新鲜空气,感受着后续迟来的痛觉,脑子也立刻清醒。
踏出楼门瞬间,朱红茱立刻决定,必要把今天的事情都忘了。
无论如何,都要撇清,这是直觉告诉她的。
她也不想再去这金子做的鬼地方。
那人是疯子,再来可能真的会没命。
要真的被投诉,她干脆拿他脑子有病说事,就算被讹上,也并非完全没理由。
到时候她就把全部经历如数描写出来,而且她被打了,也有些占理吧。
:
一路加速,朱红茱在心中忐忑了一路,等再次平安回到车水马龙的日料店,好像做了一场梦。
好在原来的世界没有变,这里的人们依旧正常,看到她时的态度依旧。
司姐一整天没有来店里,她那辆新入的帕梅也不在。
徐姐靠在前台门脸旁打电话,表情有些暧昧和调情,根本没发现她消失了快一个小时。
文姨责怪她回来的太慢,送个外卖都干不好,她肯定是要给司姐打报告的。
小文在旁边装聋作哑的刷视频,把自己的活都扔给母亲。
而霞霞还在因为要跟人分享二人间挂脸,自从朱红茱被司姐女儿从保姆间赶来这里,霞霞就一直冷嘲热讽,说她小姐身子丫鬟命,想攀高枝又没本事。
朱红茱从没有这样愿意听见大家的声音,甚至觉得温暖。
她沉默在后厨帮忙刷了碗,还头一次主动整理了明天食材。
挑了临期柜里几样剩下的寿司,夹在胳膊肘里。
这才回宿舍,带上耳机,坐到书桌前准备学习。
她拿出手机,准备播放之前拷贝的英语听力,这才发现手机屏幕已经被摔裂了,早就破破烂烂的触屏,彻底失灵。
朱红茱喉咙有些梗住,说不出话来。
要不是这倒霉的一夜,本来今天打算再给父亲去一个电话的。
不光是汇报成绩,还需要要下个月生活费。
吃住在司姐家都免费,但书本午餐练习册,都需要花自己的,司姐不会提供。
另外,现在大家都在看网络课程,班级群里分享过很多资源,可是她的手机看视频一会儿就会发烫变卡,电池也不太行了,如今彻底报废,也无需小心翼翼。
同学都用iPad学习,朱红茱不敢想,但她也没有一个正儿八经的电脑,只有前台那台苹果,以前司姐家也有一台在书房,但她又不敢摸,甚至不敢靠近书房。
得自己再攒攒钱了,朱红茱心想。最好以后能有一个自己的住处。
3. 3
蒋澄焕长得很俏丽,高瘦,丰富胶原蛋白的脸颊,柔顺带着香水的长发,外貌是很典型的富家少女,性格活泼,爱好丰富。
例如,喜欢的电视剧是近期热播的偶像剧。
喜欢的明星是韩国多人男团的酒窝门面。
喜欢的服装品牌是miumiu和Balmain。
有好感的男生一般不会说,但大家都看得出她倾慕于本班的小校草——高冷面瘫脸学霸李唐。
因为家底殷实所以能自由爱憎分明,蒋澄焕喜欢谁,就能大大方方的讲出“好喜欢你的性格吖,我可以和你做朋友吧?”
“好想要好可爱,我一定要买这个包包,得跪着求母上大人了5555!”
“我一个小女孩轻轻的碎了,昨晚上整夜把宝宝你推荐的耽美剧刷完了,我的黑眼圈好大,可恶,又要为狗男人花钱啦。”
“这个世界上不能没有女孩子吧,前天去逛skp差点把香奈儿钥匙扣丢了,那可是小姨送我的第一个生日礼物啊,都用了好几年了,多亏一个推着婴儿车的美女姐姐帮我找到了,女孩子真的都是香香软软的小蛋糕啊。”
同样的,蒋澄焕不喜欢朱红茱,自然不吝展示厌恶与反感。
甚至理由,也相当具体。
“不喜欢有的乡下人啦,听说她们会随地小便啊。”
“不喜欢说话有口音的人,很烦,听到耳膜要烂掉了。”
“她身上有那种味道,生牛羊肉的臭味儿……真的难以形容……你们都没闻出来?钝感力好强啊,救命sos我可都要中毒了。”
所以当朱红茱第一次住进她家别墅时,蒋澄焕几乎要以绝食抗议,甚至拒绝了信用卡。
而当朱红茱把东西都搬走后,蒋澄焕依然对她们同校同班耿耿于怀。
可惜转学很难办,并不是每个地方都是她家,都有她妈。
所以大小姐喜欢有事没事,都要轻飘飘的嘲讽两句。
今天她开始细数朱红茱的老家,甚至忘记了母亲和自己也是出自同一根源。
富家千金是这样奇妙幻想素未谋面的故乡:
“她家那种地方我听过,到处都很脏乱吧,你看她穿的用的,那双丑的要命的帆布鞋,书包的图案居然是一起来看流星雨,真是土的要命,边角都开线了,像从垃圾站捡来的,住在我家的时候,我还总能听到那块碎屏老人机震起来嗡嗡响,头都疼死了,那地图上都找不着的穷山沟,卖的肯定都是这些廉价货,身上总飘着股腥味,她平时应该都喂猪喂牛吧。不知道是不是还有那种——种茶叶的农民?哎呀,每天都要辛苦劳作,没有我爸妈,她这辈子都进不来这个学校,可惜像块泥巴一样摊上我家了。”
说这番长篇大论,蒋澄焕缺氧似的倒在旁边的男生肩膀上,夸张的展示呼吸困难,嘴角扬起夸张苦笑。
——
这当然不是真的。
朱红茱在课桌上沉默做题,今天上午,有点被电磁学卡住。
只可惜她的老家在广袤平原上,没有山没有水,更不可能生长出茶叶这样水土要求的作物,至于养猪这样的高成本投入,更是天方夜谭。
就像穷人幻想皇帝的金锄头一样,大小姐杜撰的穷人生活,居然都那么美妙。
分明那个物质和精神一样干涸的地方,只有一望无际的田亩和杨树林,还有缓慢旋转的风车,它们那几年被造出来,体型巨大,远看像玩具,走近了是遮天蔽日的高山。
抬头看上去像是直直插进了天际,顺着芝麻粒一样大的阶梯向上爬能够得到乌黑色沉重的云,靠近它们的方向走过去,潮湿的野草扎着脚踝,又疼又痒。排水沟处于郊区厂房下游水质很差,到处弥漫着浓郁腐烂青苔的潮湿气味,距离村中新路途遥远,即便如此,有很多人在风车刚建成之初过来瞻仰。没人想过风车在这里生根,寓意十年内这片土地默认不被发展。
运输建筑材料的车比十辆收割机还大,建造工程师有的年轻有的年长,都带口罩又沉默寡言,不愿与操持方言的村民交谈。
但毕竟是第一次外面的新东西来到这种闭塞的环境,大家都好奇,因为科技和生产力在这里太陌生了,找不到落脚点,谁都没想到它能为世界做出一点贡献。
风车们数量繁多,弥补了村庄里没有寺庙无法供奉神像的缺憾。
幼时的朱红茱常常抬头,她不屑于跟他们为伍,却也暗中求过这位“电风扇”样子的神,希望能走出这里,希望能离开现在的命运。
而它们,却永远像是厦港怪物睥睨着她。
蒋澄焕说完了,又跟别人嬉戏打闹。
整个大课间她都在做这件事,只是眼神却一直悄悄的往同个方向瞟,带着一丝期待和探究。
因为在西南角的位置,是班级第一名李唐。
文静俊秀的男生,近期获得过不知是哪里的群投票,获得了非正式校草评选前十名。
父母都是都是全班第一名毕业,海外在伯克利大学也都以斐陶斐荣誉学会会员的身份毕业。两人身材高挑,外形出众,在全是优渥家庭父母中的班级中也是佼佼者。
此刻,李唐没有在听大家的讨论,也没有做题,他拿着一本书在看,样子很专注。
周围穿梭着同学,朱红茱穿过人群瞥了一眼,看到那书名上写着:要命还是要灵魂。
她托着腮,却莫名想起自己之前看过这本。
朱红茱在心烦时会看小说,学校的图书馆大到令人咋舌,借阅者却寥寥无几。
她看中了这地方的空旷与孤独,有时会去图书馆自习,并顺手借两本书,打发不想学习的时间。
要命还是灵魂,她记得是本纪实文学,平铺直叙讲述了难民在美国遭遇的就医困境,由于书名翻译的过于玄乎,第一次看到它的读者会陷入误区,猜测是志怪故事。
书很普通,她没读完就还回去了。
之后一个月,第二次见到它时,书籍封面被人扯掉,内页以夸张手法撕坏数页,像被洗烂掉的旧衣服般光裸着身体,悲惨的躺在书架角落里。
朱红茱疑惑打开,看到裸露的书页上,赫然写着几个字:
本人窜稀,没带手纸,江湖救急,诸位见谅。
并非排斥书中繁琐残忍的内容,也不是讨厌稍显骇人的封面,仅仅是这样诡异又普通的借口。
毫无顾忌完成坏事后,破坏者以搞笑的姿态征求大家的原谅。
朱红茱当时把它放回书架,没想到会这样的面目再次和熟人碰见。
因为,李唐手里这本残页已经被胶带贴起来,整体完好,再无残破的旧貌。
书本四角细心的被包住,经过体恤的照顾后,像是迎来第二世生命。
握着书页的男生认真阅读着,充耳不闻周遭事。
他端坐在那,窗外雨后的弧光打进来,把少年恬静的侧脸染成橙色,读书时姿态竟如此认真。
蒋澄焕已经忍不住,迈着轻盈步伐逐渐靠近,李唐也毫无察觉。
然后蒋澄焕走到了他的书桌前面,李唐也毫无察觉。
最后,蒋澄焕把纤细,带着香气的白嫩小手放到他的书页上,阻止对方继续读到下一页。
李唐依旧毫无察觉。
这其实就有点过分了,可以说根本就是故意的。
——他在被动的冷暴力她。
然而蒋澄焕还是坐到了书桌对面,玩着指甲坐着等待,接着,开始絮絮叨叨的念起来。
大家都知道蒋澄焕不喜欢被冷落,她要求所有的眼神都要汇聚在自己身上,但这个标准排除了李唐。
她认为,男性适当的冷酷是有魅力的体现,吵闹的男人,话多的男同学没有神秘感,他们把自己的方方面面都展示给大家看,聒噪,肤浅。
所以李唐的冷漠,她乐意忍受,甚至有点享受这种待遇。
大家有时候会背地议论,说两人的关系是如此好笑,看不上他人的漂亮女生也会有这样一面。而李唐这样的男生也真是奇特,他居然会对美女不感兴趣,成绩好的人真的都是书呆子吗?
难道李唐几乎满分的物理成绩,是彻头彻尾用情商换来的?
总之两人的绯闻加深了大家这样的印象。
到了晚上放学,朱红茱终于解决完上午的物理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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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她开始痛苦的逐行查看答案,对比细节。
蒋澄焕却破天荒走过来,靠近她讥讽了一上午的人,然后,看也不看就一猛然拍她的桌子。
书桌上的中性笔和试卷被震的一跳,朱红茱也被惊吓了一跳。
她抬头愕然的对上对方不耐烦的眼睛,换来一句更不耐烦的诘问:
“看什么看,没跟你说过吗?”
蒋澄焕说完这句,翻了白眼扭头快步离开。
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朱红茱如梦初醒,看了一眼日期后抓紧速度收拾书包,之后小跑着到学校地下停车场,气喘吁吁的转悠了好几圈后,终于听到远处一辆路虎揽胜鸣了下笛。
“对不起,对不起。”
女生拎着书包跑去,靠近门边的位置已经被占满,她只能扶着门边儿屈膝,喘息弓着身子虾米般走到六座suv的最后排落座。
蒋澄焕在朱红茱衣角扫到自己身体时又翻白眼,还轻微的捂住鼻子。
她对她的迟到和各种行为感到极为不满,但也没开口说话。
李唐沉默的盯着手机,滑动屏幕玩小游戏,眼皮也不抬。
天上下雨了,车辆行驶上主路,雨丝轻飘飘的落在车窗上,三个高中生表情各异坐在后排,每个人都不说话。
或是司机也觉得气氛有点尴尬,把CarPlay打开后,一首巴赫GoldbergVariations钢琴曲从音质极佳的音响中流淌出来。
车是司姐家的,李家与蒋家是邻居,蒋澄焕与李唐是七岁就认识的青梅竹马,一起上了小学,初中,又考入了同个高中。
司姐看出女儿从小喜欢李唐,跟邻居打趣要定娃娃亲,况且邻居家是殷实的高知分子家庭,除了北京还在北美有房产,搭配自己这种缺乏学历的生意人特别合适。
两家来往密切,有时互相帮忙接送小孩,而在周末或节假日时,会去对方家里吃饭。
今天是蒋家外婆的生辰,司姐提前一周订了蒙布朗蛋糕,还请了粤菜万福的chef。
平时朱红茱是坐不上蒋家的车的,只有在这样特殊的日期,能参与饭局。
总而言之,蒋澄焕能一定程度上忍耐李唐的冷漠,是她有自信两人未来绝对能走到一起,甚至结婚也是一定的。
对于确定的结果,她就不会因对方态度内耗。
一下车,到了高级小区的别墅,车被停在了门口院落空处。
李唐跳下车,谁也不理的径直向前走。
“等等我嘛!”蒋澄焕紧跟其后寸步不离,想从后方挽住男生胳膊。
朱红茱步速极慢的走在最后,几乎与司机平齐。
前方两人前后进入家门,蒋澄焕进门后,不管不顾将门一甩,朱红茱没有注意,被厚重房门撞到鼻子。
一瞬间钝痛从面部中央雷达信号式传播到各处,就像显示器失灵,她的眼前变成了雪花,只能朦朦地看路。
她闷闷地哼了一声,一只手捂着鼻子,另只手推门。
迎面来的是许多欢迎的声音,能分辨出有蒋家二姨夫和二姨,姑父三口之家,二叔,三叔,司姐朋友,司姐丈夫朋友,蒋家老太太的老年闺蜜两位。
水晶吊灯的光芒在挑高的客厅里碎成无数光点,暖黄的光晕漫过米白色的大理石地面,映得每个人脸。
客厅里长辈们围坐着搓麻将,骨牌碰撞的脆响混着此起彼伏的笑骂声。
厨房飘出烤鸡的焦香,电视里放着喧闹的综艺,有人蜷在丝绒沙发里嗑瓜子,笑声撞在挑高的穹顶上,又落回满室蒸腾的热闹气里,连窗外飘着的细雨都仿佛被染得暖融融的。
所有的声音像是飞舞蜜蜂一样涌来,充斥在耳膜直达神经。
他们开始关切的问候少爷和小姐,路上冷不冷,学习累了吧。
朱红茱缩在后面把鞋换下,找到了独属自己那双灰拖鞋。
她脱下校服外套,接着,再垂头狼狈的擦掉头发上的雨水。
角落厨房里的陈姨对她招招手,“小红,快来,厨房缺人手,你来帮我搅搅面团。”
在这里,大家叫她小红。
4. 4
朱红茱对母亲的记忆已经非常模糊。
自然,她不知道妈妈曾是怎么呼唤她的,但她的名字,据说是妈妈取的。
红茱听上去是个相对特别的名字,和村里的黄芽,艳和翠都不同。
但无人向她解释自己姓名的含义,只是出生起就这么叫了。
村里有人告诉她,她妈妈是买来的老挝媳妇,精神有问题,在,但她又怀疑,一个精神病人怎么会起这样一个名字。
在老家,父亲闭口不提母亲,因此司姐也不曾给其他人提到她母亲,只说小孩绅士可怜,是单亲。
司姐介绍时也并不含糊其辞,她详细跟所有人解释:
唉,这是我老家朋友的孩子……不是亲戚,她父亲是打工的,没时间管孩子,对吧,人家不容易,我认她当侄女呗,帮帮忙嘛。
然后大家会投来同情,怜悯和一丝俯视的眼神。接着感慨司姐人好,善良,平时工作那么忙还要多照顾别人家孩子,真是太辛苦了。
这时,朱红茱会配合的对人微笑,流露出感激与顺从,她感觉司姐喜欢自己这样表现。
在这种和睦大家庭饭局上,朱红茱是异类,不主动表现温顺,她或许会失去如今这样好的条件。
今天司姐最晚到达,风尘仆仆进门,穿了一身纯黑色却logo明显的LV套装。头发被悉数拢起到脑后,一副干练女强人的模样
司姐丈夫蒋瑞阳跟在后面,他是北京本地人,但人没本事,性格也软弱,在家几乎没有话语权,凡事都听靠老婆。
司姐出门谈生意时,他也几乎只有司机作用。
两夫妇进门时,朱红茱正在厨房烘焙苹果蛋糕。
女生垂着脑袋,把苹果切成拇指大小块状,一起送进搅拌机,打成泥浆。
再把低筋面粉,果泥和鸡蛋混合在一起,沿着刮刀倒入牛奶和玉米油,继续翻拌至面糊细腻顺滑。
踮起脚,她从高处橱柜拿出纸质模具,左手拿刷子在内壁涂一层薄油,将面糊倒入模具中,接着双手端起,轻轻震几下排出气泡。
烤箱已被陈姨提前预热至180℃,她小心翼翼放入模具中层,旋转按钮,把时间设定到35分钟。
弯腰做完这一切,朱红茱刚要起身,后背却被拍了拍。
朱红茱回头,看到站在自己背后的人,是李唐。
高瘦且文质彬彬的男生垂眸看她,灯光下的额头到下巴呈光洁无瑕的乳白色,他脱去了校服外套,只穿一件薄款灰紫色毛衣,整个人干净贵气。
她好奇的向后方张望了一下,他怎么会来到厨房。
背后的大厨正在辛勤的炒菜,即便有功率非常大的抽油烟机,浓烈的烟火味道还是充满了这里的空间,陈姨担心老太太会指责,甚至将门关上,只留下一扇窗户通风。
但看她这表情,李唐没什么反应。
他伸手指了指,意思是想要水。
客厅的集成直饮水机坏了,成年人们都在喝酒或茶,家中只有厨房存储了成桶纯净水,也有一台饮水机,它一般用在烹饪上,有时候厨房的佣人也会用它喝水。
“哦,马上。”
朱红茱恍然大悟,她立马蹲下,拼尽全身力气,拎起水桶安装到了空荡荡的饮水机上,再踮脚去橱柜,找为客人用的一次性水杯。
她忙上忙下,动作很流畅。
李唐站在后面静静地看,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接着,女生把斟满水的杯子小心递过去,对方单手接过来,轻啜了一口。
任务完成,她又马上背过身,继续完成手里活计。
然而站了一刻,李唐没有就此走开,他反而说话了。
“喂,朱红茱,你不讨厌她么。”
他手里端着杯子,轻微晃了晃,“一直像这样使唤你做事,你也不反抗。”
朱红茱愣了,完全没料到这个人会对自己说这些。更奇怪他能完整的叫出自己的名字。
……而且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现在几乎是靠本能生活,蒋澄焕是老板女儿,司姐是老板,作为员工她顺从她们不是很正常吗。
难道,是因为李唐也不喜欢蒋澄焕缠着自己,太过烦恼,所以找她倾诉?
朱红茱犹疑的想,吐不出一个字。
看到她这幅呆愣的表情,李唐神色淡然。
“算了,当我没说。”
他移开目光,转身走了。
朱红茱又把头垂下,把对方喝完随手放在置物架上的水杯扔进垃圾桶。
一小时后,终于开饭。
几个阿姨轮番传菜,白瓷盘裹着热气滑出来,十几道粤菜流水般往宴会厅的圆桌上摆。
先上的是冷盘,玻璃碟里的白切鸡皮黄得透亮,鹅掌蜷着琥珀色的边,猪舌切得薄如纸,底下垫的冰lettuce还泛着水珠。
热菜清蒸东星斑被用银箸划开,鲍汁扣三头鲍蹲在青花瓷碗里,深井烧鹅被斩成块,脆皮乳鸽烤得焦红,海底椰、响螺片在紫砂盅里炖得酥烂,酱爆鱿鱼须在白盘里堆得老高,鱿鱼卷着花,酱色油亮。
最后上的是点心和时蔬,虾饺白胖得像元宝,干炒牛河油光锃亮,清炒的菜心淋着蚝油,梗绿得发亮。
一桌子菜摆得满满当当,白瓷盘映着顶灯的光,热气在玻璃转盘上凝成细水珠。
大家先敬了一圈酒,挨个对老太太祝寿,蒋老太高兴,给孩子们每人发了一万元红包,并叮嘱一定要打到卡上。
晚辈们纷纷感谢,然后开始聊起家常闲话。
蒋家三叔说,“国外的学校我们也一直在看,北美生源好啊,周围同学家境都是a10级别的,去认识认识朋友也不错的呀。二哥,你们家小宇去纽约那所大学,住宿定了吗?我家朵朵下月飞波士顿,中介推荐了几个公寓,离学校步行十五分钟的要四千美元一个月,加上管理费,光住房押金就快两万刀了。”
餐桌右侧的女人语气里带着点斟酌,“我跟老陈商量,要么干脆买个两层户型,首付大概几百万,贷款让孩子学着实习慢慢还,就当锻炼了,以后她读研或者我们去探亲也能住,比一直租划算。”
姑父说:“说的是。我家那小子倒是想回国,说国内互联网行业机会多。我们也支持,就是怕他回来跟不上节奏,打算明年暑假让他先随便挑个国内大厂实习试试水。其实在哪都一样,关键是孩子自己有本事,咱们做父母的,也就是帮他搭个桥,后面的路还得他自己走。”
最后司姐总结:“我家澄焕马上高二下学期了,以后肯定也是要走出国的路,我平时太忙也顾不到她,作为父母挺亏欠孩子的。到时候还得吸取哥哥姐姐的经验,在外面受到大家的照顾。”
几人说着,心里算起各自的账,透着一股既想给孩子最好的,又有生意人通有的精打细算的实在劲儿。
两个小孩坐在人群里显然食欲不佳,一个一直抱着手机聊微信,一个在看iPad上的斯坦福算法公开课。
同为高中生,角落的朱红茱被排除在话题之外。
作为厨房帮工,她又能上主桌吃饭,甚至勉强算家庭的一分子,不过,说场面话时又轮不到她,祝寿时也被直接略过,处境实在有些微妙。
朱红茱刻意不去想这些,咀嚼着嘴里的烤鸭,已觉得万分幸福。
她鼓着腮帮,出神的回顾今天化学老师讲的实验题。
晚餐几近结束,陈姨端着苹果蛋糕走过来,其他佣人也一起上来,清理了部分弄脏的杯盘。
上了甜点,司姐替大家切蛋糕,她把切好的部分送到女儿和邻居家男孩面前,亲和的说,“少玩会游戏,对视力不好的,我看你们两个孩子都没怎么吃饭,还是青春期呢,这样怎么长个头。”
两人玩电子产品的静谧氛围被打破。
李唐低声说谢谢阿姨,蒋澄焕无动于衷,坐在一边噼里啪啦打字。
司姐打探似的问道,“李唐,你之后什么打算,呵呵,你成绩这么好,你爸妈给你选了哪些名校啊。”
李唐象征性吃了一口蛋糕,却像是嫌弃过甜的味道般皱了眉。
“可能是,卡内基梅隆或者伯克利。”他简练的说,“我倾向于Cs专业的强校。”
“哎哟,你爸妈都是从医的,你不打算继承衣钵呀?”司姐笑道,“他俩现在在医院的职位能让你毕业就进家门口的医院,家里还有人帮衬着,那多舒服呀。”
李唐沉默了一下,慢慢地陈述。
“在我看来,每个人都拥有的天赋,只是种类不一样,性格会决定命运……而且我不喜欢见血。”
司姐收回目光,转而对女儿说:“你看人家李唐,年纪小小对道路这么有规划,这么有思想,你要平时都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少看那些韩国的小帅哥小美女,人家的命运也和你不一样。”
蒋澄焕充耳不闻,只是打字的速度变快许多。
司姐不厌其烦的唠叨:“妈知道你的想法,谁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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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大明星,做什么爱豆等等,可是人家十四五岁就被送去培训了,也有唱歌跳舞的天赋,你妈我就一个经商的头脑,你也遗传不到什么艺术基因,不过,女儿你长得这么漂亮以后可以在网上拍拍视频什么的呀,不也挺好……”
许是被说教烦了,蒋澄焕变脸似的把手机一摔,指着角落的女生:
“有病,你怎么不去问朱红茱啊,她英语才考60,比我们班倒数都低!”
空气,顿时安静下来,包括周围其他聊天的人也停下来。大家把眼神汇集到某个角落,然后再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不做声。
司姐闭了嘴,嗔怪的看了女儿一眼,但没有出言责怪。
话确实鲁莽了,蒋澄焕也觉得有点尴尬,她撇撇嘴,故意转移话题:
“李唐,你帮我夹一下那个鸡翅,我够不着。”
李唐当然纹丝不动,还把蓝牙耳机戴上了。
。
朱红茱向来很不喜欢成为焦点,人们的眼神仿佛多束探照灯打到身上,此时夹筷子的手,没了力气,嘴里的食物,也咽不下去,感觉耳朵到脖子猛然发红发烫,她想去遮掩,但无济于事。
司姐远远的说,“红茱,你别往心里去,欢欢不是那个意思。”
她鼓着腮帮子,说话很费劲,但反应依旧很快。
“我,先去后厨帮一下忙,估计会有很多脏盘子。”
高中生女孩快速离席,大家静默了一下,又开始各自的话题。
然后,打工人朱红茱大汗淋漓的开始工作。
其实她是真的很喜欢日料店的工作,这里可以学到很多,比如怎么把切出好看的花样,怎么摆盘,怎么招待客人,怎么对完全陌生的人展露笑容,怎么待人接物。
也喜欢做体力活,搬运食材,收拾垃圾,清理餐桌,身上出了汗水,心里就会减少胡思乱想。
要不,还是放弃读高中吧,据说很多人勉强考上大学,毕业面临的还是失业。现在去打工,可以赚到钱,减轻家里负担,自己说不定就有能力找到一个房子,能过上独居生活。
反正她也不会有很光明的未来,可以先这样凑合的活着吧。
朱红茱被房间残余油烟呛的不行,她迷迷糊糊的想着这事,跑了两步钻到后院里,悄悄出了门。
但得和爸爸商量一下,至少。
虽然他们平时交流不多,但做决定的时候,她会参考父亲的意见。
手机在下午恢复了部分触屏功能,朱红茱谨慎的点着屏幕,拨通了电话。
不知道爸爸现在做什么,但这个时间,应该已经下工了。前几个电话他都没有接,想必是有事情耽搁了。
这个时间应该不会打扰到他。
只是,随后电话接通,一个女声却率先“喂?”了出来。
朱红茱疑惑看了一眼号码,确实是爸爸的号码。
“您好,请问这是朱兴国的手机吗?”
对面不语,过了一会儿,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是哼哼唧唧,再是男女低语打闹,还有轻笑声。
对面的男声似乎是父亲,也似乎不是,但话筒仿佛隔着布料,把耳朵贴紧了听筒都听不清楚。
朱红茱紧张起来,试着“喂”了两声,但对面没有理她的意思,她又叫了两声爸爸,这次对面直接挂了。
她陷入长久沉默,捏着手机不知所措。
一种古怪的孤独感,从头至脚的缓慢包围了全身。
她睫毛颤动,呼吸急促。
但屋漏偏逢连夜雨,显然更大的威胁已经到来。
因为不知何时,一个人居然悄无声息站在了她的面前。
或许这人走路没有声音,也可能是她太过专注。
朱红茱发现这状况后,像只受惊的小虫子一样慌张退后几步,才惶然抬头。
这是一个高大的男人,乍一看至少两米,脸庞完全陌生。
他穿着整齐,甚至可以说华贵儒雅,身上还有很有层次的香水味,就像屋子里吃饭的人们身上的一样。
但他的举止非常粗鲁。
因为接下来,男人蹲下,单手就抓住她的一双苹果枝般的脚脖子。
然后还未等朱红茱惊叫出声,黏在额头上的刘海飞起来,带有小猪的头发绳因为离心力而飞出去,破破烂烂的鞋子掉了,眼前整个世界都彻底旋转了。
“啊……”
等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被整个人在半空中倒吊起来。
5. 5
这是一个过分华丽又宽敞的房间,至少有五十平米大小。
从昏迷中醒来时,朱红茱发现自己正以特别难受的姿势,被横七竖八绑在非常柔软的麂绒沙发上,头疼欲裂。
房间举架相当高和宽,高达一米八的旋转纸质吊灯轻柔从上至下垂至地面,柔和而不刺眼的橙黄光线从中均匀涂抹到墙壁和地面,装饰画上的鸟安静但犀利的注视着西南角某处,一切静谧而温和,暧昧而典雅。
但不知为何,房间里种植着盛放的牡丹和茉莉,空气中却氤氲着浓郁的红苹果香气。
与这样芬芳馥郁的环境形成强烈对比的,是这房间里的人。
方才粗鲁至极,像揪起塑料袋一样轻巧把她扔到后背上敲晕的高大男性就站在面前,他的双眼鹰一样一眨不眨的注视着她,仿佛死神一般。
男人正举起手机,“倪先生,送到了。”
再度听到这个名字,朱红茱脸色变得灰白。
果然,似曾相识的格纹墙纸,古怪的房间布置,给人同样不悦感受,是那晚她误打误撞跑进的古怪高楼。
她验证了心里不妙的预感。
见到女生醒过来,男人又检查似的看了两眼,随后一言不发从后方推门离开。
关门声沉闷但不刺耳,房间只剩下她自己。
然而朱红茱的心脏已经下坠到谷底,她艰难的仓皇起身,清楚了解自己已然落入陷阱。
……
她,彻底完蛋了。
因为一顿饭就要被绑架到这里撕票,自己的人生还真是一如既往倒霉,不然怎么会被那种精神病抓住。
低头看了看身上,挣扎过后的衣衫凌乱到无法直视,头发也是彻底散开,双脚上的鞋子已经不见踪影,甚至袜子也没了,真是够狼狈的。
手机早不知道哪里去,报警和找日料店的人求助不太可能,房间没有一扇窗户,也可能被厚重窗帘遮住了。
窗外车水马龙声音全部消失,静谧的没有一丝声音,她仿佛被独自扔到了一个陌生又豪华的世界。
方才吃饭的人,蒋家人,或者陈姨,他们发现自己不见了吗?
她的书包还在蒋家,他们会看到吗?会帮她留下来还是当作垃圾扔掉?
陈姨应该会管的吧,毕竟,她刚才帮忙的时候非常的积极……
朱红茱想着,却又感到一阵头晕,被击打中的后脑处传来阵阵放射性的抽痛,手脚失去控制,她再度不受控制的晕过去。
头痛攥住了神经,在无尽的晕眩中,她回到过去,做了一个梦。
梦到她因为好奇,就偷了同学的杂志,因为在课间的时候,同学之间会互相传阅这种时髦的东西,她不好意思去问大家要,就悄悄地拿走,在宿舍偷偷的看。
被发现后,梦里的爸爸拽着她的头发,很重的给了她后背一脚,她跪在曾夸奖过她的主任和同学们面前,低声说大人们饶命。
这话,还是从家里那唯一一台电视里学的。
爸爸一直对她不错。
但这种不错,不是家人之间的那样不错,更像是外人之间的客气。
爸爸从不提起妈妈,每次过年回到家,也不多跟村里的女人交谈,实际上村里也没有几个年轻女性,大部分人都出走打工了。
爸爸是不是有一天也会抛弃她,把她的维维豆奶,送给别人...
再度挣扎着醒来时,朱红茱感到呼吸困难,绑在身上的绳子已经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堆塑料管。
房间比刚才亮了许多,也多了很多人,大部分是女性,哦…应该全都是女性,她们每个人都带着口罩,一双眼睛有神的盯着自己的身体。
她们沉默不语的把她抬上柔软的大床,好似落进鹅毛堆里,监护仪在床边,立刻滴滴作响,接着,一个塑料面罩被按在脸上。
左手手臂上一痛,玻璃瓶挂在头顶,有浅黄色药水打进来。
右手手臂更痛,她红色的血,从其中一条塑料管中流出来。
一个女人向她挥舞手指,大概是展示一个数字,朱红茱没有说出来。
随后,那女人对身后低语:“视物不清。”
朱红茱虽然看不清,但能注意到角落里站着之前那紫色头发的女人。
曾经将她带上这个高楼的人,她的紫发真是显眼。
朱红茱喘了两口气,祈求唯一的熟人:“后天还要上学,我的作业还没有写……我,我不想死。”
她在日料店的屏幕看过新闻,说有的人被打晕运走,送去黑心医院摘取器官卖钱,再扔下开膛破肚的活人不管。
隔着面罩她的声音听上去很奇怪,又闷又哑。
女人看她一眼,投来礼貌的微笑,但并没有回应,但她背过身去低语,“噢,真是小题大做。”
朱红茱看着她推门,从跟男人同样的位置推门离开了。
只剩下一帮女人在她身上摸来摸去。
朱红茱绝望的闭上眼,又睁开眼,她完全看不出这房间是何构造。
这个建筑里面居然会有这么大的房间,她就算叫破喉咙,也没人能救得了她。
爸爸会后悔吗,因为一直不接她的电话,她就这样死了。
朱红茱再度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她在心里祈求对方摘她肾的时候轻一点,最好能打上强效麻醉药,让人彻底的睡死过去。
然而不知过了多久,她身上的管子又全部都撤了下来,面罩也被取下,只有左手上的管子还在。
想象中的恐怖手术也没有做。
没了阻碍,朱红茱试着呼吸了一下,觉得鼻子畅通了许多,甚至头也不太痛了。
她刚想坐起来,却发现身体依然很无力。
很快就有佣人模样的人进来,看到她的样子,首先皱了眉。
她们带上手套替她解开衣服,发黄的内衣与孱弱的身体暴露在他人视野中。
朱红茱瑟缩了一下,因为对方的手很凉,她又有点怕羞。
对方没理她这幅做派,捂住鼻子,又叫来一个人,一齐搀扶着她走下床。
但脚刚接触地面时,她眼前又是一黑,雪花涌上眼前,随后脚下一软,被接到怀抱中。
身强力壮的女佣用公主抱的姿势把她送到了房间角落,手肘碰了下开关,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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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光射进来,一个更加广阔的空间出现了。
朱红茱不适应的眯起眼,但她仍努力的观察,发现这里是一个卫生间。
延续了一致的装修风格,它还是非常的大和豪华,干燥又整洁,被射灯照亮的超大镜面,没有一丝水渍的磨砂地面,鲜切粉色玫瑰插在乳白色的花瓶中,说不出来的浓郁香薰味道依旧萦绕在整个空间。
圆形内嵌浴缸里,热气腾腾的淡蓝水面上飘着一个颜色奇怪的小鸭子。
接着,她被扔进水里,身上盖了一条白色毛巾,然后全身都暖和起来。
女佣人们看都不看一眼,又纷纷离开这里。
一切都像梦一样,又比梦真实多了。
朱红茱无力的靠在浴缸边沿,呆呆地看着前方升腾的雾气。
她不禁怀疑那个人的真实目的,他不是要杀她,也不是要摘器官,甚至这样夸张的招待她,所以他的目的是……
朱红茱怎么都想不出来。但总之,她还活着。
女生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正巧,左手边的铜制置物架上放着带吸管的柠檬水。
她伸手去拿,却碰到一个盒子,打开发现里面是个全新的粉色苹果手机。
跟蒋澄焕上个月刚换的一样,都是最新版本的Proplus。
她手一滑,差点把东西掉到浴缸里,屏幕亮起,发现自己的SlM卡被插在了这台新手机上,但一格信号都没有。
碎屏的旧手机,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她思绪无比混乱的呆坐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就享受起热水澡。
以往在宿舍里,大概有十几个人共用一间厕所,浴室有两个花洒头,中间只隔着薄薄的帘子,因此默认同性员工一起结伴洗澡。
一天的工作结束后,厨师们会先一步下班到家,男人们乱哄哄的洗过,女人们再来,小文洗的很快,但文姨要在浴室洗衣服,接着是霞霞,霞霞不喜欢和其他人共用浴室。
终于轮到朱红茱已经是深夜,她扔完最后一大包垃圾后,身上常会染上熏人的味道,再加上汗水,因为洗衣机紧俏,所以内衣也常常来不及更换,有时候晾不干就要穿上。
但高中生缺乏的睡眠也是一道门槛,她往往会脱衣服到一半就睡着,等醒来发现自己半裸着躺在床上。
她有时候会观察到大家用的洗发水和沐浴露,有的是非常廉价的牌子,有的上面写了男士专用,有的外表花里胡哨,有的上面会同时印着中文和日文或韩文,让人搞不清它的产地究竟出自哪一国。
但眼前,全部是印有全英文字样的玻璃瓶罐,一个汉字都找不到。
几乎都是不认识的词汇,朱红茱根本看不懂,她想冲洗头发,只能拿出新手机自带的翻译功能,随意识别了其中一个。
Jomalone,Poppy&Barleycologne
虞美人与大麦。
虞美人在秋日绽放,饱满多姿的黑醋栗作为裙间点缀,绚丽的花朵被大麦拥入怀中,歌颂着丰收时刻。
她默默放回去,忽而想到方才女佣人们的表情,不禁怀疑自己身上真的很臭吗。
6. 6
朱红茱从小喜欢读书,但家里只有小麦种苗培育,作物病虫害防治和残破的万年历。
她的小学建在三座村庄之间,两棵杨树之下,一个班级有三十人。
教室一存放一年级到三年级学生,教室二存放四年级到五年级学生,最后一个教室最小,有两个六年级学生准备考入初中。
大部分小孩在三年级就会停止上课,帮助家里务农或一同进城务工,一家几口住在工地的乌篷下。
奶奶过世后,朱红茱的家里只有爸爸和自己,爸爸去了城里,朱红茱就负责自己所有的生活起居,因此不需要种地。
据说爸爸在外地的工作能力最好,所以赚的钱也最多,还当上了一个‘官职’,所以朱红茱不但能吃得起饭,也能一直上学。
在中考的时候,她考了全校第一名,爸爸当时在外地,打电话过来没有祝贺,没有鼓励,但是生活费多给了一百块钱。
在县城的高中学校,朱红茱几乎是全校最穷的学生,家也是最远的,学校批准减免了部分学费,只需要交书本费和食宿。
那时她每天吃的最多的是虾米炒青菜和咸白粥,两样搭配起来,就像醋泡豇豆一样美味。
她四五岁的时候最喜欢吃醋泡豇豆,就着稀饭吃很香。她很羡慕邻居小孩吃的达利园派,会在小孩扔掉包装袋后偷偷捡起,用舌头轻舔上面的碎渣,再嗅闻残余的香精气味。
上小学时,在外面打工的爸爸带回来了一袋维维豆奶,是在县城火车站购买的,她用热水一泡,黄白色粉末轻盈的溶解,用筷子一搅,真是香气四溢。
等来到这座大城市,又第一次喝到了不是杂牌子的奶茶,是爸爸的工友请她喝的,据说不贵,用了优惠券后只花了三块钱。
大城市的东西也这样便宜吗?那时的朱红茱想,她盯着充满夜空的高楼看,是不是她也能购买下其中一个小方格,不愁吃喝的坐在里面。
:
等到再度醒来时,她缓缓睁开眼,不是老家平房上贴的那张皱巴巴的世界地图,而是镶着金边的碧绿色吊顶。
依旧是原样的房间,或许是为了模仿自然节律,灯光比起晚上明亮许多。
身边放着自己的衣服,但看模样,已经被洗好和烘干过后的状态。
鼻子嗅到的香气有所变化,是略带着酸涩的柑橘味道,似乎还有些草本气息。
不知道是因为换过房间中的植物,还是更换了熏香。
朱红茱没有动,只觉得身体沉重。
昨天晚上,她在浴缸里泡到无力,被香味熏到头昏脑胀才恋恋不舍的出来,脸颊被蒸的红扑扑,由于实在太困和难受,又走了两步就倒在柔软的地毯上趴着睡了一夜。
以至于醒来之后,身上只缠着从橱柜里找到的大号毛巾。
或许是不需要上学跟打工,朱红茱居然觉得,这是她好几个月来睡的最好的一觉。
她很少能如此干爽、舒适的躺下,全身放松,现在她不冷也不热,没有饿肚子的感觉,身上也没有不舒服,眼睛也不干涩。
她忽而认为自己产生这种想法,实在讽刺。
朱红茱想起了过去看过的童话,格蕾特和韩赛尔。
两个小孩子生活在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家庭中,为了防止被父亲和继母丢下,他们自己去了丛林,还撕下面包作为标记。
直到遇到了邪恶女巫,她用饼干做的房子勾引小孩子,房顶上是厚厚的蛋糕,窗户却是明亮的糖块。她给他们好吃的东西,有牛奶、糖饼、苹果,还有坚果。等孩子们吃完了,她又铺了两张白色的小床,韩赛尔和格莱特往床上一躺,马上觉得是进了天堂。
然而女巫实际目的,是要把孩子养胖,然后吃掉他们。
很多前车之鉴,她今年已经17岁了,比起小孩子成长了许多,绝不能如此放纵,还是得提高警惕。
朱红茱想。
然而,中午送来的餐食就跟房间一样精致,托盘上十几个碟子,每盘上面只放着一小撮食物,光用眼看不出原材料是什么。
旁边是一个盛着透明液体的高脚杯,里面插着一根草样的长须植物。
朱红茱向她哀求道:“我真的需要复习,或许您不理解,但我是个高中生...”
