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美人丞相他重生了》
1. Chapter 1
地牢的空气阴湿而发臭,过道地面凹凸不平,上面还有分辨不清楚颜色的液体,也不知道是水或是血。
过道传来脚步声,杂乱地踏在了地面上,激起微弱的水花又落下。
脚步声停在了一间地牢前。
这里关着一个人,手腕被铁链紧紧锁着。
他背靠着发霉的墙坐着,半眯着眼,尽管落魄,却依然能在昏暗的环境下窥得这人的傲骨风姿。
太监阿杜斜眼睨着他,讥讽地笑了一声,尖细的嗓音随之而出:
“沈大人,圣旨下来了——”
那人终于动了,看向阿杜。
明明在这吃人的大牢里,那一双眼却在昏黑里发亮。
沈原殷抬头望向那小小的窗子、那唯一的光亮。
前几天一直下雪,今日却难得出了太阳,甚至还有几分祥光。
远处的皇宫,大概在举行登基大典吧。
沈原殷闭上眼,仿佛想象到了此刻皇宫里的盛景。
层层台阶上还有雪,新帝踩着白净的雪一步一步踏上太极殿,脚印出现在雪上,洁白染上了污浊。
旁边都是文官武将,新帝在众人见证下,缓缓坐在了那标志着天下皇权的龙椅上。
众人俯首称臣:“吾皇万岁万万岁!”
沈原殷眼前一晃,回过神,原来是白云慢慢飘过,遮挡住了祥光。
他移过眼,阿杜已在念着圣旨。
“罪人沈原殷,与前太子一道通敌叛国,实乃罪不可赦,现剥夺沈原殷丞相之位,贬为庶人,处以杀头之罪……但朕念在往日情恩,赐匕首一把,允自刎,钦此。”
阿杜收好圣旨,手下人双手奉上匕首,又有人上前将缚在他手上的铁链解开。
手腕被捆了太久,留下了红痕。
沈原殷端详着那把匕首,刀身银白流畅锋利,大抵是不会有什么痛苦的。
阿杜道:“请吧,沈大人。”
沈原殷自嘲地笑了,抬手拿起匕首反向握着,没再犹豫,干脆利落地、划了下去。
血液随即喷射而出,血红的液体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在了肮脏的地面上,越来越多的血液堆积成了血坑。
他倒在了地上、那不知有多少污垢的地上。手指无力,再也握不住匕首,匕首浸在了血液里。
他眼皮抖动,眼中光陆迷离。
他好像看到了一面镜子,镜子中是雪夜,雪飘飘扬扬地撒下。一个少年端正地跪在府邸前,府邸牌匾写着“丞相府”三个大字。
雪落在了少年肩头。
丞相府门开了,他看见自己打着伞走出来,自上而下地打量着少年,微微俯身,与少年说着话,而后少年激动地言语,他听后便笑,将伞递给少年,少年站起为他打伞,两人一同走进府邸。
跪的太久,少年还踉跄了下。
镜子中又换了场景。
那是在朝堂之上,他与群臣争辩,拿下了四皇子出征的名额。
当时太子党羽和三皇子党羽死死盯着自己,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粉身碎骨。
那又好像是在他府邸的花园里。
下着雨,他在赏荷。
少年撑伞在上方,没有让他淋着雨。
他们谈着话,不知怎么回事,他们突然激烈地吻在一起。雨水打湿了衣裳,他们在雨幕下,天底下,吻在一起。
无数画面重现在他眼前,到最后,他看见了一滩血里的自己,青衣染上鲜红,再不复往日生机,镜子随即破碎成数万碎片,落入无尽的黑暗里,再难重圆。
·
沈原殷睁开眼。
他躺在床上,入眼是熟悉的景色,这是他丞相府。
沈原殷习惯性地叫了声:“简然。”
话出口后沈原殷便反应了过来,他不是自刎了么?
手后知后觉地抚上脖颈,那里光滑平整,没有半分刀滑过应有的样子。
还不等他弄清楚,门外却立即传来应声:“大人。”
——这就是简然的声音。
可是简然,不是在他进地牢时,就因为反抗而被御林军杀了吗?
门“嘎吱”一响,床帘被简然掀起。
“大人,”简然递过来一杯水,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来,“润润嗓子。”
嗓子的确有些哑,沈原殷抿了一口,问道:“何时了?”
简然一顿,而后道:“昨日大人在晚宴上落水晕倒,陛下特意批了大人病假在家歇息。”
“大人今日不必去早朝。”
沈原殷沉默片刻后让简然下去。
简然犹豫,而后言道:“大人,那位四皇子还在府前跪着,您看?”
头还有点混乱,沈原殷抬手揉揉眉心,道:“不必管他,让他跪着。”
简然退下了。
沈原殷重新躺下,手无意识地还摸索着脖颈,思索着事情。
这难道是……重生了?
若是重生,这个时候便是……太后生辰的第二日。
沈原殷还记得,就在昨日太后寿辰晚宴上,四皇子崔肆归“不小心”撞到他,又是在池子边,他脚滑跌进了池子里,晕了过去。
事后皇帝为了表明态度,让崔肆归到他府前跪着请罪。
这对父子各有各的算计。
皇帝贪图享乐,不理朝事,指望着他代理国事,不愿得罪于他,于是让崔肆归来向他赔罪。
崔肆归却是想通过此事搭上他这条线,让他到四皇子的阵营里去。
沈原殷下床,赤足走在地毯上。靠近窗边,打开窗户。
外面还在下雪,崔肆归已经在外面跪了一个雪夜。
上辈子他觉得无趣,出去见了崔肆归想找找乐子,结果却真情实意地帮了他,最后落得那样一个下场。
自古以来,几位皇子之间的夺嫡之争总是与血肉尸骨脱不了干系,没几人能做到身在局外又安然无恙。
沈原殷将手伸向窗外,雪花颤颤巍巍地落在了他手心,只觉一阵冰凉。
他打了个抖,又面无表情地缩回手。
关窗转身。
他漫不经心地拿起汤婆子,外面寒冷关他何事,又冷不着他。
既然皇帝都不在意这个冷宫里的儿子,那他又为何要在意。
“大人?”简然敲门进来。
沈原殷问道:“何事?”
简然面露难色:“四皇子……四皇子说……”
沈原殷抬眼:“他说什么了。”
简然纠结道:“……他说他知错了,然后说……想见您一面,与您商量一些事儿。”
沈原殷没说话,简然也拿不住他主意。
简然挠挠头道:“大人,去么?”
沈原殷手指敲击着汤婆子,似在思考。
“去,”沈原殷起身,“为何不去。”
临近门前,沈原殷隐隐约约能看见一个雪人。
雪人背脊挺直,黑长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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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披了雪,更别有韵味。
一双靴子停在了崔肆归面前,他抬起头,看见沈原殷撑伞,一袭红色狐裘,衬得面颊越加白净。
可崔肆归知道,这人并非看起这般良善无害。
大萧丞相沈原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朝野说一不二,手段阴毒却惯装好人,深受百姓爱戴。
如今和锦帝已然暮年,身体愈加衰弱,且沉醉于酒色美人,恐撑不了几年了,太子之位却迟迟没有人选,几位皇子明争暗斗,拼的,便是这太子之位和未来的皇位。
和锦帝日日笙歌,将国事大半交予了沈原殷处理。
朝中臣子多数已经分派,权势最大的这位丞相却还没有一点儿动静,这时若是谁能将丞相沈原殷拉入自己阵营,胜算便扶摇直上了。
都知道这个理,但偏偏沈原殷没有参与任何一方,事不关己般看着他们斗争。
昨日意外之事,便是崔肆归接近沈原殷的途径。
“沈大人。”崔肆归行礼道。
沈原殷道:“本官已知晓了四皇子的歉意,今日天寒地冻,四皇子请回吧。”
眼见着沈原殷要走,崔肆归急忙道:“沈大人等等——”
“丞相应该知晓我的目的,能否让我将话说完。”
沈原殷停在原地,手指玩着狐裘上的流苏,漫不经心道:“说。”
崔肆归道:“早闻沈大人从不插手几位皇子间的纷争。”
“可沈大人不愿参与夺嫡之争,皇亲贵族却忌惮沈大人已久,若他们上位,沈大人如何独善其身?”崔肆归诚恳道,“我却可再此保证,只要沈大人助我上位,待我登基后,沈大人依旧可居于相位。”
少年神色认真,表面仍是真心实意,却不知内心到底是如何想的了。
“待我登基后,沈大人依旧可居于相位。”
沈原殷有些愣神,上辈子,崔肆归也是如此言语。
他那时被少年心中抱负打动,答应了崔肆归为他谋事,一同创业的路途,也是崔肆归将他拉入感情的涡旋。
登基之后……哪里等得到之后,在登基当天,就迫不及待的赐了他死刑。
“与前太子通敌叛国”的罪名,也是想也不想,直接安在了他头上。
想到此,沈原殷眼神发狠,有些遏制不住地双手发抖,他平息呼吸,尽量平静地说道:“四皇子心怀大业,实乃好事。不过本官并不愿参与这些是非之事,臣只忠臣于陛下,并非皇子,也并非太子。望殿下知。”
“沈大人,您权势滔天,难道父皇不曾忌惮于您么,难道您就不打算谋个退路么?”
沈原殷有些好笑:“四皇子此话是叫我防着陛下了?这若是传出去,四皇子可得得个不孝的罪名了。”
沈原殷明显是在转移话题,崔肆归有些着急道:“沈大人……”
沈原殷却抬手制止了他。
沈原殷嘴角勾起一抹笑,略抬起头,居高临下地看向崔肆归,道:“四皇子,本官已然说的足够清楚明了了,若是四皇子真想拼上那个位置,应该想方设法在陛下面前露面,多揽些差事,而不是在本官的丞相府前游说本官……”
崔肆归这个角度望上去,沈原殷肤白胜雪,眼角若影若无的笑意显得十分勾人,一时看呆。
“本官不接受四皇子的道歉,也不在意四皇子的赔罪,四皇子还不走……”
他含笑道:“四皇子若喜欢跪,那便跪着吧。本官身子弱,就不奉陪了。”
2. Chapter 2
御花园。
一对人正冒着雪唱戏,凉亭之中和锦帝闭着眼,手指随着音乐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子。
有福快步走开,低弯着腰道:“四皇子来了,在丞相府前跪了有两天,沈大人没搭理他。”
和锦帝微微张开眼,瞥了一眼有福。
有福心里琢磨了下,有了数,没再说话,退在一边候着了。
过了一盏茶时间,戏已落幕,和锦帝道:“老四不是来了,叫过来吧。”
看见崔肆归行礼,和锦帝其实有段时日没见过他这个孩子了。
崔肆归母妃不讨他喜欢,后面甚至发展到了厌恶,连带着对崔肆归这个儿子也看不上眼,于是这么十几年来对崔肆归不管不顾的,只知道崔肆归过得不好,便也觉得舒心。
“什么事。”
崔肆归斟酌道:“三日前儿臣不小心将沈大人撞入池中,前日儿臣看见沈大人面色苍白,怕是受寒严重。”
“儿臣前去赔罪,沈大人也不愿接受,但儿臣心里愧疚,还望父皇能让儿臣前去丞相府打杂,以求心里舒坦。”
崔肆归了解他这个父皇,对他冷漠厌恶,对国事随意附和,只一心扑在玩乐上。
前丞相还在世时,勉强装个勤于政事的样子,前丞相一去世,立马封了沈原殷为相,沈原殷不会像前丞相般在耳边唠叨不停,之后心安理得地将国事皆数交给沈原殷,自己整日沉迷于戏曲。
对和锦帝而言,若是沈原殷身体欠佳,无法料理国事,无疑是大事。
果不其然,和锦帝一听见“面色苍白”四个字,精神了起来。
“寒冬季节,走个路走不好将人撞进池子里,真是没用!”
和锦帝道:“有福,传朕的口谕去丞相府,就让老四去他府上打杂段时间,顺带把那事给丞相说说。”
有福道:“喏。”
大雪没有要停的意思,仍然凛冽。
沈原殷听完有福的话,看着厅外的崔肆归,冷笑一声:“意思是,这人归我管了?”
有福点头道:“是这样,陛下的意思是,沈大人尽管差遣他。”
有福接着小声道:“今年冬天属实有点冷,陛下想着四天后沈大人身体能上朝了,让沈大人在朝上提议去宁盛的行宫,那边有温泉。”
沈原殷道:“知晓了。”
待有福走后,沈原殷揣着手炉,在原地看着崔肆归。
崔肆归似乎有所察觉,刚抬起头,却看见沈原殷已经转过身走了。
崔肆归追上前去,从简然手上拿过纸伞,将沈原殷护得严实。
“你身上都是凉气,”沈原殷暼了他一眼,“离我远点。”
崔肆归也是这时候才发现,沈原殷的右眼角落了一颗痣,瞥过来的时候,眼珠转动着像是那颗痣也活了起来。
他压下心里的躁动,默不作声地往后退了点,将手臂伸长举着伞。
沈原殷的院子里有一棵腊梅树,现在正是季节,争先恐后地开,还没走近就隐约闻见腊梅暗香。
屋内地龙烧着,一进去热气就铺面直来。
崔肆归收伞后立在一旁,盯着沈原殷看。
“简然,”沈原殷靠着门道,“午膳是不是还没准备,我刚听你说膳房那边缺人手劈柴?”
“啊?”简然将视线移向崔肆归,半响又移回沈原殷,“啊对。”
简然道:“四皇子,最近天冷,人手不足柴火没有人劈,午膳还没着落呢,您看?”
崔肆归对视上沈原殷的眼睛。
他的眼睛灵动,嘴角挂着浅笑。
崔肆归舔了舔牙齿,问道:“膳房在何处?”
简然正要回答,沈原殷便道:“让人将柴运过来,就在我院子里劈柴。”
崔肆归让人将东西放在了那棵腊梅树旁边,这里直对着沈原殷打开的窗子,此时沈原殷就在窗后,盯着那棵腊梅似是在发神。
因着从小皇帝刻意的不待见,宫里都是一群看脸色下菜的人,什么事情都丢给他来做,所以崔肆归对劈柴其实并不陌生。
这个位置,一抬眼就能看见沈原殷。
沈原殷本就生的好,加上身上那种生人勿近的气质,更添几分韵味。
鼻尖一直有腊梅香气,不知为何,崔肆归总觉得这棵腊梅给他的感觉似悲似喜。
闻见香味会觉得愉悦,但随即而来的,却是无尽的悲伤。
“砰!”
一斧头下去,木柴被劈成两半,落在地上。
崔肆归这几天没怎么吃饭,猛地一起身后眼前发暗,隐约看见了一片黑暗中有一点光亮,光亮之下却是一滩早就凝固的血迹。
若有若无的香味伴随在身边,他感觉到他的心跳加速,呼吸不由自主地加快。
再一睁开眼,眼前又恢复了正常。
崔肆归将手放到心口前,胸脯快速起伏,还未曾从刚才缓过来。
一阵风吹来,卷起树梢的腊梅花瓣,一路飘过,最终停留在窗檐上。
沈原殷拾起花瓣,手指蹂躏几下,松开手,看着它落在地上。
上一世的这个时间段,有什么事发生来着?
皇帝年少曾经勤勉聪慧,可年纪越大,反而越糊涂。
上梁不正下梁歪,地方不少官员都贪污腐败,百姓的日子苦不堪言。
永南镇的农民起义,没记错的话,现在已经有一定规模了。
上辈子的时候因为底下官员的知情不报,原本小规模的农民起义越来越激烈,造成了数人死亡。
想到此,沈原殷立马转身走向书桌,快速把几十本奏折过了一遍。
没有。
没有有关永南镇农民起义之事的奏折,被瞒下来了。
“大人,汤药。”简然将药呈上来。
“简然,”沈原殷吩咐道,“叫竹木他们走一趟永南,暗查这段时间永南发生的事情,再查一下京城最近有没有与永南的信件来往,要快。”
简然点头,快步走出去。
沈原殷捏着手上的奏折,这一世,不能再让农民起义像上辈子一样了。
他的手逐渐用力。
“沈大人!”
崔肆归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沈原殷抬头望去。
只见崔肆归微微抬头向他示意,道:“沈大人,该喝药了。”
“好好劈你的柴,别多管闲事。”
崔肆归有些吊儿郎当地道:“沈大人喝药是我的错,怎么就是闲事了,您喝完了药我就继续劈柴,绝不偷懒。”
沈原殷没再看他,但仍然能感受到一股炙热的视线紧盯着他。
两人僵持了小会儿。
他松开手上奏折,拿起手边的药碗。
苦味顺着喉管浸入全身。
他不喜欢苦味,但现在满脑子都是永南镇的事情,只是不自觉地皱起了眉。
哪个初入官场的人曾经没有抱有过雄心壮志,上一世的他也不例外。
他自小因为一场疫病失去双亲,跟随村民到处流浪,村民意外去世后,只剩下年幼的他独自一人。
后来机缘巧合被那时的丞相捡到,带回了京城养着。
前丞相无妻无子,把沈原殷看做自己的亲生儿子,发现沈原殷在政治上的天赋,于是把一身本领尽数教之。
沈原殷也没有辜负前丞相厚望,十七岁那年高中状元,从此正式踏入仕途。
他曾见过流离失所的百姓,见过耋耄老人艰难求生,想过以自身才华使天下安乐。
奈何碰上了和锦帝最昏庸的时候。
前丞相养大了他,而前丞相是和锦帝的太子少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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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是对和锦帝有一丝期望,但也知道和锦帝扶不上墙,于是在临终前嘱咐沈原殷,一定要护着和锦帝,一定要稳住朝廷。
沈原殷冷笑一声。
烂泥终究是扶不上墙。
他放下喝完的碗,一颗糖掉落在了他桌上。
“扔的真准。”
崔肆归双手支在窗檐上,笑着道:“沈大人不喜欢苦,吃颗糖吧。”
沈原殷看着他,有些恍然。
上辈子的时候,沈原殷身体也常年不好需要吃药调理,他怕苦,但是崔肆归为了他身体不允许他停药,于是每每吃药后,崔肆归总会备许多糖果或是糕点。
他不否认上一辈子他的确动过心,他也能感觉到崔肆归一开始也不是玩玩。
他们的的确确是两情相悦,可终究人心善变,最后成了那样的结局。
四日后。
“在和云常国数年战争中,不久前狄将军和其女带领一众将士们英勇杀敌,打得敌军落花流水,狄将军已经启程回京城复命,不日就要到京城了。”
大萧的朝会不同寻常,皇帝本人在上面坐着不发一言,甚至昏昏欲睡,而底下臣子早已司空见惯,只向丞相沈原殷报备着。
“陛下要在宫内建造一个戏园子,沈大人您看?”
“今年正旦的诸事该着手准备了,陛下想要围炉煮茶,但寒风凛冽不见停,可能会出差错。”
“……”
沈原殷本就头疼,听着周围嘈杂声越发心烦。
他看向高位,有福点了点头。
于是他右手往下一压,示意众人安静。
沈原殷道:“诸位,今年寒冬,京城气候不宜居住,宁盛行宫的气候舒适,不如择日去行宫避寒?”
有福小声提醒和锦帝已经说到行宫的事情了,于是和锦帝睁开眼睛,向下看去。
众臣眼观鼻鼻观心,心里都明白这是陛下的要求。
大皇子率先道:“确该如此,京城天冷,恐会伤了父皇龙体,前去宁盛行宫是个好主意,儿臣赞同。”
众人纷纷应和。
和锦帝开口道:“既然如此,这次行程简单点吧,后日出发,大皇子留在京城监国。”
“是。”
散朝后,太仆寺卿匆匆走到沈原殷面前,苦着个脸道:“沈大人,两日时间哪够啊。”
“陛下的要求,没办法。”
太仆寺卿急道:“至少也得四日才行。”
沈原殷道:“陛下说了一切从简,此次行程是让陛下开心,终点是行宫,人员分两批过去就行。”
太仆寺卿一拍手:“对啊。”
沈原殷坐上马车,简然立即将手炉递过去。
待马车上路一会儿后,简然压低声音道:“大人,查到了。”
“十天前,曾有一封来自永南镇的信件,走的梅阁的线路,送往城郊的一处庄子。”
“那处庄子,是大皇子侧妃娘家的。”
“但并没有从京城出去的信件。”
梅阁是沈原殷手下的机构,藏于市井为沈原殷办事。
在京城也是一个消息暗网,买主出钱,梅阁办事,不会消息走漏。
但沈原殷就是梅阁的主人,大皇子用了梅阁,就相当于在沈原殷这里明牌了。
沈原殷摸着腰间的玉佩,道:“应该是换了私人的方式送信,竹木他们进展如何了?”
简然道:“快要到永南了。”
沈原殷喃喃道:“大皇子,永南镇……”
上辈子大皇子被揭发养私兵而死,但养私兵的地方跟永南完全是两个方向。
所以,上辈子还有没查到的信息。
沈原殷往后靠着,微闭着眼睛,道:“崔肆归呢?”
简然道:“还在府上劈柴。”
3. Chapter 3
“快快快,四皇子那儿的柴要劈完了,把新的补充过去。”
林管家四处张望着,指着一边道:“那块地方的雪铲了,堆着难看死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和谈话声,林管家像是听见了自家丞相的声音,扭过头一看果真是。
林管家小跑上前,岔开了简然的话,道:“大人,那四皇子这段时间日日劈柴,我看他手掌都快磨出泡了,还继续啊?”
“我又没说过让他天天劈柴。”
沈原殷接过简然递过来的信纸。
简然小声道:“今早上刚到的收到的情报,关于您让我查的榕江口的事情。”
林管家唉声叹气,试探着说:“那让四皇子停了?四皇子身边那个太监今日上了府来,看着表情不爽,再不受宠也是个皇子……”
沈原殷浏览着信件内容,没说话。
简然使了几个眼神,林管家闭了嘴,忙找借口走了。
榕江口,正是上辈子大皇子养私兵的地方,离京城不远,其地多为山林,周边有数个村子遮掩。
简然道:“我们的人没有进到内围,村子里的人有普通村民,也有伪装成村民的,都很警惕,提出想要进林子都没成功。”
沈原殷道:“想办法进去,大皇子那边还有信件与这两个地方来往的话,如果走的是梅阁的路,就把信件拦截,摘抄一份下来。”
简然点头应是。
踏入院内,就看见林管家刚刚嘱咐送过来的一批木柴正整齐地摞在墙角,而一旁的少年仍然勤勤恳恳埋头劈柴。
沈原殷站在看了原地一会儿,神色有些不虞,随即将信纸拍在简然手上,向崔肆归走去。
木柴随着斧头砍下的声音分裂,落在地上。
“这些木头劈得不均匀,有的大有的小,”沈原殷面无表情道,“你就是这么敷衍了事的?”
崔肆归停住动作,转头看向了沈原殷。
有时候心情不爽并不需要具体的表现,人真正心情不愉快的时候是很容易就能辨别出来的。
比如此时,崔肆归很明显的感受到了沈原殷心情不佳。
崔肆归从包里掏出了一颗糖,是这几日他每次喝药的时候给他的那种糖。
崔肆归舔了下虎牙,张开手将糖呈在沈原殷的面前。
他笑着道:“沈大人,吃个糖吧,别生气了。”
这几日的糖沈原殷都没有吃,被他扔在了一边放着。
沈原殷冷冷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而崔肆归也不动,手就一直停在空中。
沈原殷的视线顺着崔肆归的眼睛往下移动,看向了那只手。
手掌红肿,还有一些木头渣子粘在上面。
想起林管家刚刚说的话,沈原殷刚张嘴想说些什么,突然胸前一阵剧痛,喉咙泛上一股血腥味,眼前一黑,只觉得有液体从嘴里喷溅出来,随即便往前栽去,失去了意识。
——
“丞相身子本就自幼留下过病根,近几年操劳过度,又没有好好调理,前段时日又掉下了冰池里,吹风受寒,这才晕了过去。”
听闻丞相晕倒,张太医匆忙赶了过来,诊断过程中,简然和崔肆归死盯着他,吓得他手都有点发抖。
“丞相大人这是老毛病了,要想要根治,药不能断是基础,还得慢慢补,京城冬天天冷,也不适合大人养病。”
“这段时日,丞相心情不好?”张太医道,“心情不好也会影响身体健康,也要注意一下。”
张太医收拾着东西道:“还是之前的配方,只多加了一味药材,每日两幅药,先这样吃着,到春日再复查,切记不能像之前那样把药倒了,也不要昼夜颠倒,少操心劳累。”
简然连连点头:“好知道了,我会盯着大人的。”
崔肆归突然发问道:“他幼时有病?身体不好?”
张太医摸不清楚四皇子和丞相府的关系,便默不作声,盖上药箱起身告辞。
简然看了眼在床榻前的崔肆归,他的手紧紧抓着床沿,青筋暴起,袖口干涸的血迹刺眼。
简然没有多说什么,出门去盯着膳房熬药了。
崔肆归没有等到有人回答他。
他抬起头,眼底泛红。
他不知道沈原殷身体不好,即使丞相府往年冬日会从宫中请太医,但他也只以为是冬日寻常风寒。
若他知道,他定然不会让那日的沈原殷掉入池中。
他以为沈大人无坚不摧,无所不能,但却忘了沈原殷也是个人。
沈原殷不过是凡人之躯,怎么会不生病。
大萧国事大半都在沈原殷头上,他不能对外人展现出脆弱,所以身体孱弱之事才不为外人知道。
方才见到沈原殷突然口吐鲜血,血液溅在他的手臂袖口上,随即整个人向前倒去,他突然接住了失去意识的人,双眼被鲜红的血液侵占了视线,大脑也无法思考。
只听见简然惊慌失措的喊叫声。
把怀中人抱进内室时,他才发现,沈原殷极为消瘦,腰比看着还要细,冬日衣裳厚却也依然能感受到明显的骨头。
他望着手上的血迹,只觉得刺眼极了,于是脱掉了外衫放在一旁。
沈原殷躺在床上,屋内地龙烧着,手上却还是有些冰冷,脸色苍白。
崔肆归有些见不得沈原殷这副模样,就好像没了生气,留不住他在人间待着一样。
他不知为何,特别厌恶沈原殷昏迷不醒的样子,甚至前几日见到沈原殷在屋内午间小憩,都会觉得特别不舒服。
不知缘何,就是心里闷闷的,就像即将要永远失去什么一样。
他抓住了沈原殷的手,放轻了动作,用自己的两只手柔和地抱住,想要将热量传递过去。
沈原殷觉得自己像在梦里。
那是上辈子崔肆归刚战胜回京的时候,其余几位皇子势力渐渐减小,和锦帝早已病重,朝中政事几乎全都是他在处理。
为了防止其他皇子作妖,宫里的势力都换成了沈原殷自己的人。
明明是亲生骨肉,皇帝却偏偏信赖沈原殷,而猜忌其他皇子。
那时的他,好像是独揽大权,风光无限。
为了避免差错,他和崔肆归联手的事情瞒得很严实,没有多少人知道。
也因此,在崔肆归回京后,有不少人私下暗自找上过崔肆归想要“清君侧”,也有人在他耳边说崔肆归不安全。
朝中和民间说他想要将皇位取而代之之类的话语他听得不少,那时崔肆归破了敌国,彻底让大萧统一四方。
尔虞我诈的信息太多,让人烦不胜烦。
崔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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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那边的将士看不上他,他这边的人亦瞧不起崔肆归。
两伙人相互敌对,只有廖廖几人知晓两家主子之间的关系。
朝中形势风云涌动,他开始慢慢放权,但也确保放出去的权利都被崔肆归收获,而不是其他皇子。
意识又变得模糊,他在醒来的最后时刻,看见了生辰日时崔肆归亲手为他打造了玲珑棋子,在一次激烈争吵后,被人掀翻。一颗一颗落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睁开眼。
鼻间传来熟悉的药味,他微微侧头,看到了在炉子上煨着的药。
崔肆归立马被这细微的举动惊动。
看见沈原殷终于醒了,他小心将药碗挪过来,哑声道:“药。”
沈原殷现在不是很想见着崔肆归,于是转回头道:“先放着,我等会儿喝。”
“不行。”崔肆归坚持道,“张太医说了,你得认真调理你的身体。”
简然听见了内间的声音,立马进来道:“大人,现在就喝,今日不早了,等会儿早点歇息,不能再昼夜颠倒了。”
沈原殷想要坐起身,崔肆归见状立马扶着他,却被沈原殷躲开了。
见沈原殷喝完了这一碗药,简然接过去,然后道:“还有一碗正在熬,快要好了,我去看着。”
沈原殷有些无奈道:“用不着这么多。”
简然语气坚定:“不行,大人您得听医嘱。”
简然有时候就像个老妈子,总是不停在他耳边唠唠叨叨个不停,尤其在关于身体这方面,坚决不肯退让一步。
沈原殷知道无法说服他,刚想摆摆手让他走,却发现自己的手还被崔肆归攥着没有松开。
简然也没有等着沈原殷吩咐,自己跑去药房了。
待简然走后,沈原殷淡淡道:“松开。”
崔肆归没有动弹。
沈原殷往外猛地一拽,这次倒是松开了。
“………我不知道。”
沈原殷奇怪地看着他,不理解他在说什么。
崔肆归没有平时的嬉皮笑脸,只说道:“我不是故意的,那天太后寿辰,我不知道你身体不好……”
“本来也不是你推的,”沈原殷平静说道,“是三皇子安排的人推了在我后面的你,别和我说你不知道这件事。”
崔肆归喉咙里艰难挤出话来:“可我当时可以让你不掉下去,我有这个能力,但是我没有那样做。”
沈原殷一言不发,沉默地往后靠着。
就在崔肆归还要说话的时候,简然带着最后一碗药进来了。
“大人您直接昏迷了大半天,午膳晚膳都还没吃,我让膳房那边熬了点白粥,多多少少吃点,不然伤身体。”
简然一进来就开始絮絮叨叨的。
“张太医说了,少操劳,早睡早起,要一直喝着药调理身体,打小来的病根哪那么容易就消失……”
崔肆归看着他喝完了最后一碗药,沉默了半响。
他说道:“我出府一趟。”
沈原殷瞥了一眼他,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但也没拦着,只是道:“别惹事生非。”
“嗯。”
随即起身离去,在离开前,握成拳头的手短暂停留过枕边。
沈原殷垂下眼睦看去。
那是两颗糖。
4. Chapter 4
崔华温顺着盘曲的楼梯走上春意楼的三楼,身旁跟着春意楼的老板庄姑娘。
庄姑娘用团扇掩着面,笑道:“听闻今日殿下要来,临夏早早准备好了新曲子,就盼着殿下了。”
厢房内竖立着一扇屏风,屏风对面是一张几案,上面放着茶具,屏风后隐隐约约看见一道影子,身形窈窕,怀里还抱着琵琶。
“殿下来了。”
崔华温听见临夏熟悉的声音,这才踱步至几案边。
临夏缓缓开口:“这几日临夏新创了首曲子,这还是第一次表演,献丑了。”
待到一曲完毕,崔华温道:“不错。今日头痛,你来给本殿下按一下头。”
临夏仔细放下琵琶,转身走向崔华温的身后。
崔华温闭着眼,感觉到有些冰冷的手指放在他头上,又感受到了凉风从背后窗口吹来。
不对!
