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柏林》
1. 咬痕
《金色柏林》弦月棠/文
晋江文学城独家正版首发
2025.7.23
黏,热……
痒。
身躯被包裹,熟悉的木质香浸满全身。
她想抱他,却被他桎梏双手反扣头顶,连他的袖口都摸不到。
想吻他,却被他骨节分明的手捂住嘴,无论怎样舔舐吮咬,都触碰不了他的唇齿。
“你今天在梦里好不乖……”她头疼欲裂,嗓音黏连着近乎呢喃的诱哄,“难道你不想亲亲我吗……”
撑在她身侧的身影一顿,下一秒,大腿内侧传来轻微的刺痛感,她想睁眼看他,感到痛感正化为一小阵一小阵的酥麻,电流般烫过四肢百骸。
再也抑制不住的,宁酒轻哼出声。
梦中的旖旎化为色彩鲜艳的豹蛱蝶,轻盈停驻在玻璃幕墙上,斑斓的翅影在日光中晕染出一层光怪陆离的阴翳。
厚重的窗帘不设防,被浸入几缕阳光,洒了些在女人赤/裸白皙的肩颈,寸寸晕柔,拉长。
德国波茨坦酒店,宁酒醒来时已接近下午。
闭眼轻呼出口气,这样的梦不是第一次,早该习惯的。
难得一次喝酒,没想到后劲这么大,宁酒脑子还昏沉着,披上睡袍就径直朝浴室走去。
雾气蒸腾间,漂亮流畅的背脊融进热水,修长白皙的脖颈不自觉仰起,雪白的肌肤因蒸汽泛起雾意潮/红,将本就若隐若现的轮廓伸展得愈发疏懒撩人。
纤细修的长指尖仍滴答落着水珠,触到一旁摆放的手机,一解开勿扰模式,叮咚声就接连响个不停。
几乎都是关于EZGT峰会的事,还有几条是苏铭的问候短信,宁酒将能回的都回了,承诺晚上的会议会准时到场,心理学会议纪要也会提前传回国内。
等处理完这一切,她疲惫地掐了掐眉心,赤脚走出浴池,后知后觉有些不对劲。
湿发顺着动作垂落肩侧,水迹贴着饱满起伏的曲线蜿蜒下滑,在经过大腿内侧时恋恋不舍地停驻,激起细密难捱的痒痛感。
腿有点软,不是做梦的那种软,而是——
宁酒低头的瞬间,恰好听到一声轻响。
滴答。
驻留的水痕终是汇成水珠,落在毛毯,溅起细碎水花,那道方才被它滑过的痕迹也因此显得愈发潋滟鲜明。
一抹过分灼目的,分不清是咬痕还是吻痕的猩红,就这样赤/裸/裸点缀在她大腿内侧那颗小痣上。
无不彰显留下它的主人的明目张胆。
-
峰会的最后一场会议在中欧时间晚六点准时开始,波茨坦滨河庄园内部会议室内,身穿西装的日耳曼男人在会议上侃侃而谈,谈论当下心理学界最炙手可热的情绪交互模型。
德语语气偏硬,语速较快,有一些心理学的专业名词在译后会有些微的差异。
等到会议中场休息,宁酒轻呼出一口气,摘了口译耳机,尝试自己在笔记本上整理会议重点。
一旁的商琳凑过来,在看到她笔记本上清隽的德文字体后,不禁夸赞道。
“小酒,我都不知道你德文写得这样好看啊。”
宁酒正埋头记着笔记,听到商琳的话转过头,鲜妍的五官得以完整展露出来。
脑后微微盘起一簇小巧的丸子,睫毛轻轻颤动,在眼睑投下小半圆阴影,白皙柔和的五官,怎么看都是一副没有任何攻击性的无辜长相。
只是一抬眸,露出空山雨后般浅淡的瞳色,碎发晃动间露出微微上挑的眼尾。
于是原先纯洁无害的气质,又演变成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神荡漾的酥麻感。
“感觉手写比打字记得更牢。”
宁酒浅笑了笑,将笔记本摊开来,方便商琳核对两人记录的版本。
“毕竟明天就要回沪了嘛。”
商琳对比的动作停下来,遗憾地问。
“真的不多待一天吗?明天就是峰会的最后一天了,听说晚上会在隔壁酒庄举办一场盛大的晚宴,我还期待你和苏铭一起来玩儿呢。”
EZGT交流峰会是近几年新兴的中欧交流论坛,前几年都办在德国柏林,不知道为什么今年的地点定在了离柏林不远的波茨坦。
峰会分为科技与心理两个专场,苏铭在博导那好不容易拿到了参会名额才能过来。
不同于苏铭的学术研究,宁酒这是受人之托,算是加班,参与拉尔夫教授的心理学会议后,隔日就要马不停蹄从德国赶回沪市。
“苏铭明天还在,是我提前要走,”宁酒垂眸整理面前的资料,“而且这几天待在这里,有点水土不服。”
“水土不服?”
商琳仔细回想了下,发现宁酒在这几天的会议里兴致的确都不太高,原来是身体原因。
“也是,平时你很少请假,今天连白天的会都没来,肯定是很不舒服了——”
她想起什么,眉宇间涌上几分担心。
“不会是你胃病又犯了吧?”
宁酒轻轻嗯了声。
“不是大事,老毛病了,吃点药就好。”
两人没来得及说太多话,后半场就开始了,不同于前半段偏学术性质,后半段主要围绕心理学的实际应用,涉及临床干预、企业管理等议题。
会议一结束,前排几位参会人员率先整理资料起身,依次走向出口。宁酒和商琳坐得靠后,干脆没动,等着人走得差不多了再起身,也省得挤来挤去。
人群走到门口时,前头两个穿着精致职业装的女人边走边聊,刚好在最后一排短暂停顿。她们的声音本不算大,却在会议室短暂的静谧中清晰飘进耳中,毫无遮掩地落了过来。
“好啦,要不要那么夸张?”穿着职业装的女人平静地睨笑身边稍年轻的女生,“昨天才见一次面,今天没来,就看你一整天都魂不守舍的,听都没认真听。”
“我不相信你不觉得遗憾。”另一边的女孩撇嘴,根本不带任何掩饰的,“年轻,多金,帅气,又有绅士风度,简直是我的理想型啊,我还打算今天和他搭话呢。”
女人听完,笑了两声,没否认,只是意味深长地道。
“这样的人,大多数在高中就被人预定了。”
“那可不一定,”女孩不太同意,“我看他不像是高中会早恋的人。”
商琳听着那两人的对话声渐行渐远,虽然没提名字,但她几乎立刻就猜到了是谁。
毕竟那位昨天不过短暂露面,已经在会场引发了一整天的骚动。
“诶,小酒,你说昨天那位乔总——”
她心里也被勾了点好奇,转头想找宁酒八卦,却发现后者正低头打字,心思压根不在这儿。
话锋一转,商琳调侃似的问了句:“怎么了,苏铭给你发消息了?”
宁酒指尖没停,确实是苏铭发来的。
他说那边的科技会议也刚结束,准备上来找她。
滨河庄园面积太大,即使已经来了快一个星期,苏铭还是有些分不清方向。他发来位置共享,不放心,又拨了个电话。
电话铃声响起,宁酒歉意地朝商琳笑了下,示意自己去露台接个电话。
会议室转角处就是一间不小的露台,露台与走廊处隔着一层晃荡的薄纱,看不真切外面的光景。宁酒举起电话走近,才发现露台处已经站了一个背影。
纱帘质薄,月光洒过,隐绰能看见男人身型修拓,长腿宽肩的身形。
宁酒动作一顿,眼神来不及瞥开,对方似乎察觉到什么,转身。
两人的视线猝不及防撞到一起。
谁都没有立即动作。
他的眉眼是薄纱也挡不住的浓郁,五官立体,皮肤却白皙冷感,根本挑不出错的长相。
修长的手指凌拓干净,随意夹着只烟,手背盘虬起蜿蜒青筋脉络,一路蔓延到被衬衫袖口掩盖的小臂。
他在抽烟,又好像根本没有抽。
火星明明灭灭,灰白的雾气自指尖缓缓升腾,在眼前缭绕打转,他没有回避,甚至刻意迎着那股味道一点点吸入肺中。
慢性自/杀。
右耳铃声仍在舒缓回荡,戛然而止的瞬间,苏铭的嗓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宁酒率先从这场沉默的对峙中退出,面无表情转过身,却听到身后露台的开门声,挟着晚风的凉意轻拂过她的后背。
“小酒,我已经到楼梯口,你要不要先——”
砰的一声。
手腕被一股大力扯着拉了过去,裙裾在笔直修长的大腿荡起一圈微末的涟漪。
手机被磕碰到地毯,陷入黑暗,宁酒眼睁睁看着露台的门被男人关上,更厚的一层布帘自动拉至中央,不留缝隙。
视线陷入黑暗,隐于幽暗的那张脸,却显得愈发清晰。
他立马掐了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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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仍洇着淡淡的烟草味,任由宁酒难掩愤怒地抬眼看他,也只是垂下薄薄的眼皮,目光专注地凝视着她抿起的嘴唇。
神色认真、专致,仿佛不是在盯着她的唇,而是在看什么即将融化的艺术品。
与表面的淡漠判若冰火的,是火热贲张的大腿肌肉,隔着薄薄一层西裤布料,毫不留情地挤/开她的双腿,燃起火星般的,难以言喻的微妙爽感。
就在几分钟前,还有人夸他脾气好、有绅士风度,是理想型。
而现在,别人口中的理想型,正在将腿挤在她双腿之间,用他最擅长的平静语调,字正腔圆地问她。
“接他电话,还是——”
“和我舌/吻。”
掉落在地的手机又开始嗡嗡响起,苏铭的名字就这样明晃晃地映在地板上,发出刺目的亮光。
这一次,他没有给宁酒选择的时间。
火热逼仄的温度从唇上捻开,他先是在她唇上舔舐吮吸,不显露攻击性。
趁她放松警惕,又冷不丁狠咬一口下唇,宁酒呜咽一声,被他抓住时机,城池大开。
舌尖撬开唇齿,扫过之处一片酥麻,唾液被吞咽,渍渍水声在两人之间发出。
呼吸交缠间,宁酒被吻得双腿发软,又渐渐感到呼吸困难——
他根本没想给她留呼吸的气口。
电话不知何时再次熄灭,宁酒伸手用力推搡他的胸膛,嗓音被吻得很软,说出的话却毫不留情面。
“乔柏林,你特么属狗的吧。”
吻这么狠。
推拒的手被他握住,两人之间分明交缠着急剧的喘声,气氛却冷却下来。
乔柏林靠近她,灼热的呼吸打湿她的脸颊。
“小柏最近生病了,它好想你。”
他太了解她了。
知道用他自己作饵没有用,宁酒不会心软。
那就换小柏来。
宁酒在听到小柏的那刻果然微滞一瞬,乔柏林敏锐察觉,细而密的睫毛扫过她脸颊。
“它最近右眼的病又复发了,下雨天总是看不见,”他语气放软,力道加重,手背细长的疤痕在她腰上摩挲,“看不见的时候,总喜欢在你买的那张毛毯上打滚,咬你送的塑胶玩具。”
“还记得吗,小小一个,黄色的小鸭子。它现在年纪大了,牙齿不好,那么硬的不应该咬了,可它就是喜欢。”
无论是五年前,还是五年后,最先低头的那个人,好像永远不会变。
他说。
“你看,就连小柏都知道,自己喜欢的,就算不合适,也不应该放手。”
膝盖因为卡住她腿间的原因微微曲起,他本可以与她平视,却特意用了稍仰的角度,好让她看清他立体的眉眼。
宁酒原本是被小柏吸引了主意,注意力却不自觉转移到他身上。
乔柏林大概知道自己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
他的睫毛浓密,在眼睑下留下团扇似的阴翳。
浅浅的内双,明显的卧蚕,即使毫无表情,眼睛里也好像洇开星光似的,很亮。
他这样一个人,就连话语、姿态都知道怎样才能让她恻隐,怎么会照顾不好一只边牧。
“宁酒,我们——”
“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清醒状态下,她总是这样。
声音越是柔和,说出的话就越是果断决绝。
死寂般的阒静晕开。
克制到极致的热烈,化为他眼眸中殆尽的涂炭,深得让人心悸。
宁酒被他眸底的漆黑盯得背脊发凉,肩膀倏地传来刺痛。
“你怎么能,真的这样丢掉我……”
血腥味在他们之间蔓延开,他喷洒的热气在皮肤引起一阵阵颤栗。
“真想操/死你。”
另一种凉意滑过肩侧,滴落在地。
宁酒感受到乔柏林怀抱的力度松懈,用了力挣脱桎梏,转身去够露台的门把手,却蓦然顿住。
挣脱得有些太容易了。
下一秒,那扇门不等她推开,门把手自行被缓缓压下——
有人在外面开门。
轰的一声。
宁酒整个人僵在原地,四周的光线似乎突然失焦,轮廓模糊得不真实。
门打开一条缝隙的瞬间。
她听见他说。
“你男朋友来得比我想象中慢太多。”
2. 目标
哐的巨响。
门被打开。
尖锐的耳鸣声戛然而止。
扑面热气与沸腾人声一哄而上。
江澜实验门口,一辆私家车停在校门外的临时停车带上,热得满头大汗的家长从驾驶座跳下来,几步走到后备箱,拽出行李箱甩到人行道边,拍了拍手,一副终于解脱的表情。
又是哐的一声。
后备箱关上,车屁股钻进车流,头也不回地绝尘而去。
最炙热朝气的盛夏,是八月末的江城。天气像是一触即燃的流火,烧得柏油路滚烫。
赶上开学季交通堵得一塌糊涂,耐心不好的家长干脆连弯都不绕,隔着一条街就让孩子自己走过去。
留在原地的男生也不恼,朝周围人群扫了一眼,很快在人堆里认出几个熟脸,嘴角一勾,几步走过去打起了招呼。
几个人相互吹着口香糖泡泡插科打诨,他走在最里,一不小心撞到了在人行道边缘慢走着的女生。
蓝白条纹校服袖口设计的本就短,皮肤不小心碰到了女生细腻的手臂,是不属于这个天气的冷,像夏日里波波奶茶的冰块。
男生一愣,条件反射转过头想要道歉,却在看到女生的侧颜时一下愣住。
乌黑碎发高高束起,露出一张干净乖巧的脸,睫羽浓密微卷,膝上的裙摆随步伐轻轻荡起,勾勒出一截修直光洁的腿线——
“浩子看什么呢,人傻了?”
“快迟到了,发什么呆,走啊。”
男生被身边的同伴拉扯着,才不得不从女生的背影移开,一时不备竟然将口香糖生生咽了下去。
“好...好甜。”
“你真傻了?”周围人笑骂他。
“口香糖能甜到哪里去。”
张浩“嘿”了一声,想把甜妹指给他们看,哪知一个篮球径直从天空降落,堪堪擦过少女匀直的小腿,在人行道上跳跃一圈,最终正好卡在绿化带两根短小石柱之间。
还算牛叉的球技,只不过吸引女孩关注的技术有些老套。
少女微风中的裙角轻轻晃了晃,停住脚步,转头往抛球的那人望过去。
张浩正琢磨自己是不是也该练练球技,下次效仿试试的时候,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她浓密的睫毛扑簌几下,睫毛弧度柔顺得像羽毛拂过,唇角轻轻扬起,凸显的卧蚕将气质衬得越发乖顺无辜。
可偏偏眼尾清艳上挑,浅棕眼色如透光琥珀,藏着轻飘飘的锋利感,像是一只伏在光影里的狐狸。
纤细的手指,徐缓伸出最中间那根,轻嗤开口。
“傻,逼。”
字正腔圆,掷地有声。
无论是语调还是声线,都是张浩想象中的细声细气,温言软语。
只不过台词,怎么好像和他想象的有点不一样?
