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作精妻子共感后》
1. 第 1 章
宋宝琅和徐清岚又吵架了。
这次还是因为徐母。昨日宋宝琅出门游玩,顺便添置了些衣裙首饰。
今早她去徐母院中请安时,徐母便因此事喋喋不休的说她。话里话外都在说她奢靡无度,不知勤俭持家。
宋宝琅听得心烦,忍不住辩驳:“我用的是我的嫁妆。”
嫁妆是女子的私产,与夫家无关。
却不想,这话竟戳到了徐母的肺管子。
徐母当即便沉下脸来:“你既嫁进了我徐家,便是我徐家妇,分什么你的我的。”
她们婆媳关系不和已久。徐母一心想拿捏宋宝琅,可宋宝琅却是个吃软不吃硬的。
徐母见宋宝琅既无悔过之心,又不肯向她低头服软,便又祭出了她的杀手锏:装病装晕。
宋宝琅也不惯着徐母,她一面让人去请大夫,一面派人去翰林院告知徐清岚。
很快,徐清岚就匆匆回来了。
他去寿春堂看过徐母后,又回来同宋宝琅老调重弹:“你是晚辈,无论母亲说什么,你都不该顶撞她,更不该将她气到身体抱恙……”
每次宋宝琅同徐母起了争执,徐清岚总说这话。
这次没等徐清岚说完,宋宝琅已打断他的话:“她是长辈,可她倒是拿出长辈和善慈祥的气度来啊!她成日只会端着婆母的架子刻薄我。要不是我嫁给你,像她那样刻薄抠搜的村妇,这辈子都别想挨我半分。”
话甫一说出口,宋宝琅就意识到最后那几句话有失体统。
下一瞬,徐清岚的怒喝声已响起:“宋宝琅,那是你的婆母!”
宋宝琅心里那一丝悔意顿时被徐清岚呵斥没了。她毫不客气瞪回去:“你去问问你娘,自从我嫁进来之后,她可曾将我当过儿媳?”
徐清岚不说话了。
“自从我嫁到你家来,你娘就处处寻我的不是。她嫌我花钱大手大脚,嫌我成日只知吃喝玩乐。可当初你我议亲时,我是何秉性你们徐家一清二楚。既然你娘嫌弃我不是她心目中想要的儿媳,那当初为何要同意这门亲事?”
说到最后,宋宝琅委屈的直掉眼泪。
她是宋家幺女,是家里的掌上明珠,自幼在锦衣华服和父母的宠爱中长大。
未出阁前,她最大的苦恼不是她喜欢的首饰被人抢先买走了,就是邀她出游的人太多,她苦恼该应哪个好。
可嫁人后,她的苦恼就成如何应付刻薄的婆母,和面对性子沉闷的丈夫了。
徐清岚站在她身侧,喉结滚动,似是想说什么,但最终却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宋宝琅顿时哭的更凶了。
“当初我就不该图他长得好看,就昏了头嫁到他们家来。”
每次难过哭的人都是她,徐清岚永远一脸冷静,好像这一切都是她在无理取闹。
侍女们纷纷上前去安慰宋宝琅。
往常宋宝琅与徐清岚吵架过后,宋宝琅总要哭两刻钟才止。可今日未到一刻钟,宋宝琅突然直起身子,打着哭嗝道:“绘春,鸣夏,你们去收拾东西,锦秋去拿纸笔,愉冬去让人套车,我要回家。”
四个侍女顿时面面相觑。
之前宋宝琅和徐清岚吵架之后,都是让人套车载她出门散心,这是宋宝琅第一次说要回家。
要知道,之前每次宋宝琅在徐家受了委屈,宋宝琅非但自己不同宋夫人说,还严令她们这些陪嫁侍女们当耳报神。
可这一次,宋宝琅却说,她要回家。
“娘子要回宋家?”绘春试探问。
“是。”宋宝琅长睫一颤,泪珠又滚落下来,“回去向阿娘认错。”
当初她祖父相中刚高中探花的徐清岚,意欲将她嫁给徐清岚时,她阿娘原本不同意。
是她执意要嫁,她阿娘才不得不妥协。
“簌簌,你们不合适,将来你会后悔的。”阿娘抚着她的发髻,叹息似的道。
可那时被徐清岚皮相迷住的宋宝琅如何能听得进去这话。她趴在她阿娘的膝头,满脸都是不谙世事的天真,和对未来的憧憬:“不会的,阿娘不是说,我自小就讨人喜欢嘛。”
而且那时她以为,徐清岚心里有她。
但成婚不久后,宋宝琅就后悔了。
只是她向来好面子,也不想让她阿娘担心,所以就将这些委屈一点一点全咽了下去。
但委屈多了,再炙热的心也会冷却。
到今日,施宝琅突然就不想再忍了。
她要和离!
宋宝琅擦干眼泪,坐到桌案后开始写放夫书。
当初是她祖父看中徐清岚这个寒门出身的探花郎,主动向他抛出了结亲的杨柳枝。如今他们夫妻情断,也该由她给放夫书。
几个侍女麻利的收拾起来。待她们收拾的差不多时,宋宝琅的放夫书也写好了。
宋宝琅虽然成日爱嬉游玩乐,但她到底是出身世家大族的女娘,一手簪花小楷写的极清丽漂亮。
在放夫书中,宋宝琅细数了她嫁过来后所受的种种委屈,并表达她要和离的坚决。
这封洋洋洒洒的放夫书,宋宝琅几乎是一气呵成,中间没有半分停顿。
写完之后,宋宝琅交给锦秋:“你将这个交给小厮,待徐清岚回来,让小厮交给徐清岚。”
锦秋接过后去了。
宋宝琅洗了脸,换了身衣裙再出来时,绘春和鸣夏已将东西都收拾好了。
“枕头也得带着。”宋宝琅道。
那枕头她枕惯了,换了新枕头夜里会睡不着。
绘春将枕头拿起来时,意外见枕头下还压着个锦囊。
“娘子,这个也要带走么?”绘春拿着锦囊,询问宋宝琅的意思。
宋宝琅神色有一瞬的恍惚,旋即才想起来,这锦囊里有符纸和她与徐清岚的结发。
这是她上个月在城郊月老祠外的老道那里求的。
说是能让夫妻恩爱和美。
除了这两道符之外,那老道还赠了宋宝琅两颗夫妇和合丹,说是以酒水送服后,再辅以这符纸压枕,效果会更佳。
那时宋宝琅对徐清岚还尚有期待,所以她花了两百两,从那老道手中买了符纸和丹药,盼着能和徐清岚举案齐眉。
而现在,宋宝琅却将锦囊里的符纸和结发都扔到了炭盆里。
须臾间,符纸便被燃烧殆尽了。与符纸一并燃烧殆尽的,还有宋宝琅对徐清岚的情意。
车夫已将马车停在徐家门前了。宋宝琅被侍女们扶上马车坐定,她撩开车帘,最后看了一眼自己住了八个月的地方,然后放下车帘,毫不留恋吩咐:“走吧。”
车夫得令,扬鞭赶着马车离开。
而此时的徐清岚并不知道此事,他去岁高中后,便被授予翰林院编修一职。
如今他一面要从事诰敕起草,一面要参与纂修国史,还要时刻奉召陛下,一日忙的几乎连口水都没喝上。
因中午返回家中一趟,到下值时,徐清岚手中的差事还没处理完。
原本徐清岚打算做完差事再归家,但想到临走时宋宝琅的眼泪,他沉默片刻后,终是将手中的典籍合上了。
徐清岚归家时,徐家各处已掌了灯。
徐清岚回到抱朴堂时,意外发现主屋竟然并未掌灯,宋宝琅和她的侍女也都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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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热闹的院子,骤然就变得冷清寂寥起来。
徐清岚将带回来的荷花酿放在桌上,正要唤人询问时,有小厮来禀:“郎君,大娘子回娘家了,这是她临走前,让小人转交给您的。”
小厮将信交给徐清岚后就退下了。
徐清岚捏着信沉默片刻后,转身将灯点亮,拆开宋宝琅的信。
烛火摇曳,信甫一展开,放夫书三个字霎时印入眼帘。
徐清岚修长如玉的指尖倏的攥紧信纸。
“郎君。”有人在廊外轻声禀,“寿春堂来人说,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一向孝顺的人,今夜却没动,也没言语。
小厮不敢催促,等了片刻,见徐清岚还是没有开口,小厮只得默然退下了。
徐清岚在房中站了好一会儿,才将视线从放夫书那三个字上移开,去看后面的话。
这封放夫书宋宝琅洋洋洒洒写了两页,全是对徐清岚和徐母的控诉,徐清岚一字一句看的极认真。
外面忽然起了风,风拂过树梢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呜咽啜泣。
先前来传话的小厮又来了。
见徐清岚仍维持着两刻钟前的那个姿势,小厮的语气更加小心了:“郎君,寿春堂那边……”
“我知道了。”徐清岚打断小厮的话。
那小厮松了一口气,顿时如释重负的退下了。
徐清岚站起来时,身子突然晃了晃,他下意识一把扶住桌角时,宽袖不小心扫到了桌上的荷花酿。
酒瓶摇摇欲坠,徐清岚当即伸手去捞,但终究迟了一步。
酒瓶擦着他的指尖跌落,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荷花酒香顿时盈满于室。
徐清岚到寿春堂时,徐母章氏已在堂中坐着了。
章氏此刻的脸色很不好。
她寡居多年,自从大儿子没了之后,徐清岚一直对她孝顺有加。
但凡她派人过去叫他,他每次都会在一刻钟内赶过来。可今夜,他却足足大半个时辰才来。
而且自己还派人去叫了他两回。
不过这到底是她的亲儿子,章氏没同徐清岚生气,而是问:“你媳妇儿还没回来?”
“没有。”徐清岚垂眸,袖中的放夫书烫的他手腕发疼。
“每次一闹脾气就离开出走,有本事她就别回来了。”
徐清岚身子一震,慢慢转眸看向章氏。
章氏没注意到儿子的反常,还在呶呶不休:“娇纵奢靡,不敬长辈,一闹脾气就离家出走,亏她还是世家大族教养出来的女娘呢,竟连我们这些小门小户都不如。也不知道当初你是怎么想的,明明想把女儿嫁给你的达官显贵那么多,你怎么偏偏就娶了这么个祖宗回来……”
“她不会回来了。”
章氏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徐清岚将宋宝琅留下的放夫书递给章氏。
章氏看见放夫书时先是一愣,旋即大怒:“放夫书!她竟然敢给你放夫书!她凭什么给你放夫书!来人,给我备马车,我要去他们宋家问问,他们宋家……”
“母亲。”徐清岚打断了章氏的话。
章氏回头,就见徐清岚站在灯火下,脸色苍白瞳仁幽深。
徐清岚没看章氏,而是望着外面的无边夜色,沙哑道:“原本我想等过几日她气消了,再去接她回来,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不知怎么的,看着此刻的徐清岚,章氏莫名有些心慌。
“二郎。”章氏有些惧怕的唤了一声。
徐清岚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底一片死寂。
“我答应和离。”
2. 第 2 章
崇仁坊,宋家。
戌初时分,宋家灯火连绵。宋夫人王氏嘱咐完各处守夜管事后,便来了女儿的院子。
自宋宝琅出嫁后,就空闲冷清的院子,今夜又重新热闹起来。王氏刚踏进院门,就听见屋内传来说话声。
“还有这个,我看第一眼就知道,阿姐你肯定喜欢。”宋钰献宝似的将一个圆球递给宋宝琅。
这圆球是舶来品,乃琉璃所致。内里嵌刻着繁复精美的花纹,琉璃球滚动间,球内的花纹也会随之变化,十分精妙。
平日宋宝琅最喜欢这等稀奇的小玩意儿了,可今日她却神色恹恹。
“阿姐,你不开心啊?”宋钰凑过去。
他们是双生子,既是亲姐弟,也是彼此最好的玩伴。宋宝琅没出嫁前,但凡宋宝琅出门,宋钰都要屁颠屁颠的跟着宋宝琅。
宋宝琅摇头:“没有。”
宋钰正要说话时,就见王氏从外面进来了。
“阿娘。”姐弟二人异口同声开口。
王氏进来落座后,将众人都屏退了,但宋钰却赖着不肯走。
“阿娘,阿姐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你就让我多和她待一会儿嘛。”
王氏不为所动: “自她今日午后归家,你就一直缠着她,还没待够?”
“没有。”
“没有也给我走。”
宋钰小脸一垮,伸手欲去拉王氏的袖子:“阿娘……”
王氏一个眼神过来,宋钰只得乖乖起身朝外走。
但走到门口时,宋钰眼珠咕噜一转,一个闪身便躲到门口的花瓶后去。
那花瓶有一人高,旁侧又有纱幔遮挡,若不细瞧,压根看不出来那里藏有人。
临窗而坐的王氏压根没注意到小儿子的动作,她心思都在宋宝琅身上,王氏问:“和女婿吵架了?”
宋宝琅向来是个藏不住事的性子,今日她甫一回来,王氏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儿。
但那时府里有事,兼之宋钰又一直缠着宋宝琅,王氏才拖到现在。
“没有。”宋宝琅闷闷答。
“你既不肯说,那我就让人将女婿叫过来。”说着,王氏便作势要唤人吩咐。
“阿娘你别叫他。”宋宝琅立刻阻止。
王氏转头看宋宝琅。
宋宝琅鼻头一酸,在徐家所受的种种委屈一下子全涌上心头。她扑进王氏怀里,顿时泪如雨下:“阿娘,对不起,当初我不该不听你的话,执意要嫁给徐清岚。”
之后在宋宝琅的哭诉中,王氏才知道,她在徐家受的委屈。
王氏又是心疼,又是生气:“这些事,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我怕您担心。”
王氏被宋宝琅这话气笑了。她抬手就在宋宝琅的背上轻拍了一下,毫不留情戳破她的谎言:“怕我担心是假,怕自己说嘴打嘴是真吧?”
宋宝琅瑟缩了下脑袋,紧紧抱住王氏,瓮声瓮气道:“阿娘,我错了。”
“你就是个傻的,你那婆母就是吃准了你好面子,不肯将这些事告诉我,所以才会这么肆无忌惮。”王氏叹了一口气,心疼的搂着女儿,“若你早些将这事告诉我,我自会出面替你料理,哪里会让你受这么多委屈。”
王氏当年生宋宝琅姐弟时伤了身子,自此之后就再也不能生育了,因此王氏膝下只有宋宝琅他们姐弟俩。
宋宝琅虽是姐姐,但因她是女娘,且又嘴甜爱笑,所以阖府上下都宠宋宝琅更多些。
如今得知自己的掌上明珠成婚后竟被人这般磋磨,王氏心中顿时怒火中烧。
“你且在家里住下,待回头女婿来接你时,我替你讨公道。”
但宋宝琅却摇摇头,轻声道:“阿娘,我打算和离。”
不是想,而是打算。
王氏自然听出了宋宝琅的弦外之音,她立刻蹙眉:“婚姻不是儿戏,无论是成婚还是和离,都并非你们两个人的事……”
“我同意阿姐和离。”王氏话还没说完,就被宋钰的声音打断了。
王氏一扭头,见原本已经离去的小儿子从花瓶后跳出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怎么还在这儿?赶紧给我回去。”
宋钰非但不走,反倒还义愤填膺的过来了。
“我阿姐嫁给他徐清岚可是低嫁,他们徐家非但不敬着她,竟然还敢给她气受?和离!必须和离!”
“宋钰,你给我闭嘴!”王氏怒喝。
宋宝琅本就是个执拗的性子,他又跟着添什么乱。
可宋钰非但不闭嘴,反倒还给宋宝琅出主意:“不对!和离那是给他们徐家脸了!休夫!阿姐,你休了徐清岚那个有眼无珠的东西,回来我养你一辈子。”
王氏听到这话,顿觉脑瓜子嗡嗡的响,她一把抄起茶盏就往宋钰脚边砸。
“再在这儿满嘴胡吣,仔细我撕了你的嘴,滚!”
王氏向来沉稳持重,从来没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宋钰吓的脖子一缩,只得抱头滚了。
宋宝琅张了张嘴,她想说,她在临走前已经给魏明烬留了放夫书。但看着王氏脸色铁青的模样,宋宝琅只得暂且将这话咽了回去。
王氏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里的怒意,转过身同宋宝琅道:“此事不是儿戏,不许闹脾气。”
“我没有闹脾气,阿娘,我……”
王氏打断宋宝琅的话:“时辰不早了,你先歇息,此事明日再说。”
她需要缓一缓。
王氏离开后,宋宝琅由侍女们服侍着沐浴更衣后,躺到了绣床上。
出嫁前宋宝琅一直睡在这张绣床上,枕头也是今日从徐家带回来的那只。但不知怎么的,宋宝琅就是毫无睡意。
有月光穿过纱窗,落在地上,宛若积水空明。
宋宝琅望着月光,慢吞吞的想:现在徐清岚应当已经看见她留下的那封放夫书了吧?
徐清岚什么反应?生气?愤怒?
不对,徐清岚那人向来处之泰然。看见那封放夫书之后,他八成应该是觉得她在闹脾气。
而他的反应多半是瞥一眼后,就将放夫书搁在一旁,不将这事放在心上。
自从她嫁给他之后,徐清岚就从没将她放在心上过。
不,更准确的说,徐清岚好像从来都没将她放在心上过。在这场婚姻里,只有她单方面盼着与他琴瑟和鸣。
宋宝琅抠着锦被上的花纹,有酸涩在胸腔里蔓延开来。
但很快,宋宝琅就想开了。
徐清岚既然不将她放在心上,那她就不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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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她长得好看,祖父又是三朝元老,虽然如今已致仕,但今上仍对她祖父礼遇有加。除了徐清岚这个有眼无珠的之外,上京里喜欢她的郎君多得很呢!
她才不会在他徐清岚这一棵树上吊死呢!
宋宝琅翻来覆去,直到后半夜才朦胧睡去。
第二日东方既白,尚在熟睡的的宋宝琅骤觉身上一痛。
宋宝琅瞬间被疼醒了。她还没反应过来时,后背又仿佛被人凭空打了一棍似的,尖锐而强烈的疼意顿时蔓延开来。
“娘子,怎么了?”绘春听到动静进来,看见蜷缩在床上神色痛苦的宋宝琅时,顿时吓了一跳。
“好疼!我身上好疼!”宋宝琅有种有好多棍棒都落在她身上的感觉。
绘春见状,忙让人去请王氏。
很快,王氏就带着位女大夫神色焦急的来了。
女大夫一面为宋宝琅诊脉,一面询问宋宝琅症状,疼的直冒冷汗的宋宝琅哆嗦着说了。
女大夫却听的眉心拧成一团。
“方大夫,我女儿怎么样?”王氏急急问。
方大夫沉思片刻,收回手:“从脉象上来看,三娘子身体无恙。”
王氏愣住了。这意思是,宋宝琅在装病?
但方大夫并未就此下定论,而是又道:“不过三娘子既然说,身上有被人击打的痛感,不若让我瞧瞧?”
方大夫是女子,又是大夫,她既这么说,王氏自然应允。
绘春先是撩起宋宝琅左腿的衣裤。
宋宝琅纤细白腻的腿上并无伤痕也无异样,但宋宝琅却一直嚷着腿弯疼。
除了腿弯处,宋宝琅说后背和掌心也疼。
方大夫皆查看过了,全都既无伤痕也无异样。
这下别说是方大夫,就连王氏看宋宝琅的眼神也变了。
让人将方大夫好生送走后,王氏一转头,便要训斥宋宝琅。
“阿娘,我没装病,我真的好疼。”宋宝琅蜷缩在床上,正抽抽噎噎的哭着,额头上全是汗。
以为宋宝琅装病的王氏又动摇了。
“来人,再去请大夫。”王氏一面搂着女儿安抚,一面吩咐。
很快又有一位大夫被请来了。
这大夫为宋宝琅诊过脉后,与方大夫说的如出一辙。
这下王氏就不肯信宋宝琅了。
“阿娘……”宋宝琅欲辩解,王氏的陪房邹妈妈却面色慌张进来。
“夫人,不好了。徐家来人说,咱们小郎君带人把姑爷打了。”
“什么?”王氏猛地站起来,怒声骂道,“这个混账东西!”
现在被他这么一闹,他们有理也变成没理了。
“你也别装了,赶紧起来梳洗更衣,与我一道去徐家。”
被打的是她夫婿,打人的是她阿弟,今日宋宝琅不回也得回了。
宋宝琅又疼又委屈,她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阿娘,我没装,我身上真的好疼。”
同一时间徐家。
小厮长松洗干净手,过来要给徐清岚推药油。但在看见徐清岚的脸时,长松顿时被惊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郎君,您都疼哭啦?!”
向来喜怒不显的徐清岚,摸到脸上的冰凉时,也愣住了。
3. 第 3 章
最终,王氏独自去的徐家。
宋宝琅倒是想去,但她身上实在疼的厉害,压根就下不来床。不知王氏出于什么考量,最后也没强迫她,只自己去了。
但此事因她而起,且宋钰也牵扯其中,宋宝琅无法作壁上观。
“绘春,你找个机灵些的小厮去徐家打探打探,看是什么情况。”宋宝琅强忍住疼意,撑起身子吩咐。
绘春忙去了,换鸣夏和锦秋等人来服侍宋宝琅。
宋宝琅趴在软枕上,正想松一口气时,顿觉有只大掌骤然按在她的后背上。
宋宝琅疼的一把揪住软枕,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侍女们个个心急如焚,但偏偏又束手无策。
过了约莫两刻钟后,宋宝琅的呼痛声才逐渐弱了下来。但她整个人却已宛如刚从水里捞上来似的,唇色惨白鬓发湿润,整个人宛若一尾搁浅的鱼,半边雪腮陷在软枕里,向来灵动的乌眸,此刻也失去了神采。
“娘子,婢子打水来给您擦擦?”鸣夏满脸心疼问。
宋宝琅恹恹应了声。侍女们不敢动宋宝琅,只替她擦了脸和手。
那股强烈的疼意过后,便有深深的疲倦袭来,宋宝琅眼睫颤了好几下,眼皮终是慢慢耷拉下来。
几个侍女见状,留了鸣夏在这里服侍,其他人都轻手轻脚的退下了。
宋宝琅觉得很困,但总睡不踏实,而且身上时不时会疼一阵。
不知过了多久,宋宝琅隐隐觉得有人站在她面前。她睁开眼,就见王氏回来了。
宋宝琅唤了声“阿娘”,眼泪又下来了。
王氏刚才已在屋外听锦秋说了。她这个女儿,打小就娇气受不得疼,稍微磕碰一下,就娇曲淋淋。
此刻她鼻尖通红,粉腻的小脸上泪痕斑驳,让人见之心疼。
王氏在心里叹了口气,俯身替宋宝琅拭泪,柔声问:“好些了么?”
“还是疼,但是比先前好多了。阿娘,我渴。”宋宝琅声音软绵绵的,没了平日的那股鲜活劲儿。
王氏忙让人端了盏水来,亲自喂着宋宝琅喝了。
温水喝下去后,宋宝琅顿觉身上舒坦了些许,这才问起王氏去徐家一事。
“你那婆母不依不饶不肯善罢甘休,但女婿并未追究,让我把阿钰带回来了。”
宋宝琅哦了声,小声道:“算他还有点良心。”
“女婿确实是个有良心的,倒是你这个没良心的,竟然瞒着我们给女婿放夫书,你翅膀硬了是不是?”王氏气的用指头狠狠在宋宝琅的额角上戳了一下。
要不是去了趟徐家,如今她还被蒙在鼓里。
宋宝琅底气不足:“我原本昨夜想同阿娘说的,但阿娘你不肯听。”
“你若想同我说,昨日你一归家便说了。”
宋宝琅:“……”
“夫妻之间过日子,免不了磕磕绊绊,不能一言不合就使性子,更不能一闹脾气就闹和离。”
“阿娘,我不是闹和离,我是真打算同徐清岚和离。”怕王氏误会,宋宝琅赶在她开口前,又道,“我之所以和离,一半是因为徐清岚他母亲,一半是因为徐清岚。”
王氏看着宋宝琅。
“徐清岚那人空长了一副好皮囊,但他性子沉闷,对我既不温柔也不体贴,毫无情趣可言不说,成日还一心都扑在公务上……”宋宝琅细数着徐清岚的不好。
王氏打断宋宝琅的话:“你既想嫁个陪你风花雪月的夫婿,当初为何执意要嫁他呢!”
“我当初又不知他是这般性子。若早知他是这般性子,还有那样一个母亲,哪怕他长得再好看,我都不嫁他。”
这话宛若一道惊雷,在王氏耳畔炸开,王氏的神色顿时变得恍惚起来。
多年前,也有人这么说过的。
“阿娘,你怎么了?”宋宝琅发现了王氏的不对劲儿,轻声问。
王氏回过神来,敛了脸上的失态,突然握住宋宝琅的手,喃喃道:“你让阿娘想想。”
宋宝琅眼睛顿时一亮。想想?意思是她阿娘松口了?
“阿娘……”宋宝琅抱住王氏的胳膊,意欲再趁热打铁。
王氏却拍了拍她的手:“你好好歇着,阿娘去理事了,待回头来看你。”
王氏掌管府上中馈,每日就属早上最忙。既要分派各处的事情,还要听管事们回事,分发对牌。
宋宝琅心知欲速则不达,便乖巧应了好。
***
桐花巷,徐家。
王氏离开后,徐母章氏仍怒不可遏。
当初她是看他们宋家是世家大族,且有个三朝元老的宋老太爷在,这才同意了这门亲事。
可现在,章氏肠子都悔青了。
这宋家女骄纵奢靡,不敬她这个婆母不说,竟然还倒反天罡的给夫婿放夫书。
而宋家非但不管教她,竟然还纵容她阿弟行凶伤人。若非徐清岚不许,她早就让人去报官了。好教这上京人都看看,他们宋家是如何教养儿女的。
章氏离开后,长松端着药碗进来,就见徐清岚身影寂寥坐在屋内。
昨夜徐清岚一心都在那封放夫书上。直到今晨他才发现,房内少了很多宋宝琅的东西。
他的东西并不多,成婚后,他看着宋宝琅一点一点填满这个屋子。
如今宋宝琅走了,这屋子骤然就变得空落落的。
“郎君,该喝药了。”长松将药碗递过来。
徐清岚接过药碗,拢在掌心里,如玉的眉眼氤氲在水雾里。
长松小声道:“大娘子病好了,肯定就回来看郎君了。”
今日王氏过来时说,宋宝琅病了,这才没与她一道回来。
徐清岚垂眸,盯着碗中的褐色汤药。
宋宝琅的身体很好,他们成婚八个月,宋宝琅从未有过头疼脑热。
长松见徐清岚似是不信,忙道:“大娘子应该真的病了,我听人说,今晨宋家陆续请了两位女医进府呢!”
