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潮1980》 第一千五百九十四章 扮猪吃虎 “太好了,大盘仍然是反弹的态势。开盘十分钟,我们没有怎么费力,就已经把股价拉到两万一千五百日元了,现在上面全是小额挂单。等吧,再等等,等到跟风的力量弱下来,歇一歇,我们再一口吞下来,直接把股价推高五百日元。” 2月22日,早上开盘前十分钟。 眼看着形势不错,下达完指令的岩泽终于有了好心情,去享受女下属送过来的咖啡。 然而隔了一会儿,他才刚品味了几口,那个负责用电话下单的下属就报告了一个坏消息。 “部长,有麻烦了,我们下单吞了五千万円的货,可价格居然不涨反跌。” “怎么回事?” 岩泽紧张一下,马上去看屏幕显示的行情数据。 而另一个专门负责盯盘的下属,则马上为他解释。 “两万一千三百円的位置,突然出现了一笔大卖单,不算扫完了单子,还挂了五万股。” 岩泽犹豫一下,眼下他有两个选择。 一是马上投入资金给拉起来。 二是看看风色,等这个单子先被其他买家吃完再说。 看着大盘涨势还好,连三菱地所这个大家伙都在反弹。 他认为雷曼兄弟不会在这种趋势明显的时候,干这种逆势而为的蠢事,这不明显事倍功半嘛。 他也并不相信拿着EIE股票的大部分人,会在这个时候甘心低价卖出。 关键是,他不甘心这么早就消耗账面上不算富裕的资金。 也许只是个一心求稳的持仓大户,害怕今天出现短期调整,才等不及了要趁早上上冲离场。 “那就先等等,这笔单子也许很快就会被散户吃完吧。别理它。才几万股而已,不算什么。” 岩泽做了决定。 可是片刻后,下属就又有了后续报告。 “部长,盘口消化好像有点慢。股价有再下一个台阶的趋势,要是我们再不出手,也许会引发散户恐慌。” 下属不无担心的说,“虽然说挤挤不坚定的筹码也好。可眼下是惊魂未定的敏感时刻,如果还没涨就下跌,会不会引发连锁反应。对我们拉升不利?即使这两天的那些获利盘套利出清,去追逐别的股票,对我们也会造成资金消耗……” 这话的确也在理。 现在大盘是缩量阶段,观风的人多。 不怕别的,就怕现在这个时候,别的股票都在涨,就EIE出现下跌,那就太醒目了,对摇摆不定容易上头的散户来说,也许真会失去持股信心。 岩泽埋头沉默,盯着盘面琢磨了一会儿,终于做出了出手的决定。 “那就干脆一口把它吞掉,再一口气拉起来,目标还是上涨五百円,关键是要造出升势来,二十分钟内,先把挂机拉到两万一千八百円再说。差不多就能追上三菱地所的涨幅了。” 大局为重,在趋势还没能让散户放心的时候,气势的确很重要,岩泽也认为,还是先涨涨才稳妥。 五万股,不过十亿円多一点的资金,再加上上冲,还要十亿円。 以他们账面上的资金量来说,要是真能把股价推上去,这点代价还是值得的。 ………… 与此同时,在大和证券中央区营业部VIP室。 宁卫民的操盘手向正在享受茉莉花茶,翻看报纸的宁卫民汇报。 “我们的五万股卖单被人一口气吞掉了。EIE国际的价格现在又回升了一百円。” “哟,对方很果决啊,反应这么快?不过,这似乎也说明,有人很怕股价跌下来哦……” 亲自坐镇现场的宁卫民没有一点紧张和忐忑,连手里的报纸都没有放下,很快就一边翻弄着报纸,随口发出新的指令。 “先看对方表演,等到对方不拉了,咱们再往下砸,这次要砸到两万一千円整。然后再挂上四万股。比上次得少一点,逗逗他们,别把他们吓住了,还是得让他们保留一点希望。” 正所谓家里有粮心不慌。 宁卫民的底气,即是来自于他借助股灾滚雪球赚到的,已经足可以把整个EIE买下来的上万亿円的资金规模。 也是因为他从国内回来的前段时间,他用大和证券的账户又默默低吸了将近六百多万股的筹码。 算一算,他持股的平均成本还不到两万円一股,耗费资金才一千多亿円而已。 所以怎么看,他都已经完全立于不败之地。 何况,他使劲儿往下砸股价,也不过是为了以更便宜的价格买回来。 哪怕暂时会造成浮亏都不要紧。 到时候只要他掌握了股价的定价权,反正随时可以再拉回来,那还是个赚。 头一次做庄家的他,还真的挺享受当强庄,扮猪吃老虎的滋味的。 操纵市场爽啊,真的稳赚不赔。 至于在这种争夺股价控制权的争斗中消耗对方的资金,那是必须要干的事儿,没有什么可说的。 而且以他对高桥治则性格的了解,那个家伙就不可能不玩高杠杆。 也就是说他只要让股价不再有上涨的机会,以阴跌的方式慢慢下移,一点不给对方自救机会。 只要坚持过目前大盘反弹的时期,再开启下一步直坠地狱的下杀,他就一定会赢,而且是大获全胜的赢。 对方会直接被自身的财务问题,和庞大资金压力搞死,被彻底解决掉。 这就是他几乎可以算的上阳谋的报复计划,根本无需什么操盘技巧。 果不其然,在当下的行情里,宁卫民有多爽,他的对手盘就有多难受。 岩泽怎么都没想到,在他们吞下那五万股之后,刚刚把股价拉到两万一千八百円的目标位不久,他还没舒心放松五分钟呢。 就又是一阵暴风骤雨一样的抛盘出现了。 而且这次砸盘,不但把股价低点又砸下去三百日元,砸到了两万一千円整数关口。 甚至又挂上了四万股,简直让人抓狂。 关键是这种情况他们还真不好等。 因为观察了几分钟,岩泽发现跟风的抛盘明显大于跟风的买盘,那四万挂单只是一开始说减少了两千,随即就又开始增多,目前已经变成了四万三,快四万四了。 要是再犹豫,弄不好就又要有低价出现,跌破两万一千円了。 而对于这样的整数关口,攻防的代价都要比普通的点数为高。 一旦股价下去了,就意味着不知道要花费多少资金才能拉回来。 岩泽还没胆量去冒这个风险。 所以为了带给那些持币观察者信心,他们只能把挂单继续吞下去,赶紧把价格拉高,远离整数关口才行。 “买,买,赶紧买上去。” 然而这些挂单吞下去,都没容他们往上拉抬多少呢,居然又有大卖单出现了。 价格这次被砸到了两万零五百日元,挂卖单三万股。 岩泽被对方这一手搞得郁闷无比,愤怒得简直想要杀人。 这时候,他已经无比确定有人在故意跟他做对了。 不过,比较可惜的是,他没办法确定要搞自己的对手盘是何来历。 想来想去,仍然还以为只是雷曼兄弟公司在狙击自己。 一点没有把怀疑对象放在宁卫民的身上,这就导致他判断继续有误。 到十点半为止,价格的攻防就在这个价格关口你争我夺的维持了二十几分钟,似乎双方资金实力都差不多,谁都没办法把谁怎么样。 不过,大盘毕竟还在反弹阶段,趋势是向上的。 随着十点半后,经过盘整的大盘指数在地产股的带动下继续加速上行,形势开始倒向了岩泽一方。 对他来说,似乎观察到了一个比较好的现象。 目前的价格似乎获得了市场的认可,一直堆积缓慢增加的挂单开始自发性的缓慢减少着。 五万……四万七……四万三……四万……三万六…… 应该是有跟风散户在撤单了,至于持币观战的散户已经按捺不住,开始进场抄底了。 这时岩泽再看看同样被雷曼兄弟发布了做空报告的其他企业。 发现那几家早盘开始也差不多都是跌的,然而现在都在飘红,有一只甚至开始了急拉。 他的情绪终于得到了放松——看来应该是雷曼兄弟的做空力量已经不足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对方在今天早上选择集中兑现离场那就是好事。 只要他们卖了,后面应该就没有什么成规模的力量可以干扰他们了。 美国人真的狡猾啊,或许他们也看好后市吧,很可能这是他们最后一笔空单卖出了。 岩泽有了判断,再度下令吞掉。 到此,这一天上午的交易时间,也差不多接近休市的时间。 等下午再开盘,还真的如岩泽期望的那样,再没有了如同早上那般强劲的做空力量。 岩泽用一个小时,很顺利的把股价逐步抬高到了两万二千四百円円左右。 随后尽管大盘逐步回落,但他却成功这个价位用高抛低吸的横盘震荡做平台调整。 这样既能降低点资金成本,也是为明天的继续拉升做势。 最终,他打算尾盘最后再上冲一小下,最终以两万两千七百円收盘,这样最省资金。 毕竟今天耗费的资金已经比预计的要多一些了。 才5%的涨幅,就耗费掉了三百亿左右的资金,这才是一开始啊,真要每天这样搞,最多一周他的资金就得耗尽。 别说把股价拉高80%了,能拉高30%就不错,社长还不得活劈了他? 所以他必须得精打细算,找找讨巧的办法,把资金用在刀刃上。 但话又说回来了,万事开头难,比资金更可贵的是信心。 只要让股价维持住了上涨趋势就是值得的。 一旦跟风盘变多,股价水涨船高,他可动用的资金和手段也会越来越多,那一切就都盘活了。 而且社长虽然脾气不好,但为人大方也是真的,相信搞定这件事,自己就会获得不菲的回报,跟社长要个签约在蛟川经纪公司的偶像或者歌手玩儿玩儿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等到常务退休,未来的集团常务宝座没准就是自己的呢,要是那样,自己可就真是绝对的集团高层了…… 然而就在他畅想未来,越琢磨越美,愈来愈放松的时候,风云突变。 就在临近收盘最后二十分钟,EIE国际的股价毫无征兆的竟然开始了跳水表演。 伴随着一条近似于直线的下坠,股价一度跌破两万円整数大关,逼近一万九千五百円。 从上涨5%一度变成了下跌7%。 成交量也是同步急速放大。 饶是岩泽紧急输血,又耗费了上百亿円的资金狂吃,最后也只是把股价勉强拉回了两万円,收盘在了下跌5%的段位。 然而看着两万円整数上方挂上了一百七十多万股大单,岩泽不但彻底懵了,也简直被吓傻了。 他怎么都没有勇气,再让下属砸出四百亿日元,再把股价拉回去。 更糟糕的是这个时候,高桥治则也从百忙之中,跑到这里来看收盘了。 不用说,当一看到盘面显示的股价,高桥治则同样陷入到瞠目结舌的震惊之中。 然后随即就是带着愠怒的质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岩泽,让我焦虑了一整天,这就是你要给我看的结果?” “不不,社长,今天本来形势很好的,我们已经把股价拉高了5%,可谁知几分钟之前却遭遇了突袭。我们是一时疏忽,才……” 高桥治则上手就是一个爆裂耳光。 “混蛋,我不听这些无用的解释。我就问你现在该怎么办?你还能不能把股价拉回去?” “我……我……我……”岩泽几乎看见了漫天的金星。 好在就在岩泽捂着脸,支支吾吾的时候,幸好下属又来报告最新情况了。 “部长,对方的卖单好像全都撤了,交易量不大,只有五十多万股。” “拉升,快拉升!把股价拉回去!” 岩泽登时宛如找到了救命稻草,随之转头对高桥治则汇报。 “社长,不要紧,真的不要紧。这应该是对方故意造成的假象啊,因为这些卖单根本是不准备完成的交易。” “什么意思?” “这通常都是实力不够的资金为了抢夺低价筹码才会用的办法。就在每天闭市的最后时刻,故意在安全价位挂大单——根据目的的不同,用假卖单或者假买单造成继续“大跌”或者“大热”的假象。以便自己低价买进或者高位卖出谋利。刚才的大卖单应该是为了诱骗散户筹码的,结果交易量一上去,眼看压不住,他就主动撤退了。生怕自己的压单被人吃掉,这足以说明,对方实力不足,只是阴沟里的老鼠而已。没办法真正和大盘的趋势对抗……” 听着岩泽的解释,又眼见股价开始顺利的回升,重新向开盘价进发,虽然因为时间有限,不可能再大幅走高,但很有可能最终收红。 高桥治则的愤怒终于被理智控制,“岩泽,你这个废物。我再最后相信你一次,如果明天你再让我失望,你就准备辞职吧……” 面对高桥治则的警告,岩泽面无土色的鞠躬行礼,他知道这几乎已经是最后通牒了,自己的小命岌岌可危。 “是,社长,我一定不会再犯今天的错误。” 不过于此同时,宁卫民的一方确实截然不同的情形。 大和证券VIP房间里,财会人员已经把今天的交易账目算的差不多了。 “会长,今天我们股票减少了七十三万股,卖出均价两万一千円左右,利润又增加了十一亿九千五百万円……” 宁卫民随即打电话给野村证券,询问佐川建一的操盘结果,“会长,我们今天吃进了五十九万六千八百股,均价两万零三百円。” () 第一千五百九十五章 砸盘 最可怕的陷阱就是滴水滚珠,也就是所谓的温水煮青蛙。 说它厉害吧,招式其实不复杂。 而且看起来一点也不吓人,通常都是低风险高回报的美事。 但这样的陷阱厉害之处,恰恰在于其利用渐进式环境变化削弱人的危机意识,最终导致质变灾难。 等到落入陷阱的人发现自己其实承受不了相应的后果时,往往悔之晚矣,早已经错失了及时止损的机会。 股市对于大多数投资者,其实就是这么个操蛋的地方。 而高桥治则和岩泽当下所面临的就是这种处境。 至于宁卫民,有点小幸运。 谁让他看过天牌呢,自然战无不胜。 可以说作为一个开了挂的主儿,他想借助资本市场玩儿死任何一个对手,都不费吹灰之力。 不但可以借助大盘走势,利用对方想要做多的心思高卖低卖来套利,壮大自身的实力。 甚至刻意掩盖了自身的实力,留给对方翻盘的希望,让对方泥足深陷,最终无力脱身。 是的,就是那种被叫做钝刀子割肉的死法,这就是高桥治则的宿命。 1990年2月22日这一天,尽管在股市拉高失利的高桥治则和岩泽虽然都难以成眠,但第二天天亮,两人还是强打精神,准备再战。 撑!必须撑! 对高桥治则和岩泽来说,现在的情况虽然糟糕,但确实还不到跳楼的份上。 且不说他们手里还有一千五百亿的资金,可以殊死一搏。 关键是大盘的反弹态势还在延续,这就是他们最大的底气。 这不,昨天虽然EIE走势和大盘反弹相悖,但他们成功把股价稳定在了两万円以上,而且晚上他们又通过媒体渠道,紧急散播了一些有关集团的利好消息。 结果今天一开盘,情况就不错。 跳空高开五百円,然后股价高举高打,出现了补涨的态势。 他们没有投入多少的资金,就成功把EIE国际的股价稳定在两万零八百日元上下活动。 散户更是属于记吃不记打的,别看昨天亏了割过肉,但看着今天大盘形势好,没有跳水的迹象,只是短期获利盘调仓换股。 就认为EIE这只股票的风险已经释放完毕了。 自然有不少跟风资金进来,想要捞一点的。 半个小时后,由于大盘指数也继续向上反弹,岩泽凭借一百亿日元左右的资金消耗,就轻松替高桥把股价拉抬到了两万一千五百日元左右。 现在这个价格,如果能直接用加减法计算的话,高桥治则在反弹这两天投入的资金非但不亏,还有一点小小的赚头。 但问题股市不是加减法,散户又属于极不坚定的套利者。 今天EIE股票走到了这个百分之七左右的涨幅,已经有不少短期获利的散户要急着出逃了。 加之上方的套牢盘又太多,急着解套儿的人更多。 他们继续上冲已经有些乏力,必须经过横盘,拿时间换空间,把一些获利盘耗走才行。 所以,继续向上猛冲是不可取的,以他们的资金实力,也不敢继续发动向上的攻势。 最佳的方式其实是横盘出货,卖一点股票套利出来,以高抛低吸的方式壮大自己,洗洗盘再继续上攻。 “看样子,EIE里面应该没有大户了……” 岩泽仔仔细细分析了一遍盘口,对今天一直也在现场盯盘的高桥治则回报,“除了咱们,买卖都是些小单。” “美国人也离开了嘛?” “应该是的,即便是还有,也不会太多。而且现在日本的财经界专业人士都说,美国人打压我们的日本股市,主要是从股指期货中赚钱。现在大盘反弹连涨,就说明他们其实已经赚够撤退了,自然就没有道理再压制我们。即使还有部分股票没有出清,也不如反手做多卖出更划算。” “好,那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先卖掉一部分低价买来的股票,回收部分资金,也顺手洗掉一些跟风盘,减轻上冲负担,然后看情况而定,下午是否再拉一波。”岩泽根据自己的专业知识提出了建议。 “那下午能拉到多少?” “两万两千円应该是没问题的……” 单日行情最高能到达百分之十的涨幅,已经不低了。 然而高桥治则显然并不满意,“只能做到这种程度嘛?不能再高一点?” 但这还真不能怪他贪,主要是局势所迫。 要知道,高桥治则为了轧空宁卫民故意拉高股价,前前后后让岩泽买入的股票,每股成本均价已经达到四万五仟円之高,这还不算应付的融资利息。 再算一算,为了炒高股票,他在外面拆借的资金,高利贷,已经接近四千亿円。 可以说,高桥治则在这次股灾之中,无论是个人身家,还是公司的资产价值都已经到了一条危险的红线。 现在的EIE远比看起来要脆弱得多,万一一步走错,无论对高桥治则还是整个集团来说那就是万劫不复。 他当然着急让股价尽快涨起来,也是因此,他昨天才不惜动用了全部媒体方面的资源,对外渲染EIE集团高尔夫球业务方面“八字也就刚刚一撇”的“好消息”。 说白了,生死存亡之际,他求的其实不是财,而是生路。 “那两万两千五百日元?”岩泽犹豫了一下,“我们的资金量毕竟有限……” 高桥治则扭头看他,“……再高一点,行不行?” 岩泽回看,良久,更加直白的说,“……我们的钱不多了,我不能保证一定可以,只能尽量试试……” 然而高桥治则是从来不懂得体恤下情的,他瞪着眼睛要求道。 “反弹已经几天了?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如果不尽快把股价拉上去,等到反弹结束我们的处境会更艰难,起码也要把股价拉回四万日元才行。你知道我昨天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能及时公布那些好消息。我不管你怎么做,总之,现在集团需要你来创造奇迹,否则你凭什么坐这个位置?你也是庆应毕业的高材生,我希望你能对得起我对你去器重,否则,我们都没有未来了。你最清楚我们接下来要面对的局面……” 面对严苛的上司把话说的这么直白,岩泽也终于横下一条心,他明白自己其实别无选择。 “好吧。那就以两万三千日元为目标好了。” 这一局,他们两个都是骑虎难下,只能赌上一切。 “挂单!不管怎么说,先卖十万股,看看风色。都听着,我们抓紧时间回笼资金,更要小心不要因为心急崩盘,在卖出股票的同时,一定注意维持住股价……”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总算没有出现什么异常的现象。 二十亿资金回笼后,岩泽又让人继续出十万股。 除了他们自己以外,没有大的抛盘,先放量,再缩量,是此时盘口的良性征兆,短期获利盘出逃的越来越少,看样子已经快洗好了。 虽然于此同时,散户接盘的力度也在同步减弱,但大盘调整应该很快就要结束了,只要下午有东风可借,再上冲一两千日元就不是件难事,看起来事情还有所作为。 所以虽然如今的处境不佳,但岩泽却能稍稍安心。 然而事情真的可能如同他们所期望的那样顺利吗? 同样的时间,大和证券营业部的VIP室内,宁卫民也终于给下属布置任务了。 开始砸盘! 敢情由于昨天晚上的新闻报道出现EIE集团有关高尔夫产业进展顺利的利好消息,宁卫民就猜测到对方已经熬不住了。 很明显,这是他的对手迫切需要拉升股价,才采取的手段。 所以今天从开盘开始,宁卫民就一直没让人出手,而是在默默观察盘面。 从早九点到九点半点左右,盘面稳定了一会儿。 他就看到有相对冲动的散户开始进场,然后就是对手少量资金的刻意拉升。 股价很容易上扬了一千五百日元,从盘面看,EIE集团下跌趋势扭转似乎已经无疑了。 重新的一波拉升,又一次暴涨,似乎因为EIE国际的高尔夫梦想,马上要开始了。 于是盯着这只股票的人,又开始人心思涨,蠢蠢欲动。 人的天性就是这样的,正所谓三根阳线改变信仰,见着一点端倪,就以为它是,就怕再错过…… 宁卫民看了一会儿,就发现了当股价被拉到高位后,有资金在控制节奏,玩儿高抛低吸套利。 不用问,也知道是谁。 这样下去,说不定还真被对手回过一口气来,同时也圈进来更多散户,陪着他们一起死…… 高桥这家伙,有点皮啊。 皮?那就反手一记重锤。 这种占便宜的事儿只能我干,怎么能轮得到你呢? 于是宁卫民拿定了主意,很快就交代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命令。 “先放五十万股。把股价给我砸下去。从现在起,我要EIE股价单边下行,不考虑大盘的走势,哪怕所有货全出光,也不要给对方机会。” “直接就砸盘吗?”操盘手听到了宁卫民的指令,稍显迟疑。 毕竟现在对方十万股十万股的抛,如果跟着他们慢慢抛,价格不会下跌太快,经济账上会更划算。 而且这么一来也就没有任何隐蔽性了,属于图穷匕见,操盘手是在担心把对方吓跑。 “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我在股指期货上已经赚得够多了,这点钱,我损失的起,现在重要的是我不想给对方回笼资金的机会。” 宁卫民自然理解对方的想法,而且心情很好,难得解释了几句。 “至于对方会不会逃跑,更没必要担心。因为他们从他们融资来跟我打金融战的那天起,他们就注定输定了,他们投入太多了,怎么都要坚持下去,否则没办法挽回资金的损失,更支付不起融资的利息。换句话说,现在的他们只是早死和晚死罢了。爆仓已经是更改不了的结局了。” 这么狠? 操盘手错愕一下,愣了几秒,尽管他并不了解,宁卫民和EIE是什么仇怨,也并不理解宁卫民为什么非要置对方于死地。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懂得一点,那就是对方已经死到临头,宁卫民是有绝对实力去实现这个愿望的了。 那既然如此,他自然不会去问,也不再劝,开始执行命令。 ………… 只要炒股的人都清楚,在任何一个股票市场,只有暴涨暴跌的股票最容易引人注目。 尤其是和大盘走势相悖,或者发生“地天板”和“天地板”这样异常情形的股票。 就像1990年2月23日,日本东京股市,EIE国际这只股票这样。 明明大盘趋势向上,一切条件都是向好的。 明明股价在开盘后不久,就维持在涨幅百分之十左右。 然而突然之间,这只股票却发生了莫名奇妙的大跳水。 两万一千八百円,两万一千二百円,两万零八百円……股价就这样稀里哗啦下来了。 五分钟之后,当股价跌破两万円大关,由红变绿的时候,无数人的目光盯在这只股票上。 因为哪怕是在刚刚被刺破经济泡沫的的日本,像这样的从百分之十涨幅一下子跌破开盘价跌幅,依然有些不可理喻。 不用说,这种异常清醒,就是高桥治则和岩泽此时最害怕发生的事儿。 “怎么可能?!这究竟是谁,怎么会有这么多卖盘?” 高桥治则原本在沙发上休息的,一下弹起来,上前揪住岩泽的衣领,“你不是跟我说没有大户了嘛?” 已经看呆了的岩泽慌乱下胡乱辩解,“确实是不该有了,难道说,这次突袭……另有其人……” “混蛋,我才不管什么另有其人,我就问你现在怎么办?怎么办!” “没别的办法,为了维稳股价!只能用资金来买啊!” 岩泽有些郁闷说,“不过,看盘口的样子,对方来势汹汹,我们的资金很可能不够,万一要拉不回去……” 高桥整个人晃了晃,呼吸困难,面色铁青,几乎是捂着胸口说的。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这点啊!可那也得试一试啊,快买,快买!我们不能再等了,否则一旦有大量跟风盘出现,就全完了……” 有了高桥治则这句话,岩泽再无犹豫,只可惜四十万股买完了,又有六十万股抛售出来,半小时的时间,就耗掉了四百亿円,只为了争夺两万円的股价的维稳。 然而即便如此,也没能保住这个重要的关口,下午的时候,一开盘就跌破了两万日元,上百万股砸出,直接让股价下杀百分之三。 一万九千四百日元! 这个数字触目惊心,高桥治则简直快要急疯了,像当初在桌子上跳舞一样的歇斯底里,大吼大叫,把情绪发泄在下属身上。 “快买!快买啊!无论如何,把股价拉回去。岩泽你做不到,我就杀了你。” “社长,我们的资金就八百亿円了,大概率是不够的。” 力所难及的岩泽痛心疾首,被扇了一耳光的他,眼泪都冒出来了。 “钱我会筹措的,大不了我再去借,实在不行,还能搞内部增发,但今天,无论如何你得给我稳住!听到没有。” 高桥治则说的明显就是疯话了,但问题是岩泽也已经上头了,无论他还是高桥都已经成了标准的赌徒。 当赌徒输红了眼的时候,又有哪一个人能够理智的克制住自己,不把最后的铜板押上去的? () 第一千五百九十六章 崩溃 在有心算无心下,在实力完全不对等的情况下,尤其是在宁卫民已经有过类似操盘经验的基础上,已经伤透的高桥治则居然还妄想靠最后的一赌翻盘,可想而知是个什么结果。 下午一开盘,股价跌到了一万九千四百円。 其实这还属于宁卫民留手了,没有一股脑砸下来,目的就是为了引诱对方拉高,消耗对方的资金。 等到拉拉扯扯耗到两点过后,他见当日换手率已经扩大到了17%,交易量已经超过了一千四百亿円,跟风出逃的恐慌盘越来越多,但承接力量却越来越小。 所以基本上已经可以判定对方已经出了不少的血,而且力有不足,已经无力再翻盘。 于是便再不留手,索性就把最后的筹码都砸出去,想在最后一小时搞出一个好价格来,让野村证券的佐川建一趁机低吸捞便宜。 结果这一下子,随着股价再度直线跳水,多方心理防线终于崩溃。 一万九千円,一万八千六百円,一万八千二百円,一万七千五百円…… 随着股价跌幅突破10%,如宁卫民所希望的那样,果然有大量的恐慌盘涌出,单子挂在那里,只剩一个样子。 没有跌停,只有死亡。 说实话,股价一路崩下来的过程,倒也不是没有胆儿肥的人试着抄个底。 可是抄完之后他们就发现,原来底下还有底,单边下跌的市场怎么抄都是抄在半山腰。 于是再不信邪的人也服了,刚买到手的也像甩破烂一样往外抛。 就这样,EIE国际的股价像是瀑布一样倾泻而下。 甚至很快,竟然也带的其他两家相同质地的股票也开始下跌。 这才是真的崩了! 但这仍不是终点。 因为此时此刻,几乎日本全国所有证券交易厅里,越来越持有EIE国际这只股票的散户带着焦躁正在排队,着急卖出,唯恐晚买一会儿多赔一点。 他们的确都是无知的散户,是很容易被骗,听信券商的鬼话。 但到这会儿,怎么可能还不清醒? 谁都看出来,这只股票已经被市场抛弃了,后续资金肯定不会再填进去了。 至于前头的已经投进去的,都是倒霉催的,能跑多少是多少,现在的情况就比谁快了。 实际上,当下这样的行情,除了待在野村证券,悄悄替宁卫民出手的佐川建一,基本上已经没人再敢下买单了。 看上去全是一水的卖单,如同死水一样。 这种情况下,比起没头苍蝇的散户,彻底惨败的高桥治则和岩泽肯定更上头。 没错,突如其来的彻底摧毁让他们的精神几乎崩溃了。 站在理财办公室中央的岩泽,崩溃地盯着屏幕上的数字,他突然就木了。 就像一棵深冬的落叶乔木,寒风吹过,瑟瑟摇摆几下。 弹尽了,粮绝了,他已经无法可想。 证券公司的账上的确还有三四百亿日元,可这种情况下,哪怕再买进,还能顶什么用? 如今面临的局面,反而是需要担心从证券公司融来的资金,一旦跌破股价红线,保证金又不足,是要被强行平仓的。 所以即使手下起身向他汇报局势的噩耗,“部长,不好了。又来一个砸盘的,好像是趁火打劫的,买单已经差不多被清空了,卖单又厚了好几层。” 岩泽也没有什么额外的反应了。 他只是颓唐的退了几步,摇摇晃晃中,麻木地点了点头。 而一向趾高气扬,脾气暴躁的高桥治则更是一反常态的安静。 他瘫坐在长会议桌顶头,定定看着天花板,对所有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连揍都懒得去揍岩泽了。 他仿佛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艰难地眨了眨眼睛,怎么都无法接受今天自家股票的走势。 如果以曾经EIE国际最高的三万亿円市值来计算,如今不管是公司还是他个人身家,哪怕以明面的数字来看,没了七成还多。 如果再算上融资杠杆的话,那他的身家已经是负数了,他完全不敢去细算自己的负债,凭感觉他就知道那应该是本金数倍的债务…… 说实话,他的层次要比岩泽高一些。 所以此时此刻,他的确还有一招可以施展,那就是申请临时停牌。 日本股市虽然还没有熔断的机制,但经历过黑色星期一之后,在日本股市上市公司的企业已经有了因为股价异动提出申请临时终止二级市场交易的权利。 但问题是,这一手副作用相当大。 因为股价大跌,不但外界会对此进行各种揣测,就是公司内部矛盾会集中爆发,到时候局面就更乱了。 什么违规融资、财报造假、内幕交易,市值高估等负面消息全会一股脑掀盖子,哪怕复盘也要继续受拖累。 他找不到彻底根治公司这些弊病的办法,那就等于无谓的挣扎。 区别不过是早死还是晚死罢了,反正都是要死,又有什么关系呢? 被人给阴了! 肯定有鬼! 他能断定这个事实。 但罪魁祸首是谁,他怎么也无法确定。 自己又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他怎么也想不明白。 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这一切都没发生过。 只是可惜,他似乎没机会了。 他输掉的东西太多了,不像那些普通人还能想着挽回损失,以后小心……他大概是没有以后了。 至于大和证券宁卫民这边,则是大为不同,欢声笑语一片。 是的,原本他用大和证券账户入手的EIE股票现在已经基本清空。 他用这些上千亿的股票砸盘,单纯看账面上亏是亏了不老少。 可这些亏掉的钱,早就通过高抛低吸赚回来了不少。 而且佐川建一也没闲着,他利用野村证券的账户低吸的股票,早晚能成倍的替宁卫民赚回来。 毕竟他的股票即使不砸盘,不买出,还可以用于还给野村证券的。 买回来的价格越低,宁卫民就赚的越多,同时对野村证券这个帮凶也同样会造成伤害。 所以宁卫民这一波让人砸盘是砸的真爽啊。 他亲眼目睹从高到低把买单扫掉一批砸断高桥治则的骨头,砸掉对手的希望,相当解压。 “啊啊啊!又有卖单了!这不是我们的,是美国人在趁火打劫嘛,太好了!” 操盘手已经陷入癫狂,双手击打着键盘,对电脑屏幕尖叫,“哈哈!干死他们!我们干死他们了!对方丢盔卸甲!已经投降了!” 他也爽翻了,大概也是头一次干这种扫单子摧毁一家知名上市公司的事儿,成就感爆炸。 与此同时,大和证券VIP室里的所有人都长长舒了一口气。 虽然无论保镖还是财务人员,这些人的工作很轻松,责任又与他们无关。 但毕竟牵扯的资金太大,富贵逼人啊,以千亿来计算的资金量,对他们而言同样如泰山压顶一般。 也是因此他们更加佩服一直云淡风轻,情绪稳定的宁卫民,敬仰之情油然而生。 这种投机……实在是太刺激了,不身处其中的人根本不会体会到。 瞧瞧人家,难怪是大老板啊,这么多钱压根就是波澜不惊。 这就是人与人的差距,人家发财真是理所应当的,就冲这份定力就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和大和证券VIP室内一样,同一时间,野村证券的交易室里,佐川建一的小团队也在因为行情而欢庆。 “哈哈哈!老板出手果然厉害,打的他们落花流水!” 作为同一阵营,大家都与有荣焉的神气起来,相互握手,庆贺今天的重大成功。 “当然,咱们的老板是股票天才……”佐川建一更是卖力替宁卫民吹捧,但同时也没忘了督促下属干活。 “仔细盯住盘面,再分批下一些小单,买入,买入,这可都是便宜货啊……”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来告知佐川建一,“佐川先生,营业部的五岛经理求见……” “五岛宽次?”佐川建一诧异的询问,有点想不明白,这个时候,他来干什么。 结果他一开口让下属打开门,就看到五岛宽次如同一个跑堂的一样,躬身跑了进来,完全没有上司的态度。 “佐川君,请帮帮忙,你一定要帮我……” “这是什么话……” 佐川建一诧异地看着眼前的这位前上司,然后摇头失笑,“您可是我的上司,我有什么地方能够帮助你的?您有要求,吩咐我就好……” “不是啊,现在只有你能帮忙了,EIE的股票,请你跟宁会长建议,快点偿还吧。这样的亏损,你清楚对本营业部的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我现在需要把这样的股票尽快赎回清仓,否则损失真的就太大了。” “可是,我现在只是替客户操盘而已啊。宁会长很清楚的告诉我,这只股票还有下跌空间,我有什么理由对宁会长建议呢?” “可是,可是……这只股票已经下跌七成了,再跌下去,我会没办法交代的……” “这个理由,我可没法跟客户开口。那要我说,这件事,您还是亲自给宁会长打电话的好,我可以帮您拨通电话,联系一下。” “可……我,我哪里有你的面子大?我说话宁会长也不会听的啊。佐川,你知道的,上次闹得不愉快,宁会长现在只相信你……” 看着一脸为难的五岛宽次,佐川建一越发有了戏弄他的心思,故意刺激他。 “那要不您还是下令强平好了,反正已经做过一次了。再来一次也没什么。” 然而此时此刻的情形,五岛宽次哪儿还有能力这么做。 别说屋里不止佐川建一一个人在替宁卫民看着账户,他想做也根本做不到。 就说法务责任方面,这次宁卫民也提前把丑话说在前面了,融券合同签的十分严谨,闹上法庭,五岛宽次是真没个好的。 一时间,他进退两难,脸红成了猪肝样…… 不过话说回来了,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神奇,即使陷入僵局,通常会以一种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情况来终止困境。 “EIE停牌了!