宁酒瞥了一眼扔球男生涨红愤怒的脸,收回乖巧的笑容,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青春期的少男心理太幼稚,又太同一。
稍微一戳就破防,是易燃易爆的氢气球么。
今天早上袁姝突然给她打电话的缘故,宁酒的心情怎样也算不上好。
对于这种没事找事的人,没把球扔回他脸上都算客气。
忆起今早的那通电话,隔着八千多公里的距离,女人的嗓音是一如既往的平和宁静,仿佛在她面前,任何事情都无法影响情绪。
“小酒,我听说你转学到江城了。”
她的语气停顿片刻,分明是想说什么,到最后仍是只留下一句淡淡的,无法表明任何期限的嘱托。
“等妈妈忙完这一阵,就从德国飞回来看你。”
这一阵是哪一阵。
真的很讨厌袁姝用忽悠小孩子的口吻忽悠她。
大门投下的阴影将宁酒的思绪拉回,她按照保安的指示走到一处教学楼。
抬眼望去,洁白整洁的建筑看起来像是新装修的,离近些还能闻到隐约的白漆味道,走上三楼,教室门口有几个男生正忙着搬书,穿着教师制服的中年男人手忙脚乱地指挥,手里拿了个老花镜正要擦,眼神不期与楼梯口的宁酒对上——
“行啦行啦,歇一歇咯,先进向里向躲躲太阳头。”
标准的江城当地口音,依稀能辨清其中的意思。
老秦重新戴上眼镜,擦了擦额角的汗,朝宁酒招手。
“哎,姑娘。”
宁酒望向他。
老秦:“你就是宁酒吧。”
三楼统共四个班级,只有一个班级是他的学生,再加上来来往往那么多来报道的学生,即使提前看过她的照片,隔这样的距离,也不一定一眼就能认出来。
与外表截然不符的细心。
宁酒点头,老秦招手让她进来教师办公室。
教师办公室的冷气开得很足,左右看了眼其他的同事都在写教案,老秦才轻手轻脚地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拿起桌上的茶杯要喝,旁边站着的少女突然开口。
“秦老师,注意充电线。”
老秦往备案桌一看,杯垫的边缘还真缠上了根手机的充电线,接口明晃晃地躺在杯垫一角,要是刚刚直接把沾了水的茶杯直接放到手里,极有可能短路。
哎呦一声道了谢,老秦连忙把充电线放到一旁,接过少女纤细手腕递过来的转学单。
因为先前在学校存档处已经看过一遍的缘故,目光很快扫过一遍,却在家长栏那框稍微停顿了下。
“宁酒同学,江澜实验和岭城八中的教材和教学方法都有不小的差距,你是因为父母职业调动加上自身成绩优异才调到八班来的,算是学校特批,如果在转学后有任何不适应,尽管和我说,千万不要憋牢,我们八班的孩子啊,都蛮灵光的,你也可以试着和他们多交交朋......”
老秦的嘴张张合合,越说越多,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架势。
宁酒垂着眼,一副乖巧听得认真的样子,小习惯却又忍不住作祟。
面前的人教师制服没有熨烫好,看着有些旧,衬衫的扣子扣到了最上方,只露出半截脖子。
桌上的茶杯玻璃上都是未洗净的茶渍,教案桌中央的个人物品摆放也稍显凌乱,学生的试卷却都摆在了最靠里的位置。
隔板和电脑屏幕上方贴满了字迹工整的便条,可以看出语文老师的底子,倒是与茶杯和衬衫这种细节格格不入。
即将成为她高中班主任的人——
原来是个随和、不拘小节、热爱教学的语文老教师。
老秦正滔滔不绝地说着,门被人“轰”地一下打开,周围教师都被吓了一大跳。
老秦也吓得不轻,缓过神后立马站起身揪住来人的耳朵往门外拉。
“李铭源,这是第几次了?你究竟什么时候能学会小点声开门?啊?”
最后一个尾音很重,特级教师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李铭源咿咿呀呀地被揪着耳朵拎出来,余光瞥到宁酒的位置,没忍住我去了一声。
甜,太甜了......
怎么会有这么水灵的姑娘!
“我去?我去什么啊你。”
屁股上不轻不重被踢了一脚,李铭源回过神一抬眼,就和老秦“早就看透你了”的眼神对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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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揪耳朵看到美女还走神第一人。
“手下留情!我是来汇报重要‘军情’的,”李铭源现在才想起来正事,站直身体,“柏林昨天在省队参加完高联二试去了趟京市,今天估计晚点到。”
“你不早说,”一听这事,老秦果然换了一副神色,松开手问他,“刚考完就飞京啊,这么急?”
李铭源乐了:“您怎么不问问我他考完感觉怎么样?”
“这还用问吗,”老秦一副气定神闲的表情,习以为常地感叹了声,“就省队老师这几天和我说柏林的情况,那结果肯定八九不离十呗。”
想到什么似的,他转头,望向仍在教师办公室内的宁酒,表情柔和很多。
“来,宁酒,和新同学认识一下。”
宁酒和李铭源打了声招呼,后者则咧嘴说了自己的名字,笑得莫名有点傻。
太阳缓慢地升在了最上方,照得人睁不开眼睛,教室内同学忙着大扫除和分发书本,宁酒自然地加入其中。
她长得本就漂亮乖巧,容易让人有亲近之感。
分配到搬书和擦黑板的任务后也不推脱,爽快接下后干得比一些男生还迅速,很快和新同学混了个眼熟。
离午休还有一段时间,大扫除完后,发挥不了电子设备的五杀优势,几个男生女生围在空课桌边随便玩点桌上游戏。
“笨,李铭源,这都听不懂,我最后讲一遍规则。”
爽朗的嗓音在教室里显得格外响亮,出声的女孩扎着高马尾,身材匀细,校服搭配上一条拼色阔腿裤,看起来随性舒朗。
“笔转一圈,转到谁就是下一个‘目标’。”她弹了下李铭源的脑壳,随意按着圆珠笔的弹簧,将笔放在桌上转了圈,“其他参与者要对‘目标’说最想说的四个字,不多不少只能四字,这回能听明白了吗?”
李铭源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小炸了下毛:“哎呀,我其实早就搞清啦,啰嗦。”
宁酒往那桌人的方向看了眼,很快记起她是和自己一起搬书的女生,叫高鹤昕。
她正准备移开目光,高鹤昕却恰好转身,两人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四目相对之际,她朝宁酒展开了一个热情又危险的笑脸。
“新同学,一起来玩呗。”
一开始大家都没认真玩,边玩边谈论等下干饭去哪个窗口。
直到笔尖慢悠悠地转到李铭源的位置,高鹤昕笑嘻嘻地脱口而出“云禾舔狗”,李铭源破防——
“高鹤昕!!!转不到你我才是真狗!”
彻底陷入混乱。
李铭源这次转笔的力度很大,笔大概转了二三十圈才有慢下来的迹象。
叮铃铃铃。
午休经典的威斯敏斯特钟声混着笔身摩擦的异动传来,门被打开的瞬间,笔尖透过周围的支离缝隙,直指门口那抹亮眼的白。
四十度的天气,最热的正午,连吹过来的风都躁郁。
挺直的背脊,宽阔的肩膀,个头比别人高,相同的校服穿在他身上都比别人亮敞一些。
鼻梁直挺显目,眉眼线条利落周正,浓密的睫毛垂落在眼睑边缘,瞳孔里隐约翻着碎金的光。
没有同期男生脸上的青春痘,也没有习惯性的驼背和厚重的镜片。
五官给人的感觉明朗沉静,周身气质却恍若淙淙山涧腾跃山谷,瀑水跳脱,跃入山林,充斥蓬勃明净的生命力。
铃声消弭,周遭寂静,宁酒率先收回与“目标”的眼神对峙。
脑中几乎是立刻,想好了再合适他不过的字眼。
想干/哭他。
3. 阈值
午休的号角一放,教室内外上下不期而同响起一阵类似马蹄的轰鸣响声,地面在颤抖。
乔柏林后她一步撤回眼神。
刚刚那轮算是游戏转空,几个同学转头拿起饭卡就往外冲,丝毫不含糊。
李铭源先前是说要干饭说得最欢的人,一到这个时候,反而没那么着急。
他腾的一声站起来,上前一把搂住少年的肩膀,语气熟稔热络。
“嚯,正好十二点,乔柏林你可真能卡点。”
狭窄走廊人群熙攘,少年少女奔跑的年轻背影如同飞速的箭矢,途径八班门口被引力吸引似的,速度肉眼可见地慢下来。
宁酒即使不抬眼,也能感受到箭矢如炬的目光穿透正午锋芒,较烈日更为炽烈地望向门口。
耳际传来李铭源爽朗的嗓音:“饭卡带了没?等会儿一起干饭!”
乔柏林侧过身让吃饭的同学先出去,再绕着从讲台到座位:“来的时候吃了,你快去吧。”
李铭源还不死心:“真不去?”
乔柏林:“嗯,我来教室就是拿名册,老秦让我把名册带到办公室。”
“这老秦,也不知道让你休息休息......”
乔柏林拿完名册,两人一起从门口出去,教室只剩下宁酒与高鹤昕两个人。
前者不去食堂是因为饭卡还没发下来,后者则是懒得排队,干脆叫家长点外卖。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高鹤昕就要去保安处拿外卖,想到什么似的转头。
“喜欢吃炸鸡么?”她朝宁酒眨眼,“蜂蜜柚子酱芥末酱辣椒酱沙拉酱应有尽有。”
“......”
宁酒听出高鹤昕的潜台词,爽快站起身:“我和你一起拿。”
“哎呀小酒你太好啦~”高鹤昕亲昵地转了称呼,“等会儿炸鸡你想吃几块吃几块!”
女孩子的友谊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
从教学楼到保安亭的距离不远不近,正好足够宁酒再熟悉一遍江澜实验的环境。
她的食欲向来不高,偶尔会因为饮食不规律产生轻微的胃痛,但不会到妨碍学习的程度。
观察了下,教学楼旁有台自动贩卖机,胃病真犯了去那里买些吃的就能缓解。
高鹤昕订的炸鸡确实挺多,加上碳酸饮料满满当当三盒,一个人拿有些困难。
宁酒拿着最重的一盒,回教学楼的路上正巧碰上不少食堂吃完回来的学生,望着她手里的炸鸡盒纷纷侧目。
眉眼不经意瞥过三楼紧闭的教师办公室,暌隔三楼的距离,纯白背影在窗边映出不规则剪影,依稀可辨他立体的侧颜。
倏忽间,她感到拎着盒子的指尖被人轻轻捏了捏。
转过头,对上高鹤昕亮晶晶的眼睛。
“老实和我说,是不是也觉得他很帅?”
几个字由口型托出,胸腔震动,简单利落,却能辨清其中的上扬之意。
即便这时提多少突兀,又没有指名道姓,宁酒却几乎在同一刻就明白她指的人是谁。
回想起方才教室内,悬睽人群躁动的一瞥,少年拿着名册的手白皙却不清瘦,指骨修长清晰。
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如蜿蜒延伸至校服袖口,露出冷感,又不失张力与力量感的薄肌。
与脸极具反差感的,劲瘦有力的昂扬背影。
大概是早晨那通电话的缘故,宁酒起初听到这个名字时,就感到内心烦躁,现在又听高鹤昕这样问,内心平白生出一股逆反心理。
她没有立刻回答,高鹤昕以为她是害羞。
“我们当时也是这个反应,”高鹤昕叹息一声,“不过帅也没啥用,反正追不到。”
江澜实验文理分班早在高一下学期就已经分好,作为理科实验班的八班更是如此,宁酒高二转学,实际也只是比一些同学晚一个学期认识。
她用词太绝对,宁酒被勾起点兴趣。
“不试试怎么知道。”
高鹤昕只是意味深长地问:“你会打游戏吗?”
宁酒想起前几天刚被卸载的某款热门:“会一点。”
高鹤昕用经验老道的游戏术语作比。
“他就像那种隐藏bug,爆肝冲榜任务全刷了,才有资格进卡池打个照面,结果就那掉率,还是抽不到——”
她微微耸肩。
“最后就只可远观喽。”
宁酒面上乖巧地应了声。
神他喵的bug级别。
“对了,说说你呗,”高鹤昕本就对宁酒感到亲切,话茬子打开了收不住,“高二转学来理科实验班的,据我所知你还是第一人,你高一期末统考考了多少分呀?”
实验班学生最关注的成绩问题还是来了。
宁酒早有准备,说出一个数字。
“卧槽,夺少???”高鹤昕上楼梯的脚步猛地一顿,“你理综考得这么高,在我们班绝对能排前三。”
而上次理综第一的乔柏林已经排到市第二了。
察觉到高鹤昕望向自己的眼神变得不一样,宁酒扯起一个淡淡的,毫无威胁性的微笑。
“岭城考试内容比较简单。”
这是考试简不简单的问题吗?
以宁酒这个成绩,继续待在岭城参加高考,冲一冲都能上京大,为什么会转学来高考竞争压力更大的江城呢。
高鹤昕嘴上没有问出来,眼睛藏不出来一点事。
不过察觉到宁酒谈论这个话题的兴致不高,她也有眼力见地及时闭了嘴,正脚趾抠地之际,走廊恰好传来李铭源的声音,救她于水火。
“云禾,你怎么在这?”
走廊里,身穿校服的女生双手将一本很薄的书抱在怀里,显得很珍视。
长相是最近网络很火的初恋脸,而现在面颊泛红,强装镇定的少女羞怯呼之欲出,更添了几分我见犹怜。
从楼梯口到教室前门只需要几步路,男女生之间的交谈如同夏风向宁酒与高鹤昕吹来。
宋云禾:“我是来还书的。”
“还书?”
“对,我找乔柏林。”
“哦,你找柏林借的书啊。”李铭源的语气有些失落,但很快恢复过来,“他刚从京市回来,现在在老秦办公室,你要是着急,我帮你——哎,柏林。”
他连忙一把勾住从办公室走过来的乔柏林,拉到自己女神面前。
“云禾刚从五班过来,说要找你还书。”
楼梯口,宁酒和高鹤昕对视一眼,后者摊开手,一副“我就说他是宋云禾舔狗吧”的表情,拉着宁酒往教室的后门处走。
几个个子高的男生早上刚擦过玻璃,这会儿称得上窗明几净,将窗外少男少女的身躯照映得分明。
这个时候大部分人都从食堂回来得差不多了,该进出的还是照常进,但都有意无意将目光投至走廊处。
宁酒也顺着他们的目光,隔着不厚不薄的玻璃,以一种旁观者姿态注视这场定格的校园情节。
青春期的风云人物从不缺围观。
更何况是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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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云禾人长得好看,举止也有分寸,就连还书之后递礼物的动作都是挑不出错的优雅大方。
精致的勃兰登堡门模型被她搭建得漂亮,小心翼翼地从包装考究的纸袋中拿出。
勃兰登堡门,柏林市的经典建筑,呼应书皮封面的《Gehen, Ging, Gegangen》,一眼就能看到其用心的,考度良久、进退得当的礼物。
走廊上几个女生停了下来,面上带着掩不住的兴奋,一脸磕到了的表情。
乔柏林站在走廊上,自然掠过她手中的礼物,神色平静地接过书,道了谢。
转身想走,却被宋云禾轻声叫住。
“还有什么事吗。”
夏风掠过走廊,带起一阵干净的光,纵情勾勒出他明朗立体的眉眼。
他站在风里,声音低而沉静,轻飘飘落进宋云禾耳中。
只是越是这样温和的语气,越让人无从靠近。
一汪波澜不惊的湖水,正是因为看着平静无痕,才没有丝毫可以下手的角度。
“......其实也没什么,”她没让话题落在地上,艰难扯起一抹微笑,将模型放回纸袋里,“就是谢谢你借给我书,我暑假里读得有些入迷,不小心写了些笔记,你要是介意,我重新买一本新的给你。”
宋云禾说补后半句话的时候,特地给自己打了气。
如果乔柏林说不介意,那就证明他能接受她留下的笔记,如果说介意,那她还有一次还书的机会,这样一来二去,总能多一些和他接触的时间。
一想到这里,她漂亮的眼睛瞬间多了几分光彩,阳光洒了些进去,显得格外招目。
乔柏林:“没关系。”
宋云禾嘴角刚牵起一抹弧度,就听他继续说。
“这本来就是八班图书角的书,不算是我的,我会和秦老师解释清楚。”
乔柏林的眉眼浓郁,瞳色却偏深偏亮,一双眼睛望人时,如同浸透阳光的玻璃那般明澈。
在这样的眼神下,宋云禾恍惚自己的小心思被他一眼洞穿。
他的语气依旧平和:“但下次不要这样了。”
“......”
一墙之隔的教室内,忙着吃炸鸡的高鹤昕没太听走廊的动静,转头望过去的时候,只能看到少女扬起漂亮体面的微笑,手里握着没送出的礼物,和乔柏林道了别。
玻璃就像一层恰到好处的隔音帘,窗外的主角在表演现成的偶像剧,而青春的幕后,也有不少围观群众边吃瓜边讨论。
有人不禁感慨。
“果然是保底考京大的学神啊......”