徐清岚的神色这才有所波动。
“去问问。”徐清岚开口。
长松忙不迭应声去了。
药还有些烫,徐清岚将药碗搁在桌上,拉起左手的衣袖。
他清瘦的腕骨上有一抹红痕。
这抹红痕呈线状,细细的一条宛若红绳覆在他腕骨上。之前并没有,是突然凭空出现的。
但大夫为他诊过脉,说他只伤了筋骨,并未伤及脾脏肺腑,至于这凭空出现的红痕,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抹突然出现的红痕,和先前不受控的眼泪,让徐清岚陷入了沉思。
很快,去打探消息的松青就回来了。
“宋家的人说,大娘子今晨突然身上疼。”话虽这么说,但长松的表情明显有些犹豫,后面的话他不知道该不该说。
徐清岚瞥了长松一眼。
长松只得如实相告:“但两个大夫都没诊出缘由来。”
言下之意,有可能宋宝琅是在装病。
但徐清岚却不置可否,只拿起药碗将汤药一饮而尽。
长松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待徐清岚喝过药之后,他便端着药碗退下了。
翰林院那边已经告过假了,有伤在身的徐清岚便在家歇息了大半日。
待他看完手中的书时,房中的蜡烛已燃过大半,外面夜已经很深了。
徐清岚放下书,正闭眸揉着眉心时,骤觉小腹处坠坠的有些难受。
徐清岚猛地睁眼,下意识垂眸盯着自己的腹部。
现在距离他用夕食已过了三个时辰,不可能是夕食的问题。
也不像是中毒。这疼意不强烈,仿若小腹那里挂有个秤砣,坠的人难受。
“郎君,快子时了,该歇息了。”在旁打盹的长松见徐清岚将书阖上了,忙揉着惺忪的睡眼劝说。
徐清岚嗯了声,他竭力忽略小腹处的异感,单手撑着桌子,欲起身去床上就寝时,无意瞥见绣凳旁露出一抹流苏。
“那是什么?”
长松走过去将其拾起来后,发现竟是个香囊。
这香囊是朱红色,上面绣着并蒂莲花。
徐清岚认得这枚香囊。
上个月有一日,宋宝琅出门游玩归来后,便将这香囊神神秘秘的压在枕下。
当时她囫囵说,这香囊是保平安的。
但徐清岚将香囊打开后,却发现香囊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只有勒口处缠绕着一根青丝。
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宋宝琅的。
徐清岚握着那枚香囊,伴着外面的雨声,一直枯坐到天明。
宋宝琅对疼痛格外敏感,稍微有点不舒服,她就会睡不着。昨天半夜她身上倒是不疼了,但却突然来了葵水。
小腹一直坠坠的难受,直到寅时才困极睡着。
她正睡的迷迷糊糊时,突然听到有人在叫她。
“娘子,醒醒,姑爷来了。”
宋宝琅嫌吵,拉着被子就要蒙住头时,腿上骤然一疼。
宋宝琅瞬间被疼醒了。
不过那股疼意很快就过去了,身上其他地方也没有再疼。宋宝琅才朦胧惺忪问:“你刚才说,谁来了?”
“姑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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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往咱们这边来呢!”鸣夏道。
宋宝琅立刻睁开眼睛:“徐清岚来做什么?商量和离一事?还是他睡一晚反悔了,又来找阿钰算账来了?”
宋宝琅觉得,后者不大可能。
徐清岚这人虽然性子沉闷,但却从不言而无信。昨日他既然没计较此事,今日就不可能再为此事登门。
那就是为他们和离一事来的。
一念至此,宋宝琅立刻同鸣夏道:“我要更衣梳洗,你替我上妆,还有,我要穿那件最好看的石榴裙。
当初她是盛装嫁给徐清岚的。
如今既然要和离了,那她也要打扮的丰姿冶丽,好教他徐清岚知道,是他有眼无珠错过了她。
宋宝琅本就生得般般入画,只因昨夜没睡好,今晨面容微有憔悴。鸣夏便替她脸上轻扫了一层细粉,遮住脸上的憔悴即可。
待梳妆完毕,确定自己从头到脚都十分精致后,宋宝琅才道:“叫徐清岚进来吧。”
有人掀帘出去了。
季秋时节,上京最是多雨。淅淅沥沥的秋雨像细密的网,罩的天地间幽暗昏沉。
宋宝琅不喜欢阴雨天。
一是因为雨天不能出门,二是因为阴雨天,到处都昏暗阴沉。
宋宝琅刚吩咐完人掌灯,就见锦秋引着徐清岚从外面进来。
今日徐清岚穿了件青冥色宽袖衣袍,他身形颀长清瘦,正提袍跨过门槛。
似是察觉到了宋宝琅的目光,徐清岚抬眸看过来。
这是一张白璧无瑕的脸,哪怕是在晦暗不明的阴雨天里,也如玉山上行人,光映照人,让人见之难以移目。
当初宋宝琅因这张脸而应允了这门婚事。可婚后她才意识到,挑选夫婿不能只看脸。
性格很重要!!!
徐清岚的目光落在宋宝琅身上。
今日的宋宝琅微施粉泽,云鬓花颜金步摇,身上了件鲜艳热烈的石榴裙。徐清岚的目光落在石榴裙上时,神色有一瞬的怔忪。
这抹怔忪被宋宝琅捕捉到了,宋宝琅得意的翘了翘嘴角。
待徐清岚落座后,宋宝琅才骄矜开口:“那封放夫书想必你已经看了吧?”
徐清岚缓慢点头。
“那就拿来吧。”宋宝琅将白皙的掌心伸到徐清岚面前。
“什么?”
“自然是和离书。你今天来,不是给我送那个的吗?”
虽然宋宝琅确实挺想休夫的。但本朝休夫须得经过官府。她与徐清岚和离宋家上下都不可能同意,她还是瞒着他们的。若将此事闹到官府,只怕和离都别想。
所以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和离。
和离书今日徐清岚也带来了,此刻就在他袖中。
在看完宋宝琅满篇委屈的放夫书后,以及在听到章氏喋喋不休的抱怨时,徐清岚原本想如宋宝琅所愿。
同她和离,给她自由。
但沉默片刻,徐清岚却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昨日突然身上疼是怎么回事?”
“现在已经不疼了,和离书给我。”
但徐清岚非但没给她和离书,反倒身子前倾,又问了她一个问题:“你昨夜来葵水了?”
“你怎么知道?!”宋宝琅脱口而出,“你买通了我身边的人?”
但旋即宋宝琅又觉得不可能。
昨日跟她一起回宋家的,都是她的陪嫁,他们都对她忠心耿耿。而且目前知道她来葵水的只有绘春鸣夏。自她醒来后,这两个人就一直围着她打转,压根就没有接触徐清岚的机会,更不可能告诉徐清岚这件事。
但徐清岚却避而不答,而是一把握住宋宝琅探到他面前的手。微微用力,宋宝琅就被拉到了徐清岚面前。
屋外,王氏带着人正朝这边过来。
今日徐清岚登门,王氏怕女儿犯倔,便想着过来看看。
但远远的却看见先前嚷着要和离的宋宝琅,此刻正与徐清岚依偎在一起。王氏先是一愣,旋即在原地站了片刻后,便转身折返回去了。
而王氏不知道的是,宋宝琅此刻正睁大眼睛,惊讶看着自己的手腕。
她手腕上什么时候多了一道红痕?
而且她都没注意到这条红痕的存在,徐清岚是怎么知道的?
下一刻,徐清岚拉起了他的衣袖。
欸,徐清岚的手腕上竟然也有?这是怎么回事?
徐清岚问:“你有什么头绪吗?”
“没有。”宋宝琅说完后,不知想到什么,她猛地抬眸,一脸紧张问:“我们中毒了?”
徐清岚:“……”
4. 第 4 章
秋雨连绵不绝,庭院中水雾濛濛。
绘春掀开帘子,朝房中看了一眼,见宋宝琅与徐清岚还坐在一起,便悄然退下了。
好一会儿,宋宝琅才从徐清岚那番话中回过神来。她蹙眉,似信非信问:“你是说,我们二人同感?”
“不是同感,应该是共感。”话落,徐清岚将胳膊伸到宋宝琅面前,“掐一下。”
宋宝琅依言照做。
当她的指甲掐上徐清岚的胳膊时,她的左臂也骤然传来疼意。
宋宝琅顿时惊惶的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徐清岚:“为什么会这样?”
“我也不知道。”徐清岚如实道。
宋宝琅急了:“你不是学富五车的探花郎吗?你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你快想。”
徐清岚:“……”
过了片刻,许徐清岚从袖中掏出一物,递给宋宝琅:“这里面原来装了什么?”
是那枚朱红色绣并蒂莲花的香囊。
“这跟我们共感有关系?”
“或许。”
宋宝琅只得期期艾艾的说了。
“胡闹!丹药里多有朱砂,你怎么敢随意服用?你……”
宋宝琅一听他又要说教,顿时就打断他的话:“你既这么清楚,那你为何也吃了?”
徐清岚额角顿时突突跳了好几下。
他为什么吃?还不是因为色令智昏。
徐清岚抿了抿唇角,跳过了这个话题,只问:“还记得那老道的相貌么?”
“记得。”
徐清岚便轻车熟路走到宋宝琅的小书房里,铺开一张纸,提笔蘸墨:“你说我画。”
徐清岚不但文采好,丹青也是一绝。
待他搁下笔时,宋宝琅瞄了一眼,立刻道:“对,就是这个人。”
徐清岚将长松叫来,吩咐长松带人拿着画像去月老祠外寻人。
长松领命离开,徐清岚再折返回来时,就见宋宝琅蔫蔫的坐在圈椅上,绽开的石榴裙也不复先前的明艳了。
徐清岚走过去,温声问:“昨日大夫替你诊过脉了?”
“嗯,她们说我身体无恙。”宋宝琅说完后,蓦的反应过来,又抬眸看向徐清岚,“意思是这突如其来的红痕和共感没有性命之忧?”
未必。
或许尚有蛰伏期。
但对上宋宝琅忐忑不安的双眸,徐清岚却还是轻轻嗯了声。
宋宝琅顿时松了一口气,神色也肉眼可见的轻松下来:“没有性命之忧就好,吓死我了。”
她还想长命百岁呢!
甫一放松下来,宋宝琅就觉得有些饿了。她醒来后就忙着在梳妆打扮,至今还未用朝食。
绘春听见声音,忙进来回说朝食已经备好了。
宋宝琅起身便要过去。但走了两步后,她又回头看向徐清岚:“你要一起吗?”
“好。”徐清岚应了。
宋宝琅朝食喜甜,一宿没睡的徐清岚没什么胃口,但见宋宝琅吃的香甜,他也用了半碗粥。
吃饱之后,宋宝琅就有些犯困。但此事没解决,她也睡不踏实,便吩咐人给她上盏酽茶来。
“你困了便去睡,我在这里守着,待长松回来,我再唤你。”徐清岚开口。
“你觉得我现在能睡得着?”
徐清岚看了宋宝琅一眼,不再多言。
半炷香后,绘春端着酽茶进来时,先前说睡不着的人已趴在桌上睡的不知今夕何夕了。
绘春:“……”
徐清岚低声吩咐:“去拿条薄毯来。”
绘春拿了薄毯为宋宝琅盖上后,宋宝琅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就又沉沉睡了过去。
徐清岚坐在旁边,捧着宋宝琅要的那盏酽茶,望着外面的潇潇秋雨出神。
待雨停时,院门口出现了长松的身影。
徐清岚搁下茶盏,走到门外,长松正好也到了廊庑上。
“郎君,小人拿着画像去月老祠问过了。月老祠附近的人说,这老道是游方道士,前段时间这老道确实在月老祠外卖丹药,但最近这段时间却没了踪迹,月老祠的庙祝也不知道他的去向。”长松抖了抖蓑衣上的积水,神色凝重道。
徐清岚一颗心猛地沉了沉,但面上却不显分毫:“让人继续找,以及再找先前在那里买过丹药的人。”
宋宝琅说,她之所以会买那老道的丹药,是因为很多人都说那老道的丹药很灵验。
无论那些人是那老道的同伙,还是真的买过老道的丹药,只要找到他们,或许能找到些许线索。
长松应声退下了。
徐清岚又折返回内室,一无所知的宋宝琅仍睡的香甜。
徐清岚没叫醒宋宝琅,而是在心中又思索了一番此事。
“长松回来了?”宋宝琅惺忪的声音响起。
徐清岚转头,就见宋宝琅拥着薄毯慢慢坐起来,神色懵懵懂懂,粉白的面颊上压出了红印。
徐清岚嗯了声,将一盏温水递过来。
宋宝琅喝完水之后,迫不及待问:“找到那个老道了么?”
徐清岚摇头,将长松查到的同宋宝琅说了。
“怎么会这样?我与那老道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害我呀?”宋宝琅想不明白,她下意识问徐清岚,“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宋宝琅平日狡黠爱笑的眸子里,此刻皆是无助不安。
徐清岚沉默两息,开口:“我已经让人继续去查了,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
“那就好,你那边的人手若是不够,我这边的人你也可以随意调动。”
徐清岚颔首。顿了顿,他问:“要随我回家么?”
宋宝琅一愣,旋即压住心底的不安,摇头:“不回。”
她没忘她此番归家的缘由和目的。
徐清岚也不强求。不过这会儿天色不早,宋宝琅不肯随他回去,他也不能一直留在宋家。
“那我先回去,等有线索了再来寻你。”徐清岚看向宋宝琅。
宋宝琅恹恹点头。
徐清岚起身离开,但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停下来,回头叫宋宝琅的名字。
宋宝琅抬眸。
很快,徐清岚青冥色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但他的话却萦绕在宋宝琅耳畔。
“有我在,天不会塌。”徐清岚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浅淡,但却莫名有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在宋宝琅眼中,徐清岚这人虽然性子沉闷,也毫无情趣可言,但他向来言行一致,且说到做到。
如今他们俨然是绑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得了他这话,宋宝琅顿时安心了不少。
徐清岚离开不久,王氏就过来了。
先前见小两口都依偎在一起了,她还以为,徐清岚已经将宋宝琅哄好了。没想到,倒最后还是徐清岚一个人回去的。
王氏剥了个橘子,喂给宋宝琅一瓣,旁敲侧击问: “还想和离么?”
“想。”宋宝琅没有丝毫犹豫。
王氏眼里滑过一抹诧然。旋即扶着宋宝琅坐正,认真望着宋宝琅:“不是闹脾气,也不是说孩子气的话,当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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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离?”
宋宝琅正要说话时,王氏又先一步开口:“若你当真想和离,阿娘同意你和离。”
这下轮到宋宝琅震惊了。
昨日王氏只是态度有所松动,今日怎么突然就直接支持她了?
宋宝琅忍不住问:“阿娘,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因为你是阿娘的女儿。”王氏将宋宝琅搂进怀里,手掌轻抚着宋宝琅单薄的肩背,声音温柔而坚定。
她曾经吃过的苦,她绝对不会让她女儿再吃一遍。
“阿娘,你真好。”宋宝琅顿时感动的一塌糊涂,她紧紧抱住王氏的腰。
在这个世界上,她阿娘是对她最好的人。
“你是阿娘带到这世上来的,阿娘自然要对你好。”王氏满脸慈爱搂着宋宝琅。
当初她怀他们姐弟二人时,整个孕期被他们折腾的寝食难安。
后来生他们姐弟二人时,更是凶险万分,差点就没挺过来。在她即将昏睡过去时,是宋宝琅的哭声唤回了她的意识,最后她才平安生下了宋钰。
这是她九死一生生下的孩子,谁都别想欺负她。
宋宝琅从王氏怀中仰白嫩的脸,同王氏商量:“但是阿娘,和离这件事,能不能先别告诉祖父。”
“为何?”王氏不解。
徐清岚是宋老太爷亲自挑的孙女婿,王氏以为宋宝琅是担心宋老太爷不同意。
“你别担心,你祖父那边阿娘去说。”
“不是,是我和徐清岚之间还有些事没解决,等那些事解决了才能和离。”
宋宝琅怕王氏担心,便没说她和徐清岚共感一事。
王氏低头,见宋宝琅不像撒谎,便答应了。
之后母女二人说了会儿体己话,王氏在这里陪宋宝琅用过夕食后才离开。
宋宝琅心中压着事情,对什么事都提不上兴趣,所以早早的就躺下了。
躺下之后,宋宝琅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也不知道徐清岚能不能找到那老道,还有她和徐清岚和离一事。
宋宝琅很后悔。
若她不买那劳什子丹药,也不会有现在这事了。
宋宝琅正烦闷时,后背和腿上又传来熟悉的疼意。
显然是因为徐清岚所致。
宋宝琅这才想起来,今日她光顾着和离和老道这两件事,忘了问徐清岚的伤势了。
虽然徐清岚面上风轻云淡,但他那人一贯擅长隐忍。今日他来的时候,左腿好像有些跛?
宋宝琅顿时撩开床幔,从床上下来,开始翻箱倒柜。
锦秋闻声进来:“娘子您找什么呢?”
“上次公主送来的跌打损伤药膏,你们放到哪里去了?”
“在柜子里呢!”锦秋见宋宝琅要,忙打开柜子,将一个螺钿匣子抱出来。
宋宝将匣子打开,从里面拿出治跌打损伤的药膏交给锦秋。
“你让人将这个送去徐家交给徐清岚。”
锦秋接过药膏,找了个腿脚快的小厮,让他将药膏送去徐家。
药膏是长松收的。
甫一拿到药膏,长松便立刻去找徐清岚,献宝似的将药膏放在徐清岚的桌案上。
“郎君,小人就说嘛,娘子心里还是有您的。这不,都这个时辰了,娘子还专门遣人来给您送药膏呢!”
坐在桌案后的徐清岚掀起眼皮,扫了一眼那盒药膏。
心里有他是假,她怕疼是真的。
但徐清岚面上不置可否,只同长松道:“上药时手轻些。”
5. 第 5 章
那日徐清岚独自离开宋家,宋宝琅并未与他一同回去之后,其他几房便陆续过来打探消息。
却被王氏挡了回去:“我想簌簌了,接她回来小住几天,女婿都没意见,难不成几位弟妹有意见?”
王氏是长媳,虽然她是二嫁之身,但大老爷对她言听计从,老太爷对她这个长媳也十分看重。
再加上她如今掌着着中馈,他们各房的吃穿嚼用都得从她手里过。她一向疼爱宋宝琅,若得罪了她,回头她只消动动嘴皮子,就能让他们在吃穿用度上吃闷亏,其他各房是万万不敢得罪她的。
“怎么会呢!簌簌是我看着长大的,她回来小住,我这个做婶娘的高兴还来不及呢!我记得簌簌爱吃石榴,正好我娘家庄子上的石榴今年格外甜,等会儿我让人给簌簌送些去。”二夫人忙道。
三夫人当即也道:“就是就是,我陪嫁庄子上的梨皮薄多汁滋味极好,簌簌定然喜欢,回头我也让人给簌簌送些去。”
“簌簌最爱我做的透花糍糕,她难得回来一趟,回头我亲自下厨给她做。”四夫人自然也不甘落后。
王氏颔首:“诸位弟妹们有心了,我代簌簌谢过弟妹们了。”
这天午后,二房、三房、四房便陆续遣人将允诺的东西送来了。
宋宝琅一脸懵,扭头去看王氏。
王氏气定神闲吃着茶:“既是你婶婶们的一番心意,你就收下吧。”
宋宝琅一听这话,便猜到了缘由。不过王氏既然替她出面了,宋宝琅自然也乐得清静。
之后宋宝琅日日翘首以盼,但徐清岚那边却迟迟没有消息传来,宋宝琅心焦不已。
这日宋宝琅刚用过朝食没一会儿,正打算派人去催一催徐清岚,松鹤堂却来人说,老太爷请宋宝琅过去一趟。
“祖父怎么突然要见我了?可有说是什么事?”宋宝琅顿时紧张起来。
宋老太爷是三朝元老,身上积威甚重,自从致仕后,便一直在松鹤堂深居简出。
平日除了逢年过节外,就只有他老人家传唤才能见到他。而他传唤要么是有事,要么就是挨训。
宋宝琅上一次单独去见她祖父,还是她祖父看中徐清岚,想要将她嫁给徐清岚时。
松鹤堂的人道:“老太爷说,许久没见三娘子了,请三娘子过去说说话。”
一听这话,宋宝琅更紧张了。
难不成她祖父知道,她欲与徐清岚和离一事,所以叫她过去叱骂她?
可此事阖府上下只有她阿娘和宋钰知道。宋钰自那日从徐家回来后,就被她阿娘关在院子里禁足。而她阿娘已经答应过,先不将这事告诉她祖父的,她阿娘不会言而无信的。
按说她祖父应当不知道此事,那他为何突然要见她?
宋宝琅想不出来原因,但也不敢耽搁,当即就惴惴不安的去了松鹤堂。
松鹤堂偏安于府上东南角一隅,这里苍松劲柏如盖,环境清幽僻静。走完抄手游廊,远远就能看见一片梅林。
但因时值秋日未到花期,所以此刻只有劲瘦嶙峋的梅枝傲然矗立。梅林旁有一片湖,此刻湖边有个素衣老者正在临水垂钓。
那素衣老者便是宋老太爷。
宋宝琅深吸了一口气,规行矩步上前,行礼乖巧道:“祖父。”
宋老太爷如今已过花甲之年,但他身形清瘦,面容温而厉。因他居于高位多年,身上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所以宋家上下都很怕他。
“嗯,坐。”宋老太爷只说了这两个字,就继续盯着水面了。
宋宝琅不敢忤逆,忙在一旁备好的椅子上坐下。
之后宋老太爷一言不发,只专注垂钓。宋宝琅在旁如坐针毡,不住在心中揣测,宋老太爷今日叫她过来的目的,以及此刻将她晾在这里的缘由。
越想越心焦,越心焦越坐立不安,但却又不敢贸然开口。
直到有老仆来禀:“老太爷,三姑爷来了。”
宋宝琅听到这话时,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徐清岚是自己来的,还是她祖父请来的?
“让他过来。”宋老太爷道。
很快,徐清岚就被带过来了。
“祖父。”徐清岚朝宋老太爷行了一礼,看了一眼表情紧张忐忑的宋宝琅,又道,“三娘不擅垂钓,若祖父不嫌弃,我陪祖父垂钓?”
“好,你来。”
宋宝琅一听这话,立刻将地方让给徐清岚。
宋老太爷并未说他们二人和离一事,只同徐清岚闲聊几句后,就下了逐客令:“时候不早了,我也不虚留你了,你带三娘回去吧。”
“是,祖父。”徐清岚放下钓杆,与宋宝琅向宋老太爷行过礼后,便一同离开了。
甫一回到宋宝琅的院子,宋宝琅就急不可耐的问:“你查的怎么样?”
“那游方老道暂无线索,但找到了些之前在他那里买过丹药的人,那些人的丹药并无问题。”
“所以那老道是冲着我来的?可我平日从不与人交恶,他为什么要害我?”宋宝琅想不明白。
徐清岚正欲说话,宋宝琅已经又开口了。
“会不会是你在官场上得罪了人?对方要报复你,所以才会……”说到最后,宋宝琅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徐清岚去岁才入朝为官,在的还是清贵的翰林院。且他在公务上向来十分勤勉,又时常在御前奉召。旁人拉拢他还来不及呢,怎么会用这种法子对付他。
所以这次的事是冲她来的?宋宝琅眉眼透出了慌乱。
“此事我会继续查。我今日过来,是有另外一件事要同你商议。”顿了顿,徐清岚询问宋宝琅的意见,“要不和离推迟,先解决你我共感一事?”
眼下当务之急确实是要先解决此事。可一想到和离推迟,她就得再回徐家。而回到徐家,意味着又得日日见到章氏。
宋宝琅一点都不想再见到章氏了。
徐清岚似是看出了宋宝琅心中所想,他道:“再过几日便是我父亲的生忌,按照惯例,我母亲会去佛寺小住月余。”
“那这月余内,你能查清楚这事吗?”
“不确定。”徐清岚如实道。顿了顿,他又补充了句,“我尽快。”
宋宝琅垂眸,在心中思索此事。
她祖父今日将她叫过去,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最后那句让徐清岚带她回去,便足以表明她祖父的态度。
她若和离,她祖父定然不允,而且她祖父今日最后那句,摆明是要她随徐清岚回去的意思。
而眼下迫在眉睫的是先解决他们共感一事。
宋宝琅思虑过后,勉为其难答应:“行吧,但是我有两个条件。”
徐清岚示意她说。
“第一,在你母亲从佛寺回来前,你需得解决此事。”这样她就可以不用与章氏再住在一个屋檐下了。
“如今无人知晓那游方老道的下落,月余我办不到。”
宋宝琅正欲开口时,徐清岚已道:“但我会尽量调停你和我母亲之间的矛盾。”
“你所谓的调停就是每次同我说,你母亲是长辈,让我别顶撞她。可凭什么每次受委屈的总是我?”宋宝琅直视徐清岚的目光,明明白白告诉他,“我不要。”
从前她心仪他,为了他,她可以受委屈。
但现在她不喜欢他了,那谁都别想委屈了她去。
徐清岚喉结滚动,看了她片刻,最终颔首:“好。”
“那就三个月,我只给你三个月时间。若三个月内,你不能解决此事,我也是要和离的。”
她如今青春正好,才不要一直做他们徐家妇呢!她要做快快乐乐的宋家三娘子。
徐清岚颔首:“好。”
“第二个条件,你现在就得给我一封和离书。”
徐清岚撩起眼皮看宋宝琅。
花容月貌的小娘子像只骄傲的小孔雀,扬着下巴,一脸骄矜道:“万一到时候你言而无信,不肯跟我和离了怎么办?”
徐清岚被宋宝琅这话气笑了。他没忍住回了句:“宋三娘子未免太过孤芳自赏了。”
“那也比徐二郎虚有其表好。”
徐清岚:“……”
再说下去这只小孔雀又得炸毛了。徐清岚识趣的转移话题:“那我也有个条件。”
“你说。”
“你能不能改掉你娇气爱哭的毛病?”
从前宋宝琅就爱哭,些许小事都要哭。上次王氏来探病时,徐清岚已在王氏面前失态过一次了。明日他便要重回翰林院当值,届时还要在御前奉召,御前失仪是大罪。
“不能。”自幼被宠着长大的宋三娘子一脸理直气壮,“你若让我称心如意,每天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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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开心的,我不就不哭了?”
徐清岚:“……”
当天午后,宋宝琅揣着和离书,与徐清岚一道离开宋家。
离开前,王氏单独将宋宝琅叫至身侧,望着她问:“簌簌,你想好了,当真要同他回去?”