女佣依旧对她的问话毫无反应,食物们被放到地毯上的小桌板,穿着统一制服长裙的女佣们再度离开。
女孩孤零零坐在原地,她不想碰任何事物,但很快,她开始用鼻子闻每样菜的味道。
——精致的样貌,把简单的菜色挑剔到淋漓尽致。虾球油炸过后,与吸足酱汁的瓠瓜搭配。春笋掏芯添菠菜和肉糜,一抹鱼子酱抹在上方。
茄子只挑中部白心,蒸过后淋上炸至翠绿的葱油。螺片浇了白灼汁,用蝶豆花点缀,几段炸年糕拌上荠菜末,上缀红干丝,雪梨用红酒腌制过,山药泥奶油捏成球覆盖桃花瓣。
朱红茱拿起了陶瓷做的筷子,夹了一块白色的方块,放入口中咀嚼了两下。
......
很好吃。
她又亲口撕毁方才的诺言,她又饿了,她实在饿了。
后来来到日料店,她只能挑选勉强能吃的半过期寿司和烤肉串,她不敢使用微波炉(因为那是为客人热便当专用,而徐姐又总是盯着),冷掉的热食上凝固着白色的油,使得甜或咸的味道演变成腥味掺杂齁人的味道。
寿司上的海苔是软软的一滩,米饭冰冷且有股馊味,黄瓜丝和肉松都不新鲜了。
过期金枪鱼的颜色变得暗淡,朱红茱大着胆子生食,当晚却一直坐在马桶上,还被霞霞投诉到徐姐那里。选择太少,直到泡面的味道也令人厌恶,因为实在吃过太多次。
在司姐家里,她每顿饭都只能吃一小口,只夹面前的菜,然后咀嚼很久很久,尽量不主动伸筷子,也可能因为每次都这样提心吊胆,每天都会胃痛。
她实在好饿,从来没吃过这种食物。
朱红茱像是被饿过几天一样,把盘子中所有食物都吃光了。
她本不想吃的这样快,但再也没有眼睛盯着自己,再也没有馊味的饭,甚至光是味道就让人惬意的饭,在她的人生里实在少见。
囫囵吞枣一样吃光了盘子里所有的食物,高脚杯里的液体她也喝完了,是非常清爽的气泡水。
她呆坐着,等反应过来时,一阵强烈的后悔蔓延上来。
哦。
中计了。
女生坐在地上,等待蒙汗药的威力发作,等待困意蔓延上来。
但许久都没有等来想象中的感觉,甚至也一点都不如往常那样困顿。
过了一会儿,女仆敲了敲门,交给了她一个纸袋。
朱红茱接过来,发现里面是自己那个脏兮兮的红色书包。
书包打开,里面的东西原封不动,周末的作业好端端的存活。
她的眼前一亮。
她们听到了自己的诉求,还照办了。
但没高兴几秒钟,却又想到一件事——书包明明是放在蒋家的,这里的佣人是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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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到的呢。
她又感到非常不安。继而想到了许多阴谋论。
难道这里的人也认识蒋家人?难道被绑到这里,是司姐的授意?
司姐会不会早就看不惯她了。说起来,蒋澄焕应该也会做这种事吧……
还是说他们用了什么手段。
朱红茱已经分辨不清,究竟是这里危险,还是外面更危险。
她又抓起手机,在房间里来回兜了好几圈,还跑到厕所里,但手机依旧没有信号,像是被活生生的隔绝了外界。
走回了原点,她坐下,犹犹豫豫的终究去翻书包。
这期间无数个小时,没了日出日落,没了时间观念,朱红茱就趴在花纹繁多的厚重羊毛毯上刷理科题。
可惜没有草稿纸,笔也是角落里找到的圆珠笔,落满了灰尘,写起字来也磕磕绊绊。
在这种举目无亲的监狱中,题目就进化成唯一的亲人。
她很无助,甚至觉得最讨厌的物理经典力学都像是老友一样安抚心灵。
然而,安静的氛围,又像是反而提供了好好读书的环境,朱红茱刷题的时候,隐隐喜欢上了这里。
危险又安全,安稳又可怕,这样矛盾的感觉萦绕心头,心灵反而愈加平稳。
在县城上高中时,老师最常夸她的话是:这个孩子心静,自然,对应的是浮躁的学生。
心静就能专注,能阅读题目,能看到奇题怪题不慌不忙,从中分析出何为对自己有利的条件,然后为人所用。
数学是朱红茱自小擅长的科目,因为是从小就接触的科目,只要冷静下来就能解决的科目。
与之相反,她见到英语就六神无主,头脑失去作用力,所有的条件都陌生,这是门太高贵的学科,只有良好家庭的孩子才会从小学习这门功课,对于自己这样贫瘠的性格,每个字母都像是加害者。
朱红茱在数学上游刃有余,体现在她擅长找到最简便的解法和证法,最擅长一题多解,在飞快完成题目后,还有余力使用其他办法验证卷面算法,沉着冷静。
在生活上不适,却很有反差的在其他方面发挥优势,使得高中老师仍然把她的例子挂在嘴边。
如今,她不再冷静,数学成绩亦是如此。
朱红茱想逃避一切,逃避任何挑战,像遇见风暴的土拨鼠,紧张的缩进洞里。
因此神明便背信弃义般,不再乐善好施。
。
朱红茱通过新手机计时四十分钟,发现自己已经把一面题目完成了。
效率,还未这么高过。
放松的呼了口气,心中居然有了满足感,想不到令人厌恶的作业,居然在这种地方处置的如此顺利。
在这样黑暗,闭塞,沉闷的环境中,她反而能够发挥的不错,这就是靠魔法打败魔法吗。
咬紧了嘴唇,继续体会着这微妙的成就。
只是这样好的心情,没有持续多久,不知何时,身后几乎隐形的门突然被打开。
她几乎是下意识扭头看向某个方位,一位并不陌生的面孔出现了。
居然是那个紫发女人。
“倪先生今天有空,等会你准备一下。”女人朗声通知,另不忘评价了屋子里朱红茱的衣着,“噢,你怎么还穿着这身脏皮,我叫人替你快换下来。”
而女生没头没脑地挺直了后背,仿佛如梦初醒一般。
惯常紧张难以抑制的心跳顿时又回来了。
由于过得太舒适,她都快忘记有那个人了。
7. 7
佣人们对她的处置办法,仍旧是温和又粗暴的。
她们扔掉她之前的衣服,令她换上了材质细腻柔和的新衣裳,棕色条纹毛衣搭配奶白色短裙,发黄的头发被格纹发绳束起。
此时的朱红茱看上去像个普通富家少女,但气质却无比别扭,甚至有点畏缩。
她无助的想起了笑面人中布朗查理爵士,本是一个十足的小丑,却被招摇的接进宫殿,他被迫披上贵族的外衣后也是这样羞赧的吧。
但至少,别人是因为被发现是贵族的遗落亲属,她又是什么状况呢?
朱红茱没有镜子,又觉得浑身不自在,几乎是同手同脚的走路。
衣服换好,接着,由紫发女人带路,依旧是非常繁复的路线,快步走在花朵交织的厚地毯上,穿越无数令人发晕的走廊以及电梯,最后两人到了一扇门前。
紫发女人使用指纹开门,房间依旧很宽敞。
很快朱红茱认出来,这是她第一次送外卖时的屋子。
全透明的落地窗,一览无余的透明水晶砖地面,能俯瞰整个市中心的宽阔且无遮拦的阳台,无拘无束生长的巨大植物,扬起的米色亚麻窗帘,之前的藏品被撤掉,全部换成了鲜切花和熏香。
阳台没有关窗,猎猎的凉风从外界鱼贯而入进宽阔室内,这里的空气非常冷,虽然是阴天,但刺眼的橙红色夕阳光还是从遥远的天边射进来。
朱红茱极不情愿的走进去,风从衣服的缝隙灌进脖子里,眼睛也不太适应强光。她低低的扫视周围,却发现房间里依旧没人。
那位先生还是不在,依旧这样来回的愚弄她。
然而想到似曾相识的画面,朱红茱立刻扭头,果然,紫发女人再度消失了。
怎么能这么快,她是电影里的刺客吗,或者是会穿墙的忍者?
不能再犹豫。
按下惊讶,她小步围绕着屋子转悠,控制表情,再慢慢的从衣兜里掏出那部全新手机,让屏幕出现在自己眼前。
按照等差比例生长的黑色条纹,信号,满格。
朱红茱摒住呼吸,直接在衣兜里拨号,报警。
……按键的手指打滑,第一个数字被按成了5,只能删掉重来。
第二个数字是1,输入正确了。
接下来是最后一个。
最后一个数字也输完了。
播报音在衣兜里缓缓的响起,周围因为风声不甚安静,但朱红茱的心很静,她忽然想起来自己解题时的状态,全世界仿佛只有她自己,身体消失只有大脑和双手在运作。
没有噪音,没有笔尖划在纸上的摩擦声,只有证明过程不断地显现,新的思路顺滑的流淌而出,像是尼亚拉瓜瀑布的水流...
“柏木又走了啊。”
朱红茱感到自己的头发被轻轻的摸了一下,她如梦初醒,晃动了一下身体才站稳。
但注意到那个身材高大魁梧、把她打晕过去整整两天的男性,现在彬彬有礼穿着西装,正促狭的盯着自己看时,朱红茱浑身都僵硬了。
视线再度旋转。
那精神出了问题,可怕陌生男人的肩膀从她的正后方的高处出现。
透过橙色的刺眼光线,高个男人灰色西装外套着浅色风衣,头发被吹的很乱,但仍然挺拔又极有威胁感。
方才那句出现在耳边的话,就是他说的。
朱红茱的手哆嗦了一下,结果手机直直的从兜里掉出来,赶紧蹲下捡起正拨着号的手机,再快速的把电话挂断,胸口紧张的几乎要炸开。
就在这当儿,有的人已经好整以暇的坐在几乎是露天的果绿色沙发上,凝视着她。
“第二次见面了,你好啊。”
像是没发现她的小动作,这人对着两人中间的空气伸了手,“我叫倪恪凛,很有钱,但我不是名人,所以你应该没听过这个名字。”
比起上次杂乱无章的环境,在这样和煦的照明下,朱红茱拿着手机缓缓站起,终于看清了这人的脸。
依旧是分明的五官,橄榄形状的眼型,眉毛挺括秀气,卧蚕清楚,流畅的下颌线角,身材修长却不瘦弱,腕骨结实有力,乌冽冽的双目盯着人看,终于没有再露出之前可怕的微笑。
显然初次的和善,就是他装的。
……这可怕又肾虚的男人。
朱红茱僵硬一动不动站着,并没有对握手的示好产生任何动作,像是被吓傻了。
见状,对方很快收回了手,并不难堪。
“他叫霍瑞,我的大助理。”他一指那冷脸高个儿,“我检查过,确实是下手太重,他已经被我惩罚了,你别生气啊。”
她投去目光,确实,那大块头的脸上带了点伤,原本完好的颧骨变成了紫红色,但他却一脸平静,眼睛里没有受罚的痛苦,也没有对她的恨意,似乎理所应当认为犯错就该如此。
意识到这点,朱红茱又忍不住退后一步。
这里所有人都霸道,手段了得,会很多技能,而且有种天然的生猛,喜欢用拳头代替张嘴,像是有独一套的社会准则,明显都是实打实的危险人物。
她咽了口水,终于艰难吐出几个字:
“您带我来…………是想强/奸我吗?”
男人无缘无故对陌生女性感兴趣,最可疑的机缘只有一种。
但直抒胸臆又生猛的问法,就算是倪恪凛,此时的表情也忍不住扭曲了一下。
他轻声诘问,“小姐,你是被我折磨疯了吗。”
朱红茱羞耻又后悔的闭了嘴。
……这一切都是他命令的吧,为什么要为她穿这样的衣服,甚至夸张到找人照顾她洗澡?要不是实在搞不清状况,她也很不想说出这两个字。
“那您想干什么,”她低声说。“我只是个穷人,还是个学生,连一份工作都做不好。”
她想暗示他,收留自己这样的闲人,完全是个赔本生意。
“不,我认为你做的很好。”倪恪凛否认了她的话。
接着,他摊手。
“而且,我说过了是第二天要接着送饭吧,我对你没有恶意,也不讨厌你,但明明约好了,为什么不遵守诺言?”
话说的这样简单,但朱红茱没有听懂‘送饭’是什么意思。
再度,她疑惑的回忆起当晚,虽然被摔得晕乎,却也没有吐露任何妥协和答应的含义,难道这就是他把她关在这里囚禁两天的缘故?就因为这样一句话?
难道人一旦有了金钱和权利,就会这么任性,把一个人当作地上的石子一样。
衣着华贵的男青年顿了顿,不以为意继续说:“今后交给你的工作特别简单,每天听我想吃什么,再帮我送来,确保我的食物是干净安全就好——工资你自己定,写一个数字给我,每月都会打到你的银行户头,或者支付宝微信小额贷的什么都行,假如你是个借钱生活的小鬼头的话。”
朱红茱依旧像是完全没听懂的模样,摆设一样的站着。
倪恪凛认为她是不乐意。
“这个价格对于你这样的小姑娘来说,非常合理又公道吧,”他歪歪头强调,“你也没什么突出的姿色,在店里是个打杂的小朋友,几个月能赚到我能给你的数字,嗯?不比你的那位白嫖姑妈好么。”
朱红茱想不到,她已经被调查到这种程度。
诚然,她并非一个貌美如花的姑娘,她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村小孩,身上并不白净,而且由于长期营养不良,肤色有种不健康的黄色,长期熬夜工作读书,黑眼圈也重,她不倔强,天生能迎合人,但不喜欢笑,嘴角总是向下撇,只是一双眼睛透彻毫无讨好感,似乎总能清晰的看透命运。
到了大城市,她身上的土气被洗掉几分,现在换上精致的衣服,却也死气沉沉,并不惹人喜爱。
此刻,头发被吹的凌乱,女孩垂着头,看上去拘束又困惑。
倪恪凛向后靠了靠,毫不遮掩观察她的表情,“作为交易吧,你还可以提出一个愿望,算做我的优惠价。但假如没有愿望,也可以住在这里工作,慢慢思考你会产生什么愿望。”
他其实有一丝不耐烦,毕竟谁都不喜欢把话说给南墙听,他认为她是个聪明机灵的人物,足以为他所用,但这个时候为何像木头一样。
事情比想象中的麻烦,他是个自身难保的人物,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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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每一步都不顺。
男人叹气,准备拿出撒手锏时,面前的木头发出了声音。
“可以。”
嘴唇抿起,朱红茱忽然低声说,“我没有问题。”
说着,她还跪了下来,额头都磕到了昂贵的水晶砖地面上。
“谢谢您这些天对我的照顾,我会好好的工作,会对得起付给我的金钱。”
十分直接的感谢方式,像是乡村剧中的苦命角色,唐突而土气。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两个男人都微微震惊。
然而小姑娘只是低头看着地面,诚实又卑微的说,“……只要不再像上次那样打晕我就好,有话,都可以好好说。”
虽然,她丝毫不理解为什么挑自己做这工作。
送饭?这事谁都能干,谁都会比她干的好,甚至他完全可以继续点外卖,虽然大门很难找,楼梯也难爬,但有钱人肯定能解决这些,他有一万种办法,每个都比强迫一个畏手畏脚的高中生要好。
但朱红茱也知道,像他们这种穷人,向来就没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
不管是司姐,还是蒋澄焕,李唐,还有徐姐,甚至是文姨,只要地位比她高上那么一点,就可以随意的踩在她身上,随意的评价她,随意的产生流言蜚语,让她失去自尊和幸福。
而眼前这位就更厉害,直接让她失去自由,整整两天半。
因此不论这位先生是什么目的,假设她不照做,不知道今后还会有什么奇怪的遭遇等着自己。
女孩悲哀的想。何况还有钱拿,真是再好不过了。
倪恪凛皱起眉。
跪着的小姑娘垂下的胳膊上全是淤青,是输液后没有好好护理的缘故。
他走过去,摸了摸那些痕迹,低声嘟囔,“小女孩可真是脆弱啊……总之有什么困难,都跟我说。”
朱红茱感觉到陌生的触感,又瑟缩了一下。
男人无声的扬眉,又站起身,吩咐道,“柏木,先送她回去。”
她正看着地面,接着被拉了起来。拉她的人是紫发女人。
女孩被带离房间,就这样被送下楼。
门后,霍锐不置可否,但表情仍是恭敬的。
倪恪凛笑容敛起,手扶着沙发,接过一只雪茄。
他吹了一口,“当一个人生存都是问题的时候,他会屈服于很多利益,这是迫不得已的。”
高个子把雪茄盒放回怀里,神色俨然。
:
地下的空间,是一个极大的停车场,虽然只有一层,但是停靠着至少三排姿态各异的豪华车型。
朱红茱跟在叫做柏木的女人后面,坐进了其中一辆车中,在屁股碰到座位的瞬间,甚至车门都没有关好,极为震撼的引擎声就轰鸣在耳边。
打火后的纯白玛莎拉蒂mc20与她坐过的所有车不同,舒适的推背力如同船一样稳健又迅速的上路,Diptyque香薰的浓郁栀子花香,自由循着人类的鼻子而来。
车窗外仍旧是熟悉又陌生的街景,路灯如同流萤般掠过,已经是傍晚,高中学校已经放学,很多骑着自行车的中学生经过,不少人都会好奇的望向这辆造型不算内敛的超跑。
朱红茱低头回避着视线,生怕遇到同校的学生。
她默默回想着这两天前所未有的神奇经验,感到坐立难安。
到宿舍的时候,屋里一片漆黑,房间内一个人都没有,应该都在店里工作。
打开灯,大概看她最近不在,霞霞把袜子和外套直接扔在了她的床位上,当闲置衣架用。
还有,鞋子也被踩的乱七八糟,几双运动鞋上全是脚印。
朱红茱弯下腰,小心的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都放到一张桌子上,又把新衣服脱下来,整整齐齐叠好放置在衣柜的最深处。
最后掏出新手机,看了很久。
她很想关机,然后从此不碰它,但旧手机不可能再找回来,这是她目前唯一的通讯工具。
朱红茱皱眉思考着,她穿着内衣,慢慢躺在了床上。
熟悉的味道充斥在身边,一切都不再陌生,但她觉得自己好疲惫。
8. 8
第二天,日子看上去依旧很平静。
朱红茱试探性的问了下最近的消息,很快发现既没有人担心她的消失,也没有人报警。
据说,她离开当晚没人发现,直到陈姨随口问了句,“那借宿的小姑娘呢”,所有人才反应过来这家里少了一个人。
她的东西还在,只是电话打不通,家里找了一圈没有,人也不在店面或宿舍里。
最后大家断定,肯定是因为那句不中听的话,小孩子负气离开。
朋友安慰司姐,没事,这个年纪的高中生就是心气儿高,别看从穷乡僻壤来的,一样说不得,这个点儿消失肯定是找她父亲去了,这么大人了,她能为自己负责。
司姐听了也没说什么,聚会散场,人们相继离开。
最后陈姨看她迟迟不回来,就把书包放在院子的大门口,等她自己拿。
至于学校。
小文向朱红茱解释说,司姐昨天打电话问过,你们班主任说了,有人给你请了假。
当时司姐一听,猜到肯定是朱红茱父亲,既然大人知情,她就没有再追究。
如此,平稳有序过了两天。
等朱红茱回来以后,司姐先是一顿批评,说她不该擅自作主就跑掉,害得本来在吃饭的大家把时间浪费在担心你身上。
之后又问,最近在后厨帮忙的感觉如何,现在传菜的服务员辞职一位,有没有兴趣补上来。
朱红茱沉默了一下。
随后,她拿出早已编造好的理由:老家有亲戚来北京看病,是急事就忘记告知,自己非常愧疚,是因为父亲这几天来探望,亲戚就在附近租了房子,所以他们几人那些天住在一起,照顾的时候互相方便些。
她又想了想,用尽量诚恳的态度坦白,近期会继续照顾病人,依旧要去外面住,因此工作上可能没有时间负担太多,所以传菜员的职位她无法承担。
朱红茱没有承认直接自己不想干传菜,因为这个工作多半是由男服务员负责,整盘刺身或者大菜非常的重,她之前轮班时做过一阵,第二天胳膊都抬不起来。
司姐没说什么就走了。
但这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很快在日料店传开。
霞霞深信不疑,觉得肯定是最近自己发的牢骚太多,朱红茱终于受不了,精神崩溃的找父亲哭诉,最后哭哭啼啼找了个理由在外面住下。
果真对付这种磨叽的乡下人,就该用强硬的态度,霞霞得意的想。
文姨却不太相信。
她的理由是,就凭朱红茱父亲在工地上那几个臭钱,根本不可能舍得帮穷亲戚租房。医院附近的房子都是紧俏资源,价格高的离谱,抢都抢不到呢,何况一个臭力工。
最大概率是朱红茱在外面找到傍家了,还被包养了。这地方有钱人多,随便被哪个岁数大的财神爷看上了,都是有可能的。
文姨觉得朱红茱长得不美,而且跟自家黄毛闺女没得比,就是多了番勾搭人的劲儿——这姑娘从前厅走过,不少男客人还盯着她的背影瞧,有的东西就是天生的,旁人学不来。
徐姐正忙着跟客户谈恋爱,对方送了一个两千多的挎包,因为心情不错,对于这风言风语的态度温和许多。
她讥讽文姨说:人各有志,谁能发达算是她自个儿命好。
当然,她潜意识对这件事是不相信的,徐姐觉得朱红茱根本不可能碰上什么有钱人,外面满大街都是苦命打工仔,有钱人是躲在豪车和酒店里的,要么跑到国外度假,怎么会说碰上就碰上,况且土豪都看脸看腿,朱红茱哪一样能拿得出手?
或许是因为故障,下课铃重复响了两遍,随即英文听力考试被迫中止,这节课又变成了自习。
教室里,每个人都低着头,有的人依旧在写试卷的阅读部分,有的人在背诵别的科目,有的人在发微信,说自己好无聊为什么要上学。
有的人在刷红书,某明星的八卦,有的人在看新上映的电影枪版,有的人在静音打游戏,但因为听不见脚步声频频死掉。
好学生在继续完成老师布置的任务,坏学生在想入非非,幻想着学习以外的世界。
朱红茱在盯着自己的支付宝看。
虽然还没有上交期愿的工资数目,但她的余额,已然变成了五位数。
至于他们又是怎么找到她的账号的,朱红茱已经不好奇了,她甚至猜想过,就算她跑到郊区的深山里,他们应该也能找到自己。
现在,她不知道是该狮子大开口,还是写一个保守的数字。
感觉倪先生很有钱,应该比司姐有钱,司姐家里没有一整个停车场,也没有整排的车子。
但至于他到底有多少钱,朱红茱完全想象不到,但肯定不缺她每个月那点工资。
她不停滑动着屏幕,咬着下嘴唇泛着红印。
旧手机非常卡顿,每天都会死机很多次,这个新手机非常丝滑,不论做什么操作都得心应手,不论怎么触摸都非常舒适。
这种独特的感觉,就像那位倪先生的车,房间,浴缸,鲜花,熏香,地毯,沙发,床铺,每一样都讲究,都因着人的意志而设计。
朱红茱觉得,有钱的感觉,是随心所欲的生活,是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的感觉。
有一次在炎热的夏天,她刚从父亲的工地离开,汗流浃背走向返程的公交车。
路上,经过了一处高大的写字楼,明亮的玻璃幕墙反射着灼热耀眼的太阳光,像是要扼住每个行人的咽喉。
朱红茱走过写字楼的大门,那里正在办活动,周围进出了很多带着工牌的人,他们神情严肃而紧张地穿梭。
在经过大门时,开合的门缝里析出冰冷的凉风,它们猛然地灌到了她的脖子里,把她流的热汗利落席卷走,像是魔法。
她愣怔片刻,把眼神投向那处,又飞快的扭过头,迅速的跑走,以免让自己陷入一种异样的情绪。
想冷就冷,想暖就暖,是种肆无忌惮的特权。
全身的汗水顿时干透,烦躁的心情一扫而光,都化作此刻的舒适,这样的感觉,真是难以言喻。
那个时候她认为,富有就是空调。
富有就是想凉爽的时候凉爽,想温暖的时候温暖,想出门的时候就出门旅行,不想出门的时候可以不去上班上学。
富有就是随心所欲,富有就是理所当然,富有就是,哪怕在40度高温的天气下,也能够这般挥霍燃烧能源才能换取的适宜温度。
富有,换言之就是人上人踏在底层人的利益之上。
朱红茱抬头望去,这座大楼几乎和家乡的风车们一样高大,看不到边际。
风车们缓慢而持久的运作,生存着,劳作着产出占比不到百分之五的供电比。高楼们装满精英,它们不止不休的工作着,让富有者更富有,贫穷者更贫穷。
它们相似,但又分别坐落在这个地球上完全不同的环境中。
同人不同命,大概就是这个含义吧。
朱红茱捏着手机,把它的屏幕熄灭了。
因为它提示电量不足,距离放学还有相当一段时间,她不敢光明正大的在教室充电。
但稍微欠身,女生却被吓了一跳。
方才身边的同桌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略陌生的面孔。
居然,李唐就坐在她的身旁。
朱红茱快速的扭头寻找,西南角处的同桌对她招招手,又指了指她旁边,口型是不好意思,是那位让我换的座位。
她回神,又看到李唐那不好惹的眼睛,下意识眼神移开。
“你之前跑去哪了?”男生靠在桌旁,理所应当的问。
朱红茱张了张嘴,又觉得这事儿的解释成本很大,她结巴了一下,最后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算了,我没有别的意思,过来是想问你一道数学问题。”
看女生又是幅二百五的反应,李唐面无表情的拿出卷子解释道:“上次周测倒数第二道大题,只有你做对了。”
朱红茱回忆了一下,但毫无印象。
“你……要不去问一下老师?”她试着提出了别的建议。
“我问过了,他说这是去年的竞赛题,属于误印,完全没有必要纠结,北京高考今年不会考这种难度。”李唐面无表情的说。“当然,未来也不会。”
什么时候出现过这样的题目?
朱红茱又赶快回忆了一下考试当天,那几个小时,似乎没什么特别的,解答的时候貌似有困难?也或许与平常习题有所区别?但——
再跟对方对视了一秒钟,她把目光移开,“那,我找找卷子,上面有我写的过程。”
李唐答应了。
朱红茱立刻低头去翻找书堆,她本身就不擅长应付这种人,双手有点慌和抖,使得生物课本不小心掉到地上,啪地一声,在安静的教室里有点刺耳。
有的学生抬头向这个方向瞥来。
她头更低了,感觉耳朵和脸都发烫,但拿着一堆试卷和习题册,一时腾不出手。
李唐皱了下眉,还是低头替她去捡。
趁对方弯腰,朱红茱赶紧把手机按到静音,扔进桌肚。
从来没有好学生来问过她问题,更何况是比她排名高了不知多少的李唐,他带着荒唐的理由走过来,多半是发现了自己的不对劲。
无故消失,无故请假,假如被发现她还有全新的手机——她过去的破手机太令人印象深刻了,它多次在上课就不合时宜的响铃,还发出过短视频的尖笑声,让朱红茱彻底的社死过好几回。
假如被对方发现,关于她的流言蜚语又会增加,虽然那些言论已经够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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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了好一番力气,她才把试卷找到,交给了李唐。
对方随意接过,叠放在桌上,但只看了两行就蹙起眉头。
神情严肃,清冷矜贵的男生从桌上拿起她的笔,在她的试卷上随手写写画画。
朱红茱也不敢做别的,就凝气陪他看,但眼睛盯着近处墙壁的裂缝处逐渐模糊。
为什么每当这种紧张的时候,她都要盯着这些无关紧要的地方看,耳边的噪音还被无限的放大,翻页声,写字声,按下笔头的弹簧声,窃窃私语声,叹息声,咳嗽声,呵欠声,抓挠皮肤声,抓挠头发声。
风声,窗户被推拉一寸声,鞋底轻轻摩擦地面声,虫子之间搏斗声,鸟吃虫声,鸟叫声,操场上篮球碰触地面声,喊声,哨声,有人踏过楼梯声,一班教室门被风吹开声,老师出门抽烟打火机按动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唐嘟囔了一句:原来是这样。
朱红茱回神。
男生已经直接离开,没有感谢,也没有再看她一眼。
朱红茱收回糟乱的思绪,眼前画面又清晰过来,她把自己笔和试卷拿回来,而女同桌已经兔子般跳回来。
一切恢复了正常,没有虫洞引力扭曲空间,周围恢复了寂静。
女生喘了两口坐好,“呼,还好老师没回来。”
接着,她偷看了一眼周围,压低声音说,“我怎么感觉他对你有意思呢?”
朱红茱怔住,拿单词书的手停在半空:“谁?”
同桌努努眉毛,“刚走的那位呗,咱班的王子殿下少爷。”
“你在胡说什么。”
“开个玩笑,”同桌耸耸肩,“反正,我觉得他有时候看你的眼神挺那个的。”
朱红茱抿了抿嘴角,没再说话。
想不到,人和人之间的误解,居然能被曲解到如此的境界。
她不知道同桌把什么画面添油加醋成了这样,会把对方看奴隶的眼神解读成好意。
也难怪这位的语文的分数只有八十。
或许由于爱读书,字也写得认真,朱红茱的语文成绩还算理想,自己也非常满意。
她偶然看到故事里的角色,往往为了塑造其聪明才智,会刻意降低其文科水平而拔高理科分数。
然而现实中学校排名靠前的学霸们往往写得一手好字,英文口音也是流畅的英美腔调。
她也阅读到,许多院士有许多艺术类爱好,显然二者并不冲突,她要每科都做到完美,才能成为前列的人物。
关于未来,朱红茱幼时曾梦想过许多,也许她能讲着熟练的英文介绍自己,也许能坦荡大方的与人高谈阔论,能得体的坐在办公室里工作,能去的不错餐厅,拥有体面的生活。
她背着书包,坐公交回到日料店,准备日常工作。
大厨在热油,顾客三两落座,马上就要到晚餐时段,店里就要忙碌起来。
朱红茱快速跑回宿舍,换好衣服,戴上口罩准备备菜。
但就在拿起菜刀时,有人忽然叫停了她。
是个面生的小姑娘,她走过来,顺手就把朱红茱手中的工具直接夺过。
“你去前厅吧,司姐说让你先做传菜,你的活我来接替。”
看着呆楞的朱红茱,小姑娘脆脆的说,“具体的你去问她,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
到了深夜,霞霞已经入睡,宿舍里起伏着女生的呼噜声。
朱红茱打着手电筒,默默的收拾了一部分东西,她的行李主要是书和卷子,还有数不清的练习册,由于宿舍的潮湿,它们变得非常沉重。
衣服就那几样,除开校服只有三两件外套,一件薄棉服,袜子内裤也是两件来回换着穿,她很少有添置新东西的机会。
到了冬天,她会把衣柜里所有的衣服都穿在身上,上学路上跑两步,也非常暖和。
捏着酸痛的手臂,朱红茱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那套新衣服拿出来,慎重的放到了行李箱中。
老艮在门外抽烟,打火机的声音清晰响起。
她叹了口气。
从这里搬走,想必大家都不会有怨言,甚至高兴的人也有几位,他们不会刨根问底,最多就是好奇的试探,最后不了了之。
她劝说着自己,还有个理由,倪先生的家距离学校非常的近,从此可以步行上学,每天能多睡半个小时。
而且从此以后可以不用等待洗澡排队,不必再吃剩饭,不用再看到霞霞的白眼和讥讽,不用招人烦。
再加上对于送晚饭的工作也方便些。
好处应该很多吧,她,没有做错吧。
朱红茱拽着沉甸甸的行李跨出门,深夜的风卷着寒意扑面而来,比屋里冷得刺骨。
她本就苍白的脸颊被风刮过,洇出几道浅淡的红痕。
9. 9
先前新手机的联系人列表里,被添加了一个陌生号码。
朱红茱记得这是倪恪凛的联系方式,她搬进来之前,提前发消息问过,但对方没有回复。
她瑟瑟发抖的在如梦似画的院落等了二十多分钟,缺乏的睡眠让她疲倦,香茅草的清香让她有点想打喷嚏,四处都没有躲避冷空气的地方。
寒冷一点点吞噬清醒的意识,她孤零零的站着开始怀疑自己,确实自己来的太晚,大半夜出现打扰别人休息,实在不妥。
或许由于太疲惫,接着又自我怀疑,是否之前的约定都是虚假的,哪来这么好的运气轮到她呢,自己被关起来的三天也是一场梦,见到的那些人其实都是幻觉呢。
她太困了,眼皮像铁一样沉,据说人睡眠太少就会神经衰弱,继而得上出现幻觉的病。
要不要先拿着行李回去?
后厨的宿舍大门应该没有关,但她没有宿舍房间钥匙,假如敲门,霞霞肯定不会给她开门的。
或者,就找个便利店呆着,她实在太冷了……
朱红茱一直站着,几乎要睡着,然而不知何时,背后却响起高跟鞋的声音。
柏木出现了,紫色长发被挽在后脑上,还穿着黑色长裙。
“欢迎,久等了。”她冷冷而机械的微笑着,“跟我来吧。”
朱红茱如梦初醒,晃了一下脑袋,又小跑跟上。
整栋大楼很高,像电影中的豪华酒店一样的走廊,共有11层,不包含地下车库。
她的房间,在9层。
柏木一向走的很快,但拖着行李的女孩想要跟上,就得费尽力气,她气喘吁吁地跑着,脑子里却神游起来。
她偷偷的观察柏木的鞋跟,猜测她是不是机器人。
对方永远神出鬼没,难道她会穿墙,而这里的墙壁其实都是机械装置?
两人最后停在一个房间门口,柏木掏出精致的钥匙开了门,然后把它交给出了一身汗的女生。
“请妥善保管您房间的钥匙。”她轻声细语地说。
朱红茱拎着行李箱踩在门槛上,又听到身后的人说:倪先生目前不在这里,他出差了。
她回头诧异的看着柏木快步离去的身影,冒出一个念头:
这也就是,不需要每天工作的意思?
本身倪先生只需要她送晚饭一餐,那么倪先生不在,她就可以休息。这份工作的轻松程度,简直又上升了一个台阶。
所以,究竟为什么是她被选择了。
百思不得其解。
她推开门,复式房间里亮着一盏落地灯,四处也有几盏昏暗的射灯照明,环绕式沙发围住低矮木桌,一束旺盛的佛手柑插在透明玻璃瓶中。
依旧是净若无物的落地窗,窗外辉煌的夜景透过玻璃毫无防备的呈现到眼前,几栋知名的建筑近在咫尺,浮云掠过胸前,无眠的城市夜景尽收眼底。
比起之前被绑架时住的地方少了许多鲜明特色,但依然十足精致。
脱下鞋,脚踩在米白色绒毛地毯上,她浑身很快暖和起来,然而,不论是陈旧的行李箱还是普通的自己,显然都配不上这里。
朱红茱依然怀疑自己,就这么住进这个豪华的公寓里了,仿若做梦一般。
她找了半天才穿上放在门口的拖鞋,又摸索找到了卫生间,上厕所的时候,温热的坐垫烘着下半身的皮肤,找了一圈只摸到了可替换式的抽取湿厕纸。
但等要擦干身下的时候,又被忽然冒出来的水柱袭击了,朱红茱忍住了要跳起来的冲动,等缓过来的时候,她意识到自己等下要研究出怎么关闭这个功能的办法。
接着,她去洗澡,弯着腰使用手机识别翻译出什么是洁面和牙膏,什么又是洗发水和沐浴露,再逐项开始洗漱。
借着头顶阳洒下来的水流,用洁面轻轻一搓,就有柔滑细腻的泡沫,并不像爸爸给她买的那些包装奇怪的产品,洗完会让皮肤发痒。
淡淡葡萄味的牙膏没有让嘴里的口疮刺痛,洗发水没有让头发打结,沐浴露的花香味很特别,泡沫不多,有些发咸的树脂味道。
吹风机几乎无声,和霞霞运作起来整条走廊都有噪音的那台,完全不同。
结束一切后,她虚脱的躺到了床上,大床仿佛怀抱把她瘦弱的躯体包裹住了。
一切静谧而自然,完全不像是吵闹市中心的建筑,只看得见车水马龙,却没有喧嚣声。
就这样搬进来了...