他猛然睁开眼,第一时间就要往后看,但却已经来不及了。
一记手刃袭来,敲晕了崔华温。
临夏退后好几步,看着从窗外进来的黑衣人,小心翼翼地道:“先前说好的,我帮你们做事,你们要帮我弄个假身份去往外地。”
黑衣人扛起崔华温,而后又一黑衣人跳窗进来,黑衣人扔给她一身黑色斗篷,声音奇怪且嘶哑:“带上你的东西,现在就走,送你出城。”
临夏回身抱起琵琶,又从屏风后抓起小包袱,看向黑衣人。
待到临夏出城坐上一辆去往山城的马车时,仍然觉得不可置信,竟然这么简单就从那禁锢了她十多年的地方逃了出来。
她怀里抱着她心爱的琵琶和新的身份凭证。
良久,终究笑出了声。
在天空由黑色转到蓝黑色之时,黑衣人处理好晕过去的崔华温后,转身进了一处小巷子,巷子里站着一个人低着头不知面貌。
黑衣人道:“殿下,全做完了。”
他缓缓抬起头,尚存的月光一点点照出他的容貌,双眸狭长,略带锋利的下颌线突出,嘴角上扬,带着些许戏谑的笑意。
崔肆归嗤笑道:“不是喜欢算计人吗,那就自己也尝尝被算计的滋味吧。”
天空微亮,商铺们陆续起床开始收拾摊子,路上行人也越来越多。
“啊——”
一声尖叫声响起,吸引了众多的目光。
“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好像是后面传来的声音。”
“春意楼前躺了一个衣衫凌乱的男子,身上一股酒气,露出来的皮肤上听说全是印子。”
“那男的衣着华丽,也不知道又是哪家的小公子。”
“春意楼不是一贯是打着‘卖艺不卖身’的名号吗,名声要塌啦?”
“真遇上有钱或有势的人家,哪来的这种说法了,不过是既要钱又要名声罢了。”
“那男的长得挺像三皇子的,我见过三皇子,真的特别像!”
“哎哎哎我也觉得是,你们说——不会真的是三皇子吧?”
暗处,崔肆归听了一小会儿,确定自己派出去的人已经成功浑水摸鱼后,便慢慢后退,彻底离开了光线的照射范围。
丞相府。
简然将熬好的药端上桌子,低声在沈原殷旁说了几句话。
沈原殷用汤匙搅着药碗,听完后轻笑了下:“人醒了没?”
简然道:“没,被三皇子府上的人带走了。”
沈原殷问道:“崔肆归人呢,还没回来?”
简然正要点头,随即明亮的声音响起。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沈大人。”崔肆归迈进门道。
崔肆归问道:“正好赶上早膳,有我的份儿吗?”
沈原殷默不作声,见他没拒绝,简然心里思考了几番,而后道:“我去通知膳房。”
崔肆归落座,用手支着头歪头道:“沈大人今早听见什么八卦没?”
沈原殷嘴角浮现出微不可察的笑意,骨节分明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碗壁,却不搭理他。
崔肆归也不管,只自顾自地道:“差不多大街小巷都传遍了,但就这样还是有点便宜他了。”
他看着沈原殷迟迟不喝药,又从衣兜里掏出糖来,放在沈原殷手边。
这时林管家走进来,道:“大人,四皇子身边那太监又来了,说是要找四皇子。”
“谁,”崔肆归道,“阿杜还是阿祝?”
林管家道:“太监阿杜。”
沈原殷手一顿。
阿杜。
上一世阿杜带着圣旨来时的场面历历在目,似乎就是昨天发生的事情。
沈原殷抬起眼看向林管家,眼底一片冰冷:“人在哪儿?”
在场之人都听出了他声音里的不喜。
林管家连忙道:“府外候着呢,我没让他进来。”
沈原殷冷笑一声,将碗里药一饮而尽,起身指着崔肆归道:“别让乱七八糟的人进我府上来,要见面滚出去见。”
他看见下人刚刚呈上来的早膳,道:“撤下去,我什么时候让上了?”
简然迅速端起早膳递给下人。
见此,沈原殷转身离去。
糖还孤零零的在桌子上,崔肆归抛给简然让他带给他家大人,随即出府去见阿杜。
“殿下,”阿杜见到崔肆归出来,立即迎上去,“明日就要出发去行宫了,今日该回宫去了。”
崔肆归道:“我跟着丞相府走,行宫你就别去了,叫阿祝跟来。”
阿杜有些懵:“殿下,先前不都是奴婢跟着的吗?”
崔肆归道:“丞相不喜你,别去讨嫌。”
打发走阿杜后,崔肆归返回沈原殷院内,简然正候在门前,百无聊赖地拔草。
看见崔肆归的身影,立马站起身来道:“四殿下,大人正在处理政务不许人去打扰,让您接着去劈柴。”
“不许人打扰,还是不许我去打扰?”
简然干笑两声。
崔肆归问道:“糖呢?”
简然道:“递进去了。”
崔肆归看着关着的房门,转身去了院子里。
原本开着能够看到院里的窗子,此时正紧闭着。
腊梅花瓣落了一地。
.
从京城前往行宫的路上,天子圣驾和其宠妃居于中间,后方是朝中大臣。
沈原殷无语地看着他马车里的崔肆归,语气冷冽道:“本官没记错的话,太仆寺是安排了你的马车,你非得在这儿待着?”
崔肆归装无辜道:“父皇说了让我在大人这儿打杂,那自然是大人在哪儿我在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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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原殷懒得理他。
今日天空难得放晴,化雪时却更寒冷。
待到行宫时,皇帝急急赶往温泉,只派人留下一句“明日罢朝”。
沈原殷去往他的住所,林管家和简然此次都跟随来了。
中途简然收了一封信,但那时顾忌崔肆归的存在,于是一直没有向沈原殷报备。
林管家看出了他们有要事商议,就去膳房监督熬药了。
简然关上书房的门,屋内早已有奴才准备好了地龙,屋子里没有半点寒意。
简然将信封递过去,而后道:“就在队伍刚出京城不久,大皇子府上有一批人偷偷出了京,方向往南,应该是永南镇的目的地,我们的人就在他们后面远远跟着的。”
沈原殷将信件简单浏览一遍,便搁置一旁。
简然接着道:“最近大皇子府上也并不安宁,大皇子妃不小心误食了东西,肚里三月的孩子没保住。大皇子妃不知从哪儿的消息,咬死了说是侧妃算计她。”
“但是大皇子只说是她丢了孩子起了臆想,将大皇子妃禁足,并且后院的管理全权交给了侧妃。”
简然道:“大皇子妃的父亲是户部尚书,向来疼爱自家女儿,大皇子妃滑胎后,户部尚书一直让大皇子给个说法,但大皇子依然保侧妃。”
永南镇归渠州管辖,而大皇子侧妃的哥哥,便是渠州的知州。
榕江口的地契也在何家。
上一世,大皇子养私兵一事被揭发后,何家也被搜出了不少证据证明与此事有关,但渠州却并没有查出什么。
渠州知州是因大皇子之事而下任。
所以,永南镇、渠州、榕江口,这三者之间究竟有何关联?
永南镇的农民起义被瞒下来,是因为知州害怕被牵连,还是因为渠州有见不得人的东西,所以不能让上面的人下来查看情况。
沈原殷吩咐道:“去查一下何家和渠州州府,还有渠州、京城、榕江口这三处地方的往来。”
简然道:“好。”
沈原殷本想让简然下去了,但突然想到刚才崔肆归身旁的人,于是又问道:“今日崔肆归跟着的是谁?”
简然懵了一下,然后语气不坚定道:“好像是四皇子的另一个太监,阿祝。”
沈原殷道:“把阿杜给彻查一遍,从小到大所有能查出来的都挖出来。”
简然不是很明白查阿杜的意义何在,但还是点头应好。
“等等,”沈原殷叫住简然,“皇帝带了宫中哪些人?”
简然道:“庄妃和安贵人,还有皇上常听的戏班子。”
“大人,”林管家在门外道,“有福公公传话说,今晚有食鹿宴,邀各位大臣一齐品尝,还有戏班子新排的戏。”
沈原殷摆手让简然下去。
他手指摩挲着玉佩,这块玉佩是前丞相顾松赠予他的生辰礼物,他一直佩戴在身上。
调查阿杜,不过是他想起了上一世一些没找到源头被泄露出去的事,当时他就怀疑有内奸在身边,只是一直没有被抓出来。
如今一看,阿杜的嫌疑是最大的。
泄露的事不利于崔肆归,说明这个内奸是其他人派来的,那有没有一种可能。
上一世,是太监阿杜伙同其他人假造圣旨,谋害了他?
5. Chapter 5
黑夜中,一道身影敏锐地翻过了丞相府的墙头,随即直奔丞相厢房而去。
崔肆归看见自己小心翼翼地从打开的窗子翻了进去。
沈原殷睡觉时不喜有人在,也不喜有刺眼的光亮,因此此时屋内只有微弱的光芒。
他漂浮在空中,像是在梦中,看着另一个自己的所有行为。
帷幔被他悄悄拉开,意料之外地对上了一双明亮狡黠的双眼。
他轻柔地问道:“怎么还没睡?”
沈原殷撑着手坐起身来,他抱住了沈原殷。
怀中人发丝散发着淡淡的香味,腰身很细,柔若无骨。
沈原殷悠悠道:“阿祝跟我说,某人脱离大部队快马加鞭回来了,是谁啊?”
他轻笑道:“是谁啊。”
沈原殷睨了他一眼,任他抱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道:“这次出征有没有受伤?”
他道:“没有。”
沈原殷推开他,借着烛光上下打量着他。
崔肆归又抱回去,右手抚摸上沈原殷的后背,脑袋凑到他面前,温柔地亲上去,问道:“怎么了?”
沈原殷没回答他,只是扭过头不让他亲。
他缠上去,黏黏糊糊的讨亲,右手讨嫌地顺着宽松的中衣摸进了腰上。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发现不对劲。
他也扭头对上沈原殷的脸,只见沈原殷的脸色已经冷下去了,整个人都处于生气的状态。
他有自知之明地收回手,用脑袋去拱沈原殷的肩膀。
沈原殷寒声道:“崔肆归,你是觉得我很好糊弄么?”
紧接着沈原殷抓住他的左手,盯着他手臂道:“你把衣服撩开。”
他僵在原地,左手使点劲想要收回来,却无果。
他沉默半响后道:“只是小伤,战场上哪有不受伤的。”
虽然是夏季,但夜晚的风也带着凉意,晚风顺着窗子吹至床榻,将沈原殷的发丝微微带起。
沈原殷抓着他的左手不放,两人僵持着,直到沈原殷扭头开始咳嗽。
崔肆归有些着急:“怎么又开始咳嗽了,每天有按时吃药吗?”
沈原殷咳得停不下来,感觉到口中的铁锈味,松开崔肆归拿起手帕,捂着嘴咳。
崔肆归一看手帕,上面粘着血迹。
他一摸沈原殷的手,才发现沈原殷双手冰冷,他连忙将沈原殷用被褥裹上,转身去关上窗子,又要去屋外唤人,却被沈原殷叫住。
沈原殷声音虚弱:“回来。”
崔肆归闻言立刻回到床边,想要去抱沈原殷,却被他躲开。
崔肆归声音闷闷道:“我去叫宫中的太医。”
“你的手。”
沈原殷依然执着。
沈原殷蹙眉,有些不理解道:“上个月阿祝就传书说你左手手臂受了刀伤,你不好好养伤,还去战场上骑马射箭。”
“夏天天热,伤口不容易好,反反复复的发炎。”
他抬起头,语气急切又气愤:“本来伤就没好透,你还快马加鞭回京,你是铁人吗崔肆归,你知不知道你伤口发炎引起了发热,现在你浑身都是烫的!”
许是因为情绪起伏,沈原殷又止不住地咳。
崔肆归心疼地去拉沈原殷的手,又不知道说什么。
良久,崔肆归仍然静静地看着他,眼睛里委屈担心极了,因为发热,脸上泛起了红晕。
沈原殷轻轻叹了口气,俯身去抱住了崔肆归。
“去叫太医,先处理你的伤口和发热。”
崔肆归感受着怀里的人,轻叹道:“沈大人。”
他的沈大人,在乎他,所以心疼他。
他的沈大人,对他最好了。
……
崔肆归已经确定了自己在做梦,本以为即将醒来,但随着一阵头晕目眩,又到了另一个场景。
这次他没有飘在空中,而是在一具身体里。
面前有一面铜镜,照出人像。
是他的脸,但又不像他。
镜中的人面目成熟,身上带着久经战场的杀伐感,褪去了原本有的少年感。
身着繁琐的黑色衣袍,上面绣着金色的五爪金龙。
“陛下,不好了!”这时有人闯进来,神色慌张。
是阿祝。
他听不清阿祝在说什么,只能看见阿祝的嘴一张一合,眼泪止不住流。
随即他便感受到一股从内散发的心慌和战栗,像是心被抽出了身躯。
他无法控制这具身体,意识只能跟随着身体奔跑。
他跑到了地牢里,昏暗的光线下,他看见了青衣染上了红色,人早已失去生机,脸色发白。
耳边耳鸣突起,让他忽略了旁边被镇压的人。
他一步一步走过去,最后手足无措的,跪在了青衣人旁边。
他小心翼翼抱起地上的人,寒冷传到他的身上。
他仓惶地将头放在沈原殷的肩上,迷茫地唤道:“沈大人?”
“沈大人,你理理我。”
但终究没有人可以回应他。
他眼前只剩下了红色,再也看不见其他。
一滴眼泪落在了地上。
那是他终成大业的一天,百官朝拜,八方来贺。
那天,他失去了他的爱人,此后余生数年,他再也无法得到一个拥抱。
……
崔肆归突然睁开眼,坐起身,呼吸急促,耳鸣依然不停。
外面天已有暗色,阿祝进来时刚好见到崔肆归醒来。
见崔肆归满头大汗,神色恍惚,阿祝递过去一张帕子,轻声唤道:“殿下,可是梦魇了?”
梦魇?
是梦吗?
崔肆归逐渐平静下来,想起晌午时刚到了行宫,用完午膳察觉困意,于是去睡了一会儿直到现在。
他开口问道:“沈大人呢?”
阿祝道:“应该在议事厅里。殿下,晚宴要开始了,您该换衣服过去了。”
崔肆归掀开被褥,起身迅速洗漱穿戴好,就要去议事厅。
但没成功进去。
他只是一个皇帝厌恶的皇子,在外人眼里,别说实权,手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两个他母妃留下来的忠心耿耿的太监。
就连舅舅狄将军,也因为种种原因与他生分,这么多年也未曾问过。
议事厅的守卫自然是不会放他进去。
他只是想要见沈原殷一面。
但他运气好,恰巧简然要进去送药,他抓住人,问道:“沈大人何时出来?”
自家大人对崔肆归的态度时好时坏,但综合来讲,应该是对崔肆归是特殊的,因此简然回复道:“里面各位大人在讨论与云常国谈判一事,已经许久了,或许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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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然道:“丞相议完事会直接回院子换装,四殿下若有事可以回去等着丞相。”
崔肆归点点头。
他垂眸在简然手上的托盘,药碗还冒着热气,散发着苦味。
他掏出糖,放在托盘上。
崔肆归看着简然进去,随后门被关上。
是梦吗,可是梦为何会如此真实?
真实到他就像是经历过这些事情,只是又忘记了。
从梦中醒来,那种失去所爱之人刻苦铭心的痛苦,和遭受重大打击的恍惚,直到此时此刻,都未曾消失。
他清楚记得那个拥抱,记得发丝的清香。
他也清楚记得惨白的脸色,记得满地的血液。
崔肆归搬了个小凳子守在院门口,直到看见沈原殷从远处走来,那股情绪才成功消失不见。
他站起身,急促地走到沈原殷面前。
可真到面前时,看着沈原殷那张有生气的脸颊,又不知道说什么。
阿祝在一旁急得团团转,丞相大人能掐着点儿过去,可四殿下若掐着点儿去,怕是会被其他人冷嘲热讽得更厉害,本来宫中日子就不好过。
沈原殷没管崔肆归想干什么,暼了一眼就错过他。
崔肆归跟着沈原殷进了屋,下人正帮沈原殷换外衫。
他的目光停留在了桌上的一个木盒子。
木盒子是长方体形,没有盖子,里面放着数颗糖,是崔肆归给他的那种。
崔肆归问道:“你没吃过?”
沈原殷合拢大衣,接过简然新换的汤婆子。
沈原殷随口道:“怕你下毒。”
或许是才做的噩梦,崔肆归反应很大,反问道:“我怎么会给你下毒?”
等到他们一行人抵达宴会时,只剩下他们和皇帝的空位了。
丞相与四皇子的位置分开,中间隔了许多人,崔肆归不舍分开,但还是去了自己的位置。
不一会儿,皇帝就带着安贵人等人来了。
安贵人有一位年仅五岁的小皇子,被皇帝开恩由她自己抚养。
她是唱戏出身,在一次表演后被皇帝看中,进了宫一直宠幸到现在。
此次行程皇帝就只带了安贵人和庄妃两位。
庄妃落座在皇帝左下方,身旁跟着她的小女儿乐喜公主。
她还有一个大儿子,便是三皇子崔华温。
庄妃已经不年轻了,但依然保养的好,在宫中生活了数年,早已对皇帝不再爱慕,只一心想要帮自己儿子得到太子之位。
因此看见上位恩恩爱爱的皇帝和安贵人,也只是毫不在意。
众人行礼后,皇帝道:“老三在野外猎得了一匹鹿,今日邀各位一起尝尝。”
三皇子举杯道:“父皇喜欢这野鹿,儿臣便也觉得开心。”
三皇子此前春意楼之事在座不少人都知晓。
给出的说法是,那人根本不是三皇子,只是一个与他长得像的浪荡子而已。
有没有人真的信不说,但至少给出了解释。
但有几位言官还是都约好了将此事明日上报给皇帝,今日一看,倒是不好说得了。
官员纷纷迎合:“三皇子有孝心了。”
二皇子小声吐槽:“装模作样。”
从崔肆归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见二皇子冷笑了一声。
一场宴席,倒是挺好笑。
6. Chapter 6
待到戏起后,宴席间的人也开始四处走动。
崔肆归混在人群中,一点一点挪到了沈原殷的旁边。
和锦帝听着戏曲与安贵人调情,没有注意到这边。
沈原殷让宫女倒了一杯青梅酒,清甜不醉人。
简然在一边絮叨道:“鹿肉大补,太医说过大人您不能吃这些,等会儿回院子里了属下去通知膳房煮碗小面。”
沈原殷将杯子移到鼻尖,轻轻嗅了一下,道:“这青梅酒味道不错。”
简然道:“听说是去年御膳房新酿的,大人若喜欢,属下待会儿再去拿一壶带回府上。”
崔肆归挪过来时,刚好听见这句话。
他看了眼青梅酒,道:“饮酒伤身,你身体还没养好。”
简然也立马反应过来道:“对,青梅酒再不醉人也是酒,大人浅尝为止。”
崔肆归安静地待在沈原殷身边,但是沈原殷嫌他碍眼,冷冷地抬起眼,开口赶人:“你能不能一边去?”
三皇子右前方就是沈原殷的位置,他心里正暗自想着春意楼的事情。
那天感受到风的时候就反应过来被人算计了,只是晚了一步没来得及,因此丢脸丢大发了。
崔华温揣摩着,醒后第一时间去查了临夏,结果临夏直接人间蒸发,完全查不到一点踪迹。
春意楼没有问题,但又查不到幕后主使。
最近他没有得罪什么人,大皇子后宅起火,二皇子忙着公务,硬要说的话,只有前些日子他安排宫里的人借崔肆归将沈原殷推下了池中。
可这件事做得很干净,就算是被沈原殷发现想要报复,按着丞相以往的行为做风,应该也不会是这种手段。
崔华温闷了一口酒,便看见崔肆归在与沈原殷说话。
崔华温眼色阴晦。
会不会是他那个像是透明人的四弟?
他生性多疑,在崔肆归旁边也安插过眼线,但都无意外的,在探子的情报里,除了崔肆归会一点武功,没有一点想要夺权的迹象。
会武功则是因为崔肆归的母妃,死后给崔肆归留下的侍卫。
沈原殷察觉到了不远处的视线,他看过去,正好看见崔华温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这边。
他知道崔华温起疑了,心里越发不耐烦,对崔华温敷衍点头示意,然后将青梅酒一口饮尽。
随后示意崔肆归,语气冷冽道:“倒酒。”
崔肆归自然是发现了窥视的视线,他面不改色,将酒杯灌满,又说道:“最后一杯。”
沈原殷脸色更臭了,一点儿都不想和他搭话。
见沈原殷对崔肆归没有好脸色,崔华温才把疑虑暂时收回去。
沈原殷寒声道:“你可真会给我惹麻烦。”
崔肆归没吭声。
宴席结束后,回去的路上仍然有刺骨的寒风不断呼啸。
短短时间,沈原殷好不容易红润的面色再一次变得苍白。
崔肆归望着他苍白的面孔,梦里的场景又一次浮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这处行宫最大的特点就是温泉,知道丞相身子不好,沈原殷的院子专门挑选了一个自带温泉的。
简然劝说道:“大人,时辰还不算太晚,要不要去泡下温泉,属下去膳房准备吃食。”
沈原殷点头,
院里有自带的小厨房,崔肆归望着沈原殷进屋,然后转身进了小厨房。
他从小在皇帝默许下就没有人照管,身边只有母妃留下的一个侍卫和两个太监。
能领到的食物不多,小时候只能靠侍卫出宫买点干粮和能久放的食物。
侍卫的厨艺不行,阿杜阿祝更别提,于是他也经常在宫中自己起火,十几年下来,厨艺倒是意外的好。
更不用说煮一碗面。
小厨房有提前发好的面团,不消一会儿,一碗面便做好了。
面条搁置在碗底,份量不多,旁边放着糖心荷包蛋,高汤浸满了,最上面葱花点缀,香味远流。
在严寒的冬天,还不断地冒着热气。
崔肆归用托盘端着去找沈原殷,从简然口中得知,他已经进了温泉,于是又转换目的地。
温泉池子是半露天的,外面由门遮挡,池子被屋顶挡住,只是正对着的地方将木板全部拆除了。
崔肆归轻叩三下门,听到里面模糊的声音让他进去,于是打开门进入。
沈原殷起先并不知道来人是谁,但是人进来后一言不发,心里有了点预料。
果不其然,托盘放在小桌子上后,映入眼帘的便是崔肆归的脸。
沈原殷道:“出去。”
温泉里热气腾腾,沈原殷身着白色中衣,锁骨在雾气下若隐若现,眉眼轻挑,红唇一上一下。
崔肆归喉结轻轻一动,移开眼不敢再看。
他对沈原殷的话装作耳聋,自顾自的将小桌子整理好,又搬到沈原殷面前。
沈原殷看见他略微充血的脸,还有躲闪的眼睛,心里的恶趣味突然倍增。
他手指移到崔肆归下颚,轻轻往上一挑,慢悠悠道:“崔肆归,你喜欢我啊?”
他是单眼皮,眉眼带着笑意的时候,就像是找到玩具的小狐狸。
不自知的欲。
崔肆归像是闷葫芦一声不吭,在沈原殷靠近他的时候,耳朵爆红,他抓住沈原殷的手指,好一会儿,才哑声说道:“沈大人……”
他并不意外沈原殷发现了他的心思,或者说,他从来就没有想要遮掩的意思。
因此,他并没有否认。
他的沈大人这么好,就算是手段狠毒不过也是对着敌人,对自己人和普通人向来是如三月春风。
沈原殷看见了崔肆归如同狼崽般的眼神,他冷笑一声,收回了手。
上辈子,他是一直知道崔肆归早就喜欢自己,但从没问过缘由。
感情这种东西,情之所至,倒不必去追问由头。
但现在,他突然来了兴趣。
他漫不经心地问道:“喜欢我,为什么。”
很长时间的沉默,崔肆归都没有回答。
沈原殷低下头,看见了小面,卖相和上辈子一模一样。
他又感觉到意味阑珊,不打算继续追问了,结果这时崔肆归开口了。
“我十岁那年,宫里举办宴会,你十三岁,跟着前丞相顾大人进宫。”
“皇室贵族带来的孩子把我推进湖中,不让人去拉我上来。”
崔肆归看向沈原殷,继续道:“是你制止了他们,让身边的随从救了我。”
沈原殷不记得自己曾经做过这种事情,也不曾在上一世听他说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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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肆归道:“你不记得很正常,这可能对于你来说只是一件小事。”
沈原殷道:“你那时候虽然小,但我不觉得你没有能力自救。”
“但那是我母妃去世后,第一次有人对我施加善意,”崔肆归道,“我忘不了。”
沈原殷知道他母妃的事,在崔肆归两岁那年突发疾病去世,皇帝将他交给宫中一个贵人抚养。
但是等到他六岁时,贵人因病逝世。
从此,他便一个人在宫中跌跌撞撞地长大。
上一辈子,崔肆归一直怀疑他母妃的死另有原因,后来的时候,顺藤摸瓜查到是皇后给他母妃下了毒。
但是奇怪的是,皇后和他母妃并没有利益冲突,但只查到这儿,皇后便自杀了。
哪怕他心中疑虑再多,也没有办法了。
往事随流水,最终消散于时间之中。
崔肆归没再提这件事,只是提醒道:“面再不吃,就不好吃了。”
面的份量不多,沈原殷几口吃完。
味道未曾变过,还和上一世一样,让沈原殷有些恍惚。
自打重生那天起,除了第一天有点情绪上头,后来自己复盘上一世的事情,越发越觉得不对劲。
时间太赶了。
从他被带进地牢,再到阿杜进来。
那段时间像被安了加速键。
而且时机非常巧合,刚好闯上他身边的人都有要事,崔肆归登基大典,安排在他身边的人也被临时抽走。
于是阿杜进丞相府的时候,他无力反抗。
上一世听到阿杜宣读圣旨时他不是没有怀疑,但是当时阿杜身边跟着五个御林军,地牢周围也没有其他人。
他知道以他那病弱的身体,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与其被强制死亡,还不如自杀。
所以到底这件事和崔肆归有没有关系,他不能决断。
在他想这些事情的时候,崔肆归已经将碗筷收拾好,放到门边又转身回来了。
崔肆归回到原位,低声道:“泡久了对身体也不好,我先走了。”
沈原殷示意他赶快滚。
沈原殷回到书房,召了简然进来。
他问道:“让宫里的人把阿杜盯仔细了,抓紧查他。”
“好,”简然抬头看见沈原殷随意裹着的长发,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提醒道,“大人,属下叫人来把您头发擦干吧,不然明天头会疼。”
沈原殷道:“不用,我再处理一会儿公务,你先出去吧。”
简然察觉他的心情不是很好,也不敢多说,只好出去了。
等他出去后,他思来想去,又觉得不能放任丞相这样不珍惜身体,但他又不敢进去。
简然沉思许久,最终决定去找崔肆归,让他进去劝说丞相。
沈原殷听见了书房窗子的细微声音,他淡淡道:“四皇子就这么喜欢翻窗?”