宋宝琅其实并不想和徐清岚回去。但共感一事尚未解决,眼下他们暂时不能和离。
而王氏掌管着府中的中馈以及人情往来已经够辛苦了,宋宝琅不想她还为自己担心。
“嗯,我想好了。阿娘你放心,这次回去之后,我不会再像之前那么傻了。”
她已经跟徐清岚说好了,他娘要是再无事生非,她是绝对不会委屈自己惯着她了,反正和离书她已经拿到了。
王氏望着宋宝琅久久不语,眼里隐隐有泪光浮动。
“这是怎么了?阿娘,是我说错什么话了么?”宋宝琅吓了一跳,忙不安问。
“你没说错什么话,阿娘只是不放心你。”说话间,王氏垂首,飞快用帕子揩了揩眼角的湿润。
宋宝琅很愧疚。她阿娘这样担心她,但她却无法对她据实相告。
她只能抱着王氏的胳膊撒娇,安抚王氏:“阿娘,你别担心,这次我真的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傻了。而且徐清岚也承诺了,之后我若与他母亲起了争执,他都会站在我这边的。”
王氏低喃了一句什么,但她声音太轻了,宋宝琅没听清楚。
“阿娘你说什么?”
“没什么。”王氏收起先前的怔忪,正色道:“既然你想好了,阿娘尊重你的意愿。只是原本这次我该去徐家替你出头的,但阿钰那个愣头青带人把女婿打了,如今我反倒不好再登门去说这事了。”
“阿娘,我真能应付得来。”宋宝琅扁嘴。她娘怎么就是不相信她呢!
“你若能应付得来,之前就不会在你婆母那里吃那么多亏了。”王氏清楚,她这个女儿性子单纯直率,又没心计,摊上那么个婆母容易吃暗亏。
王氏从前吃过婆母的苦,所以在这一点上,她十分有经验。她教了宋宝琅些如何在不违背孝道,且不落人话柄的情况下反击章氏的法子。
宋宝琅嗯嗯啊啊的点头应了。
但王氏仍不放心。又唤了她身边的一个女管事来:“这是周妈妈,她在我身边多年,待人接物都是一把好手,这次你带着她回去,她能帮衬你一二。”
“真不用阿娘。”
王氏掌管着宋家上下,周妈妈是她的得力臂膀,若周妈妈跟着她去了徐家,王氏自己又要辛劳不少。
赶在王氏开口前,宋宝琅抢先道:“阿娘,你先前教我的那些我都记下了。但光听没用,得自己去做一次才行呀。要是我用你教的那些法子应付不来的话,你再把周妈妈送过来帮我,好不好?”
女儿如今嫁人了,她这个母亲纵然想替她遮去所有风雨,但终究有力所不能及之时。
她自己能立起来是最好的。
王氏应了,她抚着宋宝琅的头发,谆谆交代:“好,但是若你应付不来,你就立刻遣人来报我,不许再像之前那样,死要面子活受罪。”
“嗯,我会的。”
宋宝琅和宋钰姐弟情深,宋宝琅离府时,王氏终是将宋钰放出来见宋宝琅一面。
“阿姐,你不是说,你要休了这个有眼无珠的混蛋吗?你怎么还要跟他回去啊!”长手长脚的宋钰站在宋宝琅面前,一脸的气愤不舍。
王氏闻言,当即骂道:“你再在这儿胡沁,过年前都别想再出来了。”
如今他们两人重修于好,宋钰说这话就有挑拨离间的嫌疑了。而且他这个没眼色的,竟然还当着徐清岚的面说。
宋钰顿时闭嘴了。
王氏又去看徐清岚,解释:“他们姐弟俩自小就关系好,阿钰最见不得他阿姐受委屈,女婿你别往心上放。”
王氏这话说得客气,但话里的告诫也不言而喻。
“不会。”徐清岚恭顺道。
但趁王氏不注意时,宋钰却蹿到徐清岚身侧,压低声音语速飞快威胁道:“你要是再敢对我阿姐不好,我就打的你满地找牙。”
说完,宋钰示威似的冲徐清岚挥了挥拳头。
徐清岚直接面无表情转头,向宋宝琅告状:“阿钰说,他要打的我满地找牙。”
宋钰:“!!!”
6. 第 6 章
依依不舍辞别家人后,宋宝琅跟着徐清岚回到了桐花巷徐家。
宋宝琅回宋家这段时日,抱朴堂的花木也比从前多了几分秋意,房中的陈设却没有丝毫变化,仍是宋宝琅离开时的模样。
徐清岚的东西很少,房中大半都是宋宝琅的。
有的是她成婚时带过来的,有的是婚后她陆续添置的,她那日带走的那些东西,如今又被锦秋和愉冬她们放回去了。
“我要去见母亲,你要去么?”徐清岚问宋宝琅。
“不去。”她才不要上赶着去看章氏的脸色呢!
徐清岚颔首,便自己去了。
几乎是他们夫妻二人刚到家,寿春堂那边就得到消息了。
章氏冷哼一声:“当初和二郎闹脾气时,不是很硬气的要和离吗?现在还回来做什么?”
“老夫人,这话可不兴说啊。”身旁伺候的李妈妈吓了一跳,忙劝道。
章氏还想再说什么,但外面通传徐清岚来了,章氏这才不得不闭嘴。
当着徐清岚的面说他媳妇儿不好,徐清岚会不高兴。
宋宝琅不知寿春堂这边的情形,她也不想知道。她将装着和离书的匣子妥善放好,公主府就来人了。
福善公主约她明日去浮玉山赏红叶,宋宝琅欣然应允。
公主府的人回去复命了,宋宝琅交代了侍女们几句后,便去湢室沐浴了。
她刚去,徐清岚就回来了。
得知宋宝琅刚进湢室,徐清岚便没再说什么,而是转身去了书房。
宋宝琅每日都要沐浴,而她沐浴少则两刻钟,多则半个时辰。
徐清岚估摸着她差不多该出来时,才沐浴更衣过去。他到时就见宋宝琅正仰面躺在榻上,春夏秋冬四个丫鬟此刻皆围在她身侧。绘春负责在脸上涂抹,鸣夏负责头发,锦秋和愉冬分别负责手和脚。
他们成婚至今已八月有余,对这一幕,徐清岚已由最初的不可思议到现在的习以为常了。
而且他抬眼一扫,还能判断出,宋宝琅这一套流程,大概还得一炷香的时间。
徐清岚默然坐到灯下,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
自宋宝琅回来后,前几晚冷寂凄清的抱朴堂似乎也变得热闹起来,里里外外都是一片亮堂。
宋宝琅仰面躺在榻上,一面任由侍女们服侍着,一面同她们说着话。
絮絮低语的说话声,与时不时响起的翻页声夹杂在一起,让原本静谧的房中添了几分人气。
一炷香过后,宋宝琅睡前那套繁琐的流程终于弄完了,四个侍女行过礼后便退下了。
徐清岚的目光从书上移到宋宝琅的脸上,看了片刻后,徐清岚忍不住小声道:“你忙活这么久,感觉也没什么变化。”
“你那眼神要是能看出变化来,那可真是见鬼了。”宋宝琅揽镜自照,连眼神都没分给徐清岚一个。
当初他们刚成婚时,有一次她心血来潮非要让徐清岚给她画花钿。结果徐清岚竟然分不清口脂和胭脂,直接用笔蘸着口脂给她画了个花钿出来,气的宋宝琅两天都没理他。
说完,宋宝琅放下镜子,趿拉着鞋往床那边走。
徐清岚见状,便也放下书。待宋宝琅躺下后,他才熄灭了烛火,走过去撩开床幔。
他们是今年正月二十二成的婚。
宋宝琅的嫁妆很丰厚,成婚那日,她的送嫁队伍长达十里,这张雕花拔步床便是宋宝琅的陪嫁之一。
徐清岚脱了外衫,在外侧躺下。
这张雕花拔步床很大,并排躺三个成年人都都不会挤。从前睡前总会靠过来,缠着要同徐清岚夫妻夜话的人,今夜却睡的很远。
徐清岚沉默了好一会儿,主动开口问:“你最近身上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么?”
“咱俩现在都共感了,我要是不舒服,你能感觉不到?”宋宝琅头都没回,她觉得,徐清岚问了句废话。
徐清岚垂眸,一时不知道能再说什么了。
宋宝琅却突然转过身来:“既然大夫诊不出来,要不我们找个道士问问?”
他们是吃了游方道士的丹药才会共感,或许其他道士能有法子呢!
徐清岚想了想,觉得宋宝琅说的在理:“也可以,我明日让长梧去请白云观的道长。”
“不用,公主约我明日去浮玉山赏红叶,那里离白云观不远,我顺便去一趟便是。”
说完正事后,宋宝琅又转过身,用后脑勺对着徐清岚。
夜渐渐深了,外面隐隐传来呼啸的风声。很快,拔步床内也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平躺的徐清岚睁开眼,就见宋宝琅已然熟睡,而被子却被她踹开了些许。
徐清岚倾身,将被子替宋宝琅掖好后,这才重新躺回去,开始酝酿睡意。
第二日等宋宝琅醒来时,身侧早已没有徐清岚的身影了。
自他们成婚后,徐清岚每日早起去上值时,都是悄无声息离开的,宋宝琅从没起来帮他更衣穿戴过。
之前抱朴堂里有章氏的人,章氏得知此事后,还曾因此事将宋宝琅叫过去训斥。
说她既嫁了徐清岚,那便要奉徐清岚为夫主,早上夫主起来上值,她这个做妻子该随侍在旁,帮夫主更衣穿戴,送夫主出门才是。
宋宝琅嘴上应好,转头就寻了错处,将章氏留在抱朴堂的耳目撵了出去。
自此之后,抱朴堂里就全是她的人,章氏的手再也伸不进来了。
起床梳洗用过朝食后,宋宝琅正要出门时,寿春堂那边却来人了。
来的是章氏身边的张妈妈,这张妈妈是跟着章氏从陵州老家来的老人之一,在寿春堂十分得脸。
张妈妈向宋宝琅行过礼后,便抄着手说明来意:“老夫人遣老奴过来问大娘子一句:这都快辰正了,大娘子打算何时过去向她请安?”
正对镜戴耳坠的宋宝琅闻言笑了。
昨晚徐清岚单独去了寿春堂之后,寿春堂那边再无动静传来,宋宝琅还以为章氏安分了。
没想到,她这么快又按耐不住了。
“去,这就去。”宋宝琅戴好耳坠,将头上的珍珠钗取下,又换了根更华丽精美的流苏金簪后,这才朝寿春堂那边而去。
寿春堂里,章氏坐在主座上,正在和身边的李妈妈喋喋不休抱怨。
“昨日她才刚回来,今日便不将我这婆母放在眼里了。也不知道她给二郎灌了什么迷魂汤,明明先前二郎都说要休了她的,转头又将她接了回来不说,二郎竟然还要我没事别招惹她,有事直接寻他。你听听,他说的这是什么话!真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
“哎呦,我的老夫人,这您可就想岔了。郎君与大娘子成婚不过八个月有余,而与您的母子情分却已有二十一载,他们八个月的夫妻情分,如何能抵得过二十一载的母子情分?”说话间,李妈妈捧了盏茶递过去。
章氏接了,但嘴上却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二郎心里就是向着他媳妇儿。”
从来都是儿媳对婆母毕恭毕敬,她还从来没听说,婆母要对儿媳避让有加的。
“老夫人……”李妈妈正欲再劝时,有人来禀。
“老夫人,大娘子来了。”
“就说我还没起,让她在外面等着。”章氏有心想给宋宝琅个下马威。
可她却殊不知,宋宝琅压根不吃这一套。
“既然婆母还没起,那我就等婆母起了再来。”宋宝琅撂下这么一句,转身便要走。
却被张妈妈拦住:“大娘子,老夫人可是长辈,您就这么走了,不大好吧?”
张妈妈欲用孝道压制宋宝琅。
宋宝琅不为所动,只目光微凉看着她:“张妈妈,这是你今日第二次对我不敬了。”
张妈妈在寿春堂得脸一个原因是,她是跟着章氏从陵州老家来的老人。另外一个原因则是,她是章氏身边的伥鬼。
章氏不喜欢宋宝琅,张妈妈便替章氏冲锋陷阵。
在张妈妈眼里,宋宝琅不过是个刚进门未至一载的新妇,不足为惧。
可今日宋宝琅看她的眼神,却蓦的让张妈妈后背有些发凉。
张妈妈正欲开口时,寿春堂正堂的帘子被掀开,李妈妈快步迎过来,满脸堆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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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老奴见过大娘子,院里寒凉别冻坏了大娘子,大娘子快进屋吃盏热茶驱驱寒,老夫人马上就好了。”
宋宝琅点头,与李妈妈一道往里走。
张妈妈跺了跺脚,也跟了过去。
章氏坐在主座上,看着衣着华丽戴着金银花冠的宋宝琅,一张脸拉的老长。
“都跟你说过多少回了,我们徐家的家风是朴素清正,别成日穿的奢靡华丽,容易给二郎招是非,等会儿回去换了。”
从前章氏也说过这话,那时宋宝琅的解决之法是:嘴上答应,每次来见章氏时,她都穿的十分朴素,私下她继续穿她的绮罗珠履。
而今日,宋宝琅却轻抬眼脸,看向章氏,不再退让:“可上京就兴这么穿,而且我从小到大也是这么穿的。”
章氏顿时面露不悦。
宋宝琅却不在乎,现在她只在乎她自己。
“我爱绮罗珠履人尽皆知。若我成婚后,衣着突然变得朴素起来。到时定然会有人在背后编排,说我低嫁了个寒门破落户,竟连素日的衣裙都穿不起了。只怕到时才是真的给郎君招是非呢!”
宋宝琅语气轻缓软糯,但却精准的戳中了章氏的肺管子。
“我们徐家在陵州有良田数百亩,我们家吃穿不愁衣食无忧岁岁有余粮,怎么就成寒门破落户了!”章氏面色铁青,胸膛不住起伏。
徐是陵州的大姓,再加上徐清岚会读书,每次都是书院里的魁首,从前在陵州时,但凡章氏出门,总有人来奉承她。
章氏嘴上虽然谦让,但骨子里却是有优越感的。
可到了上京之后,他们在达官贵人眼中,却成了寒门破落户。这种天壤之别的落差,让章氏很是愤怒。
宋宝琅却没空欣赏章氏的愤怒,她起身道:“母亲若没其他事,我便先出门了。”
说完,宋宝琅转身欲走。
张妈妈又跳出来,拦住宋宝琅的去路:“大娘子,老夫人还没发话呢!您哪能就这么走了。”
这次不需宋宝琅开口,绘春已劈手给了张妈妈一巴掌,厉声喝骂:“倚老卖老的老虔婆,我们娘子给你三分颜色,你就想开染坊了?也不看看你自个儿的身份,若非我们娘子嫁给郎君,像你这样的,别说是站在我们娘子面前说话了,就是跪下给我们娘子提鞋都不配!”
绘春早就看张妈妈不顺眼了,今日得了机会,这一巴掌便用了八成力。
张妈妈直接被这一巴掌扇到了地上,捂着脸哎呦不止。
章氏被气的浑身乱颤,指着宋宝琅,怒目道:“宋氏,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婆母?”
章氏知道,绘春这话表面上是在说张妈妈,可实则却是在指桑骂槐。
“母亲的意思是,我这个徐清岚三媒六聘娶回来的正妻,要向一个狗仗人势的下人卑躬屈膝?”宋宝琅侧身,冷冷看着章氏。
章氏愣住了。
从前宋宝琅虽然在她面前也一直不肯服软,但到底敬着她是长辈,从没像今日这般态度强硬。
偏偏宋宝琅的话,她又无法反驳。
章氏又打算祭出她的杀手锏。但这次她的身子还没倒下去,宋宝琅已经开口了。
“母亲最好想清楚,我今日出门是去赴公主的约。母亲若病了,我自然只能爽约。我与公主从小一起长大,公主定然不会生我的气,可她会不会因此事而迁怒旁人,我就不知道了。”
周氏身子一僵。
“另外,陛下提倡孝道,母亲既然病了,那徐清岚自然得归家为母亲侍疾。一次两次尚可,可次数多了,哪怕徐清岚再有才能,只怕上峰也不会再重用他了。所以母亲确定,还要再闹?”
宋宝琅看着章氏,一副“你若要闹,我就奉陪到底”的架势。
章氏目光顿时变得闪烁起来。
她确实想拿捏宋宝琅不假,但她不想因为拿捏宋宝琅而毁掉徐清岚的前程。
旁人不清楚,她这个做母亲的却知道,徐清岚从陵州那个小城里走到今日,中间付出了多少努力。她怎么能毁了他的前程呢!
半炷香后,宋宝琅神清气爽的出门了。
7. 第 7 章
暮秋时节,漫山红遍层林尽染。
一辆华丽马车停在浮玉山的山脚下,拉车的是四匹体型彪壮,毛色油光水滑的高头大马,马车后侍从林立。单从排场上来看,便可知马车里的人非富即贵。
此刻马车里一个面容娇艳的女子倚在车壁上,透过撩开的车帘,正百无聊赖看着外面的山色。
蓦的,外面响起由远而近的马蹄声。
紧接着,有宫人在外禀:“公主,宋三娘子来了。”
福善公主一听这话,便起身由宫人扶着下了马车。几乎是她刚站定,宋宝琅便提裙朝她行来。
“簌簌你可算是来了,真是让我好等。”福善公主虽然语气带着抱怨,但神色间却透着亲昵。
“我正打算出门时,家中出了点事,耽搁了一会儿。让公主久等了,我给公主赔不是。”说着,宋宝琅便要行礼。
却被福善公主瞪了一眼:“你何时同我这般生分了?”
“我这不是怕公主真生气了嘛。”宋宝琅小声道。
福善公主最讨厌等人,这一点,上京无人不知。
但因福善公主是中宫嫡出,又颇受帝后宠爱,她的身份摆在这里,无人敢对她置喙不敬。所以但凡有福善公主的场所,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早到等福善公主,没人敢胆大包天的让福善公主等。
只有宋宝琅是例外。
因宋老太爷的缘故,昔年宋宝琅被送进宫里做了福善公主的陪读。她们二人自幼一起长大,关系十分要好。
福善公主听到这话,便抬手在宋宝琅的腮上拧了一把:“我先前确实等的生气,但现在扯平了。不过话说,你用的什么花露,脸这么软嫩?”
说着,福善公主还嗅了嗅:“而且香气也很好闻。”
“是锦秋她们带人做的花露,公主若喜欢,回头我让人给公主送些去。”
“喜欢,正好昨日我进宫,从母后那里得了两斛螺子黛,到时我分你一斛、”
福善公主说的轻松随意,但宋宝琅却清楚,这两年波斯国进贡的数量十分稀少,皇后娘娘贵为后宫之主,只怕最多也只能得两斛。
宋宝琅推辞:“公主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还是喜欢用石黛。”
“石黛没有螺子黛好用,而且颜色也没有螺子黛好看。我特地问母后要了两斛,就是想着我们一人一斛的,不准不要。”
宋宝琅知晓她的脾气,只得笑着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这才对嘛。”福善又望着面前的山林,问宋宝琅,“我让人备了轿椅,你是想现在直接坐着上山,还是走累了再坐?”
“走累了再坐吧。”
“行。”福善公主便与宋宝琅手挽着手,顺着山道慢悠悠的朝前走,侍从们跟在十步开外。
宋宝琅与福善公主闲暇时,时常相约打马球和捶丸,所以她们二人的身体都不娇弱。再加上今日是为赏红叶而来,所以两人慢吞吞逛着的同时,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福善公主问:“你那婆母今日又寻你麻烦了?”、
宋宝琅与章氏婆媳不睦一事,宋宝琅没告诉王氏,但却同福善公主说过。
去岁徐清岚高中,原本福善公主打算招徐清岚做驸马的。但在听说宋家有意让将宋宝琅嫁给徐清岚时,福善公主当即便打消了这个心思。
闺蜜如手足,男人如衣服。衣服可以换,但手足不能丢。
后来宋宝琅和徐清岚成婚时,福善公主也是真心祝他们二人鸾凤和鸣的。
但婚后,宋宝琅过的并不如意。
宋宝琅见她看出来了,便说了今晨的事。
福善公主顿时抚掌大笑:“做得好,你早该这么做了。”
福善公主这人极为护短。先前她得知宋宝琅被徐母欺负,当即便要去徐家为宋宝琅撑腰,最后还是被宋宝琅和驸马制止了才作罢。
“但我怎么感觉你还是不高兴?”福善公主问。
“其实刚从寿春堂出来时,我还挺高兴的。我被她欺负了这么久,这次我终于狠狠出了一口恶气,但很快我就觉得很没意思。”
“为什么觉得很没意思?”
若是当初她嫁的不是徐清岚,她或许就不用面对这些了。
但当着福善公主的面,宋宝琅还是将这话咽了回去。她望着漫山红叶,笑了笑:“就是觉得,把时间和精力都浪费在这些事上怪没意思的。不说这些糟心事了,公主最近可好?”
“我还是老样子。”
同宋宝琅需要面对婆媳矛盾不同,福善公主虽然出降了,但她却是与驸马一道住在她的公主府里,并不与公婆同住。
而且她公主的身份摆在这里,宁国公府上下谁人敢怠慢她半分。宁国公夫妇在她面前,不但不敢摆公婆的架子,反倒对她毕恭毕敬的。
从前宋宝琅不理解,王氏为何说,女子嫁人除了男方的品行外,还得看他母亲。
婚后宋宝琅懂了。
她们两人边走边闲聊。走了约莫两刻钟,见前方有座卷檐亭,福善公主遂决定在那里稍作歇息,再继续上山。
身后的侍从忙提前去亭中布置。
待她们二人到亭中时,廊椅上已铺好了厚厚的垫子,瓜果茶水也皆已备好。
她们二人在亭中暂歇过后,宋宝琅同福善公主说了她想顺道去白云观一趟。
福善公主当即说要与宋宝琅同去。
而在宋宝琅与福善公主往白云观行去时,翰林院中也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福善郡主的驸马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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焕。
崔焕是宁国公府的小公子,昔年他外出游历至陵州时,与徐清岚的朋友一见如故,因而也与徐清岚相识。
去岁徐清岚高中游街时,被看热闹的崔焕认了出来。后来因宋宝琅与福善公主的缘故,他们二人之间的交集便多了起来。
崔焕为人十分健谈,且总是未语三分笑,他又时常来找徐清岚。所以他一来,便有人同他打招呼的同时,主动告知:“徐编修此刻应当在待诏厅。”
翰林院内分为典簿厅和待诏厅两处。
典簿厅掌奏章、文移及吏员、差役的管理事务,并保管书籍。而待诏厅则掌缮写、校勘之事。
崔焕熟门熟路过去时,就见徐清岚的身影埋在一堆书籍里,只露出了绿色的公服衣角。
“徐兄忙着呢?”头顶冷不丁响起一道人声。
原本伏案的徐清岚抬首,就对上了桌案前那双含笑的桃花眼。
“崔主事有事?”崔焕如今在兵部任主事一职。
“没事儿,我来鸿胪寺办点事,正好顺路过来看看徐兄你。”
他们二人不过泛泛之交,崔焕所谓顺路来看他这种话,徐清岚一个字都不信。
他态度冷淡:“现在看完了,你可以走了。”
先前他告了好几日的假,公务积攒了很多,实在没时间听崔焕闲扯。
“徐兄,你这态度可真伤人。”崔焕撇撇嘴,一副被伤到了的模样,但嘴却还在叭叭,“你在家不会也是这样同你娘子相处的吧?”
徐清岚翻书的手一顿。
崔焕立刻不装了,他趴在桌案的书籍上,紧张问:“你最近没惹你娘子生气吧?”
徐清岚不想搭理崔烁,继续埋头整理典籍。
崔焕却直接绕到他面前:“我跟你说正经事呢!你若惹你娘子生气了,你现在赶紧同我说,我好早做准备。”
忙碌的徐清岚终于舍得给崔焕一个眼神了。
“何意?”
“你每次惹你娘子生气,我们公主就会搞连坐,连带着觉得我也不是个好东西。不是,你们两口子之间有事,为为什么倒霉的却是无辜的我。”崔烁一脸哀怨的看着徐清岚。
徐清岚:“……”
“今日你娘子和公主一道去赏红叶了。所以你如实告诉我,你最近有没有惹你家娘子生气,我好早做准备。”
“做什么准备?”
崔烁咬牙切齿:“自然是哄公主高兴的准备了。”
徐清岚闻言,垂下了眼睫。
崔焕以为他是在思考怎么开口。却不想,过了片刻后,徐清岚重新抬眸。
崔焕就见学富五车的探花郎,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虚心求教的表情:
“你平常都是怎么哄公主高兴的?”
8. 第 8 章
宋宝琅回到徐家时不过申时二刻。
平常出门一趟,总要买很多东西的人,今日却是两手空空的回来了。
绘春捧了茶来,笑着道:“看来最近各家铺子都没有上新衣裙首饰了呢!”
“是我有些累了,懒得逛。”宋宝琅神色恹恹。
“那婢子这就让人备水,娘子好好泡一泡,驱驱乏?”
宋宝琅点头,绘春当即出去吩咐此事,并将锦秋叫进来,让她服侍宋宝琅沐浴。
锦秋除了会武功外,还擅推拿。
而在宋宝琅沐浴期间,下值的徐清岚也归家了。
只是徐清岚刚踏进家门,绘春已在影壁旁候着了。
绘春上前向徐清岚行过礼后,说了今晨在寿春堂发生的事。末了,她屈膝告罪:“今日是婢子冲动,对张妈妈动了手,此事是婢子一人之过,请郎君责罚。”
沉默片刻,徐清岚颔首:“我知道了。”
绘春便不再多言,见徐清岚并没有惩罚她之意,她行过礼后就告退了。
在徐清岚行至二门时,寿春堂那边便来人说,章氏又病了。
徐清岚过去时,章氏正倚在软枕上,头上勒着灰色镶嵌绿松石的抹额,张妈妈和李妈妈在旁服侍。
见徐清岚过来,张妈妈和李妈妈忙向他行礼。
“二郎,你可回来了,你是不知道……”章氏一见到徐清岚,便又要如往常那般告状。
但这次,徐清岚却先一步开口了:“我有件事要同母亲说。”
见儿子一脸正色,章氏只得先听他说。
“张妈妈跟在母亲身边多年,一直对母亲忠心耿耿,如今她年事已高,也到该颐养天年的时候了。”
张妈妈听到这话,心中顿时一喜。
在他们陵州,有脸面的家仆上了年纪,无法再伺候主家后,主家会将他们养在府中,并且予他们恩荣,让人伺候着他们,为他们养老送终。
张妈妈以为,自己马上也要过上这种好日子了。
却不想,徐清岚话锋猛地一转:“正好陵州的老宅缺个知根知底的守宅人,我看张妈妈就很合适。”
张妈妈先前的欢喜一瞬间化成了齑粉。
徐清岚他们举家搬来上京,如今陵州老家就剩个空壳子了。徐清岚这时让她回陵州老家做守宅人,摆明了是要她去坐冷板凳。
张妈妈当即便跪下向章氏哭诉:“老夫人,老奴伺候您已有二十年了,如今老奴虽然上了年纪,但身子还算硬朗,再伺候老夫人数十年都不成问题。求老夫人开恩,不要赶老奴走啊!”