没错,申请临时停牌了!”盯着屏幕的人忽然叫了起来。 好了,这下子什么都不用想了,什么都不用争了,因为当天无法再操作,怎么都没用了。 佐川建一深呼一口气的同时,五岛宽次也低头哀叹了一声。 他们的情绪都有点复杂,但喜乐自知,各不相同。 () 第一千五百九十七章 驱逐 “我知道,我知道EIE遭遇到了困难的一天。但我仍然要说,EIE是家伟大的公司,当下的股价早已经不足以匹配它的实际价值。目前EIE在经营上一切正常,高尔夫球产业进展顺利,并没有任何不利信息需要披露,现在是有人故意在搞事,卖出的人都是傻瓜……” 1990年2月23日,这一天,堪称高桥治则人生中的滑铁卢时刻。 仅仅一个交易日不到,EIE的股价就被砸到了一万七千日元,在原本已经不足九千亿市值的基础上,再度蒸发掉一千四百多亿日元。 最终EIE国际不得不紧急申请临时停牌,来保住股价不进一步崩盘。 但面对闻询而来围堵在公司门口的各路媒体记者,高桥治则仍然表现出一副死鸭子嘴硬的架势。 他在大门口做了番简短而克制的表态后便面无表情摆摆手,拒绝七嘴八舌的记者们继续提问,快步消失在镜头前。 “高桥社长,可是……” “请问所谓有人搞事是什么意思……” “EIE国际是被国际资本狙击了吗……” “有关雷曼的做空报告您真没有什么想说的嘛……” 高桥治则丝毫没有留恋,走的异常干脆,毫无疑问,在大多数人的眼里他这是仓皇而逃了。 但实际上,他之所以这么着急离开,除了心虚和颜面无光这样的理由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他需要马上去面对董事会的责任问询了。 说实话,今天的紧急叫停,根本就不是他的意思,而是来自于公司几家主要大股东的授意,其中为首的就是日本长期信用银行。 要知道,银行最担心的事儿莫过于踩雷遇到不良资产。 就像现在的EIE集团,被人恶意做空,股票市值暴跌,负债率又高过净资产,关键是大部分的钱都是来自“长银”的。 这要是真的被高桥治则玩儿爆仓了,从此一蹶不振了,那就得面临破产清算。 真要是这样,那能收回多少本钱还真不好说。 弄不好借给高桥治则的钱全都会因此打了水漂,而且他们自己还得承担持有EIE股票下跌带来的巨大损失。 这里外里,能赔掉上万亿日元。 即使是家大业大的大型银行,也禁不住这么坑啊。 所以怎么办呢? 就得尽快想办法维稳局势,然后处理掉这笔不良资产再说。 原本作为高桥治则坚定支持者的“长银”,此时已经对高桥治则的忽悠根本不信了。 长银再也无法忍受他的倒行逆施,终于站到了高桥治则的对立面上,积极展开了自救行为。 别的不说,先停牌再说。 马上就是周末,起码还有两天的时间可以想办法。 长银的思路很清楚,只有股价稳住,才有可能找到机会,断尾求生啊。 当然,他们也知道临时停牌是有副作用的,会带来更加不可预知的情况。 但他们和已经明知道输光了筹码的高桥治则还不一样。 高桥已经没有再搏杀的心气儿了,而他们还想更多的争取一下。 哪怕收回来三四成本金,能把EIE打折卖掉,也比赔个蹦子儿不剩要好啊。 正是因此,长银以主要股东的身份联络了其他几家重要的股东,以董事会的名义越过高桥治则向东京证券交易所递交临时停牌申请,并获得批准之后,他们随后做的一件事,就是火速派遣代表通知了EIE董事会的临时决定,并且来EIE集团接管大权。 实际上,就在高桥治则刚刚应付完记者之后,一辆辆豪车就缓缓开进了凌空大厦的地下停车场,鱼贯停好。 不久之后,以长银为首各方股东代表们就带着很多人搭乘电梯,前呼后拥的上来了,他们毫不客气的直入公司,闯进了社长办公室。 而等在社长办公室里的高桥治则面对此局面虽然已经有所准备,但发现有些人甚至不是董事会的成员,都是陌生的生面孔,他还是忍不住激动的表示异议。 却没想到,长银的代表已经粗暴打断了他的话头,“高桥,我是长银的常务,你清醒一点。那些支持你的人怎可能会出现?都是因为你,他们也倒霉了,正在受惩罚。现在你听着,我们代表董事会给你两个选择。” 他的态度没有一丝友好,当着各家关联企业和股东代表的面很直接的说,“第一,作为你最大的债权人,也作为EIE的第二大股东,我代表董事会其他几位董事,解除你社长的职位。从现在起,你不能再插手公司的事儿了,也不能再以公司的名义发表声明。后面的事情我们来办。不过为了挽救局面,或许有些事还需要你配合。你需要随叫随到,明白吗?” 高桥治则则气坏了,脸色狰狞地回应,“别忘了EIE的辉煌都是我创造的,你们想夺走我的企业,然后对我当奴仆一样驱使,你们完全是做梦。我告诉你们,没有我,EIE只会完蛋的更快,你个蠢货!” 很显然,尽管这场赌局高桥治则已经败了,但在EIE内部,他始终还是放不下社长的身份,保持着第一人的高傲。 而见他如此不识趣,长银的代表也没惯着。 毕竟时过境迁,以往的高贵客户已经变成了输家,这个高桥已经不值得他们任何礼遇了。 “你要是这种态度,那我们也只有主动揭开盖子。我现在宣布进入长银内部调查程序,全方位调查你渎职和财务方面的问题。你不服气,我就会把你送进监狱,让你下半辈子去吃牢饭。你知道我办得到,所以聪明点,我劝你最好不要做这个选择。” 长银的代表语气冰冷地予以回应。 这个威胁完全不用怀疑,长银的代表确实做得到。 毕竟有关融资和证券投资,有许多不合规的内幕交易,过去的就是长银和高桥私下里达成的。 他们曾经是共同牟利的共谋。 但现在很明显,和高桥对接的长银代表已经成了被拿下的过去式,那么过去的一切内幕交易都会让他背锅。 如果有必要的话,这个人担负起所有的责任后,完全可以抱着高桥一起死,长银不会心疼,只要这件事真的划算。 “你们真要彻底毁了我。然后呢?这不就等于你们变相证实了雷曼兄弟那份做空报告,甚至会使得外面那些不实的传言更可信了,难道你们还想再看到股价开盘再次暴跌?” “总之你自己考虑吧,我再给你二十四小时,你要在明天给我答复。” 长银的代表已经懒得跟他多说什么,不耐烦的甩甩手,“至于现在,你可以出去了,这个办公室也是我们的了,而且我们马上就要开会,你不方便在场。” “你!” 在一辈子所受过的侮辱里,这次对高桥治则来说,无疑算是极致了。 哪怕当初被庆应中学开除,在全校师生面前落寞鞠躬道歉,孤零零的离去。 哪怕当初在股东大会上,他被人公开质疑能力,说他是靠了岳家财力支持,才当上EIE集团社长,都没有这么让他羞愤。 他完全无法接受,但此时此刻他又完全想不到反击的手段,站在房间中央,只感到进退两难,羞愤无比,恨不得一头撞死。 这种感觉像是自己变成了《国王的新衣》里的那个被骗的光着身子示众,却又在大庭广众下被童言无忌一语拆穿的国王,根本无处藏也无处躲,怎么都是丢人。 只是话又说回来,金融资本的真正面目原本就是这么无情。 更何况他又是无辜者不成? 就凭他的所做所为,难道他拥有这样的下场,不应该吗? EIE国际的市值从股市高点到现在已经蒸发了两万三千亿日元。 没错,虽然这样的走势是大势使然,不能都怪在高桥治则的头上。 但问题是他选择在高点推升股价就已经是错误的决策了。 在当下本应该专注于内部经营,极力消除并购资产的虚火,好好处理经济泡沫后遗症的时候,他却赌性不改,偏偏背道而驰,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金融市场的博弈上。 EIE集团完全成了他拿来充当豪赌的标的物,这才给原本就失血严重的集团造成了进一步无可挽回的巨大损失。 像今天来的这些董事会成员无不代表着被他连累的企业,他们没有当众抱怨、责骂、甚至是痛殴他,就已经算是客气的了,毕竟他们输的不是自己的钱,还能保持他们上流社会精英的风度。 否则要是换了那些因他爆仓的证券赌徒,或是因为买了EIE国际损失惨重的个人投资者,用刀宰了他都是正常的。 “你还不走吗?难道是说需要我叫人送你离开?” 长银的代表坐在长会议桌顶端,毫不加以掩饰的威胁道,这就更是完全撕破了脸面。 “你!” 高桥治则血涌上头,真是恨不得当场扑过去。 只是他更是个需要颜面的人,堂堂的EIE社长,曾经的顶级富豪,要是被自己企业的安保人员强行丢出去就太难看了,他会被整个金融圈嘲笑的。 没别的,他只能暂时忍下这口气,“好吧,我们走着瞧!” 跟着他像条败犬般悻悻然吩咐自家的秘书,“你去把岩泽给我叫来……” 他还抱有一丝希望,想跟岩泽再商量对策,看看还有没有丝毫的机会翻盘,起码也要挽救一点个人资产。 “嗯?” 然而他所看到的却是过去那个对自己唯命是从的女秘书,露出了轻蔑的表情,而且身体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恕我直言,您已经不是社长了……” 跟着转头望向长银的代表,“常务先生,我还需要听从前社长的吩咐吗?” “当然不用,你是什么人?” “我是高桥的秘书,如果各位需要,我现在就去给各位泡一些咖啡来。有关这间办公室的一切,各位也可以询问我……” “太好了,你去吧,好好工作。你的职务暂时不会调整。” “是,谢谢您。”女秘书点头哈腰一鞠躬后,推门离开,看也不看高桥一眼。 居然被自己招聘进来,而且玩儿过无数次的女人给无视了,高桥气得差点没呕出一口老血来。 “贱人!” 他瞬间醒悟自己已经成了落魄的凤凰,开始遭遇众叛亲离了。 () 第一千五百九十八章 是灾是财 “先生,这是今天的报纸。都在这儿了。” “嗯。谢谢。” 1990年2月24日,周六,早晨起来的宁卫民,坐在餐桌前伸手接过保姆取来的几份报纸。 这是他每天早餐时的阅读习惯。 这天《朝日新闻》和《产経新闻》的财经版面都比较有意思。 因为除了那些每天都能看到,日本财经界人士们众口一词指责“股指期货有罪论”的文章之外,这两家报纸财经版面的头版头条,今天都和EIE国际这只股票昨天的逆势暴跌事件有关。 宁卫民先拿起了《朝日新闻》,这份报纸披露的消息令他颇有点捧腹的感觉。 敢情美国投行摩根士丹利在昨天居然也发布了关于EIE国际的做空报告。 该报告不仅回顾了雷曼那份做空报告中的很多内容,而且相关指责更具体、更有针对性。 “大摩”明确提出,高桥治则在全世界买高尔夫产业后的合并商誉计算方式存在重大问题。 同时还有可能存在滥用准备金、隐瞒巨额债务、重复计算旗下电子产品销售主业总计约一千六百七十亿日元经营收入等行为。 特别对于EIE国际头几年在不动产方面的疯狂扩张投资,导致负债率高企一事,雷曼兄弟在做空报告最后戏谑地总结——“为了吞下全世界最优秀的高尔夫球场和酒店,高桥治则的庞大胃口已经刷爆了他在长银的信用卡……” 但这还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大摩真正的目的。 表面上看,这家美国知名投行是在痛打落水狗,似乎也想趁火打劫,把EIE国际的股价给踩下去,多少占点便宜。 但实际上相当了解美国投行套路的宁卫民知道,身为股指期货的发明者,亲手诱惑日本人服下这剂金融毒药的幕后操手,大摩此举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毕竟EIE已经被他收拾的这么惨了,现在大摩再入场接力,就是榨出油花儿来,还能有几滴呢? 可要是放飞思想,多联想一些事,那就不一样了。 要知道,在日本泡沫经济时代,像高桥治则这样的泡沫绅士不要太多啊。 许多人都靠着类似的套路发了家,许多集团都是拼命融资,滥用信用,才迅速扩充了企业规模。 那么如果一家这样企业先被打爆,其他类似的企业自然要受波及。 甚至EIE死的越惨,其他企业接下来的下场也就越惨。 毫无疑问,此时的EIE集团已经有了充分的资格去做吓猴儿的那只鸡了。 只要能把这家集团踩在泥里,那么可想而知,对于类似上市公司的股票会产生多大的震撼,起到什么样的连锁反应。 要不怎么周五,连小谷光浩的光进集团,小林茂的秀禾集团,佐藤行雄的第一不动产集团都开始逆大盘而下跌了呢? 这些曾经倍受关注的企业虽然并不是相互关联的企业,但企业性质和EIE集团相似。 企业的主导人无不是以投机房地产和股市在金融市场兴风作浪,壮大自身,成为名流的。 他们最爱做的就是蛇吞象的并购。 所以这些曾经的暴发户现在也面临着大致的困境,那就是高负债的压力和企业的流动性资金不足。 以大摩的行业地位和经验,宁卫民完全确信他们注意到了这一点。 他几乎可以肯定,以股指期货为收割镰刀的大摩,多半是从EIE的意外下跌看穿了这些企业的树大中空,才忍不住出手了。 其目的应该就是要拿EIE集团作祟,好在接下来的行情里,把和其类似的其他企业都给拉下水去,再通过股指期货的做空,美美的收割一波。 反正不管怎么说吧,现在美国华尔街的领头样高调下场,对宁卫民的复仇怎么看,都有利的。 宁卫民嘴角翘起,轻轻笑了一下。 老天作美,有美国人这么主动的上门帮他忙,这下高桥治则想不死都不行了。 EIE注定完蛋,神仙也难救了。 还有吃里扒外,为虎作伥的野村证券。 他只要想一想,自己在EIE股价五万四千円时从五岛宽次手里借走的一百四十一万股,如今已经跌去了三分之二还要多。 原本的七百六十亿的日元市值,现在就剩下了二百三十亿日元,其他的钱全变成了利润进了他的口袋,他就充满了复仇的快乐。 如果再算上他从野村证券借来电通的股票,那即使是目前的价格计算,他还会给野村证券再创造二百亿円左右的亏损。 这个大窟窿够这帮该死的王八蛋赚到猴年马月的了。 这就叫做报应不爽啊。 至于《产経新闻》的报道则更侧重于EIE国际暴跌后的恶劣影响。 这家报纸除了描写EIE股价与大盘走势相悖的离奇崩溃,猜测导致这一异常走势的原因恐怕是因为EIE集团有什么理应披露却深藏不露的利空消息外之外。 还阐述了一些投资者因为EIE股价暴跌遭受的巨大损失,并且采取的极端举措。 报纸披露,2月23日当晚,一名中年男子在凌空大厦门口潜伏,因为袭击高桥治则的车辆,并从车窗向他丢鞋被捕。 报纸还称,该男子随后对记者表示这是为他股票投资失利的报复。 他指控高桥治则夸夸其谈的言论欺骗了所有的投资者,其实早就非法掏空了EIE集团,才导致股价大跌。 报纸更着重指出,那名中年男子即使在被警察押进警车时,还在大声疾呼,“高桥治则他是个混蛋!我要杀了他!他害我输掉了全部的积蓄!他该死一百次!” 与此同时,高桥治则羞愤不堪的大幅特写照,也在这份报纸上占据了近一半版面。 而且报纸的摄影师相当准确地抓住了他身在艰难困境里,刚刚被人用鞋子丢过的精神气质精髓。 只见照片里,坐在车辆里的高桥治则一脸疲惫,正用手揉着眉心,却又面容狰狞,全是被冒犯的愤怒。 即使是不在现场,宁卫民也完全能感受到高桥治则几乎快要溢出照片的懊恼和恨意。 不用说,这张照片带给了宁卫民更多的阅读乐趣和情绪价值。 尤其是他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想当初高桥治则和他在秘境餐厅见面时,那居高临下,高傲至极,脸上洋溢着无穷的自信的样子。 现在这么前后一对比,十足的成就感让他的胃口都好了不少,以至于这一天他吃了双份的早餐。 嘿,孙子,敢跟爷叫板,不死也得让你退层皮! 现在傻眼了吧? 你接着装逼啊,你怎么不装了? 只不过也得说,但凡是亲手干过的事儿总会有明白人看穿,纸里终究包不住火。 事情已经走到眼下这个地步了,由于宁卫民的插手,EIE国际的股价呈现出相当诡异的走势,影响到了太多人的利益,也给太多人造成了经济损失。 那么即便是这个还不是互联网的原始年代,宁卫民也没办法完全掩盖自己操纵股价的痕迹。 至少对于大摩这样的顶级投行而言,还有以长银为首联合在一起的EIE董事会来说,这些人无论是经验,还是人脉和权力都太多了,太大了。 只要他们想,通过日本的金融网络和证券业体系,查出宁卫民这个幕后黑手的身份和动机,搞清基本的事实,并且准确的联系到他,都不是什么太难的事儿。 这就让宁卫民在第二天,也就是2月25日,周日的早上,接连收到了两拨人马的邀请,希望与他面谈。 不得不说,这两方人马的想法,其实都不难猜的。 据宁卫民推断,大摩应该是寻求合作的。 很显然,这帮利益至上的美国人是想把宁卫民当成他们的枪。 蛊惑他用手里的资金和股票继续跟高桥干到底,然后他们才好据此做文章,从中渔翁得利。 至于EIE集团的人应该是想和他当面谈条件了吧? 也不知道现在高桥治则在集团里是个什么吊样了。 听电话里的意思说,来人是代表EIE集团董事会的,好像和高桥治则没多大的关系,这孙子已经大权旁落了。 也对,除了这么大的事儿,他要还能胡作非为,那才怪了。 要真是这样的话,见面谈谈也好,反正我针对的只是高桥个人。 