崔肆归落地,走近他,手上拿着干帕子,轻声道:“我帮你擦干头发。”
沈原殷没说话,算是默许。
他感觉到身后人轻微的动作,微微闭上眼睛。
可是上一世已经过去,再想知道当初真正的答案,也不过是无济于事罢了。
时间重新来过,只有他一人知晓,如何去窥探出真相。
7. Chapter 7
“永南镇农民起义的头领是小陈乡的一对兄弟,陈康和陈兵。目前,永南镇已经有五千左右的起义人数,里面的人涉及好几个镇子。”
简然收到竹木消息后就连忙报告给沈原殷。
“小陈乡背靠深山,他们就以此作为藏匿地点。都是种了几十年地的百姓,一身力气,官府的人拿他们根本没有办法,但又害怕上面问责,所以一直隐瞒不报。”
“另外,”简然低声道,“竹木他们在永南镇发现了大皇子手下的行踪。”
上一世永南镇起义的事情不是由他负责,而是被大皇子全权接过,最后的报告文书,原因写的是当年收成太差,于是百姓不服起义。
而当大皇子被查出私兵一事之后,相关官员也曾翻看过永南镇的卷宗,但并没发现问题。
沈原殷问道:“起义原因调查清楚没?”
简然道:“天气原因,收成太差,税收加重,百姓过不了冬。”
“原本渠州是发放了粮食的,但据当地百姓所说,实际领到的粮食跟粮仓所发放的粮食不符。”
“而且,渠州经常有失踪人口,”简然也有些疑惑,“大多都是老年人和妇女,而且数量不少。”
“但是都无例外,一个都没有找到过。”
“种种因素加起,所以陈家兄弟决定起义。”
沈原殷道:“失踪?”
简然点头道:“对,而且陈家兄弟五十岁的父亲也消失不见,半年了都没有找回来。”
“当地州府没有给个解释?”
简然道:“州府只说是有贩卖人口的流动组织,抓到过几个人,但都只是关入牢中,最后也没有结果,人口失踪也没有因此停止。”
沈原殷回忆道:“我没记错的话,渠州多山?”
“是的。”
“大皇子派过去的人在做什么?”
简然道:“与州府配合,镇压起义军,但并没有明显成效。”
“竹木他们说服了渠州下面乐家镇的镇长,跟随我们的人北上,约莫明日下午能到行宫。”
“目前永南那边还有几个我们的人在。”
沈原殷捏着眉心,问道:“狄将军离京城还有多久?”
“大概后日。”
“去通知陛下那边的人,让陛下明日参加早朝。”
……
阿祝一路小跑,手上拿着信封,小声喊道:“殿下,狄将军那边的信来了。”
崔肆归接过信,仔细看过。
阿祝气喘吁吁道:“殿下,狄将军同意了么?”
崔肆归折好信纸,用火将其烧尽。
崔肆归看着地上的火慢慢消失,他线条优越的脸在火花下被照得猩红,嘴角自然上翘,语气轻松:“同意了。”
阿祝很高兴,脸上褶子都笑出来了,道:“那太好了,殿下可以去军中了。”
狄将军本名狄珲,是他母妃的嫡长兄,而他母妃是狄家的庶女狄晚秋。
大萧重文轻武,朝中真正能用的武将世家只有狄家,因此在长达数年与云常国的战争中,狄老将军去世后,狄珲便被派去边界,一守便是二十年。
因为狄珲父母都已经去世,和他母妃关系也不熟络,于是这二十年来,也甚少回京城。
他一直怀疑当年他母妃淑妃死亡另有原因,只是没有办法去证实。
直到几年前和锦帝大寿,狄珲回京贺寿,他才想办法和狄珲联系上,又借狄家的势力,对当年之事展开调查。
几年过去,也不知道事实的确是淑妃病故,还是幕后之人藏的太严实,始终查不到是谁要害淑妃。
见当年之前迟迟没有结果,而和锦帝沉迷享乐多年,身体也越来越不好。
于是崔肆归在得知两国边界即将休战的消息时,修书一封寄往边界,想要在狄珲回京后加入军队。
信里写的隐晦,但狄珲应该是明白了自己想要争夺太子之位的意思。
母妃的事情继续得查,权力他也要握在手中。
次日清晨,议事堂。
和锦帝今日万般不想来,可事关两国关系,他又不得不来。
沈原殷向自己人使了个眼色,万总督见此,说道:“陛下,狄将军明日即将到达京城,此前,狄家三代在两国边界坚守数十年,立下战功无数。”
“此次,狄将军率领大军击溃云常国,使他们元气大伤。”
万总督道:“臣以为,陛下需对狄将军以示尊重。”
和锦帝像是没睡醒,懒散着问:“如何尊重?”
万总督琢磨着道:“例如,回京城亲自为狄将军接风洗尘?”
和锦帝闻言皱眉,道:“朕才到行宫,又回京?”
见和锦帝面色不虞,万总督没再说话。
二皇子道:“父皇,狄将军对大萧鞠躬尽瘁,的确不能随意对待。但父皇尊贵之躯,自然是以父皇为重。”
底下有其他大臣道:“二皇子这么说,是有好办法了?”
“好办法说不上,”二皇子摇头道,“但确实有一个办法。”
二皇子诚恳地看向和锦帝道:“儿臣以为,让丞相大人回京再好不过,丞相大人能力出众,去为狄将军接风洗尘也说的过去。”
和锦帝闻言不语,沉吟片刻,道:“确实可以,让丞相回京,也没有落下狄将军的面子。”
和锦帝问道:“那就这样定了,丞相,你下午即刻回京,做好准备。”
万总督迷茫地看向沈原殷。
他们都还没怎么派上用场,二皇子怎么就帮他们直奔结果了?
沈原殷示意他稍安勿躁。
因为和锦帝突然一阵头晕,议事暂时停止。
待散开后,万总督走至沈原殷边上,低声问:“丞相,这二皇子?”
沈原殷倒是看明白了,他道:“大皇子留京监国,二皇子是怕大皇子搞些小动作,所以让本官回京,这样大皇子可能会收敛一些。”
万总督道:“难怪。”
沈原殷抬头一望,便看见议事堂外急急打转的简然。
他缓缓踱步出去,将简然召过来。
简然着急道:“大人,乐家镇的镇长已经到行宫了,被属下安排在了院子里。”
沈原殷听闻,立马道:“带过来,快。”
一柱香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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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事再次开始。
不等其余人说话,沈原殷直截了当地道:“陛下,臣有要事奏。”
“几日前,臣府上收到一封来自渠州六家镇的来信,信上说渠州永南镇有农民起义,且持续时间已达半月出头,范围还在不断扩大。”
众臣一片哗然。
“农民起义?!”
果不其然,和锦帝震怒。
和锦帝顿时也不困了,头也瞬间不痛了。
和锦帝怒斥道:“为何这件事迟迟没有传到京中?!渠州的人都在做什么?”
沈原殷娓娓道来:“臣也查看过奏折,渠州没有一份折子,只可能是下面的人知情不报。”
沈原殷又接着道:“乐家镇的镇长已经自己北上到达行宫,此时就在议事堂外候着。”
“传。”
乐家镇镇长是一位年过五十的老者,颤颤巍巍地行礼,而后道:“陛下,臣往京城递过几次折子,也向州府和永南镇当地官员劝说了几次,让他们赶紧上报京城,但都无济于事。”
和锦帝面色阴沉道:“永南镇具体什么情况?”
沈原殷辅佐和锦帝几年,了解他的性子。
虽然天资愚笨,但有个手段了得的母亲,一路平安从太子到皇帝。
也许是知道自己在政治上的昏庸,但是又心比天高,所以最反感有人试图挑战他的权威,简单来说,就是最厌恶有人欺骗他。
比如,下面地方官员知情不报。
乐家镇镇长道:“永南镇农民起义已经持续了十九天,他们背靠深山,州府的人打不过他们,其他地方的农民又断断续续向永南镇投奔,现如今……已经有大约五千人了。”
“渠州州府和永南镇镇长不允许上报,但臣认为,京城有对地方的绝对控制权,因此偷跑出来一路北上,这才有机会将此事上报。”
乐家镇镇长照着带他北上那批人教他的说法,一点一点地说出来。
和锦帝气急,他森然道:“好一个渠州州府,好一个永南镇,蔑视皇权,无法无天。”
“有福,拟旨。”
“命狄将军和丞相一道去往渠州调查真相,狄将军务必将那伙不知天高地厚的农民抓起来,还有渠州州府和永南镇镇长,以及有关此事的所有官员,丞相,彻查。”
“明日狄将军到京城,休整一日,后日即刻出发。”
沈原殷低头掩盖住自己微扬的嘴角,眼眸里是意料之中,压平声线道:“臣,遵旨。”
他要的,就是与狄将军一道前往永南镇。
这次农民起义,他来亲自查的清清楚楚,不留余地。
有狄将军和军队一起,更能方便他行事。
乐家镇镇长没有说出“人口失踪”,是他故意为之。
渠州州府是大皇子的小舅子,州府都冒着杀头的风险,也要隐瞒这件事情。
渠州,必然有更见不得人的东西存在。
不能留下线索,不能让大皇子知道自己这里掌握了多少,养私兵是重罪,难免会因此狗急跳墙,报复于他。
沈原殷眉尾轻扬,神色舒展。
放长线,钓大鱼。
8. Chapter 8
三更天,城郊。
回京的大军到达京城时城门已经关闭,狄珲便下令停军休息。
冬天天气冷,士兵们在远离树木的地方生起火,架上锅炉烧水。
此处树木繁多,夜晚的鸟雀本已经停止鸣叫,却因为他们的到来而受惊,纷纷飞离树梢远去。
狄珲余光似是看见了什么,谨慎地周围环视一圈,然后慢慢踱步走向密林。
密林一棵树下站着一个黑衣人,狄珲走近他,压低声音道:“你怎么出城了?”
黑衣人抬起头露出脸庞,是崔肆归。
“舅舅,”他道,“陛下命您和沈大人明日立刻出发去永南镇,彻查农民起义的事情。”
“我只有现在这个时间能来找您。”
“沈大人?丞相?”
狄珲太久没关注京城的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崔肆归道:“今日进城后沈大人会详细跟您解释。”
狄珲没再想这事,而且问道:“前段时间我发现有一批人在查我们之间的往来,你心里可有数?”
崔肆归思索片刻后道:“应该是沈大人。”
“我这段时间都跟在沈大人身旁,许是沈大人有所察觉,所以在查我们。”
狄珲道:“你之前信中所说想要进军中历练,你现在自身的武功和学识如何?”
崔肆归摇头道:“身边只有母妃曾留下的侍卫在教我,自己也找了许多兵书看,但终归不如在军中能学习到的多。”
狄珲正要开口,耳朵尖动了动,突然神色一凛,食指竖在嘴前,示意崔肆归不要说话。
过了一会儿,狄珲脸色不太好看,拉着崔肆归往营地走去。
直到看到不远处的火光,狄珲才开口道:“你身后有人跟着,别回头,继续往前走。”
崔肆归解释道:“没事,是沈大人的人,已经跟在我身后有段时间了。”
狄钰将中药一股脑倒进锅炉,再加上水,打着哈欠在火边取暖。
狄珲在外征战二十年,连女儿狄钰都是在边界出生。
狄钰从小在边界出生,能走能跑的时候就天天往军队里闯。
狄钰天生独立要强,性格豪迈。
三岁开始习武,四岁就能单独骑马,十四岁的时候第一次上战场,毫不怯场。
到现在十九岁,已经在战场上立下了许多战功。
狄钰看见父亲狄珲往远处走,有点疑惑但没问什么。
直到过了一会儿后她看见父亲领了一个陌生少年往她这边来。
荒郊野岭,哪来的人?
她这时才感觉奇怪。
他们走近后,狄钰发现这少年模样倒是十分俊俏,身量很高,跟在父亲身后一言不发。
狄珲将人带到篝火前,介绍说道:“这是我的女儿,狄钰。她比你大一点儿,你应该叫她阿姐。”
狄珲又指向崔肆归道:“崔肆归,四皇子。”
崔肆归点头问好:“阿姐。”
狄珲扔给他一把剑,道:“阿钰自幼时习武,你跟她比试一场,我看看你的底子。”
崔肆归抱拳道:“得罪了,阿姐。”
残月挂在天上,旁边的篝火熊熊燃烧。剑刃的破空声席卷而来,带着红光劈向崔肆归。
崔肆归举剑相迎,两把剑相撞发出金石清脆的锐响。
随后崔肆归足尖踢上旁边的碎石,趁着狄钰后退的间隙,剑尖直逼她的喉咙。
狄钰猛地向后仰去,迅速起身,只有衣角被剑刃削去了几块。
狄钰眼神一沉,剑刃在火光中折射出红光。
她反手拉过崔肆归的左手,狠狠一拽,右手用剑直刺崔肆归的右手,逼迫他后退。
两人招式越发狠辣,剑气割裂空气的破空声与剑吟交织,惊得树梢恢复安静的鸟雀再次乱飞。
最后以狄钰挑开崔肆归手中的剑,自己的剑抵在崔肆归喉咙结束。
崔肆归笑道:“阿姐,我认输。”
狄钰收回剑,骄傲道:“我有将近二十年的底子在,你打不过我很正常,多练练,说不定将来就能跟我打成平手了。”
狄珲将崔肆归带离这里几步远,说道:“阿钰作为我的接班人,你能在她手下撑一柱香时间,已经很不错了。”
“你倒是比我想象中要厉害些,这样,我给你一些人,先在他们教导下训练一段时间,后面我再找机会跟陛下提你进军队的事。”
崔肆归道:“我现在身边不适合跟着太多人,两个人就够了,人多了会被其他人怀疑。”
狄珲道:“你确定后面跟着你的人没有恶意,你是跟丞相合作了?”
崔肆归道:“丞相暂时还没有站队,前段时间我找到了机会进丞相府,跟着沈大人。”
狄珲点头道:“行吧。”
空中的药味愈发浓烈,苦得让人直皱眉头。
崔肆归望向味道来源,狄钰继续守在锅炉前,捏着鼻子嫌弃得很。
崔肆归问道:“舅舅身体不舒服?”
狄珲有些一言难尽:“是阿钰,非要找医生调理身体,天天喝这些,难闻死了。”
狄钰耳尖,立刻反驳道:“我这是在养生,为了以后的健康生活着想。”
锅炉的热气打着旋往上飘,黑不溜秋的药液中咕噜咕噜冒着泡。
下人用帕子端起锅炉,将药小心翼翼倒进碗中,然后迅速走到厢房外,将药递给了简然。
此时天还未亮,还有两刻钟,城门就要开了。
沈原殷已经换好衣服,简然将药轻轻放在沈原殷面前,道:“大人,崔肆归昨日关城门前出了城,至今还未回来。”
“据我们的探子说,他出城见了狄将军,狄将军已经有所察觉,而他们两人的对话,因为隔得太远没有听清。”
无论药被过滤多少次,底下始终有沙状的药渣。
药本来就苦,沈原殷喝到中途,被药渣呛到,低声咳嗽起来,隐隐还有想吐的感觉。
简然连忙接过沈原殷手中的药碗,担忧道:“下次属下叫他们再多滤几次。”
沈原殷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他咳嗽过后的声音有些低哑:“阿杜查的怎么样了?”
简然摇头道:“没有结果。”
“他已经四十六了,在八岁那年被宫里分配给皇后那里,但因为手脚不利落,被谴回去了。十岁的时候,又被分去了淑妃宫里,在十岁之后,都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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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有关他与其他嫔妃有联系的事。”
“他八岁被家里人卖进宫里,与家里人早就断绝关系。”
“十岁开始效忠于淑妃,淑妃去世后,就与太监阿祝一起照顾四殿下。”
简然总结道:“看起来是忠心耿耿,除非是在八岁的时候,就已经被皇后收买,但以他的情况,应该是不存在有把柄在皇后手中。”
沈原殷自言自语道:“忠心耿耿?”
简然接着问道:“昨日狄将军传信到行宫给四殿下,这几年他们似乎也一直有联系,大人,我们干不干涉?”
沈原殷微微闭眼:“不用了,继续盯着,他们估计也发现了我们的人的存在,不用跟太紧,有任何情况向我这汇报就行。”
“好,”简然又道,“大人,马上五更三点了,得出发了。”
五更天,三点,城门开。
随着城门打开,沈原殷骑着马,身后跟着一列人,大皇子与他并列,一同骑马出城。
大皇子压低声音问道:“丞相,关于永南镇之事,父皇是如何看待?”
沈原殷目不斜视:“陛下自然是万般生气,下令严查。”
大皇子听后脸色僵硬。
沈原殷嘴角带着笑意,轻声道:“农民起义这么大的事情,地方官员竟有胆子隐瞒不报,现在农民起义规模越来越大,他们也收不到场,既然选择做了,那自然得承担后果。”
“殿下以为呢?”
大皇子艰难的从喉咙里发出笑声:“的确是。”
沈原殷心里冷笑一声。
位置坐的高,却不关心民事,反而变本加厉压榨百姓,得不到民心的人,还想要得到太子之位,顺利登基。
沈原殷成功膈应到了他,就没再理他。
狄珲带着十人的队伍,早已等候在城门前。
宣告完圣旨后,得知农民起义时狄珲适宜露出茫然的表情,然后三人客气寒暄一套,便请狄珲入城。
沈原殷眼球微微转动,扫过周围环视一圈,没有看见崔肆归的身影。
在收回视线时,意外对上了狄将军身边一位女子的眼睛。
女子的眼睛中透露着好奇,见沈原殷看过来,便笑着招手。
女子的皮肤是小麦色,骑在马上威风凛凛,有着不属于京城的豪迈。
应该是狄将军的女儿,狄钰。
狄珲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于是主动介绍道:“这是我的女儿。”
狄钰歪头笑道:“大人长的可真俊。”
沈原殷微微点头。
狄珲呵斥道:“放肆。”
沈原殷笑道:“无事,狄小姐真性情。”
沈原殷对狄珲说道:“狄将军,农民起义事关重大,我们去我府上进一步详谈。”
狄将军的府上很多年没有住过人,但收到了停战的消息后,就安排了人将府上上上下下打扫一遍。
数年没有回来过,狄珲也并不留恋府上,因此在沈原殷邀请他去丞相府商量农民起义的时候,也并没有拒绝。
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丞相府前,崔绍祺的脸色彻底阴沉,低声在身边人耳边口语几句,而后不爽地看向丞相府的牌匾,转身离开。
9. Chapter 9
天黑蒙蒙的,雨水倾盆而下,没有一点要停的意思。
他们一行人暂时停歇在破庙里,庙里有一小部分塌了,狂风夹杂着雨水,不停的吹进来。
沈原殷本就身体没有痊愈,被风一吹雨一淋,直接发起了热。
简然把能用的衣服都悬挂起来,让沈原殷躲在后面,尽量把风挡住。
崔肆归脱下身上穿戴着的蓑衣斗笠,从门口进来。
他用手胡乱抹了一把脸,将雨水擦去,他说:“附近没有镇子,寻不到大夫,最近的镇子还需要半天的路程,现在雨大,不利于赶路。”
沈原殷头昏沉得厉害,一直发冷汗,神志不清,只感觉到身上很冷,想睡又睡不着。
他只能听见身边有人在说话,但听不清内容。
火就架在他身旁,可还是觉得寒意侵骨,裹了再多衣裳也没用。
过了一会儿,说话声停了,他迷迷糊糊的感觉到有人走近他,蹲下来,摸了下他的额头和手。
然后他听见崔肆归的声音:“沈大人,听得见我说话吗?”
沈原殷只感觉喉咙很痛,讲不出话,微微动了下手指。
崔肆归站起身来,掀开衣服做的帘子走出去,狄珲正站在庙下抬头望天。
崔肆归和狄珲说道:“沈大人身体不好,估计雨小了热也退不下去,我现在的想法是,再找一个人,直接去最近的镇子把大夫带过来。”
“两个人骑马去,时间能够缩短,来回要不了一天就能回来。”
狄珲点头说行。
于是崔肆归又将蓑衣斗笠穿上,上了一匹马,又找了个士兵一起,两道身影消失在雨幕之中。
火噼里啪啦的烧着,衣服做的帘子并不能完全遮住风,沈原殷原本就觉得冷,随着夜晚到来,寒意更加深重。
一阵寒风袭来,沈原殷一阵战栗,又开始咳嗽。
他做了一场关于上一世的梦。
那时崔肆归已经在慢慢掌握一点自己的势力,也终于在宫外建府,其他几个皇子也真正开始注意到他,紧接而来的,就是一场刺杀。
尽管崔肆归有所防备,但还是被沾了毒的暗器所伤,昏迷了两天。
崔肆归当时已经和他表白了心意,他没有答应。
而后听闻了崔肆归遇到刺杀昏迷的事情后,他面上不显,但快刀斩乱麻地找到幕后黑手,然后将那人背后的肮脏事,挑到明面上来,狠狠地折了那人的羽翼。
事情做完后他回到崔肆归府上,看到昏迷不醒的崔肆归,他慢慢摸上崔肆归的脸。
从眉心到眼睛,顺着鼻梁下滑,最后落在崔肆归的嘴唇上。
良久,他叹了一口气。
自古情这一事,终是琢磨不透。
他明白,他栽进去了。
……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之后,他被人轻轻摇醒。
还没睁开眼,首先就闻到空气中弥漫的一股苦味。
崔肆归守在他旁边,一旁放着碗,他头发和衣服还是湿的,轻声道:“药熬好了。”
沈原殷像是还没从梦中回过神,有点愣愣的。
他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只感觉干涸,说不出话。
崔肆归见状,连忙去拿了水壶给他。
沈原殷喝口水缓了下,问道:“下这么大的雨,哪来的药?”
崔肆归回道:“周围镇子上的大夫,加了钱跟过来的。”
沈原殷想要捧起碗,却被崔肆归躲过去,崔肆归说道:“你身上没力气,我喂你。”
沈原殷淡淡道:“一勺一勺的喂,你想苦死我?”
崔肆归无奈,只好将药递给他。
崔肆归又道:“身上的糖已经湿了,吃不了了。”
沈原殷没搭理他,紧皱着眉一饮而尽。
虽然是个病秧子,从小吃药长大,但还是觉得苦。
药下去后,一阵反胃感涌上来,苦味还存留在嘴里。
沈原殷被刺激的眼角含泪,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沈原殷身体未好,大雨也不见停,于是众人商议后决定先在此处歇两天,再行出发。
第二天的时候雨渐渐变小,崔肆归拿着弹弓出去,想要打点猎物。
沈原殷没再发热,只是常常咳嗽,等下午的时候,他们就将整顿出发了。
他知道崔肆归擅长射箭,也喜好玩弹弓,但雨天猎物少,他原以为崔肆归会空手而归,却没想到还真让他抓到了猎物。
崔肆归逮着山鸡的翅根,让侍卫烧开水,准备在庙外屋檐下杀鸡。
简然在锅炉前煮粥,崔肆归跟他说道:“待会儿撕点鸡肉煮进去。”
简然点头:“好。”
鸡肉粥放了些盐,煮好不烫后简然才端给沈原殷。
热气裹着米香漫过碗沿,浓稠的粥体在白瓷碗里泛起丝绸般的光泽。
沈原殷用完午膳又喝完药,小憩了一会儿,就准备出发了。
离到渠州只剩下两日的路程,沈原殷和狄珲商议过后,决定先落脚去渠州州府,再探查州府和永南镇的情况。
他们带了九百精兵,应付起义大约是足够了,为防止打草惊蛇,在即将进入渠州地界时,他们分为两队,只带了三百余人去渠州州府,剩下的人原地待命。
渠州州府何喆宇早已等候在城门,看见车架后,殷勤地小跑上去,恭恭敬敬地道:“丞相大人,狄将军,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
沈原殷掀开帘子,从马车下来,上下打量着何喆宇,看到何喆宇谄媚的笑,以及臃肿的身体,意味不明地道:“听闻渠州闹干旱和饥荒,何大人倒是给自己养的很好。”
何喆宇脸上笑容一顿,干笑了几声。
何喆宇知道沈原殷的行为作风,也得到过大皇子嘱咐,因此没敢动什么念头。
在问过沈原殷是否需要宴席被拒绝后,他也没再多问。
渠州有秘密,不能让京城来的人查到,何喆宇眼珠子转了转,他知道沈原殷软硬不吃,但是常年待在边界的狄将军,或许可以试试美人计。
何喆宇本想先让他们去驿站歇息,但沈原殷单刀直入道:“何大人,说说永南镇的事情吧。”
何喆宇立即点头道:“是是,我这就让人把卷宗拿来。”
进了州府后,沈原殷等人翻看着卷宗,崔肆归厚着脸皮凑在沈原殷旁边一起看。
何喆宇卖惨道:“这事情我也才知道不久,我前段时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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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因病休假待在家里,没有管州府的事情,不知道永南镇和州府的人沆瀣一气,隐瞒不报。”
沈原殷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何喆宇演戏,他早就命人把大皇子从京城寄过来的信截断,现在何喆宇根本不知道他马上乌纱帽不保了。
上一世派来的官员被收买,大皇子又动用了不少关系,才把何喆宇保下来。
可这一世,是他来的渠州,狄珲本人也刚正不阿,何喆宇没有办法能再继续当他的州府了。
等套完话,何喆宇就该下任了。
而渠州的秘密,他也不会放过。
“何大人,”沈原殷打断他,“关于渠州经常有人失踪这件事,你们查的怎么样?”
何喆宇脸色一僵,他不知道这件事也已经被沈原殷查出来了。
何喆宇组织着语言:“这件事说来也怪,从五年前起,就有人莫名其妙的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一开始有谣言,说是有精怪抓人,但世上无鬼神,我们州府就一直查这件事,但只抓到几个小喽喽,没有找到真正的凶手,直到现在,仍然有人失踪。”
“但可能是因为起义的事情,最近的失踪案倒是变少了。”
何喆宇无奈地笑道:“可能是我们能力不够吧。”
沈原殷快速地翻完卷宗,没有找到有价值的信息,估计真正有价值的都被何喆宇掩盖了。
狄珲也看完了,两人对视一眼,狄珲一点头,沈原殷示意身后的士兵,随即站起来,言简意赅道:“抓起来。”
士兵们动作迅速地控制了州府,将何喆宇本人也被双手反剪压在地上。
何喆宇惊慌失措道:“沈大人,沈大人!这……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沈原殷冷笑道:“没有误会。”
“渠州州府不作为,隐瞒农民起义不报,现将人押入大牢等待发落,现在起,渠州州府由本相接管。”
沈原殷一挥手,士兵立刻把人带下去。
这时有人从外而来,快步走到沈原殷身旁,耳语几句。
沈原殷听后立马蹙眉,对狄珲道:“永南镇旁边的乐家村被攻打了。”
探子道:“他们不知从哪里知晓了京城来了人,现在要求给他们送吃食药物,还有查清人口失踪的真相,把他们家人还回去。”
“乐家村和永南镇的官员都被他们绑上山了,他们说五天时间内查不出真相,就一天杀一人。”
“而且,陈家兄弟留了个小卒传话,说是让京城的人明日在介子坡见面,并且要求三日内,必须处死何喆宇本人,将尸体悬挂城门。”
众人神色都不好看,虽然何喆宇有罪,但也不应该在这里处刑,而是应该收押于京城,待调查清楚后,再行处决。
一片静默中,有人提议道:“不如直接打过去吧,他们虽然人多,但不成气候。”
狄珲首先反对:“不妥,渠州本来就受灾,百姓苦不堪言,这个时候打上去,恐怕全渠州都要反。”
众人看向沈原殷,这群人中,官衔最大的就是丞相了。
沈原殷沉吟道:“给他们留话,想要吃食药物,就明日介子坡见,谈完话再给他们食物和药物。”
“是!”