这事太突然了,章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张妈妈是她身边的老人了,平素陪她说话解闷,事事替她出头,章氏自然也舍不得张妈妈。
“二郎……”章氏欲为张妈妈求情。
徐清岚却已冷冷开口:“是我要让你回陵州老宅做守宅人,如今我人就在这里,你不愿意回去却不向我陈情,而是径自越过我向我母亲哭诉。看来在你眼中,阖府上下你只将我母亲一个人当主子。”
张妈妈习惯了凡事都找章氏,如今骤然被徐清岚捏着这个错处发难,她顿时汗湿重衫。
“郎君恕罪,老奴绝无此意啊。”张妈妈不住磕头认罪。
徐清岚面上却没有半分动容:“张妈妈不必担心,届时我会将你们一家老小全送回陵州,必不让你们骨肉分离。”
张妈妈听到这话,一口气没上来,人直接晕了过去。
李妈妈忙唤人来将张妈妈抬出去。
章氏骇的连装病都忘了。
这样的徐清岚对她来说太陌生了。好一会儿,章氏才找回她的声音,嗫喏问:“二郎,是不是你媳妇儿给你说什么了?”
不然一向不管后宅事的徐清岚,今夜怎么突然就这般雷厉风行的发作了张妈妈。
“母亲觉得,她应该跟我说什么?”徐清岚撩起眼皮,定定看着章氏。
章氏被他看的心虚,忙改口:“没,没什么,只是……”
章氏还是不死心,自己的心腹就这么被送回陵州老家。
“只是我习惯了张妈妈服侍。二郎,她对你不敬,你罚她几个月的月钱就好了,别把她送回陵州老家,成不成?”
徐清岚不为所动:“张妈妈不可能服侍您一辈子。而且张妈妈走了,李妈妈还在。”
“可……”
“还是在母亲心里,我这个亲儿子连个老仆都比不过?”
章氏只得讪讪道:“怎么会呢!在娘心中,你最重要。”
徐清岚虽对她孝顺有加,但却并不亲近。她不能为了张妈妈,寒了徐清岚的心。
如今她只剩下这个儿子了。
徐清岚不置可否的嗯了声。
往日他但凡过来,章氏总要喋喋不休说个不停。今晚章氏却不敢再贸然说话了。
“你在翰林院忙了一整日,想必也累了,快些回去用饭吧。我这边有人照顾,你不必挂心。”难得的,章氏主动放徐清岚走。
徐清岚起身:“那儿子先回去了,母亲若有事,随时遣人来唤我。”
李妈妈送徐清岚出去。
待出了寿春堂后,徐清岚停下,看向李妈妈:“日后母亲和寿春堂上下,就劳烦妈妈多费心了。”
“公子放心,老奴定用心而为。”李妈妈立刻表态。
徐清岚颔首,转身离去。
弯月如钩挂在天际,旁边没有半颗星子,府中的灯盏遥遥串成一条连绵起伏的线。
出了寿春堂后,徐清岚沿着小径前行,经过铺满残荷的水塘,又穿过秋菊盛绽的花园后,才回到抱朴堂。
同寿春堂的昏暗不同,抱朴堂内灯火通明,隐隐还飘着饭菜的香气。
徐清岚脚步一顿,这一刻,他终于有种从繁冗的公务中抽身,回到家中的感觉了。
“给我。”徐清岚朝身后伸手。
长松立刻将提在手上的东西递了过去,徐清岚接过后进了房中。
徐清岚进去时,就见宋宝琅正倚在熏笼上,绘春和鸣夏在旁劝着什么,而宋宝琅则神色委顿倚着熏笼不动。
徐清岚扫了一眼已摆好饭菜的圆桌,心下顿时了然。
绘春和鸣夏看见徐清岚回来,忙向他见礼时,看见了徐清岚手中提着的瓷瓶。
“刚才娘子还说,想喝荷花酿了,婢子正打算唤人去买呢,可巧郎君就带回来了。”鸣夏惊喜道。
徐清岚径自将酒递给她:“去温酒。”
鸣夏接过后忙去了,绘春也与她一道出去。
徐清岚走到宋宝琅面前坐下。问:“白云观的道长也瞧不出所以然?”
“嗯,但观主说他师弟见多识广,或许会知晓。可他师弟已于半年前出门游历去了,归期不定。”
得知这个消息后,宋宝琅的心情就变得十分沮丧。归期不定,就意味着白云观这边行不通了。
宋宝琅看向徐清岚:“你那边有什么头绪?”
“那位游方道士的踪迹尚未寻到,但我寻了位游医,他颇擅疑难杂症,不日便会到京。”
宋宝琅一听这话,一扫先前的消沉,立刻坐起身子:“那他有把握能替我们解决这个问题吗?”
“他要看过才确定。”
宋宝琅扁扁嘴又坐了回去,不过有希望总比没有希望的好。
徐清岚换了身家常衣袍出来时,鸣夏正好捧着热好的酒进来了。
先前说没胃口的宋宝琅见有她喜欢喝的荷花酿,这才勉为其难的移步到桌边。
宋宝琅喜欢小酌,但徐清岚却滴酒不沾且不喜酒味,因此宋宝琅很少在徐清岚面前小酌。
如今宋宝琅心里已经没有徐清岚了,自然也不会再为徐清岚委屈自己。
只是喝完第三盏,宋宝琅抬手还要再倒酒时,徐清岚却抬手将酒壶挪到了他的面前。
“饮酒过多伤身。”徐清岚提醒。而且他记得,她的月事前日刚走,眼下更不宜过多饮酒。
宋宝琅却不领他的情:“伤我的身跟你有什么关系?酒壶还我。”
“如今你我共感,你难受我也会难受。”
“徐清岚,你知不知道,你这人有时候很讨人厌。不对,不是有时候,是很多时候。”宋宝琅看着徐清岚。
。
从前宋宝琅也爱盯着徐清岚看。
只是那时她的眼里,全是明晃晃的情意。而如今,还是那双眼睛,但眼里的情意却早已不在,只剩下了不耐烦。
徐清岚的心里似被虫子咬了一口,蓦的泛起细微的疼意。但他面上却仍一派平静:“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话虽这么说,但徐清岚还是没有松手的意思。
宋宝琅将筷子一拍,直接扭头扬声唤人。
候在外面的绘春和鸣夏很快就进来了。
“你们去给我拿酒来。”
“娘子,小酌怡情,大酌……”
绘春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已被宋宝琅打断:“我说,拿酒来。”
平日一团和气爱笑的小女娘,今夜一张玉靥上全是冷意。
绘春和鸣夏不敢忤逆她的意思,忙去照做了。
徐清岚只得让步,他重新将那壶酒放回到宋宝琅面前。但宋宝琅却看都不看一眼,只喝绘春取来的酒。
屋内的气氛变得凝重起来,无人言语,只有倒酒声时不时响起。
绘春和鸣夏等人轮流劝宋宝琅,宋宝琅却充耳不闻,直到彻底醉了才作罢。
绘春和鸣夏等人欲上前去将宋宝琅扶回床上,但徐清岚却先一步将人打横抱起。绘春和鸣夏忙去撩开床幔,徐清岚将宋宝琅放在床上后,就径自去沐浴更衣了。
绘春和鸣夏二人替宋宝琅褪了外裳,又替她卸了钗环首饰。
待徐清岚沐浴出来,绘春上前道:“娘子醉酒,夜里怕会睡的不安稳。要不委屈郎君今夜去书房睡,婢子和鸣夏留下来照顾娘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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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徐清岚拂袖在床畔坐下。
既然徐清岚今夜要留在这里,绘春和鸣夏就退下了。
徐清岚坐在床畔,看了宋宝琅片刻后,起身将房中的灯盏熄了大半,只留下了床畔那一盏。
徐清岚仍躺在外侧,平常幽香浮动的拔步床内,今夜却多了浓烈的酒气。
原本睡着的宋宝琅突然睁开眼睛,神色懵懂茫然的看向徐清岚。
“要喝水么?”徐清岚问。
宋宝琅却不答,只茫然盯着他看。好一会儿,似是才想起他是谁。
“徐清岚!”宋宝琅突然叫他。
无论是婚前还是婚后,她总爱连名带姓的喊他。
徐清岚回望着她。
“你当初为何要娶我?”宋宝琅问。
徐清岚一愣。他没想到,醉酒后的宋宝琅,第一个问的竟然是这个问题。
“是因为我祖父三朝元老的身份?还是因为我与公主皇子们交好?”
若是从前,徐清岚是定然不肯回答宋宝琅这么无聊的问题的。可今夜,他沉默须臾后,却答了。
“都不是。”
徐清岚想起了宋宝琅那封放夫书上的内容,他喉结滚动,想告诉她原因。但宋宝琅却突然坐了起来。
徐清岚忙伸手去扶她,却被宋宝琅一巴掌拍开。
“你别碰我!”宋宝琅的声音里染了哭腔,平日盈满笑意的双眸,此刻却噙满了泪,“徐清岚,当初我就不该图你长得好看,而嫁给你!”
徐清岚浑身一震,这是宋宝琅第二次说这种话了。
宋宝琅一面哭,一面抽抽搭搭的说自己的委屈:“当初我答应这门婚事时,我阿娘曾说,我们不合适,我将来会后悔的。
“但那时我被你的皮囊和情爱迷了眼,非要嫁给你不说,我还向我阿娘允诺,我们会过得很好。可婚后你对我不好,你母亲也总欺负我,你们都是坏人,我就该听我阿娘的话……”
后面的话,宋宝琅还没说完,已被人倾身揽进了怀里。
“对不起。”徐清岚嘶哑满含歉意的声音从头顶落下。
从前宋宝琅确实同他抱怨过这些事,但因宋宝琅娇气爱哭,且每次被气的病倒的都是章氏,徐清岚便只当她是在夸大其词。
所以他同宋宝琅说,他母亲是长辈,让宋宝琅敬着她些。又同时和章氏说,宋宝琅自幼被父母娇宠长大,让章氏不要对她过多苛责。
徐清岚本以为,自己劝双方各退一步便能相安无事。
直到看完那封字字委屈的放夫书后,他才明白,不是宋宝琅娇气爱哭,而是嫁给他之后,她是真的受了很多委屈。
“现在说对不起有什么用?”宋宝琅推搡着徐清岚,哽咽道,“我要和离,我……呕……”
胃里突然翻腾的厉害,宋宝琅一个没忍住,直接吐了徐清岚一身。
待侍女们听到动静进来时,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
宋宝琅小脸绯红,脸上泪痕斑驳,而徐清岚身上则是一片狼藉,但徐清岚一只手却仍稳稳的扶着摇摇欲坠的宋宝琅。
“去拿水来,先给她漱口擦洗,再将被褥换了。”徐清岚一面有条不紊的吩咐,一面将宋宝琅交给绘春。
宋宝琅刚才全吐到他身上了,被褥上应当也溅有。
绘春忙应了声,与鸣夏一道扶着宋宝琅先到旁侧的榻上,开始拿水给宋宝琅漱口。
徐清岚则出去重新沐浴了一回。
待徐清岚换过衣衫再进来时,侍女们已将房中都收拾妥当了,并且还燃了淡淡的熏香。
绘春上前道:“郎君,要不……”
“不必。”徐清岚知道绘春要说什么,他打断她的话,“我照顾她便是。”
徐清岚既这般坚持,绘春等人也不好再说什么,行过礼后便退下了。
徐清岚撩开床幔,就见宋宝琅躺在床上。绘春等人替她擦洗过了,寝衣也换了件新的。她似是有些不舒服,蜷缩着身子,眉心微蹙着。
徐清岚上床靠过去,将人揽在怀中的同时,一只手摸上了宋宝琅前臂内侧,拇指按上了她的内关穴。
醉酒后,按压此处可缓解恶心呕吐。
如此反复数次后,宋宝琅的眉心便缓缓松开了。
徐清岚这才松手,将人揽在怀中。
但这一夜,徐清岚却始终睡的不安稳。
最开始是宋宝琅嫌热,她将自己的寝衣脱了不说,还在不停的踹被子。
徐清岚怕她着凉,只得隔一会儿就替她盖被子。
到了后半夜,宋宝琅才消停下来,安然乖顺的躺在他怀中。
温香软玉在怀,但徐清岚心中却五味杂全。
从前夜里总要挨着他睡的人,如今也只有醉酒后才肯近他的身。
徐清岚揽着怀中的人,正欲睡去时,外面隐隐响起了报晓声。
到他该上值的时辰了。
徐清岚只得恋恋不舍抽出胳膊,头重脚轻的下了床。
9. 第 9 章
宋宝琅醒来时已是巳时初了。
日光跃过敞开的雕花窗,落在拔步床绣着缠枝石榴的床幔上。
宋宝琅翻了个身,在一片亮堂里懵然坐起来。身上的锦被随随之滑落后,宋宝琅才发现,自己上身只有一件抱腹。
她再一转头,就见她的寝衣被叠的整整齐齐的放在枕边。
这种叠法很独特,只有徐清岚会这么叠。
宋宝琅唤了绘春进来,询问昨晚的事。
绘春如实说了。
关于昨晚的事,宋宝琅隐约还记得一些。
她记得她好像骂了徐清岚一顿,然后又吐了徐清岚一身,之后的事她就没有印象了。
难不成半夜她又吐了?
宋宝琅侧首轻轻嗅了嗅,她身上除了徐清岚惯用的冷香外,并没有其他味道。
那这寝衣八成应是她嫌热自己脱的。
想到这里,宋宝琅有一瞬觉得不自在。但转瞬她又释然了,她和徐清岚成婚八月有余,彼此又不是没坦诚相见过。
绘春在旁笑着道:“厨房熬了醒酒汤,婢子这就让人端一碗来,娘子喝了也能松快些。”
宋宝琅应了,待她梳洗好,绘春也将醒酒汤端来了。
宋宝琅坐在榻上小口小口抿着醒酒汤,绘春又说起了一事。
“娘子,老夫人病了,这回应当是真病了。一大早,寿春堂那边就请了大夫。”
宋宝琅啜饮醒酒汤的动作一顿。
章氏虽然时常装病,但身子骨却一向康健。自她嫁进徐家后,章氏真病的次数屈指可数。
“婢子听说,昨夜郎君去了寿春堂后,发落了李妈妈,连带着将李妈妈的一家老小都送回陵州老宅了。”说到这里时,绘春也说了她昨日去寻徐清岚一事。
宋宝琅一怔:所以徐清岚此举是在为她撑腰出气?
但转瞬,宋宝琅又笑了。
就算徐清岚是在为他撑腰出气又能如何呢!如今她已经不需要他了。
绘春接过空碗,询问宋宝琅的意思:“这次老夫人真病了,娘子可要过去瞧瞧?”
绘春并不知道,宋宝琅如今已拿到了和离书。她想的是,宋宝琅如今还是徐家妇,章氏这个婆母病了,宋宝琅作为儿媳,若不过去瞧瞧,总归有些说不过去。
但宋宝琅却态度坚决:“不去。”
如今她手中已有和离书了,只等共感这件事解决了,他们二人就能公布和离了。
如今章氏不来找她的麻烦,她自然不会上赶着去见章氏。
而且章氏那人向来惜命,若她的身体真有什么大问题,寿春堂那边早就派人去请徐清岚了。
绘春知道宋宝琅的脾气,之后就不再多言了。
同宋宝琅的悠闲不同,徐清岚到翰林院后便埋头伏案忙碌了一早上,直到快用午食时,方才得了一丝休憩的机会。
同僚们已陆续打算准备用午食了。有人路过徐清岚桌案旁时,朝徐清岚的桌案上扫了一眼,不禁问:“徐翰林今日家中没给翰林送饭?”
翰林院内有公厨,每日会供应早午二餐。但因公中油水和菜品有限,许多有家底的官员都不食公厨,而是由家中小厮送餐饭。
徐清岚去年刚来翰林院时,每日都是食公厨。后来成婚后,他每日的饭菜,都是宋宝琅让小厮送。
当时同僚们还打趣徐清岚,说他成了亲就是不一样。
而最近这段时间,徐家的小厮似乎没来给他送饭了。
徐清岚正要答话时,见有人从门外进来,他当即起身,抬手行礼:“范侍郎。”
原本在插科打诨的众人闻声立刻站直身子,纷纷抬手向来人行礼。
来人是礼部侍郎范文正。
范文正如今已过不惑之年,但身形却仍修长清瘦,挺拔如松柏。纵然如今他脸上已有岁月的痕迹,但从骨相上也不难看出,他年轻时是何等的丰神俊朗。
范文正今日是因公事来寻徐清岚的。
去岁陛下下旨,令礼部采集史料,交给翰林院组织官员编修国史。
最近范文正翻阅旧籍,发现之前礼部交给翰林院的史料中有几处有误,今日他便亲自过来,同领命参与编修国史的徐清岚指正时,却发现徐清岚已将那几处有误的地方标注出来了。
“这几处与学生翻阅到的史料相悖,学生原本打算今日午后去礼部,当面向老师请教,没想到却劳烦老师亲自过来了。”
没有外人在时,徐清岚对范文正行的是学生礼。
范文正倒非徐清岚的授业恩师,而是因范文正是去岁的考官,所以他们那届登科士子便算是范文正的门生。
“无妨,老夫正好也许久没来翰林院了,就当是旧地重游了。”
范文正当年高中后,也曾担任过翰林院编修一职。
徐清岚见范文正目露怀念之色,恰好此时又已到了用午食得时辰了,遂道:“老师不如再这里用午食?”
范文正应下了。
徐清岚便去张罗午食。翰林院公厨是按照个人官阶供应吃食,像徐清岚这样的翰林编修,领到的吃食就颇为简陋。
只有三素一荤并一壶清茶,外加两碗栗饭。
饭菜被摆饭在官廨廊下,徐清岚与范文正席地而坐。
“公厨饭菜简陋,委屈老师了。”
范文正看了一眼小桌上的饭菜,面上并无任何嫌弃之色,反倒还温和笑道:“你们如今的饭菜倒是比我们那时候好多了,就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道小葱拌豆腐竟然还在。”
范文正举筷尝了块豆腐后,点评道:“还是原来的味道。”
这顿饭菜十分简陋,但范文正却吃得津津有味。
饭毕,有小吏将碗筷收走,徐清岚倒了盏清茶递给范文正。
范文正接过吃了一口后,问:“你入翰林院也一载有余了,每日除了在御前供奉外,面对的全是书籍典史,可觉得枯燥乏味?”
“学生三岁开蒙,钝学累功十七载,方才侥幸中第。从前学生自以为也算是学富五车。可此番参与修史后方知,自己从前不过是牖中窥日。且这些史料盈篇满籍包罗万象,学生从中受益匪浅,因此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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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觉得枯燥乏味。”
说这话时的徐清岚一身绿色官袍,眉眼平和淡然,仿若一枝翠竹。
范文正听到这话,看向徐清岚的眼中赞赏顿时更盛:“年轻人能沉得下心是好事。”
去岁高中的士子中,范文正最好看的便是徐清岚。
徐清岚这人才华横溢,但身上却没有半分骄傲自满,反倒有种年轻人没有的沉稳内敛。
从他身上,范文正看见了他年轻时的影子。但他知道,徐清岚的能力远在他之上。假以时日,徐清岚定能扶摇直上位极人臣。
只是在临走前,范文正站在翰林院中,那株光秃秃的梅树下,语重心长同徐清岚道:“你有上进心是好事,但闲暇之余,也莫要忘了家中夫人,更别重蹈我的覆辙。”
今年年初徐清岚与宋宝琅大婚,范文正人虽未去,但却遣人送上了丰厚的贺礼。
徐清岚垂眸:“是,老师。”
范文正不许徐清岚送,他独自背影寂寥的离开了。
徐清岚在院中又站了片刻后,才重新回到桌案后,继续伏案忙碌。
昨晚徐清岚一宿没睡,早上尚且还能坚持,但午后暖煦的日光扑进来时,徐清岚不可抑制的就有些犯困。
徐清岚搁下笔,只觉头昏脑涨眼前还有重影,他只得吃了盏酽茶稍事歇息。
歇息时,徐清岚目光无意扫过桌案上那个漆黑雕绘连枝纹的盒子。
那盒子是崔焕一早命人送过来的。当时他忙于公务,随手就放在桌角了。此刻得空后,徐清岚将盒子抱过来打开。
匣子最上面是一封信,而信下面似乎是几本书。
崔焕那般世家子弟竟然会给他送书?!徐清岚有些不大相信,他先拆开了崔焕的信。
信上只有一句话:徐兄,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徐清岚不解其意,再往匣子里一看,他额角的青筋顿时突突直跳。
匣子里最上面是一本书。
书上画着个领如蝤蛴,鬓边簪着艳丽红花的美人,那美人侧身而立以手掩胸,露出光裸丰盈的后背。
这本书没有名字,只有这张美人图占据了整张封面,但徐清岚也瞬间猜到这是什么书了。
“啪——”徐清岚一把将匣子阖上,动静大的吓了旁边打盹的同僚一跳。
“徐翰林?”那同僚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不解的看过来。
“抱歉,不小心手滑了。”徐清岚解释。
那同僚刚睡醒,这会儿整个人还不甚清醒,哦了声就没再问了。
而徐清岚则黑着脸坐在桌案后,向来好脾气的人,此刻却在心中将崔焕骂了个狗血淋头。
而拜崔焕这一匣子书所赐,先前困顿的徐清岚顿时清醒无比。
申时后,翰林院众人便开始陆续下值,徐清岚一直待到申时末,这才阖上公文,疲倦的出了翰林院。
结果刚出去,正要上马车时,却被人叫住:“徐郎君,许久不见了。”
徐清岚回首,就见一个风尘仆仆的中年男子,正站在十步开外,含笑看着他。
10. 第 10 章
酉正时分,徐家厅堂里灯盏高燃。
宋宝琅看着厅堂里那个穿着道袍,但头顶有戒疤,正在吃酒喝肉的中年男子,秀眉蹙成了一团。
“这人到底是和尚还是道士?”宋宝琅将对方从头到脚打量了三遍,压低声音问徐清岚。
“苗大夫从前做过僧人,后来又修了道。但因他性子洒脱不羁不肯受约束,最后直接做了游医。”
宋宝琅:“……”
宁国公府也是僧道双全。但好歹是崔焕他大兄修道,二兄当和尚。可这人一人将僧道都占了不说,身上竟然还有个游医的名头。
“你确定这人不是骗子?”宋宝琅怀疑,徐清岚被对方骗了。
“确定,我之前曾亲眼见过苗大夫的医术。”
宋宝琅还欲再开口时,厅堂上那人已搁下筷子了。宋宝琅只得暂时将话咽下去,与徐清岚一道过去。
苗大夫没骨头似的瘫在椅子上,一面抖腿,一面剔牙,懒洋洋道:“在下许久都没像今日这般饱餐一顿了,多谢徐郎君的盛情款待了。”
宋宝琅看见对方这副模样,更加认定这人是个招摇撞骗的骗子了。
她先前已被骗子骗过一回了,这回她才不要重蹈覆辙呢!宋宝琅打算寻个借口离开。
但下一刻,她却听这骗子对徐清岚道:“只是这孙家的酱鸭,得配胡家酒肆的黄酒喝才好呢!今夜这酒好是好,但不对味。”
宋宝琅心下一动:“苗大夫是上京人?”
只有上京人吃孙家的酱鸭会专程配胡家酒肆的黄酒。
“不是,在下只是从前在上京修过几年道而已。”
“不知苗大夫在哪家道观修行?”
“白云观。”
宋宝琅顿时一惊:“莫非观主说的师弟就是你?”
“我离开这半年间,若白云观观主没变的话,那想必凌虚师兄口中那个不成器的师弟应当就是区区在下了。”
苗大夫在宋宝琅心中的形象一瞬扭转过来了。
先前宋宝琅觉得他像个招摇撞骗的骗子,如今却觉得,他是个洒脱不羁的仙人。
“如今在下已吃饱喝足了,来,二位说说,具体情形吧。”苗大夫艰难的坐直身子。
宋宝琅与徐清岚在他对面相对而坐。
徐清岚言简意赅说了他们共感一事,末了将衣袖拉起,露出手腕上那道红痕。
“内子手腕上那道与我的相同。”徐清岚补充道。
苗大夫不禁啧啧称奇,抬手搭在徐清岚的脉象上探了探,继而询问:“除了共感外,你身体可有其他不适?”
“暂无。”徐清岚道。
苗大夫便不再多言,他替徐清岚诊过脉后,又替宋宝琅诊了脉。
“从脉象上看,二位没有中毒的迹象。”诊完脉后,苗大夫下了定论。
之前的大夫也这么说。宋宝琅立刻问出她最关心的问题:“那意思是我们不会有性命之忧?”
“未必。”
宋宝琅:“……”
“苗大夫可诊出是何所致?”徐清岚道。
苗大夫呷了口酒,摇头晃脑:“这世上用这种法子害人的东西就那三样:毒,巫,蛊。综合你们二人先前所说,在下觉得,是蛊的可能性会大些。”
徐清岚垂眸。苗大夫所说与他猜想的一致。
先前施宝琅也曾私下找人瞧过,但却无一人瞧出缘由,苗大夫是第一能说出他们可能是中了蛊的人。
“苗大夫,我听徐清岚说您医术高超,既然您能看出我们二人是中蛊所致,那您应该知道解蛊之法吧?”宋宝琅满脸希冀看着苗大夫。
苗大夫却摇头:“徐郎君谬赞了,若是毒,在下或可一试,但蛊术在下却涉猎甚少。”
宋宝琅听到这话,眉眼顿时耷拉下来了。
但苗大夫却又悠悠补充了句:“不过在下昔年在游历时,曾有幸听闻过这种蛊。”
宋宝琅立刻看向苗大夫。
“昔年在下在苗疆游历时,曾听一会蛊术的老者说,在苗疆有个寨子的新人成婚前,会共同种下同心蛊。此蛊分为雌雄两只,一旦被种下后,夫妻二人便会感官相通。”
“我们也是这样。”宋宝琅情绪瞬间变得激动起来,“可当初那老道只说这是能助夫妻恩爱和美的丹药,并没有说这是蛊。”
“做生意嘛,三分靠蒙七分靠骗,他若直接说是蛊,你不就被吓的不敢买了。”苗大夫一语点破其中的缘由。
宋宝琅顿时为之气结。
苗大夫只知这蛊,但却不知解法。他遂起身:“天色不早了,在下便告辞了,多谢二位今夜款待。”
知晓苗大夫来去随心的性子,徐清岚也不过多挽留,而是亲自送苗大夫出门。
待出了厅堂外,徐清岚才再度开口:“敢问苗大夫,同心蛊除了中蛊之人会共感外,可还有其他影响?”