“这种人的心理阈值一般都很高,不太可能追到的。”
“这种追到又有什么用。”
语气温缓依旧,吐出的字眼却突兀直白,干脆利落,像一滴冷水直落入湖心,不留余地扎入风平浪静的湖面,溅起沁凉尖锐的水花。
高鹤昕还拿着炸鸡骨头的动作凝滞成静止帧,不可置信地转头,恰好对上出声的少女。
“这样的类型,牵牵手都得约法三章吧。”
少女语气轻飘飘的,语气温缓依旧,像在谈论什么无关紧要的日常。
做那事也大概像例行公事,一周最多一次。
宁酒下半句还没出口,四周的空气却像突然凝住了一样,不知不觉间陷入死寂。
她对上高鹤昕欲言又止的眼神,疑惑地歪了下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清泉似的温润,却勾得人心痒。
4. 柏林
啪嗒一声。
高鹤昕手里的炸鸡掉在了课桌上。
所以现在算是什么情况。
聊八卦聊到吐槽的部分,然后正好被正主听到?
这也太尴尬了吧。
周围不知何时安静下来,空气在瞬间被抽离,连风扇旋转的轻响都显得格外突兀。
她正思考怎么帮宁酒圆过去,就见乔柏林面色如常,仿佛那一声轻笑是她幻听了。
他骨节分明的手拿着一张薄薄的纸,纸面依稀可见镌刻高二八班学生姓名的印刷体。
唯独最后一行,少女的名字由人手写,字迹清隽流畅,棱角微露锋芒,白炽灯的光倾洒下来,甚至能隐约看到未干的墨渍。
大概是他亲手将她的名字加上名册的缘故,乔柏林想。
将名字与人对应上时,是连自己都意料之外的自然。
后他一步进来的李铭源不知道先前发生了什么,一脸特傻白甜地抱着女神的书,凑到乔柏林的旁边扫了一眼名册。
“原来老秦叫你把名册带去办公室,是加新同学名字去了。”
他恍然大悟。
祁瑞衡因为腿伤请假,老秦这是把乔柏林当一日班长了。
李铭源说完,罕见没人应,顺着周围人微妙的视线转向窗边,没来由地一愣。
三楼窗沿处,一只蝴蝶安静停驻,双翅微张,阳光穿透半透明的翅翼,在教室的光影缝隙间落下一片不规则的暗影。
阴影恰好落在宁酒裸/露的肩颈之间,淡灰的光晕印在她雪白的皮肤上,随着呼吸起伏,锁骨浅浅下凹,脖颈纤细,在光线与轮廓交界中拉出一段极致的冷暖对比,就像是——
春光在她锁骨里翩跹而舞。
在李铭源的印象里,江澜实验当中无愧的校花是文科实验班的宋云禾,一张初恋脸简直是直男杀手,还撞脸了去年很火的偶像剧里的女主角,平时总能看到数不胜数的追求者给她送吃的喝的。
但宁酒给人的感觉实在是......
说不出来的那种。
他头一次恨自己没跟老秦把语文学好。
蝴蝶扇动了下翅膀,阴鹜从锁骨处徘徊到少女漂亮的眼尾,停了两秒后,悄然飞走。
宁酒不可抑制地眨了下眼,仿佛那层压在神色间的阴翳终于散尽,才重新抬眼,与乔柏林的目光正面相接。
对于她来说,说坏话被当事人当场抓包倒没什么可难堪的。
但关键是,当事人很冷静。
没有回避,也没有捅破,就这么处然泰之地直面对上。
这让她不自觉陷入了被动的境地。
高鹤昕适时开口打破沉默,介绍完新同学,瞥了一眼他手里的点名册,顺势问道:“拿这个来,是要找人吗?”
乔柏林看了一眼宁酒又移开,语气与走廊时无异。
“秦老师说新饭卡要后天才能发下来,新同学今天可以先领夏季和秋季的校服,地点在大礼堂一楼东面。”
倒是直接把刚才的事略过去了。
宁酒闻言是和自己有关,没多说什么就朝教室后门走去。
教室内的课桌排列得整齐,桌椅之间仅容一人侧身而过。
她经过乔柏林时,微微收肩,尽量缩小与他之间的距离,却没想到他突然转过身。
他比她高一个头,小臂紧绷炙热,浸着蓄势待发的蓬勃。
不同于他给人的感觉那样温和。
温热相触瞬间,两人不约而同一愣,继而默契地迅速撤开距离。
宁酒抬眸,乔柏林很快读懂她眼中的疑惑。
“今天人很挤,不少是高一新生,问路不方便。”
宁酒:“所以?”
“所以,老秦让我和你一起去。”
江澜实验说大不大,但大礼堂和教学楼区域还是有一定的距离,老秦的嘱咐不无道理,宁酒没有拒绝的理由。
她以为乔柏林会和高鹤昕一样,这一路上多多少少作为新同学的寒暄或疑问。
但结果是,都没有。
除了教室里的自我介绍之外,两人之间的氛围安静如鸡,中间隔的距离都能再挤下一个人。
宁酒没有说话的意思,乔柏林也没有。
从出教学楼到大礼堂的一路上,宁酒能感受到周围的视线都有意无意地扫过身边的人,收回,再扫过。
如果每一次的视线是一片羽毛,那么乔柏林的身上大概已经堆积成了一座小小的绒毛山。
她忽然怀疑,老秦让乔柏林来带她拿校服是否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吃完饭后,新生统一排队去大礼堂领校服,第一次来新校的缘故,队伍中有不少学生东张西望,几个初中就认识的更是打闹起来,互相嬉笑推攘。
宁酒虽然走在最边上,还是被一个推攘过来的男生撞得一个踉跄。
对方嬉皮笑脸地说了声抱歉,又很快挤到队伍最前面继续玩笑打闹。
她的皮肤比别人要薄一些,平时稍微一掐一捏都会红半天,刚刚被撞到膝盖,凸起的髌骨位置几乎是立即显现出一道艳丽的红痕。
宁酒忍着膝盖的痛意,听着前边男生耍笑的语气,刚想对他竖中指,却感到身旁有目光扫过。
两人眸光躲闪不及,相触。
乔柏林轻缓扫过她半举的手指,停顿。
一秒、两秒。
他的唇角微不可察地翘了一下,像是下意识礼貌的弧度。
她眯了眯眼,刚想说什么,那个讨厌的男生又拖慢了队伍,嬉闹着朝她的方向再撞过来。
宁酒这次按兵不动,甚至表情都没有变化。
等到男生的脚离她还有三四厘米,她先他一步躲开,冷不丁抬起腿——
精准又干脆,踩上了那人脚面最骨头突出的地方。
“我去,谁没长眼睛踩我啊!”
那一脚踩得丝毫不留余地,脚背痛感蔓延,男生怪叫一声,转头去寻找罪魁祸首,起伏涌流的人潮却将他的视线冲刷到摇曳不止,总是找不准目标。
费了好一会儿才找准方向,却在看到宁酒的眉眼后明显愣了下。
少女站得笔直,眉眼干净,神色安静得几乎乖顺,像是刚刚才从书本里抬起头来。
他下意识就排除了她的可能性,最后只能嘴里骂骂咧咧地往前挤去,被同伴拽着赶上前面的队伍。
宁酒还等着那人来找麻烦,等了好久还没来,却感到有阴翳投下。
她抬眸,发现乔柏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她的外侧。
两人之间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恰到好处的空间像是一层屏障。
一排排途径队伍的喧嚣被他挡住似的,噪音都减轻不少。
察觉到宁酒在观察他,乔柏林转头,用疑惑的眼神望向她。
宁酒朝他扬起一个毫无威胁性的微笑。
“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话语模棱两可,不知道指的究竟是刚才那件事,还是别的什么。
只是无论哪件事,都好像和无意这两个字扯不上任何关系。
比起解释,更像挑衅。
她原本以为乔柏林会讽刺,再不济也是戳穿,谁知少年煞有其事地点头,一副“不然呢”的表情。
“当然。”
这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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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说得比她还诚恳。
......
遇到对手了。
到了大礼堂门口,乔柏林在门外停下等她,宁酒进入礼堂后朝东边的方向走去。
初入高中的那段时间也许是高中牲整个三年最快活的时光了。
眼中充斥对新鲜事物的探索欲与对未来的美好憧憬,还未淹没在堆叠题海与密集复习资料中的新奇感。
宁酒想起在岭城时,袁姝还没有去洪堡大学的心理学任教,岭城的那间清吧也还没关,她好像也有一段这样的日子。
领取校服的通道分两排,宁酒计算了下两排排队的距离,往靠右一排站,排了二十几分钟就拿到了春秋两季的校服。
夏季校服就是最常见不过的蓝白条纹,秋季校服分为两套,一套就是印有江澜实验标识的浅灰色运动外套,另外一套则更为正式,为偏欧风的裙装,但大概高中三年下来都穿不了几次。
“哦,你是高二的啊。”发放校服的老师惊讶地看了宁酒一眼,和旁边的老师商量了下,直截了当地将一旁三套校服递给宁酒,“高二的还有三个学生订了新校服,和你同一栋楼层的,一起拿过去吧。”
领完校服,宁酒抱着四个包装袋走出门口,却没有发现乔柏林的身影。
内心冷笑一声,她心里想着无所吊谓,准备按照原路返回时,背后突然传来一阵懒散的轻笑声。
“你猜她什么时候能看到你?”
“你不挡在我前面的时候。”
宁酒转过头,一个长相很野的男生懒洋洋地搭着乔柏林胳膊,后者毫不留情将手挪开。
乔柏林:“你要参观自便,这里不是京市,没空陪你玩。”
另一个男生轻笑出声:“别的不说,你们学校人是真多,刚去大礼堂逛了一圈,感觉要被挤扁了。”
两人身形修长挺拔,脸又都很抢眼,来来回回吸引不少目光。
恰好另一个班级领完校服,哄闹着从楼道另一头涌出,脚步声、叫喊声夹杂着汗味一并扑面而来,宁酒下意识侧身避开,脚步轻快地绕进一旁角落,倚着墙站定,等那股拥挤的人潮过去。
乔柏林的声音从人声缝隙间漏进来,没来得及拼完整便被淹没了。
等喧嚣远去,宁酒看到他绕过人群走来,将她手里多的三套校服抱过去。
乔柏林扫了一眼塑料袋上登记的名字:“怎么领了这么多?”
“老师说高二还有三个人也订了新校服,让我帮忙送过去。”
“我去送吧。”
十分自然的语气,没有暧昧,没有客气,有的只是理所当然。
“这三个人我都认识,顺路递一下就行。”
“......”
一开始以为他是装的,结果发现,他是真的不在意她说了什么。
还真是一眼就能看到背后殷实家世的人。
小习惯又开始作祟,宁酒在心里给乔柏林下定义——
坚实但不骄矜,在幸福的家庭氛围下培养出来的天之骄子。
有教养,不会因为被说坏话而记恨,也不会让对方下不来台。
习惯适时释放善意,但如果有人将善意与其他感情混为一谈,也会明确拒绝。
像什么呢......
她仰起头,盛夏阳光炽白盛大,空气像被烧热的玻璃罩住。
高处的天光毫无遮掩,直直压下来,连呼吸都带着烫。
他和它有点像,又在某种程度上截然相反。
本身那么明亮耀眼的人,目光落在每个人身上,却看不到任何温度。
乔柏林,像冬天的太阳。
5. 狐狸
回到教学楼,乔柏林将校服放到对应班级的窗外。走到高二八班教室的时候,老秦正在开一个简短的班会,大致内容就是让大家收心,新学期马上就要开始了,高二又是高中成绩的分水岭,作为重点班不能被别的班超过之类的话。
见到两人领完校服回来了,他抬了抬手示意他们坐回自己的座位上。
“大致我就讲这么多,你们都是自觉的学生,学习方面不用我多操心,至于除学习以外的事——”
老秦环视班级,轻笑一声,茶杯被放在讲台上,发出轻微的“咚”声。
“青春期嘛,有心思很正常,但哪个更重要,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不轻不重的语气,是劝诫,也是警告。
临走前,他特地叫高鹤昕出去,说要和她谈点炸鸡外卖的事。
高鹤昕的座位被安排在宁酒的右侧,前者哭丧着脸和宁酒说了句完了,不情不愿跟老秦出去后,教室重新沸腾起来。
“你说老秦为什么突然说最后那句话?”有人八卦的嗓音响起,众人的眼神望向最后一排的男女生,“会不会是你俩的事......”
“去你的,刘成栋你别瞎说,老秦还在外面!”
男生先绷不住了,周围兄弟哄笑一片。
班会结束后,走读的同学回家,宁酒整理书包的动作拖了点,教室里只剩下三两个整理图书角的同学。
“啧,真难追,一个大美女天天往楼上跑,我看得都心疼了。”
“要不说是高岭之花呢。”
“高岭之花也不像他那样吧,我看他性格脾气都很好。”
“性格好,不代表人好追啊宝贝。上次期末考又是级第一,心思根本不在恋爱上。”
两三个女生整理完图书角,靠在课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其中一个女生想到什么似的,望向身旁扎着麻花辫的少女。
“诶,遥遥,你和他是初中同学吧,以前有见过他谈恋爱吗?”
方才还有些嘈杂的气氛瞬间屏息以待,陈珀遥感受到如聚光灯般骤然投过来的目光,语气不自觉郑重起来。
“印象中没有,”她说,“但其实我和他也是初三才在一个班的,我听说,只是听说——”
她特地卖了个关子,停顿几秒,直到有人忍不住催她,才不急不缓展开一个神秘的微笑。
“乔爸爸原来是京市市委那边的职务,三年前从那儿调职过来,乔柏林才跟着转学来的。”
“......卧槽?”
惊骇的倒吸声变大,声音却小了很多,再谈了什么内容已然听不真切。
“呲”的一声,最后一本要预习的书被整理进书包里,宁酒拉上书包拉链,单肩背着就要离开,被陈珀遥叫住。
“那个...宁酒?”
循着声音望过去,陈珀遥友好地朝她笑了笑,用手指指向她课桌的方向。
“我们班的图书角,有没有兴趣参与一下呀。”
宁酒走过去,陈珀遥立马上前,热情介绍图书角的来历。
一开始班级有一半同学认为理科班不需要创立图书角,在老秦和乔柏林的极力坚持下开始尝试,现在的图书角几乎有每个同学捐赠的书籍。
“你平常喜欢看书吗?”陈珀遥的腿在课桌脚边晃呀晃的,“喜欢的话也可以捐书,或者从里面拿,哦,对了——”
她跳下课桌,选了几本的书脊指给她看:“除了同学捐的以外,还有几本是在图书馆借的,但咱图书馆的书都挺旧了,要是挑这些书,注意不要做标记就好。”
宁酒按照陈珀遥的指引在自愿捐书协议上签字,并承诺明天会带几本看过的过来,后者立马扬起一个大笑脸,朝她抛了个飞吻。
“啊呀,长得这么可爱,人还这么好,太喜欢你啦!”
宁酒从教室走出去的时候,恰好金乌西坠,寂静的学校因为放学生机勃□□来。
八班所在的位置离楼梯口有些距离,因为是最后一幢教学楼的缘故,朝南望透过小片榕树绿化带,恰好是操场。
有几个男生在篮球场打篮球,剩余零星几个人围着操场圈跑步。
她的视线不经意滑过被榕树遮挡的地方,发现两个熟悉的身影。
夏风勾勒出他劲瘦的腰部线条,少年挺拔的背影如同一株旺盛生长的松竹,随着他跳跃击打球拍的动作晃成耸峙剪影。
网球拍挥动。握拍,发球,回击。
干脆利落,一气呵成。
对面的李铭源打了几个回合有些吃不消,比了暂停的手势,乔柏林手里还拿着网球拍,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说着什么,前者笑着肘击他。
青春的蓬勃朝气几乎快要溢出。
宁酒眨了眨眼眸,注意力不知什么时候被夏风吸引。
准确的说,是被夏风吹皱的,少年蓝白色的校服。
夏季校服很薄,风稍微大一些,他劲瘦有力的腰背肌肉就被勾描得十分显眼,一眼就能看出是经常锻炼才能练成的薄肌。
他的腰,很好。
想起今天在江澜实验,关于他的名字就被不同人直接或间接地提及了太多遍。
毋庸置疑的,老师与同学眼中的,校园红人。
也许一开始是因为他的名字,但现在是因为他这个人本身——
宁酒对他提起了一丝兴趣。
双手握在一起,大拇指与食指合并伸出,比成手枪的形状。
宁酒微微眯起一只眼睛,对准乔柏林的背影,大拇指作出扣动扳机的动作。
砰。
榕树上的鸟雀被惊动,扑簌扇动翅膀,飞离枝干。
“柏林?你看什么呢。”
罕然的失神,飞速的网球擦过乔柏林耳侧,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N比0的局面终于被打破,李铭源却没感到开心。
乔柏林这明显是走神了。
少年碎发飘动,没立即回应,顿了两秒,倏而转头。
高大到足以挡住视线的榕树,再往上看,鸟雀不知被什么惊动,飞得凌乱。
脑后的灼热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更甚。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狐狸。”
“狐狸?我们学校生态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李铭源被这话提起兴趣,顺着乔柏林的眼神望过去,除了榕树什么都没望到,语气失望。
“不对啊,狐狸怎么可能会在树上?”
