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情话》
1. Present 01
玻璃情话
文/绘雾
Present01/“新乐园”
台北的天气向来如此,雨下了整整一周都没停,靡靡的雨丝淋透了半开的玻璃窗,将露台边的碎花白纱窗帘都裹上一层湿意。
林弥初租的公寓在捷运站附近,种在出口处的玉兰树香气格外浓,味道几乎盖过了屋内刚换的茉莉香氛。
才六点半,楼下的垃圾车就准时开始运作,熟悉的致爱丽丝音乐在街道上响起。
拥着被子翻了个身,林弥初顶着道黑眼圈,无比清醒地睁开眼睛。
明明才刚出差到家没多久,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处在最需要休息的时候,但她却毫无睡意。
披着衣服起身去洗手间洗了把脸,林弥初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毫无血色的脸,唇色很淡,眼圈憔悴发红,看上去气色一点都不好。
她盯了两秒钟,把自己披散着的头发用皮筋扎起来,企图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
紧接着不太抱期望地扎进冰箱,为饥肠辘辘的胃寻找出一份看起来尚且能吃的食物。
她的屋子很小,陈设也很简单,那张从二手市场购入的单人床已经划去了三分之一的空间,剩下的地方摆了一套散发着古着气息的沙发桌椅和才结束运作没多久的滚筒洗衣机,加上不能开明火的开放式厨房以及干湿不分离的狭小卫生间,简单构成了林弥初几十平米的家。
家里唯一能算得上生机勃勃的,只剩下了她种在露台上的那几盆宝珠茉莉。
好不容易才从冰箱里艰难翻出了一袋面包,林弥初努力半眯起眼睛查看保质期,房门在这时忽然被敲响。
她叼着面包片去开门,只见一个熟悉的中年男人矗立在门外,手上的动作不由得一顿,紧接着拉长尾音不情愿地发问:“怎么又是你?”
男人是之前租房的房东,前两天已经因为退房的原因来过一次,被她拒之门外,今天又锲而不舍地找上门来。
“小姐,你们之前住的那个房子虽然已经退租了,但是东西都还没搬走。你们这样一直拖着不搬,我也没法继续转租。”
“我之前也已经和你解释过了,这个房子不是我在住,我早就从这个家搬出去了,”林弥初神色淡漠地拿下嘴里的面包片,她穿着细吊带,半个肩膀沐浴在晨光中,显得又瘦又白,“你身后的那几个箱子里的东西,也不是我的。”
说着,她兴致缺缺地抬手要关门。
“是吗?”房东冷笑一声,随手从整理好的箱子里抽出一本国中课本,翻开署名“林弥初”的扉页冲着她展示,“难道这也不是你的东西吗?”
他又拿起一个相框,指着上面穿着学生制服的稚嫩面庞,放在她脸边反复比对:“这难道不是你吗?”
闻言,林弥初终于恹恹抬起薄眼皮,轻描淡写地瞥过来一眼。
“阿叔,这些东西都是我学生时代的老古董了,我还留着这些东西干嘛?”
“方便的话,直接下楼右转帮我放在社区垃圾集中点好了。”
“我不管你到底要还是不要,我全都给你搬过来了,”房东拍了拍身侧布满灰尘的那几个旧箱子,“你得给我结一下搬运费,不然我今天就站在这不走喽!”
“多少?”
房东一听有戏,立马比了个数,殷勤申明:“已经给你打过折了。”
林弥初偏脸嗤:“黑心。”
她站在原地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从屋里拿了钱包,把账结清了。
房东一边拿过钱数,一边替自己辩解:“一共五个箱子,每个箱子里的东西至少有20公斤,就算你去找搬家公司价格也会只高不低。阿叔我好歹还好心给你搬到家门口来,你家可是住在五楼噢。”
他将钱收好,又忍不住抬眼撇了一眼林弥初,这次开口时八卦意味浓重:“你妈真的搬出台北了?”
“三八啦你!”林弥初掏了掏耳朵,低低骂了一句,随手将防盗门重重关上。
她背靠着门板等了阵,听到楼下传来电动三轮车驶离的声响,这才重新将门打开。
绵绵的阴雨已经侵入到楼道里,黏腻的潮湿感攀爬上了她及膝的白色棉布裙裙角。
那几个风尘仆仆的箱子在运送过程中,也不可避免地被雨洇湿,看上去破破烂烂。
林弥初站在门口抽完了一整根香烟,怔神的空隙里,指间燃着的火星不小心擦过她鬓边散下的一缕黑发。
断掉的发丝从眼前飘落,她这才回过神。
^
房间里挥之不去一股下雨天的闷热感,像是晾晒在杆上永远能拧出水的毛巾。
林弥初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那五个箱子全弄进房间,冷白的额上浮起了一层薄汗,她的胸脯起伏,整个人几乎是跪坐在木质地板上。
打开第一个纸箱,赫然映入眼帘的是一盒带着灰尘的老式麻将牌,那是林田英曾经最钟意的一副,说是用这副牌约牌局手气最旺。
小时候她想伸手碰一碰都不被允许,怕她手黑,会把财运顺走。
林弥初面无表情地将东西扔到一边。
再下面是一张已经被打碎的泛黄结婚照,相片里男人的脸已经模糊不清,旁边挽着他手臂的女人打扮得格外年轻时髦,神情充斥着少女对爱情的憧憬,完全看不出是个带着十几岁孩子改嫁的母亲。
林弥初盯着那两张熟悉的面孔,记忆刹那间飞速倒转,她“啪”一声将相框反手盖上,不知道想到什么,整张脸白成纸。
胃里控制不住地翻滚着,收拢手心,抽疼得透不过气来。
闭了闭眼,林弥初全然没有了再继续整理下去的欲望,将这几个箱子归置在角落,捋了把刘海支撑着自己站起来。
勉强将自己的情绪平复,她重新坐回到桌前,打开电脑轻点鼠标,查阅这几天出差没有读完的邮件。
二十五号的时候附中发来一封电子邀请函,说是周六学校会举办八十周年校庆,优秀毕业生也在受邀人员内。
林弥初目光还停留在附中那个再熟悉不过的校徽上,手边已经弹出了程柏谚的line消息。
程柏谚:醒了吗?
程柏谚:应该已经到家了吧,出差辛苦了。
程柏谚:对了,邮件你收到了吗?周末要不要一起回母校看看?
外面的雨水一反温和,降得更加狂烈,有几滴甚至飞溅到了她的脸上。
林弥初从新乐园烟盒里又拿了根新的香烟,这次只是搭在唇边,没点燃。
好半晌,她才冷淡回复了一句:好咯,男朋友。
^
周六当天林弥初破天荒化了个淡妆,涂上了裸色的唇釉。
她长了双细长厌世的眼睛,从小练舞,背和后颈无论何时都挺得很直,加上人长得瘦高,肤质白,不论在学生时代还是现在,都在人群中显得格外出挑。
她先到的校门口,等人期间拒了几个男生的搭讪。
程柏谚迟了两分钟才到,不住地和她道歉。
两人虽然身为情侣,关系却并没有那么热络,反而透着一股疏离,走路时彼此间相隔的距离很远,看上去更像是两个并肩而行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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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弥初是个很难相处的人。
这是程柏谚从高中时期见到她第一眼时就得出的结论。
然而即便是这样,他也乐意当一条迈入沼泽的金鱼,心甘情愿地在她一颦一笑的泥潭里越陷越深。
校庆期间学校对外开放,庆贺流程几乎和十年前一模一样。
不一样的是,偶遇的几名老同学身材都逐渐走了样,见到他们在一起,面上或多或少表露出了几分惊讶。
有人大声斥责程柏谚不厚道。
“班长,你当初可是班里面的特优生,我还和别人打过赌,说你绝对绝对不可能早恋的喔。”
“你说实话,和林弥初偷偷谈了多久了?是不是从高中时候就开始谈?”
“我就说嘛,那个时候你看她的眼神明显有些怪怪的。”
程柏谚摘下了自己的眼镜擦了擦,被众人包围着议论,明显有些出汗。
有人说:“不过那个时候,我记得林弥初身边不是还跟着另外一个男生吗?”
“你讲柯叙凛?他高中的时候长得真的蛮帅的,我高中还给他写过好几封情书。”
“欸幹,我跟你说喔,林弥初是和他从小一块长大的啦,从幼稚园到念国中,高中的时候也一直形影不离。”
“用现在的流行词汇来讲,是不是应该叫做青梅竹马?”
没人注意到,一旁的林弥初脸色慢慢变淡。
她将手放入衣兜,轻轻的、焦躁的,摩挲着口袋里放着的烟盒。
“蛤?真假?关系这么好,到时候他们办婚礼的时候应该会请他来当伴郎吧。”
“不过都毕业好几年了,他一次校庆都没回来母校看过,工作有这么忙吗?”
“不一定是工作忙啦,说不定只是懒得回来看喔。他家这么有钱,说不定早就出国念书移民了……”
“不好意思,”一旁聆听的林弥初忽然出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论,“我去个洗手间,你们继续聊。”
说完,也不等他们有什么反应,独身一人先行离开。
这个点学生们都在准备校庆的演出,教学楼一楼的卫生间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林弥初走进去,对着滴答漏水的生锈水龙头点了根烟。
新乐园的烟味很呛,也许是因为烟瘾淡,她抽了这么多年也没太习惯,只吸了一口,就捂着唇剧烈咳嗽。
林弥初抬起眼睛注视着那面长满青苔的潮湿镜子,发现自己的眼圈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很红。
她抬手,用手背压住眼睛,仿佛溺毙的人般,紧紧攥着烟,又争分夺秒地吸了一大口。
烟灰带着火星沫弹落在她的手背,温热又灼烫,她却呆呆地怔着,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林弥初,你之前明明和我承诺过要把烟戒了。”
身后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紧接着蓦然传来程柏谚的嗓音。
手里的那根抽到一半烟被人强行夺走,手背也被抓着放到水龙头下冲洗。
男人温和的动作里压抑着一丝火气。
“现在又是在干什么?”
林弥初转过身,看着程柏谚冷意弥漫的眼睛,十分坦率地向他认错:“抱歉。”
尽管这个道歉听起来并没有太诚心。
她挣开他的手,偏开眼轻轻呼出一口烟,任由新乐园诞生的雾气将她整个包裹淹没。
过了许久,林弥初才舔了舔唇,嗓音沙哑地开口解释。
“我没想抽的。”
“我就是……”
“有点想他的气味了。”
2. Sandm 02
Sandm02/“新樂園”
要说林弥初什么时候对“新乐园”这款烟开始有记忆,那得要追溯到还在念附中的时候。
林田英几乎没日没夜地呼朋唤友来家里搓麻将,客厅总是烟雾缭绕,碰牌声和吆喝声混杂在一起,地板上全是乱丢的香烟蒂和瓜子壳。
林弥初嚼着口香糖放课回家,她忘记带伞,淋湿的长发贴在锁骨上,透白的肌肤上一片湿漉漉的雨水,边往里走边脱掉泡了水的制服鞋。
忙碌的牌桌上有人抬起头:“阿初回来了?”
林弥初点点头,竖手指比了个噤声手势,伸手握住自己单肩包上的挂链,弯腰低着脑袋快速绕过桌子,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还没进房间,就被眼尖的林田英快一步喊住。
“等一下,林弥初,你眼皮上是什么?”
林弥初脊背紧绷,神色瞬间紧张起来,她咬着没什么血色的下唇闭了下眼,有些认命地转过身。
昏暗的灯光下,她还在眨动的眼皮上晕着点蓝珠光色的眼影亮片。
“就我们学校今天校庆啊,我有参加演出,所以有化了妆。”
林田英手上摸牌不停,打出一张牌:“那你的头发呢?”
林弥初讪讪地用指尖绕发尾:“绑了太久辫子,不小心变卷了而已。”
“制服裙子变这么短?”
“太长的话下雨天容易淋湿啊!”
林田英哼了声:“我看你现在也没好到哪去!”
“诶呦林姐啊,小女生这个年纪本来就爱打扮,干嘛管这么严格啊。”有牌友叼着烟替她说话。
“碰了,”林田英手里的麻将牌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她头也不抬对女儿说,“去洗掉。”
林弥初呼出一口气,有些不情愿地一把推开自己房间门,再重重甩上。
两分钟后,她又拿着换洗衣服出来。
家里只有一个公用的盥洗室,就在客厅对面的走道上,门是百叶门,下方还有通风口的设计。
林弥初才进门,立马有几个不太老实的男人,跟随着她的背影,目光意味深长地紧紧黏在浴室门上。
她将门反锁,随手拿了块旧毛巾,将漏光的地方全都堵得严严实实。
洗完澡,她穿着睡衣,带着一身潮湿的茉莉花沐浴乳气息,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林田英洗着牌在身后喊她名字大声问她去哪里,她也没有回应。
一路轻车熟路地穿过楼下杂乱的花园,林弥初踩过搭脚的低矮瓦片,稳稳跳到对面住户楼下。
和她人来人往的家相比,这间房子就显得冷清多了,就连灯也没亮几盏。
林弥初径直进门往楼上走,半闭着眼找到了一个没开灯的房间,想也不想地爬上了床。
躺下来的时候,她带着凉意的胳膊压到了一条结实的手臂。
这张床的主人皱眉淡淡“啧”了一声,往旁边侧了个身,给她让出个带着体温的位置,木质的床板发出道暧昧的吱嘎声。
“林弥初,还敢往我屋挤,男女有别懂不懂,”柯叙凛的嗓音低哑,带着被吵醒的困倦感,“你没家回吗?”
两人头顶的电风扇带着噪音哗啦啦转着,林弥初已经拉上被子合眼,懒得动弹,随口扯了个理由:“我家太热了,还是你家睡起来凉快。”
“我们从小这样睡到大,你直到现在才要和我划清界限,会不会有点太晚。”
柯叙凛淡淡嗤一声,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我看是压根没把我当男生看。”
“怎么会,”林弥初回,“你如果不是男的,陈宜蓁又怎么会在庆典结束以后特地把你拦住告白。”
“你看见了?”
“所有人都看见了好不好。”
“怪不得你没等我,自己一个人就跑回家。”
“我可不是一个人,”林弥初也翻过身,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胸口呼吸起伏,同样不甘示弱道,“程柏谚看我没带伞,撑着伞把我送到家门口咯。”
话音落下,房屋里的气氛忽然安静了一瞬。
柯叙凛有些烦躁地坐起身,越过她,从自己的桌椅前拿了盒烟。
林弥初蒙着被子看不见,只听见火机咔嚓一声,接着传来一股淡淡燃烧的烟草味。
“好难闻,”她闻不惯烟味,背对着他咳嗽,“你哪来的烟?”
柯叙凛叼着烟,月光流连在他拢在火机的右手上,胳膊内侧的青筋清晰浮现,含糊不清回:“我爸的。”
林弥初拢着被子,忽然蹦出一句:“陈宜蓁就喜欢你这种不学好的坏男生。”
“那你呢?”他拿开烟偏眼,眼神中有几分探究,“你不也喜欢程柏谚那种只会死读书的四眼仔?”
“所以你到底答应她表白没有?”
“所以你到底有没有搭他的伞回家?”
青春期总是别扭拧巴得像根麻花,即使是这样较劲的追问,也没有一个人肯率先吐露出实话。
林弥初等不到答案,很快失去耐心,将自己往被子深处埋了埋。
柯叙凛很快把手里的烟掐掉,伸手去摸她散落在枕头上的头发,意料之中摸到了一手的潮湿。
“起来,”他换了只手去拉她胳膊,“头发这么湿怎么睡?”
林弥初困意来袭,连眼睛都已经眯上,已经不想再动。
她动弹了一下手臂,企图把腕上的那抹热源挥开:“烦耶,你这里风扇风力足,直接晾着吹一吹不就干了。”
他的手还是抓着她的没松。
明明从小到大大家喝一样的上门长高鲜奶,放课之后吃同一份阿嫲蚵仔煎,但就在不知不觉的时候,他的手就忽然长得比她更宽更大了,单手就能够轻松圈住她两只并在一起的纤细手腕。
他的肤色变成了饱晒阳光后的麦色,而她却仍然和小时候那样白得晃眼。
柯叙凛垂着眼睛,看不出什么情绪地将手放开。
他找了块干燥的毛巾,将人从被子里捞出来,粗暴却耐心地一遍遍给她擦拭着湿发。
林弥初的发丝很直很黑,摸上去冰凉凉的,顺滑得像是昂贵的礼物缎带,她洗完澡后身上那抹甜腻的茉莉花气味无孔不入地钻进柯叙凛的鼻子,令他的腮颊慢慢紧绷起来。
他偏了下眼,开口:“你以后别用这款沐浴乳了。”
林弥初不明所以:“很不好闻吗?”
“味道都沾我衣服上了,”他静静地说,“万一被人闻到,会被说好娘。”
她这下彻底听明白他的意思,是打算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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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开始划分清楚两个人间朦胧的界限。
“是怕被谁闻到啊?”
林弥初偏过脸,抿唇将自己半干的头发从他的手里抽出来。
她心里憋着一口气躺下,手肘故意将床板震得很响,背对着他大声道:“别擦了,我要睡了。”
柯叙凛侧着身站在屋子里一时没动,半个上身都浸在阴影里。
他的手腕内侧还残留着她发丝的一点水珠,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摩挲着手指,无奈哼笑一声。
只是随口提醒了句两人已经长大了,该注意一点性别意识,林弥初倒是没有任何原因地先不高兴上了。
床上的呼吸声已经逐渐变得清浅均匀。
柯叙凛没有再把人喊醒解释,而是就这样站在窗边抽完了一整根新乐园,直到身上的那股茉莉花味彻底被烟味冲散,这才转身出房间。
他没有再和林弥初睡一张床,而是去外间的书房睡觉。
^
林弥初故意将第二天起床时间调得很早。
然而即便是这样,仍然在清晨下楼时避无可避地撞上柯叙凛。
他穿着宽大的T恤和松垮的灰色运动裤,刚从外面运动健身完回来,发尾都湿了,额上还有层薄汗。
将手上为她买好的早饭递到她手里,两人身形交叠的瞬间,他顺手塞了个东西到她的睡衣口袋里。
林弥初已经打定主意不想再搭理他,步子停了一瞬,很快当着他的面将手伸进衣兜里,作势要将东西拿出来。
他一把拉住她的手,止住她的动作,微微斜着额看着她,用那种惯常吊儿郎当的语气道:“放你这安全,帮我保管一下。”
是那种认真的口吻。
林弥初注视着他那双泛着潮气的多情桃花眼,手指犹豫地蜷了下,最终还是没有动。
她拿着早饭回家换制服,白天家里的客人都全都走光了,只剩下一片狼藉的客厅。
林田英蜷着腿不省人事地昏睡在沙发上,看样子熬了一整个通宵打牌。
林弥初轻手轻脚地回房间,给她拿了条毯子。接着拿起扫帚将地上那层厚厚的瓜子壳垃圾简单清扫了一下,把茶几上满溢的烟灰缸倒掉,再开窗通风。
带着雨汽的空气从窗户口大量灌入,团塞在家里的那股难闻烟味终于散开,熹微的光线落进屋内,家也有了点家的样子。
做完这些,林弥初回了自己的房间,在换衬衫的时候,她想起什么,摸了摸自己换下的睡衣口袋。
她盘腿坐在床上,把早上柯叙凛塞给她的东西拿出来。
是他昨晚抽的那个浅蓝色黑字的烟盒,烟盒上写着「新乐园」。
真是个稀奇古怪的名字。
林弥初第一次真实地摸到烟这种东西,盯着看了一会儿,最终将那盒烟收到了自己的书包内侧。
柯叙凛在附中是公认的年级「混世魔王」,早上去上课的时候,教官一定会特例严格地搜他的身,以防他将违禁品带入校园。
唯一能将东西带去学校的方法,只有放在她的包里。
昨晚两人之间的气氛太过古怪,以至于林弥初嘴里没几句实话。
她那天晚上本来想说是,其实他抽烟的姿势还蛮性感的。
让她心脏跳得很快。
3. Present 03
Present03/"旧胶片"
附中八十周年的庆典演出就和十年前一样没什么新意,不同的是,当初上台穿着校服表演的那批人,现在变成了台下坐着鼓掌的观众。
林弥初交叠着腿坐着,淹没在人堆里,显得很安静。
程柏谚坐在她的身侧,两人刚刚才因为烟的事情小吵过一架,现在气氛有些凝固,他扶了扶眼镜,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我记得高中的时候,站在最前面领舞的人是你,”他显然是对那次的庆典印象很深,十年前的事居然现在还能脱口而出细节,“几乎大半个班的男生都特地跑来看你演出,还有好几个是外校来的,连穿的制服都和我们不一样,差点被教官抓。”
“是吗?”林弥初听得有些漫不经心,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我没留意。”
高中时代的她要面子,又争强好胜,在自己擅长的领域不肯松懈一分,在人前要做到最完美。
现在长大后觉得当初的自己性格未免有些太刚烈,总是要不少吃亏。
“你那天看起来脸色不是很好,”程柏谚说,“是不舒服吗?”
“记不清了。”林弥初摇了摇头。
很快,台上的表演结束,穿着附中制服裙的几个女生拿着刚刚表演用的道具,分成两列从旁边的阶梯下场。
附中对于制服穿着的规定一如既往的森严,但是她们都偷偷将裙子往膝盖上方提了几公分,露出纤细笔直的腿。
领头的那个女高中生顶着张青春稚嫩的脸,脑后的马尾一甩一甩的,和伙伴谈笑时姿态神气骄傲。
林弥初环着臂侧目盯着她看了几秒,可能年纪大了后总在对青春时代缅怀,她总将人幻视成十六岁时因为一支舞意气风发的自己。
正发着呆,却见几个女高生笑笑闹闹路过这头时,忽然在她身侧的位置停下步子,望着她那张戴着口罩的侧脸,不确定地压低了声音激动打转。
“靠北,真假的……”
“会在这里碰到她喔!”
“不过她本来就是附中毕业的耶。”
有个胆子大的女生直截了当地问她:“我想请问一下,你是网上那个很有名的博主林弥初吗?”
林弥初淡淡笑了笑,毫不扭捏地把口罩摘掉,露出底下那张漂亮的脸。
几名女生又小小地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拿出笔记本。
“你本人简直超美,比相片里还美喔!”
“我们好喜欢你编的那些原创舞,跳得好棒。”
“能不能给我们在这里签个名字,我们想回去炫耀一下发IG。”
“好啊。”
林弥初毫不吝啬地接过笔,在本子上爽快签下自己的名字。
写到最后一个字,不知道是不是刚刚在外面吹风着凉,林弥初的小腹处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坠疼,她不动声色地伸手将外套拉紧了一点,将本子递回到这几个叽叽喳喳的小女生手里。
林弥初的身体状况一直不算太好,忙起来的时候整日整夜地把自己关在舞室练舞,身上的大小毛病一直没间断过,生理期推迟或者提前也都是家常便饭,只是没想到这么凑巧,偏偏在外出的这一天来了。
她毫无准备,拳头悄悄抵着腹部将那阵不舒服熬过,准备等一下去附近的便利店买止疼药。
“他是你的男友吗?”女生们拿了签名还舍不得马上回去教室,恋恋不舍地徘徊在四周,见到林弥初身侧坐着的程柏谚,不由得八卦心起,“你们看起来好般配啊。”
林弥初被忽如其来的疼痛击得有些恍神,没太听清楚她们的话。
还是程柏谚出面替她客气道谢:“谢谢。”
“还有什么事吗?”
几名女生连忙说没有,识趣地道谢告别,雀跃地去外面七手八脚地拿手机拍照。
走出好一段路,一直到远离了礼堂,抱着本子的那个女生忽然带着遗憾口吻道:“其实我本来还以为林学姐的男朋友会是那张相片里的人咧。”
同伴不明所以:“你说谁喔?”
“就上次我们在那个秘密基地不小心找到的那张恶作剧相片啊,”女生单手抓了抓自己的刘海,模仿弄出一个背头的样子,“那个样子看着坏坏的帅哥。”
“喔是喔,我想起来了,让心怡直接晕船的那个。”
那个叫做心怡的女生闻言,立马气急败坏地怒嗔反驳:“屁啦!我什么时候这样。”
“不过他长得很顶欸,看人的那双眼睛有够深情的,身材也很有型,不敢想象附中以前居然有这种长相的男生。”
“欸欸,”抱着笔记本的那个女生扶了下眼镜,忽然兴奋回头,“你们说那个男生是不是有点暗恋林学姐啊?”
“不然庆典上这么多人,为什么只抓着她和他拍照?更何况而且他眼睛超亮的,两个人肢体动作也很亲密啊,一看就是很熟悉的关系。”
后面的女生跳起来一把搂住她的肩膀,把她强行架走:“拜托,你上课少看点漫画书好不好。暗恋过又怎么样,人家现在都已经有男朋友了,错过就是错过,说什么都没来不及了啦!”
“可是说不定那个男生作为老同学也有来庆典啊,”女生嘟囔道,“我又不是想怎样,我只是觉得当事人应该知情。”
“那好噢,你现在拿着那张照片去告诉林学姐好了。要是被她男朋友听见了,到时候吃醋不高兴,别怪我没拉住你。”
女生犹豫地凝视着自己的制服鞋片刻,有些被说服地泄了气:“算了,那我还是不说了。”
聊天的话题转换得很快,她们谈论完林弥初,立马将注意力转到谈论年级里的其他男生身上。
只有那个抱着笔记本的女生落后一步,还在低着头翻看手机相册里刚刚拍下的林弥初签名。
和那几张相片放在同个相册的,是一张她之前拍过的,从废弃课桌里翻出的一张旧相片。
因为没有塑封过,相片边缘都早已经褪色泛花,甚至还有被人从中间撕裂大半的痕迹。
但即使是这样,也能看得出这张相片拍得格外好。
照片里的男生穿着件干净短袖,曲着单腿坐在窗台边,没系扣子的松垮白衬衣被风吹起。
他一手举起相机的取景框,另一只手桀骜环在穿着制服裙的女生纤细脖颈,将她强制拉入镜头,唇角露出一抹得逞的坏笑。
女生娇小的脑袋被困在男生臂弯间,连那张白皙的脸蛋也被挤得微微变形,她抱着臂看着镜头方向,生涩而又不情愿地扯了下唇角,配着脸上还没卸掉的上扬眼线,像只别扭的猫。
两人身后就是庆典演出后台,还有好多准备演出的别班学生。
然而他们仅仅只是站在一起,就像是黑白电影里唯一鲜活的彩色,有股令人移不开眼的般配气场。
女生盯着那张相片看了一会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忽然掉头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
附中的庆典表演结束之后,还有一场为学生专门组织的水枪混战。
林弥初身体不舒服,强撑着呆到演出结束,就想直接拎着包回家。
“再呆一会儿吧,”程柏谚对此倒是表现得兴致十足,“我们那届庆典因为忽然下雨都没举办过这个活动,好不容易一块出来,不顺便去玩玩吗?”
“不了,我不想去。”她丝毫不给面子地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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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柏谚眸光一动,伸手一把拉住林弥初的手腕。
整整一整天都被冷着,他的耐心到这个点终于告罄,加重语气喊她的名字:“林弥初,是不是所有和我有关的活动,你都不想去?”
“你就这么不想和男朋友呆一块吗?”
林弥初额上是忍痛后的虚汗,她看着程柏谚那双略带责问的目光,张了张嘴,语气终于变得松缓了一些:“我没有,我只是有点不舒服。”
程柏谚听完,脸色微变,还没将关心问出口,就见她已经将掐得都是印子的右手放进口袋,顶着张略微苍白的脸淡然无谓说。
“不过既然你这么想去,那就陪你一块去看看吧。”
两人气氛沉闷地走到活动广场。
学生的水枪大战已经开始,混战范围甚至还波及到了周围的花坛区域。这种游戏的背后寓意类似于打雪仗,挨得最多的人往往不是最招人恨就是最招人喜欢的。
甚至还有些处在暧昧期的少男少女,会借这个机会躲藏在对方身后,路过的人光是旁观远远看着他们都觉得青春洋溢。
只是这场活动并没有所谓的看台区域,林弥初刚站了没一会儿,就被不幸波及,被不知道哪来的冷水泼了半身,身上那件薄针织都快湿透了。
她本来就是强撑着,被水打湿了更不好受,冷意混着往下掉的水珠从胸口蔓延到腹部,随后整个身子都开始发冷。
林弥初从包里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湿漉漉的发尾,临走之前本来想知会一声,目光转向程柏谚时,却发现他早就背对着她,在一个学生的招呼下拿起了水枪,此刻正玩在兴头上。
见状,她没再打扰,只是转头默默地离开。
去校门口外的药房买了盒止痛胶囊吞下,又要了杯热水。
林弥初靠坐在座位上,不舒服的感觉终于减轻了一点,原本白得吓人的脸色也好转了不少。
药房的老板娘站在药柜前,叮嘱她把这杯红糖水全都喝完才能够走:“你这个生理痛症状很严重噢。”
“我没事,”林弥初抿了一口纸杯的水,丝毫没放在心上,“老毛病了。”
她无意间将目光投向面前的玻璃柜,怔了一下。
看见一个身姿高挺懒散抄兜的少年立在身前,宽大的背影说不出的安心可靠。
他没有回头,单手拉着肩包背带,语气散漫而关切地咨询店员:“我说,你们这牌子的止疼药有没有什么副作用啊?”
再恍神定睛一看,却发现只是店里一个来买药的客人。
林弥初不动声色地缓缓捏紧了水杯。
老板娘给人拿完药后继续和她聊天:“女孩子不要这么不注重自己的身体,要多学会照顾自己。”
她见林弥初是从附中出来,问了句:“以前附中毕业的啊?”
“嗯。”
“学习成绩蛮好的,这次回来参加周年典礼?”
“对。”
虽然说话简洁了点,但好在林弥初有问必答。
两人说话间,药房的门帘被人匆匆忙忙推开。
林弥初抬起头,还以为是程柏谚来了,走进来发现只是个神色着急忙慌的陌生女高中生。
她垂下眼,继续喝手里的糖水。
女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站在门口扶着膝盖喘了好一会儿气,终于缓过来。见到林弥初仍然端坐在原地身影,不由得松了口气。
“幸好,你还没走……”
她将滑落的书包带背好,在林弥初微微睁大的诧异目光中大步走向她,递出手里那张残破的旧相片。
“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林学姐。我想这张相片……应该算是你的东西吧。”
4. Sandm 04
Sandm04/"舊膠片"
视线聚焦到相片上的人影,思绪像被海浪席卷,林弥初猝不及防地回想起这张相片的来历。
也是附中庆典演出这天,早上的时候她和柯叙凛还没有吵架。
早休结束后,林弥初走到走廊尽头的盥洗室洗手,甩掉手上的水珠时,照了一眼面前的镜子。
平心而论,附中设计的制服总带着一股学生的土气,过分臃肿的衬衫腰身以及及膝的裙子,把每个女生衬得像个毫无曲线可言的水桶。
她打量片刻,将自己的身上那件松垮的衬衫系到了裙子里面,把绑着的马尾解开,顺了顺头发。
林田英因为家里条件不好而早早辍学结婚,以至于现在只能够依靠开发廊辛苦赚钱谋生。
也许是对当初没好好上学感到后悔遗憾,导致她对学校几乎有种盲从的信任感,连带着在家管女儿也管得很严格。
林弥初不想和她吵架,出门前总会将制服穿得很规整,确定已经离开林田英的视线后,又将脖子上那圈束缚的深红领结解开,若无其事地塞入衣兜。
她对着镜子整理刘海,远远听见外面几个女生的谈话。
“相机是专门去摄影部借的吗?看上去好复杂的样子,宜蓁你会用哦!”