10. Chapter 10
沈原殷吩咐完接下来的所有安排后,就回了驿站。
简然将门关上,看向沈原殷,担忧地道:“大人,您真的自己去一趟吗,竹木他们也可以的。”
沈原殷换上刚刚简然拿来的寻常人家穿的衣裳,又将头发重新挑了根青色的绑好,方道:“我得亲自去看看才行,竹木他们会在暗地里跟着我,放心。”
简然脸上忧心的神色不退反增,他看着眼前的丞相,皮肤如玉一般,低头捆头发时露出的脖颈白暂光滑,脸庞柔弱还带着病气,顿时更担心了,心里不住地叹气,就丞相这病弱身子,哪里放心的下。
得多嘱咐竹木几句,跟紧点丞相。
简然心想道。
沈原殷换好衣裳,正要推门出去,却察觉到阻力。
他低头一看,是崔肆归蹲坐在门前。
崔肆归看见沈原殷终于出来,抬头露出明媚的笑容,道:“沈大人,出去啊,带我一个呗。”
简然紧跟着沈原殷身后,也听见了这句话。
心里琢磨道:毕竟竹木他们只是在暗地里,让四殿下跟着一路,至少明面上不是丞相一个人,据之前调查来看,四殿下好歹也是会些身手的。
简然正要开口劝,沈原殷直接踢了崔肆归一脚,道:“滚一边去。”
崔肆归脸上不见怒气,反而笑得更加灿烂:“别啊,沈大人,受过灾的地方不安全。”
崔肆归站起身来挡在门口,像个无赖一样,大有他不同意就不允许他出门的架势。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算远,大约只有四拳的样子。
崔肆归尽管才十九岁,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比他高了快一个头。
沈原殷静静地看着他,脸色不太好看。
沈原殷的眼睛很明亮透彻,人也长的很好美,眼角下的黑痣让他的美更加动人心魄,皮肤如同上等的羊脂玉,在光线的照射下,折射出晶莹的质感。
崔肆归不敢久盯,怕忍不住心软松了口,于是移开视线,盯着他的眼睫毛。
默默的在心里数起睫毛根数。
简然在后面眼观鼻鼻观心,不敢说话,只在心里期盼沈原殷能够同意。
数到第十一根的时候,沈原殷冷声道:“让开,别耽误时间。”
崔肆归道:“我得跟着。”
沈原殷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微不可查的轻轻点了头。
崔肆归见此立马让开身子,他猜到了沈原殷要单独去找百姓探查情况,因此一回到驿站就换下身上华丽的衣服,立马堵上了沈原殷的门。
果不其然,被他堵了个正着。
驿站的后门巷子里有两匹马,马儿的尾巴四处甩着。
竹木听到丞相即将到达州府时就赶了过来,他这段时间为了打探消息,特意将自身打扮的很穷苦,在大冬天穿着破破烂烂的旧棉衣,脸上黑黄黑黄的。
他牵着马,行了一礼,道:“大人,此处离最近的村落,骑马大约要半个时辰的时间,大皇子盯着驿站的眼线已经被属下除去。”
闻此,沈原殷干脆利落的上了马,崔肆归紧跟其后,竹木重新隐于暗处,正要出发的时候,简然又跑上跑下拿了狐裘来。
道:“大人,骑马风大,您把狐裘穿上,到时候到了乡间小路,再脱下便是。”
沈原殷本想拒绝,但渠州也的确冷,又在大冬天,前几日又刚生病发热,想到自己病弱的身体,的确再经不起折腾了,重来一世,倒是很珍惜自己的健康,于是接过狐裘穿上。
沈原殷手上鞭子一抽马屁股,驶向远方。
崔肆归跟在后面,有些迷恋的望着沈原殷背影。
沈原殷身上的狐裘是那日雪中相见的那件,他还记得,纷飞的大雪中,那抹艳丽的红色至远方走向他,冷冷清清的人搭上艳红,更加勾人心魂。
崔肆归心跳不免加快,胸膛里烧出烈火,但又很快,在刺骨的寒风中消散。
永南镇的暴乱终究没有特别影响到府城,府城的人们依然正常的出门游走,只是脸上多了几分不安。
直到出了城门小半时辰后,他们翻过了一道山,乡路边有了一位蹒跚着步伐的老农迎面走来,寒冬腊月中,沈原殷看见他衣不蔽体,骨瘦如柴,脸上带着茫然和死气。
沈原殷拉起马绳,停在老农不远处。
即使看见了眼前的人,老农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淡漠的瞥了一眼,拄着用木枝做的拐杖,继续赶路。
沈原殷下了马,走向老农,问道:“阿叔,您此行去哪?”
老农可能是看他长的白净,不像坏人,才嘶哑的开口:“去看我老伴的衣冠冢,就在前面那座山上。”
沈原殷说道:“我和我弟弟是来这云游,在此地迷了路,天寒地冻,不知阿叔能否收留我们一晚?”
老农指着前面的路,道:“翻过这座山,顺着小路右拐后左拐,就能通向府城。”
崔肆归开口道:“天也快黑了,赶路不太安全,我们付银子,能否借宿一晚?”
老农上下打量着他们俩:“看你们衣裳,想来也并不贫穷,怕是哪家公子哥吧,只是我家里贫苦得很,若你们不嫌弃,待我看完我妻子,就一道回去吧,也不收你们钱。”
老农妻子的衣冠冢在半山腰上,用木牌简单立了个碑,老农用手将碑旁的雪刨开,沈原殷和崔肆归在远处看着,老农清理完又絮絮叨叨地说着话,然后安静了小一会儿,老农最终转身离开。
去往老农家的路上,他们牵着马走,一边和老农搭话。
沈原殷用温和的语气说道:“怎么只有衣冠冢?”
老农叹口气道:“两年前,我妻子离奇失踪了,这不是第一起失踪案,因此报了官也没有办法,人就这样没了,没有尸体,但我想,总得让她累的时候可以回来,毕竟她的根在这儿,所以立了个衣冠冢……”
说话间,就到了老农村里,老农家在村口,沈原殷站在村口放眼望去,这个村子都十分荒芜,看不出什么人烟。
老农家里的门板破破烂烂的,挡不住风,窗户用纸重新糊了好几层,屋里安安静静的,只有穿堂风拍过门板的声音。
沈原殷问道:“您家里没有其他人吗?”
老农将客人请进屋内,道:“去岁的时候,碰上了干旱旱灾,家里产不了粮食,于是我儿子去府城做体力活养家糊口,谁知道竟然活活累死了。”
“儿媳妇受不了打击,带着肚子里的娃郁郁而终。”
老农放下拐杖,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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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没什么能招待你们的,这落脚处也蛮冷,待不惯的话,我给你们指条路,在府城关闭城门之前,也许还进得去。”
“不必了,”沈原殷摇头,“阿叔,我们在来的路上,就听见渠州不太平,经常有人消失不见,最近还闹起了起义。”
“阿叔,这些都是怎么一回事啊?”
老农道:“渠州多山,前几年不知道哪儿的传言说是山中有精怪,要定时送上活人献祭,才能保平安,一开始人们都信了,后来越来越多的人失踪,大多都是家中的老母老父,人们就开始慌神了,拜天拜地都不管用,愤怒大过了害怕,州府这才开始重视。”
“州府查了许久,最终抓住了一伙人,说是他们买卖人口,最后押入大牢处刑,还严厉的告诉我们,不要迷信,山中有精怪的说法都是假的。”
“但事情并没有因此结束,依然有人失踪,上报州府也没有人管,只被敷衍了事。”
“至于起义?”老农嘲了一声,“本就天灾无雨,高温庄稼死的差不多,州府说是拨粮,但实际上一人分到的粮食一手握的住,表面做做而已。”
“就这样的情况了,他们黑了心的州府还要提高税收,有人起义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老农道:“听村子里的人说,永南镇那边只要加入他们的,饭虽吃不饱,但不会有上一顿没下一顿,不用受寒受冻,也没有欺压,渠州好多人都跑了过去。”
崔肆归靠在门边,随口说道:“好多人也指你们村子里的人吗?”
老农浑浊的眼球转了转,说道:“是啊,他们好多人都去了永南。”
崔肆归问道:“您怎么没去?”
老农道:“家在这里,我妻子的衣冠冢也在这,万一她哪天就突然回家了,找不到家人可怎么办啊?老了,也没那精力到处跑了,村子里剩下的也大多都是老人。”
沈原殷突然开口:“阿叔,山中有精怪的传言,是从哪来的,有何证据么?”
老农摇头道:“一人一张嘴,传着传着就成这样了,谁知道源头在哪。”
天渐渐黑了,老农年纪大,早早歇息了。
沈原殷走出房门,拿起袖中的骨笛吹了一声,竹木立刻翻过墙跃进来。
“大人。”
沈原殷道:“去查一下山中精怪传言的源头。”
竹木:“是。”
屋内很简陋,老农家里也只剩下一间空房,老农瞧着沈原殷身体不太好,还把家里所有被褥翻了出来,生怕冷着这位公子哥。
只有一个床榻,在沈原殷出门与竹木谈事的间隙,崔肆归早已收拾好了床榻,又用被褥在地上搭了地铺,打算在地上将就一晚。
崔肆归耳力好,听见了沈原殷的说话声,见沈原殷进来后,就开口问道:“你是怀疑山中有精怪的传言中有线索?”
沈原殷看见崔肆归懂事地打了地铺,心情还不错,于是难得开口回复道:“大皇子和州府的人没必要弄个传言出来,又告诫人们不要相信,所以很有可能是有人看见了什么,误认为是精怪,所以广而传之,他们害怕事情暴露,所以草草地推了人出来结案。”
沈原殷说到这又冷笑道:“这精怪说不定披着怪物的皮囊,底下却是人的血肉。”
11. Chapter 11
天刚微微亮的时候,沈原殷就睁开了眼。
光线透过纸糊的窗子射进来,照在屋里仍然昏昏暗暗的。
沈原殷用手背搭着眼睛缓了一会儿,他支肘坐起身来,便看见地上睡着的崔肆归紧皱着眉,呼吸急促,额间青筋突突跳动,冷汗浸透的碎发黏在苍白的脸上,喉间溢出压抑的呜咽,显然深陷梦魇。
沈原殷未作停留,穿好外袍,再将狐裘大氅随意披在外面,忽闻远处传来“咯吱咯吱”的踏雪声。
今日下了小雪,天空像被蒙上了层毛玻璃,风裹着雪粒掠过窗棂,将整个天空搅成流动的乳白漩涡,世界在雪幕中逐渐模糊成水墨晕染的留白。
远处山峦隐入雪幕,化作水墨长卷里的留白。
老农蹒跚着脚步从后院走过来,他才把马儿喂了草。
他看见沈原殷醒来,道:“小公子,你们要不要吃早饭?”
沈原殷摇头道:“阿叔,我们急着赶路,待我同伴醒后,便就离开了。”
老农点点头道好。
沈原殷在原地望了一会儿天空,随即转身进屋,崔肆归已经醒来,双眼略带着迷茫在发神。
沈原殷靠在门板上,手指抓着狐裘的边,吩咐道:“把屋内收拾好,准备回去了。”
崔肆归听见声音才回过神,转头看见沈原殷的身影,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彻底平静下来。
这段时日他总是做梦,梦见许多他没有经历过的事情,有时候醒来记得一清二楚,有时候醒来却忘的一干二净。
他方才又做了一个梦,他只迷迷糊糊记得一场大雪。
鹅毛大雪自穹顶纷扬而下,似银河倾泻碎玉,天地间皆是浩浩荡荡的白,唯有一株腊梅傲然挺立在雪中,有风掠过,花瓣轻颤,恍若万千蝶翼翕张,裹挟着清冽暗香穿透雪雾,将冷香送往云雾深处。
就这般简单的场景,却让他心慌意乱。
他怔怔立在原地,喉间泛起铁锈味,胸腔里空荡荡的,像是被抽走了半颗心脏。风卷着梅香掠过鼻尖,他却再嗅不到一丝暖意,只觉此后岁月,都将被这刺骨的寒意填满。
直到醒来,仍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崔肆归起身,闷不做声地将被褥收拾好,在临出门前,从外袍里拿出钱袋,放在了被褥的上面。
听老农所说,村子里还有其他的人在,他们去问了一圈后,又去邻近的几个村子走访了一圈,然后才打算回府城。
路过老农村时,沈原殷跟老农打过招呼,和崔肆归一道往远处而去。
路途上飘着雪花,沈原殷将帽子戴好,但仍有雪花不可避免地飘落在他脸上,带来冰凉的触感。
简然已经在驿站后面巷子里等着他们,见到丞相回来,接过他身上的狐裘,将后面属下端着的姜汤递给沈原殷,道:“大人,喝碗姜汤暖暖,等到午时后就要出发去介子坡了。”
回到房内,竹木进来汇报消息。
“目前查到的,消息最开始来源是来自府城的一处茶楼的说书人,但属下前去茶楼问询的时候,那个说书人早已经在五年前就带着一家老小搬出渠州了,没再回来过,也没人知道他搬去了哪里。”
“但是据茶楼老板说,说书人在搬走之前发了一笔横财,对外说的是在赌场里赌的钱。”
“那家赌场属下也去过了,现在仍然在经营,老板是何喆宇女婿的弟弟方城,属下查过去的时候方城正要收拾东西跑路,现在收押在牢里。”
沈原殷道:“先审问一遍,若是不说,待我从介子坡回来后再亲自去一趟。”
竹木点头,又问道:“能动刑吗?”
沈原殷道:“你看着办。”
介子坡在永南镇旁边一座山的半山腰处,是一个呈坡状的数十米悬崖。
“介子坡不大,大约能容纳五百人,我们已经先派了一些人守在那里了。”简然护着沈原殷上了马车,“从这里过去大概要两个时辰,大人先睡一觉吧,昨夜大人应该没休息好。”
沈原殷的确有些乏了,昨日晚上风声特别大,吹着外面木板嘎吱嘎吱响,养尊处优久了,睡眠环境不好,他睡得也不好,只能半醒半梦地睡。
于是他支着手阖眼养神,突然感觉到马车一沉,又紧接着听见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微微睁眼。
崔肆归已经尽量放轻了声音,但还是抬头时对上了沈原殷的眼睛。
他的眼里有些疲倦困乏,掀开眼皮看见是崔肆归,于是又闭了回去,声音懒洋洋的:“小声点,别吵着我。”
崔肆归近乎是贪婪的用视线盯着沈原殷。
他细碎的乌发垂落额前,几缕不经意地拂过泛着柔光的脸颊,羽扇般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暗影,鼻梁以流畅的弧度勾勒出精巧的轮廓,下方是如点绛般的唇瓣,随着绵长的呼吸,胸膛在衣料下缓缓起伏,一只手纤长的手指轻轻搭在腿上,肌肤莹润若羊脂美玉,骨节分明的指尖泛着红,另一只手支撑着头,不经意间露出瓷白般的皮肤。
崔肆归的喉结随着吞咽动作上下滚动,眼底翻涌的欲念深不见底,他想要用拇指抹过那嫣红的唇瓣。
他的沈大人,怎么生的这么美。
沈原殷感觉自己没睡上多久便被叫醒,他饮了一杯茶才勉强清醒几分。
简然在车外隔着帘子说道:“大人,陈家兄弟传话要求只能带二十人上山,其中必须得有您和狄将军在,等谈话的时候,他们会派人手从永南镇来山下取吃食药物。”
沈原殷微微掀开帘子,此时他们已经到了这座山的山脚下,他们原定计划是带三百人上山,留两百人在山底等候。
永南镇附近毕竟陈家兄弟要熟一些,简然就怕在二十人上去后,他们会耍阴招。
沈原殷抬眸,看见不远处高耸又连绵的山群,他开口问道:“前面那就是他们的暂居地?”
“对,”狄珲骑马过来,“那山群少说有五座高山连着,树林茂密野兽繁多,没有当地老人的带领就进去,大部分人都会因为迷路断粮或是野兽袭击而死。”
“上山的大路,只有在永南镇里面,但已经被他们断了路,他们应该是有其他的路可以下山,但我们目前找不到有其他小路。”
“他们又熟悉地势,有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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势。”
狄珲总结道:“所以根本没有办法强攻,只能和谈。”
沈原殷平静问道:“依狄将军来看,现在我们带二十人上山,是否足够?”
狄珲道:“除开末将和丞相,只能带十八人随行,而他们把我们原先在介子坡的人手都赶下山了,他们想要的东西又在山底,无法得知他们是否会在山上设有埋伏,末将认为,此举不安全。”
沈原殷手指轻轻敲打着木头,薄唇轻启:“简然,派人上去告诉他们,我们带了足够的精兵来渠州,若是他们不配合,那就强攻,放火烧山,所以若想要食物和药物,我们得带五十人上山,而且得等谈完之后再交易,否则免谈。不算传话的时间,本相只给他们一柱香的时间考虑。”
一柱香的时间转瞬即逝,很快就有小卒跑到马车前汇报。
“陈家兄弟说,可以。”
沈原殷关上帘子,声音闷闷的从里面传出来:“上山。”
雪花已经停了,山间的路没多少人走过,洁白的雪花落在地上,被马车车辙压出轨迹。
马车内,崔肆归乖乖一言不语地坐着,沈原殷低头抬笔不知道在写什么。
介子坡很快就到了,沈原殷待在马车没没有下车,狄珲声音爽朗:“陈康?陈兵?”
一道厚重的声音道:“我哥不在,今日我来跟你们谈。”
沈原殷将车帘掀起小角,一只眼睛透过缝隙观察周围。
资料上写陈家兄弟是靠打猎为生,为首的男人身高肩宽,脸上黢黑,看起来二十七八,应该就是农民起义的首领之一,陈兵。
陈兵身后带着约莫三十人,都是男丁,且高大壮实。
陈兵问道:“你们京城来的什么人?”
狄珲道:“我乃镇南大将军,马车内乃当朝丞相。”
大萧丞相沈原殷的名字百姓熟知,也有不少人都信服于他,但陈兵不爽道:“是你们想要和谈,丞相连马车都不愿意下?”
话音刚落,沈原殷就从马车内出来,走向最前方,身边崔肆归紧跟其后。
“陈兄弟,”沈原殷温和道,“本相身体不大好,所以方才才在车内。”
沈原殷本就病弱,穿着大红的狐裘更显得皮肤白皙柔弱,陈兵暂时相信了这说法。
陈兵半信半疑道:“行吧。”
沈原殷和气地问道:“渠州前州府何喆宇现在已经被收押牢中,但需要带回京城问斩,三日之内没有办法处决何喆宇。”
不待陈兵说话,沈原殷接着道:“至于渠州失踪案一事,我们已经在竭尽全力寻找真相。”
“本相知道,若不是州府欺人太甚,也不会有农民起义。但农民起义本质上是造反,若你们不尽早招安,陛下和朝廷必定认为你们心怀恶意。”
“起义队伍里都是父老乡亲,陈家小兄弟,也不想血流成河吧?”
沈原殷缓缓道来,陈兵脸色倒是舒畅了些,渐渐不再那么防备。
就在这时,狄珲大喊:“丞相,小心!”
一把箭穿过山林,惊掠起了鸟群,破空直直向沈原殷射来。
12. Chapter 12
箭镞的破空声袭来,以雷霆之势直指沈原殷的咽喉,周围随从瞳孔骤缩,就连陈兵都目露惊讶,沈原殷来不及反应,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抓住了箭镞,四周一片静默,直到血腥味混着湿润的空气漫开。
简然反应过来,立刻拔剑指向陈兵,身后兵卒围着沈原殷,皆拔剑对着对方。
简然怒极:“陈兵,你们什么意思?!”
沈原殷垂眸看向那只还在滴血的手,崔肆归松开手,箭矢掉落在地。
他抬眼看向箭矢射过来的方向,是在上方密林里,竹木他们本来远远跟在后方,见到有人偷袭后应该已经过去了。
陈兵脸色难看:“不是我们的人,我们压根就没在山上设埋伏。”
沈原殷看向崔肆归的手,丢给他一根手帕,淡声道:“先包扎一下。”
崔肆归有些欣喜地接过,讨好的对他笑了一下:“没事,不疼。”
谁问你疼不疼了?
沈原殷无语。
两伙人已经吵得快要打起来,此时密林之中传来清脆响亮的哨声,除了简然其他人立刻警觉,更加谨慎盯着对方。
沈原殷喉间溢出半声轻笑,眸色晦暗不明,这是丞相府暗卫通讯的骨笛声,竹木已经抓到人了。
能当上起义的头领,并且队伍一步一步的扩大,陈家兄弟不可能没有脑子。
在现在这种情况下,陈兵没必要派人刺杀他,因为陈家兄弟也想和谈,他们也想找到失踪的亲人,如果此时他被暗杀,只会挑拨京城和地方的关系,他们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渠州如今可不止只有他们两派势力,大皇子的人还在这里没有撤走呢。
所以,密林里的人十之八九是大皇子派来搅混水的。
沈原殷抬手让他们往后退。
简然犹豫不定:“大人?”
“没事。”
陈兵面露警惕,再次强调道:“我们只带了三十人来,密林里的不是我们的人。”
“本相相信陈兄弟,”沈原殷缓缓道,“密林里的耗子本相的人已经去抓了,为防误会,我们还是等本相的人和本相汇报情况之后再详谈吧,陈兄弟认为呢?”
陈兵点头:“行。”
时间慢慢过去,陈兵这边的人有些按耐不住,悄声对陈兵道:“兵哥,会不会有炸,万一是他们京城的人自导自演呢?”
渠州较京城偏远,又地处多山地带,地势险峻,有时候消息会滞后,但尽管如此,大萧丞相沈原殷的名号依然传过来过,在位几年,为百姓做过不少好事,至少在民间,可以说得上是民心所向。
陈兵暗自思索片刻,随后道:“继续等吧。”
没过多久,陈兵就看见有位身穿黑衣的人附在沈原殷身旁耳语,随后沈原殷语气温和道:“陈兄弟,密林里的人是一批训练有素的刺客,被抓后都服毒自尽了,现在来谈谈你们的诉求?”
陈兵道:“我们的要求很简单,何喆宇必须得死,关于失踪案的事情也必须调查清楚。农民起义是造反,我们也明白,如果不是被逼到了极限,谁会造反?”
狄珲沉声道:“何喆宇做了什么事?”
陈兵冷嘲道:“闹饥荒的时候,官府文书上明明写的每人可以得一石粮食,但最后下发下来每个人只有一小口袋,一天都不够吃的,饿死了那么多人,官府却说是按照文书所说分的。”
“他还罔顾人命,一直提高赋税,灾年哪来那么多钱给他们?不给他们就上门把家里值钱的东西搬走,失踪案也闹得人心惶惶,百姓怎么过安生日子?”
狄珲道:“何喆宇最后肯定是判斩首,但我们没有权利,需得回京城才能判决。”
陈兵道:“可以,但是失踪案呢?从五年前开始就不停有人失踪,失踪的基本上全是平民百姓家里的人,那些富豪家、那些官家可没有听说过有人失踪,我们要真相。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能这样不明不白。”
狄珲道:“这件事我们肯定会调查清楚,但是你们抓的那些官员得放下山吧,并且五千人的起义队伍也得散。”
“不行,”陈兵一口回绝,“人质得留在山上,而且我们暂时都不会下山,谁知道我们下了山之后,你们会不会反悔?但是人质我们可以保证他们的安全,不会动他们。”
“大人,”竹木小声道,“那批刺客里,只有一个人被我们及时卸了下巴没有服毒成功,属下先命人带他回去?”
沈原殷轻轻点头。
狄珲看向沈原殷,想问问他的意见。
狄珲道:“我们直接目的是要镇压起义,但失踪案也得给民众一个交代,如果能不见血的解决这件事更好,丞相以为呢?”
“自然。”
沈原殷对陈兵道:“陈兄弟,关于失踪案一事,你们有何线索么?”
……
到达府城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天色已黑,街上小摊皆已关门,沈原殷没回驿站,而是去了大牢。
大牢外仍然是原本的狱丞,只是里面换成了他们自己的人。
崔肆归被沈原殷打发走,他身边只跟着简然和竹木。
大牢里昏暗万分,通往何喆宇和方城牢房这条道已经被清了空,那名刺客刚刚也被收押其中。
可能是因为上辈子死于牢中,沈原殷觉得这个地方让他非常不舒服,于是心情十分不爽。
沈原殷先去了方城的牢房,竹木已经对他动了刑,此时正半死不活的被吊在空中,脚不沾地,粘稠的血液一滴一滴的往下掉。
腐木与血腥气交织的空气裹着寒意,方城似乎发觉有人进来,迷迷糊糊地呻吟:“我……我不知道……”
铁栅栏投下的阴影爬过方城的手背,竹木将一桶兑了盐的水扑向他,伤口经过盐水更加火辣疼痛,让方城清醒了许多。
潮湿的霉斑在青砖上晕染,像极了临终前模糊的血色。
方城慢慢抬头,看到了沈原殷,他没出过渠州,也不认识大萧丞相,但是他认得对他动刑的竹木,见到竹木恭敬地对着沈原殷,也明白了沈原殷的身份。
他破口大骂:“该死的,老子都说了老子不知道!他赢了钱给他钱不是应该的吗?!他要搬走,还怪到老子身上来了?!老子又不是他爹娘我管他?有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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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理?!”
竹木冷冷道:“这么多年了,你们赌场除了葛高飞,就没有谁赢过这么多的钱,你觉得是巧合?方城,你开的赌场有很多黑色生意吧,仗着自己是州府的女婿干了不少坏事,这些事还要我一一道来吗?”
方城道:“是,我是做过黑色生意,但跟那个葛高飞有什么关系?我心情好,所以让他中了奖,不行吗?”
沈原殷笑了一声:“方城,你知不知道何喆宇就在你不远处的牢房关着呢,他的乌纱帽已经不保了,命也保不住,你现在老实交代,可能还有一条活路。”
方城脸色一变,在一天的审讯中,没有人告诉过他这个消息,会不会是这个人在骗他?可是如果何喆宇还是州府,为什么没有人来救他?
“看来是不愿意交代了,”沈原殷走向牢房另一边,那里放着铁桌子,上面都是刑具。
沈原殷拿起一把细刃小刀,漫不经心地道:“本相听说,何喆宇在审讯犯人的时候喜欢用虿盆,还专门辟了一个房间用来放毒虫毒蛇,方老板想试试吗?”
潮湿霉味混着铁锈气息钻入鼻腔,方城有些控制不住的发抖,昏暗光线下,他看着脸上微微带着一点笑意的沈原殷,他不怀疑,沈原殷干的出这种事。
何喆宇喜欢用的刑法多了去了,偏偏挑了虿盆,偏偏这里面的毒虫毒蛇大多都是他四处寻找找来的,沈原殷这个时候说虿盆,肯定是查出来了是他献给何喆宇的。
他知道虿盆有多恐怖,当囚徒被推入的瞬间,毒群会如潮水般漫过躯体,撕咬声、哀嚎声与蛇类嘶鸣一并炸开,在囚犯的尖叫声中,白骨会在蠕动的虫海中显现,泛着森然白光。
毒蛇吞吐着信子四处缠绕,蜈蚣的千足不停颤动,毒蝎的尾钩带着毒液安静蛰伏。
皮肤会被咬噬出一个又一个的孔洞,鲜血混着汗液顺着身躯流转向下,又被毒虫舔舐干净。
见方城久久不说话,他略带可惜地叹口气道:“看来方老板忠心耿耿,想来坑底的毒虫也该饿了,竹木,把方老板带过去吧。”
竹木闻言就要去解方城身上的锁链。
方城终于回过神来,惊恐地吼叫:“不,不不!我不去!我说……丞相,我说!”
“葛高飞……葛高飞他赢钱是因为何喆宇让我做的,他当时让我想办法从赌场给葛高飞一百两黄金,钱是何喆宇出的!他是我老丈人,又是州府,我只是听他的话在做事,我不知道其他的呀,我也不能反抗他啊!”
竹木问道:“何喆宇为什么要给钱给葛高飞?”
方城眼神躲闪:“我不知道……”
沈原殷放下细刃小刀,碰撞在桌子的瞬间发出“叮”的一声。
“看来方老板还是不实诚,”沈原殷走过来,上下打量着方城,“要不还是来一次虿盆吧,本相会叫人及时把你救起来的,不会死。”
沈原殷转过身,挥手让竹木把人带走。
“不!等等!”方城声音高昂,“我说……我说!”
沈原殷遗憾地摇头,轻声道:“没机会了。”
“就一炷香时间,不会很痛苦。”
13. Chapter 13
方城被押进房间,中间一个巨大而深邃的坑穴赫然眼前,四周弥漫着腐臭与恐惧的气息。
他的头发凌乱地散落在脸上,眼神中满是恐惧与绝望,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裸露的肌肤泛起层层鸡皮疙瘩,那是恐惧与寒冷交织的战栗。
“不……不不,我说!我说啊——我知道!何喆宇给钱……”
方城喉间爆发出破锣般的嘶吼,涕泪混着血沫糊满脸庞。
他扭曲着身体拼命挣扎,脚踝却被竹木铁钳似的手掌死死扣住。不等最后半句话落地,裹挟着腥风的失重感突然袭来——整个人被掼进那漆黑的虿盆。
刹那间,原本静静蛰伏在黑暗中的毒虫们像是闻到了猎物的味道,疯狂地涌动起来。
毒蛇扭动着身躯扑向方城,尖锐的牙齿瞬间刺入他的肌肤,毒液漫进去后开始灼烧着每一寸神经。
方程发出尖锐的叫声,双手在空中胡乱飞舞,不一会又在地上四处翻滚,绝望的挣扎,想要逃避这个可怕的地方。
左冲右突的时候碰到了硬硬的东西,他睁开眼,昏暗中看见白色,那是无数死在坑里的人的白骨,肮脏的地上还有未腐烂完的血肉。
鲜血开始从他身上的伤口处流出,与坑底经年累月累积的腐臭味道缠绕融合。
恍惚间,他好像听到好多声音,仿佛坠入了幽冥深渊——无数凄厉的尖叫裹挟着呜咽在耳畔炸响,妇人的哀嚎、老者的悲泣,在这不见天日的虿盆中此起彼伏。那是曾丧命于此的冤魂在哭诉,是被毒虫啃噬殆尽的亡魂在索命,每一声都似钢针般刺入他的耳膜,每一句都似利刃般剜着他的身躯。
方城感觉自己似乎要死在这里了,身上已经无法觉得疼痛,眼球开始逐渐涣散。
他随即感觉到腰间绳索一紧,他整个人悬空被缓缓往上拉。
有人将他身上剩余的毒虫赶走,压着他的背带他往回走。
他的神志还是不清楚,踉踉跄跄的走着,直到又回到了那间牢房。
方城看见了坐在下属搬来的椅子上的沈原殷,他再也不心存侥幸,他终于明白了为何何喆宇和大皇子每次提到这个人都咬牙切齿。
竹木将方城重新挂在锁链上,又有人粗暴地塞了一颗丹药给他。
方城顺从地吞下去。
沈原殷站起身来,单侧嘴角微扬,笑道:“方老板?”