原本走得歪歪扭扭的苗大夫闻言脚步一顿,他扭头去看徐清岚。
聪明人之间说话,不需多言,只需一个眼神便足矣。
先前当着宋宝琅的面,苗大夫确实有所隐瞒,如今徐清岚既问,他便说出了自己的揣测。
“此蛊既名为同心蛊,夫妻共感应该只是它的功效之一,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徐清岚垂在宽袖里的手倏的攥紧。
果真如此。
但他的情绪隐藏的很快,转瞬便消失不见了。他温声道:“我知道了,多谢。”
他人的因果缘由,苗大夫向来不肯多插手,之后他也不再多言。
待他们出了徐家的府门时,苗大夫就见他的驴子在门外踱步,他爬上驴背冲徐清岚摆摆手后,就骑着驴子晃晃悠悠的走进了夜色里。
徐清岚独自在门口平息片刻后,转身折返回去。
不过这次他暂时没回抱朴堂,而是先去了趟寿春堂。
今日午后他归家时,李妈妈派人来说他母亲病了。
当时徐清岚曾带着苗大夫过去为章氏诊了脉。苗大夫说,章氏并无大碍,只是肝气郁结所致。
若他今夜不过去一趟,只怕明日家中又不安生了。
徐清岚过去时,寿春堂的灯火又熄了大半,只有几盏零星的灯笼在夜色中摇曳。
他们徐家在陵州虽不算十分富庶,但也算有些家底。可自从他父亲过世后,他母亲便处处节俭。
后来他兄长亡故后,他母亲更是愈发节俭。除了他那里的一切都如旧制外,家中其他各处都是能省则省,他母亲甚至将她自己的吃穿用度皆裁减了一半。
哪怕如今他已长大成人做了官,这个节俭的习惯仍没变。
门帘掀开,李妈妈从房中出来,看见廊外的徐清岚时,李妈妈先是一惊,旋即屈膝行礼:“郎君来了。”
“嗯,母亲歇下了么?”
“没有。”顿了顿,李妈妈还是如实道,“老夫人一直在等郎君。”
徐清岚应了声,撩开门帘进去。
房内一灯如豆,章氏坐在罗汉床上,正在垂首拭泪。
“母亲。”一道男声骤然响起。
章氏抬眸,看见出现在这里的徐清岚时先是一喜,旋即将头扭至一旁,赌气道:“你不去陪你媳妇儿,来我这里做什么?”
徐清岚正要答话时,眼泪却先一步掉了下来。
徐清岚:“……”
章氏虽然将头扭至一旁,但实则却有眼角余光在注意着徐清岚的一举一动。
眼下徐清岚只得仓促改口:“儿子改日再来看母亲。”
话落,不等章氏开口,徐清岚转身便走,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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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进来的李妈妈行了个面对面。
看见徐清岚脸上的泪痕时,李妈妈呆愣在原地。
徐清岚不好解释,只得疾步离开。
章氏见儿子走了,顿时哭的更伤心了。
“他父亲去得早,我含辛茹苦将他养大,如今我不过赌气说了他一句,他竟然就甩脸子走人了,真真是有了媳妇儿忘了娘。”
李妈妈好一会儿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忙上前来劝章氏:“老夫人,您想岔了,郎君并非是甩脸子走人,而是伤心落泪走的。”
原本哭的正起劲儿的章氏抬首,一脸“你在说什么胡话”的表情看着李妈妈。
“真的,老奴岂敢骗您!老奴看的真真的,公子脸上有泪痕呢!”
李妈妈也算是徐家的老人了。说句托大的话,徐清岚算是她看着长大的。
幼时的徐清岚性子还十分活泼,但自从他父兄陆续过世后,徐清岚的性子便一日比一日沉闷,不但人变得少言寡语起来,喜怒也不形于色了。
“老奴不知老夫人同郎君说了什么,但老夫人想必有所不知,郎君送走大夫,连抱朴堂都没回,就径自过来看您了。”李妈妈神色真切,面容没有半分作伪之色。
章氏顿时愧疚起来。
儿子连抱朴堂都没回就来看她,她却没给他好脸色。儿子伤心欲绝,但又怕自己瞧见他落泪,所以才会匆促离开?
一念至此,章氏瞬间陷入了自责。
而离开的徐清岚并不知道这个乌龙,从寿春堂出来后,他便疾步回了抱朴堂。
卧房里灯盏灭了大半,绘春等人都被遣进去了,房中只有蒙在被子里哭的不能自已的宋宝琅。
“为什么突然哭?”徐清岚坐在床畔,看着床上隆起的身影,眉眼全是无可奈何。
他不明白,她怎么会有那么多眼泪。
“呜呜呜呜,当初我就不该图你长得好看而嫁给你。若是不嫁给你,也不会有这样的祸事了。”宋宝琅既伤心又委屈。
徐清岚以手扶额,叹了一口气:“事情既已发生,哭也无用。”
宋宝琅不听,她只一个劲儿的哭,想要将心中的委屈伤心全宣泄出来。
徐清岚知道她的脾气,只得道:“而且我又没怪你。”
“怪我?你凭什么怪我?要不是你对我不好,我怎么可能会被那老道骗……”
原本哭个不停的宋宝琅顿时掀开被子坐起来,就要同徐清岚理论。但话说到一半,看见同样泪流满面的徐清岚时,宋宝琅先是一顿,旋即迅速将头扭到一旁。
从宋宝琅和徐清岚相识起,徐清岚便一直是沉稳内敛得肃然模样,宋宝琅从未见过他失态,这还是宋宝琅第一次看见他泪流满面的模样。
而且这失态还是被迫的。
“想笑就光明正大的笑。”说话间,徐清岚倒了盏温水。
宋宝琅竭力压住唇角,嘴硬道:“谁笑了?”
徐清岚不置可否,只将手中的温水默然递了过去。
宋宝琅这会儿正好觉得有些渴,遂毫不客气的接过喝了。结果喝的太急,不小心被呛到了。
如今他们两人共感,宋宝琅被呛到了,徐清岚自然也不能幸免于难。
两人对坐咳了一阵后,宋宝琅的伤心委屈这才被冲动了。
徐清岚再度开口:“明日我便派人去苗疆寻同心蛊的解法。”
“成。”宋宝琅点头应了。
看在徐清岚主动解决问题的份上,宋宝琅这才没再哭了。她从拔步床内的屉子里摸出了一个小镜子,对镜一点一点擦拭脸上泪痕的同时,又问,“你送苗大夫出去时,苗大夫可有说其他的?”
问完这句话后,宋宝琅突然觉得自己心口有抹异样的感觉。
然后她就听徐清岚道:“没有。”
11. 第 11 章
秋夜寂寂。月色如水。
床幔掩映的拔步床内,宋宝琅已然熟睡。先前还离徐清岚极远的人,在睡着后却寻着热源挪过来,又如从前那般贴着徐清岚而眠。
徐清岚垂眸,看着她安然恬淡的睡颜。
他无意欺骗于她,但眼下他尚不知同心蛊其他作用是什么,告诉她也不过是让她徒增烦恼罢了。
徐清岚抬手揽住身侧的人,慢慢闭眸。
他不会让她有事的。
第二日,宋宝琅睡醒时,身边照旧已没了徐清岚的身影。她起来刚用过朝食后,绘春和鸣夏就捧着账簿进来了。
“娘子,这是今年各处田庄上秋收的情况。”
“娘子,这是各个铺子里上月的账簿。”
宋宝琅出嫁时,嫁妆很丰厚,除了宋家给的之外,王氏将她的陪嫁几乎都给了宋宝琅。
如今宋宝琅名下的田庄铺宅皆有专人打理,但每月月初时,各处掌事们得将上个月的账目送来给宋宝琅过目。
权贵之家的女娘自幼都要学琴棋书画女红等,但王氏却从不勉强宋宝琅学这些,宋宝琅不愿意学她可以不学。
王氏只要求宋宝琅跟着她学管家看账。
宋宝琅平常最是没耐心,唯一的耐心仅在看账簿上,先前王氏教她管家看账时就曾同她说过:
“咱们这等人家,虽说不缺金银钱帛,也不缺忠仆。但钱帛动人心,若主子蒙昧无知,时间久了,底下人难保不会生出欺主之心。可若你精明不好糊弄,底下人就会对你生出敬畏之心。他们惧你怕你,才不敢糊弄欺瞒你。”
宋宝琅觉得她阿娘说得有理,所以纵然她性子随和,但在正事和账目上却从不马虎。
一个月的账簿并不多,但各处加起来却不少,宋宝琅足足看了大半个时辰才看完。
期间宋宝琅也陆续吩咐:“今年夏汛,上溪庄和柳庄两处都遭了水患,告诉庄头,这两处田庄的佃户这季租子减半。”
“这两间衣铺在广济街最好的地段,但上个月的进账却比前两个月少了两成。绘春,你回头让掌柜过来回话。画舫铺虽然上个月的进账也少了三成,但如今节气渐寒,租船游玩的客人少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而且今夏他们也都十分辛苦,回头给铺子里所有人多发一个月的月钱作为奖励……”
王氏身边的周妈妈拦住欲进去禀报的锦秋,她静静站在廊下,远远看着房中的宋宝琅。
宋宝琅平日是个娇姝爱笑的小女娘,即便成婚了,她眉眼里仍有股少女的娇糯。但在理事上,她身上却突然有了王氏果断利落的影子。
“周妈妈,你来了呀。”宋宝琅看见了周妈妈。
周妈妈回过神后,笑着进去见礼:“老奴来的不巧,打扰到娘子了。”
“才没有呢!”宋宝琅一面招呼周妈妈落座,一面让人给周妈妈上荔枝奴和红茶。
这两样都是周妈妈喜欢的。
周妈妈连连谢过后才落座。
宋宝琅拉着她问王氏,问宋钰,周妈妈一一答了。
她们正说话间,寿春堂那边的李妈妈过来了。
李妈妈恭恭敬敬朝宋宝琅行了个礼,才说明来意。
“再过几日便是先老爷的生祭了,陵州老家路远,老夫人不能亲自去坟上祭拜,遂想如去岁那般,去寺中小住一段时日,为先老爷祈福。因此老夫人让老奴来请大娘子拿主意,今年这香油钱怎么捐?大娘子觉得,该捐多少合适。”
宋宝琅刚过门时,因吃穿用度同徐清岚抱怨过。徐清岚在发现她有管家能力后,就让宋宝琅管家了。
不过宋宝琅管家只管他们抱朴堂和对外的人情往来,寿春堂那边的吃穿用度她从不沾手,都是寿春堂自己吩咐料理。
从前寿春堂的一切,都是章氏的心腹张妈妈一手操持。如今张妈妈被送回了陵州老家,李妈妈接手寿春堂后,并未如张妈妈先前那般不将宋宝琅放在眼中,她遇事都恭恭敬敬来请示宋宝琅。
但宋宝琅其实并不愿意沾手寿春堂那边的事情。
可李妈妈对她毕恭毕敬,且周妈妈还在。若此刻她不给个章程,她怕王氏得知此事会多想。
宋宝琅遂道:“香油钱就是个心意,多些少些都无妨。母亲去岁既然在佛寺小住过,那今年与去年捐的一样,亦或者比去年多捐一些都可以,看母亲高兴吧。”
李妈妈领命去了。
周妈妈目露欣慰,又与宋宝琅说了会儿话,便回宋家复命了。
宋家厅堂内,王氏正坐在主座上,管事们轮流进来,或回事或听王氏分派差事。所有人都面色恭谨,厅堂里管事进进出出,但却无一丝吵嚷嬉闹声。
回来的周妈妈见状便候在廊下,待王氏得了空,才趋步上前禀了她去徐家后见到的种种。
那日宋宝琅与徐清岚归家后,宋氏仍不放心,今日便遣了周妈妈以送新橘的名义过去看看宋宝琅。
“咱们娘子的气色极好,老奴瞧着也没有受委屈的迹象。”
宋宝琅是个藏不住事儿的,周妈妈又是看着她长大的,既然周妈妈说她看着没有受委屈,那应当就真的没受委屈。
王氏这才放下心来:“没受委屈就好。”
“而且老奴临走前问过绘春,绘春说,先前寿春堂那个鼻孔朝天的妈妈被姑爷发落了,如今换的这个对咱们娘子倒是恭敬有加。可见经过先前那事,如今姑爷是向着咱们娘子的。”
王氏吃茶的动作一顿,旋即扭头,看向窗外稀薄的日光,淡声道:“在他母亲和簌簌之间,他能一辈子都向簌簌么?”
“咱们娘子那般聪慧动人,姑爷定然会一辈子向着我们娘子的。”周妈妈奉承了一句。
王氏却未置一词,而是继续垂首理事了。
桐花巷徐家。
周妈妈刚走,福善公主身边的女官就过来了,说是福善公主有事相商,请宋宝琅过府一叙。
宋宝琅当即与那女官一道去了。
到公主府见到福善公主后,宋宝琅的表情瞬间变得一言难尽起来。她指着烤炉上的烤全羊,看向福善公主:“这就是公主说的有事相商?”
“自然不止这个。”说话间,福善公主拉着宋宝琅在亭子里坐下。
很快,便有宫人端着酒菜上来。
“这是驸马新得的佳酿,你尝尝看。”话落,福善公主又抬手击了两下掌。
亭外的白纱被撩开,有人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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贯而入。
宋宝琅正垂首品酒,听到动静下意识抬眸,看见面前站了一溜儿美男子时,眼睛瞬间瞪的溜圆。
这些美男子气质各异,有面容清俊文雅的,有容貌昳丽妖冶的,也有粗犷野性的,美的各有特色。
福善公主凑过来,压低声音道:“你最近不是不开心么?今天在我这里好好开心一下。”
话落,不等宋宝琅开口,福善公主又道:“我这好友最近心情不好,你们今日谁若能博她一笑,赏银百两。”
福善公主这话一出,美男们齐齐过来服侍宋宝琅。
一开始,宋宝琅还有些拘谨,但在美酒和美色的双重诱惑下,很快宋宝琅就玩开了。
在宋宝琅玩的十分开心时,正忙于公务的徐清岚也察觉到了。
宋宝琅这人虽然娇气,但很容易满足,徐清岚只当她是又出门游玩买钗环首饰了。
如今对徐清岚来说,只要宋宝琅不哭,她想怎么玩他都随她。
但徐清岚这个想法只持续到他去公主府之前。
这天午后下值后,徐清岚一如既往的打算归家。可刚出翰林院,就遇上了崔焕。
“在这里看见你正好,也省得我派人去寻你了。你娘子如今在公主府呢,听说与公主喝了点小酒,你正好与我一道去接她吧。”
徐清岚只得调转方向,与崔焕一道往公主府行去。
路上,崔焕挤过来,悄声问:“徐兄,上次我给你出的主意,你回去用了没有?”
说到这个,徐清岚就来气。
上次他问崔焕平日都是怎么哄福善公主的,崔焕毫不藏私,据实相告:
一跪二哄三让她欢愉。
徐清岚听的脸如锅底,结果第二日崔焕就命人给他送了一匣春图。
如今听崔焕旧事重提,徐清岚神色顿时冷了下来:“驸马送的那些东西,改日徐某自当如数奉还。”
“你这么快就观摩学习完啦?”崔焕一脸震惊。徐清岚这速度也太快了把。
徐清岚只觉同他说话简直是对牛弹琴,直接扭头催马快走。
崔焕急忙追上去:“那些书我们公主府多得是,徐兄你自个儿留着便是。”
一听崔焕这话,徐清岚将马催的更急了。
二人一路疾行至公主府,却得知福善公主的宴还没散,崔焕直接让宫人带他们过去。
远远的,未至亭前,他们就听到了丝竹管弦声中,夹杂着笑闹声。
崔焕与徐清岚一面往亭中去,一面纳闷道:“公主今日怎么请了这么多人?”
福善公主出身尊贵,性子又高傲,她平素只跟她喜欢的人玩儿。
守在亭外的宫人见他们过来,忙将白纱撩开。
崔焕和徐清岚这才看清亭中的场景。
亭中除了侍奉的宫人外,就只有宋宝琅和福善公主两个女子,其他的无一例外都是男子。
那些男子无一例外都美的各有特色,他们如群星拱月般簇拥着宋宝琅和福善公主,争相讨她们二人欢心的同时,亭中正中央还有一个英姿勃发的少年郎,此刻正赤裸着上身在武剑。
宋宝琅的目光黏在那人身上,连他们进来都没发现。
12. 第 12 章
崔焕也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
他们两个大活人杵在这里,福善公主和宋宝琅对他们视而不见,仍自顾自的在和那些美男子说笑。
是可忍孰不可忍。
崔焕面带怒声冲进去,撵福善公主身边的男子。
“走开走开,这里是你们待的地儿吗?”
被撵的男子面有不甘之色,但在听到福善公主身边的人唤崔焕驸马时,立刻麻溜的将地方让开了。
先前还怒气冲冲的崔焕坐到福善公主身侧,从善如流往福善公主身上一靠,就开始神色哀怨:“公主,我不是你最爱的崔郎了吗?”
徐清岚径自面沉如水走到宋宝琅面前。
宋宝琅正聚精会神的看人舞剑,突然视线被一抹绿色遮挡住了,她不悦抬眸,正要呵斥对方时,却在看见对方那张脸时,顿时愣住了。
“起来,回家了。”徐清岚皱眉,对着满身酒气的宋宝琅道。
宋宝琅不答话,只径自朝他伸手。
徐清岚握住她的手腕将人拉起来,打算等宋宝琅站稳就松手的。可却没想到,宋宝琅刚站起来,就直直扑进了他怀里。
“我走不动啦,你背我回去。”宋宝琅靠在徐清岚怀里,仰头望着徐清岚。
她清透乌黑的双眸被酒气熏染的亮晶晶的。
徐清岚沉默片刻,终是冷着脸将人打横抱起,大步朝外走。
崔焕忙着在向福善公主撒娇,其他人自然也不敢拦徐清岚。
宋宝琅今日是坐马车来的,此刻她的马车就停在公主府门外。徐清岚抱着宋宝琅上了自家的马车,锦秋等侍女只得跟着马车步行。
马车辚辚而行,上了马车后,徐清岚就将宋宝琅放了下来,让她坐在自己身侧。
宋宝琅乖乖坐着,但一双乌黑水润的双眸,却眨也不眨的看着他,冲着他娇憨笑:“你长得真好看。”
徐清岚:“……”
宋宝琅喜欢长得好看的人,这也是当初她肯同意这桩婚事的原因之一,这一点徐清岚很早之前就知道。
可一想到,先前宋宝琅也是这般盯着那舞剑少年时,徐清岚心里莫名就很不舒服。
“喝水。”徐清岚将一盏温水递过去。
宋宝琅接过,小口小口抿着,但视线仍黏在徐清岚身上。
看着看着,宋宝琅的目光发生了变化。
“我怎么觉得你有点眼熟。”
徐清岚的脸色有些冷:“我们同床共枕了八个月有余,你看我不眼熟,还能看谁眼熟?”那个舞剑少年吗?
“哐当……”马车颠簸了一下。
徐清岚下意识抬手欲扶住宋宝琅,宋宝琅却身子一歪,直接栽倒进他怀里。
下一瞬,宋宝琅从徐清岚怀中抬眸,醉眼朦胧望着徐清岚:“我想起来你长得像谁了,你长得像我那个性子沉闷又毫无情趣的丈夫。我跟你说,他那个人可无趣了。当初若知道他性子这般无趣,哪怕他长得再好看,我都不会嫁……唔……”
徐清岚猛地俯身堵住那张喋喋不休的樱唇。
先前看见亭中的那一幕时,他就很生气。
可他的生气在宋宝琅面前总是不值一提。
宋宝琅这人喜欢你的时候,可以掏心掏肺的对你好。可一旦你让她不开心了,她也能将你气个半死。
而他总是拿她没办法。
徐清岚这人向来冷静,鲜少有失控的时候。
今日是个例外。
很快他就察觉到了不妥,正欲松开宋宝琅时,舌尖突然被人勾了一下。
徐清岚浑身一震,他原本欲松开的手又倏的揽紧了。
这一刻,所有的冷静理智悉数被抛在脑后,徐清岚的心里和眼里只有怀中的人。
很快,徐清岚就不满足于交吻了。
等他反应过来时,宋宝琅的衣襟已被他扯开了。徐清岚倏的回过神来,一把将宋宝琅抱在怀里,只觉心跳如擂鼓。
不知是他的,还是宋宝琅的。
“嗯?你怎么不继续了?”宋宝琅歪着头,樱唇红润,神色迷离茫然望着他。
徐清岚此刻浑身的血液都在叫嚣沸腾,逼着他更近一步,但却被他的理智强行压住了。
不能再继续了。
现在宋宝琅是醉了才会这般,明日待她酒醒了,她会后悔的。
徐清岚不敢再去看宋宝琅那双潋滟迷蒙的双眸,只将人按进自己怀里,沙哑命令道:“睡觉。”
“我不,我……”宋宝琅一脸不满。
徐清岚却不给她拒绝的机会,直接抬手将她按在自己的怀中。
她再用先前那种眼神看他,他的理智可能也压不住了。
宋宝琅无法抬头,但却仍不安分的扭动着身子,扁嘴道:“你戳的我难受,我怎么睡呀。”
徐清岚额角的青筋迸了迸,当即将怀中的人拉出来。
宋宝琅正要提出抗议时,徐清岚已将她提抱着将她安置在自己身侧,将她的脑袋压在自己肩膀上。
宋宝琅不满的嘟囔了几句,酒意逐渐涌上来,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鸦羽般的眼睫这才慢慢垂下来。
徐清岚将宋宝琅的衣襟细细拢好,但衣裙上的褶皱,却怎么都抚不平。
很快,马车就行到了徐家门前。
徐清岚将熟睡的人抱回抱朴堂,留了绘春等人在内室照顾后,就匆匆离开了。
绘春拧了湿帕子来给宋宝琅擦拭时,意外看见了宋宝琅脖颈上的红痕。
绘春虽尚未婚嫁,但并非什么都不懂,她心下一惊,留了两个小侍女守着宋宝琅,就去找锦秋和愉冬两人问话。
今日是她们陪宋宝琅去公主府的。
在得知福善公主弄了一堆美男来歌舞助兴时,绘春只觉眼前一黑,整个人便朝台阶下栽去。
幸得锦秋和愉冬都有功夫在身,二人眼疾手快拉住绘春,才没让她摔下去。
“绘春姐姐,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没睡好么?”锦秋一脸关切的望着绘春。
愉冬也道:“绘春姐姐,你若是没睡好就回去歇歇,娘子那里我们服侍便是。”
绘春摆摆手,扶着廊柱慢慢坐下:“你们同我详细说说,娘子在公主府的事情,事无巨细都说给我。”
锦秋和愉冬不解其意,但还是如实说了。
她们娘子喝醉后确实毫无理智所言,但那是在公主府,且还有宫人随侍在侧,谅那些伶人也不敢胆大妄为的觊觎他们娘子。
那么他们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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脖子上的红痕,应当是在回程的马车里留下的。
想通其中缘由后,绘春的一颗心才算落了地,然后她又回去照顾宋宝琅了。
那厢徐清岚离开卧房后径自去了书房,在那里沐浴更衣换过一身衣袍后,便去了趟寿春堂。
昨夜他匆促离开,今日既归家,少不得得去向章氏赔罪。
但出乎徐清岚意料之外的是,今日章氏待他的态度十分和善不说,竟然还自我检讨起来了。
“这些时日都是母亲不好,让你夹在母亲和你媳妇儿之间左右为难了。其实母亲也想家和万事兴的,只是你那媳妇儿实在是不成体统……”
张妈妈听章氏又要编排宋宝琅了,便适时将药盏递上去:“老夫人,您该喝药了。”
章氏接过药盏喝了,又打算继续先前的话题。徐清岚已道:“听说母亲今年也打算也去佛寺小住为父亲祈福?”
“是啊,陵州太远了,来回一趟不易。正好去岁来京后,我在庙里给他们供奉了神位,去庙里小住一段时间,也算是尽心了。”
说到这里时,章氏顿了顿,继而道,“宋氏过门后,论理该回陵州老家拜祭你父兄的,但当时你公务繁忙不得空。我看这次就让她与我同去,让她也尽几分孝心。”
“她性子跳脱,又不服管教,母亲带着她同去,难免让母亲受累,还是待回头我得了空,再带她去。”徐清岚直接拒绝了。
章氏尤不死心,还欲再说,徐清岚已道:“再说了,母亲不在,家中诸事总得有人照料。她若与母亲同去,孩儿的衣食谁来张罗?”
章氏十分想说,她嫁进来这么久了,何时为你张罗过衣食?
但到最后,当着徐清岚的面,章氏还是没敢把这话说出来。
他这个儿子,平素沉默寡言,但每次一说到他媳妇儿,他总有一箩筐的话等着她。
待徐清岚离开后,章氏就同张妈妈抱怨:“他这哪里是娶了个媳妇儿,这分明是娶了个祖宗。他这个做丈夫的在媳妇儿面前立不起来,连带着宋氏连我这个婆母也不放在眼里。你看看这满上京,有谁家跟咱们家似的,儿媳的谱儿比婆婆的还大?”
若是先前李妈妈还在,此刻定然又要开始拱火了。
而张妈妈却用家和万事兴来劝章氏。再加上徐清岚那边态度坚定,章氏抱怨一通后,到底也消停了。
宋宝琅并不知道这事,她午后醉酒归家后,径自睡到寅初被渴醒。
她熟稔的去推身侧的徐清岚,嘟囔道:“我渴了,我要喝水。”
徐清岚睡眼惺忪爬起来,用手背试了试水温后,才倒了盏水递给宋宝琅。
宋宝琅坐起来喝完后,将杯盏又递给他:“还要。”
徐清岚又倒了一盏递过去。
两盏水喝完后,宋宝琅觉得自己身上有股酒味,又下床沐浴去了。
徐清岚很困,便又继续睡了。
睡了没一会儿,有人用力摇他:“徐清岚,醒醒,你给我醒醒!”
“又怎么了?”徐清岚被迫坐起来,满脸困顿看着面前的人。
“怎么了!你说怎么了!”
宋宝琅将自己的寝衣往下拉了拉,露出脖颈上的红痕,怒目瞪着徐清岚:“这是什么!!!”
13. 第 13 章
长夜未尽,屋内灯火阑珊。
葳蕤的灯晕扑在绣了鸳鸯榴花的床幔上,晕染出一片朦胧的暖色,但站在床幔旁的宋宝琅却是一脸怒色。
在看见宋宝琅脖颈处的点点红痕时,徐清岚瞬间清醒了。
“说话!你哑巴啦?”宋宝琅瞪着徐清岚,要他给她一个解释。
自他们成婚后,徐清岚一直装的很正人君子。除了新婚燕尔外,其他时间他都表现出一副情欲冷淡的模样。
要不是再三确定,宋宝琅也难以相信,他竟会趁着自己醉酒,对自己做这种事!