陈宜蓁的声音轻柔传来:“这部是摄影部老师私人的数码相机,他拜托我庆典的时候拍一些纪念相片,到时候选几张好看的洗出来,刊登到宣传栏那边。”
“好厉害!连老师都要拜托你哎!”
“毕竟是七十周年庆,会特别隆重一点。”
“那宜蓁你一定要多拍几张阿凛的照片。”
“要不然你教我怎么用吧,到时候我帮你们拍几张合影贴到宣传栏上。”
陈宜蓁嗓音顿时变得有些羞涩:“不要这样,老师会看见。”
林弥初理头发的动作一顿,无声息往声音来源瞥了眼。
伴随着说话声,脚步声慢慢地往洗手间这边靠近。
林弥初不想和这些人共处一室,果断拿上放在台面上的手机出门。
门拉开露出她的脸的瞬间,那群女生不由自主地集体往后退了一步,似乎非常不想和她碰面。
她也一样,目光淡淡地平视,快步从她们身旁擦肩经过。
^
回到教室,班长程柏谚正在分发等会上台要合唱的歌词单,见到林弥初从旁边走过,不紧不慢地抽出其中一张递到她的面前。
林弥初懒得立刻从口袋里抽出手来接,步子就此顿了一下。
也就是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已经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拎出一袋早点,垂眸顺手一并递过来:“给你买了早餐。”
她怔住,眼睛莫名地眨了眨。
“不用了,我有……”
“拿着吧,”程柏谚说,他扶了一下眼镜,“谢谢你前天帮我说话。”
林弥初掏空脑袋想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前两天有人在班里肆无忌惮地议论程柏谚的家境,说他家家里其实很穷,他爸给别人家当司机,妈妈在人家家里当保姆,连他平时穿的衣服和鞋以及生活用品都是那户有钱人家顺手施舍的。
当时好几个男生在旁边附和,说他平时看着既清高又傲,实际上是个穷痟狗。
林弥初当时在座位上补觉,被教室里肆无忌惮的嘲笑声吵醒,于是伸了个懒腰,支着下颔替他把话呛了回去。
这事对她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很快就抛在了脑后。
没想到程柏谚居然还特地专程来给她道谢。
林弥初打开早餐袋子看了眼,是学校附近卖得特别好的刈包和珍奶。
怕他会多想,她道了声谢,将东西收下了,拎着袋子出门,发现门口一动不动地杵着一人,领口的领带狂放不羁地松垮系着,左手抄兜,右手手里还端着个保温桶。
见到她出来,那道黑亮的目光淡淡地望过来,噙着抹似笑非笑,看得人心里莫名发虚。
林弥初没想到今天这名大少爷会自己专程跑来他们班,更没想到唯一一次收班上男生的东西正好被他撞了个正着。
她将手里的东西不动声色放在腰后,快步迎上去问:“魏高杰呢?”
魏高杰是柯叙凛身边形影不离的跟班,平常这种琐碎的跑腿活都由他代劳。
“请假了。”
柯叙凛将保温桶递到她的手里,又轻车熟路地从自己的兜里掏出一瓶鸡蛋味的豆奶。
林弥初接过来,指尖触到纸盒温度时,不由得抱怨:“怎么买了热的?”
“我不喜欢喝热的。”
柯叙凛抱着臂帮她插上吸管,不容置喙道:“你生理期就这几天,注意一点。”
“不想到时候痛到跑医务室,现在就忌口。”
他总是在小事上管她管得很紧,哪怕她本人都不太在乎。
林弥初将豆奶盒子捏了又捏,将上面的黄豆人图案都快捏扁了,最终还是妥协地将吸管塞入嘴里。
她只有两只手,一手拿着豆奶盒,另一只手开保温桶盖子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柯叙凛接过来,替她把盖子打开,再递回去,动作间不由自主地撂了眼在她腕间那个塑料袋上。
他漫不经心地问她,眸中颇有深意:“你不是从来不吃这个?”
林弥初正要回答,却被一道直直而来的身影打断了思绪。
程柏谚拎着自己的水杯,不知是故意的还是特意的,从后门走来,正好经过两人中间,光线打在他的脸上,透着股疏冷的白。
林弥初怕挡着路,往后避让退了一小步。
却见他居然径直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程柏谚扶了下眼镜,唇角带着丝笑容,指着她迟迟未打开的塑料袋温声询问:“怎么不吃,等会儿都冷了。”
“是我买的不合胃口吗?”
林弥初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地问她,神色懵了一下,目光下意识地望向柯叙凛。
后者还替她拿着那个保温桶,眉梢懒洋洋半挑着,没有丝毫要走开避嫌的自觉。
见她不说话,程柏谚自顾自继续接下刚刚的话头:“不喜欢的话,要不我明天再买别……”
林弥初连忙打断:“不用了,这个就行。”
她嫌这种人情麻烦,也怕程柏谚会多想,当即将塑料袋打开,当着他的面咬了一口,有些食不知味地敷衍道:“挺好吃的,我很喜欢。”
程柏谚这才松了一口气,冲她露出一个明亮的笑:“那就好。”
林弥初回了一个淡淡的笑,目送着他离开。
刈包的油从塑料袋渗到手指,太腻了,她只象征性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习惯性冲着柯叙凛要纸巾。
他从兜里拿了一包纸巾给她。
林弥初消灭完一份早餐但没感觉多饱,厚着脸皮转身问他今天给她带什么了,手伸出去却接了个空。
“不是喜欢班长的早餐吗?”柯叙凛笑得一副混账样,慢条斯理地将保温盖的盖子又盖了回去,“吃完了他的,我看你也吃不下了。”
“我又没说不吃。”
林弥初不明白他大早上抽什么疯,见他没动静,于是主动伸手去抢他手里的保温桶:“柯叙凛,你给我!”
保温桶被人懒洋洋地抬手,刻意逗弄似的,利用身高优势使坏举得更高,林弥初就算踮起脚也很难够到。
她跳了几次就泄了气,抿唇即将要发作的时候,忽然注意到了柯叙凛微微绷紧的下颔。
林弥初心口堵着的气一滞。
他们相处了快十年,她自然能够一眼分辨出柯叙凛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
他性格混不吝,会在人前说一些玩笑话,但是真的不高兴的时候,情绪也会外露得很明显。
只是这一次,她不太明白他忽然生气的原因。
林弥初没有再继续抢,而是走近了两步,不解地盯着他的眼睛:“你怎么了?好端端的干嘛这样。”
柯叙凛和她对视两秒,深邃的眼睛里扎着几分复杂。
很快,他侧过脸,选择回避开她的视线。
“没什么。”
柯叙凛将那个保温桶交还给她,已经恢复成往常散漫的样子,仿佛刚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抄着兜抽身离开。
^
“你就说他是不是有病?一大早简直像是吃炮仗了。”
学校的舞蹈教室里几个女生拉椅子零零散散地围坐着,分着用同一套带来的化妆品。
林弥初眼线画错了好几次,终于失去耐心,将手里的眼线笔当作那个坏人心情的始作俑者,重重掷在桌面上。
连嘉佑见状,立马从她手里将笔抢过来,凑近镜子专注地描着自己的眼尾,百忙之中安抚肯定:“是,确实有病。”
“他心情不好冲我发什么脾气?又不是我早上非要他来给我送早餐?”
她知道他们俩的关系,对两人的相处模式早已见怪不怪,一面打量着化妆镜中的自己,一面随口道:“他又不会真对你生气,你在意这个干嘛?”
“等下你上台,柯叙凛肯定坐到第一排,看得比谁都认真。”
“这可说不准,”林弥初掌心摩挲着唇彩盖子,冷不丁冒出一句,“到时候被陈宜蓁拉去拍照了也有可能。”
这句话说完,连她自己都隐隐察觉到话语中那点别扭的在意。
林弥初用手扇了扇风,有些不自在地垂下眼睛。
好在连嘉佑一无所觉,刷完睫毛膏眨了眨眼睛,有些诧异地扭过脸问:“陈宜蓁?她和柯叙凛很熟吗?”
林弥初没有回答,而是语气悠悠地拉长音反问了一句:“是啊,她和柯叙凛很熟吗?”
连嘉佑翻了一个白眼:“我是在问你哎。”
“不过她哪里来的相机?”
“摄影部老师借的。”
“老师这么大方啊,”连嘉佑嘟囔道,“早知道我也去借了。”
林弥初难以理解:“你也很想拍照吗?”
“为什么不想?”连嘉佑回答得理所当然,“附中那么抠门,这次的周年庆典算是上高中以来举办的最大规模的一次活动了吧。每个班都要出节目上去表演,甚至允许我们在学校化妆跳开场舞。”
“读书生涯难得热闹一回,当然要记录下来。”
她伸手去捏林弥初的脸,煞有其事道:“你难道不想趁着正值青春年华的时候,多拍两张相片留念吗?”
“等到你三十岁的时候,会非常感谢现在的自己的。”
林弥初懒懒地挥开她的手,笑骂一句:“你说得像我会很快变老喔。”
她本来对拍照没什么兴趣,被连嘉佑一番憧憬的话说得也有些意动。
只是相机这种东西对于学生而言还是太贵重了,就连老师也只有一台,还在陈宜蓁的手里。
林弥初想了想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要她放下脸面开口向陈宜蓁去借,还不如不拍。
化完妆换好衣服,主持人示意她们抓紧时间,上台前她特地侧过脸扫了一圈台下的观众席。
附中老师领导、家长代表、荣誉校友等等都在位置上整齐地坐着,她的视线瞥到一班的方位,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后腰就被人轻轻推了一下。
林弥初回头,看见连嘉佑努嘴示意她该进场了。
她索性收回目光,抬手松了松脖子,第一个踏上台阶上台。
站在台上视野变得更清晰了,以至于林弥初将台下的观众看得格外清楚。
程柏谚身姿挺直地坐在靠前的位置,像是专门来看她演出,见到她看向他,冲着她淡淡一笑,目光期待鼓励。
而柯叙凛的位置却空着。
和他一块消失的,还有隔壁班的陈宜蓁。
林弥初心口起伏了一下,原本镇定的思绪顿时被打乱。
走神的后果就是,她开场的第一个动作就跳错了。
“搞什么?”连嘉佑借着舞蹈动作凑近压低声音骂她,“你给我专心一点!林弥初。”
她这才醒神,忽略掉刚刚的那段小插曲,恢复到之前练舞时游刃有余的样子。
零七年韩流是大势,连课间闲暇学生的随身听里都播着几首二代团的Kpop,这支韩舞够热,也排过好几遍,林弥初早就将动作烂熟于心。
她戴着顶黑鸭舌帽,叠戴着卫衣松垮的帽子,胸口漏下的长卷发随着利落的动作扬起。
林弥初的动作框架不算太大,但是跳起来偏有股让人挪不开眼的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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懒从容的劲儿。
伴奏的鼓点音很燥耳,但是从观众席上传来的尖叫喝彩声几乎排山倒海地盖过了音乐,引得最前排的校领导都错愕侧目。
最后一个动作,伴随着高潮的女声伴奏,林弥初竖起大拇指轻抚过唇,手指向外高举定格在头顶,整个台下都沸腾,场子算是彻底热了起来。
下台回到之前的排练教室换衣服,几个女生兴奋劲还没褪去,免不了为自己刚刚的精彩表演议论几句,三两倚在桌子上刷着校园网动态,时不时凑在一块分享。
其中不乏有些人上传了一些用手机抓拍的相片,只是隔得远,像素拍出来很模糊。
有女生遗憾道:“如果有相机拍就好了。”
连嘉佑闻言,忍不住看了一眼林弥初,她从上场开始就有些心不在焉的,此时拿了瓶社团发的冰水,拧开瓶盖送到唇边。
“怎么了?”连嘉佑靠过去,用肩膀碰了下她的手臂,“你说我们去和陈宜蓁借下相机怎么样?”
林弥初兴致缺缺:“没那个必要啦。”
“我跟你说,你今天的妆化得特别美哦,我必须要给你拍几张好看的相片。”
林弥初因她的话,神色有片刻松弛,笑了一声:“明明是你自己想要拍吧,少拿我当挡箭牌。”
说完这句话,她注意到从门口进来的陈宜蓁,喝水动作停了一秒。
陈宜蓁是一个人来的,也许是后面有演出,破例没穿制服,穿着一身很素的白裙子,脖颈纤细,眉目清纯。
她们跳完开场舞后,校庆就正式宣布开始了,可是陈宜蓁的脖子上并没有悬挂着那台为了校庆宣传拍摄的相机。
林弥初感到有些奇怪,一面盯着她看,一面不知不觉将那瓶冰水喝了大半。
不知道是喝得太急还是怎么,喝完之后胃部连带着整个肚子都开始酸胀坠疼,隐隐不舒服起来。
“我生理期好像要来了。”她和连嘉佑说。
“这么突然?”连嘉佑有些吃惊,惊惶地看了一眼周围,“要我去帮你拿一下那个吗?”
林弥初感觉腰部发沉,但是摇了摇头:“只是肚子有点不舒服。”
“那你休息一会儿,别乱动了。”
“嗯。”
林弥初从桌子坐到台阶,将脑袋搁在膝盖上,听着耳边几个社团成员的交谈声,昏昏欲睡。只是没过一小会儿,就有女生坐到她身旁,热情地和她分享看到的东西。
“阿初,有人拍你的单人照哎,拍得好好看!”
林弥初那点瞌睡被打断,只好又抬起头,看了一眼她递过来的屏幕。
小小的一个电子屏,清晰定格了她做着动作,冷睨着台下的瞬间,拍照角度显得她的脸特别好看。
周围人都被虚化了,很明显并不是手机能够拍摄出来的水平,得是专业的设备。
林弥初忍不住看了一眼不远处安静坐着的陈宜蓁。
这肯定不是她会做出的事。
那又会是谁呢?
连嘉佑也凑过来看了一眼,语气说不出的夸张艳羡,
“都说相机就像摄影师的眼睛,越是偏爱你,就会把你拍得越漂亮。”
“阿初,到底是谁这么爱你啊?”
林弥初扯了下唇:“你怎么不说我本来就长得很好看?”
连嘉佑点点头:“喔~是喔,校花喔~”
林弥初作势要揍她,还没来得及抬手,就见一个高挑的人影从前门进来,压得教室里静了一瞬。
柯叙凛的制服向来穿得桀骜乖张,领带系得松垮,衬衫扣子不好好扣,露出套在里面的白t,深色的制服裤勾勒出他颀长的腿。
他走得很快,没一阵功夫就穿过大半个教室,经过林弥初身侧时,他的身形顿了顿,紧接着施舍般扔来了一瓶水。
林弥初条件反射性接住,拿在手里才发现是热的。
大夏天,窗外涌进一声又一声不知疲倦的蝉鸣,天花板上的风扇徐徐转着,他却递给她一瓶热水。
林弥初回过头,看着柯叙凛已经熟络地和教室里的一个男生聊了起来,她的视线擦过他的腕骨,最终落在他手里拎着的那台相机上。
腹部的痛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她攥着手里的保特瓶,不由自主地走过去。
那名男生看出她的来意,三两句匆匆单方面结束了这次的谈话,给她挪出位子。
而柯叙凛闲闲地靠坐在窗侧,额前的碎发被风吹起,直到她走近到了跟前,才像是听到动静般,转过头来看向她笑。
“不是肚子不舒服吗?不再多捂一会儿?”
林弥初有时候觉得柯叙凛这人真是蔫坏,总是喜欢揣着明白装糊涂,明明知道她很在意某些事情,偏偏不让她如愿,直到把她惹急了,才迤迤然地像是个救世主般出现。
“那张照片是你拍的?”林弥初直白发问,“这么说,我跳舞的时候你在场?”
他晃了晃手里的相机,一副“说什么废话”的模样,答得理所应当:“不然呢?”
“你哪来的相机?”
“有个同学说想拍我,我顺手和她借了。”
难怪那时候看他和陈宜蓁都不在位置上。
林弥初的神色缓和了一点,但仍然有些怀疑:“你没趁机乱拍我丑照吧?”
柯叙凛那双高帮板鞋踩着窗框,微微弯着腰,笑得胸腔都在震颤。
他主动打开相机,侧额示意她过来:“要不你自己检查检查?”
林弥初警惕地顿了一下,随即半信半疑地走到了他身侧。
还没来得及低头看清显示屏上的东西,她忽然被柯叙凛使坏一把展臂揽住。
“喂!”林弥初想挣扎,又怕柯叙凛不小心掉下去,只能忍住不动,一个劲瞪他。
宽大的掌心搭在她纤细的腰侧,薄薄的制服衬衣紧贴着男生蓬勃炽热的胸口。
他的体温要比她高上不少,清冽的气息包裹着她,一瞬间仿佛有电流流窜过,令她整个后背都在发麻。
“林弥初,看镜头。”
微哑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她顺着话语下意识抬起发懵的眼睛,正好撞见镜头里柯叙凛因为得逞而微微翘起的唇。
他手快按下快门,两人的身影就此定格。
5. Present 05
Present05/“苹果西打”
庆典结束后,相机里保存的所有相片都送去洗印。
摄影部的老师遵守承诺,挑了几张拍得不错的张贴在了宣传栏,其中有一张就是林弥初的舞台照,抓拍得随意而迷人,像是悬挂出来的明星海报,放在学生活动范围里最醒目的位置,引得不少人驻足。
只是没有了那张合照。
后来林弥初也特地去找过这张相片,甚至去摄影部借了那台相机出来,无比仔细地一张一张翻过去。
可惜都没有,干净到仿佛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她纳闷了很久,最后只能说服自己,也许是当时柯叙凛没有拿稳相机,拍了一张模糊的废片,后面洗照片时被人随手删掉了。
是她当时忙着挣脱柯叙凛,没有来得及看清楚,以至于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都陷在懊恼的情绪里。
然而现在这张旧照片,却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重新出现在了林弥初的面前。
她伸手抚过相片上模糊褪色的痕迹,两人之间不知道被谁撕开了一小道裂缝,好巧不巧,将他们俩的制服与动作晕得模糊不清,好像交融成为了一个人。
林弥初把相片小心翼翼地放进包里,和女生郑重地道了谢,止疼药的药效开始逐渐发挥作用,她渐渐感觉不到肚子的疼痛。林弥初和老板打了声招呼,拉开药店的玻璃门,双手插着兜走到外面的马路上。
外面的风肆无忌惮地吹起她的发梢,她抬眼盯着校门看了很久,久到天空又开始酝酿一场夏雨,久到眼睛都开始泛酸。
远远从校门口出来一个黑点,很快,那个黑点狂奔起来,由远及近化成一道人影向她跑来。
与此同时,雨细密地落下,才一小会儿功夫,已经变成了倾盆大雨。
林弥初站在房檐下的干燥地方,除了被风吹得有些冷外,并没有淋到什么。
反观冒着雨跑过来的程柏谚,大半个身子都被湿透了,他把潮湿的衬衫袖口反折到手肘处,眼镜镜片上全是起雾的水珠。
林弥初从自己包里抽出纸巾递给他:“擦擦吧。”
程柏谚道谢接过,简单擦拭了一下自己的脸和眼镜。
他重新将眼镜戴上,仰头看了一眼两人的身后,关切地问她:“来药店是很不舒服吗?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我刚刚看到你的消息,才知道你一个人走了。”
“没关系,小毛病而已,我自己能应付得来。”林弥初冲着他笑了笑,示意他不用担心。
两人站在昏暗的雨幕下,雨势大得几乎融化了外面的街景。暂时也没办法再回去,他们干脆在药店门口坐了下来。
“吃过药了吗?”程柏谚问。
林弥初点点头。
“雨下这么大,等下回去的路也不好走,我车就停在那边,等会送你回去吧。”
林弥初婉拒道:“没关系,我坐公车就好。”
程柏谚沉默了一会儿,嗓音伴着外面滴落的雨,沉沉开口:“你的口头禅就是没关系吗?”
她停下看雨的动作,无声转头看向他。
“你和我在一起以后,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没关系。”
“一个人吃饭也没关系,住出租屋也没关系,去超市扛二十斤的米也没关系,身体不舒服也没关系,大雨天回家也没关系。”
程柏谚深吸了一口气,扯了扯唇角,酿出一个酸苦的笑意:“有时候我真的想不明白,我这个男朋友对你来说,到底有什么用处。”
林弥初显然没想到他会说这个,她注视着他幽幽的目光,嘴巴开了又合,最后垂眼索然地解释了一句:“……我只是觉得没必要麻烦你。”
“我很乐意被你麻烦,”程柏谚没有停顿地接上话梢,他盯着她白皙的侧脸,情不自禁地伸手握住她放在膝盖上的手,在她察觉想要收回之前,握得更紧,“我希望你作为我的女朋友,能够多多依赖我,哪怕是跑腿这种小事,我也可以为你去做。”
对方的话语说得极为诚恳动人,任哪个陷入爱河的女生听了,都会觉得甜蜜。
然而林弥初却像是极其不适应一般,抿唇绷紧了喉咙,飞快地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掌心抽出来,她将视线掷向了别处,郑重且客气:“我会尽量的。”
程柏谚慢半拍低下头,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有些自嘲地握紧空落落的手心。
但不论怎么说,她至少给了句承诺,哪怕之后并不见得会兑现,但也令他很快振作起来。
程柏谚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看了眼手上的腕表,朗声提议道:“时间不早了,你肚子应该饿了吧,反正等着也是等着,不然就在附近吃顿晚饭。”
这次,林弥初没有再拒绝。
他们就沿着这条街往前逛了逛,附中学校大门对面除了药店外还开了家很受学生欢迎的书局,书局的二楼连门口通着国金大厦的商场,开了好几家餐饮小店。
此时正值周末,来商场吃饭的人也不少,人流热闹,把雨天的黏腻湿冷也驱走了不少。
林弥初为了保持体重,晚上几乎不怎么吃饭,对于食欲这块表现得很淡,于是程柏谚就自作主张,带她去了学生时代最常去的那家客家菜饭店。
刚进门,就扑面而来一股熟悉感。
这家店的常客都是附中学生,即便外面大雨如注,里面的生意也丝毫不受影响,人多到几乎没地落脚,就连座位都是和另一桌学生拼桌,才能勉强坐下来。
自从毕业以后,林弥初一日三餐都被咖啡面包减脂餐填满,很少去这么烟火气十足的店了。
在她还在抬头看菜单的间隙,程柏谚已经开口点餐:“阿嫲,给我们来一份黑金卤肉饭,一份艋钾米血糕,小吃要传统茯苓糕。”
林弥初不由得诧异失笑:“你以前究竟是吃了多少回?都过了这么多年,还能背得出菜单啊?”
“茯苓糕是为我点的吗?你居然还记得我喜欢吃这家的茯苓糕。”
程柏谚慢条斯理地为她用开水烫了碗具,沉吟道:“记不清吃了多少次,只记得每次晚上去老师家补课之前,都会一个人来这里吃饭。”
“我也从来没有带别人来这里吃过饭。”
他看了她一眼。
“除了你。”
“所以你爱吃什么,我记得很清楚,更何况,你是我的女朋友,”程柏谚笑谈,“如果连你爱吃什么都记不住的话,那岂不是是我的失职?”
这是今晚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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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次程柏谚和她点身份,林弥初手指摩挲着杯壁,眸光不自觉地动了动。
“或许,我是不是也可以考一下你,记不记得我最喜欢喝什么?”
他趁势冒进,望向林弥初,眼底毫不掩饰地自己的期待。
林弥初唇角的笑僵在脸上,她抿了口白水,不动声色搜索着脑内的记忆,却发现自己对于程柏谚爱好方面的了解近乎为零。
她单方面的长时间沉默,令程柏谚眼中闪动的光也逐渐黯淡了下去。他抵唇轻咳,不动声色地将话题移开:“当然,不记得也没事,现在记住就行了。”
他抬手招呼:“阿嫲,给我们再加一瓶饮冰室奶、一瓶梅子绿茶。”
一道门帘后,忙碌间传来了声应答:“帅哥你们点的有点多哦,可不可以过来帮忙端一下盘。”
程柏谚借机起身,给林弥初留出了一丝喘息的空间。
她看着他做这些事的殷勤背影,内心不可避免地浮现出抹淡淡的歉意。
不可否认,她作为女朋友而言,对他的态度未免有些过分冷淡,就连他喜欢吃什么、喝什么都记不清,的确是有些失职。
高考毕业之后,林弥初去台大念书,程柏谚则去了中大,一南一北,两个人就再也没联络过。再次见面时,居然是在熟人组织的一场相亲局上。
林弥初那天完全是被舅妈李继芳架着去的,连个正式谈话的餐厅也没找,只说去男方家里小坐一会儿。
去之前李继芳点着她的额头告诉她,这次为她介绍的男人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到场时不要摆着冷脸,得把握机会。都奔三十的人了,再不成家,继续拖下去以后注定要成为被挑剩下的大龄剩女。
她被这些话磨得耳根起茧,敷衍地点头说好,抬脚进门时一眼看见人。
隔了这么久没见,人的气质和外貌都变化了很多,林弥初一时间只觉得他长得眼熟,愣在原地半天也没认出来这是谁。
还是程柏谚先喊了她的名字。
原来台北真就这么小,小到甚至可以在相亲桌上开个小型同学会。
两方家属听说他们认识,甚至高中还是同班同学之后,不停地捧场说有缘,架势夸张到仿佛已经亲如一家。
林弥初并没有恋爱或者结婚的兴趣,只是单纯想要看起来合群。
而在长辈口中,随着年纪的增大,人会变成越来越贬值的滞销品,像是买入后注定每日暴跌的股价,恨不得早日脱手。
在这种现实的压力下,她只能被迫妥协,和一个在所有人眼里看起来还不错的男人呆在一起,努力培养感情。
程柏谚端了餐盘回来,和她说梅子绿茶没货了,老板给她换了一瓶饮料,不知道她爱不爱喝。
林弥初本身就不太在意这个,笑着点头说都没关系。
于是他伸手递过来一听苹果西打。
林弥初伸出的手顿在半空,心头“咯噔”了一下。
她忽然意识到,感情能被培养完全就是个谬论,人与人之间的羁绊就是一场注定逃不开的暴雨。
好比见到与熟悉人关联的物品时,心跳总是漏掉的那拍。
又好比她永远都记得柯叙凛最爱喝的那款饮料,名字叫做苹果西打。
6. Sandm 06
Sandm06/“蘋果西打”
苹果西打在附中开始风靡正好是在零七年夏天,电子科技的迅速发展不单单只是将大家手里的bb机变成了智能机,还催化出了投放在每层教学楼的投币式饮料机。
每每下课,总会有许多学生围绕在饮料机前购选饮料。最开始时大家的口味五花八门,今天尝尝木瓜牛乳,明天又选冬瓜柠檬或者梅子绿茶。喝的次数多了之后,就有了固定的喜好,机器里几种受欢迎的饮料消耗得非常快。
林弥初的教室隔壁就放着一台饮料机,下课以后如果动作快一点,从投币选饮料到拿到手只需要三分钟。
她抚着后颈往外走,脑子还沉浸在刚刚上课听题的浑噩中,站在饮料机前将口袋里仅剩的几个币慢吞吞投了进去。
饮料机挨着边上打热水的饮水机,有两个女生正若无旁人地谈论。
“你说陈宜蓁校庆当天拦着和柯叙凛表白喔?”
“后来呢?成功没有?”
林弥初按键的手一滞,有片刻的停顿。
“大家看热闹起哄的声音太大了啦!把教官都惊动了。”
“柯叙凛听完表白都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喊到训导处。”
等到饮料罐“咕咚”一声掉出来,林弥初弯腰去拿,才发现下意识选了自己从来不喝的苹果西打。
她握着冰凉的易拉罐,不信邪地将自己全身上下的口袋重新掏了一遍,愣是没再掏出一个子来。
身后排队的几个学生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没等她和别人借钱再选一罐,就将她挤到了一边。
等到林弥初再站回到饮料机前时,里面还能选的已经所剩无几。
她只能带着这罐汽水又回去。
同桌正压着书桌上的试卷做题,闻着动静抬头看了她一眼,忍不住调侃:“你也跟风买这款呢?”
林弥初莫名地看了一眼自己手里拎着的饮料罐:“什么跟风?我买错了啦。”
“我还以为你和一班二班那些花痴一样,见到帅哥就挪不动道,连饮料都要和人家买一模一样的。”
同桌和她说明:“最近苹果西打因为柯叙凛的缘故很畅销喔,一楼的饮料机夸张到一秒钟就售空,抢都抢不到。”
“我当你知道他喜欢喝这款,所以才买来尝尝。”
林弥初将饮料摆在桌角,心绪就像钟摆一样左右飘荡。
她当然知道柯叙凛喜欢喝苹果西打,或者也不是说喜欢,只是习惯了喝这款饮料。
他们这楼的饮料机被班上的体育生摁得太暴力,某几个按钮很快失灵,一直也没人来修。林弥初爱喝的那款饮料就不幸“中招”,每次都需要拍得特别用力,才能选中。
上下的摁钮贴得很近,一不小心就会错键,而下面的那个键,恰好就是苹果西打。
错买的饮料无法退货,她不想浪费,于是放学的时候顺手带给了柯叙凛。
而从小到大,他对于她给的东西,不论喜不喜欢,一向是招收不误。
后来无论饮料机里上了多少款新品,他依旧对这款口味的饮料情有独钟,一直没再变过。
没想到被年级部的人传来传去,苹果西打倒打上了柯叙凛的专属标签。
桌角那颗苹果红黄色调晃得扎眼,林弥初抓紧手里的原子笔,心里很清楚,她这次买错的性质和以前不太一样。
饮料机的按钮早就已经修好了,甚至为了便于区分还贴上了贴纸。
她在摁下苹果苏打的按钮前,脑中错神一闪而过的,居然是柯叙凛每次拎着汽水仰头喝饮料时,轻微滚动的喉结。
同桌觑着她的神色,试探性伸手:“既然你买错了不想喝,要不然给我吧,我下次请你喝别的。”
“不行!”