方城终于老实了,哆哆嗦嗦道:“……何喆宇让葛高飞去茶楼说书的时候编造个鬼怪的故事,葛高飞说了几天就离开了渠州。”
沈原殷慢慢踱步到方城面前,问道:“何喆宇跟大皇子有勾结,对吧?”
方城有些不敢说话,牙齿不自觉的打抖,声音里藏着被冷汗浸透的不安:“好……好像是。”
“嗯?”沈原殷微微歪头,“好像?”
身上被毒虫啃食过的伤口隐隐发痛,寒意在骨缝中游走,方城立即道:“他们有书信往来,但是何喆宇从来没有给我看到过,具体的我不清楚。”
沈原殷道:“一百两黄金不算少,崔邵祺没有过大量资金往来,何喆宇只是个州府,你们哪来的那么钱?”
“我不知道,”方城疯狂摇头,“这个我真的不知道……这个钱是何喆宇亲自交给我的,我、我也没资格问啊,我就只是个帮忙办事的,就算我是他女婿,他也没有对我透露过很多东西。”
“失踪案跟你们有关系吗?”
方城道:“这个我也不知道,我平常只是帮他做一些暗地里资金的事,何喆宇他是有其他的人手的,除了赌场和钱的事儿,其他的事情他不会交给我做。”
沈原殷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而后出了牢房,铁门缓缓关闭,竹木走到沈原殷旁边,问道:“大人,能信吗?”
沈原殷道:“说的应该是实话,把人先看着,别死了。”
竹木点头又道:“何喆宇那边无论怎么都不交代,刚开始嘴里牙齿还藏了毒药想要自尽,被属下卸了下巴,然后问急了就装聋作哑。”
“何喆宇直接跟崔邵祺联系,嘴硬不好撬开,又要带回京城,身上不好留下伤痕,”沈原殷冷笑一声,“他们两个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何喆宇不敢背叛崔邵祺,估计也问不出什么。”
沈原殷道:“等过段时间,大皇子的人撤出渠州后,就相当于是放弃了何喆宇,那个时候嘴就张的开了。”
简然一直等在外面,见沈原殷终于出来,忙道:“大人,该回去了吧,太医说了要早睡对身体好,今日又到处奔波。”
竹木听此又道:“那个刺客属下就负责审问吧,直接动重刑,明天给您结果。”
“嗯。”
“对了,”简然想起什么,翻翻衣兜,“刚刚永南镇那边传来一封书信。”
沈原殷接过,拿在手中打算回去再看。
在牢房里待了一会儿,血腥味都弥漫到了身上,沈原殷闻不惯血腥味,回到驿站后立马叫水要沐浴。
滚烫的浴水蒸腾起白雾,他浸入水中,水气漫过头顶。
沈原殷阖眸仰首,长舒一口气,他翻出那封信拆开来看。
下午问的时候,永南镇那些人也并不知道关于失踪案的线索,只说失踪的人是独自外出或者独居的,所以他便让他们想想渠州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之后再传信过来。
渠州安青山峰地势险峻,且猛兽成群,其中一座小山下长满了药材,前几年一直有很多人去挖了卖钱,直到有一天,有人在那块地下挖出了白骨,没有人知道那里为什么会有白骨,四周也没有村庄。
安青山峰地处偏僻,也不会有人将坟墓选在此地,于是都说那块地不干净有冤魂。
又经常有人听见安青山峰有奇怪的声响,每当夜幕低垂的时候,便会传来呜咽般的声响,似哀泣、似嘶吼,在空谷中反复激荡,传来传去就成了安青山峰闹鬼。
并且在闹鬼一事出来后不久,长满药材的那块地方所有药材被一夜摘尽,有人不信邪的往更深的密林里去,结果音讯全无,隔了好久才发现被猛兽吃剩下的半边身体。
至此,再也没有人敢去安青山峰。
以上就是信中的大概意思,陈兵觉得安青山峰和失踪案中都有“闹鬼”的共同点,于是将此事写于书信中传来。
沈原殷刚看完信,就听见门外敲门声,他刚刚让简然去查了一些东西,以为是简然回来了,于是开口让人进来。
他是背对着房门,在发觉来人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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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后一言不发,心中警铃大作,立马回头看去。
是崔肆归。
崔肆归一进门就猝不及防的对上了沈原殷的后背,皮肤若初雪凝成的羊脂玉,透着莹润的白光,在烛光的照射下发出珍珠般的光泽。
几滴水落在上面,顺着肌理的弧度蜿蜒而下,在莹白底色上划出细碎的光痕,像是月光坠入雪潭荡开的涟漪。
他一时有些看僵,只觉得气血上涌,烧得他耳尖通红,胸腔里的心跳撞得肋骨生疼,连带着呼吸都卡在了喉咙口,只剩滚烫的血在血管里横冲直撞。
沈原殷寒声道:“滚出去。”
那声冷淡如淬了冰的呼唤,像一柄银针刺入滚烫的血脉,无意识的松开被掐出月牙的掌心,崔肆归终于回过神来。
他喉结一滚,哑声道:“我来就是想对失踪案提个想法。”
沈原殷冷冷地看着崔肆归,他的双眼里全是欲/火,耳尖的红暴露了他的想法。
好歹是上一世在一起过几年的关系,沈原殷轻而易举的就能明白他现在心中所想。
哪怕现在他对于上一世最后死亡一事有疑虑,但崔肆归在他这里终究没有洗清嫌疑,况且就算崔肆归洗清嫌疑了,他也不打算再和崔肆归在一起。
这一世,他只想好好的完成刚踏入仕途时的理想,他只想以苍生为念,护万家灯火。
他只想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事开太平。
大皇子崔邵祺、二皇子崔元嘉、三皇子崔华温,这三人德不配位、品行不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脚下踩着无数白骨,毫无底线可言。
崔肆归倒是为民为社稷,但现在势力微薄,上一世因为有他,所以崔肆归的路好走,而这一世,他不想帮。
若没记错,安贵人还有个年仅五岁的小皇子,和其他娘娘没有关联,陛下又很宠爱他们俩,这位小殿下马上就要启蒙了,想个办法或许可以让他自己成为小殿下的太傅。
这时又有人敲门,这次是简然了。
简然一进来就看到僵在原地的崔肆归,挑了挑眉不知道现下是什么情况。
看着眼前的崔肆归,沈原殷没好气道:“说。”
崔肆归沉下心道:“都说失踪之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那么多人失踪,如果都死了,那尸体成山肯定会被发现,但现在没有发现特别多尸体的地方,大概率说明这些人还活着,活人总得吃饭吧,那么多人的餐食供应不是一笔小开销,再遮人眼目也总会有遗漏的地方。”
至少不蠢。
沈原殷面无表情地想道。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简然说话。
“呃,”简然小心翼翼道,“四殿下,这方面沈大人已经提过了,属下刚查完回来资料。”
“是这样的,在渠州境内有几座县,百姓家里经常接大单,要求送一定量的生食,而第一单生意是在五年前开始的。”
“而为了没有漏网之鱼,境外我们正在查,可能明后天就能出结果。”
崔肆归问道:“那几座县在府城哪个方向?”
简然道:“东边,安青山峰下面。”
沈原殷瞳孔骤缩:“哪儿?”
安青山峰?
14. Chapter 14
“安青山峰平时很少有人进到深处,就算有猎户也只是在外围打猎,不敢去深处,州府曾经还发过文书,说安青山峰不安全很危险,很多人因此丧命,让百姓们尽量远离。”
“此外,关于境外的贸易往来,的确是有大量粮草运输,但是目的地不知所终。而且有很多来自不同地方的粮食运往渠州,并且都不是走的官道。”
“而且还有些运输粮草的队伍,被山贼抢劫过,没有人员伤亡,但是粮草全部没了,报过案之后没有将粮草追回,也没有抓到山贼。”
“但因为被抢劫的队伍不是很多,而且渠州多山本就山贼多,所以一开始属下没有调查到这些。”
经过一晚上的四处紧急调查,简然和暗卫在次日将结果汇报给了沈原殷。
简然说道:“我们的人和狄将军已经出发去安青山峰了,他们会去那附近的村落问询,狄将军说他会带几个人进安青山峰看看情况,一切都会小心谨慎,有消息了会立刻传往府城。”
见沈原殷点头,又闻到了桌上冒着苦味的中药,简然突然想起来,道:“四殿下也跟着一块儿去了。”
沈原殷看他一眼:“跟本相有什么关系?”
简然摸摸鼻子:“属下以为您会想知道。”
沈原殷将药一口饮尽,谁料喝得太猛被呛到了,简然迅速将清水递过去。
药还是苦,不论喝多少次。
简然看到沈原殷蹙眉,又想到什么,从袖子里翻出糖来,说道:“这是今早四殿下走的时候让属下带给您的糖,大人,您要吗?”
沈原殷冷声道:“不要,扔了。”
简然试探道:“那属下还是扔那罐子里了?”
见沈原殷不说话了,简然于是熟练地打开罐子,将糖放进去。
罐子里的糖已经堆了很多了,简然估摸着,要不了多少天就该满了。
这时竹木走进议事堂,他一宿没睡,一直在跟那个硬骨头磨,结果那刺客就是不开口,于是只能迅速换了一身衣裳赶紧去找沈原殷。
竹木行礼后道:“大人,属下没用,那名刺客就是不说。”
沈原殷毫不意外地道:“十之八九就是崔邵祺的人,皇子培养出来的死士,没那么容易叛主。
……
崔肆归骑马跟在狄珲后面,他们这次只带了三十人,简单收拾后就出发向东而去。
离到达安青山峰,大概需要一个多时辰,他们早早出发,天色大亮的时候就已经到达安青山峰的附近。
这里人烟荒芜,只有几座村落零零散散的分散在土地上。从破旧的房屋可以看出这里不仅偏僻荒凉,而且穷困。
安青山峰连绵起伏,冬日未化的雪落在山峰,残雪如碎玉凝脂,在嵯峨山脊铺就层叠素缟,银白一片。
云雾在海拔千米处骤然凝滞,化作缠绕山腰的素白绸带,与山紧紧环绕。
即使安青山峰非常险峻,但为了维持生计,仍然有一些猎户会进山打猎,只不过都只是在外围,从没进过深山里。
所以他们一行人先去了村落里找了几个猎户询问情况。
在得知安青山峰一座名叫安女山有一条小道可以进去的时候,他们便决定从安女山进入,然后再想办法进入深山腹地。
猎户只把他们带到入口处就不愿意再往前了,冬日大多动物冬眠,但有关安青山峰的传说太多了,深山里藏着无数危险,他不愿意冒险。
于是他们只能独自进去,虽说是小道,但走的人不多,冬日更没什么人进出,这条小道被高高的古木遮住了阳光,因此没有雪落进来,脚步踩在枯叶上发出声响。
山里安静极了,只能听到他们彼此的呼吸声和脚步声。
往前走不了多久,这条被人踩出来的小道就到了尽头,只剩下群群围绕的树木。
崔肆归问道:“舅舅,我们继续往前?”
狄珲沉声道:“往西一直走,应该能靠近主峰。”
越往山林的深处走,周围温度就变得更冷,好在这三十人都是练家子,身上火气重,不怕冷。
大约继续前行半个时辰多后,崔肆归余光扫视到了什么,脚步猛的一顿。
狄珲发现了他的异常,问道:“怎么了?”
崔肆归往左边几步,蹲下身,仔细观察后才道:“这片地上有米粒,还有车辙。”
狄珲闻言立刻靠近这里。
只见细细的一层薄沙上面,有几粒白色的米异常显眼,车轮的印子也十分显然。
狄珲脸色一变:“人人都忌惮的深山里,为什么会有人将粮食送进来。”
车辙隐隐约约有一条痕迹,狄珲决定说沿着这条痕迹走下去,并且派了一个人去给府城的丞相传消息。
没过多久,狄珲猛地一顿,皱着眉示意众人噤声,队伍里都是习武之人,周遭安静下来后,都立即发现了不对劲。
不远处有几道不属于他们的呼吸,就在他们停下脚步的瞬间,对方也发现了不对劲。
惊变突起,几道身影掠过林间,迅速往远处而去。
狄珲下令道:“丛飞回去府城传消息搬救兵,其余人和我一起追!”
突然一阵狂风袭来,卷起地上的枯叶飞上天,飘飘转转飞向远方,途径结冰了的河流,最后落在一片平地上。
一双靴子踏在枯叶上,将脆弱的叶子一分为二,他停在此处,目光望向下方。
只见无数的百姓带着脚镣,脸上生无可恋、一片死寂,迈着沉重步伐推着车,而肮脏的小车中装着的是呈灰褐色的石头,其中泛着细脉状、星点状的金色亮斑。
底下有一处矮小狭窄的洞,不停的有人进进出出,将灰褐色的石头运往远处的平地。
这里的负责人刘祥站在高处,脸色不是很好看。
旁边有个身穿黑衣黑头罩的男人,哑声道:“刘大人,主子吩咐了,京城已经来人,丞相不好应付,尽快消灭掉这里的证据,先暂避一段时间风头,之后再行打算。”
刘祥阴森道:“这处矿脉离外界那么远,又有层层人手护着,丞相怎么查的到这儿,好不容易又挖出了一条金矿,才采没多久就关闭,多不划算。”
金子挖出来他有分成,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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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金子从手中溜过。
死士寸步不让道:“刘大人,主子让你先把这的事处理掉。”
刘祥有些不耐烦:“你们不是身手不凡吗,如果有人闯进来,你们把他杀了不就行了吗?”
“刘大人,”死士冷冰冰地看着他,右手已经握住了腰间的剑柄,“主子不喜欢不听话的人。”
刘祥瞥见了他的动作,有些慌张地开口:“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就去下达命令,让人把洞口关了。”
就在这时,另一名死士从下方足尖一点跃上来,语气急切道:“头,不好了,有人从安女山闯进来了!”
“对方有三十人,都是练家子,叶四他们撤退的时候被发现了踪迹,并且听到他们要传信府城搬救兵。”
死士道:“把那些人杀了,再去把安女山的踪迹掩盖,在我们撤离之前,不要让京城的那些人进到这里。”
“是。”
“刘大人,”死士长吁一口气,“听见了吧?”
私藏金矿是大罪,像他这种普通人,诛九族跑不了。
而一旦京城的人查到了金矿,大皇子那里和这里没有直接往来关系,所有罪只会推到他们这些人身上。
刘祥咬牙道:“我这就让他们去把通道和洞口填了,躲进山洞里。”
“刘大人好像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死士打断他,“这金矿,主子不打算要了,这里的一切证据都要灰飞烟灭,包括物,也包括人。”
“自然,刘大人要是这差事办得好,往后荣华富贵,少不了你的,你们一家老小也都可以平安富贵。”
死士问道:“明白了吗,刘大人?”
刘祥毛骨悚然,此时他才真正明白意思。
一切灰飞烟灭,大皇子这是要将这里近千个平民百姓,一个都不留活口,尽数杀死。
刘祥艰难道:“这么多人,怎么在短时间内解决掉?”
“很简单,”死士道,“这里有一处容纳这些人睡觉的洞穴,刘大人让他们把矿洞埋好,之后让他们进入洞穴,我们的人会负责将洞口死死堵住。”
“我们从京城带了足够的炸药包过来,在洞穴外面安上一些,还有这一片地方都埋上炸药,等将所有人封在洞中后,再把炸药引燃,引起塌方,就说是地动,所有证据都会掩埋地下,永远不见天光。”
刘祥心惊胆战,这是要将这些人全部活埋,他从没做过这种事,哪怕他拐卖人口到这里做苦力,他也从来手上没有沾染过人命,这里将近千条活生生的生命……但他知道他没有退路,从他开始为这些人卖命的时候,就没有退路了。
事到如今,他想要保住他和他家人的性命,只能听这个死士的话,只要在京城的人来之前,将这里的一切事物埋于土里,他就可以往后余生都过上平安幸福的日子。
刘祥这样一想,就狠下心来道:“好。”
见到刘祥转身离去,死士高高地望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嘲讽:“蠢货。”
都说了一切都要灰飞烟灭,自然是这里除了他们以外的所有人都得死,刘祥也不例外。
15. Chapter 15
破空声倏地向他们而来,狄珲大叱一句“快散开”,他们向四处躲避开,再抬头的时候,只看见原来他们站的位置上明晃晃的几十根银针。
数十名刺客落地,挥刀挥向众人。
崔肆归用剑挡住向他劈来的刀,“铛”的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响起,崔肆归手臂用力一推,刺客一刀未中,再次向他喉口而来。
崔肆归手腕翻转,闪身躲避,而后干脆利落地封喉。
他抬眸看向周围,来的刺客大约有七十人,皆身手不凡,他眼底戾气一闪而过,挥剑再次杀过去。
他们终归只带了三十人来,没过多久就落于下风,于是他们开始往后退去。
两方人在密林中追逐,刺客手中银针不停,他们这边又倒下几个人。
狄珲低声骂了一句:“狗日的,追这么紧。”
突然,一阵脚步声在周遭响起,狄珲脸色一变:“还有支援?”
崔肆归转头看见了身后穷追不舍的刺客的表情,脸色有些难看,甚至眼神里有点犹豫,于是他道:“应该不是他们的援兵。”
果不其然,刺客停下了脚步,转身后撤。
密集的脚步声后,密林里冲出许多人,在绝对的人数压制下,那些刺客被困在原地,眼见没有了退路,刺客们打算咬破毒药自尽。
却有人比他们更快,两三下卸掉了他们的下巴,取出毒药,并且将他们五花大绑丢在地上。
是府城的人及时赶到了。
让崔肆归意外的是,他看见了竹木,经过了这段时间,他知道沈原殷身边有一批武功高强的暗卫,专门为他做事,忠心耿耿。
而竹木好像就是暗卫领头。
竹木将毒药处理了,就瞧见四殿下往他这边来。
崔肆归问道:“你们来了这儿,沈大人那边还有人守着吗?”
竹木平淡地道:“大人就在后面,应该快要到了。”
话音刚落,就见到了沈原殷的身影从树中穿过而来。
大皇子能派这么多人守在这里,不让他们进,说明安青山峰一定有他们要找的东西,也是大皇子不想让其他人知道的东西,里面肯定还有人把守。
沈原殷不会武功,身体又弱。
崔肆归三两步走过去,焦急道:“这里这么危险,你来这里做什么?”
沈原殷睨了他一眼:“跟你有什么关系。”
“大人,”竹木说道,“应该和昨日的那些刺客一伙的,毒药都是一样。”
沈原殷垂下眼睑,扫视四周的人,而后淡淡嘲讽道:“值得崔邵祺动用这么多刺客,培养一名刺客可不容易。”
竹木道:“那这些人……”
“都杀了吧,”沈原殷要笑不笑,“反正也不会说实话。”
随着沈原殷说完,其他人干脆利落地将这些刺客处理干净。
狄珲问道:“安青山峰很大,我们怎么才能找到地方?”
沈原殷眉心舒展,眼尾上挑,漫不经心地望着远方,悠悠道:“把人带过来。”
下属拖着一个血色的麻袋走过来,打开麻袋后才发现这人是何喆宇,他呜呜呜的叫唤,头发上沾染的血早已干涸,身上也尽是血痂,眼睛和嘴巴被捂得严严实实,看不见也说不出话。
竹木撕开了何喆宇眼睛和嘴上的胶带,问道:“认识这里吗?”
何喆宇刚睁开眼就看见了眼前的沈原殷,唇角略带着笑意的看着他,笑意未至眼里,眼底还是冰冷一片。
他想起刚刚在牢里惨不忍睹的经历,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浑身发着抖地垂下头,含糊地发出声音:“知……知道。”
竹木拎着他的脖子,逼迫着让他抬起头:“往哪边走?”
何喆宇抖着手指了个方向。
竹木押着他走在最前面,何喆宇一直发抖,他害怕身边这个人还有沈原殷。
刚刚在牢里的时候,他自以为沈原殷不敢动他,却没想到沈原殷意思意思说了句要把他的命留到京城,下一秒就让他身边这个人用细刃小刀从他的大腿开始,一点点地割下他的肉。
又用他的家里人威胁,告诉他反正都难逃一死了,不如死之前想办法给家人留条活路。
他知道这里的事情已经瞒不住了,丞相的权利比大皇子大,他的孙女才那么小,他过不了,总得让小孩儿活下去。
所以他松口了,将他知道的一些事情吐露出来。
“崔邵祺在渠州私藏了金矿,就在安青山峰里。五年之间一直有人失踪,是因为都被抓去了当苦力,安青山峰侧峰下挖出的白骨是因为各种原因死在矿里的那些百姓。听见的奇怪声音是特意安排人演戏演出来的,只为了将猎户吓退安青山峰,才能保证他们安枕无忧。”
沈原殷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和狄珲解释道。
崔肆归跟在他俩后面,闻言道:“回京城后何喆宇要被审问,他身上的伤,肯定会被言官说是严刑拷打,你怎么解释?”
沈原殷下巴微抬:“那是他自己的仇家寻来了,跟本相有什么关系。”
沈原殷又笑着问他:“对吧,何大人?”
何喆宇用力点点头,不敢多言。
他们此时在一座山的半山腰上,何喆宇哆哆嗦嗦道:“爬到山顶再绕一圈,就到矿上了。”
此处树木仍旧茂盛,遮天蔽日,见不到什么光亮。
……
金矿。
刘祥刚指挥完这些百姓将矿给填满,又叫了些属下,将已经挖出来的金石走另外一条通道运出山。
把表面上的事情安排完后,他装模作样地将百姓召集在一起,说道:“今天给你们放一天假,明天再继续,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嘛。”
百姓们面面相觑,风雨欲来的气氛随处可闻,让他们都有点心慌。
但是在侍卫虎视眈眈的视线下,他们还是乖乖走进了洞穴。
这个洞穴一开始是天然的,然后被人工开凿往里面挖了很多,里面打了个弯,能够容纳这里所有的百姓。
等看到所有人都进去后,刘祥还不放心的让人进去清点了一遍人数,确认无误之后,缓缓吐出一口气。
洞中百姓大多都是五六十岁左右,只有一些十多岁的青年,但都蓬头垢面、乱发如麻,他们脸上带着焦虑和不安,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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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地盯着刘祥。
刘祥有一瞬间的愧疚,但一想到自己的身家性命,还是咬牙向死士点头示意。
他只是在为自己的家人谋平安幸福,他没有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他这样想到。
随着死士的一声令下,洞穴上方的石头被推下来,里面的人开始尖叫哭喊,他们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一线光亮,最终被巨石掩埋。
刘祥小跑到死士身边,他们站在高处,眺望着下方。
下方只剩下他们的人在四处安装炸药包,还有一小群人在将树砍伐后搬至洞穴和矿口,以此确保火焰能够熊熊燃烧。
刘祥回头看向山峰,心里涌上一股强烈的不安,他战战兢兢地开口:“好了吗,是不是该炸山了?”
“少了一个人。”死士声音嘶哑道。
刘祥闻言四处环顾,声音微弱:“没……没吧,人是清点完了的呀,没有……”
话刚说到这里,他猛然反应过来,明白了死士说少一个人的真正意思。
刘祥紧张的咽了口口水,惊恐到双手发抖,他不敢转头去看死士的表情,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转移话题道:“我突然想起,后面有几具尸体还没处理,我去把它们搬过来一起烧了。”
死士轻笑出声:“刘大人?”
刘祥不敢再等,拔腿就跑。
但他终究没有快过死士的暗器。
刘祥瞳孔涣散,感觉到背后在不断的流血,没一会儿,他失去了站着的力气,随着惯性往下栽,倒在地上。
死士慢慢走过来,单手拎起他还有余温的尸体,将他抛在洞穴口。
死士回到原来的高处,为了方便开采金矿,这附近的树木都被拦腰截断,十分空旷。
他看见其他人放好炸药包撤离后,便拿起放在树边的弓箭,用火石将箭头点燃,身体微微前倾,左手稳稳抓住弓把。
他手指一松,“嗖”的一声,箭矢如离弦之箭,撕裂空气,带着炙热的火焰,以惊人的速度朝着炸药包飞去。
这些炸药包之间有引线,只要引爆一个,其他的都会纷纷引爆。
箭身与空气摩擦,发出尖锐的鸣叫。
千钧一发之际,另一只箭凭空而出,“砰”的一下,将死士射出去的箭从空中打落,火焰掉在地上,慢慢熄灭。
死士猛地回头,看见了一个青年静静地站在上方,将手从弓箭上移开,露出嘴上挂着的嘲讽的微笑。
死士握紧拳头,几十名刺客露身,挡在他面前。
但青年并不是孤身前来,身后跟着的人手立马冲下去和刺客搏斗。
死士再一次将箭头点燃,想要引爆炸药,却不料在射出去的瞬间,又被箭矢击落在地。
所有刺客身上只有他带着火石,只有他能够将炸药包引爆。
他必须完成任务。
但青年像是跟他杠上,让他一把箭都射不出去。
三番两次之后死士终于被激怒,他死死盯着青年。
他认得他。
四殿下,崔肆归。
不被人看好的皇子,什么时候也有这么好的箭术了?
16. Chapter 16
不等他再反应,只见崔肆归的箭对准了他,随后崔肆归松手放出箭矢,箭矢直冲冲向他而来。
他立刻闪身躲过,却突然被身后一双手卸掉下巴,按压在地,火石也被抢走扔在一边。
而崔肆归在远处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眼底闪过笑意。
死士挣脱不开,死死的盯着被抛开的火石。
沈原殷带了上百人进来,其中有狄珲带回来的军队,也有他身边的暗卫。
对方很快就败下阵,有了之前的经验,竹木等人迅速将他们的下巴卸了,防止咬毒自尽。
沈原殷站在树后,静静地等待着一切结束后,这才从树后出来。
下属已经训练有素的在拆除炸药包,
狄珲面色凝重地道:“这些炸药包理应只有边界才有,怎么会传到了这儿来。”
沈原殷心中知道原因,这几个皇子背地里都有见不得人的运输线路,但他并没有声张,只说道:“这件事,本相会去查。”
洞中的哀嚎声一直持续着,下属在外面将巨石往外搬。
“大人,”竹木汇报道,“那个主事的已经死了,是暗器所致的死亡。”
巨石挡住了洞口,洞穴里变得密不见光,里面的众人有的早已绝望,静静等死,有的继续呼喊,祈求活命。
当巨石松动,光线慢慢透进来时,众人都毫不例外的站起身盯着洞口,直到巨石彻底掰开,出口就出现在他们面前。
人们只静默了一小会儿,随后疯狂向洞口涌出。
他们看见了一群穿兵带甲的队伍。
百姓们又害怕地往回躲,狄珲见此立马道:“乡亲们,听我说!”
狄珲将何喆宇拎到最前面,指着他大声道:“我们是从京城过来调查渠州的,何喆宇在官期间为所欲为、中饱私囊,已经被我们抓了,你们的家人也希望你们能够早日回家,所以,请各位出来之后直接去右手边的地方登记信息,我们好方便统计。”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是否应该相信。
直到有一个人率先走出去,来到士兵面前,小声说道:“乐家村,李安。”
有一人带头,剩余人也接二连三地走过去。
士兵抬头望一眼人,又写一个名字,直至听到一句“永南镇,陈耀”,他停下笔,看着此人苍老的面貌,仔细问道:“陈康和陈兵,是不是你的儿子?”
下属将所有炸药包聚集好,待到人员统计完成后,由狄珲先带着人和陈耀,开始出山向府城而去。
而沈原殷和他的人手留在原地,崔肆归也厚着脸皮留了下来,再加了一个自告奋勇要留下来帮他们的百姓。
沈原殷站在矿洞前,下巴微扬道:“打开。”
随着石头轰然落地,掀起地上的尘埃漫天飞扬,沈原殷微微偏头,右手挡在鼻前。
下属将那些死士运出去的东西成功追回,竹木查看过后道:“是黄金。”
矿口被打开,沈原殷没急着让人进去,而是问那个百姓:“他们把你们抓来做什么的?”
百姓道:“挖矿,这里面全是金子,有很多人都被抓过来,而且周围有人一直看守,我们根本没有办法逃走。”
“只要有人想逃,都会被打的很惨,甚至有人也被打死过,久而久之,就再也没人想逃了,想活命就只能安安分分的。”
沈原殷问道:“你是怎么被带到这儿来的?”