如果对方确实想要和解的话,继续揪着不放,继续刺激对方,或许都已经没意义了,只会盲目为自己树立更多的敌人…… 只是,对我来说,又是什么样的条件才值得我放过他们,和他们停战呢? 他们真能以为随随便便就能打动我吗? 如果我拒绝放手,他们又会怎样? 不敲他们竹杠,那是不可能的…… 哎呀,眼皮怎么居然开始跳了? 这叫什么事儿啊,这是灾还是财来着…… 挂掉电话的宁卫民,默默思索着心中的这些问题。 他的双肘搁在桌面行,用交叉的十指撑住眉骨,指节因为不自由主的用力而被挤压得开始泛白。 他目光平静地移向窗外,望着外面的绿色的花园和蓝色的天空。 “我来,我见,我征服……” 广袤且舒爽的风景,让他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凯撒大帝的那句名言。 () 第一千五百九十九章 不予追究 “汽车准备好了吗?” “是的,先生,司机和两辆车正在大门口等候。” 宁卫民大步向别墅的院门口走去,而落在其后的佐川建一此时快步赶上去。 “对方来者不善啊,会长您如此匆忙要和EIE集团的人去会面,这安全方面是不是需要慎重一点?” 宁卫民明白的他的意思,这个约会是临时决定的,大概是看自己身边人少,担心自己遇到威胁,出个好歹。 对他的这份关心,宁卫民心里是肯定的,不过还是感觉他的提醒,的确有点杞人忧天了。 所以回应也只是露出微笑,鼓励地拍了拍佐川建一的肩膀,就坐进了汽车。 要知道,EIE集团毕竟是合法企业,不是什么“带枪的高盛”,何况会面又是在公众场所进行的。 可以说这件事是摆在明面上的。 无论今天这次会面对方本意是立威?求和?谈判?还是下最后通牒?都没关系。 无论什么性质的鸿门宴,对方也都要遵守起码的商业规矩。 怎么想也不可能公开对他的人身安全造成实际威胁。 说白了,就是真没谈拢,对方想玩儿阴的,也得换个日子。 真要有什么危险,只能发生在谈崩之后的明天。 更何况,宁卫民的身边也不是没有出色的安保人才。 边罡和郑强他们几个原本坛宫饭庄的安全干事可都是出身特殊部门的官方锦衣卫。 他们级别虽然可能不够,但能力和传说中的“中南海保镖”实际上差不了多少。 有他们在身边,这种情况下,哪儿可能出什么意外。 至于来自雅库扎的威胁,也有阿霞的人来应付,宁卫民不是个拎不清的人,总不至于非要闹到喊打喊杀的地步。 相比起来,反而是宁卫民对自己居所雇佣的巡视保安有点不大放心。 一是这些保安相关的专业技能水平一般,碰上真正的杀手和暴力团份子恐怕不顶用。 二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毕竟都是日本人,论忠心也不能让人百分百放心啊。 说句不好听的,宁卫民对他们的信任感还不如从阿霞手里借来的那些兄弟们呢。 所以,宁卫民反而把郑强留在了家里,自己的身边就留了边罡和从阿霞处借来的两个人随行。 他觉得仅由这些人负责他的安全,其实就够了。 最重要的是自己的老婆闺女必须安全,那才是他的软肋。 ………… 今天首先要去会面地点在东京的新大谷饭店。 这里是宁卫民最熟悉的地方。 鉴于新大谷饭店和华夏人特殊的历史渊源,他来到日本后,不但经常在这里招待国内的宾客,自己也经常光顾。 毫无疑问,彼此良好的关系和相对熟悉的环境也为他增加了安全性,降低了发生意外的风险。 何况这里适合幽会晤谈之所比比皆是,饭店甚至有为客人提供专门的商务会议室,无论设施还是服务,举办这种商务会面就相当合适。 宁卫民带人到达与会地点的时候,早有一名女招待站在会议室的门口恭候。 “我是大刀商社的宁卫民,我要见面的客人都来了吗?”他问。 “人已经来了,到了有差不多十分钟。” 女招待打开了会议室的大门,低声说,“宁先生,您请!” 宁卫民当仁不让,带着人率先走进房间。 屋里大概也有七八人,正在沙发上相对而坐。 一看见宁卫民这些人进来,他们急忙把雪茄和香烟在烟缸上拧灭,都站了起来。 为首的一人说,“真对不起,您这么忙,还把您请到这里来。” 这是明显在示好了。 果不其然,一切正如宁卫民所料,今天的会谈没有危险。 尤其今天这些人中他并没有看到高桥治则那个自以为是的混蛋。 这说明,自己的仇人很可能已经失势了。 宁卫民对看到的一切,以及这些人的反应相当满意。于是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您真是太客气了,我也很抱歉,要求贵方迁就我的意愿,来这里会面。” “别这么说,这里的条件很不错,我们都感到这里很舒适,您经常在这里会客吗?” 对方再度客气了一句。 “啊,是的,我和这家饭店有不少业务往来,对这里的环境也比较熟悉,所以在这里谈事情,心情会比较放松。” “原来是这样。” 客气寒暄了几句,场面话说完,宁卫民再度自我介绍,“我就是大刀商社的宁卫民,很高兴今天和诸位见面。” 对此,对方阵营的首脑人物也纷纷回应,各自说明自己的身份。 “我是日本长期信用银行的田中重彦。” “我是八千代信托公司的中村幸一。” “我是富国生命公司的小林中。” “我是三阳证券的土屋阳一……” 不得不说,此情此景在旁人看来,谁都会相信这是两家相当友好的企业在进行颇有诚意的商业合作。 然而现实却又是这样的魔幻。 谁能想到他们双方本质上却是金融市场上恨不得斗个你死我活的对手盘呢? 而今天他们双方见面关系着EIE集团的生死存亡。 这表面和风细雨下,其实掩盖着不可言明的刀光剑影以及不可预测的谈判风险。 等到彼此交换过名片,随着门口的女招待手捧托盘走了进来,把咖啡、茶水、点心和水果都摆在了房间里,真正的会谈内容也终于开始了。 而且至此,双方已经就对手的态度和表现,都各自有了属于自己的初步判断。 在EIE这些董事会成员的眼中,穿着名牌西装,带着名表的宁卫民虽然看起来像个纨绔公子,但品味着实不错。 他的衣着合体,风度翩翩,脸上洋溢着无穷的自信。 更难得的是岁数虽然年轻,但气度沉稳,既没有轻佻和自大,也没有焦虑和不安。 看上去显得很是老成,没有看出阅历不足的缺陷。 和他们印象里的华夏年轻人的形象完全不同,比高桥治则看上去都优秀,没人真敢小觑于他。 而对于宁卫民来说,眼前的这些人却让他发自内心的一阵轻松。 倒不是他看不起对方,或是太过天真,被对方的客气蒙蔽。 而是因为善于交际的他是从来不怕舌战群儒和对方论战的。 尤其实力和道理他都占优,就更没有输的道理。 哪怕是老奸巨猾的这些日本金融业高层,他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毕竟现在日本已经被美国人按在砧板上随意割肉了,这帮人正遭遇腹背受敌,内忧外患的困境,实在没有道理不与他来和解。 说实话,今天来之前,他唯一顾虑,就是担心秀才遇见兵,有理讲不清。 万一高桥治则那个自大狂仍旧作为这次谈判的主导者。 或者是由一个完全对那个家伙言听计从的奴才来谈这件事,那这场谈判也就没多少实际意义了。 反过来,今天没有高桥在场,而他见到这些EIE的董事会高层都很礼貌。 那这次会面达成和解的概率,可就高了不少。 这对宁卫民来说,几乎就像闻到了肉味,也排除了双方敌对加剧的风险,正是他所期待的。 “总之。再次感谢您能赴约。阁下事务繁忙,可我们还不得不劳动大驾,把您临时请到这儿来。这主要是因为目前,我们EIE的股票遭遇了价格上的狙击,想必对这件事,您已经很清楚了吧?” 说出这番话的正是长银代表田中重彦。 他凹眼睛,高鼻梁,薄嘴唇,突下巴,这幅容貌让人一看就感到刻薄,天然带着公事公办的冷峻气质。 当双方分别坐到会议桌两旁时,他只是略微的寒暄几句作为开场,就开始直奔主题。 大概是因为急切,语气中也带出了一些不满和责问。 而宁卫民依旧稳坐钓鱼台,他非但没有装傻,言辞也堪称犀利。 “噢?这件事我当然清楚,您说的应该是我最近利用在做空EIE股价这件事吧。很遗憾我们双方在金融市场产生到了对立,想必我给在座的诸位也造成了不少困扰。不过我也想问问贵方,今天在座的诸君是否清楚,这件事究竟是为什么会发生的?” “什么?” 对方的反应显然是有些意外的。 有一个算一个,宁卫民对面的这些人都露出吃惊的神色。 他们本以为宁卫民会推诿,会找借口,甚至表达出无耻的欲望,就像那些擅长绿票讹诈的职业股东一样,提出一些不合理的要求来。 但没想到他会先给予这样的反问。 而宁卫民根本无需多问,就从他们的反应中看出,大多数人应该还不知情自己和高桥治则的矛盾,于是便一五一十的把自己和高桥治则之间发生了什么,并且为之遭遇的羞辱、胁迫,以及因此承受的损失说了出来。 如此一来,EIE一方的与会人员神色又是为之一变,渐渐的都显得尴尬起来。 直至听完过后老半天,这些人也没有人开腔。 大都互相看着,面无表情不吭声,明显都在为高桥治则的行为感到羞愧和内疚,有点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这就是理屈词穷的最好注解。 没人能否认宁卫民的报复具有正当性,从道义的角度来讲,他是很难被这些人指责的。 不过话说回来了,今天聚集在一起的这些人终究是为了利益来的。 EIE的股价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不但高桥治则破产,在座的这些人也会跟着一起完蛋,所以哪怕再难启齿,他们该争取的还是要争取。 “宁先生,发生这种事可真是遗憾,我们一点都不知情。高桥治则是个刚愎自用的人,干什么都独行其事,独断专行,不和任何人商量就办了。老实说我们在过去都是被他的各种计划和设想给欺骗了,认为他是个少见的人才,会把EIE引向辉煌,才支持他的。也是现在才知道他背地里干了什么多胡作非为的荒唐事。否则如果我们早知道他是这样的一个人,我们是绝对不会容忍这样的人身居社长高位,去掌控EIE集团的权力的。”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八千代信托公司的中村幸一,他硬着头皮说了这些话,大概意思就是高桥的责任不能由他们来背。 对这样的推诿,宁卫民只有一种冷淡的表示,“原来如此”。 没别的,借口太敷衍,太牵强。 哪怕他本身也有和解的意思,可要这么轻信,就太像个傻瓜了。 好在随即富国生命公司的小林中也开了口,他的话倒是显得有了更多诚意。 不但更明白的在表示他们也是受害者,也更有利于宁卫民借坡下驴。 “宁先生,我知道你和高桥治则发生这样的矛盾,都是他不对。这个混蛋觊觎你的女人还有产业,属实卑鄙下流,确实该死,你怎么对待他都不为过。有件事你或许不知道,高桥已经因为胡作非为,被董事会停职了。现在长银的田中常务受EIE集团董事会临时任命入驻EIE,暂时行使社长的职权。可问题是眼下EIE公司的股票已经跌得太多了,我们这些人也都拥有相当的份额,你这么干,我们岂不是太冤枉了,我们的损失又该怎么办呢?” “我明白的,”宁卫民表现的像有点动情的说,“其实我根本无意让各位蒙受损失,我们彼此确实不该对立,存在的更多是误会。如果今天能够妥善解决好我们之间的问题,那再好不过。” “宁先生,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谈谈更严肃的问题好了……” 第三开口的是三阳证券的土屋阳一,“下周一,随着股市开盘,这场围绕着EIE股价的战争又将继续,我们这些人都希望你适可而止,你已经赚得够多了。虽然你让我们遭受了损失,可只要你愿意马上收手,我们不会去追究什么。” 宁卫民闻声,眉毛微微往上挑了挑,含笑喝了口茶水。 不得不说,这家伙的话实在是不受听,有点拎不清大小王。 关键是那句“不会追究”可是刺耳的很。 不但抵消了原本确定高桥遭遇噩耗好心情,也成功勾起了自己的好胜心。 这家伙看上去脸好大啊,圆的就跟猪头一样。 看来还是打挨少了,自己发力太轻。 宁卫民没当即回话,场面一时有些僵。 () 第一千六百章 交锋 新大谷酒店为客人商务需求所设置的会议室,有着相对明快简洁的装饰风格。 屋里不但充斥着浅色的墙纸,选用来自欧洲的极简式现代家具,就连茶具也没有花纹,全是白瓷的。 然而即使这样的房间也遮盖不住此时房间里的压抑感。 身姿笔直的宁卫民默默凝视土屋阳一,杯口边的嘴角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笑意,自信而又强势。 而他带来的下属们,没有一人的表情是和缓的,眼神里全都是冷漠和肃然。 哪怕是EIE阵营其他人也不由扭过头去看这个冒失的家伙,眼神里都充斥着对土屋口无遮拦的责备。 这让刚才发言的土屋阳一气势顿时为之一挫,头不由微微低下,以避免直视对方的眼神。 似乎这时他才刚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所有在场的人里,唯有长银的代表田中重彦则还能保持相对的淡定。 作为EIE董事会目前真正的首脑,他咳嗽了两声,放下了一直拿在手里的咖啡杯,终于放弃了矜持,打破沉默。 “希望你不要介意。土屋的话或许有些冒犯,但他是无意的。他想真正表达的意思其实是我们都是受害者。是高桥治则那个家伙把我们一起拖下水的。既然如此,我们都应该相互理解才是。我们没有必要因为高桥这混蛋相互敌视,继续保持对立的立场。你认为呢?” “就像您所说的那样,我今天正是为和解而来的。不过,我对高桥的下场还是很好奇。不知道贵方能否告诉我,你们打算如何处置这个引发我们双方冲突,造成如此破坏的罪魁祸首?” 宁卫民神态缓和,对田中的话予以肯定,算是卖了对方一个面子。 他询问高桥治则的情况,也属应有之义。 然而就在气氛刚刚缓和起来的时候,又是那个大概在股票上亏惨了,才会对于股价念念不忘的土屋阳一毁了这一切。 “这种时候,谁还顾上这种小事。我们还是先谈谈实质问题吧,你到底愿意不愿意收手……” 这个市侩贵居然再次不过脑子的插了口! “这不是小事!” 宁卫民当即毫不犹疑予以反驳,“虽然这种事儿对你来说可能无关紧要。但对我却完全不同!你无法想象,高桥治则使我蒙受了多大的损失和屈辱。而我为了回击这一拳,又做出了如何的让步和隐忍。已经多半年了,这么长的时间里,我一直沉默着,没有办法计较。现在到了清算的时候,你居然胆敢说这是小事,你凭什么?” 土屋阳一被怼的哑口无言,他的冒失和愚蠢,惹得其他同伴再度对他投射来怨艾的目光。 只是田中重彦身为今天谈判的首要代表,虽然内心也对土屋不过脑子的多嘴充满抱怨,但仍然要为他擦屁股,打圆场,总不好真让谈判的气氛就此恶化。 “哦,请您原谅,这事是土屋做得不对,他是关心则乱。当然,对您的诉求,我也非常理解。好了,土屋,快为你的失言向宁先生道歉……” 这下土屋阳一真是尴尬的要用脚抠出一条地缝来了。 但面对田中重彦不怒自威的眼神,又有同伴厌弃的目光,他还是顶着自尊心被虐的伤害,在众多不屑和讥笑的眼神里,向面前的华夏人低头服了软。 而且哪怕宁卫民他要年轻许多,他同样像田中一样也用上了敬语。 “对不起,宁先生,是我太心急了。请您务必多多担待。” 如此,宁卫民才终于神色释怀,点点头表示此事做罢。 不得不说,此情此景下,宁卫民的内心多少也有点心潮涌动,耳边甚至响起了“昏睡百年,国人渐已醒……”的BGM。 没说的,多年前的他可没想到自己真有一天能和这么多日本商界精英当面谈判,在看似平静无波的水面下激烈博弈,而且竟然居于上风。 尤其是日本人的上层人士对自己弯腰,特别得劲。 这让他的虚荣心和民族情感获得了极大的满足。 不枉他潜伏多年终于割到了这把丰美的日本韭菜。 “至于高桥……” 田中重彦沉吟了一下,他并没有忘记宁卫民刚才表达过希望获知的信息,又继续说道,“目前董事会对他还没有明确的处置意见,也没给我明确的授意。但我可以向您保证,高桥以后肯定不会再保有社长的头衔了。甚至连在EIE继续任职的可能性也不会有。另外,他这次想要炒高股价,应该以个人名义在外借了不少钱,经济损失惨重,即使不破产也好不了那儿去。哪怕日后股价能涨回来,他也需要出让大部分股份才有可能填补债务窟窿。所以,他以后也只能做个普通人了。至于其他方面,我没有切实的把握,真的不太好说了……” 见田中对自己十分痛快坦言相告了高桥治则的情况,宁卫民当然是承情的。 只是可惜,这样的结果他却不甚满意。 因为对于高桥治则的所做作为来说,他居然还能从泡沫经济中全身而退,继续过普通人的人生,简直是太便宜他了。 尤其从隐患的角度考虑,这个人出身庆应,性格乖戾,即使暂时丧失了财富,也很难说是否会放下对宁卫民的仇恨。 要是这家伙贼心不死,依靠往日的人脉对宁卫民暗中算计,想要报复他的家人怎么办? 正所谓“打蛇不死反受其害”,这才是宁卫民最担心的。 所以弄不死他也不能让他活蹦乱跳的继续蹦跶啊。 