朱红茱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贝壳,荡漾在无声的深海。
又觉得,自己像是借住在庞大蜂巢中的陌生虫子,住在别人的巢穴,喝着别人的蜂蜜,享受着不属于自己的幸福和安逸,这样下去,似乎一辈子都可以衣食无忧,不愁吃穿,舒适惬意——
然而,她合上眼,就被自己幼稚的想法吓了一跳。
胸口处的焦虑和忐忑无时不在,像一个不停歇的闹钟。
受宠若惊,却无法坦然接受。
朱红茱马上提醒自己,不可以再有这样的想法,即便是别人提供的好条件,也是命不该得。
如果不珍惜,肯定还会失去一切,应该开始认真的对待工作。
不管什么境况下,都好好应该努力,让他们认可自己。
她不敢懈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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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的上半学期,是选择高考科目的时间。
学生们选好各自的科目提交到系统,确认之后就能够分班上课。
朱红茱看着学校发下来的说明手册,感到一阵轻松。因为她从此可以抛弃化学,恶魔只剩下了英语。
她打算选择物理生物与政治,据说,这是经典冲分组合,这样一来校排名可以至少上升小一百名,算是终于踏上了一本线的门槛。
虽然都说物化不分家,所可选志愿科目大幅减少,但已经顾不得那么多。
她当下唯一一目标,就是考上排名越靠前的大学,越有利处。
她经历的事情虽不算太多,但也敏锐察觉到,只要有了好的背景,做什么事都会变得非常容易。
朱红茱拿着笔,仔细查看注意事项时,不远处蒋澄焕和女生们的聊天声传了过来。
女生穿着裙子,长腿曲在课桌旁,一头黑棕色鬈发垂在胸口,神情漫不经心。
“我呀?肯定选艺术类呗,我妈是打算让我学小提琴啦,到时候去伯克利什么的咯。”
“你好自由啊,我妈非逼我读金融学商科说什么继承家业...啊啊啊真是烦死了!”
“好羡慕你啊欢欢,听说好多艺人都去那所学校念书,你到时候碰到了我喜欢的明星,帮我要一下联系方式哦。”
同样地,只要有了好的家庭,任性一点也无所谓。
班级里半分之三十的学生都在预备出国,班里的气氛非常松弛,一到下课时间会大呼小叫的打闹,也或许会若无其事的哼歌,剩余的学生们则悄无声息的忍耐。
由于居住的环境比起之前更安静,朱红茱放学后不再留在教室自习,而是在打完工后,更快速的跑回住所。
她把自己成摞的作业摆放在客厅的小茶几上,然后找出低矮的小坐垫,背靠沙发写作业到深夜。
头顶吊灯光线很温和,空气很舒适,但有时候也会过于舒服到让人不适应。
于是朱红茱会打开窗户,主动让外界的噪音进来一些。
这里提供晚饭,但需要亲自去取。这一点是她自己发现的,并非柏木提醒。
在五楼提供工作人员的餐食,虽然菜色比起她被关的几天而言差了不少,但依旧干净美味,样式丰富,比学校中午食堂提供的强了太多。
朱红茱会避开高峰,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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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领完餐后偷感很重的去拿食物,再回到房间享用。
还有的时候,她会拿着单词书在这座相当复杂的建筑里四处溜达着背诵,这是她最新发现的学习方法——边走动边记忆,效果会更好。
楼里通常没有人,偶尔会碰见清洁地毯或整理绿植的佣人,而他们脸上没有讶异也没有疑惑。
有时候她会故意躲开他们的目光,有时候也会轻微点头致意。
最后她还发现了这栋楼里的一间书房,门是敞开的,但灼灼亮着警示灯,像是有人进入过后忘记关门。
朱红茱没敢多看几眼,只瞥见几丛高大的书柜和书桌上的香炉,就赶紧离开了。
她比自己想象中还畏手畏脚。
.
到了晚上,她有时会从楼上听到倾泻而下的钢琴声。
它的声音不大不小,模糊又清晰,断断续续的出现令困倦的她无法睡着。
朱红茱翻过身,用手机里下载的,本是用作英语听力的音乐软件去识别歌曲,很快出现了结果。
Gymnopédies。
源自古希腊代斯巴达祭祀太阳神的祭典,意为年轻人赤裸着身体在神殿前献上神圣的舞蹈。
所以叫做裸/体舞曲。
实在是奇怪的名字,她想,分明可以起更高雅一点吧。
这些有文化的古代人很任性的起了怪名,后世的人也欣然接受,且不带有色眼镜的欣赏,是否也属于一种偏见呢。
朱红茱在大楼里晃悠的时候,也会这样想。
她觉得自己虽然很不喜欢一些设施,比如花园里长了尖刺的草,总像一颗海胆扎伤自己,还有几乎隐形的大门,好像故意阻止人进来,有的植物有硕大的花冠,散播大量的花粉,令她的眼睛和下巴脖子很痒。
屋子里的一些香薰很香,但也有许多呛人的味道,甚至有的味道实在辛辣,闻起来像后厨中炒辣椒的气味,这真的会增加房间的魅力吗?
但是因为它们看上去高级且昂贵,她也用小心且崇敬的眼神与它们对视。
有的时候,朱红茱有时会按错电梯,误打误撞进入到地下停车场。
她不认识车的品牌,但会无意识记住车标,继而会发现一些细节。
柏木的车是路虎,和司姐开的车模样几乎一样,只要出门就会披上一件黑色风衣。
高个子霍锐不怎么出现,每次看到朱红茱神色都是冷冷的,他总是开着一辆黑色保时捷出入。
剩余的,都是像一样模样华丽,但奇形怪状的跑车。
有的时候其中一辆会被开走,当晚或者第二天、甚至很多天之后会被开回来。
朱红茱看到过楼中出现过其他佣人,有老人也有年轻人,但是没有看到他们去过地下一层,也没有见谁开过车,每人出行几乎都是打车,几乎可以断定佣人们都住在这座楼中。
她几乎可以断定,倪先生在这些天中应该回来过。
而车子被开走或开回的当天,楼上又会出现钢琴声,除开名字难听舞曲,也有其他歌曲。
朱红茱将它们逐个命名为:噪音,蝉叫,小孩哭,下大雨,汽车鸣笛。
也因为发现了这个规律,她又间接认定弹钢琴的人是倪先生。
但自从她住进来到现在将近一周,却从没有收到过要求送饭的指令,弹钢琴的声音依旧出现,但倪先生本人不出现。
或许有时候他亲自下厨?
或许他没有找到合适的饭馆?
或许没有胃口?
或许他今天不打算吃晚饭?难道他要减肥....?
难道他想解雇她?他雇佣自己后悔了吗。
可能他只是一时发神经,可能他只是忽然无聊,毕竟人类真的很难猜。
朱红茱觉得,这位肾虚的房东先生有时候真的挺神秘。
10. 10
保持这些猜想过了很久,一直没工作的朱红茱觉得良心不安。
虽然她出身寒微,见识短浅,却也明白拿人手短的道理。
居住房间每天都会出现被收拾过的痕迹,凌乱的书本会被叠放好,用过的毛巾会被换新,洗漱用品和卫生纸也会被归置妥当,这些,大概是楼里的佣人所为。
但为了心安理得,她会每晚亲自整理自己的房间,尽量减少别人的麻烦。
偷吃佣人餐食时,也少拿一些。
这样鬼鬼祟祟的过了几天,神奇的是,她还交到两个朋友。
一个是常奶奶,另一个是佣人的女儿乐乐。
常奶奶是佣人之一,今年已有八十岁,负责给走廊的植物浇水。
在某次回家时,朱红茱曾帮助她把没电的工具车推进仓房,之后又多次在走廊碰面,她总是帮助这位老人干活,搭把手或修剪枝叶等等。
工具车几乎是全自动的,充电一次可以工作一整天,常奶奶只需要每天看护着车子工作即可。
有时候,她会夸起这份工作,“是邻居介绍的,老伴走了,到老了没有退休金,这里老板能补缴十多年的养老保险,还提供吃住。”
有时候朱红茱提出关于这栋建筑的疑问,常奶奶很大方的解释,这里过去是栋给大使馆访客居住的酒店,后来莫名停工,就被回收给了最初的承包商,但一切设施都非常完好,都是最高规格,所以大家吃穿用度都是特别优异的标准。
大家的老板——倪先生家庭比较神秘,听说,是国内数一二的大型企业的超级有钱人,或许是本土连锁的高端酒店的实际掌权人,也有人说某大型购物商场是他家族产业。
倪先生虽然人不错,但是位无用二世祖,中途退学,只晓得如何挥霍金钱,买下这栋大楼也是出于享乐好玩的心态,不然怎么会隔三差五就开party。
可惜了这么优异的地段,完全可以改造成大型酒店或写字楼,做成私人住宅,实在是浪费。
不过,那怎样都是老板们的想法,大家只平时偶尔在心里这么想,并不敢真的议论。
乐乐则是一位天真烂漫的初中生,平时和妈妈一起住在二楼,只有14岁。
她性格温和开朗,每次看到朱红茱都会高兴的瞪大眼睛,有些像奶牛小狗。
乐乐也总是帮助常奶奶,三人有时会在小花园碰面,工作完了,再一起去领午饭。
小女孩神秘的告诉她,这里的工作人员都并非正规招聘通道而来,大多是熟人介绍,而且老板人特别大方,给的钱很多,还给她办了进“贵族学校”的手续。
贵族学校,乍看像是小孩子的神奇幻想,但朱红茱随后发现乐乐有好几身校服,做工都很讲究,不像是一般人家能负担得起的样子。
朱红茱不知道二人的真名,对方也都没有主动透露,或者询问过自己,彼此似乎都维持着默契的边界线。
她们听说朱红茱在这里的职称,虽然不理解,但也没多惊讶。
乐乐说,“这里有很多奇怪的人,有的人每天运进来鲜花,有的人晚上给走廊的灯点蜡烛,还有个叫柏木的老阿姨,她特别凶,经常骂我们这些人,那个姓霍的怪人,我觉得他最坏,不然不会长得那么丑。”
因为吃过亏,朱红茱不能再赞同。
但乐乐很快补充道:“虽然很多人都不好,但老板是很好的,人也长得帅,我觉得像韩国的男团明星。”
噢,又来了。
每当大家发自肺腑的夸赞倪先生时,她都只能露出尴尬的微笑。
朱红茱无法把大家嘴里的好人跟那神经质男人联系到一起,同时又白眼狼的认为,大概有的人因为太有钱,总会把钱不当回事,所以他并不一定故意在做好事。
“嗯...”她掏空心思地想,“他弹钢琴很好听。”
说完,朱红茱还形容了自己听到的钢琴声,又毫不违心赞美琴声的动听。
“你说什么呢,倪先生最喜欢的乐器是小提琴,他从不弹钢琴,家里也没有钢琴呀。”乐乐却惊讶的看着她:“是不是闹鬼了呀。”
朱红茱也一惊,随后追问,“会不会其他人也有弹钢琴的爱好。”
“不可能,我认识所有的人,他们哪有时间弹钢琴,而且也没有人会钢琴呀。”
乐乐很聪明想到了什么,“等一下姐姐,你听到的会不会是音响里放出来的?”
她怔住,自己的水平肯定听不出音乐是机器放的,还是人为弹的,就算真的有人大半夜放歌,她也分辨不出。
只是,隔音如此好的房间,还能听到如此清晰的曲调,说明播放曲子的声音一定很大吧,挺没公德心。
随后乐乐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忽然说,“对了,你住在几楼?”
朱红茱照实说了。
乐乐立马露出惊讶的神色,“哇!你才来一个礼拜,居然就是二级保姆了——”
朱红茱把钢琴的问题抛在脑后,她立刻好奇道:“什么是二级保姆啊?”
“你别告诉别人,哪怕常奶奶也别说,这是我自己的研究。”
乐乐有点不好意思,“就是我们都管住在一楼和二楼的叫四级打工仔,三层到七层的叫三级服务生,九层的是二级保姆,十层是一级管家,就是柏木他们住的地方,当然了,人数都是呈金字塔型递减的。”
“不过,倪先生住的顶层一般只有他自己进入,打扫房间的人都要经过他的允许。”
小女孩用自己见过的网络词汇,创造了一整套精密人员体系结构。
朱红茱有点哭笑不得,“那八层去哪了?”
“八层全部是是客房,给贵客住的。”乐乐耸肩,“我们所有金字塔人员都不允许进入八楼,那些贵客都自带保镖和随从,不需要我们。”
原来是这样,她默默的想。所以钢琴声更有可能是住在楼上或楼下的人放的音乐。
但不论如何,就算声音太吵,也不敢说什么。
在她短暂的人生中,不管是学习或打工,一切都在紧锣密鼓的进行着。
对于一些遥不可及的事情,最好不浪费时间在上面,也没有能力再多心。
-
傍晚,下起了暴雨,本就寒意凛冽的深秋更添冷峻。
气候异常,黑云压城,学校贴出了防汛通知,老师安排提前放学,提醒大家注意防寒保暖。
然而日料店,比往常更加热闹。
女生借助同学的伞勉强到家,但也湿了半边身子。
她擦了擦湿淋淋的书包,站在门口,忽然看到这混乱一幕。
前台站着的女人表情难看,正抱胸说着什么,周围还围着几个服务员,就连客人都驻足围观。
朱红茱把沾满泥水的鞋子蹭干,才进了门。
看到她一脸不明真相,有人主动说,是徐姐的包丢了。
而且还是价值两万多的那款香奈儿,刚背不到一周,正着急呢。
有人看热闹是好奇,有人带着点儿嘲弄。
“就一餐厅前台,又不是贵妇,那么金贵的东西天天显摆什么啊,先不说丢不丢,划道口子都正常。”
“跟了人家两月,那大款才送她个包,据说还是缠了好久要来的,肯定钱都在老婆手里,这就是当小三的报应。”
徐姐不知道被这么议论,依然气呼呼的说,“好端端的东西还能长翅膀飞了不成?我就不信了,赶紧查监控。”
她指挥的是传菜的男生小张,可现在是晚饭正点,很快就有活要干,小张还没等答应就被支使走了。
徐姐抓不到人,自己也不会操作电脑,于是继续挨个审问。
小文被文姨护在身后,说自己和闺女都是老实人,对她的东西不感兴趣,也没有背好包的场合。
霞霞则一脸无所谓,说住的地方随便你搜,反正我没偷。
新来的小姑娘则更心直口快,说她不喜欢用二手货,别人用过的她都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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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碰,同样让徐姐自己去查,自己要干活。
朱红茱站在人群里听了两句,觉得不妙,打算悄悄从缝里溜走到后厨,结果还是被一眼注意到。
“你过来,天天的往外跑,还不住宿舍了,嫌疑可不小啊。”
徐姐冷笑着点中她,“你把包放下,让我检查检查。”
不只哪只手抓住了她,朱红茱被倒霉的推出来。
站在人堆中央,她没有立刻交出包,并非因为偷东西,而是新手机还在里面,她不想被任何人看到。
看女孩这畏畏缩缩的样子,徐姐更怀疑了,直接伸手把包扯了过来。
还没等朱红茱趔趄一下,阻拦不及,徐姐已经用力拉开书包拉链。
她把里面的试卷和作业都掏出来扔地上,然后把书包倒过来,前后摸索了个遍,果不其然,被放置在夹层的最新款手机被摸了出来,暴露在空气中。
徐姐看到手机,还在疑惑。
霞霞的眼睛总是很尖,她立刻好事的跳起来,“什么,朱红茱用的手机是最新的苹果啊。”
果不其然,徐姐一副醒悟又大怒的模样,仿佛像已经确认了凶手:“你这穷丫头还有钱换手机了?居然还是最新款?是不是把我的包卖了换钱去了?”
她揪过女生领子,“还钱!”
朱红茱惊恐的摇摇头,然后被直接推到地上,腿绊了一下,后脑勺磕在一个人腿上。
徐姐像是有点气疯了,还要抬腿踢她,周围的人见状不妙,都开始劝架拉人。
朱红茱狼狈的爬起来,然而背后的门被推了开来。
司姐来了,手里还拿着车钥匙和雨伞,她讶异的说,“你们在干什么?”
徐姐见状,理智也稍微回来,垂头丧气的甩开他人的手。
有人简单说了一下事情经过,司姐看了一眼狼狈的朱红茱,没说话。
接着,她伸手在人群里挥了挥,“都散了,店里还在营业,你们不够丢人现眼的,小张去给每桌送一份试吃新品,别忘了说声抱歉——徐娇,你跟我来一趟。”
徐姐扁扁嘴,跟在司姐后面走了。
人群迅速散开,朱红茱拖着脚步去了后厨,脱下校服,换上工装,走到出餐口上菜。
她戴着口罩,走在餐厅桌与桌之间,感受到了很多目光。
大家知道她是方才挨打的女孩,眼神都略异样,看一眼便窃窃私语。
朱红茱麻木的忽略这些,安静的工作。
她心中又开始默念英文单词,声音在脑海一圈圈放大。
到了快收工时已经近十点,小文从后厨出来,把一张字条递给她。
她接过,是司姐写的,让她周末有空去一趟家里。
朱红茱把纸条折起来,捏在手里,又团成一团。
走到门口,天上还在淅淅沥沥的下雨,从天上掉落下来,狠狠砸在地面上。
她把手里攥紧的纸团轻轻扔进垃圾桶,然后跑去坐公交车。
没有雨伞,又被淋的湿透,不知为何,又感觉腰很痛。
很困,身上很痛,朱红茱迷迷糊糊睡着了。
半小时后到了目的地,她惊醒下车后,发现这里雨势小了很多。
只是她走到公寓大楼时,花园的大门正巧被打开,这时,有三台陌生的车辆先后进入,两辆黑色,一辆白色,看上去如同地下车库的车子们一样昂贵。
它们快速驶过朱红茱面前,溅起了一米多高的水花,把她的头发和裤子都打湿了。
车子没有因她而停留,若无其事的继续开向停车场。
她顾不得擦便追上去,门禁卡在书包里,她忘记掏了。
朱红茱从花园小径穿过,把湿透的外套脱下拧出水,把鞋子脱下,里面的水倒出来,又深一脚浅一脚的进门。
只是,前方进门的人又先她一步,电梯显示正在使用中。
她站在外面,抬头看到屏幕数字升上了8楼,然后不动了。
11. 11
“花柳繁花地,温柔富贵乡,这人的审美还是如此不可理喻。”
贺懿轩围绕着偌大的客厅转悠,皮鞋无声碾在棕红色地毯上,他环视了一周,忽然笑了笑,“那小子不会把钱都花在这上面了吧。”
贺俐开心的东看西看,她拎着红色小挎包,鹅黄色的裙摆扫过装饰物们,用手四处摸摸花瓶和油画框,嘴角压都压不住。
“Hollee,你能不能别每次都这么一脸花痴啊,”贺松德不耐烦的抱胸坐在雕花椅子上,“很丢人,以后你没有机会来这里了。”
小妹妹发出一声不满的嘟囔,“你说了不算,我让大哥带我来,我不和你坐一辆车!”
贺松德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兄妹三个,一个25岁,一个20,还有一个在上高中,年龄差距大,毫无共同话题,平时关系并不亲密,除开特殊场合才会被迫聚到一起。
三人性格迥异,爱好的方向也差距甚远。
贺懿轩在哥伦比亚商学院毕业后,又申请了硕士,从初高中开始就研究股票市场,结交各路生意人。
贺松德在康奈尔攻读生化专业,未来同样有读研打算,比起抛头露面,更偏爱坐实验室。
贺俐准备读音乐院校,她从小就学习钢琴,还擅长竖琴与单簧管。
三个人见面会吵架,因此出行都要乘坐不同的车辆,并且各自带上助理,保姆和司机。
作为大哥,贺懿轩总是主持局面。
他示意大家淡定。“每个季度都要完成的任务罢了,只是见面而已,他又不会把你们吃了。”
贺松德冷哼一声,“纯粹是浪费时间,妈可真老古板,我不懂为什么还要跟那种人维持关系。他每天都在挥霍爸的钱,据说上周还在香港拍了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然后为了取悦女人,又跑去包了三百多万刀的游艇,去玩一堆烧钱极限运动,爸都生气了,妈妈还替他说好话,我真不懂了。”
“我也不想来,但不要小瞧任何人。”贺懿轩面不改色,“危险分子都是聪明有主见,精力还过剩的人呢。”
“我看未必,”贺松德没好气的说,“不过这次拿到那么多股份,那个高高在上的家伙,肯定得意忘形极了,说到底,妈妈到底能分到爸多少钱啊?”
贺俐瞥他一眼,故意道:“气死你吧,反正我最喜欢二哥哥,之后怎么样我都要跟他走,我希望二哥哥分走所有的钱。”
两人对视,立刻剑拔弩张,火花带闪。
“你到底是哪家人啊?!”
“我就是不想和你一家,也不想和你共处一室!”
“好啊,那你跟妈说你去改姓,你看会发生什么?”
“去就去,反正不和你一个姓就好。”
“闭嘴吧,”贺懿轩打断两人,“在这聊这个,你们俩疯了吗。”
场面安静下来,三个人互相没好气儿对视,相似的面孔映在同一簇灯下,显得有些滑稽。
他们彼此沉默,直到背后的门被推开。
高个男青年出现,很潇洒的对所有人露出微笑。
“二哥哥!”
“...”
“leo你来了?”
三个人的表情都变了,有的羞涩,有的尴尬,有的尖锐。
他们都在美国长大,性格不同于东方人的内敛,有什么都喜欢往脸上写。
无视一切表情,倪恪凛笑眯眯的对大家打招呼。
他是家中第二个孩子,但母亲已经过世,在十岁之后才知道自己还有三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
但是年幼的倪恪凛对此没有生气,第一天,就问父亲能不能和大家一起玩电子游戏。
贺懿轩上去迎接,贺俐娇羞踟蹰的跟在后面,但他们没走两步,很快发现了不对劲儿。
因为倪恪凛是推着一辆车来的。
他穿着西装,为了干活把袖子挽起,推的还是那种园丁用的小推车,上面放满了东西,高达两米多。
三兄妹愣在原地,不知道对方这是要做什么。
倪恪凛把推车直直地从外面推进门,然后,从角落拿出一个黑袋子。
他打开,拿出一个黑色的长条物体,并说:“这是一个警/棍,”
接着,给大家示范了怎样打开和关闭,然后还表演了一下怎么突袭人。
所有人面面相觑的看着,倪恪凛把警/棍收起来,放回黑袋子。
接着,他开朗的把东西递给迷茫的男青年,“Eason,这个是给你的礼物,听说你总是抱怨中国的治安不好,带上它,能保你一路平安回到美国。”
“....”
贺懿轩皮笑肉不笑的把袋子接过,“谢谢。”
虽然他脸上的表情,像是后悔方才阻止弟弟说倪恪凛坏话。
倪恪凛没有时间注意到对方的脸色,他已经走回去,从最上方拎起一个手提袋。
“holly,这是送你的礼物。”他微笑着,把它递给了家里最小的妹妹。
贺俐巴掌大的小脸上变得通红,她立刻用柔嫩的小手捂住。接着同手同脚小跑过去,并用双手接过手提袋。“谢,谢谢二哥哥!”
咬着唇,颤抖着手打开之后,贺俐发现里面是一双jimmychou的限量镶钻石细高跟,开心的都要结巴起来。
“二哥哥,你对我真好,我真的...”
然后,她的快乐被旁边一声打断。
“乐什么呢,在中国,送你鞋是让你走的意思。”贺松德冷笑,然后被大哥瞪了一眼。
顿时,慈爱注视着妹妹的倪恪凛,把眼神再度转移到小弟弟身上。
后者赶忙不舒服的把眼神移开。
“哦,阿德,这个最大的是你的礼物,麻烦过来领走哦。”倪恪凛却已经指着园丁车上,蒙着黑布的大块头。
贺松德皱皱鼻子,忽然有不妙的预感。
但他被大哥推着向前走了一步,被迫来接受礼物。
他犹豫一下,秉着气拉开黑布,结果并不出人意料。
——这,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恐龙玩偶,宽达一米五,高达两米,装点了很多石头饰品,看上去其重无比。
这也是为啥某人推车进来之后,一直气喘吁吁的缘故。
“David,我记得你过去很喜欢恐龙吧,”倪恪凛兴高采烈的介绍,他把手搭在小弟肩膀上,“总共花了我一千多刀海淘的呢,据说还被金卡戴珊抱过呢,我猜你就喜欢,想都没想就买了。”
僵硬的贺松德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因为他的确喜欢过恐龙,还说过以后要当恐龙学家,但那时候他只有5岁。
而且这个玩偶实在太大了,想要抱起都很困难,这要人怎么拿走。就算拿走了,他该放在房间的什么位置,何况这个玩具实在丑。
可恶的二哥很明显就是在耍他吧?
“还不说谢谢哥,”贺懿轩见状不妙,笑容满面走过来,一把拥住两个弟弟,“好了,我们几个都累了,赶紧进入正题吃晚饭吧!”
#
中央铺着华丽粉色桌布的圆形大餐桌,搭配精致雕花的古典,周围还有宅内佣人和几位少爷小姐保姆站立的区域,整体布局规整对称,仿佛油画一般。
厚重红色垂绒窗帘扫在地面,墙壁点缀米色花纹,浮雕与壁灯穿插其中,天花板悬挂着水晶吊灯,璀璨夺目之下是一尘不染的鎏金边餐具,点燃的星点蜡烛与花束横在餐盘中间,几处立柱线条优美,颇富有浓郁复古贵族氛围,仿佛能让人感受到旧日宫廷宴会的气派。
长桌几面,分别放置单人份的海螯虾,与香草奶油拌匀的黄鲟鱼子酱和菌菇清汤,和绣球菌青菜饺子。
随后是法国银鳕鱼和香橼,搭配这奶油鱼汁。
下一轮,乳鸽和刺身鹅肝,旁边小盅里放着手打鱼泥做蘸料,也可生食。
接着清蒸皱纹盘鲍鱼、养马岛扇贝和墨鱼,和一小块切好的牛排。
甜点上了,欧李子冰霜淋酱酸奶泡沫,当然还有发酵杨梅冰沙和花生泡芙可选。
小姑娘不喝酒,选了无酒精香槟。
贺懿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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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了瓶勃艮第白葡,贺松德选择了高地园甜白。
轮到倪恪凛,他却忽然捂着胃部说肝不舒服,不能喝酒,“给我来个奶茶吧,要三分糖,热乎的哦。”
席间又是沉默,这不太符合几人家庭间聚会通规。
见状,贺松德立刻讥讽道:“跟小姑娘似的。”
“哎?这么说可不对了,哥哥要批评你,要知道我上回慈善晚会捐了多少个零呢,可非常有男子气概。”倪恪凛放下菜单,“再说小姑娘有什么不好,小孩子要知道爱护而不是贬低女性。”
“那还不是花的爸爸的储蓄。”贺松德冷笑。
“Dave?。”贺懿轩抬起眼皮。
贺松德拿起叉子,狠狠的戳起牛排。
接下来,几人按照习惯轮流敲了敲杯子,算是碰了几圈酒。
贺懿轩喝的有些猛,杯子很快见底。这,也跟他常混迹在生意场有关。
佣人走上来斟酒,看向倪恪凛,似是不经意的问,“对了,leo你打算什么时候搬来跟我们同住?”
倪恪凛拿起一块生蚝壳,“目前没有计划呀,这么一大家子要我去养呢。”
“谁?”贺懿轩诧异的抬眉。
“当然是我的房子里的工作人员们啦,他们可都是老弱病残,要我提供就业机会呢。”倪恪凛说着,顺带把生蚝吸溜掉。“你看,他们做饭多好吃。”
贺懿轩的表情有点不耐烦。
“leo,我是认真的。我们在波士顿也有大房子,你回来,我们还可以一起骑马,继续过之前团聚的日子不好吗?”
“对呀二哥哥,”贺俐也怯怯的说,“你圣诞节独自庆祝肯定很孤独,这么大的房子一定很冷吧,和我们住一起不好吗?”
倪恪凛喝了一口奶茶,像是在发愁,“可是我比较想家啊,要不这样,你们12月弄完什么圣诞节,1月再来我这过元旦怎么样?一次过两个节,肯定特别爽。”
贺懿轩闭上嘴,当自己没说话,低头喝起汤来。贺松德翻了个白眼,借口要上厕所离席了。
只有贺俐非常高兴,她望着倪恪凛,“好呀二哥哥,到时候我会飞回来的,只要学校放假。”
一切热热闹闹,快乐有序的进行着,晚餐吃到了十一点钟就结束。
佣人们一轮接着一轮伺候着,工作到了凌晨。
##
今晚,朱红茱也睁眼到了凌晨。
她浑身上下都疼,好像还有点发烧,大概是被雨浇狠了。
她没有药,大半夜也不好意思去麻烦别人,姑且就这么躺着了。
然而半梦半醒之间,楼上依然响起了钢琴曲。
或许是由于精神不好,朱红茱感觉今晚的音乐有些不同往常。
仿佛是在全部是金鱼的湖里潜水,湛蓝的湖水中那些红色的、金色的尾鳍轻柔地抚过面孔,腰和脚心。
只是在这样幻梦一般的场景下,她却莫名觉得沉闷,虽然一切静谧而柔顺,但缺氧的感觉涌动在胸中。
朱红茱忍不住呻吟了一声,揉了揉胸口。
不知何时,就这样进入了极浅的梦境。只是她没有在睡梦中停留几分钟,自己的门却响了。
她猛地睁开眼,第二声门响出现,它是被人敲响的。
虽然浑身不舒服,还是弹跳般起来,跌跌撞撞跑着去门口。
之前从未有人敲响这扇门,朱红茱莫名觉得有些急迫,以至于开门锁时手忙脚乱。
“会是谁呢。”
她默念着,难道常奶奶身体不舒服吗?
难道乐乐又有数学作业上的难题了,还是柏木有什么嘱托?
门开了,静了一刻。
不修边幅,却眉眼好看的男青年探出头,直到看到睡眼惺忪的女孩子,立刻开口道:“喂,给我去楼下烧烤店买份煮方便面。”
这些天,这是他第一次露面,也是第一次下达让她工作的指令。“对了,不要辣,最近屁股好痛。”
呃。
说话还是没来由让人讨厌。
12. 12
雨已经停了,路面还残余着些许积水,亮亮的映着路灯,反射出橙黄的光泽。
女孩裹紧外套,只穿着一双拖鞋站着,脚趾尖被冻的通红。
这是一家很隐蔽的烧烤店,开在了胡同与胡同之间,要不是老顾客,很难找到这家店。
虽然时间非常晚,自己也有病在身,但朱红茱毫无怨言。
她认为,收下钱就一定要做好,况且这是第一次工作,决不能让人挑理。
烧的通红的脸,收下老板递过来的便当盒,朱红茱付款,推门踩着雨水回到大楼。
但她站在电梯门口时,却陷入了迷茫。
刚才,好像没有和老板约定好地点啊。
难不成他会在她房间门口等着,虽然这听上去就不太可能。
正在朱红茱晕晕乎乎的想着的时候,她的手机震了一下。
【来11楼。】
+
微弱燃烧的壁炉透着星星火点,嵌入墙体的鱼缸看上去像是悬浮在半空,一尘不染的水体中,游着一条悠闲且硕大的银龙鱼,在射灯下身上的白鳞片硕硕闪着光。
默默干活的粉色清道夫,小口不停张开再合上,身体挪动,不停吃着玻璃缸壁的褐藻。
男人一言不发盯着它,手边是插着吸管的牛奶盒。
女孩站在远处的大门口,手里捧着便当盒,不敢进去。
一是因为乐乐的话:老板的楼层未经允许不可进入。
二,则是因为这片私人领域比她想象中的还大,豪华酒店的大堂一般辽阔的空间,实在令人震惊。
但是它又比想象中的空旷了太多,与其他房间奢华繁复到过分的装饰,这里实在是寂寥的可怜...
大片的大理石地面光秃秃的,上面没有花朵,没有茶几,没有桌椅,甚至没有床....只有一张随便搁置在地上的弹簧床垫,上面搭着一张纯白色床单。
旁边,貌似还扔着一些类似垃圾的可疑物品,手纸,零食包装袋和水瓶。
她再度扫视了一圈,果不其然,也没有钢琴。大概除了鱼缸,只保留了最基本的生活必需品。
看到家里的小佣人呆呆站在门口,倪恪凛对她招了招手:“进来。”
朱红茱回过神,听话的进了门,但看了一圈,却没有发现能放食物的地方,最后就大胆的放到了地上。
男人自然的拖过餐盒,又看她一眼,随口命令:“请坐。”
自然没有坐的位置,朱红茱也只能跟对方一样,小心的盘腿坐到了地面。
但预料中冰冷的触感没有出现,她悄悄摸了摸,地面居然是温热的。
倪恪凛撕开一次性筷子的包装,随手丢到一边,揭开餐盒盖,发出令人不快的声响。
朱红茱默默地看着,等待继续被发号施令。
“一晚上都没吃饱,还是碳水比较爽呀!”
然而老板只是捧起碗,喝了一口汤满足的叹息了声,仿佛广告一样夸张,好像那是天上地下的美味。
但这表演还没收住,要说的话题又急转弯,“——你这几天过的怎么样?有没有觉得住在这种地方很爽?”
朱红茱:“......”
“我不信你不爽。”倪恪凛又吸了一口面,“你肯定爽死了。”
她本来想说还不错,但对方这句又直接把她噎回去。
男人毫无察觉的哼着歌,坐在寸土寸金的地方,大口的吃着方便面里的鸡蛋,享受极了。
朱红茱忍了一会儿,感觉头更沉了,眼睛干涩的感觉更重了。
可能是刚才又被冻了下,有些缓不过来。
她有气无力的试探:“倪先生,请问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可以先回去休息吗。”
然而,倪恪凛像是没听见这句话,也可能是懒得理会。
他打开手边的雪碧,继续问她,“对了,你那个所谓姑妈家,是不是最近要投那个特别火的车企啊,有点小钱,就爱折腾。”
朱红茱没明白,但猜到‘姑妈’应该是指的司姐。
这些事,倪先生是怎么知道的?他们难道真的认识。
“听说这女的过年期间去了趟泰国,泰国很不错,东南亚很漂亮,很多美女,食物也很不错,嗯,我有点羡慕这些人身自由的人,听说,她从泰国请了一块佛牌?还是什么古曼童?为什么信这些玩意,人还是要相信自己。”
对方絮絮叨叨的说,没有要停下的迹象。
半夜12点钟,他精力旺盛的高谈阔论,脸上洋溢着没见过的笑容。
朱红茱虽然烧的有点恍惚,但直觉感到,倪先生仿佛有些不太高兴。
她观察过,人和人区别很大,有人不高兴的时候会木着脸,冷暴力其他人,比如父亲。
有的人会骂人,还要使用暴力,比如丢了东西的徐姐。
有的人会手足无措,有的人会痛哭流涕,有的人会一言不发,有的人会忍气吞声。
但老板跟这些人都不一样,他平时看上去很可怕很话痨,不过说的话都很有条理,虽然霸道,但他现在的状态更像是......有点喝多了。
总之她觉得,他现在不太正常,但是没之前吓人了。
“所以,你就去偷一下吧。”倪恪凛说了很多,最后用这句结了尾。
朱红茱诧异的抬头,“什么?”
...她立刻收回那句不吓人。
“我有点儿想要那女人买来的泰国小玩具,据说很有效果啊,我也想看看那是什么。”对方理所应当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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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给我偷偷拿过来,我要玩两天。”
朱红茱感到不可思议。
“这不太好吧,”她小心翼翼的抗拒,“我姑妈.....不迷信的,那种东西就是普通玩具,在国内说不定也买得到。”
倪恪凛反驳,“生意人哪里有不迷信的,我们都很迷信鬼神。”
“我平时也没有机会去姑妈家的,她女儿——我表姐并不欢迎我。”
“可是霍瑞上次把你抓走,你就在她家门口哦,想想办法总是可以吧。”
“我觉得偷东西不太好,而、而且,我也不知道它放在哪里啊。”
“你可以找找看,你很聪明。”
“........”
朱红茱还在想推辞的话,却骤然发现男人的表情,已经变得相当认真。
是那种——你最好不要拒绝我,否则让你吃点像上次那样的苦头的表情,眉眼虽带着弧度,却隐藏着威胁般的压迫感。
似乎只是弹指一挥间,开朗的男青年又变成之前那样可怕的人。
本能觉察到同样的危险信号,朱红茱慢慢闭上了嘴,心脏跳动加快。
由于一时紧张和身体上的难受,脸色更加苍白,额角却泛起潮红。
此时,她却看到老板伸过手,这个可怕的人,似乎还要做点什么可怕的事。
就因为又顶嘴了吗。
女生害怕的瑟缩,却被抓住胳膊。
“咦……你怎么又受伤了。”然而倪恪凛只是转着她的手腕,忽然诧异道:“在我们家工作,是很危险的事吗?”