“当时我是一个人去野外一条小溪边捕鱼,刚把网下下去,就有一双手捂住我的口鼻,然后我就失去了意识,再睁开眼,就是在这个地方了。”
“您是负责人,对吧?”百姓激动道,“我没有干那些违法乱纪的事,我们都是被逼迫的啊!”
沈原殷问道:“你是多久被抓过来的?”
百姓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道:“应该有三年了吧,我也有点记不清日子了。”
沈原殷指着矿洞道:“认得路吧,带路。”
……
“大人,榕江口那边传来消息,我们的人已经成功混进去了。”
待回到府城后,就开始四处收集证据,耗费了几天的时间,才把失踪案的事情解决,现在要做的就是永南镇的农民起义了。
而竹木收到来自京城的信,简单浏览完就去找了沈原殷。
“不出大人所料,榕江口里面有一个练兵场,能看见的约莫有一万人,更深处的地方我们的人进不去,而且我们的人好像被发现了,撤离的时候身后有尾巴,但甩干净了才回的府上。”
沈原殷手指敲了敲木桌,眸光一沉道:“崔邵祺最近有没有什么新动静?”
竹木摇头道:“渠州跟京城隔得远,最新消息不知,但是最后的消息是大皇子解除了大皇子妃的禁足,并且亲自去了大皇子妃娘家赔礼道歉。”
“还有,京城最近来了个戏班子,不过短短几天时间就名传京城,陛下对此很感兴趣。”
沈原殷捏着眉心,顿感头痛:“查一下那个戏班子,让宫里的人先拦着点。”
“那个矿中的确是一条金矿,应该还有很多分支,有一条金矿已经被他们开采完了,那些刺客都不说话……”
“不好了!”
竹木认出了来人是牢里守着的人,这人脸上尽是惊恐,快速说道:“有个刺客不知怎么挣脱了,把牢房打开去杀了方城,他正要对何喆宇下杀手的时候被及时拦下来了,但是何喆宇被刺穿了腹部,正找了大夫紧急救治。”
竹木呵斥道:“怎么回事,每个牢房外不都应该有人守着吗?”
来人语气为难道:“人手不够了,这几天走访调查去了太多人,所以……”
竹木还想骂几句,就听见沈原殷说话了。
“行了,本相不管那么多,”沈原殷语气冷冽,“何喆宇的命必须给保下来。”
“是!”
只有何喆宇能够指认崔邵祺,就算崔邵祺找到了替死鬼,也必须给他剜一层皮下来,马上过年了,不能让他有个好年过。
沈原殷脸色暗沉,心里这样想到。
沈原殷问道:“永南镇那边处理的怎么样了?”
“从周边调了不少粮食过来,现在已经在渠州范围都发放下去了,农户也都给了苗,失踪案的事情解决完,陈家兄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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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来府城见一面您,一同商量起义队伍的事情。”
竹木道:“估摸着时间,应该快到了。”
话音刚落,简然便从外面进来,道:“大人,陈家兄弟求见。”
沈原殷道:“去议事厅。”
陈家兄弟见到沈原殷来了,拙劣地行了个礼。
沈原殷落座,立马有下人给三人奉上茶。
沈原殷道:“两位今日来访,有何要事?”
陈兵拱了陈康一下,见陈康没有反应,于是无奈开口道:“那些官员我们已经放下山了,我们就是想问一下,我们这些起义的怎么办啊?”
不等沈原殷回答,他又道:“山上那些人,他们都走投无路,没吃的也活不下去,官府又一直压榨,亲人也离奇失踪,才迫不得已跟着起义。”
“但他们都平头百姓,生平也没干过坏事,说到底,这事是我们兄弟俩起的头。”
陈兵试探着问道:“如果要杀头,能只逮捕我们吗?”
沈原殷垂眸,低头轻轻吹着杯中的浮沫,闻言后道:“国有国法,不是本相一个人说了算数。”
陈康有些急了,语气急促:“可山上那么几千人,总不能都杀了吧?”
“但你们起义了,就算是谋反,不是么?”
陈家兄弟想挣扎一下,但又发现无话可辩。
沈原殷瞥了一眼他们,道:“山上哪来的几千人,不是只有六七十人么?”
陈家兄弟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然后明白了意思,眼神透露出惊喜。
沈原殷继续道:“京城报数据的时候说的是快五千人,但好像是那人记错了,实际上,只有六十出头,而且是因为天灾和州府的压迫,所以永南镇的村民决定拜一下神,祈求天神怜悯,于是汇集在山中,却不料被当做了起义。”
沈原殷喝了一口茶后将茶杯放下,嘴角挂着浅笑。
乐家镇的镇长已经早就被转移走,之后回京城被问责,也不会牵连到。
现在这整件事情就是失踪案一事,并且顺藤摸瓜找到了一处被私人开采的金矿,接下来要继续往下面查的,就是这个金矿幕后主使是谁。
这将是那位陛下,所能看到的全部事实。
至于农民起义,那自然是不存在,但是州府的罪恶,还是得上报。
克扣粮食,参与金矿开采。
崔邵祺的确有很多办法可以脱身,也可以说自己不知情,毕竟京城离渠州隔着挺远距离。
但是何喆宇和何家,必定会遭殃。
而侧妃是何家嫡女的大皇子,也必定会被受到牵连。
就算崔邵祺知道真相,但他也不会把事情爆出来,他只能避嫌隐身。
而狄珲这人心系百姓,不然也不会常驻边界不回来。
再说崔肆归现在应该也与狄珲联系上了,他们两人是一路的,崔肆归现在像狼狗一样缠着他,就算狄珲不愿欺君,崔肆归也会帮着劝。
宫里那位陛下天天想着玩乐,沈原殷如今手上的权力可不少,那位陛下也挺信任他。
所以,这件事情想要瞒天过海,轻而易举。
17. Chapter 17
待陈家兄弟走后,沈原殷回到书房,手支着头,回忆上一世的事情和时间线。
上一世,渠州事件因为崔邵祺的干扰,是直接武力镇压解决农民起义,死了不少人,之后象征性地找了几个官员顶罪,保住了何喆宇的乌纱帽。
之后崔邵祺因为这件事办的很不错,风光无限,很是得意。
却不料碍到了二皇子和皇后的眼,被查到了榕江口养私兵一事,收集好证据后直接捅到了皇帝面前。
崔邵祺被禁足,皇帝又派了人去调查榕江口,最后查到确有此事,且此事是崔邵祺与德妃一同商议的,于是废了德妃的妃位,又狠心下令处死了德妃,将崔邵祺贬为庶人,囚于皇陵,无诏不得回京,最终崔邵祺不知是意外还是怎么,病死在皇陵。
崔邵祺把榕江口守的很严实,不知道上一世二皇子崔元嘉是怎么查到的,如果想要翻到明面上来,恐怕不容易。
还是得先暗中查,最好能拿到有崔邵祺与榕江口的书信真迹,或者是伪造的真迹,如果是伪造,那还需要拿到崔邵祺的印章。
沈原殷心里思索着。
他手下的确有伪造字迹的能手,但他记得,崔肆归伪造字迹的能力更胜一筹……
沈原殷捏着眉心,不是很想去找崔肆归帮这个忙。
但想到这里,他又想起了让崔肆归去封下狄珲口的事情来。
农民起义这事的确严重,皇帝一个不开心更是雪上加霜,到时血流成河,一个都活不下来,民心流失,国家动荡,又有敌国虎视眈眈,最后苦的还是百姓。
他身形微微往后仰,过了一会儿,才让人去叫了崔肆归过来。
崔肆归来的很快,他身着简单,鬓角还有汗,几缕头发丝贴在那里,衣服上还留有灰尘,看着应该是刚刚在运动。
想到上一世他进了狄珲带的军营,想必这一世也依然是这个走向,可能崔肆归已经跟着狄珲在习武了。
难得沈原殷找他一趟,崔肆归听到消息时正和狄珲在训练,闻言立马跑过来,都来不及收拾一下身上。
他脸上扬起笑,眼睛亮晶晶地道:“沈大人,你找我?”
沈原殷手里盘着玉佩,慢悠悠道:“永南镇农民起义这事,其实只有六七十人而已,算不上起义,之前只是乐家村村长误传了,对么?”
崔肆归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道:“当然。”
沈原殷继续道:“狄将军是你舅舅?”
“嗯,”崔肆归点头,有些迟疑道,“我会去跟他说。”
沈原殷挑眉,十分满意。
聪明人就是这点好,一点就通,不用费神。
这里不是沈原殷的丞相府,没有那股长年累月累积起来的药味,但是崔肆归站在沈原殷面前,却还是隐隐约约从沈原殷身上闻到了那股药香味。
他原本直视着沈原殷,又移动了下眼眸,看到了沈原殷握着玉佩的手。
他想起丞相府也有很多玉制品,还有很多古董瓷器。
沈原殷应该是爱好这些的。
那只手修长流畅,骨节分明,白皙的肌肤在窗外透进来的光线下发光,指尖和骨节处又隐隐泛着红,指甲盖圆润有型,看着就想轻轻握上去,感受那润滑的皮肤。
也想含住他的指尖。
崔肆归移开视线,声音暗哑道:“你身体好些了么?”
沈原殷早就注意到他的视线,看着他痴迷的眼神,心中冷哼一声。
上一世崔肆归最喜欢的就是他的手和脚,会在意情迷乱之时,紧紧地十指相扣,将他的手指拉至崔肆归自己的嘴前,细细地啄吻。
又或是会故意在他沐浴时闯进来,打着帮他的名义,做些大逆不道的事情,会拉着他的小腿,又被他一脚踢在肩膀上,制止他的行为。
但往往,只会适得其反,变本加厉。
想到此,沈原殷只觉得心烦意乱,明明当初想的是带在身边折磨他,但却好像与之相反。
还是应该让他滚得远远的。
沈原殷心想。
于是沈原殷瞥他一眼,答非所问道:“等回到京城后,你自己回宫里去,别待在丞相府了。”
“为什么?”崔肆归抬眼。
见沈原殷无动于衷,又想了个蹩脚的借口:“我走了,府上的柴没人劈。”
沈原殷嗤笑一声,有些好笑地道:“四殿下,本官不会帮你,没必要。”
崔肆归欲言难止:“我……”
沈原殷直说道:“有了狄将军帮忙,四殿下进军营不是难事,之后想揽功也并不难,没必要一直在本官这里耗着,本官不会帮你。”
沈原殷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让他出去。
临走之前,崔肆归又看到了书房小塌上的糖果罐。
这段时间,崔肆归都风雨无阻地送糖,沈原殷不接就放在桌上,不让进的话就递给简然,再让简然给沈原殷。
糖果罐真的快满了,一颗一颗的堆积着,他记得上一次见到这个罐子不在书房,这段时间沈原殷都很忙,应该是刚刚沈原殷在书房喝了药,把糖丢给简然后,被简然收拾进了书房。
不知道沈原殷有没有吃过这个糖。
酸酸甜甜的,是秋记铺子的糖。
第一次见面沈原殷救了他那次,沈原殷就抛过一颗糖给他,糖纸上印着“秋记”两字,是秋记的糖。
而这段时间他给沈原殷的,也是从秋记买来的。
崔肆归久久盯着糖罐子,沈原殷也目移过去,看到糖罐子的刹那,他有些心神恍惚。
崔肆归率先移开视线,沉默着没有再反对沈原殷的话,转身往外走。
在走到门槛时,身后传来沈原殷的声音。
“崔肆归,我很好奇一个问题。”
“嗯?”崔肆归转身。
沈原殷徐徐道:“像你这种人,嘴上说着爱慕我许久,这个‘许久’,管得上多长时间?”
“是什么都没有时候的甜言蜜语,然后得到一切后的随意抛弃和背叛?”
沈原殷这问题来得有些莫名其妙,崔肆归没有深究,只是用眸子用心看着他,然后认真道:“‘许久’不准确,沈大人,我对你的心意,是永久而不会改变。”
“我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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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开玩笑,我真的很喜欢你,沈大人。”
两人对视了很长段时间,沈原殷突然觉得没有意思,摆手让他出去。
他缓缓阖上眼,心里不是滋味极了。
崔肆归,上一世到底是你安排的阿杜,还是和他一起都被敌人算计。
上一世他活了二十四岁,除了崔肆归,在政治上,他从来都没有遇到过与他真正同频的人,真正能够共情他的所思所想,真正能够理解他的爱憎。
除了崔肆归。
但偏偏是崔肆归。
上一世被他的真诚打动,死过一次之后,还是记不住教训。
他只是觉得,他看人的眼光不会那么差,上一世朝夕共处那么长时间,他内心其实并不相信崔肆归会背叛他,但是怎么才能够去论证这一点呢?
没有办法。
时间不停往前走,能够回溯已经是他幸运之极。
但他也忘不了,上一世被抓到地牢里的难以置信,和听见阿杜宣布圣旨时的不可思议。
从淑妃开始就在的阿杜,有没有叛主的可能?
沈原殷睁开眼,吐出一口气。
到底是人心善变,还是有人机关算尽,或是本就尔虞我诈。
……
许是今天白日与沈原殷的对话,崔肆归今晚又做了梦,又是清晰地明白自己在做梦,又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
真奇怪,他从进了丞相府之后,就一直做一些匪夷所思的梦。
混沌的梦境中,他看见了只有烛灯亮着的卧房。
他掀开床帘,看见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正向里蜷着身熟睡着。
静谧之中,他像是听得见那个人的每一次呼吸起伏,每一次脉搏跳动。
他将那个人压在身下,亲吻中带着炙热的渴/望,密密地落在那个人的脸上,又慢慢撬开了唇关,侵略着那个人的口腔,手上动作不断,不安分地四处游走。
“嗯……”
那个人迷迷糊糊的呻吟,像是一把烈火,焚烧了他所剩无几的理智。
亲吻一路向下,又抓起那个人的手,将食指含在口中,又用牙齿轻轻留下痕迹,另一只手顺着大腿往上摸,感受到那个人的微微颤抖和温热的触感。
那个人终于被他闹醒,睁开了眼睛。
那眼里带着水汽,朦胧又迷离。
那个人将手指从他嘴中撤离,抚摸上他的脸庞,嘟哝道:“你好吵。”
听到那个人的声音,反而他只感觉身上愈发热,噼里啪啦的快要爆炸,呼吸也紊乱而急促,动作像是要把那个人生吞活剥了一样。
他将头靠在那个人的脖颈上,低哑道:“好喜欢你,沈大人,好喜欢你啊……我怎么这么喜欢你?”
随着说话声,他的动作也越发急切。
那个人单手抓着身下的被褥,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另一只手又被他抓回去含住。
那个人被他弄的困得不行,也烦得不行。
想推开他,又推不动。
于是声音里都带着一丝沙哑:
“疯狗……”
18. Chapter 18
自梦中醒来,外面天色依然昏黑。
崔肆归用手臂挡住眼睛,躺着缓了一会儿,却依然感觉到下半身的欲/火,他无奈叹了口气,想到时间,就没再继续等下去,自己用手解决了。
从安青山峰回府城之后,狄珲就开始让他每日早起晨练,想让他尽快提升自己。
虽说上次战役中云常国被狠狠重创,但持续了二十多年的纷争不是那么容易结束的,边界风雨欲来,想让崔肆归最快有功的方式,上战场无异于是最有效的,又可以收拢民心。
在再一次和狄珲属下比拼中,崔肆归还是败下阵来。
崔肆归收好兵器,笑着道:“成叔。”
成普是狄珲给他找的武师父,也是狄珲带的狼牙营中的副将,跟着狄珲在边界厮杀了二十年。
成普拍拍他的肩膀,道:“比起之前来说,进步很多了。”
今日的晨练结束,狄珲招手让他过去。
狄珲问道:“你还是要查当年你母妃死亡的事情吗?”
崔肆归闻言一顿,而后点头道:“嗯。”
狄珲背着手看着远方,有些惆怅。
他这个庶妹狄晚秋,只比他小个两岁,但因为从小体弱多病,大夫说要去静养,所以是养在别庄的。
他母亲很喜欢狄晚秋,经常去别庄看她们母女俩,但他跟她却一点儿都不熟悉。
但狄珲经常听他母亲说,狄晚秋非常聪慧,连他父亲也说,如果狄晚秋是男儿身,必定会在仕途上走出一条路来。
可能是慧极必伤,聪慧的代价就是大病没有小病不断,也不能习武强身健体,因为狄晚秋身体受不住高强度的训练。
再之后宫里选秀,狄晚秋进了宫,被皇帝一眼挑中,便成了宫里的淑妃。
那几年刚好也是皇帝还未曾贪图享乐时,也干出过几番大事。淑妃原本也尽受宠爱,又生了个四殿下,结果却不知怎的引起皇帝厌恶,被打入冷宫,最终郁郁而终,这份厌恶连带着崔肆归也受到牵连。
但那时他的父亲母亲已经病故,他也早已因为战事而举家搬至边界,长期回不了京城。
又因为他与狄晚秋本就不熟络,当宫里对外宣称淑妃是病故时他也未曾怀疑,毕竟狄晚秋本就多病。
但自从他这个侄子和他联系上后,就一直想要借他的人手调查淑妃之死。
狄珲道:“她死之前已经在冷宫了,会有人这样大费周章的去杀了她吗?”
“不知道,”崔肆归摇头,“但是我们查了这么多年,当年知情之人都找不到几个,这太可疑了。”
“而且我身边的太监阿杜和阿祝,他们是我母妃留下来的人,他们也说那个时候我母妃身体明明已经不像之前那么差了,但在一夕之间,又突然变得虚弱。”
狄珲道:“淑妃生前常用、死后突然从宫里离开的那位太医已经找到了。他在京城一个小巷子里开着医馆,加上之前在宫里任职时候的积蓄,勉强能够养家糊口。”
崔肆归道:“回京城后,我会去见见他。”
返程的路上,哪怕日夜兼程,成普也没有放松对崔肆归的训练。
这几天崔肆归都没有与沈原殷接触,只远远地看见过,沈原殷不见他,但是糖依然风雨无阻地送,让简然传递。
越靠近京城,气候愈发寒冷,雪花又开始飘扬,在他们到达京城后,小雪骤然停歇,只是风依然不停。
崔肆归跟着狄珲去了狄府,沈原殷坐在马车上,掀开帘子,望着崔肆归远去。
皇帝还在行宫没有回京,他明日还得去行宫汇报渠州之事,何喆宇先关押在地牢里。
而留在京城的臣子知晓丞相回京后,立马上了门拜访,商量元旦朝会的相关事宜以及其他琐事。
臣子为难道:“太后想要建一座九层塔,用来礼佛,大皇子已经答应了,就等陛下那儿同意,但是近年来边界战事紧张,国库不太充盈……”
许是和锦帝感恩太后将自己一路扶持到九五至尊,这些年来对太后的要求几乎有求必应。
沈原殷眉心紧蹙,安抚了臣子几句后将人打发走,又将一些大皇子没资格批准的事情过了一遍,之后只觉得脑袋晕眩,于是在小塌上小憩一会儿。
再次醒来天色已黑,简然就守在一边,见沈原殷醒来连忙招呼下人将膳房温着的小菜盛上来。
沈原殷问道:“几时了?”
“戌时。”
待沈原殷用完膳,简然将药碗端上来,又犹犹豫豫的,欲言难止。
沈原殷看他一眼,道:“说。”
简然有些心虚地道:“刚才大人您睡着的时候,四殿下来府上了,您不是吩咐属下了么,所以就没让人进,然后四殿下就又拿了颗糖来。”
糖罐子早已被简然收拾进了房间,此时就摆在沈原殷抬眼可见的地方。
经过这几天时间的累积,糖罐子终于彻底被装满了,再塞不下一颗。
沈原殷“嗯”了一声,就没再说话。
简然继续道:“古玩街最近新来了一批古董,属下查了一下,大人您想要的那个瓷器也在其中,要不要去竞价?”
算算时间,上一世好像也是这个时间点他中意的瓷器出现,这段时间太忙又不在京城,都险些忘了。
于是沈原殷问道:“是元宜大师烧制的那个瓷器?”
简然点头:“对,应该不是赝品,古玩街收了瓷那户人家以讲信用闻名。”
这个瓷器是前朝的一位文学大儒元宜所烧制的,元宜大师平生就爱两件事,一是做文章,二就是烧瓷器,两件事也都做出了名堂。
“先看着,如果价格只高几层就收了,若是有人出价更高,就让了吧。”
简然道:“好,知道了。”
沈原殷喝完药便挥手让简然出去,简然寻思了一下,还是把糖轻放在了桌上,就带着碗筷出门。
药的苦味从喉管冒出,味道很冲。
沈原殷缓了一下,目光移向了桌上的那颗糖,苦味久久不散。
这个糖罐子原先是有盖子的,被他拆了下来。
沈原殷盯了一会儿,随即站起身,走到书架面前,伸手将放在书架上的盖子取了下来。
他轻轻将盖子扣在木罐子上,严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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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缝,不多一颗也不少一颗,刚刚好。
于是桌子上的那颗糖就更加显得突兀。
院子里的腊梅快要凋零,但依然还能闻到股股暗香味,从窗子一路飘向书房内。
许久,他用手指拿起糖,将包装纸逐一撕开,看见了糖原本的样子。
看起来挺甜。
沈原殷想着,药这么苦,吃颗糖不过分。
这样想着,于是更加心安理得地吃了。
这糖的确很甜。
……
戌时天色已晚,京城内百姓开的铺子都早已打烊。
巷子里的“安家医馆”也一样,巷子里月色不明只有屋檐上挂着两只红灯笼,主人家的身影隐在黑暗中,正在把簸箕往屋内移。
巷子中传来其他脚步声,主人家没抬头,继续做着自己的活,直到发现脚步声停在自家医馆面前,才抬头仔细打量。
来者是两人,都挺高大,一看身形便知道是青壮年。
主人家防备着问:“二位是?”
来人说道:“来看病。”
主人家道:“今日医馆已经打烊,二位明日再来吧。”
另一人从兜里掏出钱袋子,递过去道:“叨扰了。”
借着模糊的光,主人家打开钱袋,发现是银子,又掂了下,才道:“进来吧。”
两人从暗处中走到灯笼下,终于露出了脸庞。
是崔肆归,另一人是狄珲派给他的手下。
主人家走进诊室,将烛火一一点亮,烛火引起了这座院子里其他人的注意,有人高声问道:“怎么啦阿峰,突然点亮诊室做什么?”
阿峰回道:“看病呢。”
而后阿峰问道:“哪位公子看病?”
崔肆归走到桌前,将手抬上去给阿峰把脉。
阿峰仔细探脉,过会儿道:“公子身子并无大毛病,身体健康,只是最近可能有点上火,可以吃点清淡的东西。”
崔肆归掏出一袋银子,放在桌上,压低了声音:“安医师呢,我要安医师看病。”
阿峰猛然一顿,抬眼看了一阵他俩,才道:“鄙人就是安医师。”
崔肆归又从兜子掏出一块金子,道:“我是指的你父亲,我想跟你父亲谈点事,行么?”
阿峰眼珠子转了转,还是道:“大街小巷都知道,我才是安医师,我父亲医学上学艺不精,早就出门游山玩水去了,联系不上啊。”
崔肆归身后的那另一个人开口了:“我看你们这座院子的结构,一间作为诊室,一间用来抓药,第三间住着你和你妻子以及孩子,第四间没有声音,但里面却有烛光,第四间里的人是谁?”
阿峰只道:“我医馆里的学徒而已,你们到底看不看病买不买药,没事就出去,我们打烊了。”
说着就把两人往外赶。
他们顺着阿峰的力道走,只是在途经第四间屋子的时候,崔肆归说了一句:“安太医,夜深人静的时候,你会觉得愧疚吗?”
房门悄然打开,露出一点点缝隙。
里面传来一道苍老迟钝的声音:“进来吧,孩子。”
19. Chapter 19
安大夫看起来差不多六十岁左右,此时坐在床榻上,两只手撑着拐杖以支着身子。
他们进去后,阿峰也跟着进来,将门带上,防止风吹进来。
“出去吧,”安大夫对阿峰摇头,“这里用不到你。”
阿峰上下看了几眼他们,随即妥协出去了。
安大夫眼睛看向崔肆归,好一会儿才说道:“我好像见过你,长得眼熟。”
“许久都没有听见‘太医’两个字了,我还以为是故人的儿孙来找我了,”安大夫叹口气,“你来找我是?”
来这家医馆前崔肆归就已经打听过了,这家医馆的大夫姓安,已经在这个巷子里住了快二十年,当初来的时候就带着妻子和儿子,这么多年来看病抓药收的钱比起其他医馆都很少,这家人也很和善,所以他们都很乐意来这家医馆看病。
时间、家庭都对的上。
崔肆归道:“二十多年前,您在宫里任职太医,当时宫里有位妃子,身体不是很好,常年生病,您是她经常看的太医。十七年前,这位妃子去世了,去世之前她的身体突然恶化,当时也是您为她诊断,但为什么这位妃子去世后,你放弃了宫里稳定的太医之位,而出宫来了一条小巷子里当民医?”
安大夫闻言,示意崔肆归凑近一点,然后他微微眯着眼睛,仔细端详着面前的青年。
“难怪,”安大夫自言自语道,“难怪啊……”
崔肆归盯着他:“什么难怪?”
“难怪看你眼熟,你是四殿下吧,眉骨跟你母妃长得可真像。”
崔肆归步步紧逼道:“时隔将近二十年,你还能记得二十年前的人的容貌,并且在我说了一长串之后,能够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我说的是谁,为什么?”
安大夫语气莫名惆怅道:“算了,你都能找到这里来,心里也有个数了,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吧,就不打弯子了。”
这语气,就像是他真的知道什么,并且当隐瞒了这么多年后,终于有个人开口问他,他也终于能够向他人吐露心中所藏之事时的放松。
崔肆归没有犹豫,直接问道:“我母妃当真是病故么?”
安大夫沉默一小会儿,像是在回忆,随即说道:“淑妃被打入冷宫后,人人都瞧不起她,但因为我也给她看了那么多年病,并且恶化的时候,她那两个太监找上我求我去看病,我也就没拒绝。”
“我当时给淑妃诊脉时,起先其实并没有发现不对劲,只是觉得她身体亏空,气血不足,我就给她开了相应的药。”
“但迟迟不见好转,反而身体越来越差,我就觉得奇怪,于是就去看了她的药渣,”安大夫语气惋惜,“那药渣并不是按照我的药方开的,里面有几味相冲的药,长期服用会使人身体虚弱,混合使用具有毒性,淑妃本就身体弱,再被人下毒,自然就……”
“淑妃死的那天,我去把了脉,中毒太深,救不回来了。”
“宫里是非多,我不可能为了救她,把我自己搭进去,所以我选择了沉默,但我就是救人的医者,我对淑妃有愧疚,良心不安,也不想再见到宫里的勾心斗角,就辞了宫里的太医职位,出宫在一个小巷子里谋生。”
“我不收看诊费,药钱也尽量低,我跟我自己说医者仁心,但其实我自己明白,从我对淑妃那件事沉默那天起,我就再也担不起这个‘仁’字了。”
崔肆归不信,道:“宫里勾心斗角的事多了去了,做太医的俸禄不少,你又有妻子和儿女,你没有必要因为愧疚而选择放弃宫里的薪俸。”
安大夫只是摇头道:“我自幼学医,‘医者仁心’这四个字,是我的初衷,可起起伏伏这么多年,最终还是迷失了自己。”
……
从安家医馆出来后,这个时间早已不能再进宫,于是崔肆归就去了狄府留宿一晚。
回来时狄珲还未曾就寝,听下人说崔肆归回府了就把人立即叫过来。
狄珲问道:“问出什么了么?”
崔肆归摇头:“他诊脉时查出了母妃被人下了毒,但更多的他只说自己不知道,可能他说的有一部分是真的,但是他绝对隐瞒了一些事。”
“这事急不得,”狄珲拍拍崔肆归的肩,“再往其他方面查一下。”
崔肆归道:“好。”
狄珲继续道:“我明日跟着丞相一起去行宫,顺便跟陛下提一下让你分府出宫的事,但分府这事快不了,先想法子让你住在狄府好练习,明日就先别急着回宫。”
“等到陛下回京后,我再正式跟他提议让你进军营。”
事情已经说完,狄珲本想让崔肆归走了,突然又想起来什么,道:“我预计三天后回来,你这几天能不能带狄钰到处转转,她自出生到现在,都还没来过京城。”
崔肆归点头应下。
时间转瞬即逝,转眼间陛下终于回京。京城依然雪落枝头,白茫茫一片。
在回京后第二天的早朝上,狄珲向和锦帝正式提出让四殿下分府出宫和进狼牙营之事,和锦帝“啊”了一声,想起狄珲毕竟是淑妃的哥哥,又不怎么在意崔肆归,于是就松口答应了。
在沈原殷的干涉下,太后想建的九层塔的日期被一直往后无限推延。
永南镇农民起义之事也如沈原殷所预料那样发展,何喆宇则是被判车裂之刑,在大皇子和何家的努力下,何喆宇之事不牵连他们,但也因此被罚了些许。
本来事情到此结束,但沈原殷出手了,接下了金矿案,查清楚金矿里被挖出来的金子到底运往何处。
二皇子和皇后没有抢到,但也没有罢休,大皇子府上财务不明这件事他们都隐隐约约明白,说白了他们这几个人府上财务都有暗地里的,只是何喆宇恰好是何家人,和大皇子有关联,于是二皇子和皇后开始暗地里查大皇子与渠州的关系。
而崔肆归的府邸也很快就选好,地方与狄府只隔了一条街,但离丞相府就远了,一个在东边,另一个在西边,完全两个方向。
简然进了书房,道:“大人,叫了张太医等会儿复诊。”
沈原殷批改着政务,头也不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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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崔邵祺查的怎么样了?”