宁卫民用手挠了挠鬓角,随即便直言不讳的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不,还不够。相对于高桥施加给我的欺凌来说,这样的下场太便宜他了。如果贵方只是以这种不痛不痒的态度来处理这件事的话,对高桥姑息养奸的话,那非常抱歉。我就只能按照原有的计划来,靠自己来完成复仇了。” “什么?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要把EIE的股价打到一万円以下,我要让高桥彻底爆仓!” 宁卫民的话让所有EIE董事会的代表都吓了一跳。 股价一万円,那也就意味着当下的价格还得跌去至少四成。 真要是那样的话,不但高桥完蛋了,连他们自己,甚至他们就职的企业,也得跟着陪葬。 这当然是他们绝对无法接受的。 饶是田中重彦如此沉稳的人,想想这种情况出现的后果,也不自觉哆嗦了一下。 “不,这绝对不行。宁先生,要是那样的话,我们大家就都完了。宁先生,我们已经知道你和高桥治则的冲突了,他这人实在是差劲,鉴于他过分的行为。我们都很理解你的不满。哪怕他人不在这里,我们也都可以替他向你道歉,但你要是继续打压股价……” 说到这里,他环顾了一下身边的伙伴们的神色,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 随即,他的语气便加重了一些,回头继续对宁卫民说,“……那可就太过分了。如果你非要这么做的话,那么等待我们的就是破产。这无异于逼着我们和你为敌。事情真的发展到那一步的话,就没有缓和的余地了,对我们双方都是不可承受的灾难。这点,你可要考虑清楚……” 委屈求全中,还带着一点威胁,这种色厉内荏态度可瞒不过宁卫民的眼睛。 所以实际上,田中重彦的话听在宁卫民的耳朵里,非但没能让他产生多少顾忌,反而进一步巩固了他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信念。 “既然你们不愿意让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那么你们就得拿出诚意来才行。” 宁卫民毫不让步的坚持自己的条件,“高桥治则在担任EIE社长期间,经济账目方面肯定存在很多问题,我要他因违规的金融操作入狱,确认他失去所有!这一点,你们应该做得到吧。” 然而他的强硬表态,也引发了对方阵营的强烈反弹。 或许是因为面子问题,或许是物伤其类,兔死狐悲。 这次土屋阳一虽然没言语,但另外两位董事会代表,却义愤填膺坐不住了,纷纷表达抗议。 “宁先生,何至于此啊!高桥即便得罪到了你,也不至于非得把他送进监狱吧。恕我直言,我们可没有背叛同伴的习惯,你这实在太强人所难了!” “就是,这也太不近人情了。再怎么说,高桥也曾经是EIE的社长,是我的学弟。现在你要我们把高桥送进监狱,这和要我们自己抽自己耳光有什么区别?我们又该怎么和其他庆应毕业的同行交代?无论如何,我们也做不到。” 甚至就连田中重彦也从长银的立场出发,皱着眉头坚决否认EIE集团的经济运营存在问题,“宁先生,EIE集团的财务状况没有你说的那些问题,希望你不要相信那些子虚乌有的事情。我们长银挑选长期合作的商业伙伴,对待贷款用途的问题,向来都是很严谨。你这么说,可有败坏我们长银名誉的嫌疑。何况高桥虽然对你做了不好的事儿,但换个角度,他也助你逃过这次股灾。你也算受益于他。你想想看,如果不是你做空,他做多,那你现在的财产又会损失多少?就不是发财了,而是负债了。” 看到他们这么护犊子,虽然有所预料,但宁卫民还是笑了。 尤其是田中重则认为他之所以避开股灾,是误打误撞受惠于高桥治则,更是让他忍俊不禁。 对他来说,这天底下就没有过这么可笑的事情。 只是话说回来,毕竟这也算给了他一个能够向世俗解释,为什么别人都逃不开股灾,自己却在股灾中受益的合理借口。 要是能让别人都误会他只是单纯走了狗屎运,而非早有先见之明,才赚了个盆满钵满,这对他反而是件求之不得的好事。 更何况即便如此,也不足以让他放弃对高桥的穷追猛打。 他又不是来日本做道德标兵的,办事儿非得让人心服口服,五体投地。 他只要实现自己的目的就足够了,那他又何必戳破呢? 故而他便做出了一幅“即便如此,那又怎样”的样子,继续坚持自己的要求。 “哎,田中先生,话不能这么说呀。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这次是老天爷站在我这一边,我才能遇难成祥,把坏事变好事。难道我不感谢上苍,却要感谢敌视我,凌辱我,逼迫我的高桥不成?没有这样的道理。” “恰恰相反,高桥治则是什么样的人,我恐怕比你们谁都看得更清楚。他就是个心眼小,又易怒的自大狂。鉴于他如此的性情。他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祸患。你们别告诉我说,事情到这一步他不记恨我,会老老实实认输,接受所有他应该承受后果。我不相信,所以我才要确定他永远不会对我构成威胁才行。” “另外,你们也别急着否认EIE集团的财务账目没有问题。以高桥治则头几年发展事业,拼命扩张的生意模式。他的债务数目是巨大的,这一点早在雷曼兄弟的做空报告中就说的很清楚了。何况现在还有大摩出具了做空报告,自然进一步证实了这一点。我们都是明白人,谁都清楚在这种高杠杆的金融游戏中,无论怎样,以高桥治则做事的风格来说,他也绝对和‘清白’二字无关。” “所以现在的症结只在于你们的态度,你们是否愿意拿出诚意,这才是我们合作的基础。没错,我大可以这么说,我们最终能否互相谅解,化敌为友,看你们是否愿意把他送进去了,这一条没法谈判……” 宁卫民伶牙俐齿的逼迫,让EIE董事会的各位代表脸色越发难看。 说实话,他们现在似乎处在了一个骑虎难下的处境。 拒绝吧,宁卫民已经展示出来清晰头脑,让他们看清,这个年轻人没那么好对付。 他们不能不担心他们的表态会让谈判就此破裂。 而周一转眼即来,到时候迎接他们的,则是无法挽回的败局。 可要是答应呢,无论是面子,还是道义,都不好交代。 要知道,日本商界也有商界的规矩。 高桥治则作为庆应的毕业生和EIE曾经的社长,在集团年内部是有某种免责特权的,即便是他做出了罪大恶极的错误行为,可按照潜规则,追究起来也是有底线的。 通常免除职务,驱逐离去就是极限了。 这要是按照宁卫民的要求,把高桥送进监狱,无论是外界,还是内部,会产生什么样的风评? 声誉这种东西,对一个人来说可能一文不值,也可能比生命还重要。 他们实在不想破坏规矩,成为日本财界大多数人眼中的叛徒。 () 第一千六百零一章 欲擒故纵 “如果你仅凭一厢情愿就断定我们会被你胁迫的话,好像有点过于自负了?” 来自富国生命公司的小林中轻轻冷笑,以此来动摇宁卫民的执念。 然而宁卫民却懒得和他争论,只拿事实说话。 “是我一厢情愿吗?现在着急的人可不是我。如果我们今天没有谈好,下周贵方恐怕还有更大的麻烦不是吗?不提摩根士丹利下场,又一家美国投行也要参与做空贵公司了。就说目前因为曝光的财务问题,贵方的信誉也已经被市场否定了,市值早就跌破净值了。从现在的局面来看,没有奇迹发生的话,股价开盘就会大跌。我再提醒一句,距离下周开盘已经不足二十小时,你们的时间可不多了。而我则拥有全面的优势,所以最后赢的一定是我……” 宁卫民的反击相当有效,小林中登时卡壳。 于是接下来,八千代信托公司的中村幸一又成为了规劝宁卫民的接力手。 “做空报告又不是法庭判决。何况高负债的同时,企业也会产生隐蔽性资产,EIE资产负债表是很高,但隐性资本收益或者说“隐蔽资产”的价值更高,至今仍要比账面价值高出不少。说实话,EIE的财务问题真的没有那么严重,这只是美国人他们布散的谣言罢了。我承认,如果你非要坚持做空,短期内,EIE的股价还会下跌,可长远看,市场终究会从盲目回归理性的。” 不过他的据理力争看似有凭有据,但他似乎却没有留意,自己的用词已经不像先前那么绝对,不再全盘否认EIE的财务风险。 这其实可以视为一种心虚的色厉内荏,是心理溃败的开始。 宁卫民敏锐的觉察到这一点,当然更不可能退让。 “不不,我可不这么想。首先,良好的企业必然有个良好的控制人,可像高桥治则如此激进的人格,自大的性情,他就不可能循规蹈矩,一定做了很多出格的事。我始终认为EIE面临的财务问题相当严重,如今被做空报告披露的也仅仅是冰山一角。其次,流动性溢价才能带来资产的溢价,流动性收紧,资产价格也会退潮。过去因为日本经济向好,股市暴涨,高桥给EIE造成的经济问题或许很容易掩盖。但如今日本经济和市场趋势已经开始转向了,外资已经在大举流出日本,这让日本各类资产进一步大幅下跌的风险越来越高。至于你所说的那些资产,或许目前看起来还不错,但长期趋势并不乐观,甚至也许很快就会开始大幅下跌。所以就算是我自负好了,我是不怕什么‘股价回归理性’。我甚至甘愿为此赌上一切。如果是我错了,那就由我自己来承担相应的代价好了……” 宁卫民的油盐不进,使得中村幸一又再度败下阵来。 虽然他并不认同宁卫民对后市如此悲观的看法,恼恨他认为日本经济已经开始走向衰退,但毕竟外资在持续流出日本是不争的事实。 这一点大藏省的数据就可以证明。 更何况自家事只有自己最清楚。 今天见面之前,他们已经大致摸清了一下EIE如今的财务状况,情况相当不妙。 除了炒作股票目前浮亏两千三百多亿日元之外,关键是集团的融资杠杆率,也就是债务与股东资金比,早已经超过了1200%。 不得不说,高桥治则那个混蛋是能赚钱也能赔钱。 目前的EIE集团其实已经被他折腾得濒临资不抵债的边缘了。 所以他是真的内虚,又怎么有勇气再跟宁卫民挺腰子? 此时,他也只好把求救一样的目光投向了自己阵营里其他还没发言的两位。 结果土屋阳一咳嗽了两声,再度开口了。 但或许是因为先前采取强硬态度被宁卫民怒怼过,碰过钉子的他已经对于宁卫民吃软不吃硬的脾性有过深刻的了解。 或许也是因为作为证券从业者本身,土屋阳一对于EIE股价崩盘的恶果更加惧怕,这次他可没来硬的,而是采取了完全不同的绥靖策略。 “宁先生,我们理解你对高桥治则的痛恨,但……您是个商人,当以利益为重。然而仇恨不可能创造任何的益处,反而会造成进一步的损失,您何不看开一些,尽早放下呢?当然,我们知道单纯的口头道歉可能证明不了诚意……所以……所以我们可以谈谈其他的条件,来弥补我们双方的分歧。我相信,EIE名下或许会有一些你感兴趣的资产,也许我们会以较好的价格出让给你……” 别说,这一次他的发言倒是聪明了许多,比较符合宁卫民的心意。 这让他宛如利刃出鞘的气场缓和了几分,露出了感兴趣的眼神,“哦,能具体谈谈吗?” 而土屋阳一这次也从身边的几个伙伴脸上收到了鼓励和肯定,于是精神一振,中气十足地继续说道……” “宁先生,您除了经营商社代理旅行箱之外,最主要的生意就是经营高端餐厅对吗?我们集团近年来在日本国内也收购了几处餐厅和温泉旅馆,基本上都在知名的旅游胜地,地点和格调相当不错。东京周边也有,几乎都有稳定的客层,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们大可以好好谈谈。” 而这还没完,他顿了顿,很快又补充了一个提议,“另外,贵夫人是日本娱乐业的新贵,近年来不但出品了不少优秀作品,也一直在完善产业链。看样子是有意把事业版图从映画界扩展到整个艺能界,我说的对吗?” “至于高桥这家伙,尽管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为了和您作对,不久前居然斥重金投资了一家艺人经纪公司,招揽了不少艺人,似乎想要通过涉足娱乐业来干扰贵夫人的事业。可我想,您如果要是能把这家经纪公司买到手,这应该也是一件好事。” “真要是这样的话,您成了这家艺能公司的新主人,不但能对夫人的事业有所助益,而且就是高桥治则知道了,也会被气破肚皮的。甚至以后永远在您的面前抬不起头来了,难道不是吗?” 确实,土屋阳一这次开出了让宁卫民颇为心动的筹码,蛊惑力相当强。 宁卫民一听就想起了那个让高桥装逼的秘境餐厅。 还有蛟川春树那个也在暗中逢迎高桥,对自己不善的杂碎。 真要是做成这两笔交易,当真是大快人心的好事儿。 可问题是,商场上口蜜腹剑是常态,哪儿有那么多占便宜的美事儿主动送上门的啊? 什么事儿都得好好琢磨琢磨,没人是送财童子。 结果他就多沉吟了半分钟,就察觉了对方藏着的小心思。 于是充满嘲讽的一笑,故意摇头拒绝,反而来了一手欲擒故纵。 “不不不,我对你的提议没什么兴趣。我刚才说过了,我对日本经济的未来不看好,我认为市场已经转向了。如果未来人们不能通过股市轻易赚到钱,那么无论餐厅,还是娱乐业都不再是门好生意。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反而是收缩资产,收回投入,减少人工开支。贵方的这个建议,可是有点包藏祸心啊。从你们的角度出发,既减轻了经营包袱,又回收了资金,改善了资产结构,却让我这个冤大头,果然好算计……” EIE董事会的几位登时一愣,全然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快,就看穿了他们的心思。 土屋更是老脸一红,“别这么说,价格是可以谈的嘛。只要价格合适,仍然会是好生意。对不对?再说了,夫人不是一直在收购过去的电影和音乐版权吗?高桥名下的艺人经纪公司在笼络艺人的时候,似乎也在效仿夫人的这种做法,买下了一些电影和音乐版权,这件事如果可以谈的话,我们可以把这些版权附赠给你。” 宁卫民的内心简直称得上心花怒放了,又是一个惊喜。 不过秉承着“上赶着不是买卖”的原则,为了占据充分的主动,表面上他却不敢做出丝毫心动的表态。 而是故作满是嫌弃,口不对心地说,“不要纠缠这件事了,我完全没有兴趣。” 跟着他还做出一副贪婪觊觎的模样,提出了“真正想要的目标”。 “我说,如果想要展现诚意的话。贵方也拿出一些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好不好?比如说,高桥为了把我的洋酒行和俱乐部赶走,不是在银座买下来两处写字楼嘛。我们谈谈那两栋楼的价钱怎么样?” 果不其然,他这话才一出口,对方阵营几乎所有成员,都不禁惊讶得叫出声来。 不为别的,就因为比日本股票市场更疯狂的是房地产市场。 到了1990年,哪怕经济泡沫已经刺破,股票市场下行了,日本的房地产市场的传导效应却要慢上一步。 不但价格还依然坚挺,甚至因为不少资金从股市的溢出效应,有些地块反而还进一步获得上涨。 此时此刻,日本房地产市场的总值已经超过了2 000万亿日元,相当于全美国房地产价值的四倍,平均单价是美国的一百倍。 据估计,东京皇宫附近的地产总值已经超过了整个加州的房地产价值。 低空置率以及外国金融机构对办公场所的需求,导致东京依旧在延续建筑热潮。 大家兴高采烈地计算着耸立在东京湾之上的起重机数目,也就是分析师所谓的“起重机指数”。 当日本电信电话公司在东京市中心的高科技大厦落成时,其每平方米租金超过3 000美元的写字楼在热切期盼着外国银行入驻。 后来,这座大楼被人们亲切地称为“泡沫之塔”。 所以即便是股市跌成这个样子,但各大企业资产负债表里的有关不动产的资产,依然会被认为是股价的支撑。 无论是股票投资者还是房地产投资者,仍然坚定不移的相信,日本人多地少的矛盾导致土地价格只会持续走高。 即使是牛顿来到到了日本股市,也不可能让不动产下跌。 可以说,这是日本人对经济最后的底气。 那考虑到东京银座区的地价已经高达每平方米5 000万日元,有人甚至打算在地下一百米深处修建一座地下城。 高桥治则哪怕是因为斗气上头,不顾一切买下的这两栋楼,目前依然被视为良性资产,是值得夸耀的一项明智投资。 它不但象征着EIE集团的坚固性,能够证明其投资的合理性,因为市场行情比高桥治则入手时又涨了百分之十,还能够为EIE换来更多的融资。 因此,这些EIE的董事们又怎么舍得卖呢? 他们的思维还被禁锢在一个小小的圈圈里,自然以为宁卫民是真的想要,被吓得目瞪口呆了。 “这办不到!”土屋阳一甚至惊叫了一声,来表达自己的无法接受的情绪。 “怎么这样啊!难道连谈都不能谈的吗?” 宁卫民强压住诡计得逞的笑意,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你自己刚才不是也说过嘛,只要价格合适,就会是门好生意。” 