朱红茱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确实有青紫的痕迹,是傍晚在日料店摔倒后留下的。
准确的说,在哪里工作她都挺有危险的。
虽然,对方的手有温度,但她还是感觉很凉,又下意识要缩回去。
病弱女孩的力气可以忽略不计,倪恪凛随手就能牵制住。他碰了碰她微湿但灼热的额头,又扬起眉。
“小鬼,你发烧了怎么不说,这样显得我虐待童工吧。”
然而朱红茱呆滞的望着他,嘴唇动了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下一秒,她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画面从雪花变成了彻底的黑暗。
倪恪凛皱眉,他想接住她,但小姑娘却已经整个滑躺到了地上,像是被突然切断电线一样失控了。
——朱红茱彻底晕过去了,怎么被拍脸颊都没有反应。
今晚真是倒霉。青年叹了口气,把瘫软的身体放在地面。
他端着雪碧站起身,从身后随手抽出一张桌布似的东西,扔在了昏迷的女孩身上。
“传太医,哦不,叫那帮护士过来,”
他烦恼的对门外说,“我这里又有半死不活的小朋友了。”
13. 13
朱红茱又做梦了。
但这次的梦不是有关过去的家乡,也不是繁忙的学业,而是梦到了一只孔雀。
梦里,她第一次来北京时,就逛了很向往的野生动物园。
那里有很多没见过的动物,有危险的动物时大家会躲在游览车里看,有温顺的动物时,导览员就让大家下车跟动物们互动。
朱红茱下了车,这次参观的动物是一种野鸡,它们长得和平常的家鸡不同,更加牙尖嘴利,头上的鸡冠更加鲜艳夺目。在人类靠近时,假如没有喂食物,野鸡就会不高兴的啄人。
导览员说,野鸡啄人不痛,假如被啄伤了,要反思一下是不是自己的问题。
你们是不是没有买食物消费?你们是不是不够和颜悦色,态度不好?
你们是不是长得不够好看,你们是不是衣着太廉价?你们....
客人们一边听着教导,一边小心的对待野鸡们,生怕惹到它们然后被啄。
朱红茱也谨慎的游览着,但在成群的野鸡中,出现了一直拥有硕大漂亮尾巴的孔雀。
孔雀耀眼夺目,在野鸡中雀立鸡群。
朱红茱惊讶的走过去,跟这只孔雀对望,又回头看看客人们,居然没人发现孔雀。
这是如此美丽的孔雀,它身上的每片羽毛,都点缀着一颗宝石,头上的冠翎,也是小小的钻石。
她被它的模样震惊,她蹲下来抚摸它,对他说了很多赞美的话,还把自己刚刚买下的鸡粮送给孔雀……
这时,孔雀却突然说话了:
“你就给我送这种东西吃?给我去偷,给我去抢,不然就啄死你——叽叽!”
朱红茱被吓醒了。
。
挣扎着醒来的时候,她发现正躺在自己房间里,身上共有四五只手按着,防止她从床上掉下来。
佣人们有些面生,似乎不是先前那群人。
朱红茱转了转脖子,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都被汗浸湿了,身下的被褥也不能幸免于难,黏黏糊糊非常难受。
一位年纪六十左右,医生模样的人走来,看到她醒了便过来诊脉搏。
朱红茱迷蒙的看着这景象,又听见对方和善的说:
“你晕倒,并非因为发烧,而是乱跑之后没有进食导致了低血糖。”
她无知无觉的躺着,感觉身体轻飘飘的,像是躺在云上。
...饭,确实没有吃,因为太冷和疲惫到房间直接就睡着了。
之后再去帮忙买方便面时,也没有丝毫饥饿,就直接把这事给忘了。。
嘴边递来一根吸管,有人扶着她的脖子,朱红茱勉强咬住,结果冒出一种苦到钻心的味道。
她的嗓子眼惊恐的抽搐了一下,再去看吸管连接的一处,透明玻璃瓶深棕色的液体鬼魅一般晃动。
喝的,是熬好的中药。
“小姑娘,你的身体发育的可太慢了,完全不像你这个年龄啊,现在营养不良的孩子都是减肥害的,还有催吐的,我真是见多了,都是心理问题,扎两针就治好了。”
医生没有察觉到病人异样,还在自顾自的讲,“你现在所有地方都虚,已经开了药方,每天让这些服务员给你煎好,一天两次服用,听懂了吗?”
老头应该不知道她也是这里的服务员,把她当成大小姐对待了。
朱红茱闭了闭眼,一种很惭愧的心情涌上心头。
本来就在打工,结果又被八抬大轿似的照顾。今天是周中,课也没能去上,昨天的作业也没做。
最后,还很丢人的在老板面前晕倒。
她的呼吸很沉重,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
柏木把老中医送走,被身后苦着脸的女生叫住。
听完她的诉求,女管家依旧是冷漠的口吻。“倪先生今早出差了,人在上海,你要找他得一周之后。”
哎,不愧是老板,真是雷厉风行。
朱红茱感叹,她也不想找那个人,只是有件事想问清楚。
——那天偷佛牌的事情,还作数吗。
除开小时候偷吃过邻居家的零食,上班时偷吃过食材边角料之外,她没有正大光明做过小偷。
而且她这种人,也极度容易被环境干扰,溜到别人家里偷东西?想想都会发晕。
柏木不知道两人有这种诡异的约定。
她静静地看着女生独自纠结了一会儿,又问:“对了,关于你的工资数额,你打算什么时候上交?”
朱红茱呆了呆,过后,谨慎的说了个数。
“五千?”柏木眯起眼。
“对……”朱红茱看着对方的表情,不知道这个数目算多算少。
在日料店里,传菜和助理厨师都是六千一个月,且需要每天辛勤早到晚退,微笑服务。
同样包吃住,这里的工作量真的少之又少,要五千其实都过分吧。
“好,我今天会上报。另外,你的医药费会包含在工资中,用多少扣多少。”柏木直接应下,扭头离开了房间。
中午的时候,朱红茱已经能吃一些正常的食物了,或许老医生的补剂药疗效显著,身体感觉有力量了许多。
乐乐午休时来探望她,很羡慕的说,“要是我也能生病晕倒,就可以一整天都不上学了。”
乐乐说,她的手里拎着一大袋子衣服,全都不客气的直接扔到她沙发和地毯上。
“这是常奶奶给你的,她腰不好,今天和你一样都休假了,这是她托我带上来的。”
常奶奶之前注意到,朱红茱全身上下只有两身换洗的衣服,分明是漂亮的小姑娘,应该打扮打扮自己,便把她外甥女的衣服带来了。
“都是只穿过一两次的,奶奶说,她都洗干净了,你要不嫌弃就挑两件走吧。”
乍一看都是不认识的牌子,也有眼熟的运动品牌阿迪耐克lululemon。
朱红茱在广告牌上见过不少,她谢过乐乐,挑了几件logo不明显的衣服挂到衣橱里。
打开柜门,之前被绑架穿的新衣服依旧呆在最深处。
在刚搬来时,她整理衣柜到一半,曾突发奇想拍下了那身新衣服,学着班里女生的办法识图。
她没有淘宝,只找到了百度,商品结果同样出现在眼前。
于是,朱红茱悚然发现,那件稀松平常的毛衣和朴素的裙子加起来,居然要几万块钱。
爸爸这几年打工的时候跟人聊天,谈起钱,半年赚的也不过是这个价格。
她不理解,这等天文数字变成一件衣服,居然是这么轻飘飘的一件事。
乐乐走后,朱红茱站了片刻,去把新衣服拿了出来,用最小心谨慎的力气帮自己换上。
她站到镜子前,打量着自己。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眼前的人,确实顺眼了许多。
即使大病初愈,整个人都浮肿,也比之前气色要好。
或许没再饿肚子,或许佣人工作餐营业配比科学,那副提不起力气的感觉少多了。
最近每天洗澡,身上应该没臭味了。
这样看,和身边同学们没有太大差异了吧。
朱红茱摸了摸自己的脸,轻轻地皱眉。
她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复杂。
现在的生活,是她前半生都比不了的幸福,但这样的时光又能维持多久。
她不明不白的留在这,做不知所谓的工作,说白了,都是有钱人一时的兴起和好玩。
等到那位先生腻了,开除掉混日子的自己,那么幸福的泡沫都会破碎。
显然,一切只是暂时的,她不可以沉迷这种感觉。
朱红茱脱下裙子,换上自己的旧衣服,抛开昂贵的枷锁后,心里松了口气。
要是弄脏了,她都不好意思还回去。
忍一忍,至少等到大学,那时她的选择应该比现在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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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被一大早的敲门声惊醒,朱红茱迷迷糊糊摸到手机,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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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到六点。
开门后,面无表情的柏木出现了。
女人手里端着盛着中药的保温杯,她递给了朱红茱,并说:“今后,我负责送您早上上学。”
朱红茱还在发蒙,柏木又看表,“您有十分钟的时间更衣,之后,请随我到餐厅用早餐。”
呆滞了半秒,她的大脑强制开机,才勉强认清状况。
“不,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走路去的,只有八九分钟的路程呢。”
柏木很平静,“您就听我的吧,我会在这里等,已经过去一分钟了。”
女人雕塑一样矗立在门前,没有一丝动摇。
没有办法,朱红茱只能请她在沙发上稍等,自己慌张跑去洗手池刷牙。
接着又在别人的眼神中,她别别扭扭的把衣服穿上,因为太匆忙,内衣都没有扣好。
随后,柏木带她来到了10层。
比起佣人食堂,这里的餐位很稀少,像是高级餐厅似的布置,却只放了两组桌子。
“麻烦您就座。”
柏木帮她把凳子拉开,摆放在面前的是煎的很精致的小灌汤包,一杯豆浆,和一盅燕窝。
朱红茱走过去,刚把一个包子拿起来,柏木又提醒,“记得饭后喝药。”
女生沉默,因为那中药是她尝过世界上最苦的东西,比老家邻居种失败的苦瓜都难以下咽。
上次的药喝完,一整天,呼吸里都是苦味。
但柏木一脸不容抗拒,她又只得顺从的把杯子抱在怀里。
送高中生上学,座驾就比上次朴素许多,是辆七座奔驰GL8。在他们学校,很多家长也在开这辆商务车。
朱红茱还发现,楼下三辆陌生车都不见了,或许在她生病当天就开走了,车主们面都未曾露过。
那些人,就是能去八楼的“贵客”吧。
不过,她现在觉得,自己也像个被可疑对待的贵客。
柏木跟她关系淡薄,这样照顾自己,多半是听从了某人的指令。
或许被当场晕倒在面前,说不定高傲冷漠的倪先生感到害怕了,担心她会还没打完工先殒命在他家。
想来晦气,于是叫管家好好盯住自己,别轻易的死了。
......
车从院落出发,十分钟后到了学校侧门。
朱红茱悄悄跳下车,选了个没人的路线进了学校。
灌木丛上方是一片松林,正好对应的是运动场,除开训练的体育生,清晨几乎无人。
朝日斜斜升起在东方,光线缓慢刺破云层,但掩不住愈发冰凉的寒意。
她搓搓手把书包挂在肩上,抬头扫视一圈,打算拿出手机,重温昨天记忆的单词。
昨天向班主任打电话请了病假,短短半月,请假两次,对方的语气有些质疑。
“都什么时期了,你这样懈怠是不行的,不要因为分科之后上升了排名就沾沾自喜,即便数学成绩再好,也抵挡不住短板太多吧,你的家境是什么状况老师们都知道,你不珍惜这个机会,可以把它送给别人,有多少人想转学进来....”
班主任说了半个小时,朱红茱挂了电话,终于开始补作业。
物理有一道题浪费了将近半个小时,一做英文阅读理解她就打瞌睡,政治背诵倒是简单许多,但要背诵的东西真是浩如烟海,又乏味枯燥。
要是变成一只狗,是不是就不用上学,不用努力了?
朱红茱盯着路人牵着经过的京巴,茫然的想。
她就这么无知无觉的走在小道上,忽然撞上一个人。
“对不起....”
然而抬头一看,居然李唐正皱眉看着自己。
朱红茱心脏都快吓出来,怎么又是他。
最近看见这位频率是不是太高了,还都是这种精神紧绷的状态,这太恐怖了。
“你怎么坐这车来的。”无视对方的惊吓表情,李唐把目光移向柏木开车离去的方向,“她又是谁?”
14. 14
车尾,已经消失在路口,人来人往的街头,交谈声,鸣笛声,走路声都无比响亮。
朱红茱感觉自己百口莫辩。
...就这么被看到了。
该怎么解释?和盘托出的话,对方会信吗。
她即便什么坏事都没做,也会被误会吧。至于是什么误会,她不愿去想。
毕竟,在蒋澄焕那些人的嘴里,肯定会有层出不穷的糟糕花样。
然而,李唐却只是自言自语道,“那看来郑阿姨确实对你不错。”
“什么?”朱红茱没听懂。
“我说她啊,平时拿人当苦力还一副老好人的模样,看上去虚伪的很,”李唐神色冷淡的评价,“没想到私下却很照顾人呢。”
她随即反应过来,对方以为她坐的是司姐的车。
司姐姓郑,只有员工会叫她司姐。
“对了,蒋澄焕呢。”李唐收回目光,又问:“只有你自己?”
“她,她不愿意跟我坐一辆车,就自己走了。”见状,朱红茱只好又顺势编造了一个理由。
李唐冷哼一声,“哦,怪不得那神经病不在。”
朱红茱表情僵硬。
不知道该配合着赞同,还是假装没听见。
她其实不太能理解,为什么李唐这么讨厌蒋澄焕。
对方漂亮,家世对等,人气很高,被班里大多数男生暗恋着,而且真的....忠心耿耿。
为什么他却不喜欢她,甚至这样光明正大冷暴力对方,让大家随便议论。
朱红茱对蒋澄焕产生不了一点好感,但有时候也有点同情。
虽然,她也没什么立场能够可怜别人就是了。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马上到了校门口,人流变得多起来。
她很庆幸,并谨小慎微,刻意渐渐拉开距离,尽量不与对方同行。
即便就这样一小段路,也令人尴尬的头皮发麻。
李唐目不斜视的模样,冰冷高傲的气场似乎总是向周围持续施压,把可呼吸的空气都吸干,让人难受。
平时不接触还好,只要接触起来,这种不适感就会把人缓慢地攥住。
同样是有钱人,司姐和她的亲戚朋友,还有蒋澄焕都有类似的气质。
貌似,倪先生身上也有同类的气息,但又好像不太一样。
具体哪里不同,她感觉自己解释不清。
可能是后者更不屑于伪装控制欲,也更吓人一点吧。
....
似乎也没必要竞争一下谁更可怕。
朱红茱把脸塞在围巾里,等会她还要再喝一副中药,目前来看,那个最可怕。
·
转眼,又到了临近周末的时间。
本来就非常宽松的学习环境,因为假期的到来更加松弛。
常奶奶继上次送她运动服之后,又拿来几件过冬的羽绒服,说天气转凉,得把东西预备着,不然到老了肯定得各种关节病。
这位头发半白的老妇人,似乎把她当成了半个孙女,她的女儿和外孙几乎不怎么出现,朱红茱只偶尔撞到一回,是一个开着奔驰的女人带着孩子过来,哭诉自己离婚的事情。
朱红茱只敢看了一眼就赶紧离开,不知为何,她感到尴尬。
随后她意识到,常奶奶说因为钱才留在这儿的话似乎不准确,因为除开此事,她送来的衣服也并不是假货,整个人的状态,也不同于平常底层人般萎靡和低自尊气质。
朱红茱穿过各种名牌的仿冒品,除开它们的标识与原品牌都有微妙出入,布料的手感也明显粗糙。
其实她要不是摸过真品们,也不会察觉到假货质感之糟糕。
其余的,关于徐姐的丢包问题,也暂时没被提起。
但是,这事似乎对她打击很大,女人连着几天的脸色像是上了霜,在司姐的提醒下,只有招待客人时才勉强表现出微笑。
只不过自此之后,她再也没给过朱红茱好看脸色,甚至经过都会不吝赠与白眼。
朱红茱倒是并不在意这点,因为比起难过,她没忘记司姐还支付了自己三分之一的学费。
一切都得忍受着,对比失去,忍受似乎更加简单。
傍晚的深秋依旧阴冷,窗外的寒风打着旋吹拂着落叶,教室还算暖和。
周五的最后一节课,还有不到十分钟结束,前排几个好学生都在讨论刚塌房上热搜的男艺人。
刚因为热剧爆火的小明星,因为前女友的几张孕检单和聊天记录,把名字在网络上涂的到处都是。
“他啥时候澄清”,“我草不行了我上礼拜还跟我妈说他帅”
“男人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要随便相信男人”。
朱红茱趴在桌上写写画画,刚刚写完的生物卷子被扔在一旁。
同桌看见,快速把头从手机世界中抬起,“能给我看看吗,我周末要和家人去趟秦皇岛,作业没时间写了。”
“好啊。”
朱红茱答应着,把手里正写字的字条往怀里收了收。
同桌把试卷拿走后看了两眼,刚要继续回复群里的消息,忽而又把脸转过来,靠她极近。
“对了,你知道最近特招的事吧?”
朱红茱又把手里的纸完全攥住。
“我不知道。”她遮遮掩掩地说。
“刚才群里的新消息,有谈恋爱的被抓了,双双去教研室挨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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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就看见有类似招生组的人来了,大张旗鼓架势说什么强基的事,还叫了不少人参加报名。有人说还看见咱班第一李唐了,妈呀,真是鹤立鸡群的帅啊....”
同桌说到一半,开始感慨。
“这么看,去的基本都是全校前十的学生吧,有男有女的,被名校抢着要的学神们,光是站在那都特有气场,真难以形容我多羡慕和敬佩...哎!这帮人前途这么明亮,晚上睡得着吗?”
朱红茱迎合的点头,脑中却灵魂出窍想着其他的烦恼。
还有件没完成的事,一直困扰着大脑。
越到了临近的时间越焦虑,甚至背书到一半也会想起。
在据说上次出差后,倪先生再也没有回来。与此同时,随行的霍瑞也一直没有出现过。
但,对方强制要求自己当小偷这件事,却像烙印一般篆刻在大脑皮层。
它顽固的挥之不去,每当想忘掉,强行说服自己对方只是一时兴起,也失败了。
拿着手机,她半夜想发信息,再去询问那人的真实想法。
但编辑了至少十条以上的信息,却毫无按下发送键的勇气。
朱红茱总忍不住回想这几次见面,再追溯到之前被粗暴的绑架,最后失去力气躺在床上。
但除此之外,一切又都正常多了。
她喝完半个疗程的药后,虽然每天都被苦到面目扭曲,但平日精神似乎好了很多,上课犯困的时间变少,也不再特别怕冷,手脚也不凉了。
柏木依旧送她上下学,每天雷打不动地出现在门口。
乐乐的妈妈出现了,她是个中等身材的女人,有着和女儿很相似的面孔。
她敲了朱红茱的门,解释知道两人的友谊,但因为一时有事走不开,请求她帮忙接一下乐乐放学。
朱红茱答应下来,并加了对方的微信,乘坐公交车后到了初中学校,像挑小鸡似的找到乐乐。
两人路上买了小摊上的烤鱿鱼和奶茶,一路边吃边喝,用了一个多小时才回到家。
。
人生中多了许多陌生人,然而唯一牵挂的亲人,依然杳无音讯。
不过,父亲也不算完全消失,在这世界上仍有痕迹。
某天晚上,朱红茱偷偷的去看了父亲的抖音号,发现它正在更新一些外地的风景视频,和部分与风景的自拍。
她看了一会儿,直到陌生女人的脸出现。
两个人举止似乎亲密又开心,在嘴碰到脸颊时,大概为了防止屏蔽,还加了各种各样的贴纸。
配合着混乱的背景音乐,听上去,她有从心底涌上的震耳欲聋。
凌晨一点缓缓关掉软件,朱红茱却难以入眠。
15. 15
带着蒂芙尼新款Victoria手链的手,敲了敲她的桌子。
出神的朱红茱抬起头,蒋澄焕正冷淡的站在面前。
她又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原来不知不觉中已经放学了,时间过得总是这样快。
拎着挎包的女生凉凉地说,“今天我妈叫你来我家,还得一起坐车回去。”
蒋澄焕依旧漂亮,声音却有气无力,或许由于申请国外学校的流程不顺利,最近一段时间,她在班里表现得没之前活泼,也懒得对朱红茱横眉竖眼了。
朱红茱点点头,快速的收拾东西。
她悄悄地把刚才做好的纸条放进口袋,在心里暗暗鼓励了一下自己,才慢吞吞离开。
然而,等紧赶慢赶跑到停车的地方,车里却仍有一个空闲的位置。
方才听说出现在特招队伍中的李唐,迟到了。
她们在车里枯坐了将近十分钟,才听到来人的脚步声。
朱红茱猜测,对方多半是被升学的事情纠缠住。
因为李唐的各项成绩都非常优秀,上半学期就被学校当做重点培养对象,照片也贴在官网和宣传栏明星般供人观赏。
每位老师都很喜欢这种好学生,名校招生办肯定也不例外,只可惜这位学霸已经准备申请国外的高校。
李唐书包斜挂在肩膀上,双手插兜,不紧不慢的走过来。
他低声说了句不好意思,目不斜视上车。
蒋澄焕抿唇看着他落座,她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依旧是一路无话的旅程,每位乘客的心中有着并不雷同的烦恼。
本周末,蒋家的热闹程度比上次生日宴会差了些,没有来聚会的亲朋好友,司姐丈夫蒋瑞阳也临时有事,据说是去外地出差。吃饭的只有两位老人和司姐,以及三个学生。
今晚更像是家庭版私人聚餐,因而菜品更为简单家常。
厨房小白板上贴着今晚菜单,鸡枞菌炒石斑鱼,烧乳鸭仔,螺片炖花胶,共三个菜,外加每人一份海肠焗饭和莲子双耳炖燕窝。
原本对于干活的人们来说,总是好消息。
然而,陈姨请假省亲,操作间里厨师便指挥朱红茱干活。
刮掉鱼鳞,螺肉切片,清洗鸡枞,鸭仔褪毛,工作不少,她干的费力,但不好意思主动要求减少工作量,便一声不吭的跟食材们作斗争。
朱红茱蹲着埋头干活半天,突然觉得不对劲,余光总是出现一点儿异样,几乎不可闻的窸窸窣窣声从角落传来。
她抬头看了一眼正专注颠勺的大厨,脱下手套悄悄迈步过去,把遮挡视野的水桶挪走后,她发现了一个漏网之鱼。
一只侥幸逃命的黄色小鸭。
它正躲在洗手池排水道旁瑟瑟发抖,时不时的啄两口脏水解渴。察觉自己被人发现,扭着屁股歪歪斜斜的向角落躲去。
朱红茱思索了一秒,假若被大厨发现,小动物肯定躲不过被吃命运。
反正她向来对蒋家晚餐兴趣不大,徒手抓住小鸭,把它反扣在盆下。
稍微倾斜留出气口,又塞进两根蔫巴的莴苣叶和小米,也顾不上是否为对方爱吃的食物。
完成这一切后,朱红茱深重的叹了口气。
想来有些好笑,本就是有过分艰巨任务又自身难保的泥菩萨,怎会情不自禁又带上一个小拖油瓶。
有时候,她也对自己一无所知。
+++
一墙之隔,厨房外面的花园,两个年轻人不巧相遇。
准确的说,是房主家的小姐蒋澄焕坚持,一路追随着青梅竹马的身影前来。
李唐拿起扁平的橄榄形状塑料制品,轻轻吸了一口,白色的烟雾被吐进寒冷的空气中。
女孩还穿着室内的睡衣和拖鞋就走出来,它们很单薄。
她站在那里有些哆嗦,鼻头也发红,但坚持幽怨地看着男生。
窗内柔和的暖色灯光映在他们脸上,如不注意两人表情,乍看非常温馨。
李唐又吸了几口手持器物,瞳孔在寒意与刺激中微茫的抽动——直到女孩快要坚持不住,他才把东西从嘴边放下。
然后他终于对她说话了。“吹着玩,没有尼古丁。”
蒋澄焕咬唇,把目光移到一边。
“你别这样,行吗。”
李唐不置可否,没有否认,没有生气。
他没有情绪。
寒风中两人又沉默了一阵,女孩发问。
“我最后要是没法出国,你愿意和我留在国内吗。”
蒋澄焕终于把憋在心底的话说出口,她的语气有些紧张,却不算期待。
“好好学习。”
男生却给了一个相当模糊的回答,它甚至不算回答。
大小姐还是不服输,“我是认真的。”
“嗯。”他依旧坚持不黑不白,不阴不阳的回答。
“你就不能帮我想想办法,我不想待在国内的大学,我想出国,我想去旅游。”
“那你更要加油。”
“....”
“我怎么做,我的分数离线差的太远,又没参加过比赛,他们规定太高了,我搞不定的。”
“——我把我的事都告诉她们了,大家都以为我要去好地方了,她们很羡慕我,我不想没了面子。”
“我能依靠的只有你,我妈她就是个小市民,为了那点钱斤斤计较,她什么也不懂,我好想当明星!那个罗娜娜——她不就是靠学大提琴走红的吗?她干什么都有人看,我长得比她漂亮,比她白,我肯定也行啊!”
李唐不再回答,他冷漠而淡然,蒋澄焕却像是快要崩溃了。
她失控地说,“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不知道我多么喜欢你么。你要是自己走了,肯定会抛下我,你肯定会喜欢上其他女生。大家都知道,异地恋、异国恋并不容易维持——”
说着,她同时试图拽住男生的胳膊,要进一步靠紧他。
然而李唐只轻而易举就甩开了这只手,这个年纪的男性与女性力量差距已经很大。
蒋澄焕趔趄了一下,她不可思议的回身看着认识了许久的人,这是他第一次用这种力量对付自己,平时——最多只是冷淡而已。
她站在原地,震惊地等着道歉。
“我有时候真觉得。”然而李唐却只是缓缓吐出几个字。“你的大脑,是橡皮做的。”
晚饭时,两个人脸色皆若冰霜。
朱红茱默默地吃着,她虽然觉察到饭桌上的气氛古怪,但更多在全程心系厨房里的小鸭。
要把它怎么办才好,她没有养过小动物,这样弱小的生命实在脆弱。
听说京郊有养鸭场,或许趁放假可以偷偷把小鸭扔进去,专业的饲养员肯定比她靠谱。
同时,她又去摸了摸衣兜里的纸条,那,是她花费了许多课间整理出来的蒋家的路线图。
朱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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茱没去过一楼往上的楼层,她是通过观察房型和外侧窗户画的图。
别墅每一层都有卫生间,通过排水管的方向来看,它们位置固定,二楼没有会客厅,但多了一件客房卧室,应该也有间书房,貌似蒋瑞阳会在深夜待在里面。
几层中应有一间琴房,之前住在蒋家的时候,朱红茱常能听见上面传来练琴的声音,根据声音判断,它或许来自三楼,有时候窗台上会放着一个奶茶杯,看造型,应该是高中女生用的。
最上层是阁楼,但常年拉着窗帘,不能看清其中情况。
但多半鲜少有人出入。
晚饭结束,朱红茱自觉起身去帮忙洗碗。
她刚带上清洁手套,却被站在厨房门口的司姐叫住。
女人招手,“你出来一下。”
朱红茱只能脱下手套,走出门去。
“新的工作内容,满意吗?”司姐问,指的是让朱红茱做传菜这件事。
朱红茱点头。
“平时和同事相处的愉快吧。”司姐又问。
朱红茱点头。
“你是不是有离开的想法?”司姐说,“因为在这工作太累,太糙,配不上你这种娇滴滴的小姑娘,就想另谋出路去?”
朱红茱迷惘地摇头。
“阿姨自认没有亏待过你,也不希望你骗人,就算我们最后合作不成功,我们也是朋友。”
司姐缓慢地说,但语气很认真。
“所以,你说实话,手机是从哪来的?”
女人的表情不算好看,惯常的冷意中,带着点轻视的质疑。
朱红茱怔了片刻,想起了上周徐姐的意外。
继而回想起小文递给自己的纸条,接而意识到自己还有这件麻烦。司姐怀疑她,因此把自己叫进家里来吃饭。
对于司姐这种人,她如果说了实话,并透露出倪先生的身份,真不知道有什么后果在等着自己。
因此,关于手机,这是朱红茱撒的第三个谎:“它是我自己买的,上个旧手机被我用坏了。”
“哦,用坏了是么。”司姐点点头,“可你哪来的钱?新手机不便宜吧。”
“多亏阿姨照顾,我平时用钱的地方很少,爸爸给我的生活费一直没花,就攒下来了。”
朱红茱低低地说,语气非常谨慎。
“是这样啊,既然如此,给我看看你的收据吧。”司姐笑笑,并不买账。
朱红茱逼着自己思考:“我,是托人买的,因为手机坏了,没法付款……”
司姐犀利的看着她,“嗯,那人是谁呢。”
她的表情是一个胸有成竹的成年人看待孩子的目光,她笃定了对方在撒谎,就像引诱猎物一样淡定的引她上钩。
朱红茱果然愣住了。
她慌张的想,不知道该交出哪个名字,肯定不能是她的同桌,因为同桌也不知道她有手机。
肯定不能是蒋澄焕,这个人就算不卷头发也不可能去帮她。
肯定不能是柏木,柏木不会理她,而且她的身份也很难解释;肯定不能是乐乐,乐乐只是初中生,连张身份证都没有;肯定不能是常奶奶,常奶奶的腿脚怎么能走到人流攒动的专卖店去;肯定不能是日料店的人,因为他们都不可能替她说话...
“阿姨,是我。”从后方楼梯上走下来,李唐面无表情地说。因为还夹着在通话的手机,微微歪头。
“我帮她买的。”
16. 16
没有人在说话,厨房哗啦啦的水声盖过沉默。
“你们——”过了很久,徐姐疑惑地张了张嘴,“你们是——”
虽经过两次欲言又止,但她都没有把话说完。
朱红茱不能再理解司姐的想法。
即便是无数回同乘一辆车回来,无数次同桌吃饭,无数次呆在同个空间,但,两人的地位天差地别也是事实。
况且,他们从没有在人前交谈,彼此经过对方,甚至没有一个对视,虽然认识,却仿佛同陌生人一般毫无交集。
两人突然互相帮忙,甚至出现买手机这种略显私密的行为,确实奇怪。
朱红茱自己也觉得奇怪。
她抬头看着李唐,对方的表情不像是在耍她,也不像开玩笑。
李唐对着手机答应了几声,把电话拿在手里。
“郑阿姨。”他说,“我爸打电话过来,说您电话打不通。”
司姐回神,摸了口袋,反应过来手机没有带在身边。
李唐拿着走过来,“说的是日本那边的米其林表达了采购意向,想这周末见一次面。具体细节,您和他聊吧。”
司姐的神色微动,“好。”
她接过手机,似乎忘了刚才的琐碎,从二人身边穿过,去到旁边的书房接电话。
剩下两个人,朱红茱踟蹰了半晌,还是疑惑的问出了口。“您...为什么要替我撒谎。”
李唐摸了摸鼻梁,才把目光转移到女生身上。
“说实话,我根本没听懂你们在谈什么,这话只是随口说的。”他面无表情的说,“我撒谎了吗?”
朱红茱点点头,但没有解释。她低垂着头,似乎心事重重。
李唐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趣转身要走。然而,身后一只手将他拉住。
男生回过头,毫不犹豫的皱起眉。
他有相当严重的洁癖,极度厌恶别人的碰触,仿佛神经被刺痛般令他心烦意乱,即便是别人无意碰过的东西,也会被他用纸巾擦拭一遍。
这也是为什么蒋家女儿仅是碰到衣袖,就被直接甩开的缘故,倒并非他特别没礼貌。
李唐忍耐着,“你还有事吗?”
朱红茱没有察觉这点,沉浸在烦恼中,再度点头。
接着女生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她低声说:
“可以,请你再帮我一个忙吗。”
+++
朱红茱没有去过一楼之上的地方。
虽然,没人告知过她不能去,但他们也没有邀请她去,她就自觉地不去。
李唐也没有上楼去过,但并不是不被允许,而是他不想。
之前蒋瑞阳邀请他来欣赏自己的书法,李唐被纠缠的烦恼,最后还是上去度过了人生中最漫长的半个小时。以至于后来再来蒋家,他都躲着对方,并尽量在晚餐结束后就离开。
“麻烦您帮我这个忙。”朱红茱低声下气地说,“之后您让我做什么报答都可以。”
李唐犹疑着接过女生双手递来的纸条,它已经被揉的不成样子,但还能勉强认出字迹。
他看了一眼上面的勾勾画画,又看了一眼诚恳请求他的人,十分怀疑对方的精神状况。
“我不是在开玩笑,假如帮我找到,我一定把真实理由和盘托出。”
李唐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
岁数大的蒋家的老人已经回房睡觉,出差的蒋瑞阳没有回来,伤心的蒋澄焕吃过饭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一直没有出来过。
方才接到电话的司姐因为公司事情要处理,叮嘱两个高中生走之前把大门关好,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再度怀疑的扫视了两人。
陈姨不在,大厨也下班离开。
所以说,目前蒋家只有两个老人和一个女高中生。两个人假如轻手轻脚的逛一逛整栋小楼,也并非一件难事。
另外,如果被发现了,但对方是李唐,想必蒋家的人一定不会太过深问。
这也是朱红茱请求他帮忙的缘故。
李唐想了想,答应下来。至于为什么,因为他还挺想知道所谓‘佛牌’是个什么东西的。
自己是个绝对的唯物主义者,不信鬼神。也想不到司姐这种貌似冷静理智的角色,居然也会迷信这些。
实在是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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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两人先后上楼,女生的脚踩上楼梯时就略微发抖,克制了许久,才上到二层。
李唐已经先一步,去打开书房的门。
——当然其次,他觉得这件事非常有趣。
不知道从多大的时候开始,父亲和母亲就禁止自己再跟楼下的孩子们玩。
去地下室玩捉迷藏很危险,所有电子游戏都破坏视力,游乐场要浪费一整天时间。
打网球还算不错,但是要跟专业的教练对练,这样才能有进步。他需要真正把这项运动练到位,达到强身健体,增长身高的目的。
吃饭要达到营养均衡,维持健康的目的。学习是要达到提高成绩,出国深造的目的,交友要达到广而不泛,皆为自己所用的目的。
所有行为都要有目的,他却正毫无目的做一件事。
但李唐不认为自己在浪费时间。
朱红茱小步跟在男生后面,书房里的台灯没有关,能够清楚地看到书架上满满当当的书籍。
它们大部分都是大部头古籍,《资治通鉴》《二十四史》,还有《黄帝内经》整整齐齐的落座在玻璃柜中,每本书看上去都如同砖头一样沉重,也只在图书馆的最深层才能看到它们。
她去书橱旁巡逻了一圈,古董展示柜中都摆放着样式精美但不知真伪的瓷瓶,看上去,它们跟佛牌那种东西毫无关联。
李唐正在翻阅蒋瑞阳桌上留下的文件,几乎都是投资标书和打印剩下的废纸。
这位借助了老婆力量才勉强出来单干创业的男人,最近一直挺忙碌的,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两人转了一圈才退出来,没有任何收获。
轻手轻脚走出来,没两步旁边就是蒋澄焕的房间,微弱的光线透过房门缝隙,四周很静,能听得到女生在房间里正在放一首英文歌。
除此之外还有脚步声和轻微的哼歌声,总之,应该没有睡。
朱红茱紧张的屏住呼吸,她打算轻手轻脚的绕过,再一看李唐,对方脸上的表情也是难得一见的僵硬。
她思忖着,或觉得有些讽刺。
大概这位,还从未因为青梅这么紧张过。
17. 17
两个人对视一眼,尽在不言中,先后都用最轻的脚步离开。
接着他们再去了客卧,但里面空空荡荡,只有刚换新的四件套,窗台没关紧,凉风呼呼地吹进来,像是鸟叫一般。
李唐最后忍无可忍的关上了它。
随后,两人分别搜查了阳台,茶台,甚至衣帽间也没有放过,但都一无所获。
空手出了门,男生看了看手背,忽然走进了二楼洗手间。
朱红茱看他一眼,厕所也要查?佛牌可以放在这么脏的地方吗。
她莫名其妙地在外面等,却看到那人正在一丝不苟的洗手,或许担心被发现,水流开的极小。
“碰到很多灰尘。”看到她的眼神后李唐轻声解释,并用随身携带的纸巾擦拭。
朱红茱没说什么,她指了指三楼,然后示意对方再放低一些声音。
高龄老人睡眠浅,依旧是刚来这里的时候,她跟一对老夫妇只有一墙之隔合住过,光是晚上起床穿鞋,上厕所冲水,都会被两位老人骂好几回。
李唐不置可否,快速地离开了。
两人上了三楼,这回他们分别去搜索,而假如三楼也没有,只有阁楼有机会了。
然而八分钟后,他们同样双手空空地碰面了。
李唐有些焦虑,他皱眉问她,“你到底从哪里听说的这事,到底靠谱么。”
朱红茱不说话,因为她也不知道。
虽然那位倪先生真是神通广大,不论什么消息都可以查到、什么难事都能办到,但也不能排除这个人的恶劣性格会带来某些后果。
万一他在耍她,那概率也未必为零。
但事已至此,不如索性就完成,两个高中生最后费力的攀爬上了低矮的阁楼,却都不说话了。
因为面前的门,已经被上了锁。
经过一番折腾,再加上别墅里的温度和紧张情绪,两人都有些出汗,结果还是不如人意。
李唐皱眉镇静了一会儿,忽然提到一个地方。
然而朱红茱听后却摇头。
她低声说,“那里也太危险了,万一这个时候司姐回来,被发现就完了。”
男生却很执着。“我父母的一位同事也领养过这个东西,放在那处的概率很大,你不想前功尽弃就去。”
见他难得这态度,朱红茱只好顺从了。
但,她又很奇怪,不知是不是错觉,分明是自己提出的问题,对方好像比她还兴奋。
晚上十一点,两人出现在了别人家一楼的卧室里。
这里是最豪华和最大的一间卧室,不论是摆设和各种智能家电都非常齐全。
司姐和丈夫的结婚照,像是很常见的夫妻卧室中一样挂在了床头。
李唐站在门外警觉了观察一圈,发现没有摄像头,才进了门。
屋里很干净和温馨,被保姆收拾地像样板间,地面一尘不染,落地的读书灯旁放置着床头柜,上面放置了很多书。
虽然都爱好读书,但从书籍的种类能够看出,夫妻二人的阅读偏好千差万别。
一边摞放着典型文化类的书籍,如托尔斯泰的《忏悔录》,许倬云的《万古江河》和老舍的《四世同堂》。
而床的另侧,是被翻阅到卷边儿的《生意场最重要的事》,《投资周期》和《滚雪球》。
地上还有本《非暴力沟通》,像是方才女主人走的时候过于匆忙,导致它滚落到地上了。
李唐站在窗前,无聊的翻看了上面几本书,又都放下。
他忽然想了想,把位于最下方的一本杂志抽了出来。
它是本人文摄影杂志,年代古老,创刊号都是80年代的,现在几乎不怎么发行了。
封面的日期是四年前,已经过期太久,塑封都发脆脱落,在一众保养仔细的书本中显得格格不入。
李唐翻了几页,忽然,一张照片掉了出来。
他蹲下捡起,发现是一个年轻女人的照片,但看质量至少保存了十年。
现在,照片的主角大概要四十多岁了。
李唐淡然的盯着女人的脸,正在此时,旁边的女生“啊”了一声。他下意识把书合上,照片也迅速塞回原来的位置。
回头,他看到灯下的朱红茱,手里正拿着两个盒子。
它们一个是空的,另一个则装着雕刻奇怪图案的薄片。跟网上传的图片,几乎一模一样。
两人对视,这实在是个意外。谁都没想到他们居然真的找到了。
它,竟然被放在蒋家夫妇的卧室里...这种东西,放在枕头边上真的能睡好吗。
李唐快步走过去,他拿起空的佛牌盒,忽而意识到了一件事。
大半夜,郑阿姨居然拿着佛牌去了公司。
做什么?祈愿吗??