榕树枝晃出模糊轮廓,被遮挡的走廊南侧,宁酒没料到乔柏林会突然转头,心脏猛地跳动一下。
转念一想,有榕树遮蔽,他往这里看的时候,压根就看不到她。
但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只是看了眼就被察觉,这人的感官也太敏锐了。
撤开视线,宁酒背着书包下楼,八月末闷热的空气黏着在她的身上,腹部因为没有按时吃饭隐隐作痛,但已经习惯了。
两排槐树底下,不少学生正拿着不同的牌子吆喝,不时有被吸引的人停下看几眼,随后在小桌板的白纸上写着什么。
是高一的社团迎新。
有几个社团还是很火爆的,比如舞蹈社、模联。
有一块区域尤甚,周围挤满了人,鞋底将草坪踩得扁塌,人影交绰间,甚至看不到负责人举的牌子。
她对于社团没太大兴趣,绕着槐树旁边的空道走。
因此也忽略了,被舞蹈社围在中间的男生,不经意望向她时,炙热粘稠的眼神。
“甜酒!!!舅舅在这里!”
还未走到校园门口,就听到了袁良景豁亮的声音,回荡在江澜实验的大门口,甚至隐隐能听到回音。
还在等孩子放学的家长都不由朝他望去,宁酒恨不得立即冲过去把她那便宜舅舅的嘴给堵上。
“袁,良,景,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大庭广众之下叫我小名。”
她气哄哄地冲上去,用警告的眼神威胁他,只是那双眼睛圆圆的,怎么看都没有威慑力。
袁良景看着自己的外甥女,深觉从小给她取的外号简直太贴了。
“好啦甜酒,不要生气嘛,公交车都要被你气走了,”他顺手捞过宁酒的书包,颠了两下,惊讶道,“你开学第一天书背这么多书回去?”
江城和岭城的教纲不太一样,要尽快适应,当然要做比别人更多的准备。
宁酒:“你不懂。”
袁良景颇为赞同地点头:“舅舅从小到大都是学渣,小的时候不懂你妈的脑回路,老了之后更不懂你的。”
袁姝与袁良景出生于岭城一个普通家庭,袁姝读完高中后去了外省念大学,袁良景与其说是没那脑子,更不如说是没那心思,在高中毕业之后就到江城开了一家甜品店过日子。
这日子清闲,但也清贫,如今年过三十还是标标准准的月光族一枚。
38路公交车正处于下班高峰时段,摇摇晃晃地开过来,又人挤人地开走。
江澜实验位于商业市中心,袁良景开的甜品店则位于边城区的一个乡镇街道。
虽说是乡镇,但早高峰时期也有许多从乡镇来回市区的上班族,人刚走一波,又来一波。
公交车终于到达蓉叶街时,宁酒艰难地穿过人群下车,闻着公交车上潮湿闷热的空气,感到呼吸不畅。
最近胃痛好像变得严重起来了。
袁良景背着被挤得歪歪扭扭的书包下车,没听到身旁人的声音,转过头望见宁酒嘴唇发白的神色,就知道她的胃病又犯了。
脸色几乎是一刻变得凝重起来,他空出一只手扶着宁酒走进狭窄的小路,绕过随处停放的电瓶车堆,走进拐角的甜品店,熟练开锁。
风铃乍起,脚步没停地从后厨提前把做好的晚饭端到甜品店桌上。
“甜酒,你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袁良景麻利地抽出筷子放在饭碗上面,热了肉末茄子和青菜炒香菇到桌上,语气凝重,“小小年纪就得胃病,我怎么和你妈交代——”
“她又不在意我,为什么要和她交代。”
袁良景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宁酒截断。
少女的声线清脆,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菜冒着热气,脸都被疼白了,硬是没动筷。
“心情不好,不想吃了。”
嗓音仍是那样柔软,只不过动作却是截然相反的干脆利落。
袁良景一看又不小心把这小祖宗惹毛了,连忙按着她的肩让她坐回去,从保鲜柜里拿出一块樱桃布丁放在她面前。
“今晚再不吃,待会儿疼得要睡不着了,”他将蛋糕的包装纸撕开,递给宁酒叉子,“先吃点甜的,等心情好了,再吃饭。”
宁酒看着眼前的樱桃布丁,果然不说话了。
袁良景太了解宁酒的性格了。
这姑娘看起来软,实际上性子特硬特轴。
自从袁姝去德国工作之后,以为是妈妈不在意她了,对自己狠心的程度,连袁良景看了都心惊胆颤的。
不过嘛,还是有法子治她的。
宁酒对其他食物的食欲不高,甚至常常自/虐般地到了饭点不吃东西,但对于甜食,几乎没有任何抵抗力。
想到这儿,袁良景将手握成拳放在嘴角。
要不说这是他外甥女甜酒呢。
他靠在对面的椅子上,望着窗外晚霞的云卷云舒,不禁暗自担心。
也不知道以这姑娘的脾气,以后要来个多细致用心的小子,才能照顾好她。
“舅,你想什么呢?”
宁酒含糊的声音把袁良景从想象中拉回,后者尴尬地笑了笑。
总不能说刚刚在想未来外甥女婿会是什么类型吧。
宁酒吃甜食的时候,眉眼很柔和,瞳孔微微放大,衬得本就漂亮的眼睛又大又圆。
大概猜到袁良景心里想的不会是什么好事,她冷笑一声。
“你要没什么事,我就去写作业了。”
开学第一天,其实也没什么作业可写,无非就是把江城高一的功课复习一遍。
“诶,等会儿,甜酒,”正巧有一桌客人要结账,袁良景“嗖”地一下站起来,收完账将碗碟端到后厨再回来,“你膝盖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还是被看到了。
宁酒其实也没想着要遮,在袁良景的眼神胁迫下,勉强吃了口白米饭,含糊开口。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肤质,一碰就红。”
看着严重,实际过两天自己就会好。
宁酒早就习惯了。
听她这么说,袁良景的表情非但没有变得轻松,反而更严肃。
“你妈出国了,爸又还在岭城没回来,现在我是你监护人,你要听我的话知道没?”他用岭城当地的口音教训她,想尽量摆出大家长的威严,但还是欠点火候,“要是等宁轩从岭城过来,看到你这里疼那里肿的,我不就死定啦,你丫头别害我。”
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现在邻近六点钟,“良景甜品”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已经将玻璃门前的“OPEN”挂饰翻面,变成“CLOSED”。
宁酒懒得再和他扯皮,吃完最后一口蛋糕,懒洋洋地说了句上楼看书去了,背上书包就往台阶走。
袁良景租下的是一栋商住两用楼,一楼都是店铺,二楼挤满了各色住户,隐隐能听到邻居厨房里的炒菜声和小孩的哭闹声。
宁酒上楼时,隔壁邻居大婶正好在门口丢下一袋垃圾,一股酸臭味扑面而来,袁良景跟在后面,闻到味道立马道。
“汪婶我不是说了嘛让你注意点卫生,楼梯就这么窄,把垃圾丢在这儿让来来往往的住户怎么走啊。”
“哎呦知道了知道了。”
汪婶一边说着,一边把垃圾抛回屋子里,隐隐还能听到屋子里男人的叹气声,关门前不忘仔仔细细打量宁酒一翻,那眼神让宁酒很不舒服。
砰的一声。
门被关上。
帮宁酒开门后,袁良景回到一楼后厨洗碗,宁酒独自走进这间不大的出租屋。
结构简单,一室一厅布局,听说宁酒要来江城,袁良景把原本堆满杂物的隔间简单收拾了一下,临时改成了卧室。
原本长满蛛网墙壁被粉刷成沁人心脾的绿色,墙壁的裂缝也被他贴上有关甜品的小贴纸。
靠窗户的位置摆着一个小课桌,用小帘子遮挡,隔成床与书桌两块位置,晚霞的余晖透过天窗照进来,将帘子染成淡紫色的模样,显得很柔和。
空气中萦绕着淡淡的果香,海柠檬与柑橘的混合,寻常人可能会觉得太过甜腻,但对宁酒却恰到好处。
她喜欢有关甜的一切东西。
袁良景一个人在江城的生计不说困难,只能说收支刚平。
他原本可以选择不管她,却还是在听闻她要转到江城时,第一时间将责任全揽在了自己身上。
吃过晚饭,疼痛舒缓很多,宁酒的神经也松懈下来。
江城教材的难度的确比岭城要大一些,她花了三个小时,将江城高一的数学书翻了一半,剩余的时间开始整理从岭城带过来的书,打算挑几本第二天带去学校。
正将书往包里塞,桌边被递上一盆新鲜的水果,宁酒抬头对上袁良景的眼神,就知道他对她有话要说。
“我爸又要晚些再过来,对吗?”
袁良景被宁酒过快的反应噎了一下,准备好的说辞就这么卡住。
“酒吧虽然关了,但还有很多合同上的事要他出面,我保证,他最晚下下周就会回来。”
“......”
宁酒面上乖巧点头,不经意问道。
“是有关闻叔叔的事又出现问题了么?”
“那件事其实已经到最后阶段了,”袁良景想到什么似的,叹了口气,“不过你最近还是别跟闻弈联络了,从他爸出事以后,那小子就......”
话到一半,袁良景陡然换一副表情,赏宁酒一个大板栗。
“好啊甜酒,又套我话是吧。”
有关闻兴祥的那件事,宁轩一向是一笔带过,从不在宁酒面前提起。
在自己老爸那儿打探不到信息,这姑娘就在这里等着他呢。
袁良景心中惊骇,佯装生气地和宁酒大眼瞪小眼。
后者见计谋被识破,轻哼一声,用牙签戳了一块菠萝放到自己嘴里,无辜开口。
“套话到一半被发现了,好难受啊。”
“......”
翌日,袁良景怎么说都要骑他那个破自行车送宁酒去上学。
宁酒吐槽他就算屁股骑冒烟了也没有公交车快,后者只好把治胃痛的药片提前塞在宁酒书包的最后一层,帮她把书包提到公交车门口,看着她上车。
“甜酒,记得好好吃饭!”
这是记忆中,袁良景对她说的最多的话,宁酒只当寻常絮叨。
谁知公交车就要关上,他临时加了一句新的。
“也记得和新同学处好关系!”
发动机的轰隆声响,将他最后一句话隔在了蒸着热气的车窗外。
边城区与市中心有些距离,再加上早高峰堵车,宁酒六点钟出门,嘴里含着面包片走进教室时,离早读时间只剩下十几分钟。
高二八班的学生已经有一半都到了,一些拿着英语课本自觉在读,还有一些在边聊天边吃早饭,稀疏的读书声混着锅盔煎饼的香味一并朝宁酒袭来。
高鹤昕一边嚼着肉松煎饼,一边看着英语书最后的单词表,肉松煎饼在立着的书后腾腾冒热气。
见宁酒来了,她嘴里含糊和她打招呼,随口问道。
“你书包怎么比昨天还鼓?”
“带了几本书过来。”
宁酒拉开椅子,左右看了眼周围同学课本,先将带的书放在书桌右侧,打算早读结束再去图书角登记。
“今天是英语早读?”
高鹤昕“嗯哼”一声:“一三五是谭姐的,二四是老秦的。”
谭莘莘是高二八班的英语老师,也是江城的特级教师之一,两年前江城的文科状元就是她带出来的。
正好到七点半,早读的声音变大,谭莘莘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赶来教室巡查。
伴随早读铃声,宁酒猛地感到身后一阵劲风掠过,旁边传来高鹤昕揶揄的声音。
“李铭源,这才刚开学就掐点,不给谭姐面子?”
“害,别提了,都到校门口发现没穿校服,又折回去拿了......”
李铭源手里攥着的校服还皱巴巴的,一副“旧事不愿重提”的心酸模样:“我真服我那便宜老爹了,昨天明明提醒他要提醒我的。”
“提醒他要提醒你?这对吗???”
“对啊,怎么不对,”李铭源着急忙慌从书包里翻出英语书,“老林不是说生物进化都是优胜劣汰吗,怎么我爸记忆力不好这件事到我身上反而变本加厉了,所以说我学不好英语不怪我就怪我老......”
“嗯?怪谁?”
谭莘莘的嗓音在李铭源旁边凉凉响起,后者立马装耳背,把英语书拿到桌上开始读。
“undertake undertake 从事,analysis analysis 分析......”
“李铭源,你书拿反了。”高鹤昕提醒道。
“......”
早读结束,李铭源就迫不及待站起身和高鹤昕理论,后者慢悠悠地回击,陈珀遥一脸早就习惯他们吵闹的表情,起来收英语作业。
她和宁酒同属一排,看到宁酒右上角放着的书时,表情愣了下。
“这是你今早借的书?”她问。
宁酒还在划早读时候没读对音标的单词,听到她的问题下意识答。
“不是,我今天准备带到图书角的。”
陈珀遥沉默一瞬。
“那还真挺巧的,”几秒后,她的语气恢复笑意,“图书角里有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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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好和你带过来的一样,我还以为你是在那儿借的呢。”
宁酒的笔停了下来。
这放在平常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像《小王子》《傲慢与偏见》什么的几乎每个班级的图书角都会有,可她已经提前想到这个问题,所以挑的都是在网络上都搜不到的冷门书籍,结果还是撞了。
“这样吗,”她想了下,“那我明天再换一本?”
“不用那么麻烦啦甜酒,”陈珀遥亲昵自然地搂了搂她的胳膊,“我等会儿就帮你登记,有两本一样的也挺好的,那本书自从乔柏林带过来之后,在我们班还挺抢手——”
“甜什么?”
“什么酒?”
她还没来得及说完,李铭源与高鹤昕惊愕的嗓音一同响起。
陈珀遥像是才意识到什么,不好意思地朝宁酒眨了眨眼睛。
“我昨天放学的时候听到有人这么叫你,觉得还挺顺口的就也叫了......”
就说让袁良景不要说得那么大声了,这下是真的暴露了。
一个拄着手拐一瘸一拐的男生从倒数第二排站起来,路过李铭源的课桌,腾出一只手,熟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Hello班长好久不见,”李铭源找到自己的暑假作业递给祁瑞衡,瞧见他那凄凄惨惨戚戚的模样,没忍住调侃,“不是说发朋友圈去征服黄山的吗,怎么先被黄山给征服了。”
“别提了,”祁瑞衡说起这个就欲哭无泪,“刚发出去的后一秒就踏空了,幸好旁边有护栏,以后再也不敢边发朋友圈边爬山了。”
李铭源作感同身受状点头:“我充分理解你,我和你说我这几天可倒霉了,昨天刚被柏林虐了一个半小时网球腰酸背痛的,今早又忘带校服......”
他抬起手臂,做出龇牙咧嘴的动作:“不是我说,一个暑假没见,柏林打球动作越来越猛了,根本接不住啊。”
祁瑞衡扶了扶脸上的眼镜,一脸无奈的表情。
和乔柏林对线网球这事他高一时候也干过,至今有感,不比爬黄山轻松。
“听到了我的名字?”
耳边传来清冽的嗓音,祁瑞衡蓦地感到手上一轻,原本抱着的一沓作业本瞬间被分走一半。
身为班长兼语文课代表,祁瑞衡负责收陈珀遥与李铭源两组的语文暑假作业。原本这活对于他来说当然不吃力,只是现在一只手还要拿着手拐,虽然嘴上没说,但手臂还是有些酸痛的。
他感激地望向帮他分担一半压力的乔柏林,却发现后者的目光跃过他,淡淡望向窗边。
还没等他细细斟酌,乔柏林就将目光收了回来。
耳边传来李铭源嬉皮笑脸的回应:“在说你打网球猛呢,都可以参加联赛的程度。”
还没等乔柏林说话,他又补充道:“不过你这日程也没时间参加网联了吧,数高联入选之后就直接进CMO全国总决赛,CMO要是还保持前列,还有机会去国外参加IMO......”