而就在土屋阳一尴尬得无言以对的时候,头发半白的长银代表田中重彦动了动瘦削的肩膀,终于开口了。 目前也只有他这个为首的主心骨,才能决定谈判的走向了。 “宁先生,希望您能理解,银座的房产真的不行,这两栋楼目前是支持股票价值最重要的一部分。作为我们虽然需要资金纾困,但也只能拆分出售非主业的生意,外界才不会过多质疑。否则又和抽空公司有什么区别?” “那和我无关。”宁卫民昂起头,丝毫不理亏的逼迫。 “这样吧,考虑到你从事的行业和实际需要,也许我们可以谈谈有关大和观光的股权转让。你此前不是一直和他们合作吗,这家企业对你的商社业务有不小的帮助,这你应该感兴趣吧?” 田中重彦又把一个资产摆上了货架向宁卫民展示。 只可惜,宁卫民实在太过狡猾,哪怕再欢喜,心中所想滴水不漏。 “得了吧,卖一家旅行社给我?你们怎么想的?这种企业人工开支简直是天文数字。经营成本太高了。否则的话,我其实早就可以入股。现在没了大和观光,我也依然可以靠邮政渠道卖我的货。只有高桥那个蠢货,才会买下来。你觉得我会跟他一样蠢吗?” 田中重彦的脸色很难看,以他的身份,当然很少遭遇这样的讥讽。 不过如今形势所迫,他看上去像是已经没有了其他的筹码,也只能耐着性子继续解释。 “我没那个意思。我以信誉保证,大和观光的资产优良,而且还在持续盈利。哪怕高桥接手之后,没有怎么干涉过这家企业的管理,这家企业的财报依然状况良好。新出的季报,即使是旅游淡季,但净利润有十五亿日元。如果我们不是急需资金的话,如果不是渴望获得您的谅解的话,这家企业,我是不会摆上货架的。我负责任的说,它几乎就是一个下金蛋的鸡。如果你有兴趣,那我们就好好谈谈,我尽量给你一个最大的优惠,比如说,按我们当初买入的九折卖给你怎样?” () 第一千六百零二章 一览众山小 田中重彦愿意把大和观光拿出来摆上货架,这件意外的商品确实打动了宁卫民的心,彻底让他心中的天平倾斜。 要知道,在当下日本社会风气浮华,人人痴迷享乐的时代,旅游业行业也像餐饮业一样,异常景气。 无论是出国游还是日本国内游,完全不愁没有客人,更不用发愁价格,这就是日本旅游业的暴利时代。 田中说的没错,大和观光的确算得上是一只会下金蛋的金鸡。 说句不好听的,如果不是拥有庆应背景的高桥治则为人这么强势,是个出手大方,为达目的又不择手段的人。 像这种正处于获利风口上的企业,哪怕出再多的价格,大和观光的原会长也不会舍得出卖。 结果现在风水轮流转,谁能想到高桥治则居然失势,如今落入他手的大和观光竟然成了摆在宁卫民面前的一盘菜啊,这就叫做世事难料。 当然,话说回来了,现在好,并不代表着未来就好。 以宁卫民对历史走向的了解,他自然清楚,大和观光的好日子恐怕也没几天啦,掰着手指都能数得清。 毕竟旅游业不是刚需。 能肯定的是,随着日本经济掉头转向,等到日本房地产市场也开始下跌的时候,日本旅游业将迎来前所未有的冲击。 日本经济的衰退,会首先让这个行业的景气度会从盛夏进入寒冬。 尤其日本旅游业的特点就是营业部多,员工多,经营成本除了房租,全部在人工方面。 到时候像大和观光这样的二流旅行社,如果没有特别的优势,恐怕很难和大的旅行社竞争。 反而很可能陷入入不敷出的处境。 从这个角度来说,现在买下大和观光好像又不是一件特别划算的事儿。 但问题是,生意可不是简单的加减法,是肉还是坑,岂是这么轻易就能够让人一眼看出来的。 否则的话,那岂不是人人都是成功的商人,都能变成大富翁了? 别说,大和观光对于别人或许是个鸡肋,有点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但对于宁卫民而言,还真就是一条烤的滋滋冒油,嗷嗷闪光,喷香可口,恰到好处的烤羊腿。 为什么啊? 就因为通过几年来的合作,宁卫民不但和大和观光的牵绊颇深。 他不但对这家企业的经营状况相当了解,知道大和观光在日本大多数的主要城市都已经铺开了营业网点,而且从上至下,他也与许多大和观光的管理人员保持着不错的关系。 他甚至还曾经亲自设计出了几条旅游线路,并且出面穿针引线,为大和观光和国内旅行社牵头,促成了双方的合作。 按照宁卫民的想法,日本经济衰退虽然势不可免,但同时也意味着消费降级的发生。 要知道。 直至目前为止,大和观光面对华夏线路的旅游业务量一直都在缓慢增长着,顾客的反馈也不错,这都是好事。 唯一制约这方面业务快速增长的因素恰恰在于,客层上存在着太多的局限。 毕竟因为富庶,当下的日本人可以选择的旅游目的地太多了。 大部分人一说出国游,目的地首选欧美,其次新加坡、马来西亚、泰国、以及港澳台。 再往下排还有埃及、土耳其这些中东国家。 通常只有对旅游行程要求平缓,拥有大量时间的老年人,还有为图便宜的日本社会底层人士,才会选择贫困的华夏作为旅游目的地。 这还多亏《红楼梦》、《西施》、《包公》、《武松》、《杨家将》、《努尔哈赤》……这些电视剧在日本播出,圈了不少粉丝,这才让赴华旅游的客层里掺杂了不少对华夏文化感兴趣的学生、学者和公司白领呢。 否则对华旅游的客层就更低了。 然而这都不要紧。 因为宁卫民可以预见的是,随着他继续在日推广华夏文化,随着日本经济的颓势发生,日本人的消费理念也必然改变。 等到日本人真的感到腰包缩水的痛苦,他们再有旅游要求,就会有更多人选择赴华旅游。 而且随着国内举办越来越多的国际赛事,城市基建和交通条件越来越好,还有天然拥有的无尽的优质资源。 日本人赴华旅游的趋势一旦形成就会长期保持高增长,这方面的业务潜力太大了。 那么已经占有先发优势的大和观光就成了短期内的行业独角兽,赴华旅游业务必然会成为大和观光的第二增长曲线。 要是往更长远来看,哪怕等到日后华夏国力攀升把日本踩在脚下,还能反向做国人赴日旅游。 中日跨国旅游,就是一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山啊。 从这个角度来说,此时买入大和观光一点都不亏啊,百分百买在了业务爆发期之前的绝对低点了。 哪怕是原价买入,一点折扣没有,也是划算的, 而且这还不算,随着宁卫民进入更深一层的考虑,他发现自己居然还有能力为大和观光提供第三增长曲线。 甚至第四,第五…… 这就不是吹牛逼。 别忘了,就拿法国为例,宁卫民在那里还有更加优质的产业和更加充沛人脉资源呢。 他不但有餐厅,有城堡酒店和酒庄,还有时尚圈和电影圈的朋友。 而这一切都会为大和观光直接增强对于欧洲地区的业务优势。 让大和观光的费用更低,旅游内容更丰富,更独特,不是没有可能突破行业天花板,从那些大型旅行社嘴里抢到肉吃的。 不是没有可能逆行业周期而上,反其道行之去做大做强的。 那大和观光的价值又该如何定义? 想到这儿,完全是水到渠成,一个相当完善的地跨中日欧的旅游业务网络浮现在了宁卫民的脑海里。 而且不仅如此,这个如同蜘蛛网络一样的东西,还把宁卫民目前所拥有的一切资产和正在投入的项目,也统统吸附了过来。 国内的餐厅、书店、烟酒、邮票、服装、快餐、古建、广告、明星、出租车、待建水族馆、工美艺术品、电影摄制景点、皮尔卡顿大厦和芸园…… 日本的停车场、洋酒行、俱乐部、高端食材、餐厅、商社、书店、出版业、电影制片厂、音乐制作公司、动漫IP、电影版权…… 还有法国的LVMH、伊夫圣罗兰、皮尔卡顿、香榭丽尔大道、城堡酒店、金坡酒庄、私人飞机和游艇…… 这一切的一切,都被分叉的网络相互联系起来了。 原本杂乱无章,相互独立的这些元素,最终形成了一个烁烁闪光的整体,让宁卫民彻底看清了自己的事业前程。 以旅游业为基础,创造一个前所未有的商业帝国。 原本他是眉毛苍蝇一把抓的产业,通过旅游不但都能连接起来,而且能获得高溢价。 他不是想保护传统文化嘛,宣扬民族文化嘛。 所有不求回报的投入最终也会通过旅游完成套现回收,并且进一步繁荣市场,促进资产的升值。 对他来说,看清了旅游这条事业主干,就可以把一切细枝蔓节连接起来,化零为整,形成最佳的资源整合。 打个比方,这就像网络时代,干餐饮的拥有了美团,卖货的拥有了阿里,写小说的拥有了阅文,想当主播的拥有了抖音。 既然拥有了自己的变现和拿流量平台,他想不成神都难。 那种感觉具体点该怎么形容呢? 其实就像一个人上山求仙,周身一直被云雾团团围住。 当他爬到上峰,他仍然看不清前路,越来越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结果正在迷茫间,一阵大风刮过,迷雾尽去。 此时他不但发现通向远处的仙人洞府的石阶赫然就在自己脚下,而且自己身边崖外,一览众山小的风光那叫绝美。 是的,就是这么爽。 要知道,宁卫民寻找了许久答案的困惑,就在这一瞬间,因为谈判中对方的一句话,豁然而解,哪怕用醍醐灌顶都不足以形容这种大彻大悟的通透感。 这就像刚从石头蹦出来的孙悟空跟其他猴子打赌,结果跳过了水帘洞,无意中发现了洞府福地那么美。 总之,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完美的企业,只有企业落在最合适人的手里,宁卫民其实已经下了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拿下大和观光。 尽管从理论上来说,等到日本经济让日本人彻底绝望,他再出手购买资产似乎更划算,目前似乎不该急于一时。 可世事无绝对,过了这村也许就没这店了,他可不敢冒这样的踏空风险。 甚至不怕说句有点夸张的话,经过脑子里前前后后这些盘算,现在哪怕对方要他用双倍的溢价买下来,他都干。 毕竟日本的旅行社虽然多,但于他而言,还真没有像大和观光这么合适的标的物了。 这不是胡说的,要知道,日本大型的旅行社通常都是上市企业。 财务账目太复杂了,庞大成本在那儿摆着,经营方面限制也多。 想精简人员和支出,都不能随心所欲。 宁卫民自己知道自己的斤两,他还缺少行业经验,未必玩儿的转,弄不好就给自己买来一个填不满的财务黑洞。 反过来小的旅行社呢,倒是没有这些让他心里没底的制约。 但问题是多数企业都规模有限,不少业务都要依靠大型旅行社转包,连独立做主都做不到。 哪儿有像大和观光这样已经初具规模,业务网络相当完善,不但铺遍日本全国,出国业务涉及中欧的呢? 说句大白话,大和观光就像一座基建完成度很高的新兴中型城市,人口也不多,财务负担也不重,前景却无限。 他作为市长,拿到手里就专心发展经济,做自己最擅长的事儿就好了。 许多苦活累活已经被别人完成了,他吃的可是现成的,差一步就是丰收,全是政绩。 就连当初他自己为大和观光铺的路都没有白费,哪儿有这么合适的事儿啊。 从这个角度来说,宁卫民甚至忽然觉得高桥治则人还怪好的嘞。 虽然与自己为敌,但给自己带来的好处更多,简直就是老天爷给自己准备的大血包啊。 不过有一说一,一码归一码,哪怕有了巨大的利益,人也不该忽视风险。 宁卫民为了自身的安全,依旧不打算就这么放过高桥治则,他要的是又获得实惠,又搞倒高桥。 虽然此情此景他又不好继续强硬下去,但人的脑子不是木头,办法是想出来的。 这不,眼珠子一转,他也打算效仿对方来软的了。 他要同样用利益勾兑去PUA对方,让对方接受他的想法。 “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贵方的诚意我的确已经看到了,我对你们摆上货架的这些商品也确实有些兴趣。尤其现在贵方缺钱,我手里又有大量的资金,我们双方如果达成和解,完成资产交易,的确是合则两利的事儿,对我们彼此都有好处,只要不是傻瓜都不会拒绝。” “那就太好了。既然如此,我们就算是意见一致了吧。”田中重彦欣慰的说,其他三位代表也都面露欣然之色。 “先别急。”宁卫民继续说,“话虽如此,可出于关心,我还有个问题想要请教。毕竟我们完成合同,资金到位需要时间。明天可就开盘了,即使公布我们交易预案当做利好消息,就能打消公众的担心嘛。特别是大摩有意接力下场做空的情况下,我想,贵方资金有限,实力不足,更大可能还是开盘继续大跌,贵公司的股票会继续低迷,任人打压吧?” “没错,这种可能性很高,但我们会想到办法的。”田中重彦不想失了面子,“毕竟土屋是专业的证券人才,他会有破局之法。” 土屋阳一出于职业尊严,硬着头皮点了点头,但看上去实在谈不上如何自信。 其他的人则更直白了一些,小林中有些不快的表示,“说来说起,这还不是因为你才造成的,你现在说这话,是嘲笑我们?” “不不,我绝没有那样的意思。恰恰相反,我倒是有个提议送给你们。我现在真心希望各位能尽早解决问题,摆脱困境。” “哦?” 不怪EIE董事会这几个代表面露疑惑,因为这种谈判各自代表的利益使然,从逻辑上来讲就不合理。 他们怎么看宁卫民也不像是个这么好心的人,还替他们出谋划策的? () 第一千六百零三章 绝世圣人 “愿闻其详。” 考虑到双方即将做成一笔大买卖的可能性,哪怕没有多少期待,但出于礼貌,田中重彦还是客气了一句。 其他的几个人则交换了一下眼色,明显心存疑虑。 宁卫民却只是微微一笑,看上去胸有成竹,不慌不忙地说,“诸位听好了,我送给诸位的建议是,与其费力不讨好,逆势维稳股价,不如看清大势,顺势而为。” 宁卫民话刚出口,EIE董事会的几位就炸了锅。 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戒心大起,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纷纷质问起来。 “顺势而为?这是什么意思?” “是啊,难不成还要我们自己打压自己的股价不成?” “别开玩笑了,我们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我们真要这么做的话,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一时间,群情激愤。 不过,宁卫民也早就料到他们会有这样的反应,完全在他的预计之内。 “为什么不可以?怎么就是自寻死路?” 宁卫民笑容收敛,反问一句,随后语气却越发认真起来。 “恕我直言,EIE现在的状况是内忧外患俱全,无比的艰难。内有财务窟窿需要掩盖,外有越来越多的做空者虎视眈眈,如果不行非常手段,很难改变这种困境,让诸位,以及诸位代表的企业从泥潭中拔出腿来……” “那也不能像你说的这样办啊。原本股价就够低了,再低就是雪上加霜。岂不是着了对手的心意?” 不等说完,信托公司的中村忍不住插了句口,他似乎已经完全不再相信宁卫民的理智了,直白表达担忧。 “我们要的是维稳股价,甚至是急需提高股价,而不是缴械投降。你到底明不明白?” “我当然明白,可凭借贵方现在的资金实力,马上去拉高股价。又能做到吗?即使我不再参与其中,难道你们认为凭借EIE现在的条件,就能胜过美国投行大摩吗?要知道,两个盖子,可盖不住十个碗。与其在金融战场输掉最后一点资金,那还不如反过来,干脆在大摩行动前抢跑……” “抢跑?”宁卫民的形容词,对方明显都没听懂。 卖保险的小林中发声,代表几位同伴表达了疑惑。 “对,就是抢跑。” 宁卫民却频频点头,确认这就是自己想表达的意思。 “如今的形势各位应该都看得出来,一切条件都对做空的有利,对做多不利。所以诸位与其迎难而上,与大摩争锋,还不如由你们自己主动先往下砸盘。毕竟做空也要筹码的,大摩手里的筹码怎么和各位比,股价一旦剧烈下跌,他们也就没了获利空间,所以这样做,可不是什么趁对手心意,反而可以了结对方做空的心思。” “至于股价下跌,也不用怕。虽然短期肯定会进一步造成金钱上的损失,可那只是浮亏,随后只要能用更低的价格买回来就好,浮亏也就成了大赚了。何况做空之后还能反手做多,先经过进一步下杀,股价向上的利润空间反而更加广阔。” “如果你们这样做,好处至少有三。一是可以捞一票,壮大自己的资金实力。同时也能粉碎大摩做空的险恶居心,让他们为你们白忙一场,抢走他们想要的利润。第三能进一步释放利空消息,收集不稳定筹码,为反手做多减少上行阻力。这难道不好吗?” 不得不说,虽然“置于死地而后生”和“不破不立”是大多数华夏人都懂得的道理。 但对于大多数贪婪和怯懦并存的日本人来说,这样孤注一掷,剑走偏锋的策略却是闻所未闻的道理。 先天文化上的劣势,让哪怕是研究过《孙子兵法》,喜欢《三国志》的日本人,也未必就真能把“围魏救赵”和“欲擒故纵”这样的策略用好,更缺乏关键时候“背水一战”的勇气和眼光。 另外,尽管这个年代,日本证券业已经具有相当的规模了,日本券商更没少搞内幕交易和股价操纵。 可问题是,毕竟日本金融市场全面开放才没几年,过去日本证券行业只是关起门来自娱自乐的一个小圈子,日本人的眼界和内幕交易水平相对有限。 