他先是诧异,随后,嘴角又忍不住露出一抹冷笑。
真是没料到,对方居然如此在意这次交易,甚至做出了这么夸张的行为。
郑阿姨原来一点也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么靠谱和稳重啊。
朱红茱依旧在看这张佛牌。
她来之前曾搜索过资料,古曼童又称“金童子”,本质属阴牌范畴,主体为早夭孩童的灵魂。黑袍阿赞等法师常以孩童骨灰和遗体部件为材料施法注入灵体,使其具备“拿钱办事”的契约属性。
但是阅读文字,和真的把东西拿在手里,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恐怖感受。
朱红茱手有些哆嗦,内心几乎不可闻的震动着,倪先生说的居然是真的。
——他到底怎么知道这些细枝末节的,这也能查得到吗,还是说他全程跟踪了去泰国旅游的司姐一家吗。
看她阴晴不定的脸色,男生扬起眉。
“东西找到了。”李唐不咸不淡地说,“现在可以告诉我了,你要这个做什么。”
朱红茱反应过来现在的处境,把佛牌放进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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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她深吸一口气,沉声说:“……报复。”
“什么?”李唐不可思议的问。
女生抬头跟对方对视,“你也说过,我总是被欺负,所以我想报复蒋澄焕,”
“所以就偷这个?”李唐疑惑道,“它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么?”
“对,”她忽然坚定的说,“不是说佛牌有神奇的功效么,我想拿回去,每天诅咒蒋澄焕。”
朱红茱抿着嘴,迫使自己显得不那么心虚。
还不到二十四小时,她已经分别骗了班主任,司姐和李唐三个人,至少撒谎十句以上。
这,要归功于谁呢。
她脑子里浮现出某张脸,感到身心俱疲。
贪大便宜吃大亏,已经遭到很多报应,而这是最痛苦的一次。
而李唐简直要被逗笑了。
不知道是装傻还是真天真,怎么会真有人信这些?这个神奇的女人,明明脑子比他聪明的多,却总是干出这种傻事,说一些蠢话。
他忍不住说,“你疯了么,辛苦找了半天,就为了这事?”
“你不喜欢蒋澄焕吧,我也不喜欢。”朱红茱低低的说。“这一点,咱们是一样的。”
李唐沉默了,然后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般,古怪的看了她一眼。
他重新审视面前的女生,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把这个人放在眼里,贫寒,朴素,普通,无趣,沉默寡言,毫无特长,虽然,他也没把大多数人当成正常对待的对象。
后来又古怪的发现,她个人数学成绩并不突出,却总是能解决他都棘手的难题。
总之真是个怪胎。
李唐盯着女孩的脸看。“你刚才不是说了,假如我帮你,你做什么都愿意是吧。”
朱红茱吸一口气,又想起这事,“对。”
李唐想了想,终于下定决心说:“我想在明年的SAT拿到高分,想跟你讨论数学问题,你意下如何。”
又是数学,他好像对数学有特别的执念。
朱红茱看了高自己一头的男生一眼,她刚要答应,但此时窗外传来车辆鸣笛的声音,顿时提醒了二人的危险处境。
两个高中生回神,屏住呼吸跑出门,再一起呵成跑到后院。
后院是个公认特别安全的地方,就算是司姐回来,也没法立刻看到他们。
二人气喘吁吁,相顾无言。
朱红茱擦了擦额头的汗,快速拿起从厨房带着的背包,准备从后院离开。
这一切太过分还有太过荒谬,刚才在别人家里做这种逾矩行为的画面仿佛是梦,她不想再多回味,她要赶紧忘掉这一切。
“那就下周末……”李唐定了定神,站在她后面说:“我去你工作的地方找你。”
朱红茱敷衍又快速的点头,“好,我等你。”
李唐也点头,然而转身离开,忽然又想说什么似的回头。
但她已经像一阵烟似的溜走了。
18. 18
正式立冬的当天,空气比往日都要寒凉。
街上开始有人穿上棉服出门,街道上的乔木基本掉光了叶子,只有常青植物灰扑扑的矗立在路边。
哪怕当日阳光再明亮刺眼,也并不能带来多少温暖。
最近朱红茱早上起床,或者晚上到家,都能看到柏木在教育佣人工作,“叉子不可以单独摆放,要跟汤匙和餐刀成套放好。”
“沙拉不可以单独上,必须搭配开胃菜,甜品不可以做的太烫。”
“动作请迅速一些,我们到时候会很赶时间。”
她的声音很有特点,坚硬而利落,远远的就能听到。
经过楼梯,朱红茱也看到很多工人在抬木桌椅和一人多高的花瓶和铜制雕像,还有漆工重新粉刷楼中的缺损瑕疵。
大家前前后后忙碌干活,房子里像是比平时多了五十个人。
她问过常奶奶后,才了解了缘故。
大家的老板——倪先生即将在家里办一个小型的私人慈善晚会,届时会有很多外国友人参与。
老板非常重视这次活动,因此嘱咐大家要辛苦一点工作,但一定会有充足的奖金发放。
因此,最近楼梯经常上上下下都是人,电梯也常常满载,人们每次都要在楼下多等五分钟,同样来往大家也会互相搭把手,气氛热闹了很多。
朱红茱习惯家里精致的布置,却不太理解这种作风。
因为上回在见到倪先生的房间后,她认定他倾向于简单风格,甚至还有普通人那样邋遢的习惯,并不爱好这样特别的奢华。
所以,究竟为什么要折腾着大家,把住所装扮成自己讨厌的模样呢。
她心中疑惑,但也清楚这是庸人自扰,这就像质疑倪先生为什么雇佣她一样没什么意义。
毕竟,那人一直在执着做常人难以理解的事,而大家又无权干涉他的想法,领着不错的俸禄工作便是。
过了几天,柏木认为可帮忙的佣人太少,统计之后,她发觉当天至少会到场一百多人,而手上的服务生远远不够。
她难得询问朱红茱的意见,“你,能否当天早些回来帮忙?”
最近柏木一直在送她上学,每天起的非常早,再加上还要忙碌宴会的事情,感觉整个人都憔悴了很多。
出于对对方的愧疚,和自己最近丝毫没有帮忙工作的缘故,朱红茱立刻答应下来。
当然,也有另外的理由——
......她已经保留了那张奇怪的佛牌许多天,且每天都像是拿着炸弹一样心神不宁。
一半原因是担心司姐发现,又要大张旗鼓抓小偷,被发现的话不但她会受责罚,李唐也会被牵连。
因此她希望倪先生快速欣赏把玩过之后,自己也能够快速还回去。
其次,最近朱红茱的脑海中总是盘旋着那古怪传说,她每天都不敢靠近存放佛牌的抽屉,睡觉也不安宁,甚至还会梦到一些奇奇怪怪的画面,实在是难以忍受。
她希望晚会日期赶紧到来,就可以快些把东西送出去。比如,趁晚宴热闹的时候,她可以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把偷来的佛牌塞给他就跑掉...
然而柏木申请要将朱红茱纳入服务生队伍时,几分钟后,霍锐那方就传来消息。
他简洁地发来三个字:【不可以】。
朱红茱不解,她在日料店就是服务生的角色——甚至也做了好久的传菜,难道他们这样不信任她的小臂肌肉么。
但柏木没有任何意见,看到短信后,她转身去找其他人做替代。
朱红茱最后想了想,再去请求柏木:自己可以去后厨帮忙,不需要向上汇报,毕竟自己平时也做送餐的工作。
柏木倒没同意也没拒绝,只是面无表情转身走了。
朱红茱就当她答应,她早已逐渐习惯对方这种机器人模式,不管如何,都得赶紧把这一切都对付过去。
与此同时,学校的圣诞晚会也在预备中。
按理说,市里其他中学并不会庆祝所谓洋节,但这所高中算是半国际学校性质,有不少外企注资,学校里也有很多高管子女,因而会认真对待。
但由于今年特殊性,圣诞晚会将不在学校礼堂举办,而是在附近的酒店选址,大家众说纷纭,猜测是校董的亲戚走后门承办下来。
班委在下课时发下征集表演者意愿表,声称有想法的同学把表格在下周前交到她手里。
活动是完全自愿的,不管是参与者还是表演者。然而,大部分高二及以上普通学生不会参加。
不光耽误学习时间,更多原因,则是大家不喜欢浪费生命,去看一群技巧平平、家境富裕准留学生们的表演。
事实上,这个晚会的性质,更像是一场有钱学生家长们的茶话会,彼此热闹一下,扩大社交圈。
朱红茱正在写一道椭圆曲线题,在试卷上罗列了至少半面纸,看到新发的报名表,便没头没脑的直接拿过来用背面演算。
最近要举行期中考试,大家都在复习,虽然不及期末那样重视,但下发的排名是要挂到来年的,名次不能太难看。
她对于一时的成绩并不多看重,但很想看看自己英语分数能提高多少,毕竟尝试新方法努力了一个多月,感觉睡觉时都会碎碎念背单词。
虽然说很累,但假如有希望能把英语成绩提高到前二百,那么市里985肯定就能稳拿了。
不管怎么说,先做梦吧。
日料店的生意比往日好了些,大概是附近的购物广场又落地,再加上节日气氛预热加持,吸引了不少人流量。
店里又开始忙不过来,不论是前台还是后厨都忙的脚不沾地。
人手不够,司姐也暂时没聘请新人,朱红茱放学后只能既干传菜又跑后厨,有时候还得帮忙给外卖员递外卖,一个人当三个人用。
她有时候太累了,懒得再走动,索性晚上住在日料店宿舍。
还好,这儿还有遗留的过冬被褥,大都比较厚实,在背阴的寝室里睡觉也不冷。
最重要的,她晚上还能照顾一下小鸭子。
因为担心房间不允许养宠物,保洁的人看见会把小鸭扔掉,她便暂时把它放在宿舍的空房间里,每天都悄悄地溜过去,换水并放上一些新鲜菜叶。
朱红茱很有乐趣的给小鸭起了个名字:香皂。
因为它嫩黄的颜色,和自己之前常用一块五的硫磺皂特别像。
小鸭也有些认识她,听到脚步声也会用脑袋碰她的手。没人发现小鸭的存在,也没人察觉到她已经出去住了这么久。
就连最敏感的霞霞也是如此,但是,她貌似最近在因某事烦恼,才暂时忽略了旁人。
就在某天夜晚,朱红茱手里捏着作文模版睡着,口水流出来,把小册子都打湿了。
结果,半夜突然被吵醒,她睡眼朦胧的一看,居然是霞霞回来了。
霞霞开门的动静很大,手里的电话还在外放,非常吵闹。
她进门就把手机摔在床上,然后开始抽泣。
貌似没发现房间里还有其他人,就继续对着电话哭诉:你到底要怎么办?
话筒里传来懒懒的男声,背景似乎有打游戏的特效声。
“随便儿吧,你自己看着弄就行。”
“我怎么弄,我不敢去医院,做一次激光那么贵,而且现在那里疼死了!还特别痒...”
“我又不是医生你问我?这个问题又不是我造成的,我又不疼不痒。”
“人家说可能男方是携带者,没有症状啊。”
“你也说了是可能,是不是?赶紧去医院别磨叽我了,挂了。”
“我没有钱啊,平时出去吃饭都把钱花了,我手机都还没换新的。”
“那你把你现在的手机卖了,换个老人机呗,一样能刷抖音刷微博。”
“这怎么行,你怎么不换?”
“大姐你下面得病,怎么脑子也糊涂了?”
“你叫我什么?你再说一遍!”
霞霞还在愤怒的说话,但是电话对面已经没有声音,对方挂断了。
她傻眼了,随后哭了好一阵后,终于去洗漱了。
随后年轻女孩自暴自弃的躺倒在床上,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再摔摔打打,把周围床铺也撞得一晃一晃的。
朱红茱蜷缩着感受着晃动,连大气都不敢喘。
她把头和脸都埋在被子里,谨防自己被发现,直到大半夜霞霞打起了呼噜才敢入眠。
因为这种奇怪的意外,宿舍又不敢住了。
于是,第二晚朱红茱很怂的回了另一个住处,却被柏木捉住。
“你是不是没有其他衣服了。”柏木难得表现出一丝冷冰冰的嫌弃,“宴会当日不允许穿校服,你身上这件也不可以。”
“我....应该有吧,因为之前送我的衣服还……”朱红茱想提起衣柜里的新衣服,却被无情打断。
“等下我让人去带你买身衣服,请不要拒绝,不然我会很难办。”柏木简洁地说,“还有,假如要外宿,麻烦提前知会我一声。”
朱红茱赶紧道了歉,但想再重复提起衣服的事,对方又扭头走了。
虽然已经习惯柏木这套行事风格,但还是觉得不知所措。
尤其是无缘无故接受这种恩惠,她觉得无以为报,每天都想把脖子以上部位埋在走廊的植物后面,因为从没被如此对待过,想要躲起来的心意就更强了。
她垂着脑袋等了一会儿,一个高瘦的年轻女性出现了,她彬彬有礼的对她说,“您好,我是Tracy。”
朱红茱谨慎的也向她问好,“您好。”
她从没在大楼中见过她,或许是因为宴会的事情,而被柏木临时拉来的人头。
Tracy微微一笑,默认对方懂得自己来意,示意她现在跟着自己走。
她的姿势很优雅,朱红茱没再提拒绝的事,小步跟了上去。
并不是多么想要这套衣服,她更多,是对这里向来人狠话不多的‘佣人’们产生了强烈阴影。仿佛多说一个不字,就会毫无征兆挨一拳,而眼前的优雅女性,肯定也绝非看上去这么简单。
她不想再因为说错一个字就再度被揍,精神上被捶打还可以忍,最近她算是晕倒过两次,□□上不能再接受了。
因为这次的意外,又坐上了体验感极好的车子。
司机在沉默前面开车,坐在副驾驶上的Tracy也不说话。
外面寒风呼啸,坐在被暖意温和烘烤的车上,朱红茱享受着这样沉默的宁静,她安静的看着窗外,忽然觉得有点微妙。
有种很强的错觉,她现在好像就在蒋澄焕的位置上。
前后都有照应的人,也有不设防的关怀,精神和物质上富足,原来什么都不缺的感觉是这样的。
没有急迫,焦躁,卖力等过重的情绪,果然物质上饱和,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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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上就会随之松弛下来。
朱红茱垂着头想,假如换位思考她是蒋澄焕,会不会也看不上这样的自己。
她捏紧了手指,渐渐松开,又再捏紧。
毕竟一个一无所有又萎靡不振的小人物,确实任谁看了都会讨厌,这是人之常情吧。
迈巴赫停靠在路边,她下了车,依旧低头看着前面人的脚尖,跟着进了一个很漂亮的地方。
说起来,朱红茱对这里很熟悉,因为日料店就在附近,她从来只隔着玻璃远远的看一眼周围橱窗,从未敢靠近过,更别说走进去购物了。
拱门下玻璃大门光洁锃亮,地面上全部铺设巴洛克式样马赛克图案,门楣镶嵌红玫瑰浮雕,四周胡桃木展柜班半垂着丝绒帷幔。
它和倪先生的房子风格很像,都非常漂亮奢华。
朱红茱想,她要被打扮成这个房子的一部分,大概会要成为一类装饰品。
她被带领着做到一处铺设厚软垫的硬沙发上,旁边茶几上穆拉诺玻璃花瓶里插着一束尤加利苹果枝干花,导购为她沏了一壶白茶,又倒进瓷白的小杯中。
朱红茱小声说了谢谢,导购微笑,说,“您长得非常漂亮。”
女生立刻羞红了脸,她慌张地坐直后背,然而导购已经离开——她刚刚听从了Tracy的嘱咐,去挑选一些这个年纪女生的衣裙。
很快,店里来了其他客人,有的打扮精致,有的穿着简约,但身上的气质有说不出来的相似。
她们悠闲地走进来,四处看货架上的饰品和手袋,有的人随意地把目光投过来,也有人随手把托特包放到朱红茱身侧的沙发上,重量让旁边的位置略下陷去,各色难以形容的好闻香水味道一个个略过。
朱红茱仍坐在原位低头喝着茶,像是经过花丛的蛾子那样尴尬。
不一会儿,原来的导购和另一位新导购一起推着一整个衣架出现。
Tracy提醒她,上面的可以随意挑选。
朱红茱缓慢地站起身,陌生的看着所有的衣裙,忽然意识到,她从未想过要把自己打扮成一个什么样子的人。
或者说,一个女性。
她凑近了看着它们,每一件都有着独一无二的光泽,这些衣服,显然比她本人漂亮太多了。
导购员用鼓励的眼神看着她,用不亲近也不疏远、非常恰到好处的语气说:“很推荐您尝试这一套,我认为它和您的发型很相配。”
朱红茱茫然的想到自己头上的枯草,不免觉得这话有点夸大的成分。
她想先尝试,然而无心看到标牌上的价格,还是露出了强烈的迟疑。
这到底是多少钱。
感觉在很多赌/场广告上才见过的数字。
贴心的观察到了女生的表情,Tracy同样温和的说,“你是先生身边的工作人员,这样穿并不过分,请放心的选一套喜欢的吧。”
朱红茱点点头,她觉得自己要是再犹豫下去,大家眼中的其他情绪可能也会遮掩不住。
然而,就在她打算上手再随便拿一件时,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就这么出现在眼前。
对面的店面中,徐姐正抱着胳膊,她指着一款拎包,叫导购帮自己取下来。
朱红茱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手也缩了回来。
为什么,今天应该是徐姐的值班时间,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徐姐正无知无觉的逛着,把拿下来的包挂在身上对着镜子摆了各种姿势,扁了扁嘴,又很不舍的再还给导购。
徐姐抱着胳膊转了一圈,忽然,毫无征兆地望过来对面的店面,朱红茱立刻心慌的偏过头,她随便拿起一件裙子,然后绕进货架背后,把脸挡在衣架后面。
她捂着心口,怎会如此,她怎么不论何时都在走背运。
“您想好要这件了么?”Tracy在一边问,旁边的导购员也在等着她的意见。
朱红茱顾不得那么多,她觉得两个熟人,就算是光看到背影都会互相认识,何况是最近把她当成眼中钉的徐姐。
她一边试图躲到死角处,一边答应下来,把手里的裙子递给导购,“对的,我就要这个。”
Tracy对对方点点头,两个女人一起去处理付款的事务。
朱红茱依然躲在后面谨慎的观察着,直到徐姐从店里出来,目不斜视地走向隔壁的星巴克。
Tracy付完款,看到她的目光,便温柔地问道,“您想喝什么?”
她赶紧摆手,“没有,我们可以走了么。”
Tracy又笑了笑,可以的。
两人一起出了门,朱红茱跟在后方,整个人比来的时候偷感更重,脖子放的如同土拨鼠一般低。
直坐到车里时,她才勉强平复紧张的神经。
看来,徐姐多半是趁客人不多的时候会这样溜出来逛街。
或许她是因为丢了包后心情不好,才会再来店里看吧。
虽然挨过徐姐的打,但朱红茱心里仍有股说不出的滋味,捏着手里的购物袋,嘴唇一直抿成一条线,迷茫地看着窗外。
行驶在路途,直到快到家时,她终于心头一紧,想起什么来似的。
朱红茱谨慎的看了一眼前面开车的司机,和安静坐着的Tracy,忐忑快速的打开纸袋,随后,彻底的傻眼了。
真是屋漏还逢连夜雨,考虑着别人,自己居然又犯了错,这竟然还是一件露背的裙子。
19. 19
到家后,朱红茱站在楼下等电梯,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
她的人生中有许许多多的丢脸的时刻。从刚来到大城市,连地铁和公交都不会坐,众目睽睽之下去研究怎么使用app扫码,去购物结账时糊里糊涂走到自助柜台,却迷茫的站在机器前好几分钟等待他‘自助’收银,背后却已经排起不耐烦的长龙。
第一次去学校,她没有校服,穿着工地阿姨借的衣服,非常显眼的走在人群里被当成学生家长。
第一次工作,她把食材搞混,把山葵当成小菜,把金枪鱼当做竹荚鱼,被投诉时,徐姐把她直接从后厨推到餐桌前让她鞠躬道歉。
第一次去司姐家吃饭,她没有眼力见的坐到了主宾的位置,大家都尴尬又嘲讽地注意着她,直到陈姨一把把她拉到厨房去干活,跟用人们一起吃饭。
这种事情发生的次数太多,以至于朱红茱已经习惯这种感受,甚至认为这是她活着的常态,但一想到又要因为做什么出格的事而收到瞩目,就会有种彻头彻尾心死的感觉。
女生悄悄捂住脸,试图深呼吸忘记这些回忆。
然而此时,高大的盆栽后面,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对话声。
“——你说什么?”
“嗯哼,你没听错,之前那位小姐也要来。”
“果然她还是有所不满,据说是大老板已经谈好的事情,结果最后倪先生拒绝了,换做是谁都会有点疑惑把。”
“但毕竟是老板娘那边的亲戚,我看,拒绝了也没什么不好。”
“可惜了那漂亮的美人儿,还是在英国念书的高材生,知书达理的,想必倪先生本身也对人家有好感。”
“说不定这个慈善晚会也是为了见她一面办的吧,不然怎么会有如此突然的通知。”
“……好了先别说了,等会被那助理听到了又要被骂。”
“不对,那是不是有人啊?”
正巧电梯门开了,朱红茱逃也似的赶紧伸腿迈了进去。再拼命按关门键,假装无事发生。
她快速的挪到轿厢角落去,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
心里叹息,总是逃避的自己,也难怪看了会让别人觉得烦。
+++
周末再度如约而至。
霞霞请假不在,文姨找了自己老乡临时代班一天,后厨暂缺人手,朱红茱就又回了切菜摆盘的位置。
今天的人流量依旧很好,许多逛街后的人,会拎着大包小包顺道来吃中饭。
说起来,比起做服务生,她喜欢在后厨待着的缘故之一是喜欢安静。
并非是广义上的安静,厨房其实很吵闹,大厨颠勺的叮当咣啷声,湿润食物被压在浸满油汁的铁板上发出的滋啦作响,切菜时菜刀剁在橡木板上的咚咚声,烤箱时不时发出的叮叮提示音,相比起播放着轻缓日剧OST的就餐区域,简直是在吵闹不过了。
但同时,厨房中可以说没有人的存在,每一个人都是机器在它的工位上操作,大家都仔仔细细的坐着眼前的事,非常繁忙,没有人有时间分心,即便是流汗或被冰割到手也只会一言不发地自行处理,大家都循序渐进的工作,稍有不慎就会耽误上菜的进度。
这样专心的感觉让人非常享受,至少朱红茱非常享受,她觉得沉浸式,按照步骤思路做一件事的感觉非常好。
但今天她稍微有一点被影响,因为还有件事在等着自己。
因此,她硬着头皮提前请了假,虽然徐姐非常不满意,但仍破天荒的同意了。
朱红茱用心切着酸黄瓜片,然后小心把它们一片片捏起,仔细地放进洁白的小碟中。
这个小菜搭配的正餐是软壳龙虾天妇罗配黑松露。
龙虾是当天空运回来的,它刚刚蜕壳就被放入干冰中急冻,依旧保持着柔软的外壳,拿出解冻花了半个小时,现在正是食用刺身最好的时机。
秋葵和海鳌虾被裹入面粉后放进清油中前后翻滚三至四下后快速捞出,酱油和萝卜泥调成的汁被倒进旁边的小碗中。
两道菜上被均匀涂抹了一千一小盒的黑松露,然后放入盘中。这是价值2566人民币单人餐的一份定食。
终于完成之后,朱红茱松了口气,这是老艮交予她做的最贵重的一份菜品,总算是没有搞砸,酱油也没有滴的到处都是,摆放位置也没有弄乱。
很好,很完美。
她心满意足的直起腰,然后她透过窗明几净的后厨玻璃向前望过去,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随手推门而入。
李唐依旧是那副淡然的神色,他进门之后张望了一圈,又把视线放到前台。
朱红茱的双手一下子停在半空,然后她恍然看了看表,才不到十二点,虽然确实她今天与李唐约好见面,讨论数学问题。
但,这怎么比说好的时间提前了一个多小时呢。
李唐直接走向前台徐姐的位置,随手展示了一下手机里的信息,示意自己订了桌。
徐姐似乎认识李唐,她的笑容非常热情,然后就要把他引导到订好的隐蔽性位置上去。
朱红茱站在后厨僵硬不动,她猜测,或许他说不定应该是为了跟她讨论问题,顺带约了人在这里用餐。
这样,倒是可以解释,她希望最好是这样。
然而李唐走到中途,忽然回头对徐姐说了什么,徐姐的表情忽然变得非常古怪起来。
她皱着眉但仍微笑着又问了一遍,李唐蹙眉,有些不太耐烦。
然后,徐姐缓缓扭过头,跟后厨里站着的朱红茱恰好对视上了。
隔着玻璃,徐姐极不情愿对她招了招手,但用的是非常勉强的笑容。
朱红茱没有立刻动,徐姐再度不耐烦地冲她拜拜手,让人过来,笑容更夸张但更不好看了。
她迟疑地脱下手套,踌躇的走路,又回头看了一眼。
这显然不行吧,这个时间她还不能离开工位,她离开后工作怎么办,小文和文姨根本忙不过来。
李唐已经坐到位置上看着菜单,看到朱红茱出现,他的表情依然很平常,像是在学校看到她的表情。
“我已经预定了一些。”他随口问,“你中午吃饭了么?看看还想点什么。”
朱红茱却很局促的站在一边,不太适应当客人的角色
她看着站在一边徐姐的脸色,赶紧摇摇头,“等会我换一家再吃吧。”
“有什么问题?”李唐看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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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她,“就在这吃吧。”
“我还在上班,而且我也不饿。”朱红茱说,她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后厨的位置,显然她的这出意外已经吸引了一些目光。
“没关系,你要是不饿,就陪我在这等会儿。”
他仍旧是同样态度,专注地看着菜单,不觉得有任何异样。
徐姐走过来,“小唐……少爷,这不合适吧,朱红茱是我们的店员,店里顾客都有不少老回头客,看到服务员也在这坐着吃饭,实在不太合适。”
这句话一出,周围气氛显然有什么被改变了。
但徐姐仍坚持说,并悄悄退了朱红茱一把,“得让她回去先干活才醒。”
“我是客人还是你是?”
李唐终于抬头。他语气很平常,却很尖刻,“谁允许你这么称呼我的,你是谁,叫什么。”
显然他应该不记得这位是谁了,也忘记徐姐曾在司姐家当过一段时间的佣人,为他殷勤的端水倒茶过。
徐姐欲言又止,心情复杂,她终于笑不出来。她对着对方鞠了个躬,不紧不慢的往回走去。
接着拿起电话走到后厨,极为严厉的吩咐文姨,“烦死了,给霞霞打电话让她现在立刻、马上从医院回来,晚一分钟叫她收拾东西滚蛋,得了什么病啊还非挑这个时候去治,一天天从早到晚,没有一个让我不烦心的。”
文姨好奇的朝某个方向看去,又大惊小怪的疑惑问道,“她怎么回事啊,这男孩子是谁,你怎么能让她去坐那吃饭,多难看。”
“别提了,”徐姐无奈的一扔发票夹,“那位就是司姐总想高攀上的家庭,你叫我,我也说不上话。”
文姨奇怪极了,“那为什么他们能认识,这怎么可能嘛。”
“你别不信。”徐姐哼了一声,“还记得上回她那个新手机么,就是这位少爷给买的,你说我能怎么办?”
她说完这话,厨房里的人也有好奇看过来的。
文姨愣住,随后憋不住地说,“这穷丫头,我就说她有那种脏本事,我呀真没看错她。”
徐姐瞥过看了眼文姨,冷笑一下,不屑地撇撇嘴走了。
·
李唐对周围环境充耳不闻,他,应该不认为自己有错,依然是那副原本淡然冷漠的神情。
只过去十五分钟,已经上了不少菜,几乎有不少是她认识的菜单,松叶蟹胡麻豆腐,喜鱼鳕白子天妇罗,鲍鱼矶边扬佐肝酱饭,金枪鱼赤身酱油渍,牡丹虾刺身,柚子雪芭点缀杏仁..
它们把眼前的榉木长桌摆的满满的,不知道这一桌花费了多少钱。
“我加了一些迷迭香叶,我猜它会很香。”他随口说,又把盘子推到她面前。
就在这几分钟,朱红茱感到周围投来很多眼神,文姨的,徐姐的,霞霞的,小张的,还有那位接替她的小姑娘……
她不能够再难为情又煎熬,因为眼前放着的,就是方才她半亲手制作,挤好鱼子酱的天妇罗与软壳龙虾。
方才的劳动成果,头一次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再次与她会面。
人生还真是一直充满意外。
她坐在位置上,顿时预感自己胃将有点消化不良的感觉,大概要积食了。
20. 20
这次午饭,持续了不算很久的时间,朱红茱却觉得它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食物们虽然分外美味,但假若是在许多眼睛下监视着摄入,那堪比牢饭。
然而,李唐并不为所动。
他似乎习惯了生活在他人目光当中,因此不论身边发生什么,都能分外专注自己的事情。
两人吃饭时就如同平时无言的相处模式,一个永远不爱浪费时间开口,另一个人也谨慎的保持安静氛围。
朱红茱吃着东西,由于无事可做,便麻痹自己在心底中评价各种食物味道,哦,原来昂贵冰柜里存储着的鱼是这样的口感,原来老艮做的食物是这样的味道,原来坐在餐厅的这个位置用餐是这样的体验。
貌似一切并不如她幻想的那样完美。
喝过一口冰水,李唐打破沉默,“这次,很感谢你愿意帮忙。”
朱红茱还在嚼着食物,不方便说话,就很囫囵的摇摇头。“我没事...”
李唐掀起眼皮,“不用这么客气。”
她刚要再喝一口汤,又听见对方公事公办的说,“还有,据说你英语成绩很差,你要是有兴趣,可以跟我的口语老师聊上几句。”
“.......谢谢。”朱红茱点头,心中活动复杂。
只是虽说主动伸出橄榄枝,但自己却仍然隐隐有种被瞧不起的感觉。
但又一想对方对待他人一如既往的态度,便也觉得正常了。
很快,两人完成了这顿午餐,但剩下的份量大概能让她回去多吃两天。
朱红茱还没看清李唐怎么结账的,对方就挥挥手,示意她跟自己出来。
推开玻璃门时,她跟在他身边,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古怪。
由于是周末,男生没有穿校服,身上的风衣被冷风刮起,他懒得动手去整理。
再一看去,对方看上去有了成年男人的骨架,却还是有没成年的感觉,身上有很深的养尊处优和非常自我的气质,他身上没有任何香水味,很干净但又陌生。
朱红茱觉得自己跟他这样出来见面,也是件非常陌生的画面。
她又有点后悔,早知道就不该这么随意答应。
两人走到街角,一辆纯黑的古斯特恰好停下,走出一位年迈的司机给两人开了车门。
“对了,你的手机是怎么回事?”
朱红茱落座时,又听见李唐问,“上次我帮你隐瞒了,现在能知道真相了么。”
朱红茱心头一紧,心想完了,我又要编故事了。
但对方只斜看她一眼,随即说道,“不想说可以不说,我没有逼你。”
女生又缄默的闭起嘴,假装被对方说中了。
大概经过几十分钟的路程,两人到了目的地。
李家比蒋家大不了少,虽然说司姐一直坚称对方是自家邻居,但显然华贸的别墅区也分成许多区域,有的是左右叠拼,司姐家是拼接的联排别墅,而李家的房子是独栋,拥有自己的停车场和很大的庭院。
说是邻居,不如说是隔壁小区的顺路人。
李唐家也有四层,内部是复式空间,地下有泳池,大的非常气派。
朱红茱换下鞋,被请进三楼。这是一个书房,并非他的房间。
整体以轻简的白色装修,灰色窗帘束到两边,总体偏北欧风格,在桌上摆着一支玻璃塑像,除此之外再无任何装饰品,四处整洁的仿佛无人居住,一尘不染的桌上,分外整齐的摞着几本书。
倒是和学校中本人的书桌干净的相似。
“这里安静,我不喜欢被声音打扰。”李唐随口说,然后从从抽屉中拿出几张纸,又把干净如洗的桌面擦了擦。
朱红茱默默地看着他做完这一切,然后收到了一叠纸。
“这是我目前有疑问的题目,并且考试时间非常紧张,我常在一些问题上拖延时间,所以简单提醒也想询问你的思路。记号都标的很清楚,假如有问题可以问我。”
语气,就像是他是来当考官审判她的一样。
朱红茱默默地收下,然后开始看题目。
题目原本是英文,被用心的机翻过来,虽然阅读上略有障碍,但确实如他所说,国外高考模式下,数学并不是一门很有难度的功课。
她看了几眼后,把纸轻推到中间,说,你可以开始问了。
李唐扬眉,眼神看上去像是在说,就这样么。
朱红茱点点头,但她也不明白对方在问这些基础题是要做什么。
李唐想了想,便说,“你第一道的思路是什么。”
她琢磨了一下该怎么说明,但过了很久,只模糊的说了三个字,“靠习惯。”
男生不解,什么意思。
朱红茱又想了一下,忽然得到一个更准确的说法,“就是说,做题多了,这种题目就会看一眼有很快得到答案。”
说完,她看向对方,意思是我这么解释可以吗。
李唐一脸凝重,像是说显然不可以。
他又指了指第五题,“这种题你也靠习惯做,不分析一下么。”
朱红茱盯着题目,往手边摸了摸,李唐见状,从抽屉里拿出一支笔递过来。
然后他看着女生用笔在纸上划了几道简陋的线,沉思了一会儿后,说清了思路。
李唐抬头,“你画的这是什么?”