乔柏林:“数高联的成绩还没下来。”
“谁不知道你的水平啊,八九不离十的事。”
“得了李铭源,少给柏林压力,”祁瑞衡打断李铭源的话,颠了颠手里的作业本,“怎么还少一本......”
“是差我的吗?”
靠近窗边的少女开口,阳光打在她白皙柔软的皮肤上,细密的睫毛在眼睑洒下阴翳,勾得眼尾又细又长。
祁瑞衡看到她的样子愣了下,就见宁酒迅速从书包里翻找什么,将一叠用夹子夹好的打印纸递到他的方向。
“我没找到语文暑假练习的实体书,就打印了电子版的,辛苦你帮我交给秦老师啦。”
话语是与面容如出一辙的软糯轻缓,祁瑞衡感到喉口紧了紧,想接过来时,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比他更先伸过去。
乔柏林:“瑞衡没手拿了,我来吧。”
指尖相触,指端勾动纸页,无名指内侧一道薄茧滑过她的指背,干燥、粗粝,带着训练过的触感痕迹。
那点酥麻在指腹散开,像温水晕开一圈圈涟漪。
宁酒顿了下,最终还是轻声说了句:“谢谢。”
“应该的。”
上午两节课竟然都是期初测试,下课铃声一响,哀鸣此起彼伏,再怎么鸡飞狗跳大课间还是要上,每周一照例升旗仪式,操场在一片集体吐槽声中被人潮填满。
九月初的天气,空气仍旧粘稠闷热,日光照在脸上睁不开眼睛。
高鹤昕和宁酒互相涂好防晒霜后匆匆下去,一排排的队伍已经列好,其中高二八班的队伍最整齐,很容易找到。
开学的升旗仪式是最重要的,奠定一个学期的基调,这一天升旗后的演讲由乔柏林来做,情理之中。
阳光晃得厉害,衬得少年身型越发疏朗挺拓,他站在二楼话筒旁,蓝白校服干净利落,袖口整齐,衬得他肩背舒展,线条清晰。
夏风吹过清隽眉眼,眼睫生得浓密,眉骨略高,轮廓干净利落得像被光雕过似的。
开学演讲,无非是总结过去,展望未来。
一贯高亢,语气昂扬,到了末尾也不免是一句鼓舞人心的动员令。
明明是最无聊的part,大家甚至已经盘算好要不要趁这段时间眯一会儿。可他一开口,所有人原本逐渐涣散的注意力就不由自主被拉回来。
“夏总如期而至,我们会在六月,迎来与自己共振的季风。”
乔柏林的声音好听,不是那种刻意压低的声线,也没有过于昂扬激奋的语气。
语速从容,咬字清晰,只是光听着,就让人想到夏日里咕咚冒着气泡的汽水,很解渴。
整个操场短暂地安静了半拍,宁酒感到原本队伍里几个站得东倒西歪的学生,也下意识站直了身体,朝他望过去。
大概只有他自己不知道吧。
宁酒想。
这种话在他口中说出来不像在激励。
像在念情诗。
演讲结束,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整齐的队伍化作三三两两人群离开,因为路线高度一致,楼梯间几乎要被挤爆,宁酒原本等在队伍最后面,想等人流少一些再上去,可等了许久,还是不见队伍移动。
夏末沸热,校服本身就薄,稍微磕碰下就容易变皱,周遭汗味越来越重。
宁酒不动声色地从旁边的男生边上挪开,刚换到另一排队伍,前面的人群停了下来。
排在她前面的一个女生满脸通红,额头细密地覆着一层汗,顺着鬓角缓缓滑落,明显是被阳光晒伤了。
身体都直不起来,还有心思对同伴开玩笑。
“早知道我们再晚点排队了。”
同伴看向她。
女生牵出一个勉强的微笑:“这样就可以排在乔柏林旁边,在他面前中暑晕倒,他接住我,然后送我去医务室,从此开启一段和男神甜甜的校园恋爱。”
“噗嗤,”同伴笑着回她,“你心态还挺好。”
夏末沸热,校服本身就薄,稍微磕碰下就容易变皱,周围的汗味越来越重。
队伍缓慢地挪动着,女生喘了几口气,没坚持几步,上楼梯的时候一个踉跄,真的晕了过去——
在宁酒面前。
-
“严重中暑啊。”
医务室内,校医从药柜里翻出一支藿香正气水,用棉签蘸着酒精擦拭女孩的额头,对宁酒道:“幸亏你送得及时,不然再晚点可能就得输液了。”
“对了,”处理完初步退热措施,校医才反应过来,抬头左右看了眼:“是你一个人扛过来的?”
宁酒补充道:“还有一个女生的,她现在去找老师了,我就先扶过来。”
校医停下手里的动作,看了她一眼,语气里带出点没藏住的惊讶。
“两个小姑娘?那也很厉害了,看不出来啊。”
看着细胳膊细腿的,力气还挺大。
她没把后半句话说出来,宁酒大概也猜到她的意思,笑了笑没回应。
从社会角色理论来看,人们倾向于将社会行为与性别身份挂钩,所以英雄救美的“英雄”变成了看似柔弱的女生,就容易引起认知失调。
校医的眼神落在宁酒青紫的膝盖上,面色凝重起来。
“哦呦,你的腿怎么了,是不是刚刚送人的时候撞到了?”
宁酒也看了一眼,应该是昨天开学的时候被那个男生撞到后留下的,体质的原因,过了一天不仅没好,反而看上去更严重。
“不是的,”她和校医解释,“我体质就这样......”
“小姑娘,我这里正好有支没开封的,你直接拿走吧。”
宁酒还没说完,校医就热情地翻出一支白色药膏给她,她道了声谢,抬眸注意到病床上的女生亮晶晶地看着她,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腼腆地没开口。
朝医务室门口走去,还有两分钟就要上课,教学楼外已经没什么人,她快走几步要到楼上,却在楼梯口差点和人碰个正着。
肩膀被轻轻扶住,鼻尖堪堪擦过校服领口,少年蓬勃的气息在瞬间弥漫开来,不同于其他男生那样的汗味,浅淡木质香的味道在鼻尖晃了一圈,又很快被风吹散。
宁酒实在没想到女生一语成谶,这都快上课的时候了,居然还真在楼梯口碰上乔柏林了。
不过就算是演讲完比别的同学走得慢一些,也不该这会儿才回教学楼吧。
宁酒眼底划过些微不易察觉的疑惑,悄悄打量的时候,少年像是有所察觉,也朝她的方向望过来。
她只得打招呼。
“好巧。”
“不巧。”
两人恢复正常距离,宁酒这才注意到,他手上没拿演讲稿。
躁动的夏风掠过长廊,带着一股刚晒过的青草气息,懒洋洋的。
他的声音贴着风的脊背一并吹来,拂过耳侧,如同羽毛扫过水面,漾起痒意。
“我是来找你的。”
6. 爽感
今天一整天都是突击期初考,大课间过后的语文课照例是老秦的语文考试,考试不可能因为她一个人延后,所以老秦在课前几分钟特地让乔柏林下来找她。
宁酒很快理清楚状况,没过多解释。
“刚刚遇到点事,麻烦你跑一趟了。”
两人要上楼的时候,李铭源恰好从另一个方向刚好跑过来,累得连话都接不上。
看到人已经找到了,他也顾不上自己喘气,稀奇地看了眼乔柏林。
“不是吧,柏林,我刚刚跑了半圈都没看到个人影,你刚下来就找到了。”
准确的说,也不是找到的。
阒寂的楼梯间都是李铭源还未平复的呼吸声,走楼梯没几下又开始喘。
宁酒想了想还是问他。
“你没事吧?”
少女细密睫毛轻颤,漂亮的眼睛隐隐流露出类似担忧的神情,脖颈线条细长,肤色白皙,脚踝一截雪瓷似的,任何人看了,都是一副极易激发保护欲的乖巧姿态。
李铭源转过头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
一时间,他一点都没有被麻烦了的埋怨,只恨自己体能还不够,以后一定要猛猛锻炼。
“没事没事,”他像是为了展示什么,立马直起腰杆,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我身体倍儿棒倍儿好,肯定是今天状态不佳,以往跑学校一圈都不带喘......”
说就说了,还要拍胸脯保证,宁酒看着面前男生挥舞着的胳膊,下意识向后退点,脚没踩准台阶边缘,整个人猝不及防地晃了一下。
腰椎的地方被人抵住,少年凸出的指骨触感清晰地顶上她的肌肤,滚烫的温度隔着衣料渗进皮肤,恰到好处稳住她的身形。
一道细密的电流窜过脊背,呼吸被轻轻钩住,宁酒的脑子像被什么东西搅了一下。
等到两只脚都踏在靠边的台阶上,乔柏林已经将手收了回去。
李铭源压根没察觉到刚刚的风波,还在滔滔不绝说着,乔柏林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你刚才差点打到她了,”他说,“她的腿本来就有伤,当心点。”
被乔柏林这么一提醒,李铭源才看清宁酒膝盖上的淤青和手上的药膏。
“不会吧,对伐起对伐起对伐起,”态度良好,立马滑跪道歉,“我刚刚真没注意……”
耳边又开始说不停,宁酒轻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李铭源话音一滞,小心翼翼地望着她,原以为她会像别的女生那样喊腿疼、抱怨走不动,或者直接骂他,这些都可以,至少会让他好受点。
但结果是,少女的声线依旧柔软平和。
“说完了?”
“嗯...?”他反应过来,“嗯。”
“行,说完了就上去吧。”
宁酒拍了拍他的肩,收回手,干脆利落地上楼。
“考试去了。”
-
星期一星期二连着两天考试,考完还直接把答案贴到后面黑板报旁边,整个教室都瞬间变得萎萎的。
李铭源嘴上说着刚考完就对答案,狗都不对,一边眼巴巴地跑到教室后面当狗。
高鹤昕实在忍不了后面几个讨论答案的男生了,忍了会儿直接往后面吼。
“我说你们声音能不能小点!”
教室寂静一瞬,没多久又恢复原样,高鹤昕放弃般地翻了个白眼,手边被递来两个耳塞。
陈珀遥:“试试这个,降噪用的。”
“谢谢宝宝呜呜呜。”
高鹤昕戴了耳塞,后面的噪音是好了不少,但心情却越发烦躁。
“我语文作业都是抄的,怎么能知道这学期第八单元讲的什么......”
“其实我觉得最难的是数学,”陈珀遥的声音也好不到哪里去,“最后一题什么鬼?我感觉我高中一年数学都白学了。”
“甜酒你呢?”陈珀遥戳了戳少女薄薄的后背,有点好奇地问,“我看你好像很淡定诶,觉得难度怎么样呀?”
刚考完,宁酒不对答案,也不抱怨题目,才过了十几分钟,就又刷上题了。
“哦,不是我淡定,”她转过头,嘴里还在嚼着什么,嘴巴鼓鼓的,让陈珀遥想起家里吃猫条的布偶猫,“我以前没考过江城的试卷,分不清是简单是难,所以没太大感觉。”
原来是这样。陈珀遥稍稍放下心。
单从宁酒的反应来看,她还真的怀疑是自己暑假没认真学,导致数学试卷最后一道题连思路都没有。
放学铃声响起的刹那,全班还没来得及欢呼,就被走廊外的一场暴雨浇得透心凉。
“Excuse me???老天爷,你是认真的吗?”李铭源含泪问苍天,“我和三班约好的篮球赛啊......”
“没事儿,去饮冰楼坐会儿,”另一个男生攀着他胳膊,“我已经让我妈把位置订好了。”
“真的假的?够哥们儿!”
高鹤昕听到李铭源和裘序说的,心里也有点痒,看了眼在整理书包的宁酒,戳了戳她的腰。
“甜酒,”高鹤昕朝她神秘地眨眼,“想不想去饮冰楼玩玩?”
宁酒也不由地,跟着她的动作眨了眨眼:“饮冰楼?”
“Yes!!!”
暴雨来得突然,大部分学生没有带伞,只能披着校服外套在雨海中狂奔。
宁酒背着鼓囊囊的书包刚出楼,就看见高鹤昕把校服外套脱下来,递了半边衣服给她。
“我数到3,咱们一起跑出去。”她深吸一口气,眼底朝着某个地方望去满是亮光。
“1,2,3,冲啊!!!”
豆大的雨珠打在校服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宁酒和高鹤昕每人护住一个书包,飞快踩过溅起小皇冠的水塘,朝学校马路对面一家奶茶店飞奔而去。
说是奶茶店其实也不太妥当,里面一层是奶茶店加甜品店,二楼则是桌游和电玩房,平常附近学生一到周末,就都会到饮冰楼来吃甜品玩游戏。
宁酒和高鹤昕到的时候,一楼的甜品店已经坐满了人,老板娘在橱窗后面冲奶茶,表情开心得不得了。
高鹤昕眼睛逡巡一圈,很快找到了在和同学开黑的李铭源,旁边还坐着写作业的祁瑞衡,耳朵里塞着液体耳塞,偶尔回应李铭源的一两句话。
找准目标,高鹤昕立马走上前,毫不犹豫地踢了踢李铭源的椅脚。
“喂,叫你给我和甜酒留位置的,位置呢?”
“让陈珀遥给你们留了。”
李铭源这会儿正在打龙,哪来得及回应高鹤昕的话,粗粗指了一个方向后继续开黑。
“我们这儿都是男生,你们女生聊更有共同话题,诶裘序冲啊放技能别光躲,你是不是男的?!!”
高鹤昕暗自翻了个白眼,转身想朝陈珀遥的方向走去,忽然听见身后轻柔的嗓音开口。
宁酒:“你们要开下一局,叫上我一个。”
李铭源抽空看了眼宁酒,想起昨天的事,还是把“你应该玩不来”这句话咽了回去。
他问:“宁酒你想玩什么?法师还是辅助?”
“刺客。”
被敌人攻到水晶,李铭源的表情臭到爆,差点拿手机砸到裘序身上:“喂,裘序你会不会玩啊,你个刺客不开龙打什么辅助啊。”
裘序被说得面色也不好看,干脆直接把手机放在桌上,身体朝背后一瘫,彻底罢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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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宁酒妹子说她会,你让她打呗。”
虽然这么说,语气里都是不屑,就差把妹子不会玩刺客说出口了。
这局已经救不回来,李铭源发起投降之后朝宁酒看一眼,声音放缓了点。
“那下一局咱们试一下?”
“行,我先把游戏下回来。”
陈珀遥所在的位置与李铭源并不远,宁酒坐在陈珀遥旁边,看到她身边坐着两个不认识的女生。
两个女生身体紧挨着,看起来很亲密,应该是一个班的。左侧女生戴着眼镜,将头皮披下来,隐隐能看到扎过马尾之后留下的印子,看起来比较腼腆,另外一个话很多很密,声音较细,笑起来的时候像百灵鸟。
“遥遥姐姐,我和你说,这一个星期我听到好多八卦啊,”右侧的女孩子眼里发光,“小淑班级进来一个特别帅的男孩子,感觉都可以做明星的那种,我合理怀疑他是隔壁艺中派过来的间谍。”
吴月淑正吃着糕点,差点被噎到:“你这说法太夸张了。”
“这就夸张了?”陶青青不怀好意地笑起来,“那你夸乔柏林学长的那些话,我要是现在说出来,那简直都能上天......”
吴月淑的脸秒变红,拿了块绿豆糕往陶青青嘴里塞:“多吃东西少聊八卦!”
陶青青嘴里咀嚼着绿豆糕,含糊不忘开口:“对了遥遥姐姐,你上次在朋友圈发的和乔学长的合照,被吴月淑疯狂夸,说你们男帅女美,特别配!”
这话一出,无论是高鹤昕还是隔壁桌的祁瑞衡都朝陈珀遥看过来。
刚好游戏凑齐人数开局,宁酒选了一个顺手的刺客后扫野,扫完半片野区瞄准在中路清兵的法师。
高鹤昕没按捺住,好奇地问陈珀遥:“你和乔柏林什么合照,我怎么不知道?”