林弥初斩钉截铁地拒绝,抓起饮料一把胡乱塞进桌下的书包里。
^
下午放课,林弥初背着书包走到学校后门的林荫道,那里有块学校专门搭出来的单车棚,铁栏上用铁链锁着好几排自行车。
里面那辆银灰色的捷安特就是柯叙凛的,他花了两个星期的时间将车重新改装过,后轮专门安上了载人的座椅。
他们班下课比较早,这会儿还没见到其他班出来,林弥初将沉重的书包往后掖了掖,耐心地站在不远处等,包里的那罐汽水随着她的动作晃荡了两下,发出点轻微响动。
隔着人群老远,她就看见魏高杰顶着条无比醒目的黑头巾,对着身边人大肆说笑,他身侧就是神色散漫的柯叙凛,两人个子高挑,在人堆里穿行得毫不费劲。
柯叙凛双手抄兜,像没什么骨头似的,黑色单肩包松垮地搭在肩膀,昏黄的光线勾勒出那道玩世不恭的眉眼。他一面低头听着魏高杰讲话,一面漫不经心地朝这头走来。
不知道为什么,林弥初心头一紧,忽然漫上点没来由的紧张。
她清了清喉咙,努力驱走这份怪异的感觉,在即将出口喊柯叙凛名字的前一秒,有道身影比她更快,率先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喂,柯叙凛,”说话的是总跟在陈宜蓁旁边的一个小个子女生,“你就看在宜蓁为了给你抢饮料不小心摔倒的份上,帮帮忙,把她送回家啦。”
“她膝盖摔伤了都不能走路哎!”
林弥初唇角抬到一半,僵在空中,旋即像是气泡般无声无息消散。
“那关我们老大屁事啊,”魏高杰提起这个就气不打一处来,“拜托,买饮料本来就是我的任务,谁叫她要抢在我前面。”
“你居然说这种风凉话,有没有绅士风度啊?”小个子女生插着腰,活像个小喇叭,“再怎么说我们宜蓁也是因为他才受的伤,送一下女生会死喔!”
两人虽然身高一高一矮,但是怒视对方时却仿佛两只雄赳赳的斗鸡。
柯叙凛低头看了一眼时间,在这片乱糟糟的情景下,完全不受影响地蹲下身去,将自行车的车锁解开,单腿跨上了车座。
陈宜蓁见他准备要走,连忙拉住身边的人打圆场:“算了,小珍,我自己回去好了,让人家送一趟也很不方便。”
“哪里不方便,”何小珍目光像是射线,扫视着柯叙凛的那辆单车,“这不是正好有座吗?”
魏高杰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脑袋一轰,连忙出声制止:“喂,这位置可不是她能坐的!”
何小珍全然不顾他的阻拦,一把按着行动不便的陈宜蓁坐在柯叙凛的后座:“你别动,就坐这里。”
接着她和背课文似的背出陈宜蓁家地址,特别嘱咐道:“柯叙凛,你一定要把她安全送回家!”
陈宜蓁被迫半推半就地坐了下来,她面上不好意思地连连道着歉,实际仰头看向他的眼里完全藏不住雀跃与羞涩。
柯叙凛长腿撑着地面,眼角冷淡勾着,一时并没有动作。
他侧目乜了一眼身旁干站着的魏高杰,问他:“地址听清没?”
“啊?哦!”魏高杰猝不及防被点名,赶紧应声,“听清了老大。”
柯叙凛确认完毕,将手上的单车连同车钥匙一并交到了他的手中:“既然听清了,车借你,你送她回去。”
“啊?我、我送啊?”魏高杰勉强抱住自行车,高声颤抖道:“老大,你这车我也不会骑啊!”
“老大!老大!”
柯叙凛毫无留恋地转过身,对身后传来的鬼哭狼嚎充耳不闻。
他掏出手机又看了一眼,见对面仍然没回复,眉心不由得拧起,毫不犹豫地抬腿往教学楼方向走去。
林弥初远见着他往自己这头缓缓走来,立马慌乱地拔腿就跑。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但是腿偏偏不受控制,在脑袋还没反应过来前已经狂奔起来。
一路跑到来时的教学楼,她背抵着那面潮湿的墙平复呼吸,手心出汗,心跳快得有些吓人。
胸腔后知后觉被填塞进一阵愉悦,林弥初抵着膝盖,汗在往下淌,唇角却不受控地上扬。
还没等到她仔细分辨出这抹情绪究竟从何而来,就有值日生同学倒完垃圾回来,在楼梯间和她打了个照面。
林弥初整理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从阴影下走出去,主动和人聊了两句。
等到目送那名值日生离开,回过头发现,柯叙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她身后。
时间已经不早了,夕阳掉下天空,只漏出几丝余晖,他的影子被拖长了,亲密无间地沉沉笼着她。
柯叙凛挑眉,略有不满:“给你发消息怎么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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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弥初这才想起来自己在兜里短暂震过几回的手机。
她拉着书包肩带,随口扯了句借口:“我刚刚在教室问题目,没看短信。”
柯叙凛闲闲瞥了她一眼:“什么题?不能回去问我?”
“一道很简单的题啦,不劳烦你了。”
他逆着光回头,痞里痞气地倒退着走了两步。
“还以为是你不想理我了。”
林弥初刚想反驳,又想起昨晚他说划分界限的话,不由得淡淡地哼了一声。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往外走,她的后背忽然一轻,肩上沉重的书包被身边的人熟练接了过去,背在了自己宽厚的肩上。
柯叙凛道:“对了,今天就不骑单车了,我们坐公车回去吧。”
她明知故问:“你的车呢?”
“借给魏高杰了,”他推锅推得面不改色,“他说要送陈宜蓁回家。”
林弥初的唇角飞快翘了一下,佯装不知情地点头:“原来是这样啊,那也行。”
台北的公车来得不算快,等到晃晃悠悠开到站,天已经完全黑透了。
柯叙凛把她送到家门口,正碰上林田英今天没打牌,破天荒围着围裙在家做饭。
“阿凛,阿姨今天做了好多菜也吃不完,你也一块吃啊。”林田英热情地招呼。
柯叙凛也没客气,应了声好,跟在后面一块进了门。
林弥初在玄关把鞋换了,看着她一反常态的模样诧异探头:“妈,家里有客人要来吗?”
林田英将炒锅翻炒了两下,嗓音和厨房开的暖灯似的,喜悦又温柔:“你王老师等会儿要来。”
闻言,林弥初飞快转头和柯叙凛对视了一眼,她用目光疑惑询问他哪个王老师。
柯叙凛沉吟了一会儿。
“教社会科的王在明。”
她眉尖一抽:“来家访吗?”
他注视着林田英忙碌的背影,放下两人的书包,缓缓摇头:“没听说。”
林弥初闻风而动,趁着柯叙凛蹲着身子调试客厅的风扇,灵活地窜到了沙发上,装模作样地打开书包,将白天没写完的卷子拿出来。
掏到一半,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从书包里拿出下午买错的那罐苹果西打。
本来是打算留给柯叙凛的,但是就在现在,林弥初喉咙干渴,忽然萌发出特别想尝一尝的念头。
她拉开汽水拉环,仰头抿了一小口,因为喝得太急,还不小心呛了一下。
林弥初忙不迭用手背擦了下唇,舌尖绽开出一股苹果的冰凉味气息,顺着喉咙刺激地下咽。
她琢磨了一下回味,感觉味道有点像酒精。
林弥初不敢再多喝,将饮料搁在了桌角。
身前的柯叙凛已经将那把电路有些接触不良的立式老风扇重新修好,懒散起身从风扇前离开,退居到了她的身侧。
徐徐的风吹起她的刘海,再打着旋吹过他闷热出潮汗的额头。
林弥初低着头写卷子,两人一时无话,只剩下厨房里炒菜轰隆的油烟机声。
做完第一道大题,她微微抬起头,余光瞥见柯叙凛一边散漫地拎着领子散热,一边拿起了她刚刚喝剩的那瓶饮料罐。
“你别!那是我喝过……”
她阻止不及,眼睁睁看着柯叙凛就着她喝过的地方,喝下了一大口。
刚刚咽下的那口气泡水在心尖发出滋滋冒泡的声响,林弥初的脸差点和饮料罐上的涂画一样,涨成了一个苹果。
她浅尝辄止的饮料,被他三两口就解决干净。
同喝一罐汽水,在幼稚园时是两小无猜,在绵绵的青春期中是泛滥的绮思和氤氲的心。
偏偏柯叙凛愣了愣,掌心捏着易拉罐,无辜一笑:“我还以为是你买给我的。”
林弥初盯着他湿润开合的嘴唇,整个耳根都悄然红了,耳畔风扇的噪音忽然大得刺耳。
她猛然移开视线,努力让自己不去在意这个意外的交集,将注意力集中在到面前的试卷上。
因为扭头太快,她没看见柯叙凛陷在沙发里。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摩挲过刚刚两人触碰过的饮料罐边沿。
随后心情极好地轻笑了一下。
7. Present 07
Present07/“北车补习街”
校庆回到家后,不知道是因为淋雨吹风还是生理期,林弥初忽然发起烧来。
年纪一岁岁增长,体质也跟着一年差过一年,从中学时期的满分体检单,到现在她甚至都不敢打开看医院开具的体检报告。
楼下停着的车摇下车窗透气,隐隐约约漏出几句车载天气预报广播。
“据中央气象台发布,今天午后各地局部地区会有短延时的雷阵雨,超强台风即将登陆,大家在家记得关好门窗,尽量减少外出,外出时记得带好伞……”
台北好像又开始下雨。
她烧得迷迷糊糊,雨水泡进梦里,彻底睡过去之前,只来得及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
一连做了个好几个梦,都是朦胧的郁青色,玻璃质昏黄的光线像是呆在水底。
林弥初频繁地梦见一个人,梦里他们手牵着手,一直不断地往前跑。
眼看着快要到抵达尽头光圈,她感觉后腰上传来一阵平稳的推力,回过头时身后的人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她在下坠。
林弥初胸口剧烈喘息,猛地睁开眼睛。
耳畔雨声和雷声混杂着,倾盆大雨落下,让人一时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房间里的灯开着,惨白的光线让她微微眯起眼睛。
床边放着一杯温水,屋内还有一道人影,是接到她电话,一下班就急匆匆赶来的连嘉佑,此时正背对着这头,不知道在忙活什么。
睡了一觉,昏沉感褪去了不少,林弥初已经可以自己起身下床。
“嘉佑。”
林弥初走过去抱住连嘉佑的腰,黑色的长发散落,她原本就很瘦,因为生病,眉目被灯光映照得很白,这套宽大的睡衣衬得她身形更加清减。
声音轻轻细细的。
“我又梦到他了。”
连嘉佑切菜的动作一顿,很快又假装没听到一般,将蔬菜放进锅里焯水,将话题转移:“你家里真的太乱了啦林弥初,那边居然还放着这么多的纸箱子。”
“我给你煮了海鲜粥哦,你要不要尝尝看味道?”
“外面下这么大雨,我今晚也回不去了,就住在这里好了。幸好你家离捷运站这么近,明天去上班应该也不会迟到。”
林弥初松开她,顺着她的话点点头:“好啊。”
“对了,我衣服淋湿了,你有没有衣服给我换。”
林弥初帮她看正在加热的粥,示意她自己去衣柜拿。
连嘉佑一边换一边吐槽她的衣柜:“林弥初,你是有多久没买过新衣服了啦!”
“这都是多少年前的款式了,念书时候的吧,我穿着都太小了。”
没过一会儿,那头传来连嘉佑的一声惊呼。
林弥初把燃气关掉,扭过头问她怎么了。
“你居然还留着这个喔!”连嘉佑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一个黑笔黄纸的护身符,最外面用塑料套好好包裹着,因为年代久远,塑料套都已经有点泛黄。
“这是不是我以前给你画的?”
林弥初整个人恍惚了一下,因为吃药,她的记忆倒退了很多,不确定道:“是吗?你从哪里找到的?”
“就在你这件外套口袋里啊,”连嘉佑将那个护身符左右摆弄了一下,“放在拉链夹层里。”
“我们之前不是每周都去北车补课吗?那个老师讲话像念经,好多人都互相画这个玩。”
她指着那张纸问:“可我明明记得,我当时给你画的明明是「哈姆太郎」,怎么变成了椰子味的「乖乖神」。”
“这不是我给你画的那张吧。”
林弥初笑着把那张护身符拿过来:“都是以前画着玩的,肯定是你不小心记错了。”
“怎么会,你怎么能质疑我的记忆力,”连嘉佑轻哼一声表达自己的不满,“更何况我从不信乖乖神好吗?一包零食而已。”
她听完也觉得有道理:“不过如果说不是你的话,还有谁会给我画?”
连嘉佑跟着她思索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她将手一挥:“唉不管了啦,你拿着吧,别的不说,大家不都讲乖乖神能保佑平安顺利吗?你现在确实是很需要它的保佑。”
“保佑你早点脱离病海。”
林弥初坐在椅子上,被她的话逗得扯了下唇角。
之后几天也还是下雨,连嘉佑断断续续来看过她几次,为了延续乖乖神的功效,甚至还给她带了好几包「乖乖」零食本体。
不知道是不是古老的玄学秘方真的起了点效力,林弥初的病很快就痊愈得差不多了,连声咳嗽都没留下。
程柏谚得知她生病了以后,又专门托人给她买了好几罐燕窝和陈年柚子参,让她好好补身体。
林弥初全都收下了,拍照表示感谢,并且答应他趁着晴天多出来走动走动,急得程柏谚下午连班都没上,直接请假出来开车接她。
“干嘛这么着急?”林弥初系好安全带,望着身边握着方向盘,满脸如临大敌的男人,有些好笑,“这位先生,你真的有点夸张哎。”
“你再这样我都不敢坐你的车了。”
“这是你第一次对我提需求,”程柏谚郑重到甚至表情有点严肃,“等一下呢我们先去医院做个检查,然后带你去吃饭。你才刚刚退烧,不能吃太辛辣油腻的东西,我们去鸡汤粥铺吧,那边送的小菜很爽口的。”
“吃完饭我们去淡水散步,多多运动一下也是不错的,不过也可以慢慢来。”
“不用做检查,”林弥初说,“我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那听你的。”程柏谚难得失了沉稳,有些手足无措,完全顺着她的意思来。
临要出发前,他看了一眼手机讯息,抬手回复了几句,迟疑道:“好像临时要增加一个任务。”
“什么喔?”
“我小姨家的小孩马上放学,得顺道去接一下妹妹,”他征询般看了她一眼,“你见我的家人,没关系吗?”
“没关系,”林弥初被他这副小心翼翼的姿态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她催促道,“快点去啦,别让妹妹等急了,到时候万一走丢了怎么办。”
程柏谚这才赶忙发动车子。
台北的雨今天已经完全停了,台风过境,残留的雨水悬挂在玉兰树的叶子上,像是一滴将落未落的泪。
空气还是潮湿的,林弥初透过被日光照过的车窗,看向外面颜色花绿写着大字的广告牌。
这一条街上的补习班特别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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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时候上完学校的课,又接着来北车继续补课,课业繁重的时候甚至晚上很迟才能够回家。
路边路过的学生很多,扎着堆排队买炒面面包,林弥初曾经也是其中的一员。
她看着他们问:“你以前有来北车上过补习班吗?”
“之前有家补习班的老师长得特别美,还收到过不少男生的情书。”
“读十年级的时候那边有家漫画阅读室,里面还有几台电脑,老板有邀请我们免费玩哦。”
“补完课我们还会去吃宵夜,超好吃的人气汤面套餐只需要四十块。”
提起以前高中时期除了学校外呆的最多的地方,林弥初的话变得多了很多。
程柏谚十分努力想跟上她的话题,只是他对于补习班的记忆十分匮乏,想插话也插不上,只能沉默地点头表示赞同。
“我……我没怎么来上过补习班。”
林弥初原本兴奋的交谈声止住,她笑了笑,目露一点遗憾:“也是,当时也没有现在竞争这么激烈,没去补习班也正常啦。”
程柏谚不想两个人好不容易才有的话题中断,连忙接着问:“还有呢?你当初补习,还有什么趣事吗?”
“就是很无聊的补课而已,哪来的那么多趣事啦。”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在外套口袋里翻找了一圈,找到之前那枚护身符。
“这个是当时不知道是哪个人去拜拜完教我们画的,几乎整个补习班的人都在画。刚开始大家都很正经地画,后来就只画自己喜欢的人物了。”
“不过我这张不知道是谁画的,可能是有人故意恶作剧放在我的口袋里吧。”
程柏谚把东西从她手里接过来仔细看了看,又还给她,摇摇头:“不会是恶作剧,他画的是「乖乖神」,还写了平安,应该是希望能保佑你。”
林弥初若有所思:“也是,「乖乖神」不管再怎么样,也比「哈姆太郎」要靠谱得多……”
聊完也差不多到了程柏谚表妹补习结束的时间,两人一块下了车,准备去接人。
林弥初大病初愈,走得并不快,始终落后程柏谚一步,她置身摩肩接踵的人潮,忍不住发了会儿呆。
也就是这一小点时间,头顶的那块广告牌遭受了好几日的狂风暴雨,螺丝松动脱落,原本就有些摇摇欲坠,经过一阵风,竟然就这样兜头往下砸了下来。
林弥初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到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避开。
她浑身血液冰冻,脑中空白一片,在那一刻甚至连遗言都想好了。
啪嗒。
一滴冰凉的雨水掉在林弥初的额头,勉强唤回了她被吓飞的思绪。
林弥初有些僵硬地转过头,后知后觉整个人被程柏谚抱着护在怀里。
视线再调转,那块广告牌砸在她脚边堪堪半米处,两个人都毫发无伤。
她好像才学会呼吸似的,整个人腿软瘫倒在地面上,大口大口劫后余生地喘着气。
忽然,视线像是捕捉到了什么,在某一点凝住。
那块被砸的面目全非的灰色广告牌废墟上,掉落着一张幼稚的,甚至于有些滑稽的手绘护身符。
上面憨态可掬的乖乖神,正在冲着她可爱地笑。
8. Sandm 08
Sandm08/“北車補習街”
据说人在濒临死亡的时候,耳朵像是溺水,是听不见任何声音的。
脑中的记忆像是场电影一样开始自动回放,林弥初短暂回到了那个闷热潮湿的补习假期。
零七年的台北,夏天高温多雨,艳阳晒在额头,滚烫得像是发了场高烧。
摇晃的公车上,林弥初和柯叙凛坐在前后排,他的腿长,窄窄的车座位置放不下,于是肆无忌惮地伸到了她这侧来。
高帮的黑色帆布鞋鞋面轻轻挨到她纤细的脚踝。
补课是王在明的提议,那天他被邀请来家里吃了饭,在饭桌上和林弥初见了一面。
林弥初这才知道他来家里并不是因为老师例行家访,而是当初林田英去学校给她开家长会的时候,双方对彼此都有好感,打算慢慢进一步认识接触。
一顿饭吃得林弥初默不作声,她一眼都没有抬头看面前的两人,只是专心致志地低头吃饭。
林田英原本还在高兴地和她讲述着家长会发生的趣事,见她没有任何回应,也尴尬地收了笑意噤声,只是一个劲地给王在明夹菜。
一直到吃完饭,也没人再提起过这件事。
林弥初吃饭慢,柯叙凛吃完先去厨房帮林田英的洗碗,桌上只剩下她和王在明两个人。
林弥初对王在明的印象只是学校里教社科的老师,她的社科成绩并不好,所以和这名老师也并不熟悉。
但王在明却像是很关心她一般,问她是不是感觉太突然了,心里不太舒服,并且承诺她,他和她妈妈可以循序渐进慢慢来。
林弥初冷着脸匆匆吃完了碗里的饭起身,并没有领他的好意。
临走之前,王在明还流露出一副慈师的模样,和林田英提议说,北车那边有个补习班的老师上课效果特别好,如果想让孩子提升成绩的话他可以着手安排。
林田英笑得合不拢嘴,一边说着不用麻烦,一边又半推半就地接受了男人的示好。
门一关上,林田英立马不客气地伸手拧了一把林弥初的后腰。
她咬着下唇,脸都疼白了,也没吭声。
“林弥初,你摆脸色给谁看!人家是老师,再怎么样也应该对人家客客气气的!”
林田英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看看你的成绩,要不是成绩不好,人家会说的这么委婉吗?有这样的老师愿意送你去上补习班,你就偷着乐吧。”
林弥初忍不住反驳:“妈,我成绩不差的。”
林田英没上过几年学,又醉心麻将,只看得懂卷面的分数,然而现在的学制满分早就不是百分制,规则弯弯绕,她也看不太懂。
柯叙凛散漫地伸手,抓着林弥初的衣角,把她扯到自己身后。
“阿姨,她成绩确实还不错,补习的话不用额外上课,我也能帮她补一点。”
林弥初瞬间找到后援,双手紧紧攥着他宽直的后背,只露出一双眼睛,在他身后默默点头。
而他察觉到了她的动作,背后衣服被人扯着,眼中昭然若揭一点轻笑。
柯叙凛很聪明,成绩在附中一直名列前茅,说出来的话自然也更具有信服度。
林田英半信半疑问:“真的假的?阿凛,你可不要说谎包庇她。”
柯叙凛这才将目光转过来,勾着那双痞气的眼,承诺:“真的。”
即便是这样,林田英最后还是没抵得住免费补课的诱惑,把林弥初送去了北车补习班。
第二天,柯叙凛就和她报了同一个。
林弥初投了两个人的币上了公车,边走边表达自己的不解:“我去补习班也就算了,你成绩这么好,干嘛还来浪费钱?”
“不是王老师说的补课效果很好吗?”他单手抄着兜迈过台阶,口吻随意,“我也想听听到底是什么样的课。”
有熟人在身边,林弥初彻底放松下来,她坐下来,把耳朵边的一只耳机分给他。
耳机里的是周杰伦刚发行不久的《蒲公英的约定》。
在唱着。
“一起长大的约定,那样清晰,
拉过勾的我相信。”
她在音乐声中半开玩笑道:“我还以为是觉得假期太长,你有点舍不得我。”
前排阳光为她黑色发丝淬上金色,晃得太过刺眼。
柯叙凛抬手遮住眼睛,冷白的手背青筋分明,他靠着座椅沉默了一会儿,低低呢喃了一句:“白痴。”
^
附中的课业很紧张,高二分科测验通过以后,大家都在努力冲刺之后的学测。
期初的时候原本补习班并没有这么多人,到现在整个补习教室都变得挨挨挤挤的,快要坐不下。
那时候的空调费很贵,教室里只开着一台制冷不算太好的立式空调,剩下的大部分人都吹着头顶吱嘎作响的大风扇。
林弥初嘴里咬着凤梨味的棒冰,将长长的头发扎起来。
也是到了以后才发现连嘉佑也在这里补课,她无比兴奋地冲着林弥初招手,二话不说就坐到了她的身侧。
“喂,林弥初,”连嘉佑指指身后已经趴在桌面上懒洋洋拉着外套帽子睡着的柯叙凛,压低声音问,“他怎么也来了?”
林弥初摊开面前的教辅书:“你学你的,不用管他。”
连嘉佑撇了一下唇:“你知不知道这个机构其实有好几个附中的老师在这偷偷赚外快,有很多卷子可以从学校里提前拿出来给我们做。”
“你是因为这个才过来补课的?”
“怎么可能,”连嘉佑从自己的书包里找出两本小说,郑重其事地摊开在一堆课本间,“要把我送来这完全是我妈的意思,我只是想换地方躲清净而已。”
林弥初看她一眼,摇摇头,终究没有同流合污,转头专心投入课本。
做题的思绪被突然打断,是因为头顶冷白的灯泡明灭一闪。
这个时候窗外的光线已经变得很昏暗了,乌云黑沉沉地压下来,风刮得外面的树叶沙沙作响,即将要下起暴雨。
就连空气都弥漫着一股潮湿水汽。
她伸展了一下手臂,左右看了看,才发现已经不知不觉到了课间时间,一块补课的同学三两站起身喝水聊天。
身边的连嘉佑沉浸在小说的世界里,看得兴致勃勃。
身后的柯叙凛手臂松松搭着后颈,还在睡。
“同学。”
林弥初感觉到身后的课桌被人轻轻晃动了一下,一个没见过的女生来到了柯叙凛的身侧,推了下他的桌子。
她不动声色地将背往后一靠,牢牢抵住了有些晃动的桌脚,眼睛里有袒护的神色:“他在睡觉,有什么事吗?”
女生不知道林弥初和柯叙凛认识,明显流露出错愕的神情。
她有些支支吾吾地从背后拿出一个自己画的平安符,放在柯叙凛的桌角。
“我没有想吵醒他,我只是想送他这个。”
放完之后,她立马不好意思地跑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目光还在不自觉地向这头瞟。
林弥初不认识这个,但也不好随便动别人的东西,只能微微侧过身子看。
正在仔细打量间,身后忽然被覆上一抹热意,是连嘉佑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书,将脑袋搁在她的肩膀上。
“这个不是他们刚刚上课在偷偷玩的吗?”
“是什么?”
“平安符,”连嘉佑一副十分懂行的模样,“就用这种纸画,用原子笔画出图案和咒文,然后用红色的笔再画一个章。”
“他们好无聊,抄人家拜拜求回来的灵符啦。”
“你看这画的是什么啊,”她指着刚刚女生送的那张平安符,坏笑地东倒西歪,“这是桃花和爱心哎,她对柯叙凛明显是很有意思哦。”
林弥初听完,顿时失去兴趣,拉凳子转过身去。
连嘉佑敏锐察觉到好朋友的情绪变化,连忙跟着转回去。
“你不高兴哦?”
林弥初淡淡将笔塞进笔盒。
“哪有。”
“你明明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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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嘉佑拿手肘推了推她的胳膊,“别不高兴,我也给你画一个好了。”
“让我想想画什么图案……”她想了半天,最后决定,“要不然就画我很喜欢的那个「哈姆太郎」怎么样?你喜不喜欢?”
“随便你。”
连嘉佑终于又寻觅到了一样新的可以消磨时间的事,二话不说,立马开始操刀动笔。
只不过还没等她画好,就到了补习班打铃下课的时间。
连嘉佑急着回家,将桌上的工具一股脑地收进了书包里,边往前跑着还不忘回头说:“我先走了,这个我明天一定画好带给你!”
林弥初无奈地挑起唇角,冲着她挥了挥手。
低下头,还没来得及拿起自己桌上的包,忽然听到从头顶传来电流的呲呲声,紧接着耳边炸开声灯泡爆裂的声音。
她短促地惊叫一声,被一条手臂拉着往后退了一步,差点跌进身后人的胸膛。
林弥初惊魂未定地抬头,看到自己座位上的那盏灯已经灭掉了。
而她身侧,柯叙凛不知道什么时候睡醒了,此时正牢牢拉着她的胳膊。
他懒洋洋抬头看了一眼:“雨天灯泡短路了而已,没事。”
林弥初感觉他的手心十分有力,隔着薄薄的外套沉稳地牵住她的手腕,连带着那块皮肤也开始发烫。
她狂跳的心跳过了好久才平静下来:“原来是这样。”
柯叙凛接过她手里的书包,示意道:“走吧,回家了。”
外面雨下得很大,柯叙凛从来不带伞,林弥初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一把,小小的,不够两个人撑。
躲在站台等车的时候,他的发丝都被雨水湿透,几乎大半个身子都在淋雨。
林弥初踮起脚,艰难地想将伞往他那边偏,然而还没付诸行动,就被他率先察觉。
柯叙凛想也没想伸手将那把倾斜的伞推回去,语气轻佻:“这点雨,还淋不死。”
“先管好你自己吧。”
公车很快到站,柯叙凛率先冒雨上了车,林弥初怔了一下,才收伞上车。
她走到后排的座位,这次车上位置挤,两个人没有分开坐,而是坐在了一块。
好巧不巧,身后的那群女生和他们是同个学校同个补习班的,在后面聊个不停。
因为下雨的缘故,车厢里空气很闷,连玻璃都起了一层雾。
林弥初在这样晃动的环境里靠着窗户,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身后的几个人还在抢着课上没画完的纸笔。
没过多久,猝不及防听见前排传来一道散漫的声音。
“给我一张。”
后排看见他优越分明的侧脸,认出来人,短暂地安静了一会儿,接着你推我攘地将纸笔递上,中途还一个劲地笑。
她们也不接着画了,而是紧紧盯着柯叙凛的动作,都很好奇他会画什么。
他还是那副没骨头般的样子,纸随意地搭在膝盖上,用笔漫不经心地勾勒两笔,就有了个图案雏形。
“这是什么?”
后排有人胆大发问。
“画的是乖乖神?”