徐清岚也没想到,自己虽然及时打住了,但还是留下了痕迹。
如今宋宝琅既问责于他,徐清岚只得狼狈垂下眼脸,向她道歉:“此事是我之过。”
“一句是你之过,你就想轻飘飘将这事揭过了?”宋宝琅不依不饶。
“那你想如何?”徐清岚的意思是,宋宝琅想如何,他都依宋宝琅。
但宋宝琅却会错了意。她以为徐清岚是觉得此事她无法追责,所以才这般有恃无恐。
宋宝琅顿时气的抄起枕头就去打徐清岚。
“还我想如何?做错事的人是你,你不思量着向我道歉,竟然还问我想如何?”
徐清岚倒是老老实实的任宋宝琅打,只盼着宋宝琅能消气。但偏偏如今他们二人共感,徐清岚被打疼的同时,宋宝琅也疼。
最后宋宝琅气的丢下枕头,坐在床畔直掉眼泪:“徐清岚,你混账,你欺负我!”
徐清岚顿时也跟着泪如雨下。
如今两人共感了,徐清岚除了跟着哭之外,还感觉到了宋宝琅的委屈。
徐清岚尝试同她讲道理,并还原真相:“一开始是我不对,但中途你也主动了……”
“我主动也不是你趁我醉酒轻薄我的理由!”
徐清岚认同宋宝琅说的,所以他再次道歉:“是,此事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一句对不起,你就想轻飘飘将这事揭过去了?”宋宝琅怒目瞪着徐清岚,哭的更伤心了。
有时候徐清岚觉得他母亲说得很对,他不是娶了个夫人,而是娶了个小祖宗。
但既然是他三媒六聘娶回来的小祖宗,他除了自己哄还能怎么办。
徐清岚深吸一口气,将枕旁的帕子递过去的同时,态度诚恳道:“是,此事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你想如何,我都依你。你别哭了成不成?”
他今日还要去御前奉召,若顶着两个哭的发红的眼眶,恐会被人议论。
“依我?我现在最想打你一顿出气,你能让我打吗?”宋宝琅一面接过帕子拭泪,一面气呼呼瞪着宋宝琅。
“我倒是想让你打,但现在我疼你也疼。你若实在要打,不如先记着,待共感解决后再打?”
人家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她现在是杀敌一千自损一千。
宋宝琅满脸不情愿:“行吧,但这事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可眼下一时半刻的,宋宝琅也想不出来,惩治徐清岚的办法。遂将问题又扔给徐清岚:“做错事的人是你,该怎么求我原谅是你的事情,你自己想去。反正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宋宝琅说完后,越过徐清岚,径自面朝里躺下了。
徐清岚头大如斗。
宋宝琅的心思比那些晦涩的文章难懂多了,他宁可宋宝琅打自己消气,都不想去猜宋宝琅的心思。但这次是他有错在先,徐清岚只得点头。
被宋宝琅这么一闹,徐清岚也睡不成了,快到他上值的时辰了。
徐清岚只得起床开始穿戴。平日他上值时,宋宝琅还没醒,徐清岚都是去外间穿戴的,今日宋宝琅醒了,徐清岚便直接在内室穿衣。
待他系好革带正要走时,宋宝琅的声音冷不丁从身后传来。
“除了这个,你没对我做别的事吧?”
徐清岚回头,就见宋宝琅单手撩开床幔,露出一张白嫩生光的脸,乌眸不确定的望着他。
他面无表情道:“我做了你会什么都感觉不到吗?”
宋宝琅认真想了想,然后摇头。
徐清岚的脸色正要缓和时,就听她道:“之前每次要么疼要么难受,这次我没感觉,所以应该没有。”
说完,宋宝琅放下床幔,重新又躺回床上,打算再睡个回笼觉。
而原本要离开的徐清岚顿时面色铁青。
什么叫之前每次要么疼要么难受?
徐清岚十分想将宋宝琅叫起来理论,但最终理智战胜了冲动,再加上门外还传来长松的低唤声,提醒他该出门了。
徐清岚闭了闭眼睛,只得忍着怒意走了。
宋宝琅对此一无所知,她躺到床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徐清岚到翰林院后,照旧伏案忙碌了一早上。午后他奉召觐见陛下起草诏书,一直待到申正时分才回翰林院。
今日的公务徐清岚已经做完了,且快到下值的时辰了,他同上峰说了一声便提早离开了。
离开翰林院后,徐清岚去了一间茶楼。
他今日约了崔焕。
徐清岚到约定的雅间时,崔焕已在里面坐着了。
甫一见面,徐清岚还没来得及开口,崔焕就一脸惊诧问:“徐兄,你这是怎么了?难不成你昨晚回去和你娘子闹了?”
“没有。”
崔焕觉得徐清岚是在嘴硬,他以过来人的姿态开解徐清岚。
“昨日之事,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咱们上京风气开放,宴饮聚会请伶人歌姬助兴是常有的事。你一个大男人,为了这点事就同自家娘子闹,可就有失风度了啊。”
“我自是不如驸马诡谲善变,明明很生气,但甫一见到公主,却立刻又做出了哀婉状。”
徐清岚话中的嘲讽溢于言表,但崔焕却不生气,反倒一脸的痛心疾首。
“这是夫妻之间的情趣,情趣你懂不懂?”
徐清岚正欲答话时,崔焕却先一步道:“像你这么古板的人,应该不懂什么是情趣吧?”
徐清岚瞬间沉默下来,昨日醉酒后的宋宝琅也曾说过这话。
她说他性子沉闷毫无情趣。
崔焕已经嘚啵嘚的说了起来:“我跟你说什么叫情趣。就譬如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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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公主被那么多貌美的伶人簇拥着,我确实很生气。但其实我生气是吃醋公主与旁的男子那般亲密。
“若昨日我冲进去对着公主大发雷霆,这样不但伤了公主的面子,还会影响我和公主之间的感情。可若我以哀怨姿态告诉公主我在吃醋,这样既可以表明我的想法,也能从公主口中听到我在她心目中的位置,这样一举两得多好啊。”
徐清岚垂下眼脸:“你的法子并不适合我。”
福善公主心里有崔焕,崔焕这样便是情趣,可如今宋宝琅心里已经没有他了。
但崔焕却语气笃定:“你娶的若不是宋三,我这法子或许不适合你,但你娶的是宋三,这法子对你来说就是百试百灵。”
因着父辈之间的交情,崔焕和宋宝琅也算是自幼就相识了。再加上崔焕觉得与徐清岚颇为投缘,所以便多说了几句。
“我跟你说,当年霍家那小子惹宋三生气时,总是这般……”话说到此处时,崔换顿觉失言,忙话锋一转,“反正言而总之,总而言之,娘子都得靠哄。”
但徐清岚却听到了霍这个姓。
在徐清岚与宋宝琅定亲后,一日徐清岚突然收到了一封信。
信上说,宋宝琅与战死的霍小侯爷霍骁青梅竹马,在霍骁战死前,两人私下早已许过婚嫁之言。
那封信没有落款,徐清岚也不知是何人所送,但他也并未将此事告诉宋宝琅。
只是在第二日约了宋宝琅,当面问她,可是真心愿嫁他。
得到宋宝琅的答案后,徐清岚便将那封信烧掉了。
那时他想着,既然霍骁已经战死,只要宋宝琅是心甘情愿嫁给他的,那追溯过往毫无意义。
而今日崔焕再提起时,徐清岚却忍不住问:“那位霍小侯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崔焕暗悔自己失言。但抬眸见徐清岚面上只有好奇,并无拈酸吃醋的模样,这才囫囵道:”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①说的就是这位霍小侯爷。”
如今霍骁已战死,崔焕不想他们夫妻二人因霍骁而生了嫌隙。
“你也别多想,霍骁已故,宋三已是你的娘子,你们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而且我跟你说,对待自家娘子,冷战是下策,吵闹是中策,服软才是上上策。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端着了,这就显得迂腐古板无趣了。”
徐清岚因崔焕的话而陷入了沉思。
崔焕生怕他再打听霍骁,只丢下一句“你好好想想”后就溜了。
待徐清岚回过神来,崔焕早已离开,而他带来还给崔焕的匣子还在这里。
看到那个匣子,徐清岚不禁想起早上宋宝琅那句“每次不是疼就是难受。”
宋宝琅娇气怕疼,他们大婚当晚,他都没还怎么做,她就开始哭。
一直拖到一旬后,两人才勉强圆房。
之后两人每月倒是有几次,但每次宋宝琅都嚷着难受,他便草草结束了。再之后看得出她很抗拒此事,他便也鲜少再碰她了。
最终这匣没能还回去的春图又被徐清岚带走了。
但在回徐家前,徐清岚又去了好几个地方。
14. 第 14 章
桐花巷,徐家。
宋宝琅因连续两日宿醉,今日整个人便有些懒散。午后闲来无事,她就站在廊下,看小丫头们给廊下的花草松土施肥。
“已经过了花期,怎么还在给它们施肥松土?”徐清岚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宋宝琅转过头,就见徐清岚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
“正是因为过了花期才要给它们松土施肥,这样来年它们才会长得更好。不过你可别多想,这些花草到时候我可是都要带走的。”
宋宝琅喜欢花草,她在宋家的院子里就种满了花花草草。
今年春日她嫁给徐清岚后,便将抱朴堂里也种满了花花草草。如今已是萧瑟秋日,但抱朴堂内却仍是花草葳蕤。
这座宅子是徐清岚高中后置办的,在宋宝琅没嫁进来之前,这宅子除了他们母子二人,就只有几个从陵州老家带来的老仆。
那时徐清岚刚进入官场,有很多东西要学,每日早出晚归,无暇顾及家中。
而章氏一贯节俭,她是决计不肯将银钱浪费在修缮装点上,所以很长时间,这座宅子一直维持着刚买下来时的模样。
直到宋宝琅嫁进来之后,她开始栽花种草,修建池塘水榭,将原先空荡荡的宅子变成了家。
“我们好歹夫妻一场,你连盆花草都不肯留给我?”徐清岚一贯严肃端正,但今日他却难得同宋宝琅开起了玩笑。
宋宝琅却当了真。
“哼,这些都是我辛辛苦苦让人种的,凭什么要留给你?再说了,你又不喜欢花花草草,我留给你,你肯定用来讨好你的新夫人了,我才不要为他人做嫁衣呢!”
宋宝琅傲娇扭头,指着廊下的花花草草,“如今这个时节已不宜挪动它们了,待明年春日我再来带它们走,你就算要娶新妇,也得等我把这些花草挪走了再娶。”
宋宝琅语气专断,而非同徐清岚商量。
徐清岚非但不生气,反倒望着她,意味不明的笑了下:“你想的倒是长远。”
宋宝琅一听这话,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她提防问:“徐清岚,你不会想反悔吧?”
“若我说是呢!”徐清岚定定望着她。
徐清岚的眉眼生得很漂亮。眉骨微隆,眼皮很薄,眼尾平滑略微上挑,因他性子不苟言笑的缘故,平日眉眼总透着冷淡。
但当他专注盯着一个人看时,眼里的冷淡一瞬消弭,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缱绻深情。
宋宝琅对徐清岚这张脸完全没有抵挡力,尤其是徐清岚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她时,更让宋宝琅生出了恍惚,仿佛徐清岚是心仪她的。
但转瞬宋宝琅就清醒了:“是也没用,你别忘了,我现在手上可是有你落了名的……”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徐清岚蓦的抬手,在她鬓上抚了一把。他公服的袖子擦过宋宝琅的脸颊,带着宋宝琅熟悉的冷香。
宋宝琅怔愣间,徐清岚已退了回去,宋宝琅抬手摸了摸发髻。
“又是簪子!”宋宝琅神色不满,“徐清岚,你就不能有点新花样吗?每次惹我生气,你总是送我簪子。”
宋宝琅就不明白了,女子能戴的首饰明明那么多,为什么徐清岚却执着于送她簪子。
“这次不止是簪子,还有其他东西,跟我来。”说完,徐清岚往房中行去。
宋宝琅不想被徐清岚牵着鼻子走,但她又十分好奇,一向只会送簪子的徐清岚,还准备了什么东西?
“干嘛弄的这么神神秘秘的?”宋宝琅嘴上埋怨,但却还是跟了上去。
房中的桌上放了一堆东西。
有她荷花酿,有她喜欢吃的小食,还有一双珍珠履。
宋宝琅眼睛一亮,拿起那双珍珠履,仔细看了一番,扭头问徐清岚:“这不是上个月,我想买没买到的那双么?”
“嗯,就是那双。”说话间,徐清岚走到了屏风后,解革带更衣。
宋宝琅捧着那双珍珠履,翻来覆去的看。
上个月徐清岚休沐时,她非拉着徐清岚陪她出门逛。当时在衣铺宋宝琅一眼就看上了这双珍珠履,但店家满脸歉意说,这双珍珠履已被人卖下了。
当时宋宝琅还失望了许久。
“我记得当时那店家不是说,这珍珠履是最后一双,他们不做了么?”他怎么买到的?
徐清岚将公服脱下挂在衣桁上,换了件家常的衣袍。
“有志者事竟成。”说话间,徐清岚从屏风后走出来,就见宋宝琅已将那双珍珠履放下了。
徐清岚一愣:“不喜欢了?”
“之前我确实挺喜欢它的,但是在我喜欢它的时候,它不属于我。如今过了这么久,虽然看到你把它买回来了我很高兴,但是我好像也没那么喜欢它了。而且现在已经秋日了,这双珍珠履也穿不了了。”
宋宝琅的喜欢来得快,去得也快。
对珍珠履是这样,对他也是这样。
“如今穿不了了,那就等来年夏日再穿。”徐清岚听见他这般说。
“来年夏日我未必还喜欢它。”
“那就等来年夏日再说。”
行吧,宋宝琅又去看徐清岚买的小食。有梅子姜,香辣肉脯,煎夹子等等,都是她平日爱吃的。
徐清岚为自己倒茶的同时,也给宋宝琅倒了一盏。
宋宝琅吃着小食,鸡蛋里挑骨头道:“你不是不喜欢酒味么?怎么还给我买了荷花酿?”
“投其所好。”
宋宝琅先是愣了愣,旋即上上下下将徐清岚打量了一遍,不确定问:“徐清岚,你该不会被人夺舍了吧?”
徐清岚:“……”
“平常但凡我小酌,你总要喋喋不休的念叨我,比我爹都啰嗦。”今日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
“以后我尽量改。”
宋宝琅更震惊了,她眼睛撑圆看了看徐清岚后,突然倾身抬手探了探徐清岚的额头。
“不热,应该没生病呀。”宋宝琅喃喃道。
徐清岚不置可否,而是道:“岳父应该很快就能归京了。”
“欸,你是得到什么消息了么?”宋宝琅眼神期盼看着徐清岚。
宋宝琅的父亲在工部任工部郎中。今年潞州夏汛,淹没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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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松阳县好几个村子,朝中有人上书,说是与前年有官员提议施行的潞河改道有关,宋父奉命前去滁州探查,如今已快三月了。
“嗯,我今日入宫时遇见了工部的周大人,从周大人口中问到的。”
“周大人是个工部侍郎,既是他同你说的,那定然错不了,我这就让人将这个号消息告诉阿娘去。”
宋宝琅下了榻,趿拉着鞋就要唤人,却被徐清岚拦住了。
“岳父和岳母之间定然有书信往来,若岳母不知岳父的归期,那只能是岳父想给岳母惊喜罢了。”徐清岚是见过宋宝琅父母恩爱的模样,他怕宋宝琅好心办坏事。
“对哦,爹爹那人最喜欢搞这一套了。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告诉我阿娘了。”
徐清岚点点头,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我去寿春堂看母亲。那些小食你也少吃些,马上就要用夕食了。”
几乎是徐清岚话音刚落,绘春就进来说,夕食好了,问他们是现在摆,还是等会儿摆。
“现在摆吧。”说完,宋宝琅看在徐清岚今日突然开窍,还送了她一堆东西的份儿上,她扭头问徐清岚,“你要用了夕食再去么?”
徐清岚点头。
用过夕食后,宋宝琅带着锦秋和愉冬在院中消食,徐清岚则去了寿春堂那边。
自从徐清岚的兄长过世后,章氏对徐清岚就十分严苛。除了严格要求徐清岚每日必须要读书八个时辰外,还总是拿徐清岚和他那个被誉为神童的过世兄长比较。
后来徐清岚高中后,章氏不好再说这些,只能同徐清岚说家长里短。
章氏若抱怨宋宝琅,徐清岚便道:“她性子娇纵,又是被父母宠爱着长大的,母亲多担待她些,回去我会说她的。”
若章氏若说别的琐事,徐清岚基本不开口,只默然听着。
今日如往常那般坐够约莫两刻钟后,徐清岚便起身:“时辰不早了,母亲明日要去寺中,今夜就早些歇息。孩儿已向上峰告了假,明日会亲自送母亲去寺里。”
章氏点点头,让徐清岚去了。
徐清岚回到抱朴堂时,宋宝琅正仰面躺在榻上,鸣夏锦秋等人等在为她敷面养发。
徐清岚便径自去净室沐浴了。
因章氏从前要求徐清岚除了用饭休憩外,其他时间都要用在读书上,所以徐清岚养成了沐浴很快的习惯。今日在更衣时,徐清岚无意瞥见腕间的红痕时,眸光蓦的一顿。
这红痕的颜色,怎么瞧着比刚出现时深了不少。
他记得,刚出现时绯色。
而如今,这道红痕已是绛色。
徐清岚不放心,遂从净室出来后又去了趟书房。
在他手腕莫名出现这道红痕后,他就将这道红痕的模样画了下来。
徐清岚从一堆书卷里找到了那张纸上,展开后一看,果不其然——
当时这道红痕就是绯色的。
可现在,这道红痕却成了绛色。
而苗大夫离开前曾说,夫妻共感应该只是同心蛊的功效之一。
徐清岚心中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15. 第 15 章
秋月独挂穹顶,星子稀疏无光。
徐清岚回到卧房时,宋宝琅正趴在床上看话本子。
她双手托着脸看得入迷,衣袖滑落下来,露出了一截如霜皓腕也没察觉。
徐清岚看得分明。她腕间的那道红痕,也由最初的绯色变成了朱色。
宋宝琅看话本子看的正入迷,冷不丁面前多了一道影子,她吓的瞬间坐了起来,惊恐抬眸望去。
就见徐清岚长身玉立站在床畔,也不知道进来了多久。
宋宝琅顿时没好气埋怨:“你这人怎么走路没声呀,吓死我了。”
徐清岚将视线从宋宝琅的手腕上移开,垂下眼睫:“刚才在想事情,抱歉。”
他既已道歉,宋宝琅也没再揪着不放。
之后两人便熄灯就寝。临睡前,徐清岚同宋宝琅道:“我明日告了一日假。”
宋宝琅立刻看过来。
徐清岚这人十分恪尽职守,平常轻易不告假的。
“母亲明日要去佛寺,我送她过去。”
宋宝琅哦了声,旋即道:“明日我要去隋国公府。”
言下之意,她可不会跟他一起去送章氏。
徐清岚原本也没指望宋宝琅会去,他嗯了声:“你先过去,待我送完母亲后,我再过去。”
宋宝琅同父异母的长姐宋宝贞嫁给了隋国公的长孙,明日隋国公寿宴,他们夫妇于情于理都该去隋国公府贺寿。
眼下他们和离一事还未公之于众,这种场合确实得夫妇一同去装装样子。
宋宝琅应了声,便打着哈欠翻过身,将被子踹开,抱怨道:“这都深秋了,夜里怎么还这么热。”
徐清岚也觉得有些热。
不过他比宋宝琅更敏感些。他觉得这热并非是气候所致,而更像是从他身体里散发的热意。
徐清岚只当是体热的缘故,遂道:“许是秋燥,明日让厨房炖些雪梨汤。”
宋宝琅应了声,又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好一会儿,才抵不过困意睡着。
宋宝琅睡觉喜欢追着人睡。几乎刚睡着没一会儿,先前嚷着热的人,就又习惯性的滚到了徐清岚怀里,手脚并用都压在徐清岚身上时,宋宝琅这才心满意足的继续睡了。
而听到身侧传来宋宝琅均匀的呼吸声后,徐清岚这才睁开了眼。
他抬手将先前被宋宝琅踹走的被子拉起来盖好后,这才揽住怀中的人,心想:看来明日他得再去趟白云观了。
第二日,一向要睡到辰正的宋宝琅,却难得早醒了一回。
宋宝琅睡眼惺忪睁开眼,眼前一片白。
下雪了?宋宝琅有一瞬的怔然。
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了,如今不过是秋末,下哪门子的雪?
宋宝琅正想动动身子,就觉腰上一紧。下一瞬,她就察觉到了,她腰上贴着一只大掌。
此刻那只大掌的温度,顺着她薄薄的寝衣,落在了她的皮肤上。
“徐清岚,你这个混蛋,你又趁我睡着……”宋宝琅愤然的话骂到一半,瞬间卡住了。
因为她惊悚的发现,徐清岚只是搂着她的腰,而她自己却手脚并用抱着徐清岚,身子更是贴在徐清岚身上。
宋宝琅:“!!!”
“怎么了?”徐清岚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还带着几丝刚醒的懵然。
宋宝琅趁徐清岚没反应过来,立刻收回自己的手脚坐起来:“没什么,时辰不早了,该起了。”
说完,宋宝琅撩开床幔,率先下了床。
鸣夏听到动静进来服侍时,还笑着打趣:“娘子向来早上起床艰难,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竟然早起了一回。”
“这不是想着今日要去隋国公府嘛。”宋宝琅胡乱拿了个理由搪塞。
鸣夏为宋宝琅梳头时,徐清岚也自己梳洗穿戴好了。
他从屏风后走出来,同坐在妆奁台前的宋宝琅道:“今晨我去母亲那边用朝食,用过朝食后我就直接送母亲去佛寺了,我把长松留给你。”
“不用,我身边不缺人,让他跟着你吧。”
宋宝琅既这么说,徐清岚也没强求,他应了声就撩开帘子去了寿春堂。
章氏见他是一个人过来的,脸色顿时就不好了。
“怎么又是你一个人过来的?你那媳妇儿呢?”
“今日隋国公寿辰,她在张罗去隋国公府的贺礼,”徐清岚替宋宝琅描补。
章氏却不好糊弄:“贺礼这种事都是提前就备好的,哪有临到登门当日才备的?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临到当日才准备,那也是她动动嘴皮,自有底下人跑腿忙活的事,有什么需要她忙的?”
徐清岚只得改口:“是,母亲慧眼如炬。她原也想过来的,是我怕她性子莽撞,言语上又冲撞到了母亲,所以没让她过去。”
徐清岚将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章氏却瞬间听出了他在撒谎。
“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你是什么性子,我还能不知道了。”
章氏又开始喋喋不休的说宋宝琅的不是。
“你这个媳妇儿,是越来越不成样子了。从前她好歹还做做样子,来我这里晨昏定省。自从上次她闹脾气回娘家你把她接回来后,她竟是连样子都不肯装了。依我看,定然是她那个二嫁的娘在背后挑……”
“母亲慎言。”徐清岚神色冷然打断章氏的话。
若在往日,章氏这时也就悻悻的打住不说了,可今日章却沉下脸。
“我上次说,让你媳妇儿陪我去庙里小住,为你父兄祈福,你找了一堆理由推脱,你打量我不知道,是你媳妇儿不愿意陪我去?”
“是,我是上了年纪,但我还没到眼聋耳瞎那个地步。我们徐家的门第是不如他们宋家高,可当初是他们宋家主动要同我们徐家结亲的。她宋家女既嫁进了我徐家,便是我徐家妇,自然得孝敬我这个婆母。今日她若不来给我请安,我便跟着你们一道去隋国公府,找亲家母说道说道,顺便让众位宾客评评理。”
张妈妈听到这话,忙上前劝章氏:“哎呦,我的老夫人……”
“你闭嘴!”章氏不让张妈妈插嘴。
她觉得,宋宝琅之所以不将她这个婆母放在眼里,都是徐清岚这个做丈夫的惯的,所以她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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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便要逼徐清岚表态。
张妈妈了解章氏,一看章氏的神色,她就知道章氏不肯退让了。
章氏这边劝不动,张妈妈只得去劝徐清岚这边:“郎君,大娘子这会儿应当也忙完了,要不老奴去请大娘子过来一趟?”
徐清岚身姿单薄立在堂前,他闭了闭眼睛,并未答张妈妈的话,而是膝盖一弯,跪在了章氏面前:
“是孩儿不孝。”
章氏又气又怒,顿时泪如雨下。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娶了媳妇儿忘了娘的东西!”章氏一面哭,一面指着徐清岚骂。
骂着骂着,她又开始哭诉自己命苦。丈夫早早亡故,自己又白发人送黑发人送走了大儿子,如今唯一的儿子又有了媳妇儿忘了娘。
而徐清岚则跪在地上,眉眼低垂:“是孩儿不孝。”
他认错请罪姿态虔诚,口口声声说他不孝,但却始终绝口不提让宋宝琅过来问安这话。
母子博弈到最后,还是章氏败下阵来。
到最后,章氏连朝食都没用,就顶着红肿的眼睛上马车去佛寺了,徐清岚送她去。
待宋宝琅得知此事时,他们母子二人已经出门了。
“其实郎君有时候也挺可怜的。”圆眼圆脸的愉冬坐在小杌子上,咬着糕点小声道。
宋宝琅扭头看她:“徐清岚可怜?”
绘春鸣夏锦秋愉冬四个丫鬟都是跟着宋宝琅一起长大的,私下在宋宝琅面前,她们也都是有什么就说什么。
“是呀,郎君不论是姿容,还是品行才学,都算是佼佼者了。但偏偏却摊上了老夫人那样一个糊涂拎不清的母亲。我听抱朴堂的翠翠说,其实郎君私下也不止一次劝过老夫人,让老夫人不要过多苛责您,但老夫人却仍我行我素,郎君只能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愉冬声音越说越低,见宋宝琅面色不大好,她有些不安问:“娘子,是我说错话了么?”
“没有。你说得对,徐清岚夹在我和他母亲之间确实很可怜,”宋宝琅眼睫微垂,淡声道,“但他的可怜是他母亲造成的。”
宋宝琅长得貌美,又嘴甜爱笑,从小到大她都是最讨长辈喜欢的那个。
她刚嫁进徐家时,也是真的将徐母当成母亲来尊敬的。她那么喜欢赖床的一个人,每日总是忍着困意早起,赶去寿春堂向章氏请安。
但章氏总是苛责她。
章氏觉得她这不好,那也不好,各种鸡蛋里挑骨头。
一开始,宋宝琅还真的以为是自己的问题,但时间久了之后,宋宝琅才明白,不是她不好,而是章氏不喜欢她。
所以哪怕她做得再好,章氏也看她不顺眼。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宋宝琅就不再讨好章氏了。
从前碍着章氏是婆母长辈,章氏在寻她不是时,宋宝琅只能小小反击一下。而如今她手中已有徐清岚写好的和离书,她就不用再顾忌什么了。
宋宝琅起身道:“时辰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愉冬忙跟着站了起来。
她和锦秋是武婢,但凡宋宝琅出门,她们都要随行的。
16. 第 16 章
隋国公寿辰,上京泰半权贵都来了。
隋国公府门前车车水马龙热闹非凡,车夫将马车停稳后,宋宝琅刚下马车,就看见了宋家的马车。
“阿娘。”宋宝琅立刻提裙疾步朝王氏行去。
王氏拉住她,嗔怪道:“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是这般毛毛躁躁的。”
“我这不是见到阿娘高兴嘛。”宋宝琅抱住王氏的胳膊撒娇,又向陆续下马车的婶婶们问好。
宋三夫人见只有宋宝琅一个人,不禁问:“怎么不见姑爷?”