朱红茱捏着下巴,感觉对方的语气有些质问,就仔细的说,“是解题思路,就是在脑子里模拟了一下运算,很多题目其实用的数字都是一样的,只是题型变化的多,所以过程就先不写了。”
男生捏了捏眉心,又冷冷笑了笑,“哦,原来你是这么速记着做题的,怪不得这么快。”
朱红茱疑惑地看着他,他怎么知道自己做题快的。
“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高考时不报化学?”李唐也看她,“那个学科很有作用。”
“我学不明白。”她也照实说。又猜疑,对方又是怎么记得自己选课的。
李唐几乎要笑出来,他更不明白这个人的大脑究竟是什么成分,是真的奇葩吧。
朱红茱看着对方嘲弄的眼神,又羞愧的低下头。
她犹豫了一下,就又把刚才的过程在纸上又抄下来一遍。然后把纸递过去,轻声问,“你...为什么要找我这种人问问题呢。”
“你很特别,而他们很自以为是,觉得教一些基础的东西可以保分就行,但那都不是我想要的。”李唐拿着纸,淡然的说,“我需要拿下第一的位置,然后获得认可。”
朱红茱摸了摸鼻子,确实她记得,李唐的父母是什么地方的荣誉成员毕业。
现在就把这个设定成为目标,看来他或许想超越父母的成就。
“你再写几道我看下。”李唐吩咐她。
然后拿起桌上电话说了几句,过不了一会儿,有用人端着两杯咖啡上来。
朱红茱不喜欢咖啡,她喝了会心悸,而且觉得味道也和中药不相上下,但是在对方的眼神里,她还是逼着自己喝了一口。
就这样,她趴着写完几页的题目后,不知过去多久,再一抬头,看到身边的人靠在椅子上,正在用手机看一部电影。
她的目光投到屏幕上,此刻画面中金发碧眼的漂亮男人,正在拿着一把斧头,用力地挥向另一个男人。
瞬间,屏幕上泵满了血浆,大片的红色映入了眼帘。
漂亮男人对着镜头露出微妙的笑容,残存着不多的理智,似乎更为恐怖。
朱红茱喉咙一哽,脑海里似乎飞快地对应上了一张熟悉的面孔,立马忍不住咳嗽起来。
李唐奇怪的放下手机,语气有些不耐,“...你怎么了。”
“你..你看的是什么?”她控制着自己的喉咙,为了让它镇定下来又去喝了一口咖啡,结果适得其反。
“《美国精神病人》。”李唐看她这个反应,又说,“你也看过么,还是你觉得可怕。”
朱红茱摇摇头,她没有能看电影的设备,别说普通电影,这样小众cult的片子更是没听过。
方才的血腥片段,是她短暂人生中见过尺度最大的画面。
李唐歪过头,这人还真是各种意义上的古怪。
“我觉得主角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他暂停了会儿,又说道:“很有趣。”
朱红茱不觉得有趣,她确实觉得新奇,但更觉得恐怖。
同时还有强烈的不适,也一时不知道自己这样的不适,是从哪里来的。
而即便如此,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还在讨好对方:“看上去很特别,也很羡慕你有各种爱好。”
李唐没说话,他走过去拉上窗帘,然后把房间隐蔽处的一角盖上,从兜里拿出什么,抽了一口。
朱红茱吓得坐直了。
她的身体靠到一边,眼睛紧盯着男生手上的动作,完全没想到这种好学生会有这样出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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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为。
“这也是我的爱好。”李唐又抽了一口,他的面孔半是黑暗半是窗帘缝中透出的一丝光亮。“你觉得如何。”
朱红茱糊里糊涂地说,“虽然只是一根烟,虽然它对肺的伤害很大,但说服自己一天两根的话没多大关系,很快就会上瘾。”
想了想,她又哆哆嗦嗦地补充。“而且现在只是一根,很快就会变为十根,我认为还是不好。”
李唐神色恢复了冷淡,“这不是烟。”
“可它应该有着和那一样的功效吧。”朱红茱说完,也有点后悔的低下头,她怎么又多管闲事了。
李唐看着她沉默,又看了一眼手里的东西,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把它按灭,扔进了兜里。
两人沉默,似乎经过了争执,但又不像,就在这过程中,他的手机开始震动,实木桌面也跟着震动。
朱红茱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看了一眼屏幕,手机上蒋澄焕的名字出现在正中央。
“好了,Youarefreetogo。”李唐看也不看,就挂了电话,“今天真是谢谢。”
她坐着没动,男生就做了个请的动作,又说,“我今天学到很多,尤其是做人这方面和数学。”
朱红茱这次听懂了对方又在嘲讽,她垂着头站起,拿起外套,顺从的离开。
李唐把她送到楼下,天色已经暗沉下来,远处的上空被浓重的橙红沉郁的蓝色相接,楼宇的暗影都埋在背光处,这是初冬的傍晚景色。
“你有没有去国外念书的想法。”就这冷风,男生随口说,“你很是那块料。”
朱红茱依旧垂着头,她想,她哪里有钱和这样的机会。
接送她的车辆出现,从远处拐弯驶来。
他看出了她的想法,却也没多解释,“这并不是完全没有办法,这方面你可以向我求助,我别无他意,只是很欣赏聪明人而已。”
朱红茱还没反应过来,楞楞地看着对方。
“当然,你要是能再正常一点就好了。”李唐随手替她拦了车,“学校见。”
她被一推,然后关在车门内。
+++
坐在车里,朱红茱才反应过来,今天她下午要赶回去,参加晚上的宴会。
然而被几口咖啡一灌,她晕晕乎乎,就快忘了这件事。
她捂住胸口,期待车子能够跑的比想象中的快些。
等赶到大楼下的花园里时,已经下起了雾,四周俨然熙熙攘攘,比之前热闹许多。
天色愈暗,远处的橙红也被压成一条血色的细线,遥遥的要看不清楚。风也很凉,朱红茱裹了裹身上的衣服,更加快了步伐。
果然迟到了,大家已经快忙的注意不到她。
远处的大草坪上,来回穿梭着人群,刚种植上的松林四周被围起了小花盆,四个工人推着几大箱水果从面前经过,差点压到她的脚,有人在点亮花园小径的路灯,方便过客不摸黑通行。
林荫道的松木被暖色灯光照亮,投下细密的树影,绣球花与郁金香盆被放在其下作为装饰,可在这冰冷的天气必定活不过天明,只是一次性的产物。
只走了几步,空气里就飘来了甜香气味,那是由花园植被,高级香水和晚餐食物共同谱成的味道,是众人合力劳动的结果。
走进前厅,所有人都换上了较为正式的装束,包括最不常见的佣人们。
一层被装饰的更加完好,中央挂画被换成新拍下的巨幅油画,玻璃灯从上方垂下,周围布置了新的壁灯使得环境更为明亮,光洁的地面被人来回的清洁,踩上去仿佛有回响。
来往经过的人在等电梯,互相聊着天,还有高跟鞋轻巧踏在地面的声音,他们看不清面孔,脸上的表情餍足而慵懒,只觉得相貌都堂堂,身型也高瘦,聚在一起让其余人不敢正视。
朱红茱等在后面,只觉得头晕目眩仿佛自己第一次来到这里一般,一切不能再陌生了。
此时,有人经过拍了拍她,示意现在不要跟客人们一同等电梯,不要挤到这些人。
她立刻明白对方意思,却也懂得再等不得,没有犹豫,直接去了侧间准备爬楼梯。
然而,在鞋跟刚刚踩到楼梯的第一节时,人群中忽然爆发了小小的讨论声。
大家都在窃窃私语,说着什么。
朱红茱停顿片刻,分辨了很久才听清楚,是——
倪先生回来了。
21. 21
朱红茱几乎是扭头就走,或者说跑。
她飞奔上楼,用几乎是最快的速度踏着阶梯。
但她很快就腿脚酸软,虽然常年干活,但十层,对于她来说依然是个挑战。
但心中想着就要来不及,腿上就更有了力气,只是在走到第六层的时候,她还是坚持不住去看了电梯,忐忑的按下开关后,她拼命地擦汗,想要快速掩饰自己的仓皇。
但还好上来的居然是个空电梯。
朱红茱放心下来,快速的按下十层,电梯一停,就飞快地跑进自己房间,简单的冲了个澡后,不得不面对那件自己买来的新衣服。
葡萄紫色的裙子悬挂在衣架上,像幽灵般望着她。
伸手摸上去,轻轻的,柔软如若无物。
世界上最美丽,却又最丑陋的东西出现了。
朱红茱咬着牙将它取下,再穿上去,她不敢再去照镜子,只再快速打开抽屉,把古曼童佛牌捏在手里。
女生硬着头皮走出门,讽刺的是,虽然是只花了一分钟随便挑选的裙子,尺码却非常合适。长度到膝盖,缎面布料落在皮肤上很舒服。
只是裸/露的后背很凉,但在温暖的楼层里走路就还好。
朱红茱平静了些,直到她在五楼遇见乐乐时,对方眼珠和下巴一起张开的动作让她几乎想要跳楼。
“姐姐,想不到你还有如此性感的一面啊。”人群熙攘,乐乐小声嘻嘻笑着说,“不过你身材很好,我真羡慕呀。”
说着,小姑娘还用手摸摸她的裙摆,摇头感慨,直到被充满歉意的妈妈带走。
朱红茱继续眼花缭乱的向前走着,谁知没两步,又在电梯碰到了柏木。
“您来了,去会客厅等着好了。”柏木急匆匆的走着,并没说清她要具体干什么,然而走了两步,女人又停下脚步。
她说完话才注意到她的穿着,柏木扬眉,又露出一个微妙的表情。“这——就是您那天选购的衣服么...哦,别忘了提醒Tracy把发票交给我报销。”
最后什么都没评价,就去指挥佣人工作了。
但朱红茱觉得自己依然被骂了,自己的耳朵一定很红,她还不如批评她落俗的审美和下作的痴心妄想(短视频看多了)。
跟随着推餐车的小哥走着,想了想,她把扎起的头发解开,换个发型挡住脸,认出她的人应当会少很多。
女孩的发丝落在肩头,随着动作轻轻摇晃,餐车走到一处大门的尽头,小哥松开车把手去拉门,更为神秘的场景从门越开越大的缝隙中流露出来。
朱红茱只敢望了一眼,又躲在了后面。
她没想过这样奢华的场面是什么样的,在了不起的盖茨比中,她看过描述是烟花和酒水,在包法利夫人中,是转着圈不停歇的群舞,而她双眼望见的,是从未经历过的真实画面——
进门,首先感到一股热气,哪怕窗外是肆虐的寒风。假如说在走廊穿着轻薄是凉爽,那么在这里就暖和的温室。
根本数不清的蜡烛在四周点燃起来,围绕着无数的纯白卡达普尔花和铁线兰,夜香花摆放在五米一排的手桌上,马天尼和力娇酒斜插在小堆冰块中。
手工刺绣桌布上坐落着各式甜点,乍看有荔枝酸奶慕斯和橙皮焦糖布蕾。主食区域放着面包篮和罗列在铁皮盘上的三文鱼柠香挞,旁边小碟中落着几颗橄榄,仿佛是美食的天堂。
当晚慈善晚会请了外国的乐队,鬈发年轻人主唱正哼着轻柔的音乐,贝斯的声音少见的清亮。
旁边是几个年轻女性谈笑风生,说到高兴处再一起自拍。
中年男人们端着酒谈最近的区块链监管,大都穿着简约,讲话时也不时碰上几杯。
每个人看上去都体面,讲话时目不斜视,有着权利之上的气场。
·
朱红茱鬼祟地仔细绕过人群,像个过街老鼠般,寻找柏木所说自己能暂时等候休憩的区域。
她手里攥紧佛牌,心想着假如能再拿一杯热水就好了,虽然目之所及的玻璃杯中都是各色洋酒。
当然,如果可以——
“噢哟?Leo吗!”
旁边一名女子叫道,随即夸张地走过去高声笑起来,“上回见面还是在英国那会呢。”
朱红茱顺着女人的走过身影看过去,心跳一顿。
倪恪凛,就在人群其中。
...他依旧惹眼极了,头发也仍旧不服帖,有几根甚至不乖巧的盖住了眼睛,他身穿着灰色西装和黑色衬衣,双腿随意地搁置在高脚凳下,西装裤勾勒出漂亮的线条,身高搭配宽肩窄腰比例,行走自带T台气场。
男人端着酒杯笑着对应这个突如其来的招呼,眼神专注且有侵略性,他双眸这样盯着人看,惹得对面姑娘说到一半就捂嘴笑起来。
他们聊得正火热,旁人貌似都无法插入,朱红茱只能把内心的冲动放下,将任务暂且搁置。
她用头发遮住脸,尽量先不被任何人看到,接着,注意到了贴近墙角有一横排闲置的座位。
朱红茱立刻快步走过去,打算先在这暗处的角落隐蔽自己,然而走到眼前,却发现旁边有个熟悉的身影,霍瑞正低头看她。
女生立刻止住脚步,自觉地走到作为的另一侧,距离对方最远的位置落座。
·
慈善晚会于当晚十点正式开始。
本场晚会的主人公走上台,当众拿起小提琴,对大家鞠了躬后,拉了一首小提琴独奏。
接着,倪恪凛再跟乐队合作,演奏了一首黄老板的《Photograph》。
外国主唱的声音轻柔,然而,唱出却是标准唱腔的中文歌词。
爱会让人心痛有时令人受伤
但这是我唯一知道的真相..
...
朱红茱端着一杯限量供应的热巧克力,目不转睛的看着台上的表演。
她忽然想起了乐乐的话,果然正如她说的那样,倪先生是非常擅长拉小提琴的,这也是他最喜欢的乐器,有时聚会,他高兴了会即兴表演一曲让大家开心。
听了一会儿,女生又想到之前听过的钢琴曲,也和现在这样轻松的音色大为不同。她思索着,果然音乐能传达人类的情绪,不同的人弹奏,会给他人以完全不同的感受。
她胸口起伏,确实不得不承认,会演奏一门乐器的人很有魅力。
演出结束,几个演出者对大家一起鞠躬,台下爆发热烈的掌声和口哨,温暖的气氛萦绕着整个场地。
还有人在下面喊,Leo真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么高级的兴趣爱好呐!
就是,我们可都知道你最爱看美女!把你ins上关注的一千多位打印出来贴墙上!
倪恪凛对着台下所有人微笑,“王八蛋们闭嘴OK?”
他说完,下面冲上来许多人,作势要把他抬起,众人闹作一团,画面凌乱不堪,再加上乐队的人趁乱为其配上的恶搞音效。有人在底下点歌,要他唱dj土味歌,倪恪凛被逼的走投无路,便举起话筒。
他无奈又开心的唱,眼睛都弯起,声音意外的好听,“都比不了那句话,那句每天都要对你说的话——”
伴随着high的飞起的背景音乐,有种诡异的合适。
周围全是尖叫声,有男人开黄腔说他有范儿,等会要点个包宿,女人们都捂嘴直笑,原本优雅的晚会,俨然成了ktv的做派,嬉闹的玩笑整整开了十几分钟才结束,倪恪凛身上的衣服都被扯的凌乱,他起身搔了搔更加不成型的头发,又捡起地上的话筒,清清嗓子进入正题,
“这次很突兀的开办这次晚会,是出于我个人的一次小小心愿,”他微笑着说,嗓子都有些唱哑了,“我将拍卖我父亲继承给我名下位于澳洲的地产,并包括私人游艇等设施。”
话音一落,人们再度鼓起掌,还有几声口哨,他们脸上露出各式各样的微笑。
有的平静,有的期许,有的不置可否。
有的是,“又来了,还是同样的把戏。”
还有的,则带有玩味的嘲意。
气氛变了味。
朱红茱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懂为何一切忽然变了样,也觉得或许夸大了自己对他人表情的解读,但有的人脸上的确写满了这个意味。
而且他们不止一位,可以说,至少一半以上的客人,都是在用这样看笑话的眼神望着台上的人。
甚至包括不少方才跟他聊天打趣的人。
她疑惑地喝干了杯中的巧克力,觉得嗓子有点甜的发干。
但,倪恪凛并未受到任何影响,他依旧用完美的微笑面对众人,“因为最近冰雹天气,南方山区遭遇泥石流的地方太多,我决定将捐款全部寄出给当地政府,届时将如数公布明细,请大家监督!”
这话说完,再次响起了如出一辙的掌声和口哨,场面仍旧很热闹。
大家互相看着,暂时没有主动的人选,便举起酒杯,一起倒数。
直到一只手从人群中举起。
一道清冷的声音说。“我来。”
所有的声音都瞬间消失,场地安静下来,大家的目光都给了拍下地产的人。
她非常美丽,长发挽起,穿着一袭白裙,黑眼仁很亮,脸就像宴会上的餐盘那样小。
这实在漂亮的令人很眼熟,朱红茱若有似无的想起在哪里见过这位小姐,或许是电梯,或者是方才一直在他身边站着的人,她似乎一直一言不发,保持缄默直到了此刻。
人群中的安静很快转化为窃窃私语,大家似乎都认得这位。
“是她吧,跟倪家联姻的那个吕小姐。”
“就是她。”“唱哪儿出啊,小夫妻自产自销,这不闹呢吗?”
“肥水不流外人田,你懂什么,这叫名利营销,双收。”
大家的脸色古怪中带着看热闹的戏谑,在这样的气氛下,倪恪凛摸了摸耳朵,低头笑了笑,“好吧。那就恭喜阿灵了。”
说完,把台上原本象征着捐赠者的白色玫瑰花摘下,极为绅士的递给了注视着台上的女人。
私下八卦的声音顿时转化成台面上夸张地嘘声,有人大喊着撒狗粮了,今晚好吃好喝真是撑到了,引来了爆笑声。
这套流程走完,倪恪凛就向大家举手致意,诸位吃好玩好,并把剩下的拍品交给了一旁的助理。
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了所有人的视线中央。
门口站着很多人,看到他要出去,也自觉让出一条道,而本人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直到离开。
看到人迅速的消失在人前,朱红茱笑不出来。
她一回头,不知何时霍瑞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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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连人影都没了。
她都快忘了,这里的人还会闪现的特异功能,立刻把手中的纸杯丢掉,第一次不顾他人白眼,飞快地也从人群中挤出去跑掉。
世界上没有比现在更紧急的事件了。
假如倪先生现在离开,下次出现说不定会是下个世纪,她难道要冒险把拿东西归还回去吗?
不,朱红茱在心底否认了这个念头,绝对不可能,先不说之后还有没有帮手,这样的冒险行为她决不会做第二次。
她不敢得罪司姐,并且,对方认识自己的父亲。
朱红茱加快了步伐,直到听见前方楼梯拐角处传来了声音。
是方才那个女人的说话声。
她言辞激烈的说着什么,很快,旁边传来了另一个声音,是她的老板,倪恪凛。
朱红茱立刻停下脚步,贴在墙角听着。
虽然这样的行为看上去卑劣,但两人全都是你一言我一语的英文,语速极快,英语倒数的人,基本一个字都听不懂。
朱红茱一边屏住呼吸紧张等待,一边小心翼翼不被发现,一边懊悔自己的听力水平真是原地踏步啊。
她一动不动的站着,然而说话声开始移动了。
就在快要看到其中一人的衣角时,女人身上的淡淡栀子香水味传来,朱红茱不能再犹豫,回头看到旁边的房间,扭头拐了进去。
她躲在门后继续听着墙根,心跳声如擂鼓。
谁知,两个人居然就这样走进她躲着的屋子,继续说话。
他们站在门口的位置,距离门后的人大概只有不到一拳的长度。
朱红茱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被憋爆炸了。
两人吵到中间,女人的说话忽然变成了中文,她朗声对他说:“你知道你自己在干嘛吗,出洋相,搞这种事情是何必?”
与先前台上的兴奋状态完全不同,倪恪凛整个人都相当沉默,他没有说话。
女声继续说,“我看你是疯了,要不是我给你面子,你怎么收场。”
倪恪凛依旧不说话,过了很久,他才迟缓的开口。
“那你拿回去吧,你的钱我也不能要。”
“你在羞辱我么?”女人声调抬高,“这是把你装模作样的那些钱还给你!还有你家的门槛,你家的那群人,我一个也不想再见到,除非——”
她缓了缓,“除非你向我道歉。”
朱红茱捂着嘴和鼻子,鬼使神差的想到了那天听到的佣人对话,或许,未婚妻就是指的她吗。
这位小姐,就是让老板主动找借口开办宴会的人吧。
她仔细听着,但过了很久,倪恪凛都没吐出半个字。
女生也不说话,只是在呼吸着就体现了情绪。
两人沉默长达将近一分钟,最后,倪恪凛的声音从门前传来。
“是我的问题,对不起。”
他的声音很低沉。
“所以,你等会的打车费我包了。”
一瞬间,女生的呼吸似乎被抻长了。
似乎,整个空间和时间也被情绪拉满了。
她的愤怒使得声音前所未有的颤抖,她对他狠厉的说:
“是吧,人渣,你害怕付出你的爱,因为恐惧那莫须有的玩意被损耗,但由于你不曾付出过任何爱,也没有得到任何爱,所以你不会容许新事物进入你的世界,除非你真的能把自己交给除了自己以外的人,可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胆小鬼,我浪费了我的时间,我的人生,我真是眼睛瞎了!”
说完,她狠狠地丢给了他一个巴掌,转身离开了。
这声巴掌非常的响亮,回荡在无人的房间中,是个非常震撼的终结。
朱红茱目瞪口呆,她用力托着自己的下巴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仿佛电视剧一般的画面就发生在自己面前,仿佛烟花一样旋转爆炸的情节,在现实中看到了。
她的脑海中莫名其妙的响起了方才的音乐。
房间只留下自己一个人,倪恪凛碰了碰自己的左脸,疼的扯了下嘴角,但他什么都没说。
很快,从走廊外走进来另一个人,他说,“老板,刚才凌姐的那副画被拍走了。”
倪恪凛依旧没说话,他从兜里摸出雪茄,按动两下正要点,但有只手忽然拦住了他。
·
·
面前的门忽然被打开,光亮瞬间如瀑布涌进视网膜,然后随即是180反转的视角。
霍瑞看到抖成小鸡崽的女孩,毫不留情把人拎出来直接推到地上。
朱红茱再度摔倒在人前,左脸着了地,还好地毯很厚,但方才被抓住的位置传来难以言喻的疼痛,瞬间过去被人打晕过去的黑暗回忆又出现了。
她不敢抬头,并用最快的速度跪下,用最苍白的声音解释着。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很无力的解释着,心里祈求着不要再被打了。
只要不被打,她再去偷十个佛牌都愿意尝试。
倪恪凛眼神流转,把雪茄盒火机一起放回口袋。他接过霍瑞递来的手帕,轻轻擦了擦刚才被打过的地方。
“你们都走吧,”他对身后的几位黑西装助理说,一边上下打量着朱红茱,“但某个品味很性感的小妹妹,要跟我来。”
22. 22
朱红茱确实最后见到了想见的人,但是被绑着来的。
她的手脚就像第一次一样被整齐的捆好,根本毫无挣扎的余地,手腕和脚腕都被绳子勒的通红。
不禁怀疑倪家到底是做什么的,是□□吗,为什么会在家里放这些东西。
房间幽暗,比其他屋子小了几号,窗帘拉的很紧,屋内只有一小盏微弱灯光。
最可怕的人坐在眼前,好整以暇的玩着打火机,微弱的灯火明灭,男人的弧形眼睛与黑眼珠和长睫毛一齐专注的盯着火苗,这种搭配中和了骨相的冷峻感,看上去有种奇妙的残忍感。
一切似乎回到了最可怕的那天。
朱红茱忍住自己想要流泪的冲动,只是浑身都很痛,这是生理性本能。
她并不想为自己辩解,任何人都不想被看到私下这一面,她过度侵犯了别人的隐私,确实应该受到惩罚。
尤其是像老板这种人,一定会更在意这些事情吧。
半天过去,眼前的人似乎终于玩够了,他懒懒地开口。
“你跟踪我?”
“我不是故意的。”朱红茱立刻抬头答道。
“骗人。”倪恪凛看她,很冰冷的说,“骗人的话就要受罚。”
朱红茱闭上了嘴,但又不甘心的挣扎了一下,“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她刚说完,就看到眼前人脸色不对劲起来。
他走过去蹲下,说。
“伸手。”
她没有动,然而对方一直注视着自己,眼珠纹丝不动,阎王般盯着。
朱红茱不由得打心底认为,倪恪凛不微笑时完全是另一个人。
看着看着,女生忽然就害怕了,她犹豫了下,慢慢的把手伸出来。
对方接过她的手,然后,就毫不留情的下手。
打火机是定制的95厘米纯银款式,长度象征敬意,并刻有专属姓氏标识。
它非常漂亮,非常重。
好痛。
朱红茱嗯了出来,她疼的头晕眼花,神经完全被突如其来的疼痛占据。
倪恪凛松开她,自上而下睨着痛苦不堪的人。
他低声问。“还骗人吗。”
好痛,怎么会这么痛。
朱红茱说不出话,只摇摇头。
她不由得想到了白天看到的恐怖电影片段,膝盖更加软了。
“我刚才是让你说话。”
然而男人漆黑的瞳仁里没有一丝温度,手里的打火机狠狠敲在女孩的膝盖上。
“唔....”
又是一股钻心的疼,她差点跌倒在地上,感觉膝盖就像被订书钉打过一样。
脑海中又开始稀里糊涂的冒出英文单词了,它们好像幻觉一般冲到眼前。
GUILTY,有罪的,内疚的。
BETRAY,背叛,出卖。
DEFEAT,击败,失败。
UNDERMINE,逐渐削弱,破坏。
...
朱红茱感觉自己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流出来,并呜咽着说,“对不起。”
“我不该骗人,呜...”
“我再也不敢了。”
今天受过的羞辱,仿佛比以往加起来的都多。
“嗯。”
倪恪凛站起来,轻松地说,“早点说实话,节省我们的时间。”
他转身坐回了沙发上,“现在,可以说你的目的。”
女孩似乎收到了很大打击,她依然在地上喘息,但她很坚强的靠着腰背力量自己一点点支撑起来了。
朱红茱向后靠了靠,她伸出自己的另一只手,手心里滚落出一个精巧的小盒。
“?”倪恪凛微偏过头。
“祝你晚会顺利…这也算是我给你的礼物。”朱红茱说着,把盒子向前轻推了下。
盒子滚落到男人的脚边。
他伸手捡起,直到看到佛牌的一刹那,倪恪凛略阴沉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波动。
“这是...”他凝神看着它,双腿岔开的燕通神出现在眼帘。
青年微怔,然后是恍然的表情,接着他趴在桌上,开始笑,接着又是笑的抽动不停。
朱红茱双手双脚被捆在地上,默默地看着他,有些发愣。
她怀疑自己是否又做错了什么,不停地反思,直到对方吐出一句话——
“你……居然真的去偷这玩意了??”
朱红茱愣住了。
“什么?”
倪恪凛笑的快支撑不住,他敲打自己,像是想停止这样的行为,“我随口开玩笑的啊,你怎么会如此听话,嗯?”
朱红茱静静地看着他,方才被打的手在颤抖。
这一时间,她突然对于刚才他得到的那一巴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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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爽快,因为她现在也想这样做。
疯子。
——这个人果真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果然第一直觉没有错误,她太愚蠢了。
她要是再信他,就是情愿自讨苦吃。
被羞耻和愤怒遮住头脑,但她依然强忍着控制自己,不让它们表现出一点。
对方哈哈大笑完,又把佛牌捏在手里,让它在灯下旋转。
倪恪凛仔细看着它的光泽,不免露出奇异的神色。
“郑老板做生意真是有两手啊。”他弯起眼角,喃喃自语道。“真是佩服啊,这个东西很贵吧,找门路都得要六位数的呢....”
他又自顾自欣赏了一会儿,才把目光放回到瘫软在地上的女生。
“噢,别生气,”倪恪凛看着她,翘起嘴角,“作为你的杰出贡献,我将会帮你实现一个愿望。”
朱红茱麻木地坐在地毯上,听到这话,她不知所云的望着他。
“你会不会想要一个英文老师?”他自顾自点点头,“确实你的英文成绩很拖后腿,46分?不是我说,考个好大学还是难了点。”
依旧是如此,但对于他对自己的过分了解和随意嘲讽,朱红茱已经习惯了。
男人托着腮,静静地望着她,似乎在等待一个回答。
她抬眼看他,眼神沉静下来,心也真正掉到了谷底。
朱红茱的手脚都很痛,她此刻非常明白,自己就是作为一个玩具的现状。
恍惚之间,她想起临走之前,最后一次参加老家办的婚礼时,那分外简陋的形式,与现在的场面真是天上地下。
敲锣打鼓和吃席,村子里人不多,年轻人都走了,剩下的都是眼睛上蒙着一层翳的老人,他们沉默,木讷,不为任何事情所动,像是一个腐朽的陶土碗那么晦涩,所有人的话很少,奏乐声和书籍走之后,场面只剩下安静的残羹剩饭们。
全体动物都是平等的,但有些动物比其他动物更平等。
人天生就是被分为三六九等的,最下等的人能够获得的东西太少了。
是伤痛也是人生,但她恨透了这样的人生。
她沉默了很久,用前所未有的清晰语调说,“不,我想要一个辅导我参加数学竞赛的教练。”
然后,在男人露出微微讶然的表情之前,朱红茱又补充了一句。
“还有,我想学小提琴。”
23. 23
圣诞晚会的报名表截止在今日提交。
班委在喊完这句话后,转身回了座位。
她并不抱多少希望,反正班里的艺术生寥寥,真正有钱有闲的就那么几个。
只是,今天有个不速之客。
一向沉默寡言的女同学正站在自己桌前,像是很胆怯的拿着一张后面被涂满公式与计算的报名表。
班委是个有洁癖的小姑娘。
她看了一眼朱红茱手里的纸,无语的说:“你再去填一份吧,这让我怎么交上去呀?”
说着,就从桌子里又抽了一张递过去。
只是她说话这声有点儿尖,便引起了一些人注意。
侧方前排,蒋澄焕正在做一个毛毡娃娃,工具快递昨天才到,她打算把它作为圣诞节礼物送给李唐。
听见这不寻常的话,她抬起眼皮瞥了下,但很快本人就怔住。
蒋澄焕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这画面,眼神极为不可思议。
“我天呀,这女的疯了吧。”旁边的小姐妹同样目睹,像是大受震撼。“这活动她参加干嘛呀,农村妹刷什么存在感?”
“不知道,她往年参加了吗?”
“肯定没有啊,就算来了,肯定也是躲在最后面偷偷看的吧,感觉她整个人阴暗兮兮的,今年脑子抽风了把。”
朱红茱快步拿着报名表往回走,中途就被拦住。
“你,要表演什么?”女生皱眉看她,没有让开的意思。“拿过来给我看一下。”
朱红茱看到来人,很无奈的把眼神移到一边。
她实在不想说实话,更不想触对方霉头。“...我就随便看看。”
“随便,看看?”蒋澄焕挑起眉,“行,那你坐着,我看你到底要写什么。”
说完往旁边的桌子上一坐,直盯着女生手上的动作。
旁边同桌书桌上的草稿纸和笔,因为这震动,哗啦啦的滚落到地上。
朱红茱沉默地看了她一眼,低头捡起地上的笔,拔开笔帽,开始慢腾腾地写。
从名字开始,她一笔一划的写。
“唷。”蒋澄焕一边注视着,一边撇嘴摇头,“红茱,你的名字不得不说有点儿土。”
性别。
蒋澄焕说,“嗯,你也不太像个女的,女生都很可爱的,没有你这么脏兮兮的。”
班级。
蒋澄焕忽然显得很不耐烦了。“我妈真是疯了,到底为什么要让你跟我上同个学校啊,还安排到一个班里去,她为了装好人,真是什么手段都用。”
朱红茱默默的写着,等到了表演项目时,她停下了笔。
“你停下来干嘛?”蒋澄焕扬着眉,盯着她,“快写呀,班委都等着你呢,因为你耽误大家多久时间了。”
朱红茱皱眉,咬牙写下了小提琴独奏五个字。
在最后一个笔画落下时,蒋澄焕惊讶地瞪大了眼,瞬间她一把从对方手里抽过报名表,站起来四处挥舞。
“我的天哪,”她快步走到自己位置上,给所有人仿佛奖状一般宣扬了一圈,“你们猜朱红茱报了什么项目?”
有刚打篮球回来的男生看见,随口应道:“什么玩意,你干嘛呢?”
蒋澄焕捂着嘴哈哈大笑,“我告诉你,朱红茱报了小提琴独奏,跟我一样呢!”
男生擦了擦汗,不明所以的坐回位置喝水。
身边都是惊讶的目光,大家都知道蒋澄焕是学小提琴的,而且对于自己这项专业非常有优越感,有事没事就要提起,以及自己马上要去伯克利读书的事情。
现在班里最讨厌的人居然报名了跟她一样的项目,这跟直接挑衅没区别吧。
况且大家也清楚朱红茱的身世,就这样一个女生,怎么可能会拉小提琴,她有小提琴么?
总是,今年是有好戏看了。
蒋澄焕笑了半天,然后把再度皱皱巴巴的报名表拍在了班委桌上,又笑盈盈的离开。
班委小姑娘忍气吞声的叠了叠收下了,并用力翻了个白眼。
课间快要结束,她跑着去送了稀稀落落的几张报名表。
下节课是体育,班里的人全都去了体育场,只留下几个人还在换衣服。
女生一言不发地呆在位置上,过了一会儿,把笔轻轻扔在桌上。
她轻轻攥起手指,把关节按响。
。
其实,数学竞赛的思路,是李唐给她的。
他没有直接说明自己解题途径异于常人,但那天对方的表情,和后来提及出国留学事宜的状态说明了一切,她似乎并不适合传统的应试教育。
竞赛一般在初中就起步,现在开始似乎已经晚人一大截。
但朱红茱了解到,只要拿到银牌以上名次,对于升学就是极有利的。
至少她现在有了机会,试一试总比坐以待毙强很多。
她思索着,放在桌洞中的手机屏幕亮了,显示本月工资在下午到账。
朱红茱伸手去按灭屏幕,手腕上的红痕依旧很明显,但这并不是没有回报的。
夜里的男青年的西装外套被扔在一边,他思索了半天,最后同意了这两个非同寻常的请求。
对于此事,朱红茱很感激,可以说十分感激。
但作为被佛牌事件耍弄的报复,她将偷偷在房间养小鸭。
·
而这次回来后,倪先生没有再离开。
至少今天晚上,她收到了对方要求她带晚饭上楼的短信,只有短短一行字:【曲廊日纪念日餐单】,餐费随时找柏木报销。
并且,对方又给她拉了一连串食谱,说是下周就按这个直接送到房间门口,不要敲门。
语气很像嘱咐送外卖的。
其实她并不懂对方这样做的目的,分明家中都有功力堪比餐厅主厨的厨师,为何非要另找一个人来做。
但她有隐隐约约明白,对那人来说,他这样做了,就一定有自己的原因。
虽然人疯疯癫癫,但朱红茱记住了那天他看到佛牌时露出的异样表情。
这个人并不是个蠢人。并且有的时候,他绝对在装傻。
不论是面对那位无辜的小姐,还是身边的人,他似乎并不愿意表露自己的真实情绪和意图,也向来隐藏自己冷酷和真实的一面。
朱红茱只有些不懂,那人分明已经拥有了所有,却还要活的这么累,一直带着这样的面具。
但随即她又自嘲,一个丫鬟却要思虑主子们的困难,怕不是杞人忧天。
仅仅只是一个月,她仿佛经历了几年都不会接触到的波折,整个人感到难以言喻的疲惫,这种感觉更多是心理层面,每天都活在惴惴不安和争分夺秒的陷阱当中,比之前多了成倍的心理压力。
对平凡的自己来说,他的一切行为和想法都猎奇且不真实,一周压根见不到几回人,似乎很忙,但听到他人的评价又全都是不务正业,而且行为永远是毫无底线的不着调。
他莫名其妙的绑架她,让她莫名失踪好几天,扔掉她的旧手机,那显眼的新手机让所有人都开始怀疑她,随口让她去偷东西,被迫招惹不该招惹的人,全都是因为一个人随心所欲的命令。
如果说她的生活本身是泥菩萨过江,那么那人简直是拉人上更贼的贼船上的罪魁祸首,把她的人生随随便便就搅合的天翻地覆,不堪入目。
早晚有一天,她得跑掉。
或者说,要尽早跑掉。
朱红茱用力揉了揉太阳穴,拿起桌上的题目,开始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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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又到了打工的时间,朱红茱这周轮到换货的工口,非常考验一个女生的力气。
或许由于上次的事情,大家都不对她说话,离得远了才默默瞅她一眼,再轻声议论两句。
但朱红茱已经没有空去对这些东西神经过敏了,她得争取快些完成手头的事情,尽快交差,然后去做另一项买饭和送饭任务,还要回去看题目,人生已经忙的如同仓鼠飞轮。
她气喘吁吁的干着,满头大汗,甚至没有时间喝水。
只有老艮看她来上班,笑意吟吟的送她一块保鲜膜包好的三文鱼。
“这块我一直放仓底给忘了,过保质期了一两天,但是一直冻着就还能吃。”
朱红茱喘息着接过,断断续续的连一句完整的感谢都说不出来。
“好了,忙你的去吧。”大叔拍了拍她的肩膀,回头工作了。
女孩擦了擦脸上的汗,捏了捏三文鱼包装盒,把它郑重的放进书包里。
接着,再度埋头去后院卸货。
完成所有工作后,朱红茱计算了一下时间,距离短信中的餐厅关门还剩一个小时,大约8公里的距离,打车是最快,但这只是个幻想,她很快切换到了公共交通线路,背着书包开始小跑。
她还没吃晚饭,基于上次的晕倒事故,她这次很有计划的提前备好了糖在口袋里,稍微觉得饥饿就立刻来一颗。
朱红茱含着糖,拎着书包跑到安检口,正是下班高峰期,到处排起了长龙,不论是闸机还是安检还是车厢门口。
挤在人群中,线路内通风设施很先进,并没有憋闷的感觉,只是身体被挤得倾斜,她的手颤颤地勾着扶手,前胸贴在一个女生的书包上,后背压在好几个人的胳膊上,脸结实的压在座位升高的隔板上。
她内心着急,想去看表,但胳膊根本抬不起来。等到下站时又是一番战斗,对侧开门,她几乎把自己缩成一个平面穿过重重人海,最后像是一个被挤出来的痘似的从车厢里弹出来。
朱红茱内心默默为自己的恶心比喻感到好笑,又拔腿就跑,从扶梯左侧一路小跑上去,等出了地铁口,她掏出手机查看地图,顺着指示的方向继续奔跑向前。
还好是新手机,要是老手机,现在估计还卡顿在锁屏界面,或许老板也是想到了自己的工作属性为自己配备了工作机吗。
初冬的冷风把女孩的刘海刮起,她一路跑,感觉脚底要着火,但是这种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奔跑的感觉莫名不错。
朱红茱边跑边想,并怀疑自己是不是受虐疯了。
跑到终点最后用了十多分钟,她感觉自己的身上已经被汗湿透了,最后连推门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作为黑珍珠餐厅之一的招待,从来没有接待过这样着急的食客。
穿着短裙的招待惊讶的从里面替她开门,询问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
朱红茱扶着前台,还在喘气,一言不发的展示了自己的名字。
女招待看了看,立刻反应过来,露出了熟练地服务微笑。她恭敬地说:“您好朱女士,麻烦您去那边休息区稍等。”
朱红茱看到了不远处的整排沙发,缓步走过去,想了想又从兜里掏出一颗糖含住。
只是在经过狭长幽深的走廊时,她注意到一个非常熟悉,又让人心生惧怕的面孔。
霍瑞居然也在这里。
朱红茱快速地把眼神收回,接着,再度不确定的又望了一眼,确实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是他本人没错。
她含着糖心神不宁,怎么回事?难道她买饭也需要有人盯着吗?
这是多不信任自己。
她假装没看到对方,没有再多想,快步走到沙发上用芭蕉叶隐蔽起自己。
24. 24
从刚才开始,倪恪凛就一直听到有人在门口徘徊。
那种细碎又小心的步伐,大概非常的耳熟。
只是耳边的手机持续地传来说话声。
每一句话都是指责,谴责,辱骂,谩骂,中心意思是表达他没良心,就知道花天酒地,白生了这么个孽子。
“我知道了。”他说。
一个电话结束又是另一个电话,他又接起来,相似的内容,语气缓和很多,但仍旧是同样主题。
“我知道了。”他说。
挂断这个,接着是第三个,今天他几乎接了一天的电话,在他惹得祸传到国外之后。
“我知道了。”
倪恪凛淡淡地说,他一直躺在床上动也未动,一条腿耷拉在床下,穿着类似于睡衣的刺绣衬衣,乍一看很柔和的搭配,但配上眉眼,有种特别的冲突感。
对面的声音不算耐烦:“就这样,你安好吧,照顾好自己,虽然你已经把自己照顾的太好了。”
“我知道了。”
然后他安静的按断了电话。
“我知道了。”青年对着门口说,“你是不是要给我送饭来着?”
直到此刻,身侧的门在这时才被轻轻的推开,小姑娘的身体像一片单薄的影子从门缝里钻了出来。
朱红茱手里拎着背包,她自知自己迟到了,很愧疚(多半是害怕)的抿着嘴。
眼前的人满脸都是倦怠,一副身心俱疲的模样
他揉着耳朵抱怨,“挨骂了一个钟头,是时候补补身子了,哎呦。”
朱红茱赶快走过去,把手里拎着的一个大包放到他的面前,然后又站在一边。
“厉害。”倪恪凛抬起眼,“麻烦帮我拆开,小姑娘,有点儿眼力见呗。”
朱红茱就把外带包装拆开,然后把里面的所有打包盒一个个的放到一边的矮茶几上,东西太多,茶几上放不下,她就抬头用眼神确认能不能放地上,对方点头,她才敢铺开桌布,再放到上面。
这是学习霞霞的动作,平时她也是这样被徐姐培训的。
一切就绪,朱红茱又站到了一边,她等待着对方命令她继续工作或者走开。
很快,倪恪凛就说:“嗯,你可以吃饭了。”
得到赦令,朱红茱点点头,要扭头离开,但背后的人却喊住她——
“去哪里,就在这吃。”
她回过头,虽然大脑莫名其妙,但身体同样已经莫名其妙的开始动作。
一边迟钝的想,对方怎么知道她的包里有晚饭呢?难道对她的了解程度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吗。
是不是有点夸张了。
朱红茱慢慢的坐下来,把自己的书包拉链拉开,从里面掏出那一小盒三文鱼,也准备吃起来。
“你愣着干嘛,手里的是什么玩意。”倪恪凛匪夷所思的看着她。
女生同样茫然抬头。
他歪着脖子盯着她,似是嗔怪:“我是叫你过来跟我一起吃饭,这是纪念日双人套餐,看,我对你好吧。”
女生恍然大悟的微微张着嘴。她心想,怪不得那么沉。
看来,这个人今天的心情又有点糟糕,要找人陪着吃饭。
朱红茱走过去,为自己挑了一个还算舒服的位置,看着眼前的山珍海味,给自己的三文鱼腾出了一小处空位置。
倪恪凛看到,不置可否地夹起来,“你姑妈日料店的残羹冷炙么,做的很精致呢。”
她心里一动,果然,霍瑞出现在那里就是为了监视自己吧..