“好特别喔……”
柯叙凛自顾自将那张平安符画完,学着她们的样子,将纸套上塑料套。
他转着手里笔,将那个平安符悄无声息地偷塞进身边熟睡着的人的口袋内侧。
被雨打湿的发湿漉漉地落在额前,他随意往后抓了一把,露出光洁的额和不可一世的眉眼。
将笔扔回身后那群女生手里,柯叙凛看着指节上残留的墨水印,拧起眉毛,很快有点后悔。
这么幼稚迷信的举动,压根不像他平时会做出的事。
要是被林弥初翻出来,指不定会立马拿着东西跑来质问是不是他的手笔。
不过。
柯叙凛的视线在车厢里转了一圈,忍不住又落回到车窗边林弥初那张毫无所觉的侧脸上。
希望从今天起,那些电器都能够乖乖的。
别再吓她了。
9. Present 09
Present09/“淡水码头”
雨一滴接着一滴,下得越来越大了,很快打湿了她的发丝和睫毛。
黏腻的水珠钻进领口里,有几道顺着林弥初的脖子流。
物体高空坠落,程柏谚揽着林弥初,后怕之余立马报了警。
警车很快赶到,红蓝的灯颠倒溶化在雨天潮湿的地面,为了民众的安全,四周都装上了防护的警戒线。
林弥初趁着他们还在仰头调查广告牌掉落的位置时,将那个护身符捡了回来,在手里攥得紧紧的。
最外层的那个塑料保护套过了这么久早就老化得不成样子,根本防护不了什么,反而蹭得手心里一层脏泥水。
里面的那张涂鸦纸的笔墨也被雨水晕得渗开,那个乖乖神或者是什么别的神的脸也糊成一团,什么也看不清了,但林弥初还是很固执地抓在手心里。
程柏谚握着林弥初的肩,很是紧张地将她全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确认她没什么大碍后长松一口气。
反观他自己,因为冲过来太急跌了一跤,裤腿都破了,小腿被擦出一片长长的血痕,看上去十分可怖狰狞。
他们被警戒线赶到了墙角边,遇到循着动静自己从辅导站出来的表妹。
她见到他的伤口也吓了一大跳,拉着书包包带提议道:“要不然还是附近找家诊所包扎一下吧,这样放着很容易感染。”
林弥初也同意,她从程柏谚的口袋里径直拿过车钥匙,示意道:“我开车。”
三个人回到车上,林弥初挂挡踩油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封了一条路,另一条路格外拥挤,堵在路上好半天都不见挪动一下。
她有点焦躁,时不时探出窗外查看路况。
“别担心,”程柏谚看出她的情绪,态度仍然十分温和,他盯着自己还在不断渗血的腿,甚至还有余力开玩笑指挥她稀烂的车技,“别往左靠了,容易剐蹭,稍微让让,让对面先走。”
林弥初无言地打方向盘避让,那辆车后面紧随了一辆接着一辆的车,错失了汇入车道的良机,他们只能坐在车座上干等。
忙乱中往旁边瞥了一眼,马路边正好停放着几辆可供租借的自行单车。
林弥初果断地调转车头,将车停在了路边。她解自己的安全带,顺便将副座上程柏谚的也一并解开。
“妹妹坐在车上等,我们下车。”她说。
程柏谚顺着她的话下车,等看到路边的车时才反应过来她想干嘛,他罕见地默了默,抬起腿示意:“我这样,好像也不是很方便骑车。”
“我知道,”林弥初把单车推出来,自己先跨坐了上去,随后示意他坐上后座,“我载你。”
程柏谚依言长腿跨坐上她的后座,两人体重相差大,她轻得像片落叶,所以他需要花费很大的力气去□□两人在车上的平衡,手也不知道搭到哪里,木讷到手足无措。
“扶住我,”林弥初不带任何情绪地低头看了他一眼,“不然你会摔下去。”
程柏谚沉默地伸出手,小心地搭上了她纤细的腰。
林弥初虽然看着很瘦,还是很有力气,骑着车载一个成年男人,尽管有些摇摇晃晃的,好像也不怎么费劲。
从这里出发距离诊所也不过几百米的距离,车轮滚过淡水码头时,程柏谚的声音被风吹过来,问她什么时候学会的骑单车。
“……国小?”她蹙着眉毛不确定地答,一边骑一边抬头,蓝色淡水河上的日落荡漾,像颗波光粼粼的橘子。
带着潮湿的湖面风将她的长发和裙子往后吹,有股茉莉花的淡香味,程柏谚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动作很轻地想去触碰,抓了好几次也没有抓到一片衣角。
^
车停到了诊室,里面忙碌的医护帮程柏谚简单地做了检查。
从里面拿了消毒水再出来的时候,医护近视有些严重,一时忘了患者是他们中的哪一个,居然拿着药直直地冲着林弥初走来。
“是这里受伤了吗?”她指着林弥初手肘处的一道旧疤问。
“不是,”林弥初捂住了自己的胳膊,她让出位置,指了指旁边坐着的程柏谚,“我这疤已经很久了,是他需要包扎。”
医护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低下眼睛,伸手帮程柏谚处理伤口。
他将眼镜摘了放在一边,挽起裤腿,看着消毒水带着刺痛涂抹在小腿处,随意中带着点在意地开口:“那道疤,是怎么伤到的?”
林弥初淡淡回:“应该是国小暑假的时候,不小心从单车上摔下来。”
“好可惜,”医护插入他们的对话,“那时候没有好好处理伤口吗?居然留下了这么明显的一个疤痕唉。”
她是真的觉得惋惜,即使是隔着厚厚的镜片,人影都朦胧,也能直观感觉到对面的女生白白瘦瘦的,肩背薄薄的一片,气质非常漂亮出挑。
如果没有那道疤的话,穿裙子的时候应该会更加好看。
林弥初摇摇头:“我妈那时候工作很忙,没什么空管我,就只是很简单处理了一下。”
她的生命中有太多大人缺席的时刻,很多鸡毛蒜皮的小事连她自己都记不清了,只剩下这些疤痕类的东西,像是一个结绳,在替她委屈喊疼。
程柏谚笑着接话:“你当时为了学会单车,也蛮拼的。”
她抚摸着那道疤,轻轻牵了下唇角,没有说话。
医护的动作很快,没一会儿就替程柏谚将伤口包扎好,并且叮嘱他这几天不要碰水,也不要多走路。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裤腿发呆,好像并没有将医护的话听进去,反而抬起头来,有些遗憾地冲着林弥初道歉:“抱歉,这下没法陪着你去散步了。”
林弥初不明白他脑子里都装着些什么,都这种时候了,第一个关心的居然是不能陪着她去散步。
看着他这副一瘸一拐的模样,她的心软和了一些,主动伸手扶住了他的手臂:“别说这个了,先去吃饭吧。”
程柏谚很听从她的话,想也没想地回握住了她的手。
男人的手心温度热还带着依赖,林弥初惯性后缩了一下,但终究僵硬着,没有将手抽回去。
介于他受伤不方便开车,吃完饭后,林弥初就主动开车将他送回了家。
将汽车在楼下停下锁好,她将钥匙还给他,重新扫了一辆新的单车回家。
淡水码头上还是很多人,淬火烧残的绿日长夏,天空被飘渺的云映成透明蓝调,带着水汽的风将她身上的白裙子吹鼓。
有人拿着电吉他在街头分不清白天黑日地声嘶力竭地唱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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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是头文字D。
林弥初慢慢地骑,看着这样难得的好天气,停下来拍了两张照。
正想走,连嘉佑焦急地打了个电话过来,说是在新闻上看见她了,问她有没有事。
她低头翻看着连嘉佑发过来的图文报道上的相片,感慨于互联网消息传递的联通程度。
不过林弥初在这方面没什么长进,依然活得很老派,光阴对她来讲,越慢越好。
她把智能机夹在耳边,扶着单车继续骑,非常耐心地回答连嘉佑砸来的一连串问题。
“你说程柏谚第一时间跑来抱住你喔,”她在电话那头大叫,似乎是在床上滚了两圈,“太浪漫了吧。”
“怎么样?被他护在怀里的那一瞬间,你有没有感觉到心动?是不是瞬间觉得这个男人很靠谱很有安全感?”
林弥初兜着圈下坡,垂着细密的睫,顺着她的话思索。
“我不知道,”她叹了口气,如实地答,“我没想这么多。”
“你要知道,我们这个年纪又不像以前学生时期有那么多冲动,能在那种生死关头豁得出去保护你,说明他真的超有责任感的,这样的好男人可不多了。”
“更何况他真的说到做到,从高中就默默喜欢了你这么久,真的蛮难得的。”
“即使不心动,也可以稍微给他一点机会。”
连嘉佑连续说了两句,听着对面毫无动静,又奇怪地“喂喂”了两声。
林弥初的视线被彻底吸引,她怔怔地盯着一处,夹在耳边的手机毫无知觉地“啪嗒”一声掉在地面。
是一辆老式的冰棒车,上面用大字挂牌写着口味,有很多的口味在现在的商店都不再贩售了。
大热天,摊子旁边只坐着个戴着凉帽老爷爷,年纪很大了,连怎么推销都学不会,不好意思开口吆喝,见到人来只是用浑浊的目光盯着,期盼能够有人停留。
林弥初将手机捡起来,匆匆对着那头说了句等一会儿再打。
她把车子停好,顺着红绿灯的人流走过马路。
“阿公,”林弥初抬手把长长的黑发捋到一边,站在车边询问,“凤梨味的冰怎么卖?”
怕老人听不清,她又耐心地重复了两遍。
他哆嗦着手打开冰柜,里面冻着好几款口味不一的冰,这种古早味的冰在零几年的时候很流行,都是自己榨的果汁,放进冷冻袋里冰冻,现在市面上却已经买不到了。
他递给林弥初一袋,她摇摇头,说要两袋。
“两袋很容易冰肚子喔,”阿公操心地叮嘱,“不要贪凉快。”
林弥初就笑,笑得很少见的明媚:“没关系,我给朋友带的啦。”
付钱拿上凤梨冰,她找了处能看见淡水河的台阶坐着,手肘抵着膝盖,慢吞吞地将冰含在嘴里。
深蓝色天光染上她的白裙子,背影纤细又孤单。
林弥初独自吃完这包冰。
没有冰箱,另一包没打开的凤梨冰早就化成了水,流淌在湿漉漉的绿草地。
小岛总是在被泛滥的雨水占据,晴天就显得十分难能可贵。
川流不息的淡水码头,停泊港湾的船上那抹柠檬青还没褪去。
只有路边停着的单车影子,陪她一块看完了整一场的日落。
10. Sandm 10
Sandm10/“淡水碼頭”
从上国小开始,林田英就因为觉得学舞蹈的女生仪态好看,自作主张地替林弥初报了一整年的舞蹈课。
她并不喜欢跳舞,体态也不是天生学跳舞的料,身体开度很硬,加之比别人起步迟,打基本功的时间太晚,以至于每次老师帮忙压腿的时候,她都会被疼哭。
偏偏林弥初性格又很要强,即使很痛也强忍着,抿着嘴唇一声不吭。
只有辛苦得实在无法忍受的时候,她才会拖着酸疼的胳膊和腿,在晚上饭桌吃饭的时刻,捧着碗小心翼翼地和林田英诉几句苦。
林田英那时都还没有自己正式的店面,只能去夜市里摆摊剪头。晚上生意最好,林弥初从学校回到家的时候也是她每天最忙碌的时候。
她连热好的饭菜都只来得及扒两口,就急匆匆地要回去给客人剪头发,时间很紧迫,压根没空照顾一个小孩古怪的情绪。
不过很快,林田英就以已经交了学费为由,让她不要那么娇气,要想出人头地,首先要先学会吃苦,能忍耐则忍耐。
提钱提的次数多了,成功让林弥初闭了嘴,把所有想告诉妈妈的话都当作一团饭,吞进胃里,再独自消化干净。
从那个时候起,她逐渐学会不再和母亲倾诉任何痛苦与不安。
因为每天都有很长时间不在家,林田英在门口那个一碰就吱嘎作响的木抽屉里给她留了钥匙和零钱。
林弥初把钥匙翻出来,用绳子串起来戴在脖子上,偷偷跑出门。
她不喜欢呆在家里,林田英出门后,家就会变成只吞掉声音的怪兽,如潮水一般袭来的黑暗和孤独感紧紧攫取住她的脚踝。
为了省电,家里的灯泡都灭了,只有客厅那个落灰发黄的二手旧电视机陪着她,翻来覆去播放的广告映出点淡蓝色的光,信号不好的时候,屏幕还会变成一片嘈杂的雪花,无论怎么调试也没有起色。
林弥初把电视关了,手里紧紧攥着钥匙,踩着拖鞋出门,跑到晚上最热闹的淡水码头去。
才下过一场雨,那里被冲洗得很亮堂,蓝莹莹的排档灯和红招牌的相报店交织,路边走过各色的人,车子鸣笛,开摩托的站在路边交谈抽烟,时不时冲着路边穿着清凉的靓妹吹声口哨。
她穿着儿童款式的睡裙,袖子是那种用很廉价布料做的白色蕾丝边,胳膊那片被粗糙的料子磨红。
林弥初伸手挠了两下,觉得自己和这里有些格格不入。
但她就是想呆在这,不想回到那个黑色的家。
码头边的大道很宽阔,潮湿的夜风吹起林弥初的白衣裙,在这里,她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穿行在这片昏暗的路灯里,摇摇晃晃地学着骑单车。
这个人两天前才因为拽掉她绑头发的发绳,和她吵了一架,两个人互相发誓再也不要见到对方。
然而再次见到他后,林弥初却全然将这事忘了个干净,胸腔中低落的情绪一扫而光,兴冲冲地撞上去。
“阿凛!你买新车啦!”
崭新的自行车甚至连保护的塑料膜都还没摘,车座是不可调节的,对于那时身高还未发育的柯叙凛来说,控制起来还是有些吃力。
他一面跌撞地稳住车子,一面气急败坏地冲着她吼:“白痴啦你,干嘛突然冲出来!”
“你才白痴喔,”林弥初下意识回嘴,很快注意力就被这辆单车吸引走,绕着车左右乱晃,“这是你家给你新买的车吗?”
“会很贵吗?”
“你都不会骑为什么要给你买?”
“闭嘴!”柯叙凛面无表情地掠过她,作势要将车推走,嘴硬道,“我迟早会学会骑的。”
林弥初追着他往前跑:“那你学会了能不能载我?我不想每天早起赶校车,好累喔。”
她追了两步,到了灯下才发现这辆车子是没有后座的,根本没有载人的余地,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掉下去。
顺着她呆住的视线,柯叙凛也注意到了自己的车子,他的目光闪烁了一下,立马道:“这车是我爸买的,当做送我的生日礼物。”
“你也知道,他们都不怎么回家,所以对我实际需要什么也不是很了解……”
林弥初撇唇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
柯叙凛语气沉默地顿了顿,随后继续道:“两个星期。”
她抬头不解:“什么喔?”
“两个星期后来接你上学。”
飞速地说完这句,他偏头,姿势不太熟练地骑上车,很缓慢地将车子往回路骑。
林弥初先是原地静了一会儿,随后猛然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眼眸中乍然绽开喜悦。
她又蹦蹦跳跳地追上去,胸口的那枚钥匙跟着叮铃哐啷地响。
“为什么是两个星期后?今天不行吗?我今天也走得好累!”
“你少扯我衣服!你谋杀啊林弥初!”
“那你也不许按着我的头!”
两个人稚气的影子落在淡水码头,吵闹又亲密地纠缠在一起。
“为什么啊?到底为什么?”
“你简直白痴得无可救药!”
“你才白痴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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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弥初这天照常起床上学,迷迷糊糊地路过客厅,听到林田英一边往桌上端早餐,一边督促她动作快点。
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胡乱地往嘴里塞牙刷,将毛巾盖在脸上时,差点又站着睡着。
“快点换衣服。”林田英见她动作慢吞吞的,拿了国小的领结短袖衬衫过来,要给她套上。
“妈,你什么时候给我买辆自行车?”林弥初艰难地将脑袋钻出领口,将胳膊套进去,“校车都不经过我们家,我每次都要提前半小时走过去,很不方便。”
林田英给她穿衣服的手顿了顿:“你又不会骑!买什么买!”
林弥初不服气地瞪着眼:“那阿凛也不会骑,他爸爸照样给他买了!”
“他们家有钱不在乎,”林田英淡淡道,“前两天我还看见他推着那辆崭新的自行车进了修理厂,这么贵的车不是照样不经用!”
她对着镜子给林弥初将马尾梳起来。
“你少给我打算盘,今年家里手头紧,你多走几步路也是一样的,锻炼身体。”
林弥初想说不是的,这么热的天校车里只开前面的窗户,他们家附近又是最后一站,座位都被前面的人占光了,又挤又闷得要命,等到车子慢悠悠开到教室,整个后背都要湿透了。
但是这些话接触到镜子里林田英手上被理发剪不小心豁出的几个新口子,又只能够默默咽了回去。
她忍着头皮的紧绷,乖巧地说好,吃完早饭背上书包准时出发。
刚下楼,就听见一声单车车铃的脆响。
林弥初捏着书包带,顺着声音往隔壁栋房子望去,看见柯叙凛没什么表情地背着书包,单脚踩着单车踏板,手臂撑在单车车把上,正在无聊地等她。
“还不快点过来,林弥初,”他拖腔带调地喊她名字,“你想迟到吗?”
她这才反应过来,背着书包奔到他的面前,看见他变得焕然一新的车,瞪圆了眼睛。
“你的车不是进了修理厂吗?怎么还多出来一个座位?”
银灰色的捷特安,被大改了一番,后排焊接加装了一个可以带人的座子,看上去稳固又安全。
柯叙凛开玩笑:“是修车赠送的。”
林弥初知道不是,她抿了下唇,将背后的书包交给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顺了下制服的裙摆,这才轻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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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坐上去。
将四周的东西抓了个遍,也没法固定住自己,林弥初果断地一把抱住了面前少年的腰身。
她声音又小又兴奋:“阿凛,你会骑车啦?”
柯叙凛在前面有力地蹬着踏板:“两个星期,猪都该学会了。”
林弥初绑得紧紧的马尾被风吹得往后扬,声音被淹没在呼呼前行的风声里,自己都有点听不清:“我也想学,可是我妈不给我买车。”
“那我教你。”
柯叙凛的声音顺着自由摇曳的风传来,有点失真。
“你骑我的车。”
他说到做到,两人放学的时候,将位置交换了一下。
林弥初紧张得整个人绷成了一条直线,拼尽全力一动不动地死死握着刹车,动也动不了。
“走啊,”柯叙凛就这样抱着臂八风不动地坐在她的后座,“你再这样磨蹭下去,天黑我们都到不了家。”
“可是我不会骑,这样我们都会摔倒的!”
“摔倒就摔倒,学车首先就要不怕摔跤。”
林弥初咽了下口水,做足了心理准备,这才慢慢地踩下踏板。
她本身就是学跳舞的,平衡感还算不错,尽管把手扶得颤颤巍巍,但好在也能起步骑上一小段。
已经比大多数人都要不错了,更何况她的后座还坐着个柯叙凛。
柯叙凛在快要她坚持不住的时候,果断用腿帮她撑住地面。
他微微点头:“还行,没有太笨。”
“那我是不是能载着你回家?”林弥初受到鼓励,信心大增,“我直接载你回家好了。”
说完,她趁着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发地大力踩下了踏板,单车瞬间直直地冲了出去。
身后响起柯叙凛猝不及防的声音,他一把抓住她的腰,急喝道:“林弥初!”
话音未落,林弥初已经不能保持平衡,两个人以同一个姿势一块从单车上倾翻,重重地摔在了旁边的绿地草坪上。
林弥初手肘磕到地面,柯叙凛为了护住她,手肘和脸颊也同时蹭伤了一大片。
最后回家,依旧还是柯叙凛负伤骑着车,闷不吭声地带着她回去的。
林田英还没回家,林弥初没有带钥匙,就这样被锁在了铁门门口。
两个人都灰头土脸的,林弥初扯了下他被泥土蹭脏一大片的衣袖,主动道歉示好:“你别生气了,我请你吃冰吧。”
她跑出楼道,去路边的摊贩手里买了两袋凤梨冰,将其中一袋贴到他的侧脸。
他们伤到的位置几乎一模一样,进不去家门,就将林弥初书包里备用的OK绷拿出来,先简单处理了一下。
柯叙凛陪着她坐在楼道里,咬着那袋凤梨冰,伸手蹭了下自己仍然在渗血的脸颊,声音含混不清问:“长记性没?”
“长了,真的长了。”
林弥初望着他显眼的伤口,信誓旦旦地点头,愧疚得眼眶都红了一片。
柯叙凛猛然伸手,揉了一把她的头发。
“哭屁喔,不是都说了不怕摔。”
林弥初吸了下通红的鼻子,慢半拍低头护住自己的脑袋:“你不要乱动了啦,我妈回来看到我头发乱掉会说我。”
他懒洋洋坐着,双臂抵着身后台阶,闻言偏过眼,端详了片刻林弥初被束得紧紧的头皮。
抬手,故技重施,把她的发圈一把扯下来。
林弥初感觉头皮骤然一松,长长的发丝松散掉落在脸侧,被紧绷了一天的酸痛感迟钝地涌上来。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抬眼正对上柯叙凛那双混不吝的恣意眼睛。
“那你就和你妈告状。”
他的嗓音透着股无谓的张狂。
“说我对你很坏。”
“欺负你好了。”
11. Present 11
Present11/“第一名”
五月底,附中有熟人邀请林弥初作为特邀嘉宾回去当舞蹈比赛的评审。
一连跳了十多年的舞,她从国小时老师随便找的一间小小的舞蹈教室,一路跳到了可以在专业领域表演的大舞台。
社交平台账号里的粉丝不计其数,给她发函约演出的合作邮件都快将邮箱淹没,更别说在这种校方举办的小型比赛里当评委,自然是有着很多的话语权。
但实际上谁又能知道,林弥初并不是专业出身。在她念高中的时候,连爱好都是件奢侈的念想,早早就因为负担不起训练费放弃了艺考。
之所以能有后来的那些成就,全靠她每年如一日的刻苦努力,以及互联网时代兴起的东风。
她永远记得大学时期在商演舞台上的那场表演。
同个工作室的女孩子都穿着差不多的演出服,她们学历都不高,年纪也不大,大多都只是业余赚外快,收了钱办事,象征性地在台上跳一支舞,连排练都懒得。
请她们来的那个老板临时给她们找了间地下堆杂物的仓库当作候场室,通风不好,墙壁上一片霉湿的青苔,潮湿得能滴水,连灯泡都是旧的,一打开就发出嘶嘶的电流声。
她们想要练习的镜子,老板不明所以,很快托人搬了一面单人镜来。
舞队里有几个女生当场笑出来,借口这地方太破,施展不开动作,躲到一边抽烟玩手机去了。
只有林弥初,漆黑的长发披散在脸侧,没什么抱怨地仰着张冷白的脸,在这昏暗的、香烟与潮湿味交杂浓重的地下室里,不厌其烦地对着镜子一遍遍顺动作,一点点抠着细节。
好巧不巧,那场商演底下来了很多人,其中有个在当时蛮有人气的摄影师,觉得林弥初长了张很有故事感的厌世清冷脸,给她单人专门又录了一小段。
这段视频发布到网路之后意外走红,很多人都在议论她的脸,议论她运气好。
林弥初下课以后,拿自己的那部网速特别慢的智能机下载视频看,学校宿舍的信号太差,短短的一分钟卡了好几段,商场里放的那首背景音乐也断断续续,像是卡带了一样。
她听了好久才听出来是李玟的《过完冬季》,一首很有年代感的歌。
“过完这个冬季,爱你的心更加确定。
写信告诉你,台北也好天气。”
林弥初听着歌,散着头发看向绿玻璃窗外猛烈降下的暴雨。
她从来不是被好运眷顾的小孩,一路都在过冬季。
台北也总不是好天气。
^
即使已经成名,林弥初对于自己当初没有机会考上艺校这件事,还是免不了有些遗憾的。
去之前她特地翻看了这一届的比赛选手资料,有两个身体素质一看就很亮眼的女孩子,说不定以后也会走上艺考的路子,她留心多看了几眼。
前往学校的同时,她给程柏谚那边发了条信息。
那天发生意外,林弥初虽然表面没说什么,但是和他相处时明显缓和了很多。
两人在下班之后的空余时间,也会聊几句天,尽管都是一些很没有营养的话题,但程柏谚每次道晚安时都显得很恋恋不舍。
她只能承诺他下次再聊。
放下手机,林弥初没有等回复,而是直接将手机关机放入包里。
她还没做好要将一个人重新接纳进生活的准备,两个人很好,一个人也很好。
她并不是太在乎这段关系的结果,也没精力再给出更多的回应。
公车上的机械女音报站,林弥初从车门下车,阴天天气的风刮起她长长的发丝,她只穿了一件细吊带裙,很薄的一片背,背着长长的一个托特包,在这片灰黑色调的空间里显得干干净净。
和她认识的那位熟人,曾经也是学校舞蹈社团的一员,毕业了以后回来附中当老师,整场比赛活动都是她和另一位女老师在负责。
林弥初一进学校就被带进了会议厅,原本那名朋友还想留下来和她说明一下评分事宜,但忽然有人打电话来说要调试设备,她就先走一步,留下那名不熟的女老师和她沟通。
她不怎么笑,显得有些难以接近,那名女老师再三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坐过来。
她对林弥初特别客气:“林老师,听说你也是从这个学校毕业的。”
“嗯,”林弥初说,“07那届的。”
“我听学校里的那些学生说,好多人喜欢你。”
女老师又凑得近了一点,给她递来一张资料。
“特别是这位黄楚萍同学,特别喜欢你,整天张口闭口把你的名字挂在嘴边,想把你当作以后的榜样。”
林弥初垂眼瞥了一眼那张纸,她有印象,上面印着的证件照正好是刚刚出门前看过的那两个女生中的一个。
林弥初顺着这张资料,看向了女老师递纸的手腕,那上面戴着一条崭新的大牌手链。
以她目前所在职位工资,应该要攒很久的钱才能买到。
察觉到到林弥初的目光正盯着自己的手链,她非但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反而主动往她的面前展示。
“这条手链是刚出的最新款,林老师,你觉得好看吗?”
林弥初从上到下没有一件首饰,连衣服也看不出什么牌子,只是面料很舒服的款式。
她把视线挪开:“一般吧。”
“我不怎么戴这些,也不太了解。”
女老师讨了个没趣,有些讪讪地止住口,暂时跳过了这个话题。
她给林弥初解释了一遍评分细则,期间举例时又和她提了好几次“黄楚萍”这个名字。
林弥初从包里找出另一位女生的资料,问道:“那这一位呢,这位吴梦妍同学平时练习怎么样?”
女老师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随及说:“这位同学平时不太喜欢说话,所以我对她了解程度不是很深。”
“我知道了,”林弥初淡淡地收好资料,道谢走人,“谢谢你。”
她没有继续呆在会议厅,而是抚着手臂,打算出发去比赛场地看看。
上次校庆的时候回来还没觉得有什么变化,这次来才发现有几栋教学楼翻新了,已经不是记忆里的样子。
林弥初还记得那个学妹和她提过的游泳馆建筑背面,有个学生的专属秘密基地。
她绕了一段路,从铺满白砖的台阶上走下去,没花多少功夫找到了学妹口中说的那一面墙。
游泳馆特有的蓝色水波被阳光投射,荡漾在这片小小的基地,衬得白墙像是水族馆。
那里确实堆放着好几张废弃课桌,应该是以前搬教室的时候留下的,木头桌面被风吹日晒,上面长了层沥青。
即使是这样,林弥初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是谁的座位。
是陈宜蓁的。
她那段时候疯狂迷恋柯叙凛,在桌角中央刻了个他的名字缩写,经年累月,这个名字刻痕变得更深了。
林弥初回头看了一眼写满字的涂鸦墙。
里面有好多个她的名字,痕迹有新的有旧的。
旧的诅咒她是丑八怪,是贱人,能不能早点去死;新的喊她宝贝,喊她女神,祝她未来光明璀璨,以后越来越好。
最终新的涂鸦覆盖掉了旧的那些过往,她的前路好像也变得一片坦荡。
林弥初仰着脸看着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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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无论是褒奖还是辱骂,脸上始终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
只有其中一个,被温柔的水波光晕包裹着,透着梦中才会有的虚幻感,她盯着看了很久很久。
极其熟悉的字迹,熟悉到让林弥初生出一阵心悸感。
她伸出手抚上去,触碰到的那刻甚至有点鼻酸。
上面用有力的字迹写着:
「林彌初你是我心裏的第壹名」
^
重新回到舞蹈比赛评审现场,林弥初比来之前还要更沉默一些。
偏偏现场很多人都是为了她来的,争先恐后地往前挤。
她都没注意,只是端坐在位置上,很认真地看面前学生的舞蹈表演细节,握着笔,尽自己所能公正地写下了心目中的分数。
开始的时候三个评审的分数打分趋势都还算一致,直到轮到那个被提了好几次的黄楚萍。
她好像确实是很喜欢林弥初,站在底下和评审打招呼的时候,看向她的眼睛亮亮的。
但也可能是因为紧张的原因,现场的失误有点多,表演并没有预想中那么不尽人意。
分数票被传到她手里的时候,其中有一个人的分数打得特别高。
林弥初目光掠过,顿了一下,随后若无其事地把票递到计分工作人员的手中。
下一个上场的是资料上的另一个女生,是女老师口中不太爱说话的那个。
她身上穿着的舞服有点偏小,气质也有点拘谨,一上来先给她们分别鞠了三个躬。
但她跳舞的时候简直像是脱胎换了一个人一般,基础功很扎实,做动作时的气场也很自如。
林弥初本来写了个分数,想了想又划掉了,换了个分数。
分数票很快被工作人员收走。
又呆了一个下午,把剩下的几名参赛选手看完,林弥初锤了锤肩膀,已经感觉有些疲惫。
幸好分数和名次很快就统计了出来。
三名评审一人分到一张名单,分别宣读第一第二第三名。
第三名才刚宣读完,那个不熟的女老师迫不及待站起来,念手里第二名的名字。
“黄……楚萍?”
她神色明显错愕,忍不住看了一眼跟着人群一块鼓掌的林弥初。
黄楚萍也被掌声逼迫着上台,从女老师手里接过第二名的奖状时黑着脸,忍不住愤怒埋怨:“你怎么弄的?”
“这下我又要被吴梦妍压一头了。”
女老师尴尬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又被她不爽地甩开。
最后宣读第一名的是林弥初,她起身的时候,场下明显热闹起来。
她将话筒抵在唇边,很淡地勾了下唇,黑色的长发滑落下肩膀,嗓音清冷宣布。
“这场比赛的第一名是,吴梦妍。”
吴梦妍面带着不敢置信地上台,从林弥初手里接过奖状的时候,反反复复地看了好几眼确认。
她把奖状抱在怀里,差点哭了。
吴梦妍看了一眼在旁边发脾气的黄楚萍,视线再接触到林弥初那双平静温柔的眼睛时,顿时什么都懂了。
她有些语无伦次地道谢:“谢谢你,我还以为、我还以为我会输的。”
“我以为有她在,我永远都只能是第二名……”
林弥初笑了笑,语气追忆:“其实很久以前,我也是第二名。”
“但是有个人和我说,人定胜天。”
“命运总会翻页的,难关难不难并不取决于那道关,而是我们自己。”
所以。
以前身为第二名的我,现在才能有资格站在这里。
将第一名的身份,重新还给客观与公平。
12. Sandm 12
Sandm12/“第壹名”
高二上半年,附中教室的窗户框着外面一片雨汽充沛的灰色天,深蓝玻璃被水珠附上,缓缓淌下两行眼泪。
讲台上,国文课老师正在努力抬高音量召集人去3422教室参加一轮选拔。
课间发出的小动静太多,把她细嗲的嗓音淹没得很彻底。
但是依旧有几个女生朝着林弥初看过来。
“跳舞就找她啊,啊不然咧,在庆典上干嘛这么爱出风头?”
“我和你们讲,上次有别班男生还找我要她联系方式喔,你们觉得她长得好看吗?”
“我觉得一般般,还不如陈宜蓁,那张宣传栏的相片,是摄影师特别偏心给她挑了个好看的角度吧。”
“你不要这样说,万一被人家听到不肯去比赛了怎么办。”
话题短暂沉默了一会儿,有人忽然说。
“……我希望她到时候是最后一名。”
“我也希望。”
几座之隔,林弥初交叠着腿坐在位置上,脖子上系的领结微斜,手里的笔在指尖流畅地转着。
她没在看卷子,而是微微仰着头,发呆看外面的雨天。
坏习惯都是跟柯叙凛学的,转笔的姿势几乎如出一辙。
班上只有一个人很认真地听完了国文老师的话,并且上前从她手里拿过了一张报名表。
没过多久,那个人走到了林弥初的位置跟前,低声征询她:“林同学,你要报名这次比赛吗?”
林弥初这才回过神,那双细长的眼睛有些迷茫地看向他:“报名什么?”