陈珀遥沉默了会儿,颇为无奈地打开手机:“你听她瞎说,就是去年的马拉松比赛,瑞衡不是也参加了吗,所有参与的人都有拍大合照啊。”
她找出去年秋天的朋友圈,大方向高鹤昕展示:“喏,这个,记起来了吧。”
First blood收割成功,宁酒清完另一半野,又去清敌方野区,抽空扫了一眼那张照片。
合照应该是在跑完不久拍的,大部分人已经处于累得不行的状态,连命都没半条了,更别提形象了。
只有一个人例外。
即使没有站在最中央,人的第一眼却总是会不自觉往乔柏林瞥去。
少年鬓角的碎发被汗水浸湿,半湿的T恤依稀可见宽肩窄腰的身材。
浓郁的眉目丝毫不显疲态,尽是运动后的爽感。
大概是带了黑色发带的缘故,他本就立体的眉眼更具攻击性,以往平静的眼神罕然露出不加掩饰的侵略感,一手拿着奖牌,一手比耶,眼神直勾勾盯着镜头。
“哇塞,”高鹤昕吸了一口波波奶茶,显然是觉得这样的乔柏林很陌生,“乔学神还有这一面呢。”
“那个词怎么说来着,”陈珀遥关闭手机,想了好久,“一时记不起来了......”
陶青青及时补充:“性张力!”
“对,性张力。”
陈珀遥打了个响指,总结道。
“好学生也有性张力。”
“我靠宁酒,看不出来啊,你这么猛的!!!”
正说着,一直沉默的李铭源在今天爆发出第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惊叹声。
所有人不由朝他望去,只有宁酒淡定继续操作。
“四杀,还白让我一个人头,”李铭源的语气没了一开始的敷衍,全是真正的佩服,“牛叉,说真的,就这一套秒人操作,以后你是我酒姐!”
7. 颤栗
“酒姐,天热,要不要吃冰!”
从楼下小卖部买了俩橘子味棒冰,李铭源屁颠屁颠地跑去先给宁酒一块,在宁酒拒绝之后,又递给一边的高鹤昕。
高鹤昕正在为接下来数学考试出成绩的事发愁,心情本来就不好,被李铭源这一举动气得不行。
“滚滚滚,谁要你的臭棒冰,内部消化去吧。”
于是李铭源又屁颠屁颠地跑去给祁瑞衡。
夏日蝉鸣声响起,高亢的声音从窗外的榕树传到教室,热浪一波接一波地灌进教室。
自从那天在饮冰楼,宁酒带着他推塔十连胜,并在最后一局劣势的情况下偷塔成功,李铭源对宁酒的感情已经彻底从对漂亮姑娘的欣赏到对游戏大佬的顶级膜拜。
“这人屁话多,但还真没见对谁一口一个姐叫着,”高鹤昕摸了摸下巴,认真思考道,“你说我要不要也去学下这个游戏,到时候也让这小子叫我两声姐听听。”
正讨论着,数学课代表汪博瀚开始发试卷,高鹤昕立马变了脸色。
“补药哇,”她眼睁睁汪博瀚把她的试卷放在桌上,想也不想就塞到课桌,一眼都不愿意看,“大课间过后就是数学课了我丢,每次到这时候珍姐的脸再美都会变得面目可憎。”
最后一排的男生又开始围在一起讨论这儿讨论那儿,挺神奇的,刚考完试就对答案的和刚出分就开始对比分数的总是同一群人。
乔柏林原本在倒数第二排,不参与这种事情,奈何裘序和蔡历明一看到汪博瀚手上乔柏林的试卷,一下就炸开了锅。
“我靠,又是149,你这也太强了乔学神。”裘序立马撇开蔡历明,好哥俩地搭在乔柏林的胳膊上,“你有什么秘诀啊,此次这么稳定,给兄弟们说说呗。”
随着裘序的调侃,周围几个女生也被勾起了好奇心,董漪凑过去看了一眼乔柏林的答题卡,毫不掩饰地哇了声。
大大咧咧地去揉裘序的头发,整个人笑得没心没肺,像是哥几个混熟了的样子。
“乔学神哪像你啊,每次对完答案都说自己有140,结果都打八八折。”
裘序还没发作,董漪就松开了他的头发,身体往乔柏林的方向不着痕迹凑近了点,眼神落在最后一道题上,带着点撒娇道。
“乔柏林,这道题你怎么做出来的啊,我记得珍姐课上没讲过类似的。”
女生洗发露淡淡的香气悄悄萦上来,乔柏林不着痕迹地往另一边撤了点。
“我用的是奥赛的方法,应该不具有普适性。”
“诶,也没事,就当学习学习学霸的思路了,”董漪状似无意地再靠近了点,发尾快要扫过乔柏林的课桌,“乔柏林,你给我讲讲呗,我从第二步开始就没太听明白......”
董漪的话还没说完,大课间的铃声就响了,她颇为遗憾地耸了耸肩,转头故意撞了下裘序的胳膊,在对方的笑骂中一起打打闹闹出去。
汪博瀚正好发到最后一张试卷,在看到试卷上的分数明显愣了愣,找了会儿人,目光正好对上窗边安静坐着的少女。
宁酒接过汪博瀚递过来的试卷,道谢后看了眼自己的成绩,没什么意外的表情,准备把它塞到课桌里,在她旁边的男生开了口。
汪博瀚:“珍姐让你大课间去她办公室一趟。”
“......好。”
上学有理由不做早操,是件很快乐的事。
宁酒和高鹤昕简单说明了情况后便快步走去樊珍的办公室,樊珍看到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在旁边。
下节是她的课,她的电脑屏幕上都是待会儿要讲的错题和教案,见到宁酒安静坐在座位上,静静等着她把最后一行教案写完,转头问她。
樊珍:“你知道我要和你说什么吗?”
宁酒如实道:“不知道。”
樊珍轻轻笑了笑,关了电脑屏幕,转过头正对宁酒。
“你这张试卷考得很好,”她不经意问道,“以前学过奥数?”
“没学过,但看过相关的书,”宁酒说,“不过这次纯属运气。”
樊珍没立即说话。
比起宁酒这次排名第三的数学成绩,她觉得,这姑娘的性格才是真少见。
这次试卷偏难,特别是最后一题用寻常方法很难做出来,知道怎么做的人也可能因为时间不够写不完,但从宁酒的字迹来看,无论是前面的填空,还是最后一题,都是四平八稳,一点不见时间不够的慌张。
樊珍一开始以为是宁酒对数学这一门课擅长,所以没那么急,但在问过其他几科老师之后才发现,无论是她擅长的,还是比较薄弱的,宁酒都是同样的做法。
心态好,能够掌握学科,而不是在学科裹挟中被迫前进,在高中是很难得的品质。
樊珍望着眼前的少女,碎发乖顺地贴在她耳鬓,一双浅瞳像是盛着亮晶晶闪片的玻璃球,平静又跃动地望着她,像早知道她要说什么,所以乖乖等着她说完之后再回答。
她原本想开口的对学生的夸奖像被这眼神哽住似的,莫名觉得要真说出那几句平常的夸奖,反而显得轻飘飘的。
“老师?”
宁酒的声音将樊珍的思绪唤回来,她笑了笑。
“看得出你适应得很好,继续加油,快回去休息吧。”
“谢谢樊老师。”
宁酒出办公室时,正好赶上大课间早操进行到一半。
熟悉的音乐进入高峰,即便换了城市、换了学校,做的依旧是全国统一的那一套动作,连节拍都一模一样。
她无趣地打了个哈欠,蓦地想起这几天除了考试,还有个问题也让她有点烦躁。
昨天晚上给宁轩打了两个电话没有人接,即使袁良景已经向宁酒解释过缘由,仍然无法打消宁酒的顾虑。
她把宁轩不接电话的原因归咎于时间不对,每次放学能拿出手机都是五点以后,这时候恰好是宁轩最忙的时候,至少以往是这样的。
回到空无一人的教室,宁酒从书包里翻出关机的手机,决定趁这个时间给宁轩再打个电话。
去洗手间肯定不行,别说洗手间是离教师办公室最近的地方,这地方通风,但凡在通话途中进来一个人都会露馅,可除了洗手间,其他露天的地方好像更不行。
想到什么,宁酒将目光对教学楼侧后的方向。
江澜实验的老教材室。
那里地方偏僻密闭,现在领教材的时间已经过去,书架上只剩下为数不多的教材或是旧书。前几天听李铭源说过,学校为了节省电力,各个年级的教材室过了开学阶段都不会通电,时常会有小情侣在大课间或者放学后在里面约会。
她走到教材室的门口,试着推了一下门,门没关,里头漆黑一片,但也能分辨出没人。
很好。她想。
既然还没有人在里面,那这间就是她的了。
关上门,一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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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张夹杂油墨的味道铺面而来,宁酒开了灯,昏黄闪烁的光线照亮四周的铁皮书架,有几本落了灰的教材静悄悄地躺在里面。
她拿出手机,拨通熟悉的号码,电话接通前的铃声缓慢回荡在安静空间里,时间被拉长似的,一帧一帧格外清晰。
铃声刚响到一半,她靠在金属门边,蓦地察觉外头似乎有脚步声靠近。
握着手机的手顿了下,不远处男生传来惊讶的声音。
“诶,乔柏林?你怎么没去做操。”
......
宁酒一瞬间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相较于男生忽远忽近的声音,乔柏林的嗓音近得过分,清冽的声线隔着门沿低低落下,不偏不倚砸进宁酒耳中。
“我们班成绩出来了,老秦喊我去了趟办公室,顺便让我帮他找本书。”
男生显然和乔柏林挺熟悉了,脚步声走近,揶揄道:“什么书在这里找,不会又是只属于你们班的什么‘秘密武器’吧。”
这话大部分是调侃,但也不是完全没试探的成分。
乔柏林像没听出来,顺着他的话打回去。
“别贫了,你没去操场不是也有事嘛。”
男生被说中了,没再说话。
一门之隔,乔柏林转过头,目光在那扇紧闭的门上停留片刻,指尖搭上门把时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顿,没打开。
“袁琦,”握着门把手的掌骨没松,他抬眉看向转角那头的男生,语气带着点笑,“你这是要看着我进去?”
袁琦听到这话也跟着笑了笑,回头和旁边的同学说了什么,几人继续往楼上走去。
几乎是脚步声消失的瞬间,嘎吱一声。
还没等乔柏林开门,老旧的铁门从里面推开一道缝。
背着光的缘故,他的表情隐在阴影里,看不出什么。
宁酒可没他那么淡定,光线挤进来的一瞬间,赶忙将乔柏林拉进门内,惊讶他看着瘦瘦高高的,拉过来竟然这么费劲。
又是嘎吱一声。
外面的世界就此断了线,光被隔绝得干净。
宁酒的手机还没来得及挂断,铃声仍在响,原本温和舒缓的旋律在此刻被无限放大,一下一下,不合时宜地钻进耳膜。
教材室空间狭小,即使没有书也堆满了铁盒与书架,一关上门,两人就被迫挤在了一起。
半明半暗间,她甚至能清楚感觉到他的呼吸起伏,身体温度隔着一层薄薄的校服熨过,细小的战栗在脊背窜开。
一瞬间,呼吸交错,间隔太近,仿佛空气都被耗尽。
她的眸光落在两人交触的指骨,刚要向他解释,就感到自己原本拉着他的手兀地被挣脱。
两人的肌肤只是分离一秒,灼热的烫感来袭,她纤细的手腕被稳稳扣住,反转着抵上了门板。
乔柏林的皮肤白皙分明,衬得手背凸起的青筋愈发明显,是与脸毫不相干的,无法掩饰的蓬勃力量感。
整个动作干脆利落,几乎没有多余停顿,他的神色也没什么变化。
与面部表情形成强烈反差的,是他遒劲有力的掌骨碾过肌肤,带起泛麻的力度。
两人靠得极近,校服摩擦起热意,宁酒第一次闻到了他身上若有似无的檀香味。
呼吸不由加重,喉口因为燥意发干时,手腕的力道被骤然松开。
等宁酒反应过来的时候,响着铃声的手机,已经到了他的手中。
8. 泪珠
“嘘——”
宁酒还没从那一连串动作里缓过神,手机铃声已经被他掐灭,空气里只剩下彻底的寂静。
几乎是乔柏林按灭铃声的瞬间,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夹杂学生的轻笑声,在静谧的室内显得尤为突兀。
广播体操结束,已经有班级从操场回来了。
“抱歉,”等到确认人群远离,他退离一步,两人回到平常距离,“刚刚情况紧急,没来得及和你说清楚。”
教材室的门隔音并不好,要是外面的人发现里面有动静,打开门看到她和乔柏林两个人,到时候可就不是没收手机那么简单的事了。
“......”
宁酒没有立即说话。
像还没从刚刚的变故中彻底脱离,她原本清亮的眼眸罕然多了几分茫然,不知是惊吓还是痛感作祟,胸口轻微起伏,上挑的眼尾也洇出些许浮艳的稠红,在灯光的照耀下反射出湿润的光泽。
缓缓说了声没事,话出口后才意识到什么,终究还是没忍住,低声补了一句。
“但你刚刚力气也太重了。”
虽然已经隔了一定的距离,但教材室空间狭小,周围又有成堆器材摆放,再远也不会远到哪里去。
校服挡不住她清晰的锁骨轮廓,凹陷的皮肤在白炽灯的照射下反射淡白的光泽,清甜的香气混着校服极浅的皂香,咫尺缠绕在呼吸间。
乔柏林的眼神顺着宁酒的话,不经意扫过她泛红的手腕。
刚刚的力道算重么。
他已经刻意克制力度了。
掌心那层滑腻的触感还未褪去,余热像细丝一样缠在神经上,不紧不慢拉扯。
他注意到,宁酒的皮肤好像的确比常人更薄,刚刚只是握了一下,她腕骨下方就泛起一抹靡丽的绯红,颜色艳得有些突兀,像不小心在身体上点了记号,极易激起人的凌虐感。
“对不起。”
乔柏林收回视线,很有礼貌地将手机递还给宁酒。
“以后不会了。”
说这话的时候疏离自然,压根没想过以后自己打脸有多疼。
他都这么讲了,宁酒也没法再说什么。
像是才想起什么,她狐疑地抬眸,漂亮的眼睛望他。
“不过,你是怎么想到来这里的。”
认错只是一瞬间的低头,下一秒就能理直气壮地把嫌疑推己及人,受不得半点委屈。
可微微泛红的眼尾与带着软意的声音,又无不在强调自己有多委屈。
乔柏林的声音染上不易察觉的笑意。
“我刚刚说了,我来替老秦拿书。”
“......你真是来拿书的?”
宁酒显然并不太相信这个说辞。
她刚才已经扫过一圈,这个教材室里的书,大多是学校早就发过的旧本,几乎没有几本值得特意来拿的,比起相信乔柏林来拿书,她更相信自己另一个猜测。
“你不会是来约会的吧,”她嘴角扬起微妙的弧度,笑意盈盈道,“放心,如果真是这样也没关系,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拉他下水,利益交换,用他不存在的秘密来赎回她露出的破绽。
乔柏林看破不说破,没再应她的话,绕过宁酒在铁架里面将要的书拿出来。
少年微微弯腰,校服被带出一道清晰的折线,勾出他笔挺的背脊线条。
从宁酒的角度看,恰好发现他的脖颈右侧有一颗小痣,就长在喉结的旁边。
有点性感。
威逼利诱对乔柏林来说都没用,宁酒无奈地叹息一声,只得将手机重新放回校裤口袋,将校服向下扯了扯。
“总之,你不准和别人说。”
也许是察觉到语气有点凶了,又软了嗓音补充。
“拜托你,乔同学。”
“......”
眉眼是软的,神态是硬的。
心里越不满,语气越柔和。
乔柏林第一次认识到有女生是这样的。
他拿书站起身,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她无法从他的表情判断他的态度。
还想开口挽回什么,宁酒却倏地感到他温热的指腹触碰到眼角。
微微一愣,眼神瞥过他自然收回的手,与修长指尖的一滴眼泪。
耳边传来他略微无奈的声音。
“怎么这么容易哭。”
气氛静默片刻,宁酒看着他随意将指腹的泪珠抹去,浅薄的水珠贴在滚烫的指腹与皮肤之间捻磨,一点点渗入他的肌理。
她天生痛点低,从小就这样,久而久之也习惯了,甚至自己都没察觉到在哭。
难以言喻的微妙情绪转瞬,等到回过神的时候,乔柏林指骨分明的手已经握上门把。
宁酒明白他的意思,微微松口气。
至少这件事过去了。
-
周五,快要熬到头了,干饭铃声响起,宁酒写完最后一道化学题,将水笔放回笔盒。
教室又开始千军万马的响声,宁酒实在没有胃口,待在教室又着实无聊,就打算下楼随便逛逛。
上周打给宁轩的电话无一例外都没接通,宁酒都差点怀疑宁轩的手机是不是摔坏了。
下午的太阳很毒,宁酒走累了,想随便找个阴凉处休息,男生处于变声期的公鸭嗓从转角传来,吓了她一跳。
“我说弈哥,刚那妹子那么漂亮,不给个机会多可惜啊。”公鸭嗓一脸的唏嘘,“我要是有你这脸,一天谈八十个都不在话下!”