“上次发现有人跟着我们的人之后,榕江口的防守就更加森严了,混不进去。于是属下就开始查榕江口与外界的往来,这段时间大皇子府与榕江口毫无关联,榕江口的地契暂时还没有变动,依然是何家。”
“榕江口村庄里的人不是很清楚是否都是大皇子的人,因此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没有办法走访。”
沈原殷道:“派一点人过去,给他们留下把柄,营造是二皇子的人的假象,想办法把二皇子拖下水。”
“是。”
张太医很快就来了丞相府,仔细把脉之后,问道:“丞相近来睡眠如何?”
沈原殷道:“只是多梦,其他无异常。”
张太医道:“应该是白日过于操劳所致。”
“丞相身子比起上次好很多了,待会儿再重新开个方子,温养一下。”
送走张太医后,夜色已深,沈原殷回房,又看见了摆在小塌边上了的糖罐子。
一盒满了之后,不知道简然从哪里又弄了一个罐子,每日雷打不动的放进去三颗,不知道是上哪儿来的,虽然沈原殷没有过问过,也没有吃过,更没有见到过崔肆归,但他默许了这个行为,于是这个罐子里的糖也过半了。
里间的窗户紧闭,屋内却有股冷冽的味道。
沈原殷环顾周围,冷笑一声。
他薄唇轻启,寒声道:“滚出来。”
周围并没有声响和动静,沈原殷继续道:“滚出来,崔肆归。”
听见了名字,一道身影闪过,崔肆归出现在他面前,摸了摸鼻子,讨好着又带点委屈地笑:“沈大人,我们都好久没有见过了。”
自从回京那日一别,这么多天了,在沈原殷有意无意之下,他们的确许久未见。
但时间也说不得太长,他知道崔肆归进了狼牙营,也许是日日训练所致,面前这人明明已经十九岁,可竟然比上一次见面还要高上几分。
沈原殷没接他话,只是道:“四殿下这是,要做翻墙翻窗的贼?”
崔肆归声音还是委屈:“你们府上的人不让我进去,甚至都不帮我通报。”
沈原殷道:“通报了也不会让你进来。”
烛光轻轻晃动,照在沈原殷白皙的脸上,那颗痣清冷又勾人。
崔肆归笑了起来:“先前我还以为沈大人把我送的糖给扔了,今日一来,却发现糖还好好的在那。”
沈原殷脸更冷了,言简意赅地开口撵人:“滚。”
崔肆归自顾自地说道:“我很想念沈大人,今日来是淘到了一块好玉,听说沈大人很喜欢玉,想送给沈大人,但是你府上我进不来,所以就翻墙进来了。”
崔肆归把玉放在桌上,轻轻说道:“那我就先走了。”
玉的质地细腻,泛着青色的光。
沈原殷抬眸,看见了崔肆归翻墙而去的身影。
他临走之前还将窗户关上,身影最终消失在两扇窗户间。
有几片雪花落了进来。
20. Chapter 20
今日刚说了多梦,沈原殷就在晚上做了梦。
他梦见了崔肆归。
那是个雪日,崔肆归孤身一人走在雪中,背对着他。
沈原殷只感觉自己是飘在空中,就和这段时间做的梦一样。
他飘到崔肆归前面,上下打量着,不知道为何这个梦里的崔肆归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皱纹,看着也已不像是二十左右。
男人身穿玄袍,上面有金色的复杂刺绣和五爪金龙。
沈原殷回头看了眼身后,那是一座山。
崔肆归沿着道路一直往上爬,这条路直通半山腰,道路已经修葺好,两边对称着摆放着石像。
这是上一世的记忆,还是梦里虚构出来的画面?
大雪纷飞,他伸出手,想要接住落下的雪,但雪花直接穿过了他的手掌心,落向地面。
就这么一小会儿,崔肆归已经走出去一截路,他飘过去到男人身边,心里觉得非常奇怪。
看崔肆归的装扮,应该已经登基,身为皇帝又为何独自一人去往一座山?
他突然不想继续跟着崔肆归了,本来现实里都看着他心烦,不想梦里还是他,于是他转换方向,想向远处而去。
却不料没飘去多远,突然只感觉被一阵不知道哪儿来的强风一吹,再睁开眼,又回到了崔肆归面前。
得,自己的梦还不允许自己决定。
沈原殷面无表情地想。
于是他只能跟着崔肆归,百无聊赖中他开始仔细打量着眼前男人的容貌。
瘦了。
这是他第一眼看到的。
下颚线愈发突出,脸部锋利的线条更加让男人冷硬,身上带着久经战场的锐意,以及常年上位者的威严,三者融合,让男人显得更加拒人千里。
看着也好像并不开心,像是心事重重,眉间可以看出男人经常皱眉。
不知道为何,沈原殷心口突然涌现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悲痛,卡在喉口,不上不下。
跟着崔肆归一路往上,又进了山里的洞口,最终来到一处空旷的地方。
明明自己现在没有实体,可却还感受到了一股冷气。
这里四周点亮着烛火,洞里有侍卫守着,见崔肆归进来后就行礼出去了。
中央摆放着一口冰棺,地上也散落着很多冰块,而后面则是一口两人规格的合葬棺。
沈原殷看见崔肆归停在原地不动了,目光沉沉地望着冰棺。
沈原殷有些好奇,于是飘过去想要看一下。
在看见冰棺里的人的那一瞬间,他愣住了,紧接而来的就是觉得好笑。
躺在冰棺里的人就是他自己。
身上穿着青衣,脸上面无血色,苍白一片。
脖颈上有一道刀刃划过去的伤痕,伤痕旁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只是伤口没有办法处理,看着就有点狰狞。
沈原殷冷笑了一声,心里大概明白这应该是上一世他死后发生的事了。
他听见脚步声,随即就看见了崔肆归走到了冰棺前。
崔肆归贴着冰棺坐下,手臂搭在棺盖上,透过一侧看向里面的人。
自言自语地喃喃道:“沈大人,我有点累了,我好想你啊……”
“……你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来过我的梦里了,上一次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你是不是还在怨我?”
崔肆归又自嘲道:“也对,你的确应该怪我。”
崔肆归望着冰棺里的人,久久不再言语。
沈原殷就在一旁冷眼旁观,但是心脏又在忍不住的发疼。
“沈大人,你来看看我,好不好……”崔肆归隔着冰,手指轻轻抚摸着里面人的脸颊,就好像他真的可以再一次感受到那温暖有活力的皮肤一样。
崔肆归垂下眼眸,眼中带着痴念和执着,他轻声说道:“沈大人,快要结束了,要不了多久,我就可以去找你了……”
沈原殷看着崔肆归眼底的青黑,终是叹了口气。
……
一阵头晕目眩,沈原殷睁开眼,入目是丞相府熟悉的屋檐。
他起身推开窗,望向窗外,腊梅树愈来愈秃,枝桠上繁盛的腊梅早已不在,而树下落下的花瓣也有些早已腐败。
在最后一瓣腊梅落在地下时,元旦朝会也来临了。
短短时间就名传京城的戏班子早已被和锦帝传入宫中,甚至还看上了其中的一名女子,动作迅速地给了个贵人,今日来十分宠爱,连安贵人都不见了。
而先前沈原殷让简然去查的这个戏班子不出意外的,没有奇怪的地方。
但沈原殷知道,戏班子是三皇子崔华温的安排,崔华温只是先把人安插进去,短时间内不会有大动作,所以沈原殷就也先放任不管了。
沈原殷到的时候不早不晚,和锦帝还没有到,他一落座就有人围上来跟他寒暄。
在这群人之中,最吸引他注意的就是崔邵祺了。
这段时间崔邵祺的日子并不好过,沈原殷顺着渠州的金矿一事,牵扯出来了许多地方富商和朝廷官员,其中大部分都是他暗中埋下的势力,夭折了好多,但又没真正查到和他有关系,只是隔几天就有一处被查,让他的心一直被吊着,落不下来。
他又不敢去丞相府拐弯抹角说,只能借手下的名义,一直给丞相送礼,但无一例外,都被拒收了,且手下也被抓了,于是他只能停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势力被瓦解。
而且这段时间一直有外人去榕江口,虽然只是借宿,但也发现过有探子想要继续往里查。
崔邵祺一开始怀疑是沈原殷,但追查下去后,发现竟然是二皇子的人。
于是他俩都互相给彼此找了不少麻烦。
因此崔邵祺这段时间睡不好觉,憔悴了许多。
沈原殷看见崔邵祺疲惫的神态,心里跟明镜一样,但还是装模作样地关怀道:“大皇子看起来像是最近没休息好啊。”
三皇子也在此处,闻言瞧了一眼崔邵祺,意味不明地道:“皇兄还在为府上的事情烦恼么?”
因为大皇子妃疑是被侧妃算计而滑胎,而他却将大皇子妃禁足一事,不知怎么传了出去,被言官狠狠批了一顿,闹得满朝皆知。
崔邵祺脸上一黑,但很快恢复原样,笑着说道:“哪有的事。”
待和锦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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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元旦朝会就正式开始了。
这段时间沈原殷的身体逐渐好起来,张太医终于松口说可以适当饮酒了。
虽然沈原殷从小病弱,但却对酒很感兴趣。
这次的酒是桃花酒,闻着就清香扑鼻。
沈原殷低头饮酒,却察觉到一道炽热的视线一直盯着他。
他抬眼,果不其然是崔肆归。
自从上次送玉之后,沈原殷就没再碰见过他,崔肆归也没再翻窗来过,糖倒是一直有。
听同僚提起才知道,崔肆归分府出去后,就一直跟着狄珲在郊区的狼牙营里训练,吃住都在那里。
他起先还想人都住在狼牙营了,那糖怎么还是风雨无阻,直到听简然说起,原来是崔肆归特意去秋记定的,每天都会送糖去丞相府。
崔肆归见沈原殷看过来,于是就冲着他笑。
沈原殷只看了几秒钟就收回了视线,但却在心里琢磨道:感觉是和前段时间不一样了。
和锦帝最近对这个戏班子十分上头,元旦朝会上也安排了他们的节目。
很新奇的故事,应该是戏班子的原创,所以也迎来了挺多真情实意的夸赞。
沈原殷想落个清静,但总不能如他所愿。
二皇子端着酒杯找了过来,周围声音嘈杂,崔元嘉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道:“丞相真是好手段,好一手祸水东引啊。”
崔元嘉跟崔邵祺纠缠了这么多天,百思不得其解,明明他都没做什么事,就突然被崔邵祺像个疯子一样缠住。
一开先他还不明白,直到偶然之中他发现了丞相的势力在里面搅浑水,他才恍然明白这段时间他就像一个跳梁小丑一样。
只是他不明白,丞相要插手这些事情做什么。
于是他道:“前不久四弟在丞相府待了一段时间,丞相很看好四弟?”
沈原殷轻轻一笑,没正面回答他,只是摇头道:“本相不知道二殿下在说什么。”
最终崔元嘉黑着脸郁闷地回了位子,抬眼又看见崔肆归对着沈原殷笑。
崔元嘉眼中情绪翻涌,招来自己的心腹,低声吩咐道:“派几个人跟着崔肆归,注意他的行动。”
“再找个人匿名去给崔邵祺传个信,把事情给他讲一遍。”
手下有些犹豫:“大皇子能信么?”
“管他信不信,”崔元嘉嗤笑一声,“事实告诉了他,不信是他自己傻。”
过了一会儿,一名宫女带着酒壶去给崔邵祺换酒,趁机将纸条塞给崔邵祺。
崔邵祺看完后脸色不太好看,给自己的手下耳语了几句,才继续装作无事发生地喝酒。
紧接着简然快步走到沈原殷身旁,低声道:“二皇子给大皇子传信了。”
沈原殷嘴角勾起一抹笑。
他都重活一世了,提前知晓了那么多事,怎么可能轻易被二皇子查到。
不过是借一下二皇子之手,先给大皇子找点麻烦。
然后让激怒二皇子,让大皇子知道是他所为。
人慌张的时候,才是最容易出错的时候。
现在,就得崔邵祺自己露出马脚了。
21. Chapter 21
如今的京城偶尔还是会下雪,明明白日里天是晴的,结果沈原殷刚从宫里出来天空就开始飘起雪花。
沈原殷回府时都待在马车里,下去后也一直打着伞,只是有微风带起雪花扑在他的身上。
当简然说起那个瓷器被其他人以几倍高价拍走后,心情难得有些郁闷。
虽说喜欢,但也没那么执着。
罢了。
他在暖阁里沐浴完就回了厢房,今日贪杯多喝了些酒,在人前还勉强能够清醒,现在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家中,人也立刻放松了,脑袋开始有点昏昏沉沉。
也正因此,沈原殷没有发现屋内又有人不请自来。
头发在暖阁时就已经被擦干,此时正自然地垂落,有几缕搭在肩上,碎发贴着脸颊,头顶还有几根炸毛了的。
沈原殷习惯睡前看一会儿的书,上一本已经看完了,于是他从书架上挑挑选选,抽了一本出来,坐在小塌上开始看。
他微微垂眸,烛光打在他的脸上,睫毛被投影在下眼睑上。因着刚沐浴完,眼中还有点雾蒙蒙的,带着湿气。
崔肆归刚从暗处中出来,就看见了这样的画面。
崔肆归轻声唤道:“沈大人?”
沈原殷抬起头,在看见崔肆归的瞬间就蹙起眉。
“你怎么在这儿?”
他是有点不清醒,但并不是傻了,很快反应过来:“你又翻墙进来的?”
崔肆归走到沈原殷旁边坐着,伸出手想要将沈原殷鬓边的发丝往后勾,但却被沈原殷扭头躲了过去。
许是喝了酒,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想放任崔肆归的动作,任他肆意妄为。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于是冷着脸,静静地盯着他。
眼中有一瞬间的迷茫,但又很快被清晰可见的寒意取代。
崔肆归没有错过沈原殷眼神的变化,有些可惜地收回手,说道:“沈大人,我们都好久没见过面了。”
“新的一年到了,我给沈大人准备了礼物,沈大人想要看看么?”
沈原殷语气冷冽道:“不想,我现在只想你快点消失在我眼前。”
崔肆归站起身,叹道:“沈大人,这份礼物你一定会喜欢的。”
说着,就走去了窗下,将放在那里的东西拿过来。
那是一个木盒子,看起来有那么大,上面被红绸盖着。
崔肆归把木盒子轻放在小塌上,低声说道:“打开看看嘛,沈大人。”
沈原殷反问道:“看完就走?”
崔肆归点头道:“看完就走。”
沈原殷放下手中的书卷,将红绸缓缓揭开,里面是一个木头做的盖子,他打开盖子,本以为又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结果刚入眼,他就有点愣住了。
是他想要的那个前朝大师元宜烧制的定窑。
沈原殷将瓷器轻取出来,小心放在小塌上。
崔肆归起身去将周围的烛火多点燃了几个,又拿了个回来放在小塌上。
瓶身洁白无瑕,上面雕刻的花朵栩栩如生,形状流畅,这么多年的时间,仍然被保存得很好。
毕竟是自己喜欢的东西,失而复得让他更加欢喜。
他思及此才突然想起一件事,有些一言难尽地道:“简然说买家是以几倍的高价拍走的,是你?”
崔肆归点头,嘴角轻扬,说道:“你不是喜欢么,我之前听简然说的。”
沈原殷问道:“几倍?”
“不能用钱来衡量的,几倍不重要。”
“几倍?”
崔肆归摸摸鼻子,声音自然而然地变小:“五倍。”
沈原殷冷哼一声,嘲笑道:“冤大头。”
崔肆归想要争论,却被沈原殷打断了:“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崔肆归实话实说:“向狄将军借的钱,还有一些这些年攒下的。”
沈原殷将书卷仔细折好,放回原位,开口撵人:“东西我不要,自己拿回去,快点走,记得关窗。”
崔肆归“啊”了一声,问道:“为什么,你不是喜欢这个定窑么?”
沈原殷因为昨天的那个梦所能给的耐心已经消耗殆尽,于是他不耐烦地做了个手势,示意他搞快点滚。
不要这个瓷器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就只是突然不想要了。
见沈原殷已经开始打哈欠,上了床放下帷幔。
崔肆归看着被抛弃的瓷器,还是有点不甘心,于是他默不作声的,将瓷器留在小塌上,然后他将屋内的烛火都熄灭,只留下了一座给沈原殷用。
做好这一切,他才转身离开,
沈原殷听见崔肆归关窗的声音后,微微掀开帷幔,一眼就看见了小塌上的木盒子。
目光移向窗子,已经被关好,透过窗可以看见一道黑影站在外面久久不动。
帷幔被轻轻放下。
……
次日下了早朝后,和锦帝直接去了御花园找新封的陈贵人。
沈原殷下朝后在宫里等待了一小会,再去了御花园里寻和锦帝。
沈原殷走到凉亭的时候,凉亭边有纱挡着四周避免风雪,透过白布依稀可以看见炭火的红光。
陈贵人正在和和锦帝笑着说她跟着戏班子走南闯北的故事,和锦帝听得正上头,凉亭里的笑声连绵不断。
和锦帝听见有福说丞相来了,他向来尊敬丞相,毕竟他现在能够天天清闲,大部分都依赖于丞相。
于是和锦帝连忙让人将帘子掀开,乐呵呵地道:“丞相,外面风大,亭子里烧着炭,进来说?”
沈原殷温和道:“臣只来询问点事,叨扰不了多久陛下和陈贵人。”
和锦帝示意他:‘说吧。’
沈原殷道:“陛下,大萧历来皇子启蒙年岁是在六到七岁之间,安贵人膝下的那位七殿下快要五岁,也差不多该开始安排人启蒙了。”
近来安贵人没少因为这件事去找和锦帝,有意无意地提了好几次。
久而久之,和锦帝也听烦了。
一听沈原殷也提起这件事,和锦帝有些不想听,于是很随意地说道:“依丞相所看,找谁来为小七启蒙?”
陈贵人将柚子细细剥好,轻笑着送入和锦帝口中。
沈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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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道:“不如让臣来为七殿下启蒙?”
和锦帝咽下柚子,思索片刻,沈原殷从小由前丞相顾松扶养长大,当年年仅十七就高中状元名声大噪,若让沈原殷来教导,安贵人必定是不能有什么异议,只怕会更加高兴。
思及此,和锦帝就点了头道:“行,就这样吧。”
沈原殷行礼道:“臣告退。”
看见沈原殷离开的背影,陈贵人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剥着柚子皮,眼里晦暗不明,直到和锦帝有些不满地唤了她一声,才带着笑容看向和锦帝。
陈贵人徐徐道:“丞相身体不好,又忙于政务,让丞相去当七殿下的老师,会不会不太方便?”
“……沈原殷都这么忙了,还赶着要去教导小七?”
崔华温拿着剪刀修剪着盆栽里的枝桠,听完手下的报告后,确实有点无法理解沈原殷的行为。
手下道:“陈絮是这样传的,当时她就在现场,听见了全部内容。”
崔华温揣摩着:“还是说,沈原殷想要扶持小七起来,做个傀儡皇帝?”
他那个父皇,年纪越大,越是昏庸,沈原殷在朝廷中的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没什么区别,而且和锦帝信任沈原殷竟然远超于自己的亲生儿子。
他无法理解和锦帝的想法,不信自己的儿子,却去信一个外人。
但既然已经如此,他当然要为自己争一争了。
所以先前崔华温设计让崔肆归将沈原殷推入池中,就是是为了让他那个四弟得罪沈原殷的,去没想到崔肆归直接暂住进了丞相府。
又加上他在春意楼被人暗算这事一直找不到真凶,他心里最怀疑的人便是崔肆归。
但这段时间的盯梢,又让他觉得不太可能是崔肆归。
说实在,他们这几个皇子,说不忌惮沈原殷那是不可能的,无论他们最后能不能登上那个位置,沈原殷都是一个最大的威胁之一。
原本以为沈原殷谁都不帮,却让崔肆归进府是因为沈原殷要帮崔肆归,结果现在沈原殷将崔肆归赶走,转头要去教导小七。
崔华温仔细观察着盆栽,问道:“崔肆归这几日的行踪呢?”
手下道:“狄珲管得严,狼牙营不好进去,但崔肆归前段时间经常往京城有名的那个古玩街去,属下跟着去后发现,他是想要买一个前朝大儒元宜烧制的定窑。”
崔华温皱着眉,不理解道:“他买个破瓷器做什么,之前可没有听说过他喜欢瓷器。”
手下摇头道:“他很机敏,我们的人总能被他发现,再多的不清楚。”
崔华温嗤笑道:“毕竟早朝上狄将军都夸我那四弟在军事方面有才能了不是。”
他的语气阴阳怪气的,眼中带着嘲笑。
“一个冷宫里长大的皇子……”崔华温挥挥手,“继续盯着吧,再怎么说,狄珲也在帮他。”
“是。”
许久,崔华温将最后一根不协调的树枝剪去,才道:“想让权势滔天的人主动放下一切,那是不切实际的。”
所以,沈原殷想要教导小七的原因,或许就是想要找个傀儡也说不定。
22. Chapter 22
“论语中的‘仁’,指的是要爱人、要克己复礼……”
安贵人从七皇子两三岁就开始教他识字,五岁多了又急着让七皇子启蒙,可七皇子毕竟还小,吸收不了那么多书里的道理。
沈原殷见崔文彦懵懵懂懂地坐着,心里叹口气,将书卷放下,坐在崔文彦对面,语气柔和道:“我听你母妃说,你喜欢下棋?”
崔文彦现在这个年龄段,比起教授一些大道理,沈原殷更倾向于适当发展一些兴趣爱好。
才五岁出头,安贵人也不是那种会乱教的人,现在崔文彦还只是一张白纸,没有被污染过,因为母子俩得宠,也没受过什么委屈。
或许也有点私心,上一世和锦帝去世前,下旨让安贵人和崔文彦殉葬。
连生死都没有概念的年纪,就被活活掩没在厚土之下,不见天光。
沈原殷前几日询问过安贵人崔文彦的喜好,知道是下棋,为此来之前还专门从库房里挑选了一套白玉做的围棋。
但意料之外的,崔文彦却摇头,嗡声道:“我不喜欢下棋,下棋很无聊,但是母妃喜欢我学围棋,她说父皇喜欢。”
沈原殷闻言轻笑了下,温声细语地道:“那你自己有喜欢的东西么?”
崔文彦有些犹豫,紧紧抿着唇。
沈原殷道:“就当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不告诉你母妃,怎样?”
终于,崔文彦开口道:“我喜欢画画,但是我画的不好,因为我母妃不让我学……”
沈原殷用手指轻轻戳了下崔文彦的脸,心下感叹,五岁多的小团子就是要可爱些。
听了崔文彦的话后,沈原殷就吩咐让人去取颜料和画纸来。
小团子不会拿笔,只会将笔用五指紧紧抓着。
沈原殷来到小团子身边,微微俯腰,纠正他的握笔姿势。
小团子不习惯这种拿法,手有点在发抖。
崔文彦抬起头,问道:“画什么呢?”
“你想画什么?”
崔文彦仔细想过,低头嘟囔道:“我想画给大皇兄,他有时候会带我玩,大皇嫂也带我玩,但是他们许久都没有带我玩过了。”
“大皇子啊,”沈原殷突然一笑,“那就给你的大皇兄画一幅画,送给他吧。”
沈原殷嘴角上扬:“我教你,先画这个……”
大皇子府。
后院的事本来就让崔邵祺焦头烂额的了,元旦朝会的时候崔华温又说丞相插手了此事,本来这段时间人手就不够用,又必须得查清楚崔华温所说的事情是否属实。
经过几天的追查,终于可以确定沈原殷才是真正查到榕江口的人。
现在他们根本不清楚沈原殷手上掌握了多少证据,本来就心惊胆战,这时候丞相府又光明正大的送来了一卷画轴。
崔邵祺打开后脸色一黑,整个人都不好了。
屋内一谋士见状,小心翼翼地问道:“主子,这上面画了什么?”
崔邵祺将画轴“啪”的一声扔在了桌上,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
谋士将画轴打开,看清楚后快速将画轴一关,吞了口口水,道:“主子,这下怎么办?”
众人将画轴传阅,浏览完后放回桌上。
崔邵祺将画轴平铺在桌上。
画轴上的内容很简单,画了几座山围成一圈,中间有很多人,人的旁边还有几匹马,有两座山中间有一个通道,正好有一头马拉着木板,上面垒着黄色的石头。
笔画很生疏,画得也并不好,像是几岁小童的初学之作。
崔邵祺死死盯着那幅画,咬牙切齿道:“你们认为,应当如何?”
谋士们面面相觑,沉默许久,有一谋士站出来,正要开口,门外有下人来报:“殿下,丞相府的小厮去而复返说,今日丞相第一天去教授七殿下,让七殿下画了一幅画,七殿下想要送给您,丞相说让您珍藏好,莫要辜负七殿下的一片心意。”
崔邵祺听完脸色更臭了,拿起桌上浸了墨的毛笔就往画轴上涂抹,直到所有痕迹都被涂黑才罢休。
随后看向刚刚出来的那个谋士,阴森地问道:“你刚刚想说什么?”
谋士道:“过段时间就是春季狩猎,饿了一个冬天,猛兽急着进食……”
谋士未说完,就停留在此处。
崔邵祺听后有些犹豫:“他一丞相,又一直体弱,往年都未曾下过场,这次恐怕也不会下场。”
见崔邵祺没有直接反对,众人心里就明白了刺杀丞相这件事十之八九就要尝试了。
于是谋士接着道:“丞相往年都以‘身体不好’为借口,营帐离大部队很远,我们的人先埋伏在周围将丞相身边人除去,晚上的时候用药将猛兽引到他的营帐,都假照成是野兽袭击。”
“将猛兽引到营地太冒险了,”有其他谋士反驳道,“属下认为,只要想办法让陛下下场就可以了。”
“按照惯例,君王下场,群臣需要伴随左右,等丞相下了场,再找机会除掉他。”
“虽然前些年陛下不愿下场,但陛下年轻时也擅长骑射,今年狄将军回京,边界战事也暂时停歇,德妃娘娘与陛下年少相识,让德妃娘娘夸上陛下几句,感叹一下当年往事,说不定陛下就下场了。”
另一人不赞同:“这个方法不能绝对保证能够成功。”
“行了,”崔邵祺打断他们的争论,直接道,“两种方法都试一下,如果第一天沈原殷没下场,就晚上引猛兽。”
崔邵祺让众人都下去后,冷笑一声。
沈原殷。
都怪沈原殷要去查渠州,要去接手黄金案,要去查榕江口,要用画轴来挑衅他。
他好多精心多年的布局都因此崩溃溃散。
他本来没想要下杀手的,只能怪沈原殷自己。
他也不想对一个身娇体弱的人下杀手的,是沈原殷非要多管闲事。
……
三月,京城的天气渐渐暖和,春草蓬勃生长。
冬眠了几个月的野兽开始活动,自己和幼崽都需要进食。
狩猎场的人早早就将这片山头到处放置好了食物,让它们吃好喝好,把膘养出来,才好让京城的人进行春狩。
今年在狄珲的建议下,崔肆归也跟着一路来了围猎。
车队浩浩荡荡,一路向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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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
马车上,沈原殷用手帕捂着嘴,止不住地咳嗽。
好不容易咳嗽停止,手帕离开嘴边,却见手帕上皆是血迹。
简然递过新帕子,忧心道:“大人,要不再找张太医看看?”
沈原殷摇头道:“看了几次了,老毛病,不碍事。”
简然心里一叹气。
明明先前大人身体都好了不少了,结果冬春一换季,又被病缠上。
沈原殷缓过不舒服,刚刚才吐过血的咽喉有点痛,哑声问道:“安排得怎么样了?”