程柏谚极其耐心地和她重复解释了一遍:“舞蹈比赛。你是班上的跳得最好的,老师也希望你能去报名。”
“我已经替你问过了,假如能拿到特优,到时候艺考对免试申请和个人申请学校方面都有加分。”
林弥初点头,目光看向他无意识将报名表攥得紧紧的手,笑得有点轻佻:“班长,你和我讲话很紧张吗?”
她说话的时候抱着臂,微卷的长发就散落在手边,睫毛细密得像是自带眼线,让人不敢直视脸。
很随意的漂亮。
程柏谚立即偏头别开眼睛,碎发遮住微微发红的耳根。
他清了清喉咙,将报名表飞速塞进她手里,言简意赅:“拿着。”
下一秒,林弥初忽然伸手拉住他的胳膊:“等一下,我还没有答应。”
程柏谚被她触碰到的整条手臂都僵硬起来。
他没有抽手,也没有挣开,只是回过头静静地看着她。
“你有什么难处吗?林同学。”
“我家没钱,我不打算走艺考路了。”
林弥初支着下巴,回答很坦荡。
“这种比赛,赢不赢对我来说,好像没有意义。”
程柏谚罕见地沉默了一阵,似乎在思考该怎么安慰她。
但她似乎并不需要安慰,很快转开话题:“或者说,第一名有奖品吗?”
“是有的,”程柏谚了解得很细致,“据我所知,这次第一应该会奖电影票。”
“电影票?”林弥初漫不经心地问。
程柏谚又耐心给她解释电影票的兑换范围和使用时限。
但她的心思早就已经不在面前的人身上了。
她想到柯叙凛的生日就在近期,又想到他很感兴趣的那部《海角七号》马上上映。
一张电影票用零七年的物价来衡量并不便宜,首映的影票更是要比二轮票要贵上三四倍的价格。
既然要请人看电影,那肯定要看最好的。
她的指节在桌面敲了敲,没有考虑太久,拿过报名表,爽快起身:“我答应了。”
^
将报名表写好走到3422教室,推门进去的时候,里面没几个人,就连老师也还没到。
林弥初走过去找了个空位子,抽开椅子坐下。
其实学校里会跳舞想走艺术生路的一共也就那么几个人,或多或少都彼此刚听过名字认识。
林弥初这张脸上五官生得厌冷,加上有些特立独行的高调性格,没少被人在背后编排。
学生时代,善意和恶意都来得毫无理由。
学校里流传她单亲,妈妈又是发廊妹,很多人都对她有偏见,看她不顺眼。社团里的那几个乖张的就更加了,恨不得事事都和她对着干。
“你也来报名啊林弥初,”徐临雨注意到她这头传来的动静,脸上有点意外,“我还以为你不会来的,毕竟你不是说要放弃艺考了吗?”
“你家哪里出得起走艺考路的费用?”
她故意笑了笑,话语间毫不掩饰自己的尖锐刻薄。
林弥初懒得理她,连个眼神都疲于分过去。
“林弥初,”徐临雨站起来,微微加重了叫她的语气,“我在和你讲话。”
“你到底懂不懂礼貌啊?”
“白给的东西我为什么不要?”她终于回应,没什么表情地看向她,“钱掉在地上你不懂得捡吗?”
话里意思不要太明显,大家都听出来,林弥初在说这场比赛只要她参加,第一名绝对是她。
很傲气的回答。
徐临雨被气得笑了一下,但偏偏又无从反驳。
她从位置上起身走过去,走到林弥初跟前,居高临下盯着她,低声道:“那就到时候名次说话咯,我看你还能嘴硬多久。”
话语未落,负责比赛报名的老师从教室门口推门进来。
她粗略环顾了一眼教室,眼中有些惊喜。
“来参加的同学还是蛮多喔,填好的报名表直接先交到我这里吧。”
大家听了话,纷纷起身去交表。
这时候,前排的几个女生看见报名老师的身后,还立着一道懒散的身影。
他斜靠着门框,百无聊赖地单手抄着兜,脖子上系的领带松垮,应该是临时被喊过来帮忙拿设备的。
徐临雨顺着大家的目光,也注意到了那边。她呼吸一颤,跟不敢往前了似的,脚步步速忽然放慢。
走在她身后急着交表的林弥初,顿时始料未及地撞上她的肩膀。
两人同时扶住桌角,从林弥初的外套口袋里蓦然滑出个东西,正好掉到徐临雨的脚边。
“喂,你是不是有病?”林弥初没好气地揉了下自己被撞疼的肩膀,“干嘛忽然站着不动?”
她直起腰绕过她要走,却不想被徐临雨一把抓住了手。
“这你的?”
徐临雨无比笃定:“我刚刚看见从你口袋里掉出来的。”
林弥初一低头,是之前柯叙凛放在她这保管的那盒新乐园。
她没承认也没否认,脸色很快冷下来。
“还我。”
徐临雨像是看到热闹似的,故意将烟盒往身后一藏,不让她拿到:“没想到你也会带这个来学校,不怕被教官知道给处分吗?”
“我说了还我。”
林弥初毫无顾忌地伸手去抢。
徐临雨像个得胜者一般,转身将那盒烟高高举起,就要出声告状:“老师,我捡到林弥初她——”
话还没说完,手里的东西已经被一道更高的身影漫不经心地拿过去。
徐临雨话语戛然而止,怔怔地回过头,心跳停住,连胳膊都在发软。
转过脸却只捕捉到男生被风吹起来的黑色碎发,露出的五官锋利又不好招惹,就这样从她跟前路过,随后转过身漠然地凝视着她。
让人喉咙发紧,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不好意思。”
柯叙凛就站在林弥初身前,高大的身影将女生纤细的身影完全挡住。
他从烟盒里弹了一根,低下脑袋,漫不经心地叼在嘴里,肆无忌惮地看向徐临雨。
很简单的动作,由他做起来偏透着一股让人难以移开视线的坏劲。
“同学。”
他懒洋洋扶着桌面,从胸腔发出声低笑。
“这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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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台上。
报名老师注意到了这头的动静,但也只是纵容地教育柯叙凛,赶紧把烟拿好收起来。
讲台下。
徐临雨沉默又震惊地盯着他们两个人看。
捂住嘴,哑然失声。
^
都在同一个学校,平时训练又是同一间的舞蹈教室,林弥初或多或少都清楚大家的水平大概在哪。
但即使是这样,她也没松懈下所有的基本训练。即使是做自己擅长的事,她也要全力以赴。
比赛那天台北下了很大的雨,原先定好的室外舞台被挪到了室内。
本来可以允许学生旁观的席位也被取消,只剩下没几个位置。
那天讲来并没有什么稀奇的地方,寂静的比赛场地和舞蹈教室也没有什么区别,除了多出坐在场下的那三双审视的眼睛。
林弥初跳的时候耳边里只剩下水声,滴滴答答地掉,分不清是额头掉落的汗还是伴奏。
密闭空间里映出的影子也是潮湿的,细灰尘被日光映白,呼吸雨了又晴。
她站在聚光灯下,每次抬高的修长手臂和扬起的发丝都像是被打湿仍然奋力起飞的蝴蝶。
蓝色的、缄默的、充满感染力的。
没有失误。
一次也没有。
是林弥初跳舞生涯里最完满的一次。
然而颁发奖状的时候,评委并没有把名次如愿给她,而是给了徐临雨。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的不公,但是谁也没有站出来说。
她拿着与第一名失之交臂的奖状,站在镜头最外侧合影,连一个笑都没有。
回去路上路过隔壁教室。
听到半开的教室门边传来一道神气的嗓音,徐临雨被簇拥着翻看第一名奖状,讥讽地说:“即便重来一次,第一名也还会是我。”
“只要我想要。”
林弥初拿着奖状的那只手突然没了力气。
她往回跑,不顾一切地往回跑,一头扎进舞蹈教室,整个人跪倒在地面。
她想到自己被迫开始跳舞的那几年的“不和谐”,因为经济能力走不通的前路,想要的、差一点就能够到的电影票。
多年辛苦付之一炬。
压抑许久的委屈排山倒海把她淹没。
排练的落地镜映出她发涩的眼睛,眼泪掉到手背和被攥得发皱的奖状上。
这一刻,她忽然有些辨不清这么多个咬牙努力的日夜究竟是为了什么,练习时浑身上下滚出的淤青又算什么。
背后的门把手被人拧开,眼前扎进一双黑色帆布鞋。
林弥初哭得没劲的手臂被人一把拉起,眼泪再无处可藏。
她很少哭。
哪怕是最先开始跟不上的那些基础课和后来难以为继的学费,也从没让她认输掉过眼泪。
柯叙凛沉默蹲在她的跟前,握住她跪得发疼的膝盖,接着摁着她的眼角,把她的眼泪全部擦干净。
他说:“你还想继续跳舞吗?”
“只要你说想,我供着你上。”
林弥初流着泪给了他一下:“你有病啊,柯叙凛,你哪来的钱?”
“我可以挣,”他被打了反而笑,顺势和她一块坐下来,“你只要说想不想。”
那道认真的视线落到眼睛里,是和香烟灰一样令人心悸的滚烫。
他没在开玩笑。
就和小时候说过要让她学会骑单车一样,说到做到。
林弥初擦干眼泪,偏过头,说不想。
“我可以走别的路,走的也不会比现在差。”
她林弥初,就算一切从头,也能硬生生闯出一条路来。
柯叙凛睨着她,笑得又痞又浑。
他没再说别的,只轻轻说了四个字,人定胜天。
这四个字在这之后,几乎印进了林弥初的生命里。
就算是命中早就注定。
你也依然有挑战命运,直到战胜它的那一天。
13. Present 13
Present13/“电影票”
因为最近失眠状况加剧,林弥初脸颊冒出来一颗青春痘。
她已经好多年没长过痘痘,早上起床看到自己脸的时候恍惚了一下,觉得镜子里的人有些陌生。
出租公寓的洗手间湿湿沥沥,刚洗过澡的雾气漫上镜子,她伸出手擦掉,没过一会儿脸又重新变得模糊不清。
发消息给连嘉佑的时候,对方还在高兴地贫嘴:恭喜恭喜,无痛重返青春。
林弥初无奈弯了下唇。
化妆是没法继续化了。
她抬手碰了一下,不疼不肿的,暂时也不需要擦药,干脆直接戴上口罩出门。
摇摇晃晃的公车,好像已经乘坐了上百趟。
车窗外深浅不一地闪过许多程度的绿色,老旧的电线杆倒着赛跑。
林弥初带着耳机,将手臂悄悄伸出车窗,仍由潮湿的风像蛛网一般黏在皮肤上。
公车上播报女音报到南京东路站,前门上来个戴着帽子看不清脸的中年男人,投币时黝黑的手一看就干惯了体力活,拎着一大袋东西往后走。
车上有很多空位子都被他掠过,他一路径直坐到了林弥初的身边。
原本宽敞的位置瞬间变得拥挤起来,她裙子的一角被他压住,偏偏男人毫无所觉。
林弥初呼吸微微急促起来,即使隔着口罩,她也能够闻到从对方身上传来的,那股肆无忌惮蔓延的咸腥汗味。
一道不好的记忆跟着涌上来。
“你压到我裙子了。”
她皱眉说。
说了好几遍。
直到第三遍,旁边的男人才像听到了她的话,勉强挪动了一下身子。
林弥初立马把自己的裙摆抽出来,因为太过用力,原本绑在她手上的那根发绳不小心掉到地上。
男人撇了她一眼,主动弯腰帮她捡起。
伸手递过去的时候,林弥初反应很大地侧身,下意识避开了他的手。
“还要不要啊?”
男人不耐烦地举着发绳,莫名看着她的举动。
林弥初说不出话,她的额发被冷汗一瞬间打湿了,像挣扎受惊的鹿,口罩下的脸被映得很白,胸口不断起伏着。
她从男人手里把发绳抢回来,看也没看正在播报的站点,闷头跑下车。
跟着人群毫无所觉地走出好一段路,冰封的手脚好像才重新开始回温。
周围的街景很陌生,林弥初如梦初醒,迷茫抬头看自己现在身在何处。
她打开手机,程柏谚给她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她都没有接上。
林弥初回拨了一个电话回去,告诉他自己现在在哪里。
大约二十分钟后,程柏谚开着车赶到她所在的位置,让她上车。
林弥初坐进车里,系安全带时手还是在抖。
“怎么在这站下车了?”程柏谚临时被喊来当司机,脸上也没有什么埋怨,微微诧异过后只剩下对她的关心。
“我不知道,”她目光晃动,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没有说实话,“我下错站了。”
“你原本打算去哪?”
“医院,”林弥初口吻平静地陈述,“我约了检查。”
经过路上那么一耽搁,再到医院时已经迟了一个小时。
程柏谚没有进去,就坐在诊室外面等,给了她足够的尊重和隐私。
林弥初在就诊椅上坐下,和医生简单地交代了一下自己近期的生活。
“还是睡得不好吗?”
医生和她相处了几年,对她的基本情况已经非常熟悉。
“你心里面装的事情太多了喔小姐,这样子会很累。”
林弥初沉默了一会儿,说:“因为我不想忘记。”
爱与泪水拥挤在她生命里。
她一件都不想丢下。
医生长长叹了一口气。
给她做完听诊,让她躺在椅子上,拿着咨询表询问。
“来的时候看你脸色不太好,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林弥初仰面盯着天花板白炽灯的光,耳边只剩下钟表走动的滴答声。
她精神放松,眸光像是泡在水里,逐渐越来越涣散。
“公车上,一个陌生的男人坐到了我的身边,我感觉很不舒服,所以跑下了车。”
“没办法正常社交吗?”
林弥初摇了摇脑袋:“做不到。”
“还是克服不了吗?”
林弥初点头。
“那最近有没有发生一些和以前生活不一样的事?”
“和他有关的事,我最近梦见的更频繁了。”
说到这里,林弥初脸上出现波动,眉心微微皱起。
“医生,都说频繁地梦见一个人,代表他在逐渐忘记你,是真的吗?”
“从医学角度来说,毫无根据,无稽之谈。”
林弥初信了,像是来这里只为求这一个答案。
她小小长出一口气,缓缓松开蜷起出汗的掌心。
“还有没有别的事,下车之后谁送你来的?”
“相亲对象,老同学。”
“没有进一步发展的意思吗?”
林弥初摇了摇头,又点了下头,低喃着,像是给自己催眠似的。
“我应该找个男朋友,结婚,和普通人一样。”
“既然决定好了,那就不要抗拒,学着敞开心扉。”
林弥初皱着眉,神色挣扎了一下,像是很不情愿,但最终还是说好。
灯光关闭,他们结束了诊疗。
临走前,林弥初犹豫了一下,又回过头。
她尝试对着医生扯了下唇角,唇畔的弧度僵硬又不自然。
“这样讲起来的话,好像有点奇怪……”
“但是,笑这件事,最近对我来说,好像越来越难做到了。”
医生愣了愣,摘下眼镜,用轻松温和的语气回答她。
“那就放空身心和朋友去看看电影,出去旅个游。”
“不要太当做一回事,你想笑的时候自然会笑。”
他起身给她开了门,用目光鼓励她走出去。
灯光淋在林弥初肩头,她攥紧手里的包,深吸一口气,走出了门。
门外,程柏谚已经坐了很久,见她出来马上紧张起身。
“检查结果怎么样了?还好吗?”
林弥初避而不谈这些,只回答说还行。
她望向他:“你晚上有空吗?”
她的话题跳转地很快,程柏谚要花一阵功夫才能跟上她。
他愣了一下,立马回答:“……哦,有的,我随时。”
“是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吗?”
“我们去看电影吧。”
尽管意外于她主动说出这样的话,程柏谚还是立即掏出自己的手机,将附近影院的排片都找出来,准备买票。
“你想看什么?”
林弥初已经很久没看过电影,只是听了医嘱后临时起意而已,她说随便,都可以。
于是程柏谚买了两张当下最热门、票房卖得最好的电影。
时间也是最近的一场。
两个人赶到附近最近的一家电影院,那家开在以前老城区那一块,商场地理位置很偏,车进去都不太好停。
程柏谚把车在外面停好,抬腕看表发现还剩没几分钟电影开场,当机立断,一把抓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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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弥初的手腕往里面冲。
“你小心一点,”她还记得他腿上的伤才好了没多久,“别跑了,容易摔跤。”
程柏谚单手拎着自己的西装,眼镜也拿在手里,衬衫被巷子里的风吹鼓,在杂乱的脚步声里回头看她一眼,回她:“没事。”
小巷里的光线太暗了,彼此脸都变得模糊不清,但是那一眼像是带着林弥初回到高中。
她指尖一麻,不由自主地跟着加快了脚步。
大厅里有柜台在专门贩卖爆米花和可乐,程柏谚掏出钱包,直接买了两份。
到了检票口,程柏谚准备直接带着人进去,林弥初不解地拉住他:“不用取票吗?”
他耐心和她解释:“现在都是电子电影票,直接扫二维码就行。”
说完,还拿出手机,点开和她示意。
而林弥初就像是一个与社会脱节许久的人,眼花缭乱地看着这些操作。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以前需要打电话去博客来系统订票,再去售票处排队付钱。
电影票是热敏纸材质的,容易褪色,很难保存。
林弥初一张也没能留下。
很快,程柏谚就和验票的工作人员核验完毕,拿上两副观影眼镜,带着她往里面走。
两人紧赶慢赶,最终在电影正式开始的前一分钟坐下。
所有的灯光都熄灭了,只留下中间的大荧幕。
程柏谚将手里的东西放到林弥初的手边,将还在冒冷气的可乐用纸巾垫好,递给她。
“谢谢。”林弥初道谢接过来,再转回去看荧幕时,被观影眼镜里逼真的落雨特效效果吓了一跳。
雨水好像直直地砸进了眼睛里,躲不掉也避不开。
她情不自禁地伸手在眼睛前挡了一下,后来意识到这个行为有些傻,又连忙拿开。
程柏谚注意到了她的动作。
“是第一次看这种特效电影吗?”
林弥初点头,被吸引着产生出点兴趣,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大屏。
程柏谚看她这副专注的样子,不由得忍俊不禁。
他一面盯着她的侧脸看,一面将那桶爆米花递到她的手中。
坐在他们俩座位前面的,也是一对情侣,此时配着电影台词,彼此将脸靠得很近。
不知道是在小声说话,还是在若无旁人地做别的什么。
动静并不算小,至少程柏谚注意到了。
他忽然意识到,他们今天晚上,也和一对普通的情侣一样出来约着会。
程柏谚仰头喝了口可乐,喉结滚动,唇角愉悦地挑起。
没过几秒钟,他侧过脸,注意到林弥初手边的饮料一口也没动,凑过去压低声音。
“把口罩摘下来吧,你都戴一天了,怎么喝东西?”
林弥初身子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犹豫。
见她没反应,他以为她还沉浸在电影里,于是自然伸手去触碰她的脸颊。
林弥初一下子站起来,爆米花桶摔在地上,掉了一地。
后排的人被她挡住视线,有些不爽地骂了一声。
她只能重新坐下。
程柏谚的手还僵在半空中,他听见林弥初和他道歉,对他说了句对不起。
两人原本还算温馨的氛围,镜花水月般破灭了。
她将口罩重新戴好,把脸遮得严严实实,就和此时她的心一样。
他低下头,还想说些什么缓和一下僵硬气氛。
林弥初很快出声,目视前方,寥寥几句将界限划得分明,没有给他留下任何余地。
“程柏谚。”她的嗓音生冷。
“下次在我没同意之前,请不要随便碰我。”
14. Sandm 14
Sandm14/“電影票”
柯叙凛的生日在五月二十二号。
身强,丙火命,主太阳之火。
光明、热烈,积极。
全校几乎没有几个人不知道他的生日,因为到那一天,附中的广播台总是会念好几遍他的名字,点播的歌、未署名的信,都是女生悄悄送给他但不想让他本人得知的祝福。
五月份台北进入梅雨季,雨珠砸在屋顶透明的玻璃隔板,坐在里面看,整个教室好像变成一个鱼缸。
纸条从前排传过来,在过道的时候传岔了,最后只能被人一脚踢到了林弥初的脚边。
她弯腰捡起来,打开。
上面只有程柏谚写的一行字。
[六点,声乐教室。]
林弥初默默将字条收好。
下课铃打响,周围的学生都在收拾书包往外走,只有他们俩八风不动地坐在教室里。
等到值周生也走了,林弥初才站起来,身后的椅子在地板上发出摩擦响动,她的脚步不停,一路走到程柏谚的座位前。
她说,走吧。
程柏谚仔仔细细地将桌面上的卷子都收拾好放进书包,又从桌肚里拿出一把叠得很整齐的折叠伞。
“外面在下雨,撑我的伞好了。”
林弥初点了点头,两人走进雨里。
程柏谚身高比她高出很多,主动帮忙打伞。
空气里的水汽含量过于充沛,衬衫没一会儿就发潮,明明撑着伞,浑身也像被淋湿。
有几滴雨掉在林弥初的刘海上,她伸手捋开。
打工这件事,是她主动找到的程柏谚。
林弥初年纪还没成年,去校外询问过可以打工的那几家地方都不同意招聘,她只好将希望放在学校的勤工俭学上。
除非家里实在经济困难,不然也没几个人愿意透露自己放学后给学校打工。
谁也不希望前脚刚填写完申请表,后脚这件事就在学校里传开。
班上雷打不动每学期都填写申请的人,只有班长程柏谚。
走到没雨的走廊,程柏谚把伞收好放在门口,接着从口袋里掏出教室的钥匙,打开门,扑面而来一股油墨味。
林弥初第一次来,不由得好奇四处看了看。
很空旷的废弃教室,平时没什么人来,原本用来合唱站位的台阶上放满了卷子,旁边连着一台巨大的打印机和笨重的台式电脑。
程柏谚轻车熟路地走过去,一面打开机器和她介绍。
“这两台设备是王老师放在这的,我们就帮忙给他审校一下卷子有没有别字,然后给他打印出来数一数放在这里就好了。”
“按小时结算,很简单,你一定能做到。”
林弥初疑惑低头翻看那些的试卷:“这么多卷子,是让我们印三个年级的月考卷吗?”
“不会,”程柏谚摇头,“我之前也好奇,认真看过那些卷子,但正式考试的时候从来没有做到过这些题目。”
她这才放心下来,把书包放下,搬了条椅子坐到他旁边。
程柏谚也尽可能耐心地教会她怎么去设置使用面前的机器,她很聪明,没一会儿就懂得了基本的操作。
“不过……林同学,你最近是很缺用钱吗?”
打印机发出巨大的轰鸣噪音,林弥初抬头,对上程柏谚眼镜后不动声色的褐色眼睛。
“没有啊,”她欲盖弥彰地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伸手整理那些刚印好、还带着点温热的雪白卷子,“就是某个人最近要过生而已,我想给他买礼物。”
“柯叙凛。”
他没抛出问句,而是肯定句。
林弥初理卷子的动作缓慢下来:“你怎么知道?”
“感觉你们关系很好,像是认识了很久的样子。”
“谁和他关系好喔,”她矢口否认,过一秒钟又兀自笑起来,“他这人简直麻烦死了。”
程柏谚在旁边安静地看着她的脸,良久,垂眼遮住眼底掠过的一丝失落和艳羡。
他主动起身:“你要不要喝什么?我去饮料机那给你买。”
“好喔,”林弥初随口道,“帮我带瓶梅子绿茶,谢谢你。”
程柏谚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走廊上。
声乐教室的窗户没关紧,风吹得猛烈的时候,浓绿的空气掺杂着雨水滴滴答答涌进来。
差点打湿放在窗边的那叠试卷。
林弥初连忙走过去,花了一番功夫才艰难地把窗户重新关好。
她抱着试卷回身,从书包里抽出纸巾,擦拭了一下自己被淋得有些湿漉的衬衫和发丝。
这时候,林弥初听到身后关着的门门把转动的声响,以为是程柏谚买饮料回来了。
她头也不抬,用带着水珠的手指继续低头翻钱包:“多少钱?我给你。”
对方没有回应。
林弥初疑惑望过去,站在门口的人没有穿着熟悉的附中制服,他拿着讲课的课本,指间夹着一根香烟,沉默不语地盯着她看。
雨天的雾气如潮水一般在这方密闭的空间蔓延,极端天气,外面打雷了。
亮起的电光短暂映亮了两个人的眼睛。
“你怎么也来这里打工,”王在明推门进来,身上还有从外面带回来的雨,“你妈妈知道吗?”
林弥初没有说话,只是往后缩,发丝落在脖子里是冰凉的。
吞没掉所有声音的雷阵雨,放学后的空教室,独处的女高中生和男教师。
怎么看也不对劲。
她把东西全都胡乱装好,背上书包准备走。
背后男人沉沉开口:“外面雨下得很大,你走不了。”
“如果你缺钱,我可以给你,小初。”
他强调:“不会告诉你妈妈。”
林弥初白着脸,隐隐察觉到男人的目光落在她褶裙下的腿和胸口被淋湿的衬衫,手心出了黏腻的一层汗。
王在明手指搭在钱包上,掏出一叠纸币,数也没数,直直朝她递过来。
“这些够了吗?”
她不回答。
“够吗?”
主语模糊的问号,意味不明,一遍遍朝她逼来。
林弥初头皮发紧,拔腿就跑,开门的时候撞上了抱着饮料回来的程柏谚。
“怎么了?”他握住她的肩膀,低声询问她,觉得教室里气氛有些奇怪,但一时没弄清状况。
在林弥初开口前,王在明先说话了。
“没什么,这位同学第一次来,我刚刚在和她谈工钱的事。”
程柏谚的目光在俩人之间悄然转了一圈,头脑冷静地指出:“老师,你给的钱有点太多了。”
“哦是吗?没事,这次多给一点,都这么迟了,你们工作辛苦,拿着吧。”
林弥初像是件雕塑,依旧一动不动,程柏谚看了她一眼,上前把钱从王在明手里拿过来。
“今天时间也不早了,老师你有事先忙,我送她回家。”
他背上书包,把林弥初带走。
两个人依然还是打着一把伞,气氛比来时显得沉闷很多。
程柏谚把刚刚从王在明手里拿到的钱,连同自己的那一部分全给了她。
“这些够两个人的电影票了,以后别来了。”
林弥初惊讶于他的敏锐心细程度,她目光震颤着,嘴唇动了动,想问他为什么这么帮她,却听他开口道:“今晚的事,我会帮你保密的。”
“你以后……要记得小心一些。”
程柏谚把她送到家门口,将伞留给了她,接着转身独自淋着雨离开。
林弥初一个人举着那把伞在门口站了半天,等到夜晚都黑透了,才心不在焉地拿钥匙开楼下的大门。
上楼没走两步,差点被楼梯间的一道沉沉黑影吓一跳。
“你干什么?”林弥初惊魂未定,往后退了一步才看清面前人的脸,身上制服都没换,在她家门口不知道等了多久。
“你去哪了?”柯叙凛那张混不吝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眼神浓烈,模样看上去戾气未收,他的目光扫过她手里那把格外陌生的伞,“刚刚又是被谁送回来的?”
她现在正心烦意乱,非常讨厌他这副不管不顾的质问语气,让他让开别管。
柯叙凛充耳不闻,侧身继续挡着她的去路,眸光晦涩:“有人说你为了追程柏谚,甚至放学后和他呆在一起打工。”
他从胸腔里滚出一声讽笑:“林弥初,你就那么喜欢他?”
林弥初听着这些,连辩解都觉得好笑,她深吸一口气,抬眼呛声回去:“既然你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就别带着答案来问我。”
“我喜欢谁,又关你什么事?”
与此同时,楼道的声控灯慢了半拍蓦然亮起,他看清她红得有些疲惫的眼睛,后背微微一僵。
林弥初冷冷掠过他开门,毫不留情地一把把门关上。
楼道又重新归于寂静,好半天,那道高挑的身影才动了一下,由站直改为恹冷懒散地靠着门。
他站在她的家门口点了根烟,弹去烟灰。
厚厚的门板隔绝了所有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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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他仗着人听不见,才能肆无忌惮地在这片被雨泡得发皱的黑暗中开口。
雾气缭绕着的嗓音透着股被抛下的低哑自嘲。
“……如果你那么轻易喜欢上了他。”
“那我呢?
“我又算什么?”
^
柯叙凛生日当天,两个人还是在冷战,连在学校不小心碰着面,彼此也都当做没看见,飞快擦身而过。
但是说好要给他准备生日礼物,林弥初还是打电话订了他最喜欢的那场电影票。
她放学后去取票,在公车上遇见程柏谚。
林弥初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对他还是有些感激,她点头主动和他打了招呼,问他去哪。
“去看我妈,她最近身体不好,去医院做检查,我去把她接回来,”程柏谚看了一眼林弥初,“你呢?去取票吗?”
她点点头。
“正好同一站下,要不然等下一块走。”
林弥初原本有些犹豫,后来又想到她和柯叙凛的事牵扯不到别的人头上。她和程柏谚就是普通同学,为什么要特地避开,想到这里,她点头说好。
到了站后,林弥初对原本规划的路线展露出几分不确定,她很少来这边,有些弄不清该往哪个方向走。
程柏谚见状,笑了一下,主动带路:“还是跟我来吧。”
他好像经常来这里,对这片很熟,没走多久,就带着她到了电影院。
“去排队吧,”程柏谚示意她,“我在这里等你。”
林弥初看排队的窗口已经站了不少人,没有犹豫,立马跑过去,站到了队尾。
幸好取票的流程很快,付了钱订了场次,拿上票就可以走了。
没一会儿,林弥初就拿着两张电影票顺利回来。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程柏谚看出来了,又主动带着她往回走。
他们两人急匆匆的身影与一对往这头走来的男女擦肩而过。
林弥初像是察觉到什么,忽然顿住脚步回头,她身侧的程柏谚也跟着她的视线,往那处看。
距离他们几步远,陈宜蓁穿着一字肩的短袖,配着条红色短格裙,发型温柔。
她手里拿着两张电影票,压着耳畔的发丝回身,嗓音轻轻地喊身后的男生。
“阿凛,快点啦,等下电影要开场了。”
她目光所及处,柯叙凛穿着一身黑色,无袖背心下是修长有力的胳膊,他右手燃着根烟,漫不经心地插着兜,正往陈宜蓁的方向走去。
林弥初的视线牢牢地盯着两人的身影,一刻也没有离开,嗓子像是灌了雨,胸口不住起伏着。
“柯叙凛。”
她的嗓音很轻,透着点不敢置信。
但是他听见了,敏锐地回过头来,一眼就看见了她和程柏谚站在一起的身影,眼神不爽地眯了眯。
陈宜蓁也发现了这边的动静,走过来,目光带着疑惑和探究打量着他们:“你们也来看海角七号的首映吗?”
也。
林弥初在心底无声冷笑一声,她一把按住身边想要解释的程柏谚,淡淡看向陈宜蓁:“是啊,我们刚买完票,你们也是吗?”