“一天谈八十个,”另一道声音传出,冷冷的,“你他爹的也不怕精/尽人亡。”
后面这道声音太过耳熟,宁酒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
似乎是为了她证实某个猜想,“咚”的一声,被捏扁的易拉罐从转角飞过,正中一旁的垃圾桶。
男生慢悠悠地踱步正要走过转角,忽地感到一阵风声,抬眸,少女耳后的碎发随动作晃动,转眼没入转角消失不见。
他微微蹙眉,耳边传来邹骞戏谑的声音:“这不会又是某个暗恋你的小女生吧,看到你来就跑了。”
“你家小女生看到暗恋对象跑这么快的?”闻弈油盐不进,目光却追随宁酒的背影几秒,兀地冷笑出声,“怕以为我是鬼,心虚不敢见了吧。”
他说得其实也没错。
宁酒现在就觉得刚刚看到的闻弈绝对是鬼!
她的心脏咚咚咚跳个不停,胃里一阵搅涌也不敢慢下脚步,看到一栋建筑有门,毫不犹豫就踏了进去。
是出现幻觉了,还是闻弈真的和她一样,也从岭城转到江澜实验了?
比起后者,宁酒还真更愿意相信是自己的幻觉。
她没怎么辨别方向,看到楼梯就往上踩,就想把身后那人甩得远远的。
心跳一阵猛突,跑得鼻尖都沁了汗珠,等到彻底回过神,率先感受到的是中央空调的冷气吹过头顶,微凉的碎发拍打在耳侧,发出嗡嗡的耳鸣声。
周围是一排排陈旧的书架,地板每走一步吱呀响,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
江澜实验的图书馆是最早建立的,因为课业压力大的缘故,学校领导不重视,保洁和维修工作也只是草草了事,已经到了墙皮脱落,窗户吱呀作响的程度。
走廊里积了些灰,靠窗那一排书架上落满了细屑,阳光斜着照进来,灰尘反而变成了跃动的光斑,在一排排书架前起舞。
宁酒抬眸,看到自己正好停留在一排书架面前,她的眼神扫过一旁微微倾斜的“心理学类”标签,想要离开的脚步就这样停顿下来。
现在外面是别想出去了,还不如在里面逛逛。
她打下主意,目光定格在书架的一本书上,踮脚,伸手,取书——
耳际传来轻微响动,下意识顿住了手。
“子薇姐,好久不见。”
“......”
玻璃门被轻轻推开,一股积灰与旧纸味扑面而来,书架摆得凌乱,几只装书的纸箱横在过道,明明不大的地方,偏偏要绕很多路才能到最里的书架。
乔柏林和洛子薇打完招呼,熟练地抬腿跨过脚边的纸箱,朝最里侧那排书架走去。
拐过转角时,目光随意落在地上,微不可察地停顿片刻,猝不及防对上少女晃着笑意的眉眼。
阳光将宁酒微微上挑的眼尾勾长,浅瞳波光流转,手上米白色的书封被纤细的指尖挡住,看不清名字。
她没有出声,用口型说了两个字。
好巧。
乔柏林不经意扫过一旁书架的“心理学类”几个字。
这几天以来,两人心照不宣地默认教材室的事就当没发生过,座位隔得远,说过的话寥寥无几,不算有交集。
乔柏林的目光扫过少女温软的眉眼,她神情如常,像一贯平静从容,只有细看才能看到额角还残着细密的汗珠,呼吸声也略微急促。
有些事没必要戳穿。
没说什么,自然地收回视线,开始在一旁的书架上挑书。
自从班级图书角普及以后,学生大多会选择在读书角直接选书,而不会特地来图书馆借。
就算是要借,也大多在一楼和二楼借阅日常学术性书籍,三楼大多都是一些冷门学科书籍,作为高中的学生,不太会有时间读。
因此三楼很安静,是只能听到宁酒翻书声的那种安静。
乔柏林在隔壁书架里挑出一本书,绯红的封面很吸引人,宁酒被吸引注意。
“好显眼的封面,”她说,“我刚刚差点选它了。”
因为屈膝在读的原因,本就矮一截的少女此刻只到他手肘处。
乔柏林停顿片刻,对上她玻璃珠似的浅瞳,选择微微弯腰。
“荣格的《红书》,”他将手里的书往她的方向递了点,“我看过一遍了,你想要的话可以给你。”
他的气息随着递过来的书一并靠近,宁酒只是往那灼目的封面瞥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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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视线便落在他青筋分明的掌骨,再缓缓上移,最终停在乔柏林放大的眉眼。
他的眉骨深邃,鼻梁挺直,骨相是端正得不行的周正少年气。
偏偏那双黑眸好看得有点迷惑人,眼瞳映满她的模样,就连眸光都像是为她而闪。
乔柏林有一双会爱人的眼睛。
只是这双眼睛在看她时,与其他人无异。
宁酒突然觉得有点可惜。
两人的距离在不自觉拉近,她倏地踮脚。
鼻尖呼吸交错一瞬,少年愣住,感到手里的书被少女推回了怀中。
“下次吧,我已经选好想要看的书了——”
宁酒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里掺着点微妙。
“或者,你和我换?”
两人一前一后从三楼走到一楼,宁酒看到乔柏林的水杯放在一楼的阅读室,意识到他是要读一会儿后才回教室。
“你平时经常来这儿?”
“这个学期是第一次,”乔柏林将书放在阅读室的座位,拿起借阅卡准备去机器处激活,“中午睡不着的时候会来看一会儿。”
临走前,他想起什么,折返。
“你有借阅卡吗?”
宁酒迷茫地看他,乔柏林就知道她还没有办。
“图书馆的书要有借阅卡才能借阅,你得到三楼洛老师办公室拿学生卡——”
“你对所有人都这样吗?”
少女柔软的声音将乔柏林的话打断,后者罕见愣了下。
“抱歉,”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或许是今天发生的种种事情堆叠起来让宁酒感到烦躁,又或许是他公事公办的语气单纯让她不爽。
宁酒一字一句说。
“礼貌的语气,礼貌的举止,礼貌的笑,”她问他,“你对所有人都这样吗?”
很明显的,这不是个适合在此刻问的问题。
乔柏林没有给出答案,是意料之中。
“......好,”情绪越是烦躁,宁酒表现得就越是乖巧,“我知道了。”
猝然的开始,冷不丁的结束。
乔柏林静静望着宁酒几秒,想要再说什么,少女已经毫不留情地转身上了楼。
来图书馆的人不多,机器前只有几个人排队。
他朝门口的机器走去,耳边刷卡的滴滴声传来。
回想起刚才和宁酒的对话,一种无法言喻的浮躁感从心底升起。
“乔柏林?”
温柔的女声将他的思绪唤回。
在乔柏林视线望过来的那一刻,宋云禾条件反射捋了捋头发,面颊浮现出好看的红晕。
“我还在想你好久没来了,刚刚就看到你的水杯了。”她压低嗓音,眼睛亮晶晶地看他,“我前两天才听李铭源说你暑假去省里参加比赛了,真厉害呀。”
宋云禾的声线裹着自己也未曾发觉的惊喜,平常的乔柏林就算是不想回应,基于教养也不会让话落在地上。
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他不是很想开口说话。
“你这次借的书是什么类型的?”分在不同班,好不容易有和乔柏林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宋云禾不想轻易放过,“可以给我推荐一下吗,我最近正好书荒了。”
队伍马上就轮到乔柏林,他看着手中的卡道。
“有关心理学的。”
“心理学吗,我还没看过这类型的书呢,”宋云禾的声音听着很高兴,“刚在你桌上看到一本,就是那本吧?”
乔柏林浅浅应了声。
惊喜过后逐渐冷静下来,宋云禾察觉到乔柏林情绪有点不对劲。
除去对他本身有好感,宋云禾自认自己是慕强的人,无论是家世还是成绩,乔柏林无疑是那个最符合她理想投射的人。
虽说从他身上能感觉出高中不想谈恋爱的意思,但宋云禾相信,先在高中的时候和他处熟悉,毕业之后告白总会比别人多一些优势。
意识到他似乎没有心情聊天,她识趣地没再开启新的话题,转而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走进阅读室,望见乔柏林桌上放着的书,宋云禾还是没忍住好奇走过去,想看一眼他今天借的书。
只是一眼,宋云禾呆住。
......
乔柏林激活完卡,走回阅读室时,不经意对上宋云禾的视线。
她看自己的眼神太古怪,不可置信里又带着点微妙。
没太在意,他走回自己的座位,拉开椅子时,余光扫过座椅正前方的桌面,却发现原先的红色书籍消失不见,映入眼帘的换成了一本米白色封面的书。
动作。
暂停。
深色的大字被极具色温反差的书封背景衬托得无比瞩目,露骨又吸睛的标题总能一眼抓住人的眼球。
最中央,加粗标示的书名横亘着,径直冲撞进他的视线,不留一丝回避的余地。
《弗洛伊德眼中的性与爱》。
9. 直白
标题毫无遮掩地横在书页上,像是正面迎来的某种挑衅视线。
微微闭眼,再睁开。
一声极轻的气音从乔柏林的喉口发出。
他迅速整理好表情,松开握在扶椅上的手。
拿书,上楼。
......
宁酒重新走到三楼,敲了敲洛子薇的办公室,里头喊了声进。
推开门后,一个大波浪的美丽女人坐在办公桌后喝咖啡,一副悠闲气派的模样。
见宁酒手里拿着学生卡,洛子薇扬了扬下巴示意宁酒在一旁登记信息。
在看到宁酒登记好的班级一栏后,她好看的眉型扬起意味深长的弧度。
“你是高二八班的?”洛子薇的声音纤细,但不刺耳,“那我怎么没见过你。”
宁酒抬眸望向她:“我是这学期刚转学来的。”
“原来是这样。”
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洛子薇接过宁酒登记好的信息和学生卡,笑着夸了句她的字写得不错,就在旁边纸盒中取了一张新的借阅卡递给她。
“这张借阅卡每次最多借两本书,每本书的借阅时间为两个月,借阅卡每学期都需要激活一次,否则会因为过期失效,”她顿了顿,继续说,“如果还有不会的,可以叫柏林帮你弄。”
对话中出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名字,宁酒疑惑地看她,对上洛子薇似笑非笑的眼神。
“乔柏林?”宁酒确认了一遍。
“对啊,”洛子薇说得理所当然,“你和他不是一起来的吗?”
......
当然不是。
宁酒不知道洛子薇究竟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也懒得开口解释,接过借阅卡道了声谢就想走,被洛子薇叫住。
“那个...宁酒同学?”她打了个哈欠,有些困倦的样子,“你最喜欢三楼的哪一个书架呀?”
宁酒:“我只看了心理学类的。”
“这样啊,”洛子薇轻嗯了声,带着点笑意,“我知道了。”
奇怪的女人。
宁酒关上门,按照来时的路线走到楼梯口。
还未下几层楼梯,就在转角瞥见一个挺拔的身影离她越来越近。
从她的角度,恰好可以看清少年乌黑的发旋,额角的碎发随他的动作轻微摆动。
睫毛如鸦羽在脸上留下扇形阴翳,剑眉星目,是死亡角度也挡不住的帅气。
知道他是发现了,宁酒就静静待在楼梯上,等着他来质问自己。
乔柏林的手指很好看,属于那种一眼就会让人觉得十分适合弹钢琴的手。
这样的一双手,前几天还在照片中拿着金光灿灿的奖牌,对着镜头比耶。
而现在,他的指尖落在封皮上最后三个遐想连篇的字眼,隐约能感到指骨上泛起的青筋。
“宁,酒。”
宁酒突然觉得。
乔柏林带着怒意叫她名字的样子挺性感的。
他以往的音色偏清冽,虽然好听,但总给人一种无法言说的距离感。
此刻嗓音压低,语气带笑,多了一份潜藏其中的压迫性。
“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的嘴角是扬着的,语气却向下压,脚步停在距离宁酒两个台阶的地方,耐心等待她的答案。
宁酒的眼神不由在他手中直白的书名上晃悠,被他发现后,又立刻换上一副人畜无害的神情。
“我也是刚发现的,”她的嗓音放得比平时还要软,嘴角向下撇,眼底仿佛蔓延起一场湿润的浓雾,“你手里的是我要借的那本,不小心拿错了。”
手指暗暗捏了捏大腿,细密的痛感让她眼尾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乔同学不会怪我的吧。”
一番茶言茶语说完,宁酒几乎要被她自己逗笑。
按照她先前对乔柏林的人物画像来看,他大概率和往常一样,说声“没关系”或“算了”就该过去,可出乎她意料的,少年迈着长腿开始朝她靠近。
一步,两步。
宽松的运动裤隐约蕴出有力量感的小腿肌肉,他的身高比她高一个头,即使处在楼梯的下位,依旧能够平视甚至俯视她。
宁酒怎么也没料到他会这样做,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乔柏林就顺理成章地往前进。
直到楼梯的尽头,身后玻璃门微凉的触感还没来及让她瑟缩,另一头的热意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涌上来。
大概是因为脸的缘故,宁酒倾向于认为乔柏林的身材也该是与脸相符的清瘦型。
可当真正贴近,他宽敞胸膛的炙热隔着几厘米在她皮肤晕开,宁酒几乎有一种乔柏林要将她满怀抱住的错觉。
离得这样近,她也足够看清——
他的眼里,丝毫没有被她可怜模样糊弄到的怜悯。
要说有,也只有浪恬波静下,一抹似笑非笑在他眼底荡开。
空调风吹得宁酒有些口干舌燥。
她抬起湿漉漉的睫毛,想要抵住他的胸口让他不再往前,手上就被递过来了一本书。
“我把书还给你,你躲什么。”
乔柏林的语气已经重新恢复平静。
他神情自若地往后退一步,仿佛刚才那样有压迫感的人不是他一样。
宁酒的泪珠还挂在眼角,随着她还未缓过神来的眼睛一眨一眨的。
滴答。
一滴湿润从她白皙的脸颊滚落,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滴落在他手臂。
很烫。
她还在哭,一开始是想观察他什么反应,后来就是停不下来的生理性的抽泣。
乔柏林想。
原来皮肤白的人,就连哭也明显。
被欺负的明明是他,可她的眼睛与鼻头都红成一片,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反倒像是他对她干了什么一样。
但可怜兮兮的狐狸,本质还是狐狸。
他的目光从她眸中的盈盈泪光收回,拇指微动,止住了想要擦掉那滴眼泪的欲望。
“宁酒,”他叫她的名字,很诚恳的语气,“如果你对我有不满,可以直白说出来。”
今天的恶作剧,已经超出正常同学的范畴了。
泫然欲泣的少女听到他说的,抬眸,无辜的嗓音洇着哭后的沙哑响起。
“我对你有不满吗?”
乔柏林:“难道没有吗?”
宁酒愣了下:“很明显吗?”
乔柏林被她的反应逗笑:“嗯,很明显。”
宁酒不说话了。
老旧中央空调的噪音在两人之间盘桓,很吵。
宁酒站直身体,停了抽泣。
乔柏林等了会儿,得不到答案,就在想要转头时,倏地听到身旁的少女换了口吻问。
“所以,你更喜欢我直白一点的方式?”
乔柏林低眸,落入宁酒那双琥珀色的瞳孔中。
她的眼型很漂亮,瞳色偏浅,看人时,总能将人照得一干二净。
就在前一秒,这双眼睛里还盛着盈盈落泪的露珠。
现在,就只剩下跃跃欲试的势在必得。
由他口中说出来的词,在她的口吻下托出,宛若带了一层粗粝的薄纱,磨在人心上,不上不下。
乔柏林认真思考了下,对她说。
“可以这么说。”
“好,我知道了。”
这句话回答得比以往都要快,就像怕他反悔一样。
乔柏林愣了一瞬,感到有些不对劲。
一阵风从眼前吹过,独属少女的香气贯入鼻尖,却匆匆掠过,消失无影。
“那我先下去借书了,乔同学再见。”
“......”