最多也就是利用不实消息炒作,或者放放老鼠仓拉抬股价,又或是股权贿赂政客而已,大多都是做单边市场。 否则他们也就不会上美国人的当,把股指期货当成好事了。 何况长久以来,日本企业为防止被外人收购,多是采用关联企业交叉持股的方式。 这有利于股权和股价的稳定,对于想要坐庄炒作的资金却很有难度,必须内外勾结才行。 这就导致,几乎没有几家企业经历过在短期内就能造成股价剧烈震荡的金融战争。 所以说,宁卫民的话对EIE董事会的几个代表而言,完全堪称是一场激烈的头脑风暴,当场就把他们冲击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了。 惊诧、恐惧、矛盾、赞赏、兴奋、激动……等等情绪涌上他们的心头,让他们张大了嘴巴,却又面面相觑,相对无语。 他们总算是搞清楚了宁卫民的想法,但是一时又无法接受,偏又说不出哪儿不对来。 过了起码也有两三分钟,众人之中的年纪最长的田中重彦才好像消化了一部分的内容,率先开口。 “宁先生,您的建议实在是……实在是让我一言难尽。我个人是很佩服您另辟蹊径的想法和勇气,但说实话,这个方式风险太大了,有多少成功的可能性很难估量。何况,即使成功,这么做造成股价大起大落,也会让不知情的股东蒙受巨大的损失。我很担心其他股东的反应。我们这些人虽然可以代表董事会,但也需要对自己所代表的企业和其他股东负责,这样激进的方式简直……简直就是玩弄人性,会让我们饱受批评的。所以……” 说到这儿,他叹了口气,脸上也露出遗憾的神色,摇了摇头。 很明显,对方这是怂了,也明确表达了明哲保身,坚决拒绝的态度。 要是一般人,屡屡争取,却碰了个软钉子,话到这份儿上大概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但问题是宁卫民……他是普通人吗? 他对于人性一直都有着深刻理解,尤其经过康术德的调教,他深知自古以来,所谓英豪者无非是“心狠手辣脸皮厚”罢了。 而且经历了两世人生,他的肚子就跟杂货铺儿似的,装的什么牛黄狗宝都有。 此时眼瞅着鱼都在鱼钩边上晃悠了,他怎舍得就此放弃? 被拒绝,不存在的。 对方不上钩,那只能说明忽悠得还不够啊,还得舔着脸再上点力度。 “您的话我无法赞同,什么事情能够没风险啊?就连走在马路上都有可能被车撞到,难道不是吗?恕我直言,股票市场就是用风险来换利润的地方,股价的涨跌本质上就是一场概率游戏罢了。如果无法看清这一点,那还不如完全退出的好。不是我多嘴,既然贵方在资本市场的金融游戏里已经失去了太多,那么要想快速找到方法弥补巨大的损失,那也有在这个金融游戏反败为胜才有可能。除此别无他法。我想您自己也无法否认这一点吧?” 宁卫民继续坚持的劝说,多少有点无礼,这样固执的态度让他面前的几位都很惊讶。 尤其刚刚端起咖啡杯的田中重彦本人,差点就被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 不过即便如此,宁卫民接下的来的话仍然牢牢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让他们再顾不得什么细枝末节。 “坦白讲,从个人角度出发,我是能理解诸位的一心求稳的苦衷。不过我不得不说,EIE的股价分明已经处在崩盘的边缘,而且已经让投资者信心殆尽了。也正是因为这样,大摩才觉得有机可乘。我不妨透露给诸位一个消息,今天可不光诸位约我见面,大摩同样要约我见面,我想我不用多说,各位应该也能猜出他们的目的吧?这绝不是我危言耸听,现在诸位身处陷阱却不自知啊。” “你是说真的?” 听到这个消息,田中重彦大惊失色,其他人也一阵骚乱。 “大摩……这帮家伙!都是吃腐肉的秃鹫!” “完了,看样子,周一开盘,我们真的很危险呀!”…… 但随即而来的,又是众人新的不解和加倍质疑。 “宁先生,你未免也太好心了?” “是啊,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个消息?” “难道你就不想和他们见面,谈谈合作吗?” 而宁卫民则大言不惭装起了圣人。 “我不想。我当然不想。我已经赚够了,怎么可能愿意被美国人利用?何况今天贵方的诚意也打动了我,我现在是真心想求和解。” 他也不管对方信不信,反正笃定了对方已经没有更多选择。 “总之,现在诸位应该清楚了,以当下情况而论,即使我停止做空也无法改变什么。想来,周一开盘,如果大摩动手,贵方别说直接去拉抬股价了,就是想维稳都难。各位如果再这么固执己见,到时候EIE股价崩盘就不可避免。一旦诸位资金耗尽,这场金融交锋败北,恐怕就连你们自己的利益也难保证啊,弄不好还得承担相应的责任。我虽然佩服各位无私的责任感,但还是得提醒诸位一句,是不是先得保住自己,才有可能关照他人呢?” 好嘛,虽然是还没有发生的事儿。 但宁卫民就像钻进这些人肚子里一样,稳准狠地戳中了他们的软肋。 此时,包括刚才拒绝的田中重彦在内,EIE董事会的几位代表,面容都出现了紧张、胆怯和郁闷的神情。 好在此时,宁卫民又像及时雨一样给出了具体的解决方案,才算没让他们的负面情绪彻底爆发。 “我再重申一遍,目前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我给各位的建议才是成功率最高的建议。之所以诸位觉得这么做胜率低,只是还没把问题想透而已。” “别的不说,难道还能有谁比在座的诸位更了解EIE的情况,更容易控制利空和利好消息的人吗?就是美国投行也不如诸位啊。” “在座的诸君才是EIE集团的控制人,你们控制着最直接的利好和利空消息,那还有什么要畏惧呢?各位完全可以利用对外公布的消息,就可以随心所欲去操纵股价走向了。” “利空方面其实不用多说,现成的坏消息多的是。哪怕贵方什么都不做,周一开盘大摩应该就会替诸位动手。说句大白话,水到渠成,要想让股价下跌太容易了。但反过来看,诸位正好抢先抛售。” “至于随后大家需要担忧的,无非也就是低吸之后,股价拉不上来。被大摩继续狙击罢了。其实这个问题你们大可不必过虑,因为我们双方一旦达成资产转让交易,且金额高达一定的数目,比如一千亿日元以上。那就是现成的大利好。” “EIE集团不但能从交易中获得资金,而且甩掉了一部分经营包袱,这个消息起码价值两千亿日元。大悲之后再见大喜,股价一定会有巨大的反应。再加上股价经过充分下跌,能卖的人都卖掉了,上行阻力也没有多少了。要想来把股价重新拉起,没多少难度。” “我这边也会尽力配合你们。首先,有关资产交易的价格,我不会太苛刻的,我给出的价格,一定让贵方对股东交代得过去。还有,如果我们今天就能签订意向书,我甚至可以预付给你们两百亿日元的定金,周一就能到账。当然,如果你们对我还持有的股票,存有顾虑,我也可以保证在周一彻底清仓退出。这样你们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怎么样?如果像我说的这样去做,胜率应该不低了吧?诸位怎么看?” 好人啊! 简直就是绝世大圣人啊! 宁卫民如此呕心沥血为几位谈判对手考虑不算,甚至他要牺牲真金白银,自己那要以百亿日元来计算的个人利益。 这些话听上去可是太让人感动了。 可这合理吗? 天底下哪里会有这样的人啊? 而且商场上的人又哪儿有轻信于人的? 尤其是今天来的这几位都是经验阅历丰富的中年人,他们要是敢信宁卫民,那都对不起他们的岁数。 没得说,该有的询问自然要有。 有一个算一个,这几位尽管已经动心,但必须得先问清楚了宁卫民最重要的一件事——他图什么呢? “这还用问吗?我要的当然还是高桥治则啊。” 宁卫民眼神闪烁,嘴角露出了尽在不言中的笑意,“我干脆直说了,在我看来,贵方如果想要砸出更低的股价,我想没有什么利空消息比爆出高桥的金融问题更好的了。而且股价继续深度下跌,高桥治则个人的融资盘就会爆仓。作为借款方,长信银行是不会坐看损失造成,肯定会提前平仓的吧?就是这样了。我之所以愿意配合诸位,其实就为了一件事,我要让高桥治则破产,并且要把他以金融犯罪的名义送进监狱。你们能答应我吗?” 四个人四双眼睛,齐齐瞪得滚圆。 同一时间,甚至还有某人倒抽冷气的声响。 真是用心良苦啊,谁也没想到宁卫民绕了半天圈子又绕回这个问题来了。 他竟然如此执着,这是有多恨高桥啊! 尤其这番谋划,那真叫一个毒啊! 不过说实话,这个时候,情形确实有了较大的变化,有些事和刚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并不仅仅是这些日本人重新认识了宁卫民的为人,关键是他们重新定义了高桥治则的价值。 不用说,相比起保住一个对EIE造成莫大损失的高桥治则,一个已经没什么用处的前社长,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即使是庆应毕业的又怎样?每年庆应毕业生多了,大多数也不过是打工人而已。 现在当务之急,当然是救EIE,保住他们自己的前程才是最重要的事儿。 更何况,这件事操作好了,他们个人也很有可能利用老鼠仓大捞一票呢。 高桥那个已经没用的废物,舍弃就舍弃了,其实也不算冤枉,都怪他自己咎由自取,得罪了这样的人物。 所以……竟然没有人一个人像最初那样果断回绝宁卫民的。 田中、中村、小林还有土屋,他们彼此对视了几眼,然后就像心有默契似的,不顾形象的把头凑到了一起,低声商量起来。 而此时此刻,看到这幅情景,宁卫民心里只有一片心想事成的轻松。 说白了,对方这种前后不一的态度就已经充分说明了一切。 他笃定不会有其他的结果了。 这件事——成了! () 第一千六百零四章 羁押 能把原本的对手变成了新的同盟,这不仅是宁卫民能力的体现,也是他的智慧所在。 其实所有人都一样,当面对生死存亡之际,如果必须搞死别人才能拯救自己,恐怕没有多少人会犹豫的,当然自救才是第一位的。 所以宁卫民的这些新盟友,对高桥治则捅刀的积极性无比高涨,一旦决定了下手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这样一来,宁卫民想要看到的报复堪称进展神速。 而且整个过程顺利极了,几乎称不上有任何困难。 实际上根本就没等到过夜,当天晚上接近凌晨的时候,正在银座一家俱乐部买醉的高桥治则就被警方找到,并且堵在门口给拘捕了。 由于时间和场所都比较特殊,甚至这件事都没引起太多人的关注。 然而对于刚刚还在灯红酒绿的环境里挥金如土的高桥治则来说,被带到警局之后,却仿佛一下子从云端跌落,处境变得异常狼狈起来。 因为警方根本没有怎么审讯他,也没告诉他为什么抓了他,就要把他关到拘留所里过夜。 而且别说拒绝了他要见律师的请求,就连他的领带和皮带全被没收了,裤头也仅用纸绳穿过扣孔绑紧而已。 这让出身名校,从来没有类似经历的高桥治则感觉自己遭遇了难以言表的奇耻大辱。 他是谁啊? 他是出身庆应的天之骄子,他是把EIE变成了国际一流企业的商业天才! 他认识的人,无不是主导日本经济命脉的大人物? 而他自己,早晚都会成为世界首富的。 那凭什么他要被人如此对待? 总之,高桥治则自视甚高。 他为人向来倨傲,性情张狂,而且现在酒劲儿上头。 尤其心里还塞满了自己被董事会除名,社长宝座已经落入他人之手愤恨,今天来喝酒就是为了排解郁闷的。 这样的情况下又突然遇到身陷囹圄的祸事,偏偏警察还如此待他。 这让他怎么可能受得了? 于是他真的有点不知死活,居然胆大包天到对警察出手了。 具体的经过是在清点个人物品的时候,高桥治则见不得自己的手表和打火机这些贴身物品被别人毛手毛脚的触碰,就上手推了负责收缴物品的警察一把,还顺嘴儿骂了一句“八嘎”。 虽然对他来说,这或许只是由着性子的随手发作,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不过对于警方来说,这就是不可接受的违法行为了。 他们还没见过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的法外狂徒,居然在警察的地盘都敢袭警。 职业的黑帮干部都不敢这么干,简直就是当面摸老虎屁股啊。 那还有什么说的? 必须干他啊。 所以哪怕高桥治则一身名牌,而且连站立都打晃,口齿也不清,明显是醉酒状态。 警察依旧没有惯着他。 被推开的警察上去一拳头就捣在了他的胸口,然后另一人上去翻身按住。 俩人一下子,就把高桥治则这小子的胳膊握过来拷住了。 而且纯粹就是用的蛮力,铐子也上的很紧,这让每日浸泡在酒色里的高桥治则如何受得了? 他是哇哇大叫啊,就跟杀猪似的,疼的都流泪了。 但为时已晚,正所谓不作就不会死,原本可以好好的,这又能怪谁呢? 反正是他先动手的,警察也不打算客气对待他了。 两个警察没给他留一点体面,如同套着一条狗一样的架着他,任凭他痛苦着呻吟,把他连拖带拽地塞进了只有两平米大小的隔板间里。 并且随后除了用警棍的殴打纠正了他的坐姿,还用对待犯人的口气郑告他——这里除了不许盘腿而坐之外,还不许发出任何声音。 如果他胆敢和隔壁的犯人交谈,就会再次得到巡逻警卫的“警棍教育”。 当然了,他更不许吐在这里,否则明天就让他自己把自己吐出来的东西吃下去。 说完,警察才放开他的手铐,不屑一顾的走了,就像关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一样。 不用说,高桥治则简直气炸了肺,他默默抚摸着被痛揍的脸和已经被勒出淤痕的手腕,心中充满了无法宣泄的郁闷。 这还不算,这里糟糕的环境和有限条件也是养尊处优的他根本无法消受的。 寝具只有一个很硬的枕头和一条很薄的毯子,天棚上的电灯泡整夜通明,关键是时不时还有让人心烦意乱的声响。 除了隔壁的多人房间里,诸多犯人隔着隔断窃窃私语之外,警察来回巡逻的脚步声更像锤子一样咄咄敲击在高桥的心田。 甚至只要有犯人稍微大点声,警察便会敲击警棍,大声喝骂来予以警告。 这种情况下,高桥治则的感受可想而知。 习惯了身边美女环绕,带着眼罩,躺在真丝绒锦绣堆里才能入眠的他,怎么能够睡得着觉? 即使酒醉的他昏昏沉沉,受生理需求促使,忍不住闭眼睡去。 但每一次他眯不了多会儿,就会因为手腕上的刺痛,或者是耀眼的灯光,以及各种杂音唤醒。 这种睡了醒,又醒了睡的滋味,让人头昏脑涨,对他来说,简直比挨顿揍,或者是直接死去都要痛苦。 更让他难受的是,他的喉咙也开始疼。 那是因为喝了太多酒又未能及时喝水,使得喉咙内粘膜溃疡造成的。 然而哪怕他以前所未有的和气态度呼唤巡逻的警卫,提出喝水的要求却仍然被蛮横的回绝了。 “你怎么这么多事?现在是凌晨,哪里有水给你喝?快回去睡觉,等明天早上吧。” 没办法,他就只有默默忍耐口渴又躺了回去。 天知道他这一夜是怎么熬过去的。 他这辈子吃过的苦哪怕算在一起,都没法和这一宿他受的罪相提并论。 到第二天早上的时候,他不但眼圈儿黑了,喉咙嘶哑跟着了火一样的疼,后背已经完全僵硬,被铐过的手腕子也肿了。 而且他还怀疑自己可能在发低烧。 否则为什么后脑如此晕? 这种不适感他当然知道不是宿醉。 不得不说,对高桥治则来说,这一夜的酸爽真称的上是刻骨铭心,撕心裂肺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尽管如此,这些肉体的伤痛也仍旧没法与心灵的重创相提并论。 因为在高桥治则的心里,他是天底下最无辜、最委屈、最倒霉的人。这一切灾难压根就不是他应该承受的。 他是莫名其妙被抓进来的,当时警察只说需要他协助调查就把他带走了,然后就把他关了起来,连具体的原因都没说。 他感到自己遇到了最不讲道理的警察,被迫承受了过去他连想都想不出来的屈辱。 所以在夜晚独处的时候,他想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搞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尽快离开这里,然后雇请律师为自己打官司,他还要控诉这些胡乱抓人,和虐待自己的警察。 到底是一个误会呢? 还是有人故意陷害自己? 凭什么他们把自己关在这里,要自己受这种罪? 不行,不行!太过分了!无论怎样,这些人都不可以原谅! 高桥治则暗暗发誓,要把涉及这件事中,所有曾经虐待过自己,带给自己羞辱,让自己颜面扫地的人,都告到倾家荡产,跪地求饶的地步才行。 无论是谁,他都要让带给他痛苦的这些人,以百倍千倍的程度来感受他的痛苦。 不过念归念,想归想,但终究现实还是现实,需要面对的总要面对。 