陈宜蓁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班里的人知道阿凛他过生日,就一块出了点钱给他买了张电影票当生日礼物。但是他一个人来看也不太好,所以我买了一张陪他一起看。”
她说话的间隙,柯叙凛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过林弥初的脸,但后者偏偏硬撑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他不死心地看了一遍又一遍,企图从她脸上发现一丝端倪。
“那好,你们应该快开场了吧,我们还要等一会儿,”林弥初指甲陷入掌心,“票很贵,别浪费了。”
“是喔,”陈宜蓁终于冲着她真心实意地笑了笑,冲他们挥手拜拜,“我也是这样和阿凛讲,那我们先走了。”
她扯了下自己的包包,转头拉着柯叙凛往电影院里面进。
林弥初甚至撑不到他们走远一些,脸上笑容就垮了下来。
她握着手里那两张送不出去的电影票,什么劲都泄没了,面无表情地攥着书包往外走。
“怎么不和他讲清楚,”程柏谚围观了全程,将一切都看得明明白白,“告诉他这张电影票是想送给他的,你好不容易才买到的。”
“不用了,”林弥初想掉眼泪,又闭着眼睛强行把眼泪逼了回去,“其实我们前几天才刚吵过架。”
“他现在应该不想见我。”
“今天他过生日,我就不败坏他的好心情了。”
15. Present 15
Present15/“初初”
那场电影散场后,程柏谚再也没给林弥初发过消息。
林弥初也并不是很在意,照常去舞室练舞,出差带学生出去比赛,忙得晕头转向。
有些时候时间紧迫,连午饭都顾不上吃,她低血糖发作,昏天黑地地出来扶着墙慢慢地走,一面走一面暂时脱下那双累人的细高跟鞋。
成年人间的默契淋漓尽致地体现在了社交上,不动声色地疏离,心照不宣地给彼此留下最大程度的体面。
但是她疑似分手的事情,还是瞒不过传到了舅妈李继芳的耳朵里。
接到她的电话时,林弥初正在洗舞鞋,出租公寓的水龙头哗啦啦淌着水。
粉色舞鞋浸在一水池的泡沫里,那双鞋已经很旧了,鞋底磨损得很严重,绑带都松了,她也没舍得扔,洗了一遍又一遍。
旁边亮着屏的手机里传来声音,问她和程柏谚之间的感情到底出现了什么问题。
“小程这个人在舅妈看来,各个方面都和你很适配啊,又帅又多金,工作稳定,人又体贴。这种男人一旦错过了,以后可有你后悔的吼。”
“更何况你今年都二十八了,再这样挑下去,就算是长得像女明星一样,以后也只能嫁二婚男。”
“你不要任性哦,要为你的将来好好考虑下。”
肥皂水不小心溅到林弥初的眼睛里,传来揉都揉不开的酸涩感。
她用湿漉漉的手拿起手机,把电话摁掉。
外面太阳不是很大,光线都被灰白的云层盖住,是个冷阳天。
林弥初还是打开露台窗户,把滴着水的舞鞋晾晒了出去。
那盆宝珠茉莉已经过了花季,但仍然很顽强地又长出了几个新的花苞。
她手臂倚着窗点烟,昏昧不明的天,长长的黑发和白色纱帘一块被风吹起。
想起刚毕业那年,一无所有地收拾行李箱从破旧的家里搬出来,如同一滴新生的雨,汇入这座潮湿的城市。
她受人艳羡的「星途」也没有走得很顺,小地方出来的人没钱没背景,除了一阵热度外什么都没有,赚钱又谈何容易。
更别说她读的是台大。
名校毕业生放弃早九晚五的稳定工作,毅然决然决定走上网路明星这条路,在任何年代看来都是一种叛逆的行径。
每晚去夜市里淘便宜的二手摄影器材,借钱租赁了一个小型的地下室充当舞蹈工作室,陪伴她的是一盏大功率又热得要命的打光灯。
编舞时因为灵感枯竭地在阴冷的地板直直躺了一整天,出外景拍摄被醉酒的混混骚扰,一面忍着害怕报警,一面还不忘保护沉重的拍摄器材。
从第一次摁下拍摄键,连怎么删除素材都不知道,到现在已经可以自如地操作每个型号的相机。
走过近五年的碌碌无名,到现在终于被所有人看见。
林弥初的ins账号里,还保存着一个很久之前,粉丝用DV机给她拍的动态视频。
很古早的画质,低像素的镜头把画面拍得模糊发绿。
但镜头中的林弥初依旧很漂亮,长长的黑头发披散在肩膀上,细长眼,冷白肌肤,双手合十正在许愿吹蜡烛。
有个人问她,觉得三十岁的自己会在做什么,会不会已经步入婚姻,退圈成为一名家庭主妇。
林弥初闭着眼说不会,她会继续跳舞。
和她这样的人谈将来是毫无意义的。
她足够优秀,拥有不死的野心,只会一直往前走,从潮湿昏暗的雨季,走到天光大亮的地方去。
^
手机不知道被拨了多少个电话,在寂静如水的黑夜里震动了好几次。
好不容易睡着的林弥初被吵醒,忍着头疼披外套,把电话接起来。
那边传来混乱的声音,嘈杂不堪:“不好意思打扰你,请问你是林小姐吗?”
她捋了把额发,好脾气地答:“是我。”
“实在不好意思,我是程柏谚的朋友,我叫Kevin,”对方说,“柏谚他喝多了,一直喊着要你来接他,不然怎么也不肯走,请问你有没有空过来一趟。”
林弥初愣了一下,不确定地反问:“你是在说程柏谚吗?”
身边任何一个人都可能去心情不好买醉,唯独程柏谚,她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
他从学生时代就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好学生,没有青春期男生的那些坏毛病,任何恶习都好像和他不沾边。
即使是长大了好像也是这样,不抽烟喝酒,每天下班以后干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做家务和健身。
这样的一个人,居然会干出这样颓废的事。
林弥初让对方报了地址,自己披了件外套,换鞋出门。
太晚了,公车和捷运站都已经停运,她只能打了辆计程车过去。
他们在KTV开了间包厢,有男有女,估计有人还带了女朋友,林弥初推门进去的时候里面还在放歌,粉蓝的霓虹灯灯带映得每个人脸都看不清。
桌子上堆满了酒瓶,好几瓶都已经空瓶了。
程柏谚一个人远离人群,闭眼安静蜷缩在沙发上,他不会喝酒,估计没一瓶就醉了,上脸,露出来的那一片皮肤都是红的。
他那几个朋友没见过她,她人都走到跟前了,才反应过来她是谁。
“你是林小姐?”
林弥初来之前不知道有这么多人,她还穿着睡觉时的那条细吊带裙,肩膀上裹着条薄披风就过来了,素颜,气质干净,眼睛光盯着人看都让人觉得脸热。
那个Kevin也没想到她长得这么漂亮,和她再次说话的时候有些结巴:“柏谚他、他今天喝得有点多了,除了你谁也搬不动他,我们没办法,只好大半夜把你叫过来。”
“我知道,”林弥初点点头,“他平时从来不喝酒,今天醉成这样,有一部分也是因为我的原因。”
她走到程柏谚的身边蹲下,低头叫他名字,让他起来回家。
程柏谚听到她的声音,紧锁的眉心动了一下,他眼镜都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用醉得朦胧不清的褐色眼睛去看她的脸,问怎么会有三个她出现在这里。
林弥初无声地笑了笑,懒得和醉鬼计较,在沙发上找了一圈才翻到他的眼镜。
再回过头的时候,程柏谚已经自己起来了,手指在衬衫领子上摸索了半天也没摸索到纽扣,他只好放下来,对那群人说:“我女朋友来接我了,我先走了。”
林弥初没否认这个称呼,只是看了他一眼,扶住他的胳膊,把他出了门。
光是她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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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远远没办法把一个喝得烂醉的男人扛回家的。
林弥初已经在心里做好决定,如果程柏谚在路上忽然发酒疯,她就把他一个人丢在大马路上。
好在程柏谚醉归醉,酒品还不错,因为头疼蹲在她的腿边,她说什么他就干什么,省了很多事。
林弥初没在他外套口袋里翻到车钥匙,估计又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只好站在马路边打了辆车回去。
程柏谚独居,她没有他家的钥匙,和司机报地址的时候只能报了自己的那间小公寓。
两人坐在凌晨的计程车上,疾驰在夜深人静的无人大道,看车玻璃上蓄起了细小的雨丝。
司机没开音乐,车厢内很安静,只有雨刮器运作的声音。
路过一片灯,林弥初问他今天为什么忽然去喝酒。
程柏谚的脸陷在阴影里,安静到以为人已经睡着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笑一声,说:“这样做,会不会才有点像他?”
这个他是谁,两人都心知肚明。
程柏谚甚至只有在醉得不轻的时候,才敢和她提起这样一个代称。
林弥初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想,却不赞同他这么做,沉默了好久,她说:“你是你,他是他,你用不着去模仿他,他也不是你能替代的。”
“程柏谚,别做这种自轻自贱的傻事。”
程柏谚也不知道听见了没有,依旧低着脑袋,维持着那个头疼的动作,没有给任何回应。
车子停在林弥初家楼下,她付了车费,小公寓楼没有电梯,她在想着该怎么让这个男人爬上五楼。
正为难的时候,程柏谚已经跌跌撞撞地爬楼梯往上面去了,期间好几次差点踩空,林弥初立马跑上去扶住他。
好不容易到了五层,林弥初开了家门,让程柏谚进来,他闷头往前走,差点一头撞在她家的门框上。
林弥初租的公寓是独身公寓,破旧狭小,自己一个人住还不觉得有什么,再加一个男人就显得有些拥挤了。
她决定让程柏谚在沙发上凑合一晚,给他从衣柜里翻出一床新被子,往他身上胡乱一丢,几乎蒙头蒙脸。
过了一会儿,林弥初路过沙发,怕他真的闷死了,又把他头上的被子扯下来。
要走的时候手腕被人扯住,她以为程柏谚在装醉,皱眉头喊了他两声,他也没回应。
就算他真要抓,她也不可能让他就这样抓一晚上。林弥初吸了一口气,耐心已经快要告罄,伸手去掰他的手指。
在这个时候,程柏谚忽然睁开眼,迷蒙地叫她小名:“初初。”
两人相处时,他从来都是连名带姓喊她,一个字都不减。
她原本以为是他从高中开始喊,喊习惯了,现在看来却并不是这样。
不知道有多久没被人这样喊过,林弥初的指尖一顿,莫名地转头看向他:“干嘛?”
“我很早就想这样叫你,”程柏谚那双淡褐色的眼睛直直盯着她,“只是怕你不高兴。”
不知道是不是林弥初看错了,她总觉得面前这双眼睛,更像是他高中时代才拥有的眼睛。
敏感、拧巴、矛盾又清醒。
程柏谚将她的手腕牵得更紧,在向她固执地征询一个答案。
“现在,我可以这样喊了吗?”
16. Sandm 16
Sandm16/“醋醋”
林弥初的insID叫Nilimcucu。
每次总有新加关注的粉丝问她当时取名的时候是不是不小心打错了拼音。
最后四位字母,cucu总记错成chuchu。
问的人太多,她随手回复了其中一条评论,解释说没有打错,她小名就叫这个。
醋醋。
唯一一个这么喊她的人是二十年前还在上国小一年级的柯叙凛。
他发育得比平常人要晚一些,同龄人差不多都在幼稚园的时候就度过了换牙期,他才姗姗来迟地掉了颗门牙,不论是和别人讲话还是念书时都漏风。
平时和所有人都能聊得很热络的混世魔王彻底安静了下来,为了避免丢脸,非必要时他都绷着张脸,惜字如金,不轻易开口讲话。
那时候林田英带着林弥初刚搬家,和他们家成为了邻居。
柯叙凛的父母工作没这么很忙,夫妻俩还有空可以接送照顾小孩。
林田英的理发店新开业,人手不够,忙得脚不沾地,每次都要等到天黑,学校里的人都走光了才有空去接她。
被柯叙凛父母撞见好几回后,他们主动提出可以把林弥初顺道送过去,再一块接回来。
读国小的林弥初发育不良,瘦瘦小小,个子比柯叙凛要矮很多,沉默寡言,不怎么喜欢说话。
上学前柯叙凛的妈妈一直不放心地叮嘱柯叙凛,让他下午放学的时候一定要记得把邻居家的初初妹妹一块带出来。
他记住了。
于是每次临近放学的时候,他会在教室里早早扯着嗓子喊人。
门牙掉了的那一段时间,好多男生故意学柯叙凛讲话,他每喊一遍林弥初的名字,他们就在后面鹦鹉学舌般,阴阳怪气地跟着喊一遍。
紧接着又嘲笑他说话不标准,把别人名字都喊错了。
柯叙凛气得脸涨红,紧紧攥着拳头才忍着没发作。
在大家都笑成一片时,林弥初不动声色地越过人群,背着书包走到了他的身边,主动辩解说他没有念错,她的小名就叫醋醋。
她只是为了替他解围胡乱说的,但后来柯叙凛的那颗门牙重新长了出来,讲话也越来越流利,大家都知道他不好惹,没人再敢笑他,却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喊她醋醋。
偶尔还带上姓氏,吊儿郎当地喊她林醋醋。
林弥初纠正过一两次,见他无动于衷,就随便他了。
她小时候也喜欢喊他阿凛,喊他哥哥,上了国中后他俩忽然萌生了点青春期意识,觉得这样的称呼幼稚,不知是谁先开始叫大名,把以前那些不懂事时喊的称谓都放在了心里。
但即使林弥初不喊,学校里也多的是喜欢他的女生喊。
连嘉佑从国中的时候就和他们俩是同学,每次一听见身边有女生议论柯叙凛故作熟络地喊他名字时,都会翻个白眼,她表示不理解:“拜托,人家真的有认识她吗?喊得那么自来熟。”
“林弥初,你才是最有资格叫这个名字的人吧,你怎么不喊?”
“好恶心,”林弥初摸了摸胳膊上起的鸡皮疙瘩,面露嫌恶地拒绝,“我不会喊的。”
两人最近关系一直都不冷不热的,谁也不愿意先低头破冰,就连迟钝如连嘉佑都反应过来,他们俩这是又吵架了。
以往他们俩冷战都撑不过一周就和好了,这次都过去快两周了,也没见这俩人关系有任何缓和。
连嘉佑清了清嗓子,支着下巴凑近,故意问林弥初去不去看柯叙凛打球赛。
“不去,我没空。”林弥初目光还落在卷子上,拒绝地无比干脆。
“那很可惜哦,陈宜蓁每次都去,不知道的以为她晋升成为啦啦队队长了。”
连嘉佑边说着边特意看她的神情,她知道林弥初很在意这个。
果不其然,林弥初的笔速慢了下来,她斜着额,胸口起伏,似乎是在考虑什么,最终转过身子,小声说了句去看看。
连嘉佑放在桌底的手得逞地比了个耶斯的姿势,忍住笑意跟上去,让林弥初慢点走等等她。
整个附中有柯叙凛在的地方会变得很好找,往人围得最多的那个场地走基本就八九不离十。
他打起篮球来精神高度专注,唇边噙着抹懒散的笑,潮湿的额发飞扬,发亮的目光紧盯跟随着那颗球。
一个高二生,队友和对手却都是高三的学长,全场都是规规矩矩的白衬衫制服,偏偏他是醒目叛逆的一抹黑,叫人的目光不得不跟着他走。
那颗橘色的篮球在场上眼花缭乱地快速传递,阳光投射着场上少年们矫健的影子,柯叙凛从三分线处起跳投篮,球在边缘滚了两圈后稳稳落进篮筐。
林弥初听到身侧有人拍手喝彩叫好,偏头一看竟是平时管他们很严的教官。
很快中场休息,柯叙凛似乎有点热得不行,撩起衣服下摆随手擦了下额间流淌的汗,呼吸间露出紧实有力的腹部,看得周围女生脸红心跳。
林弥初想给他送瓶水,人走到他跟前,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身侧的陈宜蓁已经冲上来帮他擦汗。
“阿凛,这里有准备纸巾啦。”
他偏头避让不及,被她踮着脚用纸巾擦到额头,与此同时视线和身后的林弥初对视,目光不易察觉地一亮。
柯叙凛问她是不是来给他送水。
林弥初本来就不是很乐意来求和,看见他这副被女生围绕的样子更是莫名来气。
她随手把手里的水塞进他身边站着的学长怀里,盯着他的眼睛冷声否认:“当然不是。”
说完转身就走,顺带扯走在观众圈里看热闹的连嘉佑。
两人的关系非但没缓和,反而变得更加剑拔弩张。
这倒是连嘉佑万万没想到的,毕竟在她眼里这两人都在意对方在意得要死,偏偏谁也不愿意把服软的话先说出口。
放学后林弥初自己骑单车回家,林田英今天关店门关得格外早,她刚进门就看见餐桌上已经做好了极其丰盛的一大桌子菜。
林田英一边洗水果,一边让她去隔壁喊柯叙凛过来一块吃饭。
林弥初不想动,更不想拉下面子去叫人,但被督促着说了好多遍,也只能无奈起身。
她咬了口苹果,抄着兜,以一种极其磨蹭的速度踱步到了柯叙凛家大门,抬手摁了下他家的门铃。
响了三声,没人应。
她以为柯叙凛人还没回来,心里升腾起一丝庆幸。
还没庆幸多久,大门忽然「咔」一声打开,柯叙凛开门。
他刚洗完澡,发尾还是湿的,目光冷淡,抱着臂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干嘛?”
林弥初同样冷淡地回:“我妈让你去我家吃饭。”
关系闹僵成这样,她以为他听完之后会立马关门掉头。
没想到柯叙凛与她设想的全然相反,他锁了门下台阶朝她走来,直到和她并肩,斜额睨了她一眼:“走啊。”
林弥初转身带着人回家,全程没和他有任何的话语交流。
到家才发现刚刚家里并不只有林田英一个人,因为摆了四副碗筷,门口也有男人换下的皮鞋。
她终于意识到是谁来了,呼吸发紧,后背不受控制地一僵。
林田英见她顺利将人带回来了,就懒得再管她,一个劲招呼大家都坐下吃菜。
这顿饭,林弥初吃得有些坐立难安。
她看着面前正温和殷勤地给林田英夹菜的男人,很难把他和那天傍晚紧追着她不放的人联系在一起。
她想找个机会和林田英说这件事,但是林田英好像已经完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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沦陷在对男人的好感和崇拜里,半点也没将她的声音听进去。
好几次话头都被截住,林弥初只能低头,食不知味地吃碗里的菜。
吃完饭,林田英先去厨房洗碗,剩下他们两个人在客厅吃水果。
电视里放着足球赛,柯叙凛额发潮湿,懒洋洋陷在沙发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不打算走,但也并不打算说话。
过了一会儿,王在明从厨房和林田英聊完天回来,点了根烟,自然而然地坐到了林弥初的身边。
他交叠着腿,因为烟灰缸在另一侧的缘故,时不时要越过她这边弹烟灰,举着烟的那只手,不可避免地挨蹭到她的衣服和手臂。
林弥初眼睛虽然看着电视,但浑身的神经却是紧绷的,她往后避开坐了坐,却发现根本于事无补。
再往后退,手背不小心压到了一抹温热的皮肤,林弥初低头,看见一截青筋分明的结实小臂。
是柯叙凛的。
他好像有点犯困,支头微微眯着眼,并没有留意到这边的动静。
林弥初把那个烟灰缸直接放到了王在明那边,但没过两秒,就听见他说想吃点水果,问林弥初能不能帮他拿一些。
她偏头,对上王在明毫不遮掩的玩味视线,指尖倏然麻了一下。
不是错觉,没有误会,他那天分明就是那个意思。
像有一桶冰从脑袋上浇下,浑身血液发冷,手也跟着凉,连林弥初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她已经下意识一把抓住了身后柯叙凛的手。
他被她弄得一愣,彻底清醒了,目光随即看她,探究打量她变得有些奇怪的脸色。
林弥初看见他的眼神,才想起他们处在冷战中,她反应过来要抽手保持距离,却被他更紧地反握住。
“我给你拿吧,王老师。”
柯叙凛忽然开腔,直起腰坐正,将那盆果盘端起来放到王在明面前。
很重的一声。
他手臂搭着膝盖,轻笑一声,锋利的眼神毫不畏惧地和面前的男人对视,袒护的意味颇浓,半点也没因为对方是成年人、是老师的缘故退让。
“下次再有什么需要,你自己动手就好。”
“她在我这都是等着被喂的那个,很娇气,没法帮你拿这拿那的。”
^
等林田英把家里的那些家务忙完,时间也不早了,王在明也没有留多久,起身要准备走。
林田英当然舍不得他,从家里拿了箱牛奶和刚包好的饺子,追着把人送了出去。
林弥初眼看着王在明的身影出了家门,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她和柯叙凛的手还握着,两人的手心都出了汗,原本纯粹的冷战氛围一时变得微妙起来。
她将手抽回来,起身说要送送他。
柯叙凛也没拒绝,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前走。
林弥初没一会儿就开始走神了。
她担心林田英和王在明的感情以后会发展得越来越好,说不定之后会更频繁地来家里,到时候根本避都避不开。
但是如果直接说的话,以林田英的性格肯定是不会相信的。
她脑子里想着东西,心不在焉的,没注意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柯叙凛家门口。柯叙凛的脚步停在大门,她一下子撞上他的后背。
“想什么呢?”柯叙凛看着她吃疼地捂住额头,不由失笑。
他把她的手挪开仔细看了看,好在只是有点红而已。
“没什么。”
林弥初没什么笑的力气,见他到家,就打算回房间了。
临走前,柯叙凛回身漫不经心地喊住她,目光透亮得像是要看进她的心底。
“醋醋。”
久违的称谓,他低低的嗓音让林弥初心头一颤。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17. Present 17
Present17/“真心话”
当时回了柯叙凛句什么,林弥初已经记不清了。
她的手从沙发上掉落,整个人一下醒过来,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客厅就这样睡着。
身上还盖着条薄薄的被子,是她昨晚给程柏谚盖的那一条。
林弥初环顾客厅,眼镜领带都在茶几上,而他人却不知所踪。
她起身找了一圈,才发现人正站在狭小的露台上接电话,听到她走路的动静转过头,目光已经从宿醉中恢复清明。
程柏谚一边挂掉电话一边和她道歉,手指撑着鼻梁揉了揉,说昨天的事不好意思麻烦她了。
林弥初昨晚睡得很不好,现在困得要命,没什么精力和他计较,拉着外套回了句没关系。
两人回屋,程柏谚看出她的困倦,他上前两步跟在她身后,和她说刚刚已经订过早饭,让她吃一点东西再睡。
林弥初没吭声,过两分钟,外面传来外送员的敲门声。
没让她一个独居的女生开门,程柏谚抢先一步走到林弥初的前面,从外送员手里付钱接过早餐。
他把外带盒在她面前一个个打开,有蛋饼有豆浆有水煎包。
林弥初有点饿了,拆了筷子,刚夹了一个水煎包,听到程柏谚自如地喊了她一声“初初”,动作因此顿了一下,她转头静静看向他。
“我记得昨晚我并没有答应你这么叫我。”
程柏谚笑了一记:“但你也没有拒绝,不是吗?”
她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于是移开目光,喝了口温热的豆浆。
两人坐在沙发上,隔了一段时间把上次的不愉快冲淡后,又能够正常地聊天。
“最近还好吗?”他继续问,“看你又瘦了一点。”
“还行,出去带了一次比赛。”
“这么说,接下来这段时间,你应该都挺空的。”
程柏谚知道林弥初有忙完工作就休息一段时间的习惯,有时候跑出去旅游,有时候什么都不做,只是坐在出租屋里发呆。
“我请了年假,有没有兴趣一起去一趟冲绳?”
林弥初反问:“就我们两个?”
“还有我几个朋友一块。”
程柏谚没说是因为昨天她过来接他的时候,无意间露面让大家都看直了眼,让他无论如何把人一块带过来。
他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她的答复。
“可以,”她咬下一口水煎包,“正好我也想出去走走。”
吃完早餐收拾完,程柏谚离开了林弥初的家,临走前告诉她原本制定好的旅行日期。
连嘉佑得知她要出去旅游,也想请假过来一块。
“林弥初,我们当初就连毕旅都是一块去的喔!你怎么能抛下我一个人出去玩!”
林弥初往行李箱里丢衣服:“你不怕旅游中途你们老板突然把你喊回去的话,就尽管来好啦。”
“烦耶,”连嘉佑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每次去问都是屁事没有,一休息就好多工作发来,想怎样啊到底,他真的很贱欸。”
“这个时候就会很羡慕你们这种做自由职业的,想走就走。等我之后离职了,我就来当你的助理。”
“你最好是啦。”
说话间林弥初已经把行李箱拉链拉上,她听见连嘉佑问她怎么又答应了和程柏谚出去玩。
“这么久都没联系,我还以为你们都默认准备分手了。”
林弥初被她说的愣了一下,反问:“才一个多月而已,有很久吗?”
连嘉佑没好气地噎住,她算是看出来了,林弥初是真的对人家一点意思也没有。一个多月不联系别说是患得患失了,眼睛里连点伤感都没有。
她要是程柏谚怕是得当场气死在这。
不过感情这种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连嘉佑在心里叹了口气。
程柏谚要是心甘情愿这样被耗着,她也管不着。
^
飞机航班很快落地冲绳,这趟旅行来的几乎都是程柏谚的朋友,三个男生,带着女朋友一块来的,大家在飞机上已经简单地打过一次招呼。
林弥初是后面临时加上的机票,加上又不太方便坐经济舱,升舱去了前面,从vip通道出来以后才和他们正式见上。
几人站在一块等司机,无论男女都好奇打量着林弥初。
她和程柏谚算起来也认识了十几年,又以男女朋友的身份交往了一年,但是很少在他朋友面前露面。
据那天晚上给她打电话的那个Kevin马维骞说,之前程柏谚告诉他们自己谈恋爱了,却又不肯带他们见人,他们都以为他是开玩笑撒了个谎又不敢戳穿,直到他们俩闹分手,才知道是真的谈了女朋友。
林弥初笑了笑,任由他们说,没有搭腔。
很快地陪司机开着车来接,八个人两辆车。
等到林弥初放好行李箱,发现她的位置早就留好了,就在程柏谚的边上。
她也没扭捏,直接坐了上去。
同车的女生叶雅婷在问程柏谚等会到酒店分房的事,大家都是情侣出游,基本上都是一对开一间套房。
她询问程柏谚要不要直接和林弥初住一间。
两人异口同声说不要。
叶雅婷流露出一丝惊讶,但她以为两人还没有和好,现在在吵架,于是了然地点头,给他们分开定房。
等车子到酒店办理好入住,时间已经将近凌晨,林弥初困得不行,拿着房卡坐上电梯。
地毯把行李箱的滚轮声消音,她抬头找自己那间房间,听见从走廊另一头传来阵八卦碎语。
“你们觉不觉得柏谚那个女朋友和他之间的关系有点怪怪的。”
“她真的长得好漂亮,但是总感觉对人态度好冷淡喔,不过一想到她是网路名人,这样也正常。”
“欸幹,你也这样觉得吗?我今天订房的时候才知道他们俩居然不住一间。我和我男朋友就算吵架,也是会住在一起,他们感情看起来不太好欸。”
“可柏谚明明很想和她结婚啊,应该不是他的问题……”
林弥初站定在自己那间房前,没有再继续听,刷卡进房间,关门,把所有声音都隔绝在了门外。
^
第二天定好的项目是去蓝洞潜水。
大家早饭在酒店里自助解决,坐上车出发。
项目是提前在KKday里打电话预约的,和他们沟通接待的小姐姐也是说中文,到了地点有专门的教练给他们发装备和讲注意事项。
林弥初不是第一次潜水,有段时间太无聊还去考过潜水证,所以听得有点心不在焉。
他们去换衣间里换好衣服,背着氧气瓶走到岸边,再被领着往下走。
夏季的水温刚好不冷不热,水很清,下水的景色十分通透,能见度特高。她一面做着耳压,一面往下潜。
前后都是无尽的蓝,像是闷头扎进了钴蓝色的云层,海底游曳的群鱼钻过涨满蒸汽的泡泡。
林弥初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这里听不见任何的人声,只有温柔的水流稳稳地托举着她。
和她一块来的那几个女生忙着在水下拍照,都游过去和巨型海龟合影。
今天的气候和光线都还不错,游了大概半小时左右,教练在最前面看了眼,决定带他们去蓝洞。
林弥初第一个跟上去,随后是程柏谚。他是第一次潜,也不会游泳,动作还有些不熟练,但是非常果断地抓住了她的手。
林弥初察觉到了,回头看他一眼,知道他是有点担心。
水下没办法说话,她回手拍了拍让他放心。
很快,游了一阵,眼前出现一大片非常漂亮的珊瑚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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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视野里被一大片高透的蓝色占据。
林弥初瞬间被震撼地夺去所有的注意力。
游动的时候周身泛出阵银色气泡,光线是静谧的,像是给眼前渡上了一层千禧池核风格的滤镜。
有一瞬间,林弥初感觉自己变成了鱼,掉进了波光粼粼的玻璃鱼缸里。
她游得很尽兴畅快,蓝洞也就六七米的高度,很小一片水域,他们观赏了一会儿,很快就返程。
林弥初继续往前游,也是这个时候发现身后的程柏谚有点不对劲。
她考证的时候稍微学习过一点这方面的知识,知道人如果在潜水的时候溺水,是发不出任何声音的。
眼见着他越游越慢,甚至有些掉了队,林弥初当机立断回过头攥着他往上游。
等到她都将人拽上水面了,程柏谚松开呼吸嘴拼命呛咳,才有潜导察觉到了围过来,用英语询问他们怎么了。
一直到程柏谚被带上了岸,林弥初的脸色都是惨白的,长头发滴着水,不知道是冷的还是被海风吹的,眼眶直发红。
她全程紧紧抓着他的手腕,即使好几拨朋友和当地的教练围过来,也没有松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通过被泡得冰冷的皮肤,确认他的生命体征。
好在程柏谚也只是不小心面镜进水,呛了几口,在岸上坐了一会儿就缓过来了。
明明他才是差点丢了命的那个,缓过来后却第一时间握住林弥初的手,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安慰她:“我没事,真的没事,幸好你把我带上来了。”
同行的朋友看出点端倪,都不敢出声打扰他们。
“还以为他们感情真不好呢,”马维骞摸了摸鼻子,低声说,“看来还是得患难见真情啊。”
把潜水装备换下来洗澡换了身衣服,林弥初的情绪好像才稍微平稳了些,只是话变得很少。
他们开车去码头附近的一家海鲜店吃饭,点了清酒,soba荞麦面和和牛饭。
为了缓解刚刚有些凝重的氛围,有人提议说要不要玩一局真心话。
有人笑骂:“都是情侣,玩这种游戏是想吵架吗?”