还好没有把霍瑞的事情说出来,人家是不信任故意找人盯着自己,当面提出实在太尴尬了。
朱红茱默默地吃着,粤菜馆味道略重,她每样菜都尝过一点后就感到口渴,但是想要去找附赠饮品,却发现都在对面的人手里。
那人就懒懒地靠在床边,手里却把两大杯凉茶独占了,他似乎吃的很少,只是一直喝水,然后心不在焉的看手机。
她想了想,很想问是不是因为自己跑的太慢,导致饭菜有些凉了,但还是忍住了。
因为这也是自己最快速度,要是认了错,以后肯定就要跑的更快,那肯定不行。
朱红茱决定闭嘴,加快速度吃饭。
说不定老板只是因为挨骂了胃口不好呢,算了,只要她不挨骂就好。
花雕罗氏虾,她一口把头咬掉,鲜香的汁水浸入舌根。
肴肉冻特别有嚼劲,配合刺身酱油,回味无穷。
紫菜捞黄蚬,汤汁分外的鲜,煮的很软烂。
蟹粉狮子头,入口即化,柔软到不可思议,比平常餐馆的质感好多了。
河虾籽阳春面,龙须面柔滑弹牙,假如她能活到八十岁,一定要煮一碗这样的长寿面。
她一边吃一边在心里赞美每样菜。感慨着,呀,真是美味极了,今天又是饱餐的一顿,好幸福啊。
然而,等到再抬起头,女生发现倪恪凛正盯着她瞧,双手抱在胸前,旁边放着早就不看的手机。
“你是真饿了。”他静静地说,“不过,这个年纪确实要长身体,倒也正常。”
朱红茱手上的动作停滞了。
她今天运动量实在超出了身体本能,胃里的饥饿感超出了往常,以至于太投入,使得她全然忘记了对面还有个人。
自己这么囫囵吃饭的模样尽然被收入他人眼中,而且这个人还是...
不过,倪恪凛貌似并不在意这件事。
他随手指了指她的身后,“吃饱了没,吃饱了就去把这玩意拿走。”
朱红茱回头,看到一个被打开的硕大的琴盒。
里面装的是上次在晚宴上被演奏过,价值七位数的小提琴,它正静静地躺在那,方才一直注视着自己的后背。
“上回,不是答应你学这玩意的事么。”
倪恪凛走过去,用脚踢了踢那同样价值近六位数的纯手工小叶紫檀琴盒。
“从明天开始吧,让柏木给你换个...碳纤维材料的吧,这个也太老古董了。”
朱红茱看着边走路边绕圈的男人,有点眼花。
“对了,你怎么学呢?”他像是陷入了苦恼,“嗯,你要让我教,哦,那要十万。”
但很快又否决,“十二万,十五万……至少二十万吧,我这样厉害的人,做什么不是要高收费,你说是吧。”
女生呆呆地站着,说不出是,也说不出不是。
倪恪凛瞧着她这样,过了一刻眼角弯起来。
他突然叹了口气,松口了,“算了我免费教你,但假如学不会,你就把它买下来哦,别人用过的东西我可不要哦。好吗,小——”
然后,青年就卡在这里,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忽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朱红茱很愕然地看着眼前这个荒唐的人。
搞了半天,把自己的成绩都查的一干二净,居然,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她低声念出自己的大名,还把分别是哪个汉字解释了一下。
“这样啊。”倪恪凛看着窗外,若有所思地说:“仙人矶近茱萸涧,铜雀台临野马冈——”
“所以很美。”
“小猪。”他忽然说,“就叫你小猪好了。”
·
TheJokerandtheQueen。
从此以后,每天朱红茱的任务变成了三样。
她给他每晚送餐,然后他教她小提琴。
本就过分繁忙的学业,再加上练琴这件事,其实已经非常忙不过来。
然而,还有第三样工作。
朱红茱几乎把除物理外所有学科的上课时间都舍弃,不停地在纸上写画运算。
高中数学主要知识点只有一百多个,侧重基础计算和应用,如集合、函数、导数。
竞赛涵盖知识点是它的二十倍,扩展到数论、组合数学、复杂几何等高阶领域,且深度远超课纲要求。
高考题通常有稳定套路,强调记忆和模仿,例如朱红茱最擅长和速度最快的典型题型解法,竞赛则强调反套路化,需在陌生情境中构建全新解法,如设计非常规验证路径或跨知识点推理,思维强度接近“地狱模式”。
而且时间压力大,需要在75分钟完成25题,对逻辑敏锐度和抗压能力要求严苛。
负责竞赛的吴教练从美国飞回来,似乎还在倒时差,黑眼圈很重。
他很年轻,似乎还不到30的样子,据说高中就被报送,现在已经在北美的科研流动站读博后。
看过朱红茱的试卷,同时露出了惊讶和凝重的表情。
他整理了一下语言,随后在纸上的解题步骤上画了几个圈,“你并不差在天赋,而是太缺乏系统训练。想参加夏季的考试可以,但跟别人比,怕是有些困难。”
看女生依旧毫无反应的听着,吴教练以为是打击了小姑娘的信心,便又说,“当然啦,你一个从没基础的孩子自学到这种地步,也是相当厉害,只是参加竞赛是困难了些,但不代表之后可以在大学选数学专业啊。”
朱红茱便又说了一遍自己的目的。
“噢,那这样就还好,”吴教练思索了一番,“你是对的,想要辅助高考这件事,咱们还是值得一试的。但也看你目标了,很多学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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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学的孩子最后都转码,就是去学CS当ai工程师了,你也可以信息学起手嘛,我也负责教的,那个难度比数学要小。”
“我最擅长的就是这个。”她想了想,“老师,你也说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看她的态度,吴教练了然点头,便也不再多提这话题。
在朱红茱每天忙着做各类事情,几乎没有时间打开手机和去图书馆时,家里的主人却似乎彻底的闲下来。
不同于以往的日程,每天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差,几乎不见人影,倪恪凛每天都会在家待着,偶尔还会跑到楼下花园给冬青浇水。
听其他佣人门的议论,老板似乎因为生病,而拒绝见客,也不怎么跑出去玩了。
但朱红茱看本人私下的状态,又丝毫不像个病人。
这变化也有好处,就是朱红茱得以每天完成事先约好的工作,可以每天兢兢业业完成工资附加的工作。
言出必行的感觉,终于使她不那么愧疚,感觉好多了。
而且,她将每天花费30分钟去九楼练习小提琴,那里有一间专门的琴房。
有的时候倪恪凛会出现,亲手教自己怎么把沉重的小提琴扛到肩上。那人做起这事看上去轻松极了,但朱红茱就非常费力。
有的时候他人影子也不见,就令人无语的播放提前录好的视频,告诉她应该怎么拉琴,怎么握弓,怎么进行分弓、连弓、跳弓等练习。
那人在视频里说着,然后随口称呼,“小猪,你应该这样做。”
“我知道你很笨也没力气,小猪。”
“小猪,小猪,小猪...”
显然,有时候他明显像是念的爽了,会忍不住笑出来。
每当这时,朱红茱的心里就会泛起一阵阵巨大的不平衡涟漪。
什么茱萸涧,铜雀台——
从听都没听过的恢弘诗句,最后推敲出这样一个简陋的称呼,也是没谁了。
她默默的腹诽着。
所有事情看似天衣无缝顺畅的进行着,但其实依然有一件事情很难办。
那就是倪恪凛似乎比想象中的更喜欢那块佛牌。
很多天过去,她多次想开口,让他还给自己,自己可以还给司姐,然后万事大吉。
但光是看着对方的脸,就丧失全部索要的勇气。上次她的膝盖回去就青了,当时那种雷击般的疼痛简直历历在目,她不想再犯错了。
任何错。
但是现在马上就要一周过去,已经不能再等了。
朱红茱曾向他人询问过意见,但忽略了一些重点细节没讲。
听闻了她的苦恼,乐乐想起来什么似的说:“我有个想法,假如老板赖你的工资不还,你可以四处去堵门,这样他就不得不面对你了,或者,你说要发微博曝光他的行径,他或许就害怕了。”
朱红茱送了乐乐一块糖,自己琢磨起别的办法。随后又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电梯的楼层开始限制出入,她的卡只能通往10层之下的房间。
她征求柏木意见,因为自己的工作任务需要,要一张新卡。
柏木没说行,也没说不同意,她沉默了一下去为她更新卡的权限,才说,“您一定保管好,不要出事就行。”
朱红茱点头答应,她刷了卡就爬上十一楼,但悄悄地向里看了一眼,偌大房间空荡荡。
她跑下楼,去花园里寻人,倪先生最常去的小花圃也没有踪迹。
再去琴房,依旧只有那把贵重的琴静静躺在碳纤维琴盒里。
女生感觉肚子跑饿了,走到了用人餐厅,准备先去随便找点中午的剩下的蛋糕尝尝。
然而一推门,脚踩着拖鞋却上面搭配西装外套的人嘴里正含着一块樱桃,手里捏着的是奶油蛋糕。
看到朱红茱出现,倪恪凛随意地打了个招呼。
实在是意外。她缓步走过去,把方才心里的词都又提到嘴边。这回她一定得成功的问他把东西要回来。
说什么都得要回来。
朱红茱这样想着,就要开口。
但男人先一步说话了,由于鼓鼓囊囊的含着食物,他的发音并不特别清楚,“我有两张演唱会的门票,你感兴趣吗?”
说着,他用两指从桌上的爱马仕鳄鱼钱包里抽出两张皱巴巴的纸,挥了挥。
朱红茱的脚步停住。
“什么?”她不知道自己问没问出口,还是只简单在心里疑问了。
看到女孩的表情,倪恪凛又随意补充了一句:“噢,想什么呢,我没有邀请你和我一起去,我是说,假如你有朋友的话,就给你了,反正放着也是浪费。”
25. 25
司姐的店要扩张一事,传进很多人的耳朵里。
当天晚上来了不少嘴里讲着日文的西装男人出现,身边带着秘书一样的职业女性跟随,司姐在前面带着翻译走着,从前面到后厨都参观了一番。
男人指着几处空间和菜单,赞许朗声地笑,司姐站在一边,不断配合微笑。
店里空前的热闹,进来了许多人。
蒋澄焕很难得的来到店里,四处乱看一番,当注意到蹲在地上择菜的朱红茱,忍不住嗤之以鼻了声。
“就这样还拉琴呢,跟开玩笑似的。”
朱红茱低着头,蹲着有点麻的双腿,不做声的埋头处理秋葵上的碎枝叶。
脚步声走过,过了一会儿,她感觉自己后脑勺被什么轻拍了一下。
她不动声色,继续整理着手上的蔬菜。根据经验,她得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对方才会无趣的走开。
然而那东西又拍了她一下,材料像是纸。
朱红茱缓缓扭过脖子抬头,发现李唐就站在身后,手里拿着一打卷子。
他面无表情的垂眼望着她,“你走的太快,物理又发下来新作业,你没有拿走。”
见状,朱红茱赶忙站起身,用毛巾擦了擦手才接过卷子,她诚恳地说:“谢谢你啊。”
依旧是那副反应,李唐简单地“嗯”了一声就冷漠地扭头走了。
女生转了一圈,把试卷暂时放到了后厨闲置的板凳上,回过身,就看到一双眼睛。
小文在一边好奇的打量着他们俩,看到自己被发现,她走过来悄声说,“你们,真的在谈吗。”
“谈什么?”朱红茱没听懂。
小文看了一眼远处,重复了一遍,“当然是恋爱。”
顿时,她感觉自己脑袋上冒出了一个问号,她摇头,“没有,我们只是同学,为什么会这么说呢。”
“上次他来都那么对你,真的,那种很霸道的感觉特别像最近那个热播剧里的男主...”小文捏着下巴想形容词,“我也不好说,反正,我妈也是这个看法。”
朱红茱感到莫名其妙,上次吃饭的时候,她难道不是像个奴隶一样被提溜过去的么,接着,被带回去耳提面命地做数学题了,怎么会被这么解读?
虽然从没有接触过恋爱的事,也没怎么幻想过这类事情(毕竟时间都用在怎么维持生命体征上了),但爱情,怎么看都应该是件很甜蜜的事情吧,而不是这样的画面。
这个世界上会有一个人出现,他会爱护对方,关心他,两个人能够互相温暖对方,然后他们可以在一起吃饭,看书学习,出去旅游,一起培养一个爱好,让他夏天不会太热,冬天也不会难熬。
他们以后还会住在一起,会有接触行为,比如握手,还会亲吻...
想到这一步,朱红茱已经无法再想下去了。
并非因为羞涩,而是脑海中已经触及到了完全空白的区域,她从未和任何异性,甚至是同姓都很少有肢体接触,因为胆怯和内向,还有自卑,她总感觉到别人会闻到自己身上异样的味道。
不想让那种眼神再投掷到自己身上,所以她主动隔绝了大部分社交,自己封闭自己..
这一个月,大概是她人生中对人说话最多的一段时间了吧。
看她又神游起来,小文摇摇头,也觉得自己的话不可信。
毕竟电视剧都是假的,现实中该是多脑残的高富帅,才会喜欢这么一个这样呆的女生呢。
木讷的女生朱红茱,不光情绪上迟缓,平时,也是个很容易忘事的人。
比如,她存在英语书夹层里的两张价值上万的演唱会门票,就差点被忘记。
当快上课时,朱红茱心虚地把它们平铺到桌上时,某人的反应可谓相当的炸裂。
因为实在没有人可寻,她只能邀请平时话还算多的女同学。
没想到,对方的反响前所未有的激烈。
“什么,这是真的吗?!”瞬间同桌的眼睛几乎快要从眼眶里瞪出来,“小红!不,红茱姐,真看不出来,你居然这么有实力啊!!”
朱红茱心虚的让她小声些,但对方仿佛是个根本按不住的兔子,几乎要跳起来。
对方反应其实很正常,这个明星确实很有名,因为她这种跟时娱不搭边的人都知道对方名字。
“我的亲姐,你知道她的票是有多难抢吗?而且还他妈是最前三排,我不活了,真的不活了,本来欧美明星就不爱来国内开演唱会,何况是这种级别的大咖,不行——我草你让我过呼吸了,我踏马今天午饭都吃不下去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从此以后,你就是我亲姐,不亲妈,我妈估计下辈子也不会这么纵容我...”同桌按着自己的心脏用气声嚎叫,露出仿佛就要被送进急救中心的白眼表情。
直到老师夹着书走进来,狠狠地剜了两人的位置一眼,才勉强恢复正常。
而因为忘事,朱红茱耽误的事情还不止这一件。
有一天,她忘记关紧门,小鸭香皂顺着厕所,一路溜达到了外面的走廊里,经过的清洁车差点把它压到。
私自小鸭的事情就这么被暴露,还被一路上报到最高领导人那里。
得知她在房间里偷偷养动物,倪恪凛坐在宽大旋转老板椅上,反应很平淡地问,“它平时都吃什么。”
朱红茱想了想,说了几样,玉米,菜叶,小米....
听后,倪恪凛睨着她,语气严肃地批评:“它怎么吃的跟你一样,你这是虐待动物吧,你应该让它吃专门的鸭粮,一个小女生怎么这么没爱心?”
没料到这种走向,朱红茱愧疚的低头,“对不起...我以后不会了。”
“那你自己说。”他随意地说,“你自己重复一遍,该怎么做。”
“我应该去买点鸭粮...”
“好,那让霍瑞陪你去,他养了几条蛇,应该能顺道去买点小白鼠做口粮,都是小动物嘛。”
倪恪凛立刻说,而且他扔下这句话就从位置上弹起走掉,但看背影,本人似乎又在因为这种地狱笑话产生快感。
“...”
朱红茱默默站在原处。
她就知道他说这话,一定是没安好意的。
不过再一想,自己本就寄人篱下,现在小鸭也寄在自己篱下,想想有些好笑。
她,也算是被人认可是别人的妈妈了,这种感觉有种奇妙的幸福感。
于是周末的中午,门再度被敲响。
朱红茱晚上刷题到凌晨三点,就为了解一道代数题目,最后发现入手点是尝试构造极端情况后,才发现第二小问写明了项与极端情况的距离进行刻画,明晃晃的暗示就在眼前,她看完后嘎巴一下瘫倒在地,还没洗漱就昏死过去。
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眼睛都还没睁开就打开门,门前出现了一个从未出现过的身影。
霍瑞眼皮垂着,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一动不动。
朱红茱的眼睛睁开了,只是惊与吓中凌乱了,怔在门口一动不动。
他们大眼对小眼对视半天,对方终于吐出一句:“走。”
朱红茱眨了下眼睛,终于从混沌中找回了记忆,对了,要去买香皂的口粮。
她居然又忘了。太糟糕了,最近的大脑好像是生了锈一般。
两人很不合拍的一起上路,揍过她且养蛇的男人开车,她坐在后面,世界上最没安全感的体验不过如此。
他们去到十里河一家高端宠物用品店,也包含带门票的爬宠馆,是几个留学认识的富二代开的,并且轮流干门口的收银员,此刻正把手机横过来打游戏。
看到霍瑞,几人熟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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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打过招呼,说感谢Leo老板关照,接着前台的人看到身后畏畏缩缩跟着的女孩,还想问这是何人,霍瑞已经走远了。
他已经付好了一人六百多的门票,却冷酷地没知会她一声。
朱红茱只好默不作声地跟上。
整个馆分沙漠,溪流和雨林主题区,含蓝蛇石龙子、红尾蚺及全球稀有麦氏蛇,造景非常炫技。
最好看的莫过于中央处,在钢化玻璃顶的笼罩下,钴蓝色射灯的光束均匀散下,区域明暗分明。黑色岩壁上一条巨大的白化网纹蟒优雅地盘踞在加热装置上,鳞片在恒温湿系统营造的暖雾中闪烁着珍珠般的光泽,蜿蜒的人工溪流淌过,反射着粼粼的光。
双层生态缸里各种稀奇的甲虫缓慢地爬行着,宽大又洁净的鱼缸中,海龟散漫地游着,有人在一边讲解,但手里并非拿着扩音喇叭,大家都很安静,说话的人也轻言细语。
整个环境如同真正静谧的深海,配合暗蓝调的光影,仿佛只有水声从耳边静静流过。
朱红茱边走边看,自觉有些沉迷,一看表居然已经过去一个小时,这里大的惊人,竟差点忘记自己来的目的。
再往里走,有更多小动物,仓鼠兔子芦丁鸡和柯尔鸭,很多年纪小的孩子蹲在一起围观,用手指指点点。
朱红茱在货架上很不容易找到鸭子适用的食物成分表上写着:玉米51%、菜籽饼20%、碎米10%、麸皮10%...
看完之后,朱红茱感觉自己喂养的还算科学,上次又白挨骂了。她拿着选好的东西怯怯地去找霍瑞,对方又在打一旁电话,说的还是英文。
她等在货架旁却下意识竖起耳朵,本意并非要偷听,而是听见英文就会调动大脑的肌肉记忆已经刻在骨子里。
他似乎在对谁道歉,接着汇报了些什么,剩下的就听不懂了。
只是去宠物店也要上报行踪么。朱红茱莫名地想。
高大的男人左手持手机,他神色平静,语速不快,面目也不凶神恶煞,就连动手时也是如此,非常快准狠。
就算是被打过,她也很客观地认为对方看上去是个很厉害的保镖,但他又像一位无微不至的助理,能够待在那种人身边这么心无旁骛的付出和工作,有着笃定的目标和恒定的思想,虽然粗暴,但仍旧是个有一技之长,了不起的人物。
世界上有很多出众的人,而他像一柄磨砺好的刀刃。
司姐也像是一种冷兵器,李唐也是,甚至蒋澄焕也是,他们都把目的明晃晃地写在脸上,但即便如此,这些人话却拥有让人无法拒绝的力量,似乎是内心充裕的—天生的上位者。
回家后,把鸭粮倒在从厨房借来的小碗中,小鸭兴奋的小跑过来,似乎从没见过如此的美味。
看着它吃东西的样子,很神奇的,朱红茱想到了自己,她把考卷上的题目剪下来,躺在地上平静地看着它。
小鸭在地上走着,脚蹼与地面相击发出“笃笃”的微小声响,异常可爱。
朱红茱在想,如果心是一个可以随时停下来的器官,那么她会有时选择让它休息。以前对她来说世界是个巨大的无法对抗的弹簧,只要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地,虽然被压制着却能得到一丝安稳,但也永无走出阴霾之日。
那么她像什么呢。
想起了老家的天空下,不断缓慢翻转的风车们,随风飘扬的狗尾草们,肥硕的云彩们,空气中飞起的蒙蒙灰尘们。
慢慢的合上眼,在困倦袭来的前一刻,只是,她却听到了几声奇怪的旋律。
是琴声。
如同炸雷一般,朱红茱睁开眼。
叮咚的沉闷震动,自从摸过乐器,她就明白真正弦乐摩擦震动才会发出的响动,那样独特的质感,绝不是从音响中发出的声音。
楼上,似乎又有人在弹钢琴了。
26. 26
不是之前的舞曲,也不是什么特别急促的纯技术弹法,而是一首很特别的曲子。
朱红茱用软件识别,结果出现是D小调第17号钢琴奏鸣曲,Op.31号,“暴风雨”。
所以既然没有人会弹琴,那么是鬼吗?
她悄悄开门走到走廊上,静静地寻找那声音的源头,脑子里莫名冒出莎士比亚的诗句。
[别在树下徘徊,别在雨中沉思,别在黑暗中落泪。]
貌似弹琴的那人应该忘记了关门,所以整条走廊都飘扬着音乐声,这非常明显,凭她摸过小提琴后对乐器的推测,这把钢琴应当也是古董级别的精品。
[此刻的阴霾不过是短暂的雨季。]
方向没错,音乐声越来越清晰。
然后她急匆匆的转弯,却看到走廊尽头的窗前突兀的站了一个黑影,静静地伫立着,黑黝黝的望着她。
朱红茱立刻止住脚步,吓得忘记呼吸,真是鬼吗。
直到那黑影缓缓走近,她终于看清这是柏木,捂住胸前停住脚步。
对方平静的看着她,钢琴声依然在继续,淅淅沥沥地如雨滴。
“麻烦您不要随便在这里走动。”柏木彬彬有礼地说,“尤其是现在,我为您开通各楼层的权限不是让您闲逛的。”
朱红茱不知该说什么,想辩解的话卡在喉咙里。
“希望我的语气没有冒犯到您。”最后柏木说,但这次她没有很干脆的离开,而是做了个请的姿势,让人自己走。
被这样指责,朱红茱感到有些愧疚,音乐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下,难道弹琴的人也听见了她们的争执,所以就停下了演奏。
难道她打扰到了某人的私密,或许这是对方隐秘的爱好,并不想让人知道。
出于各种心理,她没有选择电梯,而是从楼梯一节节走了下去。
=
这两日突然降温导致白天下了雾,乍冷的天气伴随阴云,整个天地都灰蒙蒙的,带着萧肃气息的冷风无情地刮过来往车水马龙的路面。
班里最近开了暖气,由于温差很大,窗面结了窗花,每个人都穿的比平时厚了不少,大家臃肿的进门后,第一时间就会把外套塞进桌肚或扔在凳子上。
今天要期中考试,在自己班内上过早自习后,每个人都准备去往各自分配的考场。
朱红茱昨天忘记请同桌拍照,便现去看考场号,周围也有犯同样错误的闲散人员们跑过来风风火火的张望。
自己上次的考试排名是班级内19,英语成绩几乎快到全年级下游,岌岌可危,要是跌破最低指标线,说不定会被随便一所大学拒收。
她被分在第三考场的10号位,应当在靠窗的位置,比较幸运,它距离暖气会很近,距离门口很远,考试时不会因冻手冻脚而分心。
“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
在她观察的时候,背后突兀的传来蒋澄焕的声音,“哎呀,最近练琴手指特别疼,真的,还不是要表演的事儿嘛烦死了,手这么疼怎么考试呀。”
有人好事儿的说,“嘁,你上考场写几个字儿啊,还不是睡觉看小说去。”
蒋澄焕翻了个白眼,不屑道:“嫉妒我前途光明啦?本公主可和你们不一样,等着把你们一个个迷死!”
一大帮人从背后走过去,把看考场的人挤的向前一拱。
处在最前方的朱红茱被挤的差点趴在墙上,她的视线不由自主飘到最上方头顶上第一的位置,依然是明晃晃熟悉的名字。
“麻烦让一下。”
后方再度传来冷漠的声音,或许是指令而非粗暴的行为,大家不再拥挤,倒是让出一条道路。
李唐又单手拎着包径直从旁边走过,没有看她,也没看任何人一眼。
他走后,有人在身后忍不住低声嘀咕,“这两个人倒是挺般配的。”
“当然,都是大小姐少爷,行为方式都挺一致...”
大家还在议论,朱红茱已经从人群中钻出去,匆匆收了书包,从人烟稀少的后门跑了出去。
这是她印证自己的时刻。
第一天的考试科目是语文,下午物理英语,时间安排的非常紧凑,除了上厕所就是在答题。
语文整体正常偏容易,除开作文题目有些古怪,出卷老师截取了《奇鸟状行录》其中的选段,要求理解分析其中一句话:
【该上之时,瞄准最高的塔上到塔尖;该下之时,找到最深的井下到井底】
陪着爸爸住在工地集装箱时,朱红茱在地摊上读过这本小说集,但故事梦幻但隐喻颇多,她当时没有读懂,如今倒是难得浅浅有体会。
只是朱红茱不知自己是否曾到达过最污浊的井底,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触及到了至高无上的塔尖。
一直在麻木内心的想法,她从未考虑这些,要是一切真如阅读题那么简单,能够大方的给出几个选项,或许就可以逃避做选择的麻烦。
她觉得自己的作文水平已经后退到了一种可耻的程度。
下午解决完物理考试后,由于昨晚的失眠,朱红茱直接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等到做了无数个光怪陆离的梦再醒过来后,考试铃声已经打响,卷子正在从第一排往后发放。
女生终于惊醒,手忙脚乱的把纸笔备好。
但一切太迟,大脑还没醒过来时,听力的提示音已经从上方的音响播放,顿时朱红茱觉得自己手心都洇出汗了。
她死死盯着试卷纸面上的四个选项,感觉自己好像快被钉死在这里。
语音播报里的女声开始流畅的说话,口音非常纯正,不知是外国人在念白还是语言流利的国人。
但最糟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没听懂。
坏了,她怎么听不懂。
朱红茱捏着笔的关节泛白,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去凝神听每一个词,但那些语言仿佛从她的思维中光滑的飘过,上个词的含义还没有结束,下一个词就急速的冲击进耳朵,然后一句话结束,很快再来一句话,他们在说什么。
不对,他们在说什么,他们在聊天,关于什么,是争吵,还是和平,还是纠纷。
直到对话结束,她居然一个字都没听懂,望着四个此刻毫无意义的选项,她无法选择任何一个,而现在下一段对话又到来了。
朱红茱下意识的憋住气,去控制过分紧张的神经,但这毫无用处,音响中的两位仿佛外星人一般说完话后,彬彬有礼的请人走向断头台,没有什么比这个更残忍的了。
在大片混沌中她莫名神经质的想起老板,那天他在跟人吵架的画面也是这样的流利,她不想承认这是一种很隐秘的钦佩,但看着手里的笔,又觉得自己很渺小和无用。
考试结束后,到了晚自习的课间,教室里空无一人,只亮着一盏灯,烟霭色的晚霞沉沉地被蓝黑色的天际线压着,一切都很昏暗。
昏暗的就像地狱里的景色,似乎没有比这再可悲的事情了。
她慢吞吞走回自己的座位,垂头丧气的站在桌前,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但教室门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朱红茱下意识抬起头,那人已经踏步走到自己面前,敲了敲自己的桌子。
他举起手里一本书,正是那本《要命还是要灵魂》。
李唐夹烟看她,“这本书,是你看过的吧。”
朱红茱怔住,半天没说话。
看她这反应,李唐随手放下,“没别的意思,就是看到你的借阅记录了。”
“你也太大胆了....”她无比惊慌的说,再度确认了一下他们在学校,“快拿下来。”
这个人脑子是不是被考试折磨——不对,他应该不是自己这种人,肯定并不害怕任何考试。
李唐捏烟,神情冷淡,看着窗外,再吐出的烟雾如同空气中灰尘和粉笔末在一束光下散漫的飞舞着。
他轻咳了一下,说,“没事,这是我问年级主任借的。”
朱红茱怔愣住,看着男生无谓的侧脸,哑口无言。
半晌她垂下手,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去翻开那本书,只翻了几页很快发现,书里的一行字被标红了。
——苗族从未想过干涉其他民族,只希望不受干扰,后来的历史却说明,这或许是强势文化下弱势者难以企及的愿望。
李唐靠在桌边,很随意地评价,“嗯,显然是弱者思维导致了悲剧,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样的思路,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人都是善于阶级对立的。”
朱红茱沉默的听着,她不知道对方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它要表达的中心思想很简单,世界上有的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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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两类人,支配者与被支配者。”李唐无视她的茫然,只自顾自继续说,“比如郑阿姨,典型的中产思维,喜欢卷成绩,攀学历。价值观很正确,但已经过时了,这个世界是由人组成的,人,才是最重要的。人永远应该结交正确的人,”
她依旧没有听懂,探究的看着眼前人,不明白对方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你最近变化很大,希望你不要站错队伍,应该认识有益的人群。”李唐说着面向她,用带着刺的眼神看着人,“所以,最近是什么影响了你,或者说,是谁影响了你。”
男生的眼睛在光线下晦暗不明的亮着,一半模糊一半清晰,但是似有千丝万缕的意思。
朱红茱感觉这个眼神似乎把自己穿透,眼神飘忽地看向书桌。
“我..没有。”她假装没听懂对方的话,逃避的说道,“我有些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好,如果没有的话,请帮我把书还了。”
李唐把眼神收回,接着他在讲桌上的班主任水杯里灭了烟。
然后转身,又把书包随手扔在座位的地板上,双手插兜离开了教室。
里面的习题册和纸张极不符合个人风格的、散乱的掉了出来,散落在略微脏乱、脚印清晰的地板上。
朱红茱看着地板上的书包,心里忽然觉得对方是不是生气了。
+
第二天考试的科目是数学,政治生物。
天黑下来,朱红茱从考场中走出来时,脑海里还在旋转着昨天的画面,整个人很混沌。
今天的科目,她作答的很快,竟也不知道自己在考场上写了什么。
熬过了许久,直到听到铃声响起,才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她拖着脚步从教学楼出来,在还没看清时,远处一个身影飞速地扑了过来。
被撞了个趔趄,女生的胳膊已经缠上脖子,“你可算出来了,我苦等你好久呢,你可没忘了今天的大事吧??”
朱红茱看着同桌期待的脸,呆若木鸡,直到对方把演唱会的票甩在空气里,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你忘啦,今天我们要去享受人生!赶紧把考试的狗屁都忘了,赶紧跑还能赶得上!”
她的手被另一只手拉住,然后顺着天边残余的光一直往前跑。
她居然已经忘了这件事。
事情太突然,跑的太急,朱红茱的书包差点被甩掉,她尽力用一只手维持平衡,脚上跑的似乎要腾空了。
伴随着萧瑟的北风,两人如此飞到了校门口,人群变得很多,有许多来接人的家长,也有小摊贩,卖着烤地瓜和炸串还有冰糖葫芦。
来往都是人和车,影影丛丛,在残余天光下都化作浓的化不开的缩影。
“我们去吃麦当劳吧?”同桌看着灯火阑珊,突发奇想似的问她,“街角就有一家,我有许多优惠券~”
朱红茱啊了一声,下意识本想拒绝。
她的神经依旧迟钝地没反应过来,自己从来没有吃过那些流行的快餐,也没有单独和同年龄段的女生一起吃过饭,但看对方热络的表情,她又微微点了头。
“那就快点儿过马路,今天要加快进度,人太多,都打不上车,不然就赶不上开场秀啦!”
手又突兀地被牵起,前面的女孩子似乎有无数的能量往前跑,逆着风还能如此有精力的狂奔着。
只是两人一跑进温暖色调的餐厅内,隔着玻璃窗,似乎是快要圣诞节,也或许是为迎接参与演唱会观众的预热,工体的方向燃起盛大的烟花。
踏突兀地炸响在路边所有人的耳畔,两个女生似乎被无数条绚丽的焰火与灯光包围了。
或许是由于运动,她的心,居然莫名的澎湃起来。
不知是什么瞬间,也不知是心中的什么地方突然就松动下来,两天的阴霾就倏忽地消失了,清冷的空气从四面八方灌入脑海,把一切都吹得干干净净。
朱红茱呆呆的看着,忽然她就想发信息,给那人道一声谢,她很想感谢他,能让自己感受到今天的一切。
但同桌已经手里拎着塑料袋,拉着她飞快的跑出了店门,奋力的招呼着路边的出租,大呼小叫的声音被淹没在人声烟花声和鸣笛声中。
她只好把手机放回去,心里,却不知因为是奔跑还是什么原因,前所未有的砰砰直跳。
27. 27
两个女生仿佛土拨鼠一样,从人堆中不停的钻来钻去,仿佛一路都没有尽头。
朱红茱感觉自己从没有见过这么多人,就连她刚来北京西站乘坐火车时也是如此,那个时候她和爸爸一起背着半人高的行李,走的非常困难。
而毫不夸张地说,现在的人数,大概是当时的十几倍。
往前看,是一望无尽的密密麻麻人头,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是人山人海。
女歌手的名气比想象中的要大的夸张许多,再加之会馆音响的闻名,光是候在场外蹭的粉丝和凑热闹的路人就已经把路堵得水泥般瓷实,现场大概率请了至少一万名安保人员,紧紧密密的把所有的通道都围堵的水泄不通。
人声鼎沸,小摊贩也乐的赚钱,四处都是人山人海,直接形成热岛效应,哪怕萧索的冬日也并不那么寒冷了。
等到她们两个历经千辛万苦,灰头土脸的跑到检票口处时,里面几乎已经快要开场。
同桌喘的如同老牛一般,她擦着汗,“哪怕是被我妈逼着爬国庆节的长城,也没有见过这阵仗——老天奶,告诉我是不是做梦在西游取经啊?”
朱红茱也没好到哪儿去,她感觉自己快要跑的脱水,喉头都发甜起来,从来没见过这种威力的阵仗,仿佛跑出了电视里播放的长跑拉力赛的感觉。
两人再无力气说多余的话,看到了vip通道后,同桌似乎想到了什么,举起票联指着上面高兴地说,“差点儿忘了,咱们可是尊贵的VIP用户,黄牛都把票炒到五位数了,咱们两个现在是女王!”
朱红茱虚弱又兴奋地笑了笑,她把票举起到眼前的空中,对啊,确实是vip。
她还在看,手又被牵起,直直的穿过无数长龙人海走进那条空荡着的通道口。
上空依然在放着烟花,盛大美丽。
那里,有四名穿着西装的工作人员,正在等候观众排队。
谁知同桌却忽然有点胆怯,不敢向前走。
她质疑的转过头嘟囔,“我靠,怎么检票的都长这么帅,请的男模吗,不行我恐帅哥真人,最多线上欣赏。”
朱红茱没有对这些人长相过敏,毕竟自己已经很开眼了。
她只是忽然有种古怪的感觉,毕竟被倪老板骗过这么多回——不会,这张票是假的吧。
....要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揭穿是骗子,将是什么毁灭性的灾难。今后可能再也没法面对同桌,也不用回学校上学了。
她们忍不住对视一眼,发现对方脸上都写着明显的局促和退缩。然后两个高中生很快被大人们发现,又被检票方主动请了过去。
“来这边检票,快要开始了,请快一点。”堪称男模的帅哥笑眯眯把两个人推到门口,抽过两个人手里的票,只粗略一看,很快把两个人推进去门。
几乎是瞬间,她们的手腕被套上了特别的手环,然后有人专程开门,再从两边开路进场。
朱红茱心跳像一个平滑的菲涅尔曲线,先是丝滑的升高,然后飞速的被卷进一个紧紧缠绕的旋涡。
“近看更帅了,我踏马的要亖了。”同桌忍不住捏住她的胳膊,然后用非常低沉的声线尖叫。
朱红茱顾不上疼,因为眼前已经被所有的景象吸引走了,心脏都要缩起来。
这等宏大的场面,完全是她短暂人生中前所未见的。
朱红茱的心仿佛停止跳动了,她完全惊讶于演唱会馆的模样,它比想象中的大,但这种大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巨大,它像是一座人工建成的巨大山谷,与屏幕中见到的画面完全是两个天地,上方大概有五十层的高度,
这座由无数建筑专家设计而成的特级体育建筑,能容纳九万人观众,它如此的宏大,是无与伦比的有魅力,
身前,背后,都是人,在这样的氛围中,她们被畅通无阻的送到了最前排的位置上,像是被拥戴的贵客。
两人坐到几乎是全场最中心的模样,提供餐食的车被推过来,接着,送上热饮和薯条。
最前端周围依旧是人群,却比中后排安静的多,有人在拍视频,有人在安静玩手机,也有人轻声说话,但几乎没人尖叫喧哗,仿佛前后两个大区是两个世界。
周围传来普通通道的目光,从没见过这阵仗的两个女孩已经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只是在机械地接受这等夸张服务,手足无措,眼睛已经不知道往哪看才好。
朱红茱的袖子被拉了拉,然后看到同桌已经偷感很重的打开了摄像头,用极轻的声音说,“我们来自拍一张。后面的美女的包大概市值三百多万,还有旁边大哥的帽子是f1限定款,我今天必须要跟它们合一张影。”
朱红茱镇定地点点头,说,“好。”
然后两张稚嫩又难掩惊奇的脸颊挨在了一块儿,背景是宏伟的体育场,同桌悄悄竖起了大拇指,朱红茱露出了半是腼腆的微笑,两个人完成了在演唱会馆的第一张照片。
因为接下来,她们的手机里将会存储至少两百张图。
朱红茱把爆米花咯吱咯吱咬在嘴里,感受着旁边想试图跟她拜把子的眼神,竭力使自己镇定。
上次,上次这样吃着爆米花是什么时候来着。
是坐着火车来这里的时候吧,同样是拥挤的人群,但是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烟味和泡面味,她问爸爸要了五块钱买晚饭,却鬼使神差地抱着一桶爆米花回来。
这样的幻想,伴随着眼前所有的一切忽然就黑下来的画面结束,接着,体育场的灯光骤然熄灭,巨型环形屏幕上浮现出倒计时数字,全场观众的尖叫声如潮水般涌起,仿佛海啸般压制了整个场面。
倒计时归零的瞬间,多组升降台同时启动,女歌手身着缀满水晶的定制紧身衣从舞台中央升起,背后是高达数十米的镜面棱柱,它们反射出的激光束倾泻而下,开场曲的前奏以交响乐变奏形式响起,舞台地板瞬时间裂变为数百块LED屏幕。
朱红茱震惊到已然忘记自己身处境,她的嘴半张着,因为还从未去过一次电影院,这样的视觉刺激无非是前所未有的,她从没想到这种别有洞天的世界,原来,世上还有如此能让人忘却自己存在的事情,仿佛做梦一般的体验。
后来她已经记不得歌手的本名,只记得她叫V。
数名身着荧光灯管的舞者从移动平台滑出,V乘坐透明升降舱抵达舞台顶端。当下首歌的前奏响起,整个舞台地面都流动起来,霓虹光带随贝斯节奏起伏波动。
接着,最震撼的转场发生了,她挥动镶满水晶的麦克风支架,用力击碎屏幕上的镜面墙,碎片化为无数飞翔的纸飞机涌向观众席。
瞬间,十几米高的机械树从舞台两侧升起,V出现了,她坐在覆满鲜花的三角钢琴前演唱,演奏时干冰雾气从钢琴上方流淌而出,在激光照射下形成悬浮彩虹光带,一曲结束歌手踩着超高细高跟踏破光线,甩动一头长发。
高潮时场馆顶部突然降下无数盏星空灯,与观众手机闪光灯组成的银河遥相呼应,无人机群携带玫瑰形烟花升空,炸裂成星形火焰落在安全网上,在舞台的旁侧,有一个站立的身影缓缓转向舞台正中,
“是罗娜娜!她居然也参加了,双厨狂喜啊啊啊!”