到了第二天,高桥治则的噩梦不但仍旧未能结束,而且还变本加厉了,这可是他所未能想到的情况。 尤其一大早,当上早班的警察叫着高桥的名字,打开门锁,把他放出来的时候,命令他和其他羁押人员去洗脸刷牙的时候。 高桥治则登时就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如同玻璃般碎了一地,简直化为了乌有。 不为别的,他的名字是该被警察在这种场合大呼小叫的嘛。 说实话,直到现在,高桥治则仍然没有足够的觉悟,意识到他自己即将要坐牢了。 所以在他的认识里,自己的名字被警察喊出,被其他犯人听到,是他人生中永远都洗刷不去的污点。 要多羞耻有多羞耻,要多窝火有多窝火。 何况他被人这样直呼其名,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儿了。 最后一次叫他全名的,应该是庆应高中那个开除他的训导主任,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人生里还会遇到敢于如此冒犯自己的人。 这还不算,由于没有腰带,高桥治则的裤子也直往下滑。 他不得不用双手时刻提着裤子,才能走向狭窄肮脏的洗漱间。 而且这个过程里,高桥治则还得接受其他嫌疑犯的审视,就更加让他羞愤无比。 住在单人间的他被分配和隔壁多人间的四五个人一批去洗漱,他排在了最后。 而他独特的衣着一下子就引起了这些人的好奇心,几乎每个和他同一批去洗漱的人都盯着他不放。 只要警察不注意,他们就转过头来看他,还窃窃私语。 话说这些人都是些什么人啊? 无一例外,全是出自底层社会的混混和穷汉。 有些人手臂上还露出了纹身,看着像是真正的雅库扎。 与这些下等人为伍,被这些下等人盯着看,在高桥治则的心里,他就觉得自己简直堕落了。 就像一只掉落在灰堆里的老鼠,可怜又可悲。 以至于按顺序等候的时候,他前面的一人回头问他,“喂,你是干什么的?看你的样子,像混得不错的呀!你到底犯了什么事儿进来的?” 这几句话一下子就引发了高桥治则的无名火儿。 没错,身陷囹圄的高桥治则虽然吸取教训,不敢再对警察不敬了,但他自认为身份高贵,对眼前这个流里流气的年轻人还是用不着客气。 他打心里认为,连给对方这样的下等人一个眼神都是多余。 于是他昂着高傲的头颅,只是用剪成一半的毛巾擦了擦自己的脸,以极为恶劣的态度完全无视了对方,就跟没听到一样。 全然不知,这是给他自己在埋祸。 那不用说,他这幅自然高人一等的嘴脸自然也让惹得问他话的年轻人很是不满,甚至算是引起了成功激起了众怒。 毕竟能被警察给弄到这儿的人,就没几个好脾气的,而且身处社会的底层的人,通常也是不计后果的。 说真的,要不是警察就在旁边守着,他前面的几个人恐怕当时就会动手揍他一顿,给他好看。 不过高桥也不大在乎了,毕竟他此时还天真的认为,只要见到自己的律师,轻而易举就能从这里脱身,回归上流社会。 别看他已经不是EIE的社长了,但他还持有不少EIE的股票,还是EIE最大的个人股东。 何况他在上层社会的不同组织里还有许多荣誉头衔和会员身份,拥有庆应的人脉网,拥有一个出身名门,且完全继承了岳父遗产的妻子。 且不说他日后有没有机会再爬起来,起码他不会受穷,也不该在这种地方受罪。 所以不久之后,当早饭送来,他也没有珍惜这个进食的机会,根本就不屑一顾,动都没动一下。 哼,在他的眼里,这样早餐岂是他这样的人吃的? 饭里掺杂着外国产的劣质大米,上面只有两片腌菜和萝卜,就连筷子的漆都已经掉光了,只有底层的穷鬼和健民才会碰这样像是猪食一样的东西。 所以他除了要了一杯开水喝了之外,把一切都原样不动的还给了警察。 不过,也没过多久,他很快就因为自己的行为而后悔了。 这不仅是因为他的肚子远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高贵,打饥荒的时候依然会闹腾,会难受,会抽搐。 更是因为他虽然等来了期盼已久审讯的机会,终于可以跟警方的高级干部当面解释误会,投诉那些苛待自己的警察了。 但后面的事儿却没如他所愿那样去发展。 实际上,他既没有见到自己的律师,也没能投诉成功,让那些粗暴对待他的警察倒霉,就此一解心中的恨意。 恰恰相反的是,当他面对的是一个完全把他当做犯人对待的警部时,听到了不少令他毛骨悚然的坏消息后,他才发现自己的处境远比自己想象中要糟糕太多了。 这并不是什么误会,他终于开始意识到自己有大麻烦了。 () 第一千六百零五章 猫捉老鼠 高桥治则被审讯这件事,其实最初的时候正如他所期望的那样,早饭之后回归单身牢房不久,就有警察来唤他了。 他也没想到随后的落差居然会那么大。 “高桥治则!要去接受审讯了。出来!” 门锁哗啦啦一阵响。 不得不说哦,打开门后,尽管高桥还是像刚才那样提着裤子才能行动,哪怕空空的腹中饥火旺盛,但看到了脱困的希冀,他此时的心里却是快乐的。 或许是因为已经习惯了,或许是急着去澄清误会,他已经不太介意被这么指名道姓了,颇为激动的在走着。 以至于跟在他身后的警察都不得不发出命令,强行要他慢一点,才能让他收敛自己的情绪。 警察局有一条长廊,两边并列着许多小房间,门上挂着某某警部的名牌,这里全都是审讯室。 高桥治则被押解他的警察送进了其中的一间。 房间靠窗边的桌子上,坐着一个体型偏胖,三十四五岁上下,身着西装的男人。 他似乎因为无事可做,悠闲的看着窗外,窗外灿烂的阳光洒向室内。 “我们把犯人带到。”两个警察以立正的姿态向他报告。 然而闻听此言,一种莫名的担心开始在高桥治则的心里油然而生。 “犯人”这种称呼可和他想的不一样。 明明只是误会一场,凭什么这些警察这么称呼他? 他的情绪再度激动起来,于是警察的话音刚落,不等警部开口,他就急着为自己正名。 “我不是犯人。我没有犯罪。什么犯人?” “你们不要胡说。否则我要控诉你们。” “我的律师在哪里,你们快把叫来,我现在就要见他……” 两个警察立刻行动,强行按住了他,其中一个已经摸到了腰间的警棍,眼瞅着就要请高桥吃一顿胖揍。 不过那个警部倒看似是个大度的人,一举手制止了他们,反而微笑着安抚高桥治则的情绪。 “不要激动,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会让你见到律师的,不过一切都要按流程来。你也不要让我们为难嘛。放轻松,你先调整好情绪,我们再好好谈一谈,好不好?” 这种情形下,傻子也知道怎么选。 高桥治则正为自己的冲动暗自后悔,以为又要吃苦头了,听闻此言自无不从之理,连连点头称是。 “请坐。”对方用手指了指隔着桌子的椅子,自我介绍道,“我是井上警部,请多指教。” 这么一说,坐下的高桥治则才想起门口上名牌写的正是这个名字。 “来,抽一支烟吧。” 没想到警部接着还从口袋里拿出烟盒打开,竟然给高桥治则让烟。 如此的示好行为,让高桥治则越发心安,庆幸自己总算遇到了一个明事理的人。 不过嗓子的刺痛让高桥治则毫无吸烟的兴趣。 他先是摆手拒绝,“不,不用了,”继而提出另一要求,“我嗓子有点疼,能给我杯水吗?” “这样啊。” 警部收回拿烟的手,马上就朝着一个年轻警察说,“喂,你们做什么呢?没听到嘛,还不快给高桥先生上茶……” 这样的礼遇,就更让高桥治则觉得眼前的这个井上警部相当可亲,增加了他内心中洗清冤屈的希望。 只可惜眼前一切都是高桥治则的错觉而已。 事后证明,其实这一切不过是老奸巨猾的警部对人性的玩弄,对他的另一种摧残方式罢了。 就像猫抓住了老鼠一样,并不急于吃掉。 有时会故意放掉老鼠,等到玩儿腻了,猫再把玩物一口吞下。 “这里的条件不太好,看你的样子,昨天像是休息的不大好啊。不适应吧?” 井上警部自己点燃了一支烟,自顾自吐出了几个烟圈儿。 “我确实是很不适应,我以前从来不知道拘留所的条件这么差。” 热茶入口,肠胃舒服了不少,高桥情绪也因此得到了抚慰。 此时的他还真以为负责审讯自己的人在跟自己客套呢。 “这不奇怪,你的资料里显示,你是EIE的社长。如果是这样,毕竟你一直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嘛。别说这种关犯人的场所了,就是普通人的生活对你应该也算是受苦了……” 警部明显话里有话。 然而经历过一宿折磨的高桥已经心神俱疲,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这点。 放下茶杯,他反而拿出了贵公子的做派点头称是,并且心有戚戚然的开始描述自己昨天遭遇的苛待。 至于他想要博取同情的描述,却引得井上警部嘴角翘起,似乎是见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样。 “你的资料里还显示,你是庆应毕业的高材生?这么说来,你还是出身名校的商界精英。平日里和你打交道的都是商界的大人物吧?” “嗯,差不多吧。”高桥治则并没有注意到井上眼神里隐藏的讥讽,他只在乎自己的颜面。 所以想了想,不但决定不把自己已经被董事会夺权罢免的事说出来,还加油添醋地开始描述自己的社会关系。 什么大荣公司的中内功,伊藤洋华堂的伊藤雅俊,经济同友会代表干事石原俊,这些人都成了和他关系莫逆的商业伙伴。 毫无疑问,他是想用这样的方式,为自己赢得更多的尊重。 然而落差来的就是这么突然。 “那我就不明白了,像你这样的人,原本有着优渥的生活和大好人生,那为什么要做那么多坏事呢?” 随着井上警部的一句咄咄逼人的责问,原本让人如沐春风的气氛立刻就不那么好受了,一种莫名的压迫感悄然降临在高桥治则的身上。 “什么?你……你这是什么话!我……无不明白你的意思?”高桥治则瞠目结舌,全没想到对方突然对自己发难。 “你明白的,我说的是事实嘛。我身为执法者,自然会对我说的话负责的。现在的问题是,你要不要主动交代你的罪行?” 如果刚才的话还算是一种试探的话,那现在井上直勾勾的盯着高桥,意欲何为已经不用再猜了。 “罪行?你要我说什么?我什么也没做过啊。 ”高桥治则心底一惊,越发小心翼翼的回答。 “真的是这样吗?”警部语气阴森的确认了一遍。“你的意思,你是完全无辜的。” “是的,就是这样。我完全是无辜的。无论是什么理由,你们把我抓来,一定是搞错了。” “那为什么会有人检举你呢?你似乎很善于商业霸凌啊,每当其它公司和你的利益发生冲突时,你就用收买的方式,有时甚至是巧取豪夺,私下采取种种肮脏卑劣的手段,强行把它们合并到自己的名下。听说就连你岳父的企业,也是被你给侵吞了是吧?” “这都是一派谎言。这是对我的污蔑。诽谤我的人究竟是谁,我要告到他跪地求饶。” 高桥治则把牙一咬,他现在终于意识到对方是善者不来了。 他甚至吃不准眼前这个警部是不是听命于自己某个敌人的人。 于是为了自保,他只能强硬的反击,完全予以否认。 然而井上警部也不是吃素的。 哪怕从职业素养来说,一旦露出獠牙,就不会再给对方片刻的喘息时间,这正如捕食者对猎物穷追猛打一样的道理。 “这就是对你的污蔑了?那么财务犯罪又怎么说?你的生活好像很奢侈啊,都是你自己的钱嘛。另外,你个人名下许多金融资产的来源似乎让人疑惑。对了,还有女人,你好像有不少情妇啊。不过养活这些女人,你好像是从来不掏自己的腰包,全部花费都由公司的财务来支出。似乎你的身边还有个人,专门为你处理有关情妇的一切事宜。我说的对吗?” 高桥治则简直要被逼疯了,警部的话如同扒光了他的衣服,指向的全是他的软肋。 而他既愤怒又恐惧,恨不得上前抓住对方的衣襟,逼问是谁把他出卖的这么彻底。 只是他的理智也告诉他啊,当下更要紧的是他必须否认,用尽一切办法维护自己的清白。 “我曾听说,警察无论做什么都是根据直觉来判断。您刚才的这种说法还真是名不虚传。警部,我现在就要见我的律师。这是我的权利,除非你答应我的要求,否则我将不再说一句话。” “哦?牙尖嘴利,而且很懂法律啊。不愧是上流人士,很懂得缄默法则是不是?” 警部的螃蟹脸上有一丝似有似无的浅笑,跟着打开抽屉,若无其事地慢慢拿出一些文件,“不过我可不是凭直觉哦。刚才对你的指控,我都有实实在在的证据。” 这还不算,警部还凭此继续进行攻心战,“不要存在什么侥幸心理了,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要不要主动交代你罪行?这可事关你的刑期处罚哦?好好想清楚。” 好像从这这一时刻起,窗外的阳光就渐渐变弱,房内暗了许多。 高桥治则心里开始发毛,他可没想到对方还有这么一手。 他努力想要看清那些文件上的字迹,然而井上却将手指交叉放在桌面上,正好压着那些文件,像是要把上面的字迹都隐藏起来似的。 高桥怎么也看不清。 于是,他的心里不可抑制地涌现出新的焦虑,心虚的细汗从额头密密麻麻冒了出来。 他既害怕对方掌握了真凭实据,可又担心对方是在诈他。 是承认还是否认?两种策略在他的心里不断纠缠。 “你别白费力气了,我是无辜的,没有任何可以称得上罪行的事。奉劝你还是尽早让我和律师见面,别把事情搞得太难看。否则的话,你别想让我回答你的任何问题。而且我还要追究你的法律责任。” 终于,高桥治则把心一横,还是选择了去赌井上虚张声势,他下定决心要一条道走到黑。 只可惜,他赌输了。 他非但没有从井上的身上看到他所期待的反应,对方的表情还是显示着充分的自信。 而且不仅如此,对方反而还像猜中了骰子的点数一样,开心地打了个响指。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选。像你这样行事激进的人,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心甘情认输呢?但我说的都是真的,无论你再怎么否认也没用,我的手里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 跟着他竟然主动把手拿开,把一份份的文件摊开,炫耀似的展现在高桥治则的面前。 “具体的文件内容当然不能给你看,但有一些愿意出庭作证的证人名字,以及他们与你的关系,我可以念给你听。” 跟着,从他嘴里念出的一个个人名和身份,就好像高空落下的石头一样砸在了高桥治则的心头上。 “不可能!不可能的,怎么会有这种事发生?你究竟是从哪里搞到这些人的证词的……” 紧咬着下唇,才听到一半,高桥治则就坚持不下去了,他脸上的血色正在渐渐褪去,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庞大的黑洞正在把他往深渊里吸。 这些名字每一个都是曾经替他做过一些隐秘之事,或者合作过某些灰色生意的人,有些人是他在公司的亲信,有些人则是关联公司的商业伙伴。 如果说一个两个是偶然,那么十几个人都被井上接连从嘴里念出来就绝没有这种概率。 毫无疑问,高桥治则知道自己大势已去。 这种情况下,自己怎么争辩都是徒劳的了,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了。 他刚才强硬的态度,都是建立在他笃定对方不可能轻易拿到自己的把柄基础上的。 但如今这个前提已经被颠覆了,他就是否认又能怎样呢? 他的处境非常不妙,恐怕有些事的确难逃法律的追责。 他现在只是不明白,对方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他昨天才被抓进来啊,怎么这么短的时间对方就把他的事情调查的这么清楚,这么精准。 这也太奇怪了。 “一定是有人故意害我!到底是谁要害我?” 这是高桥治则能够想到的唯一可能。 他脑子此时开始陷入混乱,周围的一切都好像在倾斜。 此时他头晕目眩,但努力坚持着不倒下去,就只为了弄懂其中的缘故。 “警部先生”,他哗哗的冒汗,“请告诉我,请告诉我到底是谁?到底是谁恨不得我死,把我送到这里来的?又是谁把这些资料交给你的?” 警部笑了,“对这件事,你那么在意吗?究竟是谁又有什么意义呢?反正也改变不了你的处境?” “请告诉我,我想知道。” “哦,”警部连眼睛都在笑,全是嘲弄的意味,但他终究没有再卖关子。 “好吧,既然你这么在意,那就告诉你好了。听好了,把你送到这里来,给我们警方提供你的犯罪证据,并且要求我们对你绳之以法的,就是EIE的董事会啊。” “董事会?EIE的董事会?” “是的。谁能相信呢?你过去所服务的企业现在要制裁你?” “……” 瞬间真相大白。 但高桥治则只觉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