“我婆母今日要去佛寺,他去送我婆母了,迟些过来。”
其他几位婶婶还欲在说话,王氏适时开口:“先过去吧,我们站在这里,会挡到其他宾客的。”
话落,王氏牵着宋宝琅的手,率先朝隋国公府的大门行去。
隋国公的长子夫妇正在门前待客。从前因着宋宝贞成婚一年都尚未有身孕的缘故,大夫人一直对宋宝贞颇有微词,连带着对他们宋家也不冷不热的。
可今日大夫人却格外热情,亲自迎过来,笑容满面招呼她们。
“亲家夫人来了,今儿一早瑛哥儿他媳妇儿就在盼着你们了。来来来,快里面请。”
王氏同隋大夫人说了几句场面话后,就带着妯娌们进去了。
她们一行人去给隋国公祝过寿后,宋家其他几房夫人便各自去同她们相熟的人说话了。
王氏待她们走远后,才拉住宋宝琅的手,走到一处僻静地方,询问:“你又同女婿闹别扭了?”
王氏以为,宋宝琅先前的话是托词。
宋宝琅哭笑不得:“真没有,过几日是他父亲的生忌,他母亲今日要去佛寺里为他们祈福,他先去送他母亲了,迟些时候过来。母亲若不信,等他来了我带他过来见您?”
王氏见宋宝琅的神色不似作伪,这才信了她说的。
但旋即,她又念叨宋宝琅:“他母亲是你婆母,你老这么他母亲的说着,若被人听见,会落人话柄的。”
“我知道啦,我去看看大姐姐。”
说完,宋宝琅就提裙带着锦秋等人去了。
宋宝贞是宋父的先夫人所生,她同宋宝琅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关系尚可,但对王氏却一直态度冷淡。
王氏便除了必到的场合外,私下也不会上赶着去宋宝贞面前当慈母。如今宋宝琅既过去看她了,王氏就去与相熟的夫人说话了。
隋国公是开.国功勋之后,如今的隋国公在前年领兵与北狄作战时落了残症,陛下这两年来对隋国公府便愈发优待了。今日隋国公寿辰,宫中还专门降了贺寿圣旨。
前院人声鼎沸宾客如云,便衬的栖云院中格外冷清寂寥。
院中芙蓉花树下,坐着一个绾着妇人发髻的素衫女子。那女子姿容平庸,但身上却有股娴静的气质,她小腹高高隆起,手上握着一卷书。
但她的目光却没落在书上,而是落在高高的院墙上。
外面真热闹啊,她想。
“咯吱——”院门被推开的轻响声传来,侧耳听着外面热闹的女子没注意到。
但下一刻,她听到了一道欢喜雀跃的声音:“大姐姐。”
宋宝贞猛地转头,就见宋宝琅出现在她院内。
“簌簌。”宋宝贞当即喜不胜收,忙要站起来。
但因她如今月份大了,动作便显得有些笨拙。身旁的侍女忙上前去搀扶她:“娘子慢些。”
“大姐姐你坐着别动呀。”宋宝琅也提裙快步走过来,扶着宋宝贞的另一侧让她坐下。
宋宝贞则忙转头吩咐:“快去给簌簌上茶来。”
很快,画墨和绿韵就捧着茶果出来了。
画墨和绿韵都是宋宝贞的陪嫁侍女,绿韵笑着道:“我们娘子猜,今日三娘子来拜寿,定然要过来瞧她的,所以早早就命婢子做了三娘子您爱吃牛乳菱粉香糕,三娘子您尝尝,婢子的手艺可有退步。”
宋宝琅尝了一块,毫不吝啬夸赞:“没有退步,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吃,我想你做的这口牛乳菱粉香糕可是想了很久呢!”
“这有何难的,簌簌若是想吃,日后我每日都让绿韵做好给你送过去。”宋宝贞眉眼温婉望着宋宝琅。
宋宝贞对王氏有心结,但对宋宝琅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却是打心底里疼爱。
她们姊妹二人只相差三岁,但性子却南辕北辙。
宋宝贞自小就乖顺安静,除了读书之外,其他时候她都是默然站在角落里的那个。
而宋宝琅自幼嘴甜爱笑,走到哪里,都是引人注目的那个。
如今她们姐妹二人长大了之后,气质也是迥然不同。
宋宝贞眉眼温婉娴静,像朵安静柔婉的白玉兰。而宋宝琅却明媚娇艳,像朵开得灼灼而绽的榴花,耀眼而夺目。
绿韵和画墨是宋宝贞最得力的两个侍女,如今宋宝贞有孕在身,宋宝琅自然不能分绿韵的精力。
“牛乳菱粉香糕虽好吃,但日日吃会腻的。还是我想吃的时候,再来叨扰绿韵姐姐吧。”
之后,两个侍女便退下了,让她们姐妹二人说话。
宋宝琅坐在宋宝贞身侧,与宋宝贞闲话家常。
今日过来时,宋宝琅就发现了,宋宝贞院中的下人,似乎比从前少了不少。
宋宝琅问:“这么热闹的日子,大姐姐你怎么一个人待在院子里呀?”
“今日宾客多,夫君怕有人冲撞到我,而且他体谅我如今月份大了,走动容易累,就让我在院中歇息,不必出去待客。”
宋宝贞察觉到了宋宝琅的目光,遂又解释:“今日宾客多,府中的下人不够,就将各院的下人都抽掉去了外面侍奉了。我因有孕在身,夫君不放心我,还特意多留了一部分呢!”
听宋宝贞这般解释,宋宝琅这才觉得自己多心了。
当初在上巳节上,隋国公府的长孙对她大姐姐一见钟情,回家就遣人来他们宋家提亲。
婚后她大姐姐一直没有身孕,她婆母就开始逼她大姐夫纳妾,但她大姐夫却始终不肯。还放话说,他这辈子只守着她大姐姐一个人过。
如今,她大姐姐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宋宝琅看着宋宝贞高高隆起的肚子,关心问:“大姐姐,你的产期在什么时候?”
“大夫说在月底。”宋宝贞轻抚摸着高高隆起的肚子,眉眼里有股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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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慈祥在流淌。
月底,很快了。
宋宝琅小声问:“大姐姐,生孩子你怕么?”
“女子都是要生孩子的,有何好怕的。”说话间,宋宝贞的眼里全是期待,“而且这是我的孩子。它出生后,这世上就又多了一个和我血脉相连的亲人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宋宝琅还是觉得生孩子很可怕。
她记得,当初她大嫂生孩子,疼了整整两天一夜才生下来,当时整个宋家都回荡着她大嫂的哭喊声。
这件事,宋宝琅至今都心有余悸。
“那簌簌你呢?”宋宝贞朝宋宝琅这边靠了靠,压低声音,“你和妹夫成婚也快一年了,有好消息么?”
“没一年,才八个多月。而且他公务忙,我又不稳重,我们两个人就商定,暂时先不要孩子。”
宋宝琅觉得,自己这个理由天衣无缝。
却不想,宋宝贞握住她的手,语重心长道:“簌簌,我们女子在婆家的立足根本就是孩子。你若有了孩子,你在婆家就能挺直腰板了,你婆婆也不敢再随意给你气受了。”
宋宝琅心想:现在没有孩子,章氏也不敢给她气了。
但她觉得宋宝贞是出于好心,再加上她快临盆了,遂顺着她的话说:“嗯,大姐姐你说的有道理,我会认真考虑的。”
之后姐妹二人又说了会儿话,宋宝贞估摸着快到开席的时辰了,这才恋恋不舍的送宋宝琅离开。
“那大姐姐你好好养着,待过段时间,我得了空,我再来看你。”
“好。”宋宝贞不顾宋宝琅的劝阻,执意将她送到院门口,临走前,又叮嘱,“簌簌,我先前说的话,你可千万要放在心上。”
“嗯嗯,我会的。”宋宝琅应下后,同宋宝贞告辞离开。
绕过缦回的抄手游廊,待出了垂花门,宋宝琅远远的就看见徐清岚站在不远处。
今日徐清岚穿了身群青色衫袍,长身玉立站在萧萧竹影下,身上也并无贵重佩饰,但却让人见之难以移目。
哪怕到了今日,宋宝琅也不得不承认:徐清岚这人虽然性子沉闷无趣,但确确实实生了一副好皮囊。
徐清岚突然转过身,宋宝琅以为他是看见她了,正要朝他那边走过去时,却看见了一对母女。
宋宝琅的脸色顿时就不好了。
徐清岚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见范文正的妻女。
但他既唤范文正一声老师,遇见他的妻女,他自得打招呼:“师母,范小姐。”
“我还当真是我看错了,徐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范令容惊诧问。
奉茶的侍女笨手笨脚的,不小心打翻了茶盏,茶水污了她母亲的衣袖,她陪母亲更衣出来,没想到竟然就在这里遇见了徐清岚。
徐清岚正要答话时,有人先一步替他答了。
“他自然是在这里等我。”
范令容转头,就看见了宋宝琅。
她身穿石榴红绣金鹧鸪襦裙,眉间花钿殷红,发髻上斜簪着一支赤金镂花流苏金簪,长长的流苏落在她莹白润透的侧脸上。
宋宝琅微扬着下巴,像只倨傲的小孔雀,朝他们这边走来。
17. 第 17 章
看见宋宝琅,徐清岚便朝她走过去。
“阿娘之前还在说你,你既来了,就和我一起去见她吧。”
宋宝琅说完这句话后,连个眼神都没给范令容母女,径自目不斜视的走了。
徐清岚匆匆同范令容母女说了一声,就去追宋宝琅了。
范令容的目光追随着徐清岚的背影,双眸里流露出一抹不甘。
这抹不甘被范母邹氏看见了,邹氏当即便道:“容容,不许犯傻。”
“娘,当初……”
范令容刚开口,就被邹氏打断了:“当初如何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徐清岚心里没有你。容容,别像娘一样犯傻。”
“娘……”范令容欲争辩,但在对上邹氏遍布哀戚的眸子时,只得改口。
“好,我听娘的。”
离开范令容母女的视线后,宋宝琅的倨傲便落了下来,她气愤的径自闷头朝前走。
徐清岚知道她的脾气,便也不说话,只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终于,宋宝琅忍不住了。她猛地停下,霍然转身,灵动乌眸里翻涌着怒火:“徐清岚,我们和离一事还未公开,你就开始为自己找新妇了?”
“我没有,我在这里等你,正好遇见了她们。”徐清岚立刻解释。
“正好?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
若是从前,宋宝琅若这般无理取闹,徐清岚一般都是沉默以对。
可今日,他却认真解释,从他到隋国公府,再到遇见王氏,得知她来见宋宝贞,以及他到这里的时辰,徐清岚都说得清清楚楚。
宋宝琅其实也就是气不顺而已,如今徐清岚认真同她解释,她也相信徐清岚所说。
毕竟徐清岚高中后,除了他们宋家外,还有许多家都曾向他抛过结亲的杨柳枝,其中似乎好像也有范家。
宋宝琅突然抬起眼脸,凶巴巴看着徐清岚:“徐清岚,你以后就算要娶新妇,也不许娶范令容。”
宋宝琅不喜欢范令容母女。
关于她阿娘的上段婚姻,宋宝琅在年幼无知时,曾问过她阿娘与范文正和离的缘由。
她阿娘只说,过去的事,没必要再提。
后来宋宝琅年岁渐长后,曾从旁人口中得知,她阿娘与范文正和离的第二个月,范文正便娶了邹氏进门,之后没过多久范令容就出生了。
但那时,关于他们二人和离的原因,流传最广的却是说,因她阿娘嫁进范家后,迟迟未有身孕,还善妒不许范文正纳妾,范文正看在夫妻一场的份儿上,没休妻而是与她和离。
这谣言一直到她阿娘嫁进宋家,生了他们姐弟二人后才消散。
宋宝琅得知此事后,既心疼她阿娘的过去,又觉得范文正那家人恶心。
“你若是敢娶范令容做新妇,我就去找公主,让公主带我进宫,我们一起去陛下面前说你坏话,让你一辈子都只能当个小官。”傲娇的小孔雀一脸“我说到做到”的模样瞪着徐清岚。
但凡涉及到范家,她都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徐清岚叹了一口气,抬手将她鬓边的碎发抚至耳畔。赶在宋宝琅炸毛前,表明态度:“我不会娶她。”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说到做到?”
“嗯,说到做到。”
宋宝琅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但她朝周遭一看,却发现这个地方很陌生,应该是先前她只顾着生气走错路了。
宋宝琅只得带着徐清岚原路折返。
徐清岚一面抬手拂开宋宝琅面前的树枝,一面问:“你与长姐许久没见了,应该有许多话要说才是,今日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欸,别提了。现在的长姐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三句话离不开孩子。”
从前的宋宝贞不是这个样子。
她虽性子娴静,但因饱读诗书,无论是谈吐还是见解都不俗。他们祖父还曾遗憾的说,可惜宋宝贞不是儿郎。
若她是儿郎,宋家再保百年兴盛无虞。
那时的宋宝贞像颗即便受女子身份限制,但仍熠熠生辉的明珠。可自成婚后,她这颗明珠的光芒便越来越微弱。
到她有孩子后,这颗明珠突然就成了鱼目。
宋宝琅觉得既怪异又荒诞。
徐清岚开解宋宝琅:“许是快要做母亲的人都这样。”
之后他们两人走了一会儿之后,宋宝琅就发现她迷路了。
“你还记得我们过来时的路么?”宋宝琅问徐清岚。
“你当时走的很熟悉,我以为你知道路。”
宋宝琅:“……”
那会儿她光顾着生气了,压根就没看路。
显然这会儿徐清岚也看出来了。徐清岚也开始打量四周,想找个路过的下人问路。
但不知是前院太忙,还是这个地方太偏僻了,并没有下人过来。
“有了。”宋宝琅提裙走到假山前,“这座假山的另一个出口好像在竹清院附近,我们穿过假山从那里出去,到摆宴的地方会近很多。”
这还是之前有一次宋宝琅来隋国公府做客时,听隋国公府几个玩捉迷藏的女娘说的。
说完,宋宝琅率先朝假山里走,徐清岚只得跟上去。
可很快宋宝琅就发现,这座假山不是隋国公女娘们说的那座,因为他们走到尽头发现并无出口。
“原路返回出去再找找吧。”徐清岚提议。
宋宝琅满脸失望答应了。
两人原路折返,但在快到出口时,徐清岚突然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徐清岚觉得这脚步声有点不对劲儿,就抬手揽住宋宝琅,往假山后躲了躲。
宋宝琅茫然抬眸,正要开口时,徐清岚冲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下一瞬,有两个人影从假山入口处跌跌撞撞的进来,两人吻的难舍难分。期间还夹杂着男子急不可耐的声音:“心肝宝贝,你可想死我了。”
“不行,这里万一有人来了怎么办?”
“放心,这会儿马上开宴了,没人会来这里的。”
宋宝琅瞬间睁大眼睛。
这两个人疯了不成!竟然敢在隋国公府的寿宴上私会?
但很快,外面就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以及男子的浮言浪语。
“心肝宝贝,你别紧张,放松。”
宋宝琅只觉天灵盖都在冒火。
外面那两人完全不知道,山洞里还有别人,竟直接就开始行事了。
宋宝琅狠狠揪着徐清岚的衣襟,她不明白她做错了什么,老天爷要这么惩罚她!
而外面那两个人还在继续。
蓦的,一只温热的大掌覆在宋宝琅的耳朵上,轻轻将她的脑袋压在他的胸膛上。
徐清岚的宽袖垂下来,遮住了宋宝琅的脸。
宋宝琅的呼吸里,顿时全是徐清岚身上的冷香。
一时,宋宝琅左耳是徐清岚如擂的心跳声,右耳纵然有徐清岚的大掌遮挡,但外面那些声音还是钻了进来。
宋宝琅出嫁前夜,她阿娘曾过来同她说体己话。离开时,将一个册子交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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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宋宝琅第一次看春图,也是第一次知晓何为夫妻敦伦。
当时她未经人事,除了觉得怪异外,并没有其他感觉。
而如今她已通人事,此刻徐清岚身上的冷香又像绵密的大网紧紧的包裹着她,宋宝琅只觉浑身都不自在。
她想要离徐清岚远些。
但她刚扭动身子,搭在她腰上的那只手骤然收紧。
宋宝琅只觉呼吸一窒。
下一瞬,宋宝琅就察觉到了徐清岚的异样。
外面的动静愈发大了,整个山洞里全是他们的声音。
宋宝琅气的攥紧了拳头,但到底没再乱动了。
过了不知多久,外面的动静终于消停了。
男子黏黏糊糊的声音响起:“时间还早,再来一回。”
“不成,都开席了,我们迟迟不入席,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可是我们好不容易才上一面,就这一回……”
“来日方长,待下次寻到了好地方再尽兴。”
最后两人你侬我侬了一番后,才穿戴整齐后一同离开了。
徐清岚和宋宝琅在原地又等了片刻,确定那两个人走远后,宋宝琅才像被蜇到了一般,从徐清岚怀中跳出来。红着脸又气又羞指着徐清岚:“你你你……”
但你了半天,却没你出下文来。
徐清岚站在的地方光线幽暗,除了勉强能看见他的身形,什么都看不见。
“你等会儿再出来。”最终,宋宝琅丢下了这么一句,气恼的提裙朝外走。
徐清岚独自贴着假山站了好一会儿才出去。
宋宝琅甫一看见他,眼神克制不住的要往下瞄,但被理智制止住了,她飞快转头就走。
徐清岚默然跟在她身后。
这次他们两人运气比较好,转了一会儿遇见了一个府里的下人,下人径自将他们带去了赴宴的地方。
今日寿宴分男女席,宋宝琅径自去了女客席。
她的席位被安排在王氏身边。
“你这孩子,你长姐如今有孕在身,你又去叨扰她这么久。”宋宝琅甫一过去,王氏便当着席上众人的面念叨她,亦是解释她来迟的缘由。
“许久没见长姐了,就和她多说了会儿话。”
席上有人称赞她们姐妹情深后,话题就转到了别的事情上了。
王氏这才压低声音问宋宝琅:“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估计是走路太快热的。”宋宝琅囫囵搪塞着。吃了盏冷酒压了压脸上的灼意后,才压低声音问,“阿娘,除了我之外,还有哪位夫人也迟入席了?”
“我没注意,怎么了?”
见王氏侧目,宋宝琅摇摇头:“没事。”
隋国公的寿宴一直至申正时分方散,宋宝琅与王氏和宋家诸位婶婶出来时,徐清岚已在外面等着了。
见到她们一行人后,徐清岚主动过来见礼。
王氏应过后,同宋宝琅道:“去吧。”
宋宝琅和王氏等人道别后,就与徐清岚一道上马车离开了。
因着先前在山洞里的事,上马车后,宋宝琅就坐的离徐清岚很远,而且一向叽叽喳喳的人,今日却不说话了。
两人一路默然回到了徐家。
甫一回抱朴堂,宋宝琅便吩咐要沐浴。
徐清岚则去了书房。
坐到桌案后,徐清岚拉起衣袖,就发现手腕上红痕的颜色又深了。
上次是朱红。
如今已是绛色了。
18. 第 18 章
今日将章氏送去佛寺后,徐清岚又去了趟白云寺。
但他去迟了一步。
白云寺的凌虚道长说,苗大夫已于昨日离开远游了。不过他在临走前,给徐清岚留了一封信。
苗大夫在信上说,他对徐清岚他们所中的同心蛊很感兴趣,所以打算亲自去苗疆一趟,若有发现会给徐清岚来信的。
信的末尾,苗大夫又从医者的角度叮嘱:虽说同心蛊应无性命之忧,但没有性命之忧的前提,应是不得违逆蛊虫意愿行事,切记切记。
徐清岚握着信纸,目光落在那句“不得违逆蛊虫意愿行事”上,陷入了沉思。
自从中了同心蛊,他们二人除了共感外,似乎就只剩下手腕上这道红痕的颜色逐渐在加深这点异样了。
不对,除了这两个之外,还有一个变化。
他并非是重欲之人,但自从中了同心蛊之后,短短数日,却已接连在宋宝琅面前失态过两次了。
尤其今日在假山中时,若非他拼尽全力压制住欲念,只怕就失控了。
难不成,这同心蛊还有催情之效?
徐清岚倏的攥紧手中的信纸。
他不确定,自己这几次动欲念,究竟是因同心蛊,还是因宋宝琅。
徐清岚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后,就将长松叫进来。
“去同大娘子说一声,就说我还有公务没料理完,今夜就歇书房这边了。”
长松领命过去时,宋宝琅刚沐浴完,正慵懒的倚在熏笼上。鸣夏站在她身后,正在用篦子沾了木樨油在替宋宝琅通发。
绘春掀帘进来,转述了长松的话。
宋宝琅心道:算他徐清岚识趣,面上却淡淡应了声。
经过先前在假山中一事后,今夜她可不敢再和徐清岚同床共枕了,他睡书房再好不过了。
长松便回去复命了。
夜色逐渐蔓延上来,屋内掌了灯,宋宝琅同绘春等人说了会儿话,便有困意泛了上来。
锦秋和愉冬麻利的将床铺好,甚至怕宋宝琅冷,锦秋还特地往被窝里放了个汤婆子。
宋宝琅本来很困,但躺下之后却莫名觉得浑身不舒服。
整个人仿若是被人架在小火上铐似的,宋宝琅觉得有些热。她将汤婆子拿开,又将被子也踹开了,但都没用。
“鸣夏,给我拿盏酒来。”宋宝琅撩开床幔,朝外面道,“要冷酒。”
今夜徐清岚宿在书房,鸣夏便在外间守夜陪宋宝琅。
听见动静,鸣夏进来劝:“娘子,如今天凉了,吃冷酒容易伤脾胃。”
“不妨事,我就想吃冷酒,快去。”
鸣夏拗不过宋宝琅,只得去斟了盏冷酒来。
宋宝琅接过吃了一口,就被冷的打了个哆嗦。
“娘子,还是婢子去烫热了再吃吧。”
“不用,就这样冷着吃才舒坦呢!”
一盏冷酒吃完,宋宝琅顿觉身上舒服了不少,她将杯盏递给鸣夏,又吩咐:“好了,你也快去睡吧,顺便把窗打开了。今年这天气真怪,都要暮秋了,天竟然还这么热。”
“今年热?!”鸣夏一脸茫然。
她们都觉得,今年这个时候比往年冷了许多呢,可他们娘子竟然觉得热?鸣夏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但见宋宝琅已经躺下了,鸣夏遂将话又咽了回去。
打开窗牖,吹熄灯盏后,鸣夏就又回外间的榻上躺下了。
今夜徐清岚不在,宋宝琅独自睡在雕花拔步床上,她翻来覆去了许久,才朦胧睡去。
但这一觉,宋宝琅却睡的并不踏实。
一开始,她梦中全是些光怪陆续的场景。
不知怎么的,场景陡然一转,又回到了他们今日闯进去的那个假山里。
只是这一次,假山里没有那对进来偷欢的野鸳鸯,只有她和徐清岚两个人。
她被徐清岚抱在怀里,再次感受到了徐清岚绷紧的腰腹。
徐清岚一面吻她,一面轻哄安抚她:“簌簌,别紧张,放松。”
而她浑身酥软趴在徐清岚怀中,粉白的脸上薄汗涔涔,她眸色迷离歪头去看徐清岚。
徐清岚将她提抱上来,大掌握住了她的腰。
同一时刻,书房内。
原本宿在榻上的徐清岚,陡然从一场惊梦中霍然睁开了眼。
周遭一片漆黑,只有徐清岚压抑的低喘声。
他梦见了宋宝琅。
而且还是他从未见过的宋宝琅。
她鬓上金簪坠落,眸光若揉皱春水,一双藕臂紧紧攀附着他。
徐清岚一贯擅长压抑自我,可今夜他却坐在一片暗色里,任由那些波涛汹涌的情欲将自己淹没。
过了许久后,徐清岚才沙哑唤长松:“我要沐浴。”
长松睡眼惺忪飘着去备水。
待徐清岚沐浴过后出来时,已是寅正时分了。
快到他上值的时辰了。
徐清岚又返回卧房去取官服。
卧房里灯盏皆已熄灭,雕花拔步床床幔低垂,徐清岚走到衣桁前将公服取下。临走前,又撩开床幔看了一眼宋宝琅。
结果没想到,他刚撩开床幔,就与眸色迷离的宋宝琅撞了个正着。
两人俱是一怔。
下一瞬,宋宝琅瞳孔猛地一缩,徐清岚已先一步开口:“是我。”
听出了徐清岚的声音,宋宝琅的惊惧非但没有消退,反倒更添了几分尴尬恼怒。
“你你你来做什么?”说话间,宋宝琅裹紧被子,飞快挪到了床角落。
徐清岚只当是自己吓到她了,便也没多想,只道:“我回来取公服。”
“取公服就取公服,你掀我床幔做什么?”
徐清岚喉结滚动了一下,没答话。
“取了就快走,别打扰我睡觉。”说完,宋宝琅裹着被子贴墙又躺下了。
徐清岚放下了床幔,转身离开。
宋宝琅躺在床上,竖起耳朵听着徐清岚的脚步声越走越远,直到彻底消失后,宋宝琅这才松了一口气。
但旋即,她又想到了先前那场旖旎的梦。
她怎么都不明白,好端端的,她怎么会突然做那样的梦?
徐清岚这人性子肃冷寡淡,在床帏中亦是如此。之前两人行房时,宋宝琅总觉得宛若在受刑。
好在徐清岚这人也不重欲,两人虽夜夜同床共枕,但行房的次数并不多。
宋宝琅对此事既不热衷也不期待,甚至还有点避而远之,更别说做梦梦到这种事了。
宋宝琅觉得,自己突然做这个梦,定然是受昨日撞见的那对野鸳鸯所影响。
宋宝琅在拔步床里翻了个身。
她和徐清岚在此道上,她感受到的只有难受和疼。所以她一直以为,这种事就是很难受。
直到昨日,听见那妇人欢愉的声音时,宋宝琅才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她的认知有误。
这种事该是欢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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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只觉得疼和难受,应该是徐清岚的问题?