但是叶雅婷随后飞快默不作声地示意了一下林弥初的方向,大家立马意会了这个游戏的用意。
挑了个最会转空瓶的人,轻轻一拨酒瓶,瓶口十分精准地指到了林弥初的位置上。
此时的她还有些游离人群,被边上人用胳膊轻轻推了一下才回过神。
转瓶子的人很快想好问题:“请回答,刚刚柏谚不小心出事的时候,你是不是特别担心,害怕失去他?”
众人听完问题开始起哄,等到起哄声弱下来,林弥初点头说是。
程柏谚定定地坐在原地,听到这个回答并没有流露出什么高兴的神情,相反,只是微微拧眉,目光担忧地盯着林弥初。
瓶子再次转动,转了几轮后,转到了程柏谚的跟前。
“柏谚,”提问的那个女生说,“其实有个问题我们都想问你很久了,你长得那么帅性格又温柔,究竟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
这个问题指向谁毫无疑问,程柏谚淡淡笑了笑:“还得等,我在等对方完全做好准备。”
林弥初眼睫一颤,看他一眼。
再下轮,是程柏谚转瓶子,他抬手,瓶子在几个人中间旋转了两圈,最后非常缓慢地再次转到了林弥初跟前。
周围人都噤声了,压低声音等着他开口。
程柏谚褐色的眼瞳对上林弥初的眼睛,嗓音因为刚刚呛水有些沙哑。
他微微含笑,就像是平时对她说话那样,问:“成为我女朋友的这一年来,你有没有一刻动过念头,想要把他忘了?”
众人八卦的目光游移在两人之间。
林弥初呼吸着,抬起眼皮。
她的眼睛清淩且清醒,干脆回答。
“没有。”
18. Sandm 18
Sandm18/“真心話”
所有人都在期盼着她忘记一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曾经关系和她如同橘子络般密不可分的人。
一个无论做什么永远站在她身后给她兜底的人。
后来认识林弥初的那些朋友,聊天的时候总会免不了在她面前提起程柏谚,艳羡她交往了一个特别好的男友。
但连嘉佑会和他们讲,如果他们曾见过另一双望向林弥初的眼睛,就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阵痛般的雨,冲绳的建筑色调也像是张褪了色的摄影底片,蓝黑色的旧,让她联想到十多年前自己居住过的那间潮湿老屋。
倒映在水池的黯淡日光堪比家里年久失修的灯管,面前摆着的木质水杯变成了厨房被霉菌侵蚀得有些发黑的果酱铲。
林弥初家的门也都是木头的,洗手间的那道被淋浴的水汽泡了这么多年,变形腐朽的压根关不紧,她只能每次用力地摔门,才能彻底关上。
房间门口原本插着的备用钥匙被林田英拔下来,交给了她交的新男朋友王在明。
他们是一个月前开始确认交往的,在一个无比普通的周六。
王在明捧着一大捧的玫瑰花站在楼下等人,没过了一会儿,林田英下楼出门,在围裙上紧张地擦了擦自己的手,笑容满面地从他手里接过了花。
尽管两人一句话没说,但是亲昵的姿态和时不时黏在一块的目光已经说明了一切。
好几个街坊邻居坐在路边凉亭下远远看着,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很快将这件事传开。
那天晚上,林弥初跑到林田英的房间,掀开床上的被子,和她挤在了一起。
她将脑袋搁在母亲温暖颈侧,细瘦的胳膊抱住她的肩膀,问林田英真的想和这个男人在一起吗。
林田英闭着眼,用粗糙的手摸了摸她的发:“他学历高,工作好,对我又很体贴大方,为什么不想?”
“自从你爸走了以后,我无论做什么事都是一个人。”
“一个人赚钱谋生,一个人开店经营,把你拉扯长大,一分钱掰成两分花,成为一个斤斤计较的市侩人。”
“好像只有在他的面前,我才能暂时卸下这些担子,在明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林弥初听出她语气的劳累,也听出其中的憧憬与希冀,原本要出口的话开始变得为难。
她沉默地收紧了手,嗓音艰涩。
“那如果……他并不是一个好人呢?”
林田英听完哭笑不得地摇摇头,感慨她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
“什么好人坏人,在妈妈眼里,他只要能够负担起责任,以后成为我们母女俩的避风港就好了。”
林弥初听着她掩盖不住高兴的话语,最终没有再说话,只是把脸埋入了母亲的衣服里,无声地掉进去一滴眼泪。
将钥匙给王在明后,他来林弥初家来得更加频繁了,每次来都会带些小花样,有时候是从地摊上买来的发卡,有时候是条闪闪发光的链子。
林田英收到后立马把它别在了头发上,和个二十多岁小姑娘似的,问他们俩好不好看。
林弥初抚着手臂,目光草草扫过,点头说好看。
王在明不止给林田英带,也给林弥初准备了。
盒子被殷勤地推到她的跟前,当着林田英的面,她不好拒绝,只能道谢收下。
起身,离开两人的视野。
林弥初将那个盒子从衣兜里拿出来,看也没看就“咚”一声扔进了垃圾桶里。
^
高二的学测前夕,发下来的卷子好像怎么写也写不完。
马上要开始放假,周围的同学在讨论着考前的毕业旅行要去哪里。
林弥初完全没有参与,笔簌簌地动着,全神贯注地写面前的习题。
就连连嘉佑在走廊上摆手喊了她两声也没听到。
林弥初把右耳的那只白色耳机摘下来,朝着连嘉佑走,问她怎么了。
“你最近学习变得好刻苦喔,”连嘉佑挽住她的手抱怨,“我喊你出来玩都喊不动。”
林弥初说:“马上要学测了,我不想分心。”
“知道啦,我不会打扰你太久的,”连嘉佑示意她看楼下,“你快看那里,学校有放心愿墙,我们把以后想要去哪所学校写下来,说不定就能够实现呢。”
林弥初将手臂放上栏杆,另一只有线耳机还没摘下来,孙燕姿的歌声在耳边唱着“你能体谅,我的雨天”。
她下垂的视线和坐在球桌上单手拉开易拉罐拉环的柯叙凛碰了个正着。
从四面涌来的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和松垮的领带,路过的人和他讲话他都不搭理,只是就这样静静地和她凝视。
渐渐的,有人发现他的不对劲,也顺着往教学楼这边看来。
林弥初在那人看过来的前一秒,立马挪开视线,转身撤离栏杆。
她架不住连嘉佑的央求,还是跟着下楼去写了一张。
没有可以写字的地方,她蹲下来,把便利贴放在手心里写,还没写两个字,耳侧的发掉下来,遮住了视野。
林弥初正想抬手去捋,有只手比她更快,抓住了她滑落的那缕发,漫不经心地帮她别回了耳后。
“写的什么?”柯叙凛直起身问她。
林弥初起身,把手里的东西给他看,她没和别人一样写了想上什么大学,只是写了四个字。
「走出臺北」
“你呢?”林弥初反问,“你想去哪?”
问完才发现他手里什么也没拿,也许根本就没打算写这种幼稚的东西。
林弥初见状也没再多问,在上课铃即将打响之前,转身把那张便利签贴上心愿墙。
她刚贴好想松开手,下一秒,一道高大的影子带着无法忽略的气息站在了她的身后。
柯叙凛撩起眼皮打量了一眼,斜着额,随手将自己的便利贴贴在了她的下方。
手心擦过他的手背。
他的个子比她高出一大截,距离太近,林弥初的后背甚至有短暂的几秒钟贴到了他的胸口,从后面看,像是整个人被他圈在怀里了一样。
两人一触即分,他插着兜,和身边的朋友往回走。
林弥初的手指还停留在那张便签上,心跳一时半会儿无法停息,过了几秒钟才拿下来。
与此同时,也看清了他留下的那行字。
「我陪妳」
^
回到家里,林弥初换鞋放下书包,正撞上王在明围着件围裙,蹲在地上给林田英择菜叶。
他时不时抬头讲一两句话,就能将她逗得前仰后合。
除去他本身的幽默风趣,林田英还对老师这个职业有着浓厚的滤镜,她觉得老师哪哪都好,不仅学问高,说出去也体面。
林弥初要回房间前被林田英叫住。
“这次考试成绩怎么样?有什么不懂的题就问问你王叔叔。”
她忍不住侧额反驳:“他只教社科,我考试不考这个。”
“那也可以让他帮你看看嘛,你不是马上都要学测了?”
林弥初和她说不通,懒得再说,直接回房间关门。
林田英固执地想让两个人的关系因为她的缘故亲近起来,她伸手把王在明往女儿的房间推。
“你去帮初初看看,到底学的怎么样。”
王在明被她赶着,推脱两下,很快把身上的围裙摘下,伸手去开林弥初的房间门。
她被开门声惊动,扶着椅背转过身来,嗓音不稳地发问:“谁让你进来的!”
台灯的灯光落在王在明的脸上,他刚刚温和笑容已经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长久的凝视。
“小初,”他一面说话一面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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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靠近,“你何必对我这么排斥呢?”
“你妈妈会接受我,你最终也会接受我,你们以后都得靠我养,何必分得那么清楚?”
“滚开!”林弥初用力朝他扔了一个抱枕。
而王在明趁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拦腰抱住她,把她往桌上压。
“妈……”
喊出一半的声音被死死揉在王在明的手心里,王在明摁着她的裙摆,腿用力抵开她的膝盖。
林弥初被他压得喘不上气,害怕得直掉眼泪,余光只能瞥见他微秃的发顶。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把手边的台灯撞倒在地,发出一声哐啷巨响。
门外,林田英听到动静,一面擦手一面往这头走过来,喊了王在明一声,问他怎么了。
趁他有一瞬间的犹豫,林弥初立马推开他,慌不择路地往家门外跑。
外面在下大雨,她的眼睫发丝衣服瞬间被打湿,脸上毫无血色。
几乎和游魂一般翻过这道墙,她浑身湿透来到柯叙凛的家,伸手去敲他的房间门。
门开的同时她也失掉所有力气,差点跪倒,被他稳稳接到怀里。
柯叙凛看她一眼,眉先皱起来:“怎么伞也不打,淋得这么湿?”
他把她带进来,给她找了件自己的干燥衣服,让她先换上。
林弥初手拿着那件衣服,迟迟没动。
柯叙凛以为她是要让他走的意思,侧过身就要去隔壁,被她出声叫住。
“你不要走,”林弥初嗓子发抖,“我害怕。”
这时候察觉到她状态不对劲,柯叙凛抱臂背过身去直视墙壁,没离开这个房间。
身后传来脱衣服的动静,他的喉咙滚了滚,莫名有些耳热。
他听林弥初喊他的名字,知道她换好了,转过身。
男款的T恤对她来说太大,领口松落,下摆特别长。
柯叙凛走过去,把林弥初脸侧的那粒雨珠擦掉,再抓住她的手,语气很稳,问她出了什么事。
林弥初看着他沉着的脸,一下子鼻酸,忍了许久的情绪崩裂掉,眼眶随之红,什么也顾不上了,把所有的事都断断续续地和他讲。
每说一句,他就简短地“嗯”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把所有的话听完,柯叙凛唇线抿直,脸冷得能滴水,他把脑袋偏向一侧,眼睛已经完全沉下来。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的情绪:“他现在还在你家吗?”
“不知道,”林弥初猜到他要去干什么,立马说,“你不要去。”
“阿凛,”她躺在枕头上,声音很轻,很疲惫,“陪我睡一会儿,好吗?”
柯叙凛直直地看了她一阵,没有拒绝,侧身躺到了她的身边。
两人面对面,躺在同一张床上,他问。
“这就是你想要走出台北的原因?”
“我妈很喜欢他,我没办法和她说出这个真相。”
林弥初将手枕在脸侧:“再过几天就是学测,我想,我只要忍过这几天就好了,大家都不会有事,我妈也不会知道自己喜欢上一个人渣。”
“到时候,我会想别的办法让他们分开。”
柯叙凛无言地骂了她一句“白痴”。
然而他翻身的时候,林弥初却清晰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心疼。
“柯叙凛。”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雨水一直淌个不停,她喊他。
“其实我一点也没有喜欢过程柏谚。”
同样的房间,同样在吱嘎转着的风扇,同样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
不同的是,这次两人没有再口是心非,而是坦诚地吐露着真心话。
“哦,是吗?”
柯叙凛单手懒散枕着脑袋,笑一记,淡淡应声。
他重新侧过脸,对上林弥初哭得发红的眼睛。
“我也是。”
19. Present 19
Present19/“留言板”
在冲绳又逗留了几天。
经过上次真心话游戏后,程柏谚的那几个朋友变得特别安分,也没再明里暗里地闹她。
林弥初获得了短暂的清净,尽管这不是她的初衷,但好在效果都一样。
唯一有些意外的是,她都已经把话撂得那么明白,甚至可以说是没良心的程度。
程柏谚也能够当那天的话没说过一般,继续在她身旁跟着。
给她拿水拎包,关心她走路的鞋子会不会磨脚。
但凡还有些自尊的男人都干不出来这样的事,偏偏他全干了。
林弥初承认她有些时候是挺坏的,明明心里还放不下一个人,却企图选择用开启一段新恋情的方式,去将自己拉出来。
但她从未选择隐瞒和欺骗,程柏谚也从始至终都拥有既知视角,却还是义无反顾地踏进来。
该说傻还是笨,林弥初不知道。
也许天长地久,她真的能被这样的一颗真心捂化,释怀了。
但是绝不是现在。
感情本就不是一件可以公平交易的事,没人规定谁付出多少就能得到相应的偿还。
她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让对方知难而退,亦或者各取所需,破例选择让他赢一回。
进了机场免税店,四周的女生都兴奋涌进店里购物。
林弥初也站在外面等,随手拿了一根口红看,程柏谚过来问她有喜欢的吗,她摇了摇头又放回去,只说随便看看。
身边站着的柜姐也是台湾人,得闲在刷ig,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信息,拍了拍身边的同伴。
另一个柜姐面上很快露出惊讶的神色,脸上冒出对一个时代落幕的惋惜:“YahooMessenger要关闭了吗,我学生时期以前经常用这个聊天的。”
“不过现在好像确实很少再用了。”
林弥初也听到了,神色一动。
她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看热趋,果然看见词条在讨论这件事,点进去一看,好几篇博文全在发以前在Yahoo!聊天的截屏照片,以及对自己青春时代的缅怀感叹。
再刷新,是雅虎通公司官方发了正式公告,决定在一个月后在全球范围完全终止服务器,停用所有数据服务。
“好想再回去登上账号看看啊,我记得里面还有很多聊天室和留言板信息呢,说不定还能够导出来。”
“这都多少年了,那得要用以前的那种老式电脑了吧,现在手机上也下载不了软件啊。”
林弥初也一直在看,连登机的时候脑袋里还在想这件事。
她记得林田英搬家之前,把家里唯一那台老式电脑连同一些乱七八糟的数码产品全搬到了阿嬷家里,一晃过去十年,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当成废品卖掉。
她在飞机上睡了一觉,醒来下机,就给阿嬷拨去了一个电话。
老人家手机并不经常带在身边,打过去好几个电话也没人接听。
林弥初打了辆车回家,冲了个澡洗去舟车劳顿,披着湿漉漉的发站在镜子前,这时候接到了回电。
“初初,”对面的声音叫得亲切又大声,“怎么忽然想到给阿嬷打电话?”
“好久没回来看你啦,我买点东西看看你。”
林弥初说着叫了一辆车,把之前房东从林田英家收拾出来的杂物全部都搬运到后备箱,又带了几箱买的水果和营养品。
把所有东西都装上车后,她放下后备箱门,听到刘淑慧的声音:“回来就回来喔,带什么东西,这么贵。”
“不贵的,”林弥初坐上副驾驶位,轻声笑笑,“阿嬷,只要是给你买的东西都不贵。”
刘淑慧家在台南的一处偏僻村落,那里的设施还很落后,无数电线杆在灰色的天边错落交杂,整个村子甚至只有开在村口的一家超市,去镇子上也得骑很久的自行车。
那里是林田英离婚之后的栖息地,也是林弥初在还没搬来台北前的家。
的士还没驶进村子,远远就看见刘淑慧晃着蒲扇坐在村口等着。
因为林弥初在电话里说带的东西有点多,她干脆把停在院子里的那辆三轮车给骑来了。
林弥初开口叫了她一声,老人立马放下头上的草帽跑过来。
因为没怎么见过汽车这种庞然大物,刘淑慧在离后备箱几米远的地方顿住了,只是局促地站在原地,看着她打开后备箱,拎出几袋水果和营养品。
“这些都是买给您吃的喔,这几天就要吃,吃不完就分给隔壁的阿公阿嬷吃,不要舍不得吃放在冰箱里坏掉。”
林弥初一面打开塑料袋,一面给她看自己都买了些什么。
有些不好放的,她特地单独拿出来叮嘱。
刘淑慧把那双粗糙劳作的手在自己衣服上抹了抹,这才伸手接过东西,连声说好。
她帮着林弥初把剩下的东西都搬上三轮车,让她也坐到车后面,用瘦弱佝偻的小身子,载着这满满一车东西,穿过长长的泥土路,带着她回家。
骑到半程的时候,刘淑慧已经有些吃不消,后背的衣服都湿透了。
林弥初想要下车和她换着骑,被她拒绝了。
刘淑慧的后背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窄,那么枯瘦。
“是阿嬷的体力大不如前了,你载起来一点也不重,就和小时候一样,轻飘飘的。”
林弥初沉默地坐在颠簸的三轮车上,听着这些话,微微有些鼻酸。
回到家,两个人又搬了几趟,才把车上的东西全部都搬完。
老房子和公寓又不一样,在夏天也透着股潮湿的阴凉。
房子里的东西旧但不乱,被刘淑慧收拾得井井有条。
有很多东西都是林田英的,刘淑慧把女儿的东西一样一样用抹布擦干净,再摆到她以前住过的那个房间里。
“初初啊,当初那件事,你也别恨你妈妈,”刘淑慧把林田英和王在明的那张合照也擦干净,摆在了那张没有人睡的床头,“她这一辈子也没感受过什么爱,所以别人对她有一分好,她就会拿出十分的好还给人家,最后也总是吃亏的那一个。”
衣兜里的手指甲嵌入手心,林弥初不想让刘淑慧操心,只能点了点头:“我知道。”
嘴里这么回答,她偏过脸去,没有勇气再看那张照片一眼。
忽然注意到自己的右手边书桌上,放着一台老款的灰白微星电脑,被擦拭得很干净。
这电脑是林田英之前被老板拖欠工资,从他家里拿来抵债的。
以前她念高中放假的时候,经常拿这台电脑来打俄罗斯方块。
“阿嬷,”她盯着电脑出神,“这台电脑还能用吗?”
“不知道喔,”刘淑慧最后擦了擦桌子,拎着抹布走了出去,“你自己开机试试看,阿嬷先去给你做晚饭。”
林弥初抽开椅子坐了下来,用惯了自己家里的那台笔记本,再摸上这款老式鼠标,一时有些难以适应。
这台电脑已经很旧了,运行速度非常缓慢,她花了整整半个小时的时间才让屏幕亮起来。
林弥初摸着鼠标的手都微微出了汗。
她浏览了一下电脑屏幕界面,非常古早的屏幕背景,软件都还停留在零几年的时候。
停顿两秒,她将鼠标下移,点开了雅虎通。
非常卡顿,光标运行加载了很久,映入眼帘的是登陆的界面,空着的两栏,是账号和密码。
林弥初之前几乎每天都要登陆,上面的账号栏还被电脑记忆保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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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密码……
她尝试着用键盘输了几位数字进去,都是她的常用设置密码。
但是软件延迟了两秒,提示密码错误。
林弥初愣了愣,顺着十年前自己会设置密码的方式思索了一下。
又输了两次密码,依旧还是错误。
她后躺在椅背上,轻轻咬着指关节,手机就放在手边,她打开line,问连嘉佑还记不记得她雅虎通的密码。
连嘉佑过了二十分钟才回复她,给她发了个问号,问她怎么忽然想起来这个。
林弥初打字:我现在在阿嬷家,有以前的电脑,想登上号看看。
连嘉佑:我听说这个软件好像马上就要停止运营了。
连嘉佑:你没试过当时很流行的自己名字缩写加上生日吗?
林弥初:我试过了,不是。
连嘉佑:那我也不记得了啦,谁还记得十八岁的事。
连嘉佑:尤其是十八岁的林弥初,简直就是别扭的锯嘴葫芦。
过了一阵,她又发消息过来。
连嘉佑:那要不然……你试试看喜欢的人缩写加生日?
没过几秒钟,连嘉佑把这条消息撤回了。
林弥初盯着手机屏幕,心跳不自觉地加速。
她重新抽出键盘,抽屉的滑轨声在没开灯的寂静房间显得格外清晰。
像是惯性的肌肉记忆忽然复苏,林弥初的手比脑子更快一些,已经在键盘上敲下。
【喜欢的人缩写】
……k
……x
……l
【生日】
……0
……5
……2
……2
确认。
光标变成圆圈加载了两下,跳转到了聊天界面。
消息提示音一直响个不停,幽蓝的屏幕光映出林弥初怔开的眼尾。
她发了一会儿呆,这才滚动鼠标查看。
聊天群组里都是以前加的一些好友,现在也没什么人用了。
林弥初以前也不怎么聊天,聊天记录非常少。
她的鼠标在一个昵称叫「熱帶魚壹號」的绿色小人上停顿住,又很快移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官宣了雅虎通即将关闭的消息,这个点居然还有几个人显示在线。
甚至还有人用好友留言板的功能和她打招呼。
林弥初觉得有些好笑,又觉得这个功能陌生,点开来看了一眼。
她以前从来没注意过这个板块,打开网页,发现里面居然有好多条从未见过的留言。
除开连嘉佑顶着「柚子柚子」的昵称给她发了很多有的没的节日祝福。
其中大部分的留言,都来自这个用户「熱帶魚壹號」。
「2007.10.10醋醋平安」
「2007.10.11醋醋平安」
……
「2007.11.15醋醋平安」
「2007.11.16醋醋平安」
……
「2007.12.22醋醋平安」
「2007.12.23醋醋平安」
林弥初呼吸着,胸口因为情绪的强烈波动而隐隐作痛,鼠标飞速滑动着往下翻。
零星几条不一样的留言在她眼前划过。
「2008.01.15林醋醋考試加油」
……
「2008.02.26只是一場太陽雨」
……
「2008.07.10熱帶魚壹號陪著妳走出台北」
界面滑到最底端,再也翻不动。
而留言板的记录也永远停留在了七月十号这一天。
再也没有更新过。
20. Sandm 20
Sandm20/“留言闆”
零七年台北宽带普及率大增,ADSL全面完成覆盖小岛,新兴起的网吧也越来越多,很多附中学生下午放课后,会去付费玩一两个小时的电脑。
雅虎通这个软件也是从那个时候在学生圈子里流行起来的,据介绍,不仅可以像短信那样接受可以发送消息,而且还有各种聊天室和表情、动态以及形象秀等新鲜功能。
课间许多人都在互相交换自己的好友位,如果加到在学校里比较有名气的人,还会回家发动态偷偷炫耀。
林弥初本来不太喜欢玩这些的,被连嘉佑怂恿着,也在家里注册了一个账号。
10月的冬季,小岛的气候仍旧是温和的,林弥初把短袖换成了长袖加外套,她有点怕冷,整个脖子用薄围巾裹得严严实实的。
秋冬的时候,台北下雨会变得更加频繁,一整个季节雨水好像就没有断过。
她免疫力低有点感冒,因为生病整个人变得恹恹的,带着口罩坐在书桌的电脑前面,慢吞吞地启动主机。
林田英给她煮了点温热的梨水,她拉下口罩捧着杯子喝了两口,鼻音还是很浓重。
此时距离此时距离学测考试已经不足几个月,附中在考试前会放假,大家会计划着用这段假期开启一场短途的旅行,俗称毕业旅行。
连嘉佑早早就计划好了地点,说要去高雄看日落,还拉了她和柯叙凛一块。
她打开网页,下载了雅虎通的安装包,安装成功了这个软件,接着注册账号。
林弥初的头像是一只游曳的热带鱼,银白色的,和她的本人的气质还挺像,昵称叫cucu。
还没注册好多久,就看见连嘉佑给她发好友申请。
柚子柚子:你终于注册好了,我把你拉到聊天室!
林弥初还没来得及回复,已经被邀请进入了聊天室里。
她点开群聊成员简单扫了两眼,里面基本都是附中同校的学生,但是昵称各有各的想法,混杂在一块,谁也认不出是谁,简直就像是进了一个大型的匿名群。
林弥初翻了翻上面的聊天记录,也许是因为大家互不认识的缘故,在这里聊的信息也更加大胆,上到国文老师到底生的男孩还是女孩,下到英文练习簿第58页的答案是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八卦都有,但是里面被提的最多的名字,还是柯叙凛和林弥初。
消息太多,聊天框飞速往上滑,林弥初来不及回翻,只是粗略地扫到了自己的几张照片。
连林弥初自己都不知道这些照片是什么时候被拍到的,模糊的,有几张被拍到肩身和侧脸。
她被感冒弄得晕沉沉的脑袋顿了一下,鼠标停住。
这张照片下面有问发的是谁的,有没有联系方式。
有人回答:还能是谁?二年级十三班林弥初,人很傲,一点信息都不肯给,我好不容易才托人拍到几张她的照片的。
连嘉佑也看见了群里的消息,立马找她问:这人是谁啊?
她表示毫不知情。
点开照片放大查看,发现里面还夹杂着一张她和王在明的照片。
林弥初脑袋清明了一点,想起来,这是上周五还没有放假的时候。
她们最后一节课刚好是王在明的社科课,上完课件内容后,他宣布让其他人自习,冲着林弥初招手,让她过去。
她无视掉,假装没看见低头看书。
于是他走下讲台,敲了敲她的桌子。
在教室里林弥初拗不过他,视线僵持了一两分钟后,她败下阵,起身跟着他往外走。
上次没得手后,不知道是不是林田英察觉到了什么,王在明安分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加上柯叙凛以过去一块写作业为借口,总把林弥初叫到自己家,她已经都快好久没见到过这个人。
然而这次,还没走出教室,王在明的手忽然亲昵地搭上了她的肩膀。
林弥初整个后背僵住,不敢置信他居然敢公然在教室里这样动手,当即反应很大地甩开他的手:“你干什么?”
整个教室的人都听到动静,倏然转头看过来。
王在明的手落了空,有些尴尬地收了回去,他不慌不忙地回头,冲着教室故作威严地说了一句:“看什么看,都转回去自习。”
他回头,又从脸上挤出几分装模作样的慈祥:“小初,我也算是你半个爸爸,这么排斥我做什么?”
“我没有你这种人渣爸爸。”
林弥初嫌恶地冷脸加快脚步,还没跑出走廊,听见他气急败坏地说:“你是不是又要去找那个臭小子?”
“你们这是早恋知不知道!”
“他能护你一辈子吗?”
林弥初捂住耳朵,只管往前跑。
风雨斜着灌进走廊,在地面积起小小的一个个水洼。
她义无反顾地踏过去,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裙摆。
生命里总是连绵不绝的雨天。
但好在林弥初总能记得一些无法被漫长阴雨冲洗掉的东西。
就比如当时柯叙凛背着黑色单肩包倚在楼梯间,淡淡冲她望过来的那道目光。
^
不知道哪个好事者把她的账号发在了群里,林弥初的账号忽然一下多出了好几十条好友申请。
她想点拒绝,但是不知道哪里操作错了,一不小心点成了全部通过。
删人也不太好,林弥初犹豫半天,干脆直接点了下线。
即将关掉窗口的时候,系统传来提示,提醒默认密码还没有完成修改。
林弥初随手输了一串数字,被提示安全级别不够高,设置不成功。
于是她想了想,又在最前面加了几个字母。
终于修改成功。
第二天,柯叙凛早起到她家来捞人。
林弥初感冒加重,伴随着咳嗽,一晚上没睡好,一直到凌晨才有点困意,她蜷在被子缩成一团,发丝散落在枕头上,正昏昏沉沉地睡着。
猝不及防听到林田英在客厅喊她:“林弥初,快起床,不是要出去旅游吗,阿凛在外面等你。”
林弥初听到这句话,意识还在梦里,人却一下子坐起来。
她捂着唇咳嗽了两声,气都还没喘匀,就冲着林田英大喊:“妈妈,你先别让他进来!”
说着,立马下床飞奔到洗手间前。
镜子里映出一张彻夜没休息好的憔悴脸,林弥初快速洗了把脸,把自己乱成一团的头发匆匆梳理了一下,甚至还翻箱倒柜地找出了一支口红。
林田英坐在凳子上嗑瓜子,看着她那副急匆匆的样子,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以前穿着件睡衣就往人家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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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躺,现在开始注重形象了?”