根据他们之前的推测,关于榕江口这事,崔邵祺知晓后必定会报复他,而这段时间沈原殷步步紧逼,崔邵祺肯定会心急如焚,说不定就要来个鱼死网破。
毕竟养私兵这事,可是死罪。
所以他们推测,崔邵祺狗急跳墙后,最有可能的行动的地方,就是在围猎的时候。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崔邵祺会将大量人手安排在这儿,其他地方的警戒就会下降,于是沈原殷就分散了一些人去大皇子府上和榕江口处找相关证据。
简然压低声音道:“已经安排好了。”
随后简然又有点担心道:“但是围猎场毕竟有御林军在,我们的人不能太明目张胆,地方的范围又大,不能保证您的安全。”
沈原殷道:“无事,不远不近地跟着就行了。”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并不是围猎场,而是旁边的一处皇庄,专程供人休息。
皇庄离围猎场还有一段距离,虽然围猎会分批次进去,但总体时间很长,不说后宫里的人,就官员来讲,都有不少人带了家眷,总得给这些人提供一个住处,于是就建了皇庄。
沈原殷一下马车,就看见不远处有个嬷嬷守在旁边,见沈原殷下来,就走上前,恭恭敬敬地行礼,而后道:“沈大人,太后娘娘在花园有请。”
沈原殷挑眉,心里知道太后找他做什么。
九层塔的事情被他压了几个月了,一直没有动静,群臣知道九层塔是他下令的不管,也没人敢为了讨好太后而去得罪丞相。
直到太后终于忍不住了,派人来找他。
太后尊驾先行出发几天,早早就在皇庄住下了。
沈原殷跟在太后宫里的那个嬷嬷后面,向花园而去。
今日天晴,有暖阳。
太后坐在园中,桌上摆放着花茶,德妃陪在一旁。
德妃小声念念着:“母后想建九层塔礼佛,那是好事,不想丞相一直卡着,邵祺倒想尽份力,但提了好几次都被丞相敷衍过去了。”
太后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狠角色,将没有大作为的儿子辅佐上帝位,只是年龄上来了,对于儿子的平庸早已接受,现在只祈祷大萧还能有未来。
所幸顾松还留有沈原殷这样一个能臣,她信任顾松,而顾松临死前说过沈原殷能信,再加上沈原殷的确才华横溢,所以她便也勉强信沈原殷。
太后漫不经心道:“德妃,你那儿子的才华不过也大多是府上谋士出谋划策,在哀家面前就没有必要刷存在感了。”
她抬眼道:“骗骗自己就行了,别把自己骗了。”
23. Chapter 23
听见太后的话后,德妃的脸色一僵,但还是勉强笑着道:“邵祺只是单纯想敬敬孝心而已。”
太后垂首饮茶,不搭理她。
德妃悻悻笑着,自讨没趣。
沈原殷走到花园时,德妃已经另起了话题,正和太后聊着,太后说到底跟德妃没仇没恨,还是偶尔搭几句话,但大多时候还是德妃一个人在说。
见到沈原殷行礼,太后就示意德妃住嘴,让沈原殷免了礼。
德妃本还想说说,但只得无可奈何地闭上嘴,手指绞着手中的帕子,心里十分不爽。
太后放下手中的花茶,瞧了沈原殷一眼,没有一开始就提九层塔的事情,而是说道:“今日天好,芍药,给沈大人赐座。”
太后身边的宫女闻言就要动,沈原殷却道:“多谢太后好意,不过不用了,太医说让臣多站站。”
芍药停住脚步,候在原地听太后吩咐。
太后摆摆手,芍药便回到原位,太后而后直接问道:“沈大人,九层塔的还没有着落么?”
沈原殷语气淡然道:“近年来天灾人祸不断,敌国虎视眈眈,这种关头,实在是不适合劳财伤民。”
“况且,”沈原殷轻轻一笑,意味深长地道,“渠州的黄金案抓了不少人,也收回来了不少金子,但和矿脉一对比,却发现大头都还没有找回,这不也说明了……”
“……大萧内里的蛀虫还没彻底根除么?”
说罢,沈原殷眼角含笑,有意无意地暼了德妃一眼。
德妃跟沈原殷对视了一刹那,她面上不显,心里却慌极了。
渠州的事情崔邵祺不仅没有瞒着她,反而她还在其中出了不少主意。
再加上前段时日崔邵祺说沈原殷已经查到了榕江口,这让她更加慌了。
这两件事情任何一件事情被举报,他们和背后的家族,一个都逃不了。
而且她也知道这次春季狩猎要刺杀沈原殷,让沈原殷有来无回,心里更是心脏猛跳。
德妃低下头,以此隐瞒自己眼中的狠戾。
只要她儿子登上那个位子,她就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到时候她就再也不用去贴太后这个老不死的冷脸了。
听了沈原殷的话后,太后道:“那是皇帝交给你的任务,哀家只想在城郊的白鸟湖旁建一个九层塔,用不了多少钱。”
沈原殷只是摇头。
太后语气不爽道:“沈丞相,这大萧毕竟还是姓‘崔’。”
太后这话的意思是沈原殷以下犯上,意欲不善。
沈原殷身边跟着的随从立马下跪,只有沈原殷还不卑不亢地站着。
他直接不顾规矩抬眼望向太后,淡然道:“太后建造这九层塔是想做什么?”
太后与沈原殷眼神碰撞,顿了一下才说道:“自然是供奉佛祖,以求善缘。”
沈原殷重复道:“供奉佛祖,以求善缘?”
太后深吸一口气,开口道:“其他人都下去,阿曼留下。”
周围的人都离开了,只剩德妃还有点茫然地待在原地。
太后也盯着沈原殷,目不斜视道:“德妃,你该走了。”
阿曼就是刚刚去请沈原殷的嬷嬷,听见太后的话,立马做手势让德妃离开。
德妃无法,只能走,她几步就回头,心里疑虑极了。
太后年龄不小了,头发也有了不少的白发,但因为地位尊贵保养得很不错,脸上的皱纹不多,很容易就看得出当年的貌美。
沈原殷的眼睛太平静,又太深邃。
太后回避了他的眼神,终于不再强势,只是叹了一口气,问道:“你明明知道九层塔建来是做什么的,还有什么问的必要呢?”
沈原殷垂眸道:“正是因为臣知道,所以才不通过九层塔的审批。”
“哀家这辈子活了这么多年了,从来就没有因义气做事,从来没有做过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情,年老了人也快死了,就想做点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
太后抬起手腕,阿曼立刻搀扶着她站起来,向后走了几步,转身背对着沈原殷。
沈原殷无动于衷。
太后感叹道:“阿曼,几年了?”
阿曼回答道:“娘娘,快四年了。”
“四年……”太后眼中漫起水光,“他死了快四年了……”
她猛然转身,道:“他死了四年,他说不用大办丧事你们就还真的一切从简!”
“哀家不过是想建一座九层塔,在最高层供奉他,甚至都不会用他的石像人身和名字,只是放一点他曾经的衣物而已。”
沈原殷波澜不惊道:“京城外有百姓自主为父亲建造的庙,香火不算多,却也不少。”
太后摇头轻声道:“那不够,他为了大萧做了那么多事,哀家只想让他能够有更多的香火。”
沈原殷道:“父亲一生都为民为国,想方设法地保障平民的利益,他不是为了要有很多人记得他,他只求问心无愧,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百姓。”
“他已经做到了,”沈原殷又抬眼看向太后,语气放柔,“娘娘,修建九层塔需要人力财力,样样都不少,父亲他不会想要这样的。”
太后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来。
沈原殷明白太后这是已经放弃了这个念头,于是便行礼告退。
“阿曼,”太后唤道,“哀家不知道当年有没有做错决定了。”
她和顾松年少相识,少男少女心中春意萌动,碍于脸面都未曾明说过。
等两人都要开始为自家儿女找亲事的时候,顾松跟他家里人说过她家,本来都要快上门提亲了,结果这个时候宫里要进人。
她家里条件以及自身的年龄都适合,顺理成章的被当时的太后看上,进宫做了皇后。
她成了皇后,能给家里带来不少好处,于是自然而然地,他们两人断了联系,后来顾松官拜丞相,她生了嫡长子,他们自进宫前一别再未相见过。
皇子们都在争权夺势,他们两人没有言语,却默契地达成一致。
她在后宫,他在前朝。
都想方设法为她的嫡长子巩固势力,最终将人推上帝位。
太后回过神,阿曼没有回答,知道太后只是在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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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一滴泪终于落在了地上,很快消失不见。
……
沈原殷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又处理了些事情,不知不觉就已经天黑了。
简然盯着他用完膳,又喝了药。
才说道:“榕江口和大皇子府的守卫撤了一些走。”
沈原殷看见简然说着话,又递过来糖,有些无奈道:“你是谁的下属?”
简然眨眨眼睛道:“属下想着,反正都堆了几大盒了,继续堆积着也不是不行。”
见沈原殷不再说话,简然将糖放进新的木盒子里,然后接着说道:“关于四殿下身边的那个阿杜,梅阁有新的发现。”
梅阁是顾松留给他的信息网,但是上一世因为阁主中毒已久,去世后梅阁也就解散了。
简然道:“因为阿杜早已与家人断绝了关系,那家人的信息有点难查,时间久远宫里的资料也已经遗失,但梅阁找到了当年的牙人,顺藤摸瓜找到了那家人,只剩下阿杜的妹妹一家,查了一番结果却发现有人一直在暗中接济他们一家人。”
“最后查出来是皇后的人。”
皇后的人?
沈原殷微微阖眼。
上一世,最后一只跳梁小丑就是皇后和已经成为太子的二皇子。
皇后必然是要用阿杜,不然没不要给阿杜妹妹家送钱。
再一联想到上一世那个没抓到的奸细,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看起来忠心耿耿的阿杜,竟然叛主了么。
夜色已晚,沈原殷没再想这些事,早早上塌歇息了。
月上枝头,云朵又渐渐遮住月亮。
他已经很少做过关于小时候的梦了,明明记忆是模糊的,但梦境却异常清晰。
白日里他口中的父亲正是大萧的前丞相,顾松。
十几年前,大萧蜀地一带曾经发生过一起瘟疫,沈原殷的娘亲不幸感染,那时没有痊愈的办法,一旦感染瘟疫就只有等死的份。
而为了防止瘟疫扩散,官府早已不允许有人出城。
他的爹爹没有感染,但不愿抛弃妻子,又不想让当时年仅四岁的沈原殷就这样被感染而死,于是在听说丞相顾松和京城来的队伍在来灾区的路上后,一咬牙决定带着沈原殷先逃出城。
他们一家虽然住在城中,但他爹爹是一名猎户,经常半夜回来,过了时间城门关闭,所以知道一处秘密的地方可以进出城。
他爹爹带着他和家里的全部积蓄出城去了官道。
他爹爹将他藏在官道旁,眼中含泪叮嘱他道:“听着,等看见有很多人而且又有马车又有马儿的队伍时,你就闯出去拦住他们,明白么?”
幼时的他懵懵懂懂地点头。
又被爹爹塞过来一个包袱,道:“如果那些人愿意带你走,就把这个给他们。”
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却从心底漫上恐慌。
他问:“娘亲呢?”
爹爹抱住他,手臂颤抖,声音嘶哑着泪流满面:“娘亲感染瘟疫了,她活不成了,娘亲一个人会害怕,爹爹回去陪她。”
“你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24. Chapter 24
爹爹用粗糙的手掌轻轻地抚摸他的脸颊,怜爱地看着他。
这个孩子自打生下来就体弱多病,时常生病发热,不少大夫都说这孩子活不长,可他们夫妻不信,硬生生地把人拉扯到了四岁。
却不想,先一步离去的,却是他们。
爹爹闭上眼,有点不忍心,但最终一咬牙,松开了怀抱,毅然地离去。
幼时的他察觉暖意慢慢消失,他靠在一棵大树边,看着爹爹远去。
他蜷缩在树下,那时是秋季,蜀地的秋天闷热但又时常刮风,他身上裹了三件衣裳,头顶也有帽子遮着。
倒是不冷,但天渐渐变黑,野外的环境让他害怕。
尽管已经有点困意,但一双眼睛睁得特别大,生怕错过了官道上的队伍。
不知过了多久,在他的头开始一下一下往下打瞌睡的时候,一阵马蹄声惊醒了他。
他立马站起来,却又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缓了一会儿后,他趴在树后,小心翼翼地观察。
有马车,有马儿,还有爹爹说的很多很多的人。
于是他抓着包袱,猛地一下冲出去,拦在道理中央。
前面的护卫被吓了一大跳,拔剑就对着他。
他抬着头,看着面前的众人。
他突然听见了一个很好听的声音。
那个声音从后面传来:“怎么了?”
护卫回道:“丞相,是一个小孩,突然冲出来了。”
一阵马蹄声,他看见一匹白马慢慢过来,在走到队伍最前方的时候,马上的人下来,走到他的面前。
那个男人看着温文儒雅,半蹲下来,温和地问道:“小朋友,你父母呢?”
他道:“城里,娘亲染了病,爹爹把我送出来又回去了。”
他虽然才四岁,但却比同龄人要聪明上许多。
他明白爹爹的用意,在看到那个男人起身后,他“吧嗒”一下,抱住了那个男人的大腿。
抬起头,大眼睛看着那个男人,道:“叔叔,我害怕一个人。”
于是他成功地留下来了。
而那个男人,就是当时的大萧丞相,顾松。
顾松带着他在城外扎营,在做好防护后,就进了城,临走前顾松跟他说要去帮他找他爹娘。
应该是没有找到的,或者说,只找到了尸体。
他看见顾松一脸疲倦地回来,噔噔跑过去,想要帮他按肩膀。
顾松一顿,苦笑道:“对不起啊,我……没有找到你的爹娘。”
顾松感受到身后没有力气的按摩,虽然力气小没有用,但却意料之外的,心里感到一阵暖流流过,舒服极了。
于是顾松开口道:“你以后跟着我,我养你,怎么样?”
反正这辈子都不打算娶妻生子了,顾松见这小孩投缘,年纪小小又丧父丧母,不如认做干儿子。
于是顾松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说:“没有大名,身体不好娘亲只取了小名,叫元元。”
顾松把人拉到面前,又问道:“要不要跟着我?”
他点头。
“元元……那我给你取个大名吧,”顾松思索道,“就叫你,沈原殷罢。”
顾松拿了纸笔写给他看。
一笔一划构成了“沈原殷”这三个字。
他看得仔细。
“沈、原、殷……”
沈原殷。
……
从梦中醒来,沈原殷裹好衣裳,打开窗子。
外面天只微微亮,天空中还可以看见细碎又明亮的星空。
星星密集繁多,一闪一闪地发光。
他闲来无事,又没了困意,沈原殷遣退了随从,只留下了竹木在身边,打算去往外面随便走走逛逛。
顺着小路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听见了旁边院子里传来的刀鸣声。
见沈原殷驻足,竹木瞧了一眼院子,然后小声道:“这是四殿下的院子。”
沈原殷闻言正准备走,但习武之人耳力尖,崔肆归已经听出了院外竹木的声音,知道能让竹木跟着的人只能是沈原殷。
于是崔肆归走出来,刚好和沈原殷碰上。
崔肆归左手拿着弓,右手将院门推开,与沈原殷对视上。
沈原殷视线往上移,看见崔肆归的右手手掌搭在门上,院门边上挂着灯笼,隐隐约约能透过光看见崔肆归右手上的茧。
指根上的茧特别明显,虎口上的茧也比之前要厚上许多。
看见沈原殷,崔肆归眉眼带笑,轻快地道:“沈大人。”
崔肆归许久未见沈原殷,心里倒是一直想着念着,但是他知道沈原殷这段时间忙于一些事情,而且他也常待在狼牙营没怎么回京,于是就没再去丞相府。
见不到沈原殷的人,崔肆归就拿着在渠州时沈原殷丢给他的手帕睹物思人。
当日沈原殷将那根手帕给他让他包扎伤口,但他没舍得,反而将手帕藏好,一直保存到现在。
手帕刚开始还留有沈原殷身上同样的香味,带点栀子花的味道,清香醇厚,又浸入了几分茶的苦香,两者互相融合,形成了一股独特的味道,从手帕上散发开来。
但几个月过去,香味早已消失,只是在鼻尖轻触手帕时,仍然能够幻想到曾经的味道。
今日突然就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人,喜悦直接从心底冒出,脸上不由自主的带着笑意看着沈原殷。
沈原殷的视线下移,落在崔肆归的虎牙上,盯着看了一会儿才移开视线。
崔肆归抬头看了眼天空,而后道:“离出发去猎场还有一段时间,沈大人这么早就醒了?”
沈原殷一开始没打算跟崔肆归搭话,本欲离开了,却在即将抬脚时想到梅阁的情报。
上一世崔肆归查淑妃之死时,最终查出来是皇后所为,虽仍有些疑点,但所有的证据好像都在指向皇后。
如果阿杜真的是皇后的人,那当年淑妃的事情,阿杜很可能也参与过。
他眼眸转了转,道:“你在查当年淑妃的事情?”
崔肆归听见“淑妃”这两个字时笑容一顿,他并不意外沈原殷知道这件事,当初自己进丞相府的时候,沈原殷必定会把自己彻查一遍。
“嗯,只是没查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沈原殷双手抱胸,右手手指轻轻地敲着左臂,眼尾狭长,眉眼轻挑,看向崔肆归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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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院内,换了个话题道:“你这次随从带了谁?”
崔肆归愣了一下,不理解这个问题,但还是回答道:“阿杜和阿祝,我身边就他们两人。”
沈原殷问道:“都是淑妃留给你的人?”
崔肆归点头,明白了沈原殷的意思,他略微迟疑了一下,放轻声音道:“我舅舅查过他们,没问题。”
沈原殷盯着他,语气平静道:“就算狄家曾经扎根于京城,但狄将军常年不在京城,势力大多都跟随狄将军迁移集中在了两国边界,京城势力变幻莫测,多年前的事情,哪那么容易就能够查清楚。”
“假设你身边的人真的有问题,当年在淑妃的事情上做了手脚,然后一直蛰伏在你身边忠心耿耿,这么多年从小到大的忠诚再加上藏的很深,就不会让你怀疑到他,等到背后之人要用的时候再出手,就不会被怀疑,不是么?”
崔肆归闻言不自主地皱起眉,还不等他再说话,沈原殷已经转身往回走了。
崔肆归本想要追过去,但心里又因为刚刚沈原殷的话一直纠结,身后也传来熟悉的声音。
“殿下,离出发去猎场不久了,您可以沐浴准备了。”
阿杜小跑过来,昏暗的光线让他看不清远处离开的人是谁,但隐隐约约听见了方才的交谈声,于是问道:“殿下,刚刚是哪位大人么?”
崔肆归看向阿杜。
阿杜身形臃肿,发间黑白发穿插,脸上有些麻子和皱纹。
这个人从十岁开始在淑妃宫里伺候,淑妃刚开始很得宠,宫里伺候的人不少,但淑妃最信任的就是阿杜和阿祝,在被贬入冷宫的时候,也只有这两个人也忠心地跟了去。
淑妃去世后,崔肆归在宫里的日子不好过,在皇帝刻意地无视下,皇后也没同样当宫里没有这个人。
主子被这样对待,下面的奴才自会更加日子难过。
即便这样,阿杜和阿祝仍然没有离开,反而一直守在他身边。
但是沈原殷的话却一直在他耳边回旋。
崔肆归听狄珲说过,前丞相顾松曾经和狄珲的父亲交集很深,顾松手下是有专门的人手去查探很多消息。
而顾松去世后,这派人手不知道有没有消失,如果没有消失的话,那就应该是由沈原殷接手了。
“殿下?”
阿杜看见崔肆归一直发神,就唤了声。
崔肆归收回思绪,没回答阿杜方才的问题,只是道:“备水吧。”
竹木跟着沈原殷回到院内,简然已经等候在门口了。
沈原殷遣退了众人,独自回了房内,竹木这会儿没什么事情,就和简然一道站在原地等着沈原殷出来。
天色在渐渐变亮,竹木回头看向屋内,依然没有动静,而简然正蹲在一旁发呆。
竹木一点点挪过去,也蹲下来,用肩膀撞了撞简然,问道:“大人和那个四殿下,是怎么回事?”
简然满头问号,不知道竹木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他闷声道:“不清楚,怎么问起这个?”
竹木道:“只是发现大人这段时间有点过于关注四殿下了。”
简然想到那一盒盒满了的糖罐,眼睛转了转,没再说话。
25. Chapter 25
天色逐渐明亮,队伍开始向着猎场出发。
从这处庄子到猎场大概需要一个时辰,而山上风大寒冷,沈原殷下马车时刚好一阵风吹过,没忍住偏头低声咳嗽起来。
“大人。”
简然递过来一件略厚的外衣,沈原殷将其接过披在身上。
此次围猎皇后和另外两位妃子都跟了来,还包括了盛宠的陈贵人,而安贵人待在了庄子里带着崔文彦。
按照规矩和锦帝身边是跟着皇后,但近日来和锦帝身边都寸步不离地带着陈贵人,于是和锦帝只让陈贵人落后了半步。
周围人眼观鼻鼻观心,也没人在这种时候去提醒这不合规矩,于是都默默无言。
这次围猎的重点是一头野狼,侍卫将困着野狼的笼子提上来让众人看过。
野狼匍匐在笼子里,眼睛冒着光往外盯着,獠牙锋利,狼爪在铁笼上一下一下地磨着,发出刺耳的声音。
侍卫在和锦帝的示意下,拉着笼子进了山林放生。
和锦帝坐在高位上,望着离去的野狼道:“此次围猎,若有人能活抓这头狼,即为头筹。”
沈原殷站在和锦帝下方,往下看的时候正好瞧见崔肆归的身影。
崔肆归牵着一匹红马,边上坠着弓箭和箭袋,跟在狄珲旁边,小声的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崔肆归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抬头望向沈原殷的方向,原本还犀利的眼神在看见沈原殷的那刻立马变成了笑意。
但却在对视的刹那后,沈原殷便移开了视线。
崔肆归眼里有些遗憾,舌尖没忍住舔了舔虎牙。
“怎么了?”狄珲疑惑问道,他顺着崔肆归的视线看过去,却没有发现什么。
崔肆归收回视线,摇头道:“没事。”
狄珲道:“你怎么就突然又想再查一次你身边的那两个奴才了?”
崔肆归沉默了一会儿,含糊道:“听人说的,可能有点问题,多查下总没坏处。”
“谁?”狄珲问道,又想起来什么,“丞相?”
“嗯。”崔肆归解释道,“顾丞相留下的人手应该是在沈大人手上。”
狄珲听崔肆归说了今早的对话,沉思了片刻,而后皱眉道:“可丞相为何要帮我们,你不是说他说过不想掺合进这些事里来么?”
崔肆归也是真的不清楚。
沈原殷对他的态度很奇怪,虽然总是感觉不喜他,但又感觉他在沈原殷那里是有点特殊对待的。
“算了,”狄珲说道,“至少不是敌人。”
随着号角声响起,第一批围猎的人出发进入山林。
崔邵祺也在其中,临走前与德妃对视一眼,见德妃微微点头,才放心地转身离去。
他们的计划是在第二天的时候劝说和锦帝下场,第一天崔邵祺先进去,完善人手安排,而进去的人除非是有特殊情况,只要进去了又出来,都会视作结束比赛。
德妃见崔邵祺离开,眼神微不可查地看了沈原殷一眼,随后言笑晏晏地插话和锦帝和陈贵人。
沈原殷装作没发现他们的动静,垂眸饮茶,手指微微动了几下,简然看见后立马退后离开。
山里树林遮天蔽日,三月来临,许多动植物都开始有了生机。
马匹驶过,惊起了一片鸟雀。
待摆脱了大部队后,狄珲仍然压低声音道:“那就再去查一下吧,但丞相说的不错,狄家毕竟脱离京城太久,不一定会有结果。”
“或者说,丞相那里既然都给你提醒了,能不能……”狄珲说到这里又断了,“不好提,算了,还是自己查吧。”
两人收了话,只专心寻找猎物。
可能是人太多,久久不见大型猎物,只捕到几只兔子。
在拐过一个弯后,他们和二皇子的队伍迎面撞上。
崔元嘉似笑非笑地打量了几下崔肆归,道:“狄将军,四弟。”
崔元嘉身后拉猎物的侍卫手上还是一片空白,他瞧不上小猎物,第一天一心只想捕猎猛兽。
崔元嘉道:“听闻四弟在狼牙营待着挺适合的,狄将军还说四弟有天分,想来这次围猎四弟定能收获好名次了。”
崔肆归笑笑道:“肯定是不及二皇兄自幼习武,臣弟不过是半路出家,哪能比得过二皇兄。”
崔元嘉不置可否,笑了一声后就与他们擦肩而过。
……
夜幕降临,月亮悬在空中,清辉漫洒。
“大人,”简然低声道,“我们的人已经安排过去在榕江口和大皇子府守着了,不出大人所料,大皇子的人手的确变少了。”
往年沈原殷的帐篷都是搭在人群外围,而今年却在人群偏中央处。
人群纷杂,尽管有自己的人守在外面,简然还是放低了声音。
沈原殷手拿着一本古书,手指轻轻翻过一页,闻言道:“明日就应该会有动作了。”
简然还是有点忧虑道:“属下还是觉得此举不安全,这和以身试险没什么区别。”
沈原殷道:“其他暗卫已经进去了,竹木明日也会躲在暗处,他们伤不了我。”
简然欲言难止,最后还是闭上了嘴。
一夜无梦,很快就到了第二天一早。
德妃按照计划跟在和锦帝身后不停地回忆之前的青葱岁月。
“臣妾还记得,当年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英勇无双,参加围猎的时候向来都是勇夺魁首。”
德妃笑着说道:“当年陛下的箭术高超,让许多人都自愧不如呢。”
“说起这些,倒是又让臣妾有些感伤了,”德妃微微蹙起柳叶眉,叹息道,“臣妾想再目睹一下陛下的英姿呢,手持弓箭,雄姿英发。”
德妃用手将发丝轻柔地束缚在耳边,微斜着脸望着和锦帝。
德妃不再年轻,但保养得当,时间慢慢流逝,人的长相总会有细微的变化。
而这样微斜着脸的角度,最像是当年她的豆蔻年华时的脸庞。
德妃这段时间对着镜子练习了许多遍,才找到的这个角度。
和锦帝看着眼前的德妃,以及不远处的弓箭,心里痒痒似的。
时间越长,他的身体越不好,这事他是知道的。
可总是有点不甘心,就好像从前的意气风发就在昨日,可今日就已经身体疲惫。
曾经他十多岁时,也有一身好骑术和好箭术,刚当了皇帝那几年,也对围猎仪式兴致勃勃,只是这近年来,身体多病且玩心过重,渐渐就舍弃了这些。
德妃是从他还是太子时就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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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了,这么多年的陪伴,早已没了激情,但却留有旧情。
和锦帝越想越觉得手上空了点什么,他的手指握紧成拳又松开,吩咐道:“有福,去把朕从前的那把弓箭呈上来,朕也下场玩玩。”
“喏。”
和锦帝自己心里有数,明白不能跟那些年轻人比,只打算玩个把时辰尽个兴就行了。
于是他道:“要不了几个时辰,众卿一同下去体验体验吧。”
皇帝要下猎场不是小事,锦衣卫迅速组了几队队伍,又拉来了几匹好马,等和锦帝年少时的那把弓箭拿上来时,一切准备也刚刚完成。
和锦帝握着那把熟悉又陌生的弓箭,他已经有几年没有碰过,但毕竟是圣上用之物,被下面的人收纳得很好。
和锦帝翻身上马,仿佛回到了当年,他大笑一声,随后道:“出发。”
沈原殷也跟在其后,冷眼旁观着和锦帝的神色,心里只觉得好笑。
人总是会美化自己记忆里的事情,就例如和锦帝认为年少时的骑射很好,不过是因为他当时是太子,地位稳当,所以周围人都哄着捧着他罢了。
沈原殷接过了下属递来的兜帽,仔细戴在头上,避免骑马受风受凉。
可能是上天给的好运,和锦帝入场没多久不远处就出现了一匹鹿,和锦帝持箭射出,野鹿机灵一跳,避开了箭矢。
有臣子捧道:“陛下,就差一点了,野鹿向来机灵,但遇上陛下龙体,定要不了多久就能收入囊中。”
和锦帝听后思考了一会儿,见野鹿没跑,于是决定要捕猎到它,下令道:“追过去。”
队伍向着野鹿而去,有锦衣卫一箭过去,将它的腿脚射中,也惊到了它,拖着残腿往相反的方向跑。
沈原殷趁着其他人都在追野鹿,浑水摸鱼般慢慢从中心退出,选了一条看起来无人的道路,驾着马慢慢悠悠的晃荡过去。
这条路地上有其他的马蹄印记,沈原殷知道竹木等人在他不远处守着,现在就等着大皇子的人出来。
大皇子也不傻,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肯定会选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
沈原殷现在要做的就是尽量往偏僻又树多茂盛的地方走,偏僻才能让大皇子找到他,树多茂盛才能让他的人有地方可躲。
他这匹马温顺,不会轻易被惊到,一定程度上能保证他的安全。
远处草丛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沈原殷屏息,手指慢慢抓紧了绳子。
隐藏在他身后的暗卫也神色紧张,手指已经放在了暗器和剑柄上,随时都准备出手。
在声音越来越近之时,沈原殷已经准备好回撤。
一只手掀开茂盛的叶子,露出一匹红马,上面是一身黑色劲装的人。
是崔肆归。
看清来人后,沈原殷蹙眉道:“怎么是你?”
崔肆归也愣了:“沈大人,你怎么下场了?”
沈原殷不想理他,打算换一条路。
崔肆归驾着马靠近沈原殷,问道:“沈大人不是身体不好么,怎么也进了猎场?”
不待沈原殷回答,崔肆归耳尖动了动,听见一道穿破空气的声音袭来。
他回过头,看见空中一道黑影快速飞向沈原殷。
“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