而那时,徐清岚也在,不知道他有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但转瞬,宋宝琅就觉得她多虑了。
不管徐清岚有没有意识到这一点都与她无关。
虽然眼下他们因同心蛊的缘故,暂时只能继续搭伙过日子,但他们只可能同睡一张床,绝无再行房的可能。
至于徐清岚这个问题,该担忧的人是徐清岚以后的新妇。
这样一想,宋宝琅顿觉松快了不少。
这会儿时辰还早,宋宝琅打算再睡个回笼觉,但她眼睛刚闭上后,她又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如今她们两人共感了,那她做的梦,徐清岚能感觉到吗?
这个念头刚涌现出来时,宋宝琅蹭的一下就坐起来了。
而此时的徐清岚也涌现出了和宋宝琅同样的担忧。
先前在书房惊醒后,徐清岚忘了他们共感一事,便没压制情欲。
但出了门,被冷风一吹,徐清岚理智回拢的那一刻,他就想到了此事:如今他与宋宝琅共感,那么他的感受,宋宝琅定然也能感受得到。
所以先前自己撩开床幔后,宋宝琅的反应才会那般大?还急着赶她走?
徐清岚一面斟茶,一面想此事,后果就是手被茶水烫的起了水泡。
他既伤了手,暂时拿不了笔,便只能去藏书阁。
翰林院中有一座藏书楼,里面的书籍浩如烟海。自打从苗大夫口中得知,他们中的是同心蛊之后,徐清岚每日用午食时,都会来此找与苗疆有关的书籍翻阅,希冀能从中找到什么线索。
藏书阁的老吏已经能认识徐清岚了,他笑呵呵同徐清岚打招呼:“徐翰林今日又来寻书啊?”
徐清岚颔首,在老吏的书册上登记过后,便径自往二楼走去。
刚上二楼就遇见了同僚,两人正说话时,徐清岚骤觉脚上一疼。
他垂眸,就见自己的脚稳稳的踩在楼梯上,但脚趾上却仍传来钻心的疼意。
显然是宋宝琅不小心踢到哪里了。
“徐翰林,你这是……”面前的同僚话说到一半,见徐清岚突然泪如雨下,顿时被吓了一跳。
徐清岚飞快将泪拭去,只得尴尬解释:“下官有风眼症。”
同僚信以为真了,好生宽慰了徐清岚一番后才离开。
徐清岚便往放着苗疆书籍的书架那边走去。
这座藏书阁中有关苗疆的书很多,徐清岚看了大半日后仍毫无进展。他下午还有其他公务,只得挑了几本,在书吏那边写了借凭,打算下值后拿回家中看。
宋宝琅因心中装着事,今日一整天她都心神不宁。
上一刻她觉得,他们二人虽然共感了,但像做梦这种事,徐清岚应该感觉不到吧?
但下一刻她又觉得,徐清岚应该感觉到了。
不然他今晨进卧房来取公服就取公服,为何要来掀开她的床幔,而且还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整整一日,宋宝琅都陷在这种纠结里。
而徐清岚先前被公务分散了注意力,无暇再想此事。待到下值归家的路上,他就开始犯愁。
他与宋宝琅如今共感了,自己在书房时的一切,宋宝琅应该已然知晓了吧?
不然今晨她看见自己,为何是那般反应?
今日归家,他该如何面对她?
他们夫妻二人各自心虚,各自深陷各自的纠结不能自拔。
19. 第 19 章
平日下值后,徐清岚总是归心似箭。
可今日,他却走得很慢。路上遇见崔焕时,崔焕还打趣他:“徐兄,这么愁眉不展,又惹你娘子生气了?”
徐清岚瞥了崔焕一眼没说话。
崔焕心中咯噔一声,当即打马靠过来,一脸紧张:“你不会真又惹你娘子生气了吧?”
崔焕看起来比徐清岚这个正主还着急。
他们之间的事情无法为外人道也。徐清岚垂下眼脸,淡淡道:“没有。”
“没有就好,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又得被连坐了呢!”崔焕松了一口气,又问徐清岚,“后日又是公主与好友们一年一度秋猎的日子,你娘子肯定要去,你去不去?”
“我那日应该不得空。”
最近翰林院很忙,他昨日刚告过假,后日应该去不了。
崔焕也知道,徐清岚跟他们这些靠着祖荫的官宦子弟不同,他是真心想在官场上施展自己一腔抱负的。
“成,到时候你若得空了就来,不得空咱们就下次再一起玩儿。”
公主府和桐花巷不在同一个方向,他们二人聊了几句后就分道扬镳了。
徐清岚惴惴不安到家时,宋宝琅正在房中与侍女们说话。隔着帘子,徐清岚都听见了宋宝琅欢快的声音。
可在他掀开帘子进去后,宋宝琅的声音霎时戛然而止。
绘春没察觉到两位主子之间的异样,行过礼后,同宋宝琅道:“夕食已经备好了,郎君既然回来了,那我让他们摆饭?”
如今章氏不在府里,徐清岚既然回来,他们二人少不得要一同用饭。
宋宝琅嗯了声,绘春便命人去摆饭了。
“我去更衣。”徐清岚走到里间,将身上的公服脱下,要换身家常衣袍。
平日徐清岚更衣总是很快,可今日他手上的动作却很慢。
如果说之前徐清岚还不敢确定,可从刚才他掀开进屋,宋宝琅见是他,飞快移开视线这个举动来看,宋宝琅定然已经知道,他先前在书房那事了。
上次她醉酒后他吻她一事,她都生那么大的气。
如今与自己共感了这样的事,她此刻定然更生气。可偏生这种事,他连道歉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徐清岚不知该该怎么面对宋宝琅。
而此时宋宝琅的苦恼也与徐清岚的如出一辙。
侍女们进进出出的正在摆饭,坐在榻上的宋宝琅却如丧考妣。
先前她还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他们如今虽然共感了,但应该只共感现实的感受,她梦里的感受,徐清岚应该无法感知。
可刚才徐清岚进来时,曾飞快朝她这边看了一眼,又迅速垂下了眼脸。
他在躲避她的视线。
之前徐清岚从来不会这样,所以他定然也感知到了她的梦。
宋宝琅欲哭无泪。
这什么同心蛊,简直害死她了!
若是别的事情,她还能无理取闹让徐清岚忘记,但这种事,她怎么说嘛。
宋宝琅又气又羞揪着帕子,见徐清岚出来了,她这才立刻端坐好。
夫妻二人围桌而坐,一顿夕食吃的是各怀心思。
饭毕,装作很忙碌的两人立刻异口同声开口:
“我去消食。”
“我去书房。”
两人听到对方的话后,先是一怔,又齐齐道:“好。”
徐清岚起身,临走前,想了想,又交代:“我今日公务繁忙,今夜应该还是宿在书房那边,你不必等我。”
即便徐清岚不说,他知道依照宋宝琅的性子,她也不会等他的。
宋宝琅顿时悄然松了一口气,立刻道:“好。如今天凉了,你书房的被子厚么?要不让人给你换床厚实的?”
难得的宋宝琅关心了徐清岚一回。
“不用换,那床正好。”说完,徐清岚便掀帘出来了。
待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后,宋宝琅身上那种如芒刺在背的感觉才消失。
虽然徐清岚什么都没说,甚至他还装的什么都没感知到,但他看她的眼神却出卖了他。
宋宝琅一想到徐清岚连她的梦境都感知到了,和徐清岚在一起时,她就觉得脸烫得慌。
都怪那劳什子同心蛊!
而另外一头,徐清岚也在懊恼。
他向来擅长压抑自我,今晨是唯一一次放纵,结果却被宋宝琅感知到了,现在宋宝琅明显不想和他同处一室。
她先前破天荒关心自己被子是否厚实,其实并非是担心他着凉,而是想让他一直住在书房别回去了。
徐清岚懊恼挫败的捏了捏眉心。
不过他并未放任自己在这种情绪里沉溺太久,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得赶紧找到与同心蛊有关的记载。
就算暂时不能找到解蛊之法,也得弄清楚,同心蛊除了会让中蛊之人共感外,还有什么功效。
因为今晨他发现,他手腕上的红痕又从绛色变成赭色。
而在红色里,绛色最浅,殷色最深。
而赭色后就是殷色了。
自从他们中了同心蛊之后,手腕上这道红痕的颜色就逐渐由浅变深了,这其中定然有特殊的意义,他得尽快弄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徐清岚竭力平复下心情,将从翰林院藏书阁带回来的书籍翻开。
而此时的宋宝琅正在和侍女们打叶子牌玩儿。
因着昨夜的事,宋宝琅现在心里有阴影了。她生怕自己今夜睡着再做什么奇怪的梦,到时她就真的没脸再见徐清岚。
所以宋宝琅不敢睡,而是拉着侍女们打叶子牌玩儿。
一直玩到子时将近,宋宝琅困的眼睛都睁不开了还要继续。
绘春一面扶她上床歇息,一面哄道:“等娘子您睡醒了,您想怎么玩儿,婢子们都陪您玩儿。”
“不睡,还要继续玩儿。”宋宝琅嘴上这么说,但眼皮却耷拉下来了。
绘春和鸣夏等人摇头浅笑,待宋宝琅彻底睡着后,她们才熄灭了房中的灯盏,只留绘春在这里守夜。
而书房内此刻的灯盏却被人挑亮了。
长松打着哈欠,上前劝道:“郎君,马上到子时了,您明日还要上值,该歇息了。”
“我还不困,你困了就下去歇息,不必守在这里。”徐清岚头也没抬,仍全神贯注看着书。
当年徐清岚夜以继日苦读时,就是长松在旁服侍的。长松知晓他的性子,便也不再多劝,他默然将暖水釜里的水加满后,就悄然退了下去。
夜逐渐深了,整个徐家的灯盏陆续灭了,只有书房里的灯盏一直亮到很晚。
徐清岚看到困倦至极时,索性便连榻上都没去,就直接伏案而眠了。
他只觉睡了没一会儿,长松的声音就在门外响起:“郎君,该起了。”
徐清岚撑着书案坐起来,抬手揉了揉眉心,将熄灭的蜡烛重新点上。
长松端了水来,徐清岚盥洗过后,又喝了一盏酽茶后,就在东方未白时出门了。
宋宝琅夜里睡得迟,早上便也起得迟。
如今章氏不在府里,也没人敢来寻宋宝琅的不是。绘春叮嘱抱朴堂外扫洒行走的侍女婆子们,让她们动作都轻些,不许吵到宋宝琅。
宋宝琅便一直睡到巳正才起。
因着一夜无梦,宋宝琅高兴的朝食都多用了半碗。
结果没想到,她刚用完朝食,宋家又来人告诉了她一个好消息。
宋父回来了。
宋宝琅当即便回了宋家。
宋父比离京前黑了许多,也瘦了许多,先前合身的衣袍,如今穿在他身上空荡荡的,宋宝琅一看见他,眼泪顿时就下来了。
“爹,您怎么瘦成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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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的宋昀身形丰盈,面白耳垂大,很有福相。此番去了趟潞州,从前白白胖胖的人,却变得又黑又瘦。
要不是他五官和看过来的慈祥带笑目光没变,宋宝琅都不敢认他。
“瘦点好啊,从前爹爹一直苦恼自己瘦不下来,如今终于瘦下来了,爹爹高兴还来不及呢!你怎么反倒还哭了。”宋昀哭笑不得,柔声安抚着女儿。
王氏不掺和他们父女之间的事,只叫了针线房的人来,让她们将手头上的事都先放一放,先替宋昀赶制出合身的新衣来。
这厢针线房上的人刚走,派去隋国公府的婆子就来回话了。
“老爷,夫人,老奴去见过大姑娘了,也禀了老爷归家一事。但大姑娘说,她产期将至,如今大夫不让出府,待她生产后,再回来给老爷和夫人问安。”
宋宝贞和宋宝琅都是出嫁女,宋昀归来的消息,王氏自然不会落人话病的只通知宋宝琅。
王氏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那婆子便退下了。
宋宝琅接话:“爹爹你不必担心,前日我和阿娘去为隋国公贺寿时,曾见过大姐姐。大姐姐气色很好的,她说自己如今走动容易累,那日大姐夫还特意让她留在院中歇息呢!”
宋宝琅与宋宝贞向来姐妹情深,宋宝琅既这么说,宋昀便不担心长女那边了。
“你大姐姐既然无法回来,那你今日就留在家里用饭。”
宋宝琅欣然应允,宋昀又将一个匣子递过来:“爹爹从潞州给你带回来的,瞧瞧喜不喜欢。”
“只要是爹爹带回来的,女儿都喜欢。”
宋昀在工部任职,但凡外出公干,归来时他总会给妻儿们带些东西。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胜在心意上。
王氏和宋钰的,昨夜宋昀归来时,就已给她们了,如今就剩两个女儿了。
如今宋宝琅的也已经给了,宋昀便偏头同王氏道:“既然贞儿回不来,那她这一份,回头我让人给她送过去?”
在他们大房这个小家里,宋昀总是竭力将一碗水端平。
王氏也不是那等小气之人,她不甚在意道:“老爷想现在让人送去也成,回头大姑爷来用饭时,让大姑爷一并带回去也成。”
“那我让人去问问两个女婿,看他们今日得不得空,若得空就让他们都过来用顿饭?”宋昀同王氏商议。
正好宋宝琅如今也在这里。
王氏点头:“成,我让厨房预备席面。”
夫妻二人商定后,宋昀便让人分别去通知两个女婿。
本朝官员午正到未初期间,有半个时辰用午食的时间。徐清岚匆匆吃了碗茶泡饭,就又去了藏书阁。
昨日他从藏书阁借走的书他已废寝忘食翻过了,里面并无同心蛊的记载,只能继续再找了。
同看管藏书阁的老吏打过招呼后,徐清岚又径自上了二楼。
他在二楼一直待到快未时,方才又借了几本书回到值房。
午后徐清岚又奉诏去御前起草诏书,待回到翰林院时正好到下值的时辰了。
徐清岚拿着从藏书阁里借的书出来时,就见范文正负手在外面立着。
“老师,您怎么过来了?”徐清岚快步过去。
范文正收回目光,说明来意:“我听人说,雀儿巷新开了一家做陵南菜的小饭馆,你今日若得空,我们二人一同过去尝尝家乡菜如何?”
如今范文正都亲自过来了,徐清岚自然不好推辞。
只是他正要应下时,长松却跑过来,先一步道:“郎君,午后大娘子娘家人来说,宋老爷设了家宴,邀您下值后过去。”
“既然你岳丈设了家宴,那你我改日再约便是。”长松话落,范文正便道。
之后,辞别范文正,徐清岚便往崇仁坊的宋家行去。
他刚到宋家府门口时,正好遇见了宋宝贞的夫婿隋承瑛。
20. 第 20 章
隋承瑛是隋国公的长孙,他生得龙章凤姿,性子也谦逊有礼。
去岁隋承瑛靠他祖父荫封授了官,如今与徐清岚既为连襟,亦为同僚。两人互相见过礼后,便一同进了宋府。
早有脚程快的下人将这个消息禀给了宋昀夫妇。
待徐清岚同隋承瑛过去时,宋昀夫妇并宋宝琅姐弟二人已在花厅上了。
“小婿见过岳父大人、岳母大人。”徐清岚与隋承瑛进来后,齐齐先向宋昀夫妇行礼。
宋昀看着这两个一表人才的女婿,怎么看怎么满意。
“自家人不必讲这些虚礼,快坐下吃茶。”宋昀面上带笑,招呼他们落座。
隋承瑛又同宋宝琅姐弟二人打招呼。
隋承瑛性子和煦,宋宝琅姐弟都很喜欢隋承瑛这个姐夫,尤其是宋钰。
宋钰与宋宝琅是双生子,从前在这两个姐夫里,宋钰更亲近徐清岚。可这次,宋钰却突然冷落徐清岚来同他亲近,隋承瑛既惊讶又好奇。
上次宋钰带人打徐清岚一事,被徐清岚和王氏一同瞒了下来,对外没走露丝毫风声,所以隋承瑛并不知晓内因。
但隋承瑛向来聪慧。转瞬间,他便猜到应当是徐清岚和宋宝琅之间出了什么问题,宋钰迁怒徐清岚才会如此。否则依照宋钰对宋宝琅唯命是从的性子,他不会这么对徐清岚。
徐清岚自然察觉到了隋承瑛窥探的目光,但他却佯装不觉,只抬手举杯:“岳父大人此去潞州辛苦,小婿敬岳父大人一杯。”
“要真心诚意想敬酒,就该拿酒敬,以茶代酒算什么?”宋钰在旁挑刺。
王氏一个眼刀扔过去,宋钰这才不情不愿闭嘴。
宋昀记得,这个女婿从不吃酒,他正要打圆场说无妨时,却听徐清岚道:“阿钰所言有理。”
话落,徐清岚自己斟了盅酒,举杯重新敬完宋昀后,便要一饮而尽,手腕却突然被一只柔荑按住。
徐清岚转头,就对上了宋宝琅蹙起的眉眼。
“你不是从不饮酒么?”
宋宝琅喜欢小酌,但徐清岚却滴酒不沾。他们成婚后,宋宝琅曾用过许多法子诱徐清岚陪她吃酒,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徐清岚对着宋宝琅轻轻笑了一下:“今日岳父大人归来,小酌一杯无妨。”
话落,徐清岚抬手饮下了那盅酒。
酒一入喉,便有辛辣冲过来,徐清岚被呛的举袖咳了数声才压住那股辛辣。
他这模样一看就不会饮酒,王氏又瞪了宋钰一眼,忙让人给徐清岚换了盏茶来。
上京人好酒,无论男女都会擅饮酒。所以宋钰一度以为,徐清岚说他从不饮酒只是托词,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不会饮酒。
之后宋钰就老实了。也没有人再劝徐清岚的酒,一顿夕食就在推杯换盏中结束了。
隋承瑛记挂着有孕在身的宋宝贞,用过饭后就匆匆告辞了。
宋宝琅看向身侧的徐清岚。
徐清岚眉眼安静立在她身侧,但他的脖颈和脸颊上却染上了一层淡绯色。
宋宝琅有些不确定问:“你能自己回去么?”
她怎么感觉,徐清岚好像醉了。
“能。”徐清岚答完后,顿了顿,又抬眸看她,“你不回?”
“嗯。”宋宝琅觉得回去太尴尬,她想在娘家住几天。
徐清岚听到这话,眉眼耷拉下来,脸上露出可怜巴巴的神色。
宋宝琅:“……”
王氏过来正好听见这话,她看了一眼如今看似清明实则已经喝醉的徐清岚,发话道:“都这么晚了,女婿又吃了酒,就别折腾他了,让他一道与你歇在家里便是。”
“这怎么能行?”
“小婿多谢岳母。”
两人异口同声,但答案却是截然相反。
王氏看向宋宝琅。
“我想起来了,明日是福善公主举行秋猎的日子,我得回去拿些东西。”
住在这里,就意味着他们俩今晚得同床共枕,那宋宝琅宁可回桐花巷。
宋钰听到这话,当即就道:“我明日也去的,阿姐,你住家里,我们明日一起多好。”
“桐花巷和这里离的又不远,明日你来徐家接我便是。”
宋钰还想再说,宋宝琅已道:“时辰不早了,爹爹,阿娘,我们就先回去了。”
王氏与宋昀点点头,目送着他们夫妻二人离开。
宋钰生怕他阿娘又因他先前多嘴而斥责他,趁王氏没注意偷偷溜了。
宋宝琅和徐清岚已经彻底走远了,但王氏的目光却仍没收回来。
她总觉得,今日在席上,宋宝琅和徐清岚之间怪怪的。
说是闹别扭吧,但又不像。
目送着小女儿和女婿走远后,宋昀才转过头,同王氏道:“起风了,我们回吧。”
王氏这才收回目光,与宋昀一道回去了。
宋宝琅一开始没发现徐清岚醉了。毕竟徐清岚今日只喝了一盅,而且他除了脸有些红之外,没流露出半分醉意。
但当他们往外走时,宋宝琅就发现,徐清岚虽然身形不晃,但他步履凝滞,无论是说话还是反应,都比平日里迟缓了许多。
“徐清岚,没想到你竟然是个一盅倒。”上了马车后,宋宝琅忍不住道。
徐清岚眼里露出茫然之色。好一会儿,他才答:“不是,我只是不擅饮酒。”
宋宝琅顿时被逗笑了。
这下她确定了,徐清岚是真的喝醉了。
醉了好啊,醉了她在他面前就不用再拘谨了,宋宝琅顿时放松下来,给自己倒了盏蜜水。
结果她刚喝了一口,就见徐清岚盯着她。
“你想喝?”
徐清岚缓慢点头。
宋宝琅看着茫然懵懂的徐清岚,顿时起了促狭的心思,她倒了一盏蜜水递过去。
徐清岚喝了一口就蹙眉,顿时面露嫌弃之色。
太甜了。
宋宝琅被徐清岚这个反应逗笑了,她随口问:“徐清岚,你有没有什么事瞒着我的?”
原本宋宝琅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徐清岚竟然真的答了。
“有。”
“什么事?”宋宝琅顿时来了精神,她盯着徐清岚问。
徐清岚垂下眼脸:“不可说。”
“可说的,可说的。”宋宝琅往徐清岚身侧挪了挪,声音轻柔里带着哄骗,“我们可是夫妻,夫妻之间不能有秘密的,这样会影响夫妻之间感情的。”
徐清岚抬眸又看向宋宝琅,似在思索宋宝琅的话。
从先前种种不难看出来,他这人醉了之后脑子只是有些迟钝而已,并非全然失去理智。
宋宝琅不给徐清岚思考的时间,她继续道:“你若是不肯说,那就证明你不信任我。我们可是拜过天地的夫妻,你竟然不信任我。”
话落,宋宝琅装出伤心生气的模样。
徐清岚果然中计了,他当即道:“我没有。”
“没有你就老实交代,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醉酒后的徐清岚应变能力没有那么快,但他怕宋宝琅生气,便如实道:“苗大夫说,夫妻共感只是同心蛊的功效之一,它应该还有其他功效,让我不要掉以轻心。”
徐清岚这话宛若一道惊雷,将宋宝琅劈的手脚发麻。
“吁——”长松勒停马,在外道,“郎君,大娘子,我们到了。”
宋宝琅不理,只又气又怒瞪着徐清岚:“什么?!同心蛊除了会让我们共感之外,还有其他功效?什么功效?你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候在外面的长松绘春等人不知马车内的情形,听无人应声,绘春只得隔着帘子又问了一遍:“郎君,大娘子……”
“知道了,你们都退下!”宋宝琅打断绘春的话。
绘春当即带着众人退到了十步开外,宋宝琅又瞪着徐清岚:“你说。”
“此蛊目前无解,我若告诉你,只会徒增你的烦恼。”
“烦不烦恼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但你不告诉我,就是你的错。”宋宝琅从来不掩饰自己的生气。
徐清岚乖乖道歉:“是我不对,对不起。”
宋宝琅顿时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觉。她深吸一口气,暂时不计较这些,继续问:“同心蛊除了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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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还有何功效?”
“催情。”
宋宝琅:“?!”
所以那晚她之所以做那个旖旎的梦,都是因为同心蛊?!
宋宝琅被这个原因震惊了许久,等她回过神来,他们已经回到了抱朴堂。
宋宝琅在心里又将那个老道骂了千万遍,盥洗过后上床看着规规矩矩躺在外侧的徐清岚时,宋宝琅突然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既然这同心蛊有催情作用,那不可能只催她一个人吧?
“喂,徐清岚,你……”宋宝琅想趁着徐清岚醉酒后打探。但一转头,就见徐清岚睡着了。
宋宝琅:“……”
因徐清岚睡着了,最后宋宝琅也只得愤愤躺下了。
但这一夜,宋宝琅却睡的不大好。她整个人仿佛被人架在火上烤似的,浑身上下有股若有似无的灼意。
那灼意让宋宝琅睡的不安稳。
而她身侧的徐清岚似乎也是如此,平常睡的十分安稳的人,今夜也频频翻身。
到最后,宋宝琅的困意战胜了身体里似有若无的灼意后,宋宝琅才勉强睡着。
而在宋宝琅睡着没一会儿,外面就传来了报晓声,半梦半醒的徐清岚听到后,只得摸索着起来,穿戴好出门上值。
明明秋日已快将尽,晨起时也有寒意了,但徐清岚却觉得身上有些燥热。
他只当是自己昨夜饮酒所致,便也没放在心上,到翰林院后,吃了一盏冷茶后,徐清岚便又将所有的精力全放在了公务上。
平日但凡埋头处理公务时,徐清岚向来都是全神贯注的,但今日身体上的难受却让他频频分神。
因他们二人如今共感了,徐清岚一时有些分不清,此刻究竟是他难受,还是宋宝琅难受?
徐清岚放下手中的史书,坐在桌案后呼吸吐纳片刻后,他先是出去吩咐长松,让他回趟徐家看看宋宝琅是否身体不适,然后又去了趟藏书阁。
不管是他难受,还是宋宝琅难受,徐清岚都怀疑,今日身体上的异样都与同心蛊有关。
而这一次,功夫不负有心人,徐清岚终于在最后仅剩下的最后几本记载苗疆的书籍里,找到了只言片语关于同心蛊的记载。
这本书是与苗疆有关的游记,书中大部分都是在写苗疆的风土人情,只有最后几张讲的是苗疆的蛊。
同心蛊被记载在最后,书上只有短短数句话。
同心蛊又名合欢蛊,分为雌雄二蛊。
凡中此蛊者,手腕会出现一条红痕,且中蛊之人会共感。此蛊每隔十日发作一次,蛊毒发作时,中蛊之人手腕上的红痕会变成殷色。
徐清岚一把拉起袖子,这才发现,他手腕上的红痕,不知何时已由赭色变成了殷色。
徐清岚又迅速往后翻,但后面却介绍的却是其他蛊。
徐清岚强忍着身体上的不适,又拿起书架上的最后一本,他一目十行将目录扫完,发现仅剩下的最后一本上面也没有同心蛊。
那本书上寥寥数字,就是藏书阁里所有关于同心蛊的记载了。
徐清岚倚靠在书架上,有日光从窗外扑进来,落在他冷白泛着薄汗的脸上。
徐清岚一字一句将关于同心蛊的那部分又重新看了一遍。
同心蛊,又名合欢蛊。
再联系从三日前,夜里宋宝琅就嚷着热,以及自从中蛊后,他好几次险些在宋宝琅面前失态的种种后,徐清岚已然明白,蛊毒发作时该如何应对了。
而算算日子,今日正好是他们中蛊的第十日。
如今当务之急,他得尽快见到宋宝琅。
徐清岚匆匆去向上峰告过假后,便急急往翰林院外行去。
他出去时,长松正好返回来。
“郎君,大娘子不在府里,大娘子去福善公主的秋猎会了。”
徐清岚只觉脑袋里轰的一下炸开了。
为什么偏偏是今日!
也怪他大意,在察觉到同心蛊有催情的功效时,他就该意识到这一点的。
徐清岚懊恼不已,但还是立刻翻身上马,忍着身体里翻涌的灼意,径自打马朝城外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