把衣服换好收拾完只花了十分钟,林弥初调整了一下心情,这才把门打开。
柯叙凛在外面等得百无聊赖,手正搭着脖颈,听到动静循声望过来,眼神顿时像是钉子般定定地钉在了林弥初的身上。
林弥初感受到了他灼热的注视,有些不太自在地理了下裙摆,又摸了摸额头:“走、走吧。”
因为是出去玩,她只背了个小小的黑色包,裙子是纯白的,吊带收腰,显得整个腰身都很细,裙摆被风一吹,像个花苞一样绽开。
走在雨里,像是一朵清冷的茉莉花。
两人出门和连嘉佑、成功回合,打车出发去高雄。
林弥初睡眠不足,一上车就眼皮打架,开始昏昏欲睡,连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都不知道。
期间车子开了又停,身边坐着的人好像挪了个位置,她的脑袋不小心砸到了一片肩膀上,被一股清冽的气息包裹。
林弥初当然知道是谁,困得懒得睁开眼睛,干脆理所当然地更往里侧靠了靠。迷迷糊糊间感受到自己靠着的那片胸膛震动了一下,传来一声很轻的笑。
临要下车前的几分钟,林弥初终于睡醒了,睡眠充足后精神连带着心情也变好。
她从柯叙凛的肩上起身,刚刚睡的时候还没觉得不好意思,现在睡醒了,面对着看向她的那双深邃的眼睛,倒是不敢直视了,莫名生出些别扭。
柯叙凛付了车钱,三人下车。
高雄比起台北来说人口更密,街道也更宽敞一些。
几个高中生在陌生的街头拙劣地扮演起了大人,去商场逛名牌衣服,试昂贵的化妆品和高跟鞋,跑到咖啡店里点咖啡。
咖啡上来后,连嘉佑尝了一口,被苦得半天也说不出话,林弥初笑得不行,想也不想地举起手机,拍下了这个镜头。
疯玩了整整一天,他们三个慢慢走着,逛到了海边沙滩,正好撞上日落,橘红的光线把每个人都涂抹地像是幅生动的油画。
连嘉佑脱掉鞋子张开双臂往海里奔,很快又被海浪赶了回来。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动手泼的水,大家纷纷用手捧起海水,泼到对方的脸上胸口,没过多久,所有人都无一幸免,变得湿漉漉的。
林弥初拧干裙子上的水,很快体力不支,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
过了几分钟,柯叙凛也捋了把额发坐到她身边,甩了甩头,蓬松翘起的发尾像是小狗的毛。
海水还在他脸上不停地往下淌,一路顺着下巴,流到锁骨和湿透的衣领里面。
“我的耳朵好像进水了。”他忽然捂着耳朵说。
林弥初想也不想地伸手,一把捧住了柯叙凛的脸。
两人的面容贴近,四目相对,原本流动的气息也变得浓稠。
她想得很纯粹:“柯叙凛,你赶紧把头转过来,把水倒一倒。”
目光触到他有些玩味的神情,才反应过来被骗了,没好气地一下把手甩开。
柯叙凛懒散地向后倚,抬着头,两腿微曲扎在沙里,以一种得逞的姿态,盯着她笑。
林弥初原本不想看他,却一直被他吸引着,她垂下眼睫,妄图遮盖住自己有些不争气的视线。
白皙的耳廓被海风一点点吹红。
就像现在艳丽的晚霞一样。
21. Present 21
Present21/“太阳雨”
村子的便利店开在村口,这里的树都长得很高,风一过,吹得乌泱一片。
山风很凉,骑单车下坡的时候,像是朵绿云压在头顶。
林弥初把单车停在便利店门口,披着身上的透明雨衣进店。
额前的刘海被雨淋得一绺一绺,发尾还滴着水,只要停留一会儿,就能在水泥地上淌出一圈水印子。
便利店已经很旧了,里面只有一盏发黄的灯,门外贴着好几张花花绿绿的不知道是几年前的活动促销海报,柜台里坐着个正在看报纸的阿公。
空气里弥漫着股淡淡的洇湿霉味,下雨天没什么客人,只有她独自弯着腰在货架上找东西的身影。
林弥初蹲下身翻了很久,终于在角落找到了个满是灰尘,还没拆封的杂牌硬盘。
她把东西拿到柜台,阿公放下报纸看了一眼,用方言说了价格。
林弥初把钱付了,重新拉上雨衣的帽子,又推着单车骑回去。
她怕硬盘进水,用塑料袋包了好几层,放在口袋里。
来时的路全是下坡,回去的路就更难骑了。
林弥初在老屋一呆就是好几天,这里一到雨天信号就不好,她呆在这里,像倒退回到以前网路还不发达的年代。
骑到家里的时候天都快黑了,她匆匆脱掉雨衣,连衣服都来不及换,湿漉漉的手拿着硬盘,赶紧先插在主机上试验了一下东西能不能用。
眼见着数据缓慢地显示在导入,她这才松了口气。
加载数据还要很久,林弥初怕数据随时会中断,守在一边不敢离开。
干脆拿了块擦发的浴巾,在电脑边上坐了下来,一边盯着屏幕,一边擦拭着自己湿透的发丝。
擦了没两下,手肘挨到了一个纸箱子,她摸黑去看,是被刘淑慧收拾到一半放着的箱子。
她把属于林田英的那部分东西已经全部收拾出来,归置到了她的房间里。
剩下的那些不知道是要带走还是扔掉,索性都先放着。
林弥初抱着膝盖,随意看了一眼里面的东西,除了一些她学生时代的课本和练习簿纸本之外,也没别的了。
她把那几本本子拿起来,看见一条被淹没在书堆里的醒目红绳。
林弥初目光顿了下,觉得莫名有些眼熟,于是顺着露出的绳子,把东西小心地攥了出来。
白瓷做的圆头和伞裙,画着个笑脸,底下还挂着个木牌,是个款式很常见的晴天娃娃。
这个晴天娃娃在家里挂了好几年,久到已经和这个房子融为一体,林弥初都快忘了它的存在,甚至离开家的时候忘了把它一并带走。
她起身,把这个娃娃表面的那些灰尘清洗干净,随手挂在了门前。
电脑传来一声提示音,显示传输完成,林弥初的注意力立马被吸引了回去,她打开传输好的内容检查,确定把雅虎通里全部的数据都导出来了,这才安心。
她洗漱完躺在林田英的床上翻看以前的家庭相册,一家三口的合影幸福和睦,想起以前她还很小的时候,在澡盆里洗完澡后,也是被妈妈哄睡的。
现在不知不觉,竟然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林弥初合上相册,冲着房间外的刘淑慧喊道:“阿嬷,今天要不我们一块睡吧。”
刘淑慧在门外听着收音机里的戏曲,摆摆手,没有答应:“我晚上要打呼噜,初初,你不是睡觉很轻,等会儿吵醒你了,你睡不好。”
“没事,”林弥初不在乎,极力劝说,“我不怕吵的阿嬷。”
最终刘淑慧还是没拗过她,穿着花色的衫子,在她的身旁躺了下来。
两个人已经太久没见过,彼此间能够聊天的话题都变得贫瘠起来,刘淑慧也不知道该和她说些什么,只能摇着蒲扇问她明天想吃什么。
林弥初抱着刘淑慧的手臂,胸腔里涌动着淡淡的幸福感,回答说想吃阿嬷做的盐酥鸡。
刘淑慧摸着她的头发,又絮絮叨叨地说起盐酥鸡的做法。
老年人睡眠质量好,几乎是一沾枕头就睡,还没等林弥初闭眼,鼾声已经起来了。
原本林弥初在自己的出租屋里,神经敏感到随时会被一点点细微动静吵醒。
现在听着耳边的呼噜声,眼皮却反而越来越沉,连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都不知道。
再次醒来,是被外面的一阵喧哗动静吵醒的。
林弥初很少有睡眠质量那么好的时候,她撑着手起身,长发滑落在肩膀,下意识摸了一下身边,被窝是凉的。
身边的刘淑慧已经早早起床了,甚至起床前还怕她着凉,给她仔细掖了掖被角。
林弥初穿着拖鞋走出房间,看见不少邻居围在门口,闹哄哄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怎么了?”她心里浮现出一点不好的预感,上前询问。
林弥初和小时候变化有些大,那些人看到她冷白的一张脸,还有些陌生,认了好一会儿才把她认出来。
“你阿嬷一大早给你去逮鸡,不小心摔了一跤,被送去医院了,你快点去看看吧。”
连鞋都来不及换,她冒着雨,一身狼狈跑在这片泥泞湿地里。
定位太偏僻,手机叫了好几次打车订单都被取消。
这时候后悔没有再买辆车。
林弥初吹着冷风,站在公路边,被冻得有些发抖。
好不容易才打到了辆的士,她唇色都被淋得发白了,毫不犹豫地坐进去。
司机见她被淋得那么湿,好心抽了两张干净的纸巾递给她。
林弥初接过来擦了擦脸,明明车子里没有在下雨,但雨水越擦越多。
跌落在她的腿上,还是温热的。
她想着自己昨晚提出的要求,自责地浑身都在发抖。
可偏偏阿嬷是实心的,不懂变通,每次回来只会频繁地煮她爱吃的那道菜。
她甚至不会埋怨爱需要付出惨重的代价,只是遗憾没有能力给你更好的、最好的。
^
年纪轻的时候跌一跤问题不大,但是上了年纪后,摔跤就会变得十分危险。
林弥初带着刘淑慧在医院做了个全面的体检,她瘦得皮包骨的手被她握在手里,像牵着一个懵懂的孩童。
在带着听诊器的医生面前,刘淑慧变得拘谨又诚实,把这几年身体的不适全部都交代清楚。
也是这时候,林弥初才知道她每次下雨都会腿疼,肩膀和腰也不舒服,因为中暑热晕过几次。
之前也摔过一次跤,还能自己站起来,干脆一瘸一拐地回家,贴了点膏药应付着。
医生很直言地告诉林弥初,老人情况不是很好,尾椎骨折,需要留院观察。
“不过这次唯一一点很幸运的是,没有摔到后脑,不然很容易出现脑溢血。”
医生看着片子,看着一脸疲惫的她,口吻尽量轻松。
“你应该庆幸喔,今天下了一整天的雨,早上却没下雨。”
林弥初给刘淑慧整理好了床铺,让她换好住院服,躺上去。
老人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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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住过院,翻来覆去,紧张得离不开人。
林弥初一天到忙现在也没吃饭,饿得胃有点痛,被刘淑慧看出来了。
“初初,阿嬷没有要催着你做什么的意思。”
“可你每天都那么忙,我总希望你身边能有个人帮忙照顾你。”
“一个人独处的话总是容易钻到牛角尖里去。”
“但是两个人不一样,就算以后发生了什么意外,你们也能在一块互相分担。”
刘淑慧摸了摸她的手:“阿嬷以后注定陪不了你太久,所以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你能早点认识一个对你很好的男生。”
林弥初沉默听着,很快淡淡接上话:“我有认识啊。”
“阿嬷你忘了,我有男朋友的,我们感情很好。”
“是这样吗?”刘淑慧没力气地躺在病床上,对她的话半信半疑,“那阿嬷怎么从来没见过?”
“怎么不带他来家里面坐坐。”
林弥初掏出手机:“等下我喊他来,让你见见他。”
她走出病房,犹豫了一下,才给程柏谚打了电话。
他也没过两秒钟就接起来,两个人谁也没说话,只是听着对方的呼吸声。
还是他主动开口问:“你现在在哪里?”
林弥初给他报了个地址,挂掉电话后,她没有再回病房,而是抚着胳膊,毫无目的地站在门外踱步。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左右,程柏谚匆匆赶到病房门口,手里还拎着个水果花篮。
他见林弥初身上穿得那么单薄,主动把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下来,披在她泛冷的肩头。
林弥初一把牵住他的手,把他往病房里面带。
“阿嬷,”她面不改色地介绍,“这就是我男朋友,程柏谚。”
刘淑慧刚刚睡了一会儿,挂了止痛针,现在精神好了一些,面色也没有那么蜡黄了。
她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程柏谚,半天也说不上来话,只是一个劲笑着点头,夸他们很合适。
程柏谚主动将果篮放到床头柜上,挽起衬衫袖子坐下来,俯下身子陪着老人聊了一会儿天。
他对待长辈一向都很温和得体,几乎是有问必答。
没过多久,就把刘淑慧哄睡着了。
程柏谚小心翼翼地起身,把病房的门悄无声息地带上,这才有空打量林弥初狼狈的状况。
发尾还是潮湿的,还踩着拖鞋,披着他的西装外套,显得单薄又可怜。
他一见到人,气就自动消得差不多了,拿上车钥匙,示意送她回去。
林弥初摇了摇头,说她出来得太匆忙,还得回去帮刘淑慧整理一下东西。
程柏谚说陪她一块,她点头同意了。
回程的路上也还是一直在下雨,雨浇在前挡玻璃上,糊得几乎看不清前路。
把林弥初送回到老屋,一踏进门,她就反锁了房间。
所有紧绷的心力在看见熟悉房间的那刻全部松懈下来。
她背抵着房门,后怕感尽数涌上来,无声地掉眼泪。
哭了一会儿,情绪镇定了下来。
林弥初擦干眼泪,低头胡乱收拾了一下刘淑慧住院可能会用到的东西,抱着袋子往外走。
推门出去的时候,门板撞到悬挂在上面的那个旧晴天娃娃,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林弥初抬头。
雨还在继续下,但是外面的天却短暂地升起一缕灿烂的太阳,晒干了她心底一角无法言说的潮湿。
是一场短暂的太阳雨。
22. Sandm 22
Sandm22/“太陽雨”
台北很少有晴天,更很少会下太阳雨。
林弥初记忆里唯一一次的太阳雨,下在了去参加学测考试的那天。
她有将近一个多月的时间没在学校和家里见过王在明,母女在一块吃晚饭的时候她开口问林田英,她说他被喊去出考卷了,这几天都住在外面,没办法和任何人联系。
林弥初听后垂眼,遮住眼底的释然,好像一直咬在嘴里的一口气骤然松懈下来,手中的筷子重重捣在碗底。
她不知道为了等这一天煎熬了多久,久到好像已经过了一辈子那么漫长。
好在只剩下明天。
明天所有的学业都会结束。
她再也不用见到王在明了。
她给林田英夹了好多菜,仿佛已经能预见到自己以后松快的未来,于是没忍住和林田英说了好多话,说自己以后想念的大学,还说以后要把她接出台北一起住。
林田英听了她的话只是笑:“这么有信心啊,那是件好事喔。”
林弥初继续追问她愿不愿意和她搬出台北。
林田英看着她充满希冀的眼睛,依然还是摇了摇头:“你王叔叔还在附中这边工作呢,以后呢,我们肯定还是要住在台北的,总不能留他一个人住在这里吧。”
林弥初原本还在笑的嘴唇瞬间往下垮,心也跟着一秒凉下去。
有那么一两秒钟,她看着林田英毫不知情的眼睛,想要把一切都毫无顾忌地和盘托出。
想要逃出台北,想要逃离这个深渊,想要让林田英和这个衣冠禽兽断绝任何来往。
她的嘴唇动了动,压在心底的话和气泡一样,源源不断地冒出,却又在即将出口时破裂消弭,循环往复。
最终她还是没找到机会开口,因为林田英哼着歌把位置搬去了客厅沙发,说自己正在追的那部电视剧马上要开演。
林弥初决定算了,将碗里冷掉的饭吃完,将碗筷全部收拾洗干净。
做完这一切后,她放空脑袋躺在书桌前的转椅上。
临到这个时候复习和看书已经变得毫无意义,她对着天花板默背自己最不擅长的化学公式。
背得最专注的时候,窗边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她的注意力被分散,一边继续背,一边来到窗边拉开窗户。
外面的冷风一下子吹进来,把她脸侧的头发吹到了身后。
林弥初目光先是在对面那扇暗着的窗户那看了一眼,而后才往下看。
看见柯叙凛穿着件黑领夹克,正站在寒风中,松散着肩背,手里抛着粒小石子,大有她没动静就再来一颗的架势。
林弥初说这房是房东的,要是她窗户玻璃砸坏了,他负主要责任,得赔。
他听完后笑,一副无所谓“爷有得是钱”样子,抄着兜让她先下来。
林弥初的身影在窗边停了一会儿,在考虑,而后回身看了一眼还在客厅津津有味看电视的林田英。
这么迟了她估计不会再允许她出门。
林弥初把衣服换了,以很小的动静打开门,悄无声息地溜出去。
下楼除了见到人以外还见到一辆崭新拉风的机车,林弥初脚步转悠着转了一圈,反问:“叫我下来就是为了看这个?”
柯叙凛晃晃手里的钥匙:“怕吗?不怕上来兜一圈?”
林弥初当然不会说怕,她戴上头盔,毫不犹豫地跨上了后座。
机车和单车骑起来完全不一样,轰鸣声那么响,后坐力扯着她往他的腰间抱。
冬风夹杂着一点冷雨,全被前面的那道宽阔的背影挡掉,林弥初用凉透的指尖环着柯叙凛,越来越紧。
两个人都戴着头盔没法开口说话,但是却在这风驰电掣的无人公路上,极致的速度下,错生出一种相依为命的温暖感。
下车的时候林弥初的腿都有点抖,她晃了一下,没表露出来,把头盔拎在怀里,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再继续往前走两步,眼睛看到宽阔的海面,脸颊也感受到温暖的海风,她吸了吸发红的鼻尖,看见柯叙凛在后面拢着手点烟,指节被打火机火光映亮了一截。
她捋过自己的发丝:“干什么带我来这?”
他没看她,看着前面,手里的烟被海风加速燃着,很快没了半截:“放松心情,怕你明天紧张。”
“我怕什么,”林弥初说,“我只会觉得很快就解脱了。”
“你才应该紧张吧,你家不是对你学习成绩要求很严吗?要是考砸了,他们不得连夜坐航班赶回来教训你。”
柯叙凛静静转过头来看她,没说话,似乎早就看穿她这堆废话后的虚张声势。
林弥初被他的目光盯得烦躁,干脆也不继续演了,整个人肩膀垮下来,坐到地面。
她确实已经被折磨得身心俱疲,脑中始终紧绷着一根弦,提心吊胆到希望明天不出任何差错。
“柯叙凛,做人好累啊。”
“要是有下辈子的话,我想当一条海里的鱼。”
“不,丑的我不想当,还是热带鱼好了,”她抱着膝盖改口,“要尾巴最漂亮的那种。”
柯叙凛跟着她松垮蹲下身,手肘撑在腿间,还夹着烟,闻言冷嗤一声:“你要求还挺多。”
“你呢?你还从来没和我说过,你以后想干什么?”
他始终低着的脸因这句话而抬起,淡淡说:“想当科技业的,工资很高。”
“只要我赚够了钱,或许我爸妈就愿意回家了。”
“我没法想象你戴上黑框眼镜老老实实坐在电脑前当个it男的样子。”
话落,他没脸没皮地接口:“我也没法想象你在水里晃着漂亮尾巴当热带鱼。”
林弥初胸腔里生出的那么一点浪漫情绪被砸得稀烂。
她气恼地扬起手要打他,那一掌却没成功落到他手臂,而是正好挥到他掌心。
柯叙凛收紧手心,扣住她的手,两个人的手心一下子变得紧贴,一种不寻常的情愫在夜风里肆无忌惮地疯狂生长。
最后那点烟燃完,他把烟蒂掷出去,背靠着大海,眼尾肆意勾着,目光惊人的亮:“希望我们都能得偿所愿。”
^
回去后林弥初半宿没怎么睡着,脑子里一直处在兴奋的状态里。
她天还没亮就爬起来,将考试用具全部仔细核对了一遍,确定没有遗漏,这才睡回去,放任自己睡到被闹钟叫醒。
学测考试对考生来说的要求更大程度取决于自己想填报申请的大学,林弥初想报考名校,不仅仅是需要在考试中努力,之后的面试也得取得不错的成绩。
她围着条围巾,在考场教室门口温习课本,打开保温杯,要喝的时候目光撇到了这个教室的监考老师进场,因此被水呛了一口,止不住地咳。
林弥初无言悚然,看着王在明拿着检查电子设备的仪器站在门口,示意坐好准备的考生可以进场,看都懒得看她一眼。
但林弥初仍然盯着他,脑中理智和怀疑不停地较量,最后后者占了上风。
她在看考场的时候并不知道监考老师是谁,但是他却可以顺着她的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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号名字找到一切。
林弥初呼吸着,胸口起伏,放下手里的杯子。
考试预备铃打响了,她不得不进考场,而王在明就以一种“再不过来就只能在考场外认输”的姿态漠然看着她。
林弥初最终还是走了过去,张开双臂任由他手里的复杂机器扫过全身,眉心皱起来,因为他的触碰而僵硬着全身,感觉浑身不自在。
检查完,她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确认王在明弄不出别的事后,稳下自己被影响的心态等待开卷。
卷纸很快发下来,林弥初一行行仔细看着,确认着题目,心里越来越安心,答题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第一页试卷答完,翻过一个面,正巧王在明在前面理好东西,手上抱着东西往教室后走。
绕过林弥初身侧的时候,那个仪器忽然响了一下。
她的笔顿住,心脏跳得很快。
很快考场上另一个监考老师也赶过来,重新把仪器打开,在林弥初身侧扫过,扫过她口袋的时候,发出了警报的响声。
考场上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监考老师铁面无私地伸手说:“拿出来。”
林弥初动作迟缓地把手伸到自己的衣兜里,把本该不出现在这里的东西拿出来。
——一部旧手机。
她已经不用了,放在家里的那一部。
这时候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林弥初看向王在明,再也忍不下去,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
而监考老师比她的动作要更快一步,他把她手里的手机收过来,证据很充分。
“同学,你涉嫌考试作弊了,成绩作废。”
^
从教务处走出来,林弥初抿唇低着头,浑身气压很低,她一遍又一遍地和各个老师、教育部的领导解释,她并没有作弊,不是她干的。
但是没有人信她。
所有人都觉得她是想要取得好成绩,一时走偏了路。
走过考试教室,第一场考试刚好结束,王在明低头收拾试卷,从容不迫地准备下楼。
林弥初想也不想地冲上去,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把他重重抵在墙壁上。
“是你放的,”她笃定道,眼眶红了,“你凭什么要这样做?”
王在明要走,又被她大力按回去,他这时摆出一副老师的严肃姿态,问她是不是想再多一项殴打老师的罪名。
林弥初怒气全部涌上来:“你这个人渣!”
“东西是你自己带进考场的,”王在明以堪称冷静的目光欣赏着她歇斯底里的发疯,“只是当时我没仔细查,放了你这条漏网之鱼。”
“这部手机我上了高中就不用了,一直放在家里,这种考试这种场合为什么要带!”
“那就要问你了,”他伸手拍了拍林弥初的肩,被她避开,“可惜你一直那么想考出台北,现在又要再多等一阵了。”
“哦不对,留下作弊污点,以后能不能参加考试也不一定了。”
王在明走后,林弥初一个人站在楼道上。
她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把脑袋埋入臂弯,不停地艰难深喘,像是条溺水的鱼。
整个人都被一股绝望笼罩着,完全看不见未来的光亮。
林弥初走到楼下,头一直低着,看着脚下被阳光照射的影子,那点影子很快就被骤雨砸得洇湿,也砸得她抬不起头。
一滴一滴的,和掉地上的眼泪混杂在一起,再也分不清。
原来晴天也会下太阳雨。
原来她永远也走不出这个雨天。
23. Present 23
Present23/“87+87”
刘淑慧在住院了好几天,期间程柏谚一直在工作地点和医院往返两头跑,连住院部的那几个巡房小护士都把他看眼熟了。
而林弥初在陪护的第三天,就被工作室的一个电话叫走,只能先赶回台北紧急处理工作。
等到她把工作全部处理完,程柏谚打电话给她,说刘淑慧已经办理出院了。
林弥初一直听着,避开正在调试的舞台音响设备,走到了门口才能开口讲话:“她骨裂痊愈了吗?怎么不再多住几天?”
“阿嬷她不愿意再呆在医院里,说回去还有很多活要干,闲不住。我问过医生了,他说可以回家静养,就是要少动,”他在电话那端把事情交代的事无巨细,让她微微放下心,“等会儿我给她办完出院手续,把她接回家。”
“好,麻烦你了,等你回来我请你吃饭。”
林弥初挂完电话,看到一个演出的舞蹈演员挽着一个男生的手,满脸幸福地走过来和她打招呼:“林老师。”
林弥初习惯性压低鸭舌帽,回过头,余光瞥见她递过来的东西,有些愕然。
女生和她解释:“这个是我们的订婚请柬,麻烦你到时候有空的话,过来参加我们的订婚宴。”
她翻开来看了看,红底的请柬上印着两个人的照片,脸上的笑容都很灿烂。
她合上请柬:“谢谢,我会去的,祝你们订婚快乐。”
“林老师,我们什么时候能喝到你的喜酒?”女生开玩笑问,“当时你可比我谈恋爱谈得要早,估计也好事将近了吧。”
林弥初脸上的笑容淡了一点:“结婚难道很好吗?”
女生闻言和男生对视一眼,同时笑了,满眼藏不住对对方的爱意:“你看我们,认识也才一年多的时间,但是每一天都过得很高兴,还一起出钱买了套小房子,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家,每天下班回家做饭遛狗聊天,这难道不会觉得很幸福吗?”
林弥初始终带着笑意看着面前人如数家珍,点了点头:“很幸福。”
女生拍拍她的肩:“我也希望你能早日找到幸福。”
林弥初目送他们走远,那张请帖却迟迟没有放下来。
她回去把自己的包拿上,五指捋过额发,坐上电梯。
到了地下室,林弥初拿出钥匙,车灯亮了一下,她走向地库里停着的一辆崭新的越野车。
这辆车是她花了大半年积蓄买的,去看车时她只和销售说了一个要求,就是能越快提车越好。
销售边开订单调货边夸她爽快,和她说了很多,林弥初当时只应了一句,她说她这个年纪了做事只考虑实际,一旦做好决定,就不会再拖泥带水。
车也是,人也是。
林弥初控着方向盘踩下油门,她开了一点窗,散在肩头的长发随着车子加速往前而飘动,很快开出车库。
^
程柏谚没想到她是开着车来的,关车门的时候愣了一下,才站在车窗边对她说了句恭喜。
再开口的时候语气免不了夹杂着点遗憾:“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不就意味着你以后找我帮忙的时候就更少了。”
林弥初说他太看低自己,他的用处也不仅仅是个司机。
程柏谚听完后欣慰地笑,随后上了她的车。
林弥初没打算带他去外面的饭店吃饭,车子绕了一圈后开去了生鲜超市,她先下车,程柏谚紧随其后,帮她扫了一辆推车。
他问:“是打算在家里做饭吗?”
林弥初把手放在口袋里,也许是下班前被那一番幸福论说得有些动摇,她点了点头,看了眼时间,说:“现在已经不早了,回去还得煮饭烧菜,等到弄好估计也可以当夜宵了,你还要吃吗?”
程柏谚丝毫没有犹豫地应了好。
于是两人推着推车在超市里逛了起来。
她说想吃点虾,程柏谚听完去海鲜区那边帮她挑虾去了。
林弥初不太会做菜,她站在货架前低着头,拿着两种不同类型的酱油看了很久。
这时候胳膊忽然被人拍了一下,有人喊了她一声“初初”。
她拎着两瓶酱油,抬眼有些迷茫地看过去,看到脸后依然还是觉得陌生,一般这个时候她就会觉得是粉丝不小心认出她了,但对方长相看起来像是长辈,她就没作声。
“我刚刚看着你背影就觉得很眼熟,没想到还真是你,”对方见她没反应,于是立马做了自我介绍,“你不记得我了,我是柏谚妈妈啊。”
她一提林弥初才想起来她们的确见过一面,只是那一面见得实在过于匆忙,她已经没什么印象了。
这点迟疑的神色立马被卫英姿看了出来,她松开手没再继续牵着她,而是微笑:“不记得也是很正常的噢,毕竟那个时候大家关注的心思也都在你和柏谚身上。”
“对了,柏谚呢?”
卫英姿不知道她和程柏谚的那些分分合合,还以为他们俩感情正在笃实地一点点升温,于是偏过头去找自家儿子。
购物推车放在林弥初身侧,她的身影也是孤单一人,卫英姿看来看去,终于发觉自己的冒昧:“柏谚今天没回家,我还以为他和你在一块呢。”
林弥初把那两瓶酱油放回去,她手插口袋,没否认道:“他确实和我在一块,去那边挑虾了。”
话音落下还没两秒,程柏谚拿着一盒处理好的虾仁从另一头走过来,见到这个场面第一个反应是皱眉。
他知道林弥初不喜欢见到他的家人朋友,更不喜欢插手他们关系的那些长辈。
于是他把那盒虾仁放进购物车,不动声色地挡在了林弥初的跟前,看向自己的母亲:“妈,你怎么过来这边买菜了?”
“还不是你爸,你不在家没人陪他下棋,说是吃完了过来这边逛逛消消食,”卫英姿顺着往他们的购物车里看了一眼,“你们呢?也是吃完来逛吗?还是还没吃饭啊?”
“我们买菜呢,等会儿回去做。”
“这么迟了还没吃饭啊?”
卫英姿听完有些不高兴了:“你们俩平时工作是挺忙,但是该做的事情也要及时做。”
“吃饭这种事可大可小的,万一不小心落下胃病,到时候调理起来很麻烦的。”
“就像结婚这种事情也是,男要当婚女要当嫁,现在你们还年轻,还提倡什么晚婚晚育,以后要是……”
“妈,我们之前商量好的,”程柏谚扶了下镜框,打断了她,“别在外面说这个。”
“还不让说,”卫英姿脸色更加不好,“我不说这个你们什么时候能结婚,你这一年多我给你介绍了这么多女生你一个也不满意,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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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花心思耗在一个人的身上,你看人家领情吗?要领情至于这么一直吊着你!”
“我乐意,行吗?”程柏谚面色彻底沉下来,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推着推车,拉着林弥初就走。
但也是这个时候,林弥初忽然握住他的手臂,手劲不大,但是他懂了是要他停下来。
“阿姨,我和你说几句话吧。”
她回身,现在变成她在前程柏谚在后的站位。
卫英姿转到和她面对面说话的时候,就有些底气不足了,她的声音也缓和了很多:“阿姨说这话的时候也没有别的意思吼,只是你这样一直拖着我们柏谚,确实是不大好。”
“我没准备拖着他,”林弥初很干脆地说,“我今天来找他,就是准备和他商量结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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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款结完账,卫英姿那个震撼无措的眼神还停留在林弥初脑海里,令她成功在上车的时候好笑地勾了下唇。
身边的程柏谚当然也没好到哪里去,他那么安分的一个人,在副座上却一直变着姿势,几次想起话头,转眼想起林弥初在开车,只好生生忍下去。
回到林弥初的那个出租屋,她又一直在忙着低头处理食材,手忙脚乱地做菜,程柏谚时不时还得起身去帮她一把。
等到两人都能彻底安静地坐下来吃饭,他的情绪也平复得差不多了。
林弥初不怎么饿,吃了几只虾以后,就开了罐啤酒,一直喝着。
程柏谚刚把筷子放下,她又抱怨自己好不容易做好的菜,他怎么一口也不动。
他只好重新端起来,把每道菜都夹到碗里仔细尝了。
这时林弥初已经打开了第二罐啤酒。
程柏谚问她为什么忽然说要结婚。
“没有为什么啊,”林弥初交叠着腿,把易拉罐里最后一口酒喝掉,“想结就结了。”
“你好像并没有喜欢我到想结婚的地步。”
“但是你不在乎啊,”她的目光已经有点醉了,似笑非笑,“程柏谚,并不是一定要喜欢才能结婚的,而是身边所有人都想让我们结婚,包括你。”
她把易拉罐的拉环扯下来,套到了自己的无名指上,举到面前欣赏了一下:“既然是这样的话,我就做到让所有人满意就好了。”
“初初,”程柏谚听着这话,在黑暗中隐忍地绷紧了腮颊,“我们并没有要逼你的意思。”
“是吗?可是为什么我却觉得好累呢?”林弥初撑着额头,黑色的长发遮着脸,看不见她此刻脸上的表情,“……我感觉我像是溺水了。”
程柏谚看着她,沉默着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林弥初才抬起脑袋带着笑音开口:“干嘛忽然这么严肃啦,我给你讲个听过的冷笑话吧。”
“你知不知道两个白痴在一起会怎么样?”
程柏谚说不知道。
林弥初就笑,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
“是一起死啦!”
“因为87加87,等于174。”
林弥初笑够了,擦掉眼泪,脑袋昏昏沉沉,一下子磕在餐桌桌面上。
她彻底不动了。
合眼前最后一句带着醉意的低喃,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到。
“……那为什么。”
“你没有带着我一起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