看着握着小提琴风姿绰约的大陆女琴手,同桌再也压抑不住叫了出声,手指紧紧攥住旁边的女生胳膊。
朱红茱□□的感觉并未失灵,但她依然控制不住注视着拉琴的女人,因为逐渐的,那种绰约的风姿似乎与脑海中某个形象诡异的重合。
她甩甩脑袋,试图把这种古怪画面忘掉,但那某一瞬间的触动似乎很难解释,她感觉自己的心和大脑并非总是这么不听使唤,但有一种诡异到似乎像是小虫一样咬上了她的心的感受。
像是有什么在蚕食一般,她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有哪处出现了微妙的空虚感,但具体是怎样,却又无法描述。
·
Wedon''tgottabeinlove,no
我们不必成为恋人
Idon''tgottabetheone,no,Ijustwannabeoneofyourgirlstonight
我只想在今夜成为你的女孩之一
·
台上的女声抒情的合唱,悠扬婉转的旋律有蚕食人心的魔力。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安可曲演唱,舞台延伸出长达百米的T台直达场馆中央,女歌手乘着由无人机组成的装置低空掠过观众头顶。场外数万未入场粉丝聚集在周边山坡上。
当V最后鞠躬时,舞台喷出的特制金粉被夜风吹散,整个城市上空持续飘落着印有专辑封面的雪花状彩带,像是最盛大晚宴的谢幕。
舞台灯光逐个熄灭,朱红茱还处在这种恍惚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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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有人走过来,要将她们请到后台。
朱红茱不明所以,再看同桌也是一脸呆滞,依旧是方才的vip检票区的工作人员,他询问她们是否要去跟歌手见面。
同桌的反应像是忽然被这话烫到,她瞪大了圆眼睛,“您说什么,我们还能进后台?”
“当然,您的手环不要弄丢,等会儿进门还要检查。”那人礼貌得体的说。
朱红茱感觉自己的胳膊再度被捏痛时,她的不真实感才稍微减退。
但脚下的路仿佛成了云做成的,顺着一路昏暗的灯光,像是通往了天边的宫殿。
后台相当拥挤,那里正在举办一个临时庆功宴,几张化妆桌被拼接成长桌,放置满了洋酒和小蛋糕甜点,主办方,承办团队,和经纪团队正在互相热络的交谈,后方有几个衣着靓丽的女人像是粉丝,正拿着签名照兴奋的自拍。
耳边有人跟朱红茱说,“你们来的有点晚了,方才内部vip粉丝签名环节已经过了,但你们的票是内部送的,现在还有机会合照,快去吧。”
说完,那人又去上前跟人群中最中心的女人交谈,那正是今天的女歌手,身上好似闪烁着灿然的辉光,她已经在演出服外披上了羽绒度,整个人看上去比舞台更丰满和美丽,一头漂亮的棕色鬈发像是某种动物的皮毛。
看到远处两个怯怯的小丫头,她并没有感到多么惊讶,而是热情的让经纪人把她们请过来。
真人带来的冲击感,强过一切。
接着,在朱红茱还没来得及用hello还是howdoyoudo对人打招呼时,就已经被热情的整个抱在怀里。
女明星的身体,是无比的香,和软,和一切能用最完美词汇形容的感受。
她感受到对方用脸贴在她的脸上,听到对方在用电视里才能听到的口吻说着什么,但一个字都听不懂。
埋在这样的身体里,朱红茱的大脑一瞬间脱离了所有思考的可能,在这最漫长的几秒钟,她强行想使自己镇定下来,便去思索自己不堪的期中考试,糟糕的人际关系和拖延的经期,但这明显不是好方法。
于是,她的眼前第一次幻梦般的飘忽出了很多单词。
erroneous错误的,vain虚荣的,scared神圣的,overload过载,sensitive敏感的,flock蜂拥的,flourish繁荣的...
最后演变成一团巨大的粉红泡泡,蜂拥至眼前,再疯狂的爆炸。
这个拥抱结束了,身旁惊愕到下巴张开的同桌也接受了同样的礼遇,亲吻和拥抱,一堆热情和感谢地言语,被松开时,她也像是副被夺了舍的表情,大抵已经失去了自主意识,
两个人仿佛喝高了一样晕晕乎乎的从后台走出来,手里拎着礼物、明信片和小蛋糕,彼此的眼神都是失焦的。
这种前所未有的感受,像是一场无法抵抗的大雾一样落在两人的头上。
她们晕晕乎乎,不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不再有印象自己的表情,脚下是几乎瘫软的,原本平整的路面也崎岖不堪,似乎被加了什么哈哈镜滤镜一般,走路都晃悠悠的。
两个人神奇的结束了今天的体验,但真正的挑战,还在后面。
退场时,如山高的人墙再度袭来,仿佛像地球爆炸一般,前前后后的人堆水泄不通,不光是演唱会的观众,还有等待在外面看偶像一眼的粉丝。
安保们全体出动维持着秩序,到处都是喇叭在吆喝的声音,远远望去全是脑袋,异常壮观。
等走到后排区域,就更加拥挤,朱红茱感觉自己手里的东西都被挤成了平面,包括她的身体,头,脚,还有书包。
等到观众大军辗转腾挪到了接近入口处,大家终于意识到拥堵的来源。
前方似乎有人在激烈的吵架,吵闹声从远处传来,那声音很高亢刺耳。
同桌推朱红茱一把,“前面有什么热闹,你比我高一点,我抱着你去看看!”
朱红茱想说自己其实挺重,结果已经被一双手托举起来,她被迫从人海中,突兀地冒出头,结果眼前的一幕让她愕然了。
因为在这人山人海的最中心,她看到了一对异常熟悉的面孔。
画着浓妆的的徐姐,正在指手画脚的跟对面的安保和抱着孩子的妇女理论,而她身边挽着的人,正是司姐丈夫蒋瑞阳。
28. 28
原本仿佛漂浮上天的心情,顿时变成了惊吓。
朱红茱试图在人群中躲闪,以避免自己和徐姐的眼神交汇。
她悄悄转了个角度,随后,又确认般再度观察了一番这人的侧脸。
发际线后退的男人正拿着手机发语音,他一边溜达,眼睛一边四处瞟,似乎有点警惕。旁边徐姐的争吵他一点兴趣没有,只想赶紧离开,但无奈对方非常执着。
确实是自己熟知的二位……
徐姐对那孕妇嚷,“我刚才就一直从这地方走,是你非过来挤人,要不要脸啊。”
那孕妇和闺蜜一起来看演唱会,对这种无妄之灾,更是满腹委屈。她反驳道,“我又不是主动过来挤你的,背后那么多人往前推,我能有什么办法?”
“你知道挤还拿杯饮料,我的裙子怎么办?”徐姐崩溃地尖叫,她的胸口确实有一处棕色的污渍,似乎是巧克力。“这玩意根本洗不掉!”
说完,她愤怒的搡了孕妇一下,对方的闺蜜不甘示弱,走上来给了徐姐一耳光。
徐姐不可思议,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就要直冲上去。
看到起了肢体冲突,大家都不再观望,纷纷上来拉架。
徐姐不舒服还想打架,蒋瑞阳却是想息事宁人的模样,他别过脸拉人走,但女人哪是一个愿意受了委屈的,嗓门越来越高指着那孕妇喊,保安想过来拦人,但被人墙隔绝的死死的。
人群因为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而膨胀,还有人吹口哨,下面同桌被挤到,脚步不稳地朝旁边晃悠了一下,使得上方的朱红茱也向旁边歪倒。
由于重心不稳,她不小心把手肘靠到旁边的人身上,使得身旁传来一声不满的抱怨。
“哎,你怎么回事儿啊?”
朱红茱刚要道歉,却已经把远处人的目光吸引过来。
蒋瑞阳疑惑地望向这边,她赶紧缩回去试图把脸挡在人后,但此刻已经晚了,因为此刻徐姐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来。
三束目光彼此交接,意想不到的熟人见面,时间似乎在这刻凝固了。
同桌坚持不住了,朱红茱掉了下来。
而因为这几秒分神,徐姐被旁边的孕妇闺蜜狠狠地挠了一爪子,保养完美的脸蛋上出现好几道红痕。
“我靠!”徐姐回神更不甘示弱,直接就要把孕妇往地上推,孕妇闪身却避之不及,直接被身后的腿绊倒,后背摔在栏杆角上,从喉咙出发出一声闷哼。
旁边的闺蜜立刻高声尖叫起来。“你干什么?”
“报警!”保安在大后方嘶吼着,生怕搞出人命,“报警!”
场面一团混乱,朱红茱想扭头就逃走,但背后的徐姐喊住她,“你,给我站住!”
同桌已经被挤的不见踪影,朱红茱想加快脚步跑开,但徐姐的动作比想象中更利落,直接从远处挤过来,一下子伸长手用力抓住她的头发。
顿时,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感传来,朱红茱待在原地痛的动不了,手里拎的东西也散落一地。
帮忙在孕妇身边劝架的人看到这边的新骚乱,又赶来这里拉人,一时间劝架声,骂人声,抱怨声四起,周围不少人在举着手机拍视频。
有人在背后窃窃私语,“我靠,这人疯了,开始无差别攻击路人了。”
“这女人的丈夫怎么三不管啊,他媳妇都发疯成什么样了,他也不过去劝劝。”
保安终于挤了过来,蒋瑞阳本来早就想趁乱走人,结果被身后人拉住,“你跑什么,你把你老婆自己扔在这不管啊,这么不负责任。”
蒋瑞阳一脸晦气的停下脚步,看身边几圈人都盯着自己,终于迟缓的上去拉架。
因为道路拥堵,半小时后,最近派出所民警终于赶到现场,看样子从人群中来也实在费力,几个人都累的面红耳赤。
报了警,所有人都老实了不少,分成两拨坐进了警车。
徐姐嘴上不骂骂咧咧了,但胸口起伏,表情很不安。她的头发被扯得凌乱,眼线有点花,口红也被擦的差不多了。
后排坐着朱红茱,她看着前面,双膝发冷,整个人有点麻木。
女警察看了看她身上的校服,评价道,“高中生?这么有钱,哎唷,我们这种大忙人一个月也就够吃喝,看个电影都肉疼。”
徐姐在前面哼唧。“人家谈了个阔少男朋友,看个演唱会多正常,几千的票价自然出得起,我是当年没那个命,不然还能坐人挤人的后排,被这种破事儿烦心。”
朱红茱缓缓回神,她怎么知道自己的票是别人送的。男朋友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她还以为是李唐么。
她想否认,但又张不开口,浑身都疲惫,特别想要回家。
“别跟这儿吵架,你和这男的关系还不明确,他已婚,你未婚,别到时候惹出别的乱子。”女警察也是一点儿面子不给,操着京普开腔,劝架好比拱火。
一伙人被拉到派出所,两车人一下车又要吵起来,街道上,民警们又大吼着把人分开。
蒋瑞阳给男民警递烟,“我有个哥们儿是附近街道支队的,等会儿我给他打个电话,家里有事,我妈还在医院呢,得赶紧回去。”
民警没接烟,盯着人,“你妈都住院了,你还挺有雅致啊。”
僵持一会儿,蒋瑞阳自己把烟放回兜里,扭头也进调解室。
几人在吵架,孕妇老公也来了,嚷嚷着要求去做体检,蒋瑞阳说没问题,给多少钱都没所谓,徐姐依旧不乐意,觉得自己亏了,还在据理力争。
但蒋瑞阳已经丧失耐心,终于瞪了女人一眼,“...你还要怎么闹,把这事儿闹大就满意了?”
徐姐一怔,看了一旁的女孩一眼,把眼神尴尬的移开也不再说话。
朱红茱正坐在冰凉的铁椅上,看着冷白的LED灯光双眼发直,被揪过的头皮,也火辣辣的疼。
一天之内,从学校到演唱会再到派出所,人生最高开低走的体验也不过如此吧。
面前递来一张纸,对面要求她来做笔录,开始问她的资料。
朱红茱一一作答,男警察注意到她的校徽,又调侃,“一零一中的,成绩不错吧。”
她抿唇,因为又联想到几乎空白的听力题,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问题。
“说说看,你和他们俩什么关系,这女的为什么打你?”女民警用眼神示意身后。
朱红茱看了徐姐一眼,“我...姑妈店里的工作人员,我也在那里帮忙。”
“那她对你动手又是为什么。”女警又说。
朱红茱把眼神移到蒋瑞阳身上,显然,徐姐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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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只是想抓住她,想让她保守秘密而已。但没想到自己也被当成寻衅滋事的一员,被拉来做笔录。
吵过架后,徐姐的眼神很疲惫,听到事情跟自己有关,还是把威胁的眼神递过来。
朱红茱摇摇头,“可能,她是想把我抓过去当帮手,但我太害怕了,就想逃走。”
女民警失笑,在记录上写写画画。
调解算是勉强完成,时间已经来到了凌晨一点,最后结果,是肇事者徐姐全程陪同孕妇体检并支付所有费用,并且后续胎儿出生后的健康问题也要跟进。
蒋瑞阳的态度还是能给钱就不掺和,可见是一点也不想插手,期间接了无数个电话,状态相当烦躁。
事情暂时得到解决,徐姐陪同打车去医院,经过朱红茱时,她轻声说,“你还想继续要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最好把口风放老实点。”
民警意味深长地瞥她一眼,徐姐扭头就走。而蒋瑞阳始终未对她说过一句话,依旧是一副沉默冷漠的面孔。
朱红茱不发一言,看着徐姐离开的背影,然后被女民警推着上了车。
女民警在驾驶位上自言自语。“我看你一个小姑娘在外面,别叫人欺负了,有时候要懂得利用法律武器自保,或者打110,知道吗?”
路程很漫长,朱红茱握着手机,心情已经逐渐平复。
她还想着回去继续做题,还有喂小鸭子,还有,最重要的是她得好好洗个澡。
这样一路安静坐着车回去,警察很负责任的把她送到了院子的正门,但看到毫无大门痕迹的宅院,还是疑惑道:“你确定是这里?看着不像有人住的地儿啊。”
接着,她探头看去,“嚯,这怎么这么多豪车,真够热闹的,这到底什么地方?”
朱红茱谢过他们,从后座下车,确实门前排着一大排超跑,有部分分外眼熟。
貌似,是之前在地下车库前看到的那几辆。
她悄悄的绕过大门,从旁侧小路进了庭院,感觉脚边的露水非常冰凉。
透过暗色的窗下,几对身影从大楼正门走出来。
似乎是僵持的景象,朱红茱从窗户边沿伸出两只眼睛,偷看着外面,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
有她熟悉的,也有她不熟悉的,隐没在黑暗中看不清虚实,说话声也极度模糊。
其中一个黑影的声音隐隐地传来,“您别为难我一个做事的,就算不是我,也是其他人。”
北风刮过路面,庭院内的植物被月光镀上一层银色,枝叶间相互间摩擦作响。
“不用来绑架我,人家自己会走路。”那熟悉的声音吊儿郎当地说,“别把我貂皮大衣弄皱了,好吗几位。”
旁边的几个黑影松了手,退到一边。
朱红茱讶异又疑惑地观望着,却看到远方那人忽然毫无征兆朝自己这个方向回头望去。
在很多车辆和建筑物投下的阴影中,他的眼神清醒而明亮,似乎早已看穿了什么。
她心忽然停跳了一瞬,急忙把身形缩在床下,心情古怪。
接着是车门开合与车子引擎发动的声音,逐渐远去,似乎伴随着身后跟着的七八撮人影,一起都上车,最后消失在院落尽头。
等朱红茱再鼓起勇气探头看过去,一切已都没了影子。
29. 29
自从发生上次古怪的一幕后,之后的一连几天里,倪恪凛都没有再出现过。
虽然心里猜疑,但朱红茱手里依然遵守约定,按照之前给的食谱去每天去那些昂贵的店面购买,再奔跑着回来把食物放在门口。
只是眼前的这扇门没有开过,它静悄悄的矗立在那,没有人的时候,仿佛一座空盒子。
直到有一天,柏木才出现告诉她,“倪先生最近并没有回来过,您不要麻烦了,最近可以休息。”
把被退回来的食盒拿在手里,朱红茱觉得非常沉重,这份,似乎还是双人餐。
扔掉太浪费,还能拿去退掉吗,还是说只能留下来自己吃。好大一份呢....她又鬼使神差的想到之前的画面。
分明是去送饭,却在对方的目光之下几乎把整份都吃完了。说起来,她也不懂自己为何能在那种危险人物面前,做出如此放肆的举动。
但另一方面,偷东西的事情还未解决,演唱会的事情也很想当面感谢。还有中药,还有送她上学——虽然来到这里绝非自愿,但不该收的好处,她一一都记在心里。
“请问,倪先生什么会回来呢?”朱红茱试着问。
柏木不置可否,“这个我不清楚,您可以直接问他本人。”
朱红茱何尝不知道这个办法,但并不敢直接问,光是想象那个人的表情,就有点害怕。
但很多事情已经被耽误,老师不在,只扔下空着的练琴房,小提琴还需要继续练习。
为了选曲,她最近找了很多乐谱却始终没有思路,直到某天鬼使神差地找到了那天听到的钢琴奏鸣曲,暴风雨。
这首曲子很符合她的审美,但练习的时候,困难却是几何倍的增加。
与钢琴版本相比,小提琴需额外处理双音与换把的精准性,右手旋律与左手伴奏需保持动态平衡,高音旋律需突出,低音声部需连贯,频繁的强弱转换,需通过弓压与运弓速度的精细控制实现。
??情感上也更有层次??,从暴风雨的激烈到平静反思的过渡更需细腻处理,这是比技巧更精进的难度。
上次,她听见的琴声结尾段落有种不可描述的淡淡哀愁感??,高音部柔情强调,先弱奏断断续续的主题,随后渐强,奏出静谧的缓慢旋律,回旋曲主题是轻柔荡漾的美丽幸福感,反复后,颤音伴奏下,无际的黑夜里,寂寞像骤雨一般。
独自守候的空旷,逐渐演变为深沉的绝望,不断涌起的某种向往,在此刻实现了梦中对自己的欺瞒,等待的也不过是命运所注定的毁灭。
思念和悲哀但又试图隐藏的感受掺杂期间,让人觉得非常拧巴。但也正是这种古怪的纠结,给这画面更添一分焦灼。
所以,当时弹琴的人到底在想什么,才会有这样的表达。朱红茱的手指被琴弦磨得发痛,心中感到毫无来由的酸涩,想了解其中的情绪,却始终不得要领。
生活就像一只曲子,被来回层叠婉转的音调谱写。
每天要做的事情依旧很多,她却并没感到力不从心,每天高强度的打工,从学校跑到日料店,再去购买晚饭,晚上回家继续学习,每天的睡眠缩短到了4个小时,浑身倒是强壮结实了不少,她感觉自己已经像个女超人,能面不改色的完成所有行程,晚上还有余力研究竞赛。
吴教练照常在周末出现,他今天因为事情耽搁了一会儿,进门后却发现女生正独自入神地做一套高考题。
那试卷标题写着(2026年A卷)。
朱红茱看着闹钟,模拟考场提前十分钟发卷子在桌子上,按规矩不能动笔,迅速靠眼睛选完选择题答案,用大脑标记好,等计时到了填上。
看完后,再翻到最后一页,瞄一眼最后一题题干,大脑开始后台转这道题。
很快,前方的意识开始用于答题,中间的题非常简单,都像默写,倒二倒三用一下草稿纸,把实在心算不出的数字写出来代入式子计算。
全部答完大概剩40分钟,几乎不检查,因为不太可能错。那么就再把最后一题换个解法再测试一次,目测大概只有最后一题会被扣分。
做完这一切,朱红茱的手心出汗了,她很久没有这么专注在一件事上了。
这样的感觉非常紧张,非常紧迫,非常焦虑.......非常上瘾。
她眨了眨眼想把汗水从眼角中挤落,笔从手中滚下,却没发现卷子已经被背后的手抽走,
“速度很快。”吴教练拿着卷子到眼前惊叹道,“稳、准、狠,纯粹的天赋型选手。”
他边看边感慨,眼睛中带着惊叹与发怵。
“哎呀,你让我想起我当年的同桌,他天天上课要么睡觉,要么逃课不去,快考试了花三个晚上专注的看数理化三科,生物三天晚上休息的时候穿插着看就行了,但是这哥们有个习惯,会故意答错控分,这个是后来才知道的,反正次次都是班级倒第一,后来去了复旦计算机系,把所有人都震惊了,特牛。”
朱红茱听吴教练说着,心里却有种奇妙的不安。
他又说,“难道之前没有老师推荐你去选拔集训吗?不对,你这个水平应该初中就应该选走了吧。”
朱红茱想了想,说。“有。”
吴教练只是随口问问,没预料到是这个答案,他好奇的问:“那为什么你没有去?”
“我拒绝了。”女生给出的答案同样令人不解。
吴教练扬眉,等她解释,朱红茱却低下头。
他很有耐心的猜测。“没有时间?不信任?还是说怕花钱,其实我告诉你,你有天分的话国家会出钱培养,这都是天经地义的,回来报效祖国...”
“我不敢。”朱红茱第一次打断他说话,眼神飘忽到了其他处,似乎也觉得自己说的荒谬。
吴教练脸上露出了相当诧异的神色,似乎理解不了对方说的是不是汉语。
“我很害怕,也感觉对不起别人对我的期望。”她说着,谈起这事脸上突兀的浮现一丝苍白的涟漪,“我不敢参与,所以我拒绝了,我不想让他们看到我,不想被人发现我,于是,我也曾做过你同学那样的事。假如我数学成绩像您说的那么优秀,但我的其他科成绩却糟糕透顶,必然会成为一个备受讨论的、很神奇的学生,我一定会被许多双眼睛发现。”
但朱红茱是一个外来的借读生,她花费着他人的费用,利用他人的庇佑在这所学校上学,是个可悲的寄生虫。
假如她的能力超出了他人的预期,会被怎么看待,假如不让自己尽量的变成一个透明人,那自己会遭遇什么?假如她不顺从,一无所有的自己,毫无自保和反抗能力的自己,又会经历什么。
李唐说的对,她确实一直在讨好他人,很少为自己而活,为了彻底躲开别人的目光,牺牲自己也无所谓。
吴教练沉默了良久,半晌,他终于开了口。
“那恭喜你,终于愿意走出这一步。”
朱红茱慢吞吞抬头,与对方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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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对视。
他坦率地说,“年轻人就是不要想三想四,专注自己前途,调低外界音量,调高内心频道,不急着响应,不忙着辩解,练习静观、练习思索,这样有了目标往前走就好。”
朱红茱又去看题,她抿住嘴,不知该作何回答。
“要是害怕,不如想想你自己拥有什么,你身正行的正,乱你心者莫去看,经不住诋毁就经不起赞美,想想看,李白这样有才华的人都会说出,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话,代表古今中外的大家都有同样的烦恼,讨厌什么就随它去吧。”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吴教练最后中二的总结,拍拍她的肩膀,“加油吧少女,数学,永远不会背叛你。”
这次教练走后留下了很多作业,朱红茱捏住笔,盯着题目的时候浑身莫名的煎熬似乎少了许多。
难得,她的人生有了新的目标,这,算是个好现象吧……
只是在班级里刷题并不是一个好选择,来往都是学生,大家会偶尔观察对方桌上摆放的物品,假如被人发现,就会被议论。
根据经验,被议论,绝对是个危险的事情。
朱红茱回头观察了一番,身后的位置依然空荡荡的,被没系紧的窗帘轻盈地刮过。
自从上次之后,李唐就没再跟她搭过话,但看上去并非故意为之,而是他大概开始忙碌自己的事情,也不怎么再来上课。
只是他上回离开后留下的那本书依然在,她还没帮他还回去。
破损的书页上包着全新的书皮,看上去就像是一本新书,淡淡的墨香传来,她轻拾起来,里面掉出一张借阅卡。
她在上面发现了自己名字,而下方隔着几排就是他的名字。
上面显示,借阅到期时间就在今天,对方似乎真的不想还了,超时会上图书馆黑名单,貌似自己必须代劳才行。
放学铃已经响过两分钟,朱红茱快速背起书包,把桌上的试卷都塞回包中,准备去了图书馆就回家。
今天她在日料店的工作休息,可以尽早回去赶制作业,然后接着刷题。
从教室走出,经过长长的楼梯,走到图书馆,再经过宽阔的马路,阴沉的天气,似乎代表着要变天的预兆,空气依然寒冷,大街上行人匆匆,她是其中很微小的一份子。
不知何时,她已经走到了大楼前,这里依旧没什么人经过,是cbd中难得静默的位置。
傍晚时分,路灯已经逐渐明亮,但黯淡的浅蓝色天光依然静谧地点亮着路面。
没有行人,只有安静的植物和丰富的装点,似乎一切都美好的不真实。
朱红茱没来由的想起书中一句话,假如,整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会给你上坟,你的名字就从地面上消失。
这座孤独又古怪的建筑物,也像是一座孤零零的坟墓,它究竟是什么时候建成的,它似乎就像突然出现在这里一样,里面的人也都神神秘秘的,自己就像误闯进糖果城堡的格雷特一样头脑混乱。
它距离学校只有十分钟的步行路程,平时始终看不见,那天却像是一个鬼使神差的错误。
所以,是梦吗。
身后掀起一阵风,朱红茱心里忽然产生了一丝古怪的感觉,她打了个寒颤,忽然回头。
“喂。”
不知何时,蒋澄焕就站在自己背后。
她抱着胳膊,巴宝莉风衣被吹起来,抬头仰望着大楼上方,“你?平时都躲到这里来啊。”
30. 30
这是一间修缮后清朝亲王的宅邸又改建成二层的独栋小楼,典型的特色洋溢着浓厚的传统风味。青砖灰瓦、椎梁画栋、宫灯古槐,厚重历史气息萦绕四同。
此处距最繁华的胡同只有咫尺之遥,外方大门皆是比肩接踵的行人和旅客,但这道高门隔绝了一切喧哗,停车院里一水儿的豪车,几辆超跑,也是安静如斯。
院内种植着海棠和腊梅,西厢博古架上放置着霁红胆瓶与汝窑盏,墙角青花鱼缸养着几尾红鲤,水面浮着几片海棠花瓣,门廊下悬着的一对宫灯,琉璃罩上绘着山水,灯穗早已褪成浅褐,却仍透着旧时贵气。
一边人刷卡过智能门禁系统,快步走在前方把门推开。
倪恪凛从车上跳下来时被人拽住胳膊,回头一看是霍瑞,对方也从副驾驶下来,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
“您的手机忘了拿。”
倪恪凛沉默接过,想起方才上车就不慎摔了它,屏幕都是凌乱的蜘蛛网纹路,奶奶的,他点了两下,屏幕几个软件界面乱飞,什么功能都用不了,索性关了机不再看。
门外和楼下都是穿着西装的人,看到来人都点头垂首,并称呼一声。
被绑架来的男青年没什么表情,由于几乎就是被锁在车里过夜,发型更为凌乱,脸上也因为睡眠不足而气色糟糕,他目不斜视地从两侧人群穿过,再进门又是碰见几个生面孔,再向里,为首的中心八方不动。
倪恪凛不得不收住脚步,露出阿谀笑脸,“哎呦,三叔伯。”
穿着唐装的男人手里端着碗茶,双眼看过来,眼角几道深深的皱纹弯起,手里的佛珠叮咣作响。
脚下趴着的德牧抬头,打了个呵欠走过来,下巴被一只腕骨分明的手捏住,那腕上还有被勒过的丝缕红痕。
“这位帅哥真是稀客。”中年男人笑起来,眼角沟壑纵横下垂,“算是舍得来见我。”
倪恪凛一哂,拍拍狗下巴,再直起身把扣子解开。随手丢给身后,貂皮大衣立马被几只手接住,“您真会膈应人,我每年过年都给您送礼,礼重情意重,您做个人行吗。”
然后又故意笑几声。“布鲁斯怎么被你喂成这个体型了,乖乖,我以为这躺个肥猪呢。”
倪砚不动声色的把眼神收回,眉间悬针印压出更深一道。
他压着声音开口,“俐俐出了事,被送到我这里来,她口口声声要找你,我们这帮老人说什么都不好使。”他说道,“你爸在老家养病,他也放心不下你,你平时有个做哥的样子,弟弟妹妹跟着你才能学好。”
半晌又说,“别跟你舅置气,他也是盼着你好,都是一家人,犯不上。”
“您教育的对,我这几年被各种欲望冲昏了双眼,净想着玩乐,都忘记家庭了。”倪恪凛点头,并很一副扼腕叹息的模样。
“家庭当然重要,但你的身体和终身大事也重要,你姑跟我提了你和小吕的事,都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两小无猜,你这是多不给人台阶下。”
“个人之见,她并没有多么爱我,只是贪图美貌,我不和肤浅的人来往。”倪恪凛随口就道。
倪砚回忆了一下外甥那些年带回来把他亲哥气够呛的嫩模,并不置可否。
他缓缓开口,“过两天你去吕家陪个罪吧,以后还要来往,那边小姑娘家还在生气,你是男人,至少面子得做足了。”他道。
“得嘞。”
倪恪凛懒懒应下,过会儿,便又去摸那狗头。
二楼上探出一个头顶带着墨镜的脑袋,正透过花枝的缝隙看到下面的人影,
“能屈能伸的怪货。”贺懿轩如是评价,双肘支撑在窗台点上根雪茄,嘴角露出讥讽的微笑。
“你别这么说二哥,我理解他。”贺俐盯着天花板,喃喃自语道。“也理解他为什么不喜欢我们。”
娇弱的女孩躺在床上,眼皮耷着,仿佛一颗苍白的桃子。
贺懿轩吸了一口,吐出白雾,“你如此强的同理心,以后少不了被男人骗,家里禁止你恋爱是有原因的。”
“妈自己婚姻不幸,去做了继室,凭什么就断定我不可以。”贺俐凝视着窗外树桠上零落的枝条,说话时嘴唇干巴巴的。
“难不成你也想去当后妈?”贺懿轩冷笑,“不过,你这话可别当着妈的面上提,她该多伤心。”
小姑娘生病后脸色带着苍白的殷红,语气孱弱但坚定,“二哥也肯定很伤心,他可怜极了,都没有妈妈。”
霎时贺懿轩露出一脸匪夷所思的表情,半晌摇摇头,心想自家妹妹怎么当时没被车创到头,这脑回路做个傻子也好。
刚想着批评两句,就听见外侧门把手转动,他的脸色又变了一变。看到来人熟悉的面孔,表情又成铁青。
真该死,这人怎么来无影去无踪的,方才他闲扯的几句又被听去多少。
倪恪凛进门吹了声口哨,笑眯眯地打招呼。
“二哥。”看到来人,贺琍原本病态的眼睛就有了神,“你来了。”
贺懿轩尴尬的拧动脖子点头,也是回应。
那人进门立刻转头看了一眼周围环境,依稀记得这是他小时候常来转悠的书房,只是原本放置书柜的位置被一个一人高的瓷瓶占据,那瓶上雕龙画凤,灼灼有神,想必定不便宜。
视线向左,那床头墙壁上因为挂过相框而留下轻微痕迹,记忆中,应当是个女人的面孔,这家具摆设大不如前,看得出品味也是糟糕的暴发户水平,跟自己现在的审美非常一致。
随后,又渐渐想到这家已然易主,他终于回神,耳边喋喋不休的声音才穿进了耳朵。
贺琍在兴致勃勃地说,因为口舌不清听上去有些混淆,“……二哥,我一直在给我长的口疮起名字,这个是Alice,这个是Bob,这个是Cindy,这个是David。”
“哎呦喂,怎么松德也赫然在列啊。”倪恪凛立马展露一个笑容,“不过上火这么严重,要不试试看中医。”
“因为,他是个比口疮更可恶的东西。”贺俐皱起鼻子,看上去十分不满。
听到这,男青年也好奇搜寻,“那Dave去哪里了?”
“约了女同学在日本滑雪,买不到机票,明天才能回来。”贺懿轩靠窗抱着胸,似乎很无奈,“我告诉他了马上我们就一起飞走,却这个时候又捅娄子,陪什么女神。”
“志向远大。”倪恪凛倒很赞许,“而且年轻人精力旺盛挺好的,多运动锻炼,减少骨质增生可能性。”
贺懿轩歪着头,倒没听出这两件事有什么关联。但他也习惯这人跳脱的脑回路,且懒得浪费脑细胞计较。
几人不咸不淡寒暄,过不了一会儿,楼下跑上来一个人,对着门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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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位,马上就启程了,请四小姐准备好了。”
倪恪凛和贺懿轩推开门,外面站着两个年轻女佣人,手里还拿着衣服。
“对不起,我不该在国内生病。”贺俐低低的说。
倪恪凛安慰她,“等会儿吃饭好好补补。”
两个男人走出去,经过楼梯间又彼此堵住对方去路,前后闪身相让,彼有点尴尬间,最后倪恪凛选择用胳膊亲昵搂住大哥,一副亲密哥们儿般姿态下楼。
下方院落几人登上了黑车,身后立刻跟上十几个人上前,有人搀扶着四小姐贺琍,有人扶着二老爷,先后上了车。
从院子里开出的车都很低调,依旧是那批黑色埃尔法,但数量很多,就显得有气势。
车上倪砚继续说,“那之前发你的新能源项目的股权书你看一下,合适过两天去新疆瞧瞧,别叫别人先下了手。”
倪恪凛又点头,语气依然诚恳,“我这两天没空,您也别担心,靠谱的事情我肯定拿下,新能源车好啊,我到时候一定也买一辆代步,到时候都轮不到您催。”
倪砚不说话,用一双隼般的双眼盯着窗户中反射出来的漫不经心的男青年,过后再度展露笑颜,眼角皱纹纵横。“嚯,随你怎么办吧,你从小就有有主意,不爱听我们说话。”
倪恪凛就说,“别阴阳我了,爸就留给我那几分钱,目前都被我造干净了,弥补亏空还得过一阵。”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你这样谁家姑娘敢嫁给你,”倪砚叹了口气,“我是你叔,有的话说的不好听,事情做出来不好看,但是为了你好,倪家目前就你一个男孩子,祖上基业也要传承,长辈们不是有恶意的。”
“知道了,长辈说话我哪里不敢听。”
他说话间目光流转,望向窗外的街景,熟悉的大街上行走着车辆,一切熟悉又陌生,他感到脖颈隐隐地肿痛,似乎还是因为昨晚的睡眠问题所致,身体不适就容易造成不妙的精神后果。
小时候因为学习小提琴的问题被打,小男孩整个后背都肿起来,趁父亲出去接电话的功夫偷偷溜出去。
那个时候作为一个孩子,同样走在这个辽阔的大街上,平时出行都是靠车代步,如今脚踏实地在这片世界上,一切都显得很大很空,所有的人他都不认识,所有面孔都陌生,捏着偷拿来的爱马仕钱包倪恪凛头一次感到胆怯,不知道路途竟会如此遥远,他想逃,却不知道去哪里。
世界因为人的成长而变的很小,对现在的倪恪凛来说,甚至有点微不足道了,能踏足的地方总是很乏味。他成年后去过很多地方,却也再没有哪处让人勾起过浓烈兴趣。
半小时后车辆拐弯停靠在一处静谧胡同口,梅树枝桠上挂着两盏长椭圆型灯笼,路面扫的很干净,几处开放土壤种植着几处修葺齐整的常青扁柏,收拾的极有品味。
几队人从车里走出,倪恪凛最后一个拖拖拉拉出来,没睡好精神不足,跟人对话几乎耗尽了体力,如今又要接受轮番折磨,实在是人生磨难颇多。
空气很凉,因为习惯车里温暖,开门瞬间拂来冷风,几乎惹得他过敏性鼻炎要犯。
倪恪凛晦气的揉揉下半张脸,只是没走两步,就感受到手机的震动,拿起来一瞧,这里收到两条小心翼翼的短信。
那碎屏里支离破碎地显示出,发信人来自:一只小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