-
期初考试的成绩在下午统一出来,因为不是统考的缘故,老秦只打印了单科与总成绩的前十名贴在教室背后的墙上。
总成绩第一毫无悬念是乔柏林,除了理综以外的语数英三科都是他第一,第二名和第三名分别是祁瑞衡和学习委员段初。
宁酒的理综和数学分别排在第三和第五,英语和语文看不到她的名字,又或者说一如既往的处于中等水平,全科成绩勉强挤到第十。
这对于宁酒来说已经是个还算不错的开始,她的英语一直以来都不死不活的,语文除了作文以外也是一团乱麻,在岭城中学一般级前三,但能提升的空间很大。
从蜂拥而至的人潮里挤出去,转头看到走廊又涌过来不少其他班的同学。
宁酒正奇怪今天人怎么多,就听到身后祁瑞衡含笑的语气。
“恭喜恭喜,高联省一,全校通报表扬,不愧是乔学神。”
“运气好而已。”
乔柏林将新借的书放到课桌里,按出笔芯,开始整理上节课的笔记。
“这哪是运气,这就是实力,”祁瑞衡打心底里佩服,“你推荐的那几本书我跟着看了,帮助真挺大的,这次语文进步有一半是你的功劳。对了,我爸这周五想请你和乔伯父吃顿饭感谢。”
乔柏林整理笔记的动作停了下来:“这周我爸可能不在,他最近都在外地开会。”
“哦,这样啊。”祁瑞衡听着有些失望。
乔柏林安慰他:“等我爸回来了再说,总有机会的。”
下午的两节是物理和化学。化学课的老杨临近退休,是个顶着地中海发型的江北老教师,口音重,嘴毒心直,高鹤昕向来最怕上他的课。
粉笔在他充满老茧的手上磨了又换,换了又磨,有同学示意杨老师可以用投影仪,老杨大手一挥,说我从不用那玩意儿。
一节试卷评讲课被他上得慷慨激昂,激情四射,后一节课的谭莘莘踩着细高跟走进来的时候,被教室里的安静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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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老杨寒暄互夸了两句,谭莘莘把门一关,看清学生脸上的疲态,就知道今天这几节课都讲试卷把他们累着了。
“Class begins!”
“Stand up!
谭莘莘拍了拍手示意学生坐下,让他们翻开英语书到page7。
“今天讲新课文之前,我先邀请你们玩个小游戏。”
作为周五的最后一堂课,谭莘莘总是知道要在前半节课适当调节课堂里的氛围。
“接下来这篇课文是有关国际流行乐的,请各位同学将自己心目中印象最深的一句英文歌词写在自己撕下来的纸条上,在不同小组里交换纸条,收到纸条的同学可以评价这张纸条上的歌词,或是回答歌词的问题。”
谭莘莘注意到学生瞬间亮起来的眼睛,笑容瞬间加大。
“Now,let’s start!”
教室热闹起来,谭莘莘注意到靠后排的位置有一个座位空缺,打听后才知道,乔柏林化学课后去拿高联发下来的奖状,现在还没回来。
她点头表示理解,示意周边的同学给乔柏林留一张纸条后,继续观察学生们的动作。
有的学生兴奋,有的学生兴趣欠佳,她的目光转过一圈,最终定格在仅仅一周,就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新同学上。
少女表情专注,仿佛在做什么很重要的事,眉眼乖巧,动作认真,光是看着就让人心头一软。
宁酒第一次期初考试成绩令各科老师印象深刻,在教材不同的情况下,还能保持班级第十,年级第十二的成绩,确实不简单。
上午开的教师研讨会议上,老秦着重表扬了宁酒,并暗示她要帮助宁酒补齐英语上的短板,如果英语和语文能再提高一些,宁酒还是很有希望冲京大的。
想到这里,谭莘莘顿感身上肩负重任。
正想着,后门传来轻微打开的声音。
乔柏林拿了奖状进来,祁瑞衡连忙向前移了移课椅,和他说。
“谭姐让我们写印象深刻的英文歌词,然后换组评价,纸条放你桌上了。”
乔柏林应了声,将奖状塞进书包里,拿起笔没什么犹豫地开始写。
他平时听歌多,各种风格都有涉猎,因此不费力气就挑了一句最近印象深刻的写。
但由于来的实在有点晚,写完的时候,这一组里只剩下两个人还没有写好。
课桌投下一片修长的阴翳,抬头,乖顺的少女摊开柔软的掌心,露出标准的亲和笑容,对他说。
“乔同学,还剩下两个纸条,选一个吧。”
乔柏林看了宁酒一眼,又缓缓滑向她手中的纸条。
纸条被揉成球状,看不出区别,她的手掌很小,指尖划过,隐约能感受到柔滑的触感。
也许是今天中午的事,乔柏林对于宁酒的判断还处于一条模糊的界线。
感到手臂被人推了推,转头对上祁瑞衡疑惑的眼神,他才收回眼神。
“怎么了?”祁瑞衡问。
“没什么,”乔柏林低下头捏了捏眉心,“应该是今天中午没睡,有点困了。”
看都写得差不多了,谭莘莘先让靠窗的一组同学开始回答。
轮到宁酒的时候,她拆开纸条,发现是一首脍炙人口的英文歌曲。
「Who do you want as your one and only?」
(谁才是你想要的挚爱与唯一?)
一句暧昧模糊的歌词,不难猜出是哪个闲得发慌的男生写的。
宁酒读出来以后,周围有不少人都在起哄,蔡历明几个甚至开始吹口哨,最后一节课了,都带着点看热闹的兴奋劲。
她连神色都没怎么动,理所应当地答了句。
“Myself.”
没有迟疑,也没有故作姿态,宁酒作答的速度很快,理所应当的语气,还在起哄的几个人就这样停了下来。
简直是,送分题。
最喜欢的人,当然是我自己。
高鹤昕腾出一只手给她比了个大拇哥,谭莘莘也回过神来,赞同点头,拍了拍手示意后面的同学继续。
宁酒组轮完后就是乔柏林所在的小组,乔柏林起初并没太在意这种游戏,不急着拆开。
等到开始拆纸条,前一位同学恰好答完,谭莘莘的目光投向身后的少年。
“OK,next one is 乔柏林,向大家读一读你收到的歌词吧。”
乔柏林的目光落在展开的纸条上。
视线交触的刹那——
空气安静得像被突然掐断了声带。
接近真空的阒寂中,乔柏林清晰地听到了,自己从喉口发出的气笑声。
「I wanna f.uck you, you already know.^-^」
10. 唇形
下课铃声响,谭莘莘合上英语书,说了句“Class ends”,教室瞬间沸腾。
在一片收拾书包和聊天的鸡飞蛋打中,谭莘莘见怪不怪地转身准备离开,临走前想起什么,吩咐英语课代表道。
“今天同学们写的歌词都不错,收集起来放我办公室,到时候可以做成纪念相册什么的。”
“好的,谭老师。”
谭莘莘走后,英语课代表阮倩仪挨个组收纸条。
到乔柏林时,她望向课桌上的空空如也,疑惑抬眸,恰好对上少年那双沉静的眼眸。
“乔...乔柏林,”对上这样一双好看的眼睛,阮倩仪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结巴起来,“那个...你的纸条......”
“找不到了。”
相较于阮倩仪的紧张局促,乔柏林反而像是收纸条的那个人。
他利落背上书包,眼神不经意扫过某个空着的座位,语气平常。
“下课后就找不到了,辛苦你帮我和谭姐报备一下。”
“......好的。”
阮倩仪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去,少年已经转身离去。
-
快到校门口,高鹤昕突然想起什么,揶揄地凑近宁酒。
“你拿到的那张纸条是谁写的呀?不会是特地瞅准了想要给你吧。”
“不知道。”宁酒乖巧地背着书包,“也许是单纯八卦。”
“也是,抽纸条这种事是随机的,谁知道会给谁呢,”高鹤昕挑眉,“不过嘛,字迹还是很好辨认的,咱班就四十来个人,虽说是匿名,但一排查字迹,其实就知道哪张是谁写的。”
宁酒的脚步慢了下来。
高鹤昕也停下来,转头,看见少女低下头轻笑了一声。
“的确是这样。”
她从没想要掩藏字迹,在乔柏林打开纸条的瞬间,以他的敏锐度,肯定能猜出是她写的。
宁酒以为他会像中午那样,发现是她后就来找她对峙。
结果并没有。
英语课上,他随口说了句热门歌词,反应比她想象中更快。
课后,更是若无其事地将那张纸条折叠好,和周围同学照常说笑。
光从他的反应看,宁酒也有一瞬怀疑,她是否有将那一句直白的歌词写在纸条上。
来到门口,高鹤昕看到老爹,熟稔地讲身上沉重如山的书包交给自己他。
左右看了一圈,发现平时来接宁酒的人并没有出现。
高鹤昕:“你舅舅呢?”
“他店里最近挺忙的,没空来接我,”宁酒微笑着朝她挥手,“拜拜。”
“拜拜~”
高鹤昕骑着老爹酷炫的摩托车飞走之后,宁酒的脚步朝公交车站走了几步,蓦地换了一个方向。
袁良景的甜品店开在那位置,生意始终不上不下,上周算是开学高峰季,还是每天到点来接她。
最近没有来,一是因为宁酒觉得自己回去更方便,顺便还能锻炼独立能力。
二是,她现在正在和袁良景处于冷战期。
宁酒想要了解岭城酒吧的状况,想要了解宁轩此刻的状态,但袁良景还是把她当小孩子,想要将她从大人的事中推离出去。
上个星期,袁良景对她说过最多的话就是,你现在的阶段,读好书是最重要的,其他什么都不用管,有我们兜底。
而宁酒清晰无比地记得,上次他这么说时,是宁轩和袁姝闹离婚。
他们三个以惯常的家长姿态将她从这件事排除在外,最后的结果是,宁轩与袁姝虽然没有正式离婚,但进入无边无际的婚姻冷静期。
袁姝飞去德国工作,宁轩因为酒吧的事搬到江城,身体出现问题,酒瘾的毛病也越来越重。
自以为是的大人谈论自以为是的话题,最终的结果解决了零个现存的问题。
这种模式,宁酒真他爹的已经受够了。
一想到这里,脸色就不由臭起来,走到转角的时候,被角落的吵闹吸引。
江澜实验的隔壁是小学部,几个穿小学校服的学生围在角落,嬉笑声不断,最中间被围着的是大概是个低年龄段的学生,个子不高,被迫半蹲着任由别人嘲笑。
宁酒本来不太想管,奈何现在心情实在太差,那几个围着男生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刺眼,就在一个高个男生想要冲上去的时候,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这里还在学校门口呢,收着点。”
男生应该是五六年级,个头已经长得不比宁酒矮,感到手臂被人抓住,不满地瞪她。
“关你屁事。”
现在小孩都这么嚣张了吗。
宁酒松了衣领,那男生就又要冲上去,只是刚走过一步,就感到喉口一阵轻微的窒息感——
领口被人揪住。
“啧,小小年纪脾气挺冲。”
面色和善的少女挤进被围的中央,看清最中间的是一个戴着厚眼镜片的小男生,男生脸上挂了点彩,手里抱着个破纸箱,像是捡来的什么宝贝。
高个男孩儿不爽地要挣脱,反而被拉得更紧,“你再这样信不信我们揍——”
宁酒笑了一声,嗓音低低的:“姐用点力,能一脚踢飞你们两个,信不信。”
她声音不大,却有种让人不敢动的压迫感,对上男生的眼睛,不慌不忙的就要抬脚。
男生没想到她来真的,用力挣脱之后才发现原本在的几个人全都逃了。
骂了句粗口,后半句还在空中飘着,自己也跑没影了。
宁酒收起笑容,心情舒畅许多,转头看见眼镜男生把纸盒牢牢抱在怀里,随口问了句。
“小眼镜,什么东西啊,宝贝成这样。”
“......姐姐,你有吃的吗?”
小眼镜的这句话倒是让宁酒愣了下。
这小孩虽然脸上挂了点彩,但看衣服倒还没有吃不起饭的程度。
小眼镜也意识到什么,将手里的纸盒放在地上,露出纸盒里颤抖蜷缩的狗狗。
“是给它吃的。”他嗓子很轻,眼圈还红着。
纸盒边缘被压得有些塌陷,里头有点动静,他双手捧着盒沿往下压,一只小狗露了出来,毛发还没长齐,像团湿漉漉的棉球,瑟缩在一张皱巴巴的旧毛巾里。
宁酒低头看了一眼。
是一只边牧幼崽,右眼肿着,蜷成一只团,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她缓缓蹲下,用手指轻轻碰了碰小狗的鼻尖,小家伙轻哼哼一声,想往更隐蔽的地方钻。
书包从肩上滑下来,拉开拉链,翻找这几天袁良景硬塞进她包里的乱七八糟的东西,里面还有一包密封袋装的鸡胸肉没吃。
她将鸡胸肉递给小眼镜,看着小眼镜熟练给小边牧喂的样子,随口问道。
“这狗是你家的?”
“......是。”
眼睛转动过于集中,不自觉提高音量。
心理学上,都是说谎的表现。
宁酒没说话,只是淡淡瞥他一眼。
后者被她盯得有些紧张,喉咙滚了滚。
“怎...怎么了?”
宁酒又问一遍:“你确定吗?这真是你家的?”
“对啊,这就是我的......”
小眼镜听到后半句的时候,神色一下慌张起来,站起来的时候还差点撞到头。
一阵风声掠过,宁酒再望向他的时候,就只能看到男生飞奔的背影。
耳边冷不丁传来冷笑声。
“你什么时候这么富有同情心了?”
宁酒暗道不好,要离开时,单手被人擒住,瘦弱的蝴蝶骨被狠狠捻在一旁的墙壁。
戴着黑色口罩和黑色帽衫的少年露出柔软而坚韧的发丝,发尾划过她的面颊,那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里是疑惑,促狭,调笑。
“姐姐要是对我也这么关心就好了。”
“......”
听他学着小眼镜的语气叫她姐姐,宁酒就感到一阵反胃。
后背被闻弈的动作撞得发疼,眼尾又开始生理性地发烫,变湿润。
她真是恨死这个体质产生的反应了。
闻弈扫过她发红的眼睛,微微怔愣,蓦地听到“啪”的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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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被不留余力的巴掌打得偏向一边,皮肉连带着牙齿都感到震麻的疼痛。
她使出了全身的力气。
骨血被扇得燃烧,心脏却冷却下来。
耳鸣声嗡嗡响起,宁酒温柔的嗓音混着燥热的夏风,狠狠砸向他的耳廓。
“还认我是你姐,你就不该来江城。”
“......”
“柏林?”
柔和的女声将乔柏林的目光唤回,周遭榕树的蝉鸣清晰起来。
身型笔挺的少年转过头。
“妈。”
高挑纤瘦的女人一身时髦的夏季裙装,珠宝耳环在阳光下反射出弧光。
温熙回完消息,打开车门却发现乔柏林迟迟不上车。
她顺着儿子的目光望去,只看到角落一排排长得极好的榕树,在眼前飘动绿意,隐约能看清后面小学部的大门。
“怎么这么晚才出来?”
她见乔柏林转身,换了个话题。
“有点事耽搁了,”乔柏林弯腰坐进车后座,“今天怎么想到开车。”
“不是小野过来了嘛,我晚上带你们去雅府吃,”被乔柏林转移注意力,温熙打开车载导航,语气温柔,“想好待会儿吃什么,顺便微信问问小野。”
乔柏林在手机上打字。
【乔柏林】我妈接我和你去雅府吃饭,问你有什么想吃的
【萧玺野】我就是从京市逃难来的啊,有的吃就感恩戴德了,吃什么随便
车辆背道而驰,往市中心商圈驶去。
乔柏林按了息屏键,望着反光镜中的榕树林在视线中变得越来越小。
“他说随便。”
温熙:“那你呢?”
“我也随便,妈你点就行。”
恰好红灯,温熙踩住刹车,一脸无奈的样子。
现在的小孩啊。
-
蓉叶街离江澜实验实在太远。
翌日,又是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程,宁酒到教室的时候,刚好到早读时间。
昨天和袁良景的关系有所缓和,和宁轩不是。
第N次尝试拨打电话失败后,终于打来一通陌生电话。
电话里,宁轩喝得醉醺醺的在说胡话,身旁的男人语气陌生,问她是不是认识宁轩。
在解释一通后,宁酒才算知道前几天宁轩喝完酒不小心把手机摔坏了,这几天才换了个新的,电话卡刚插上就又喝上了。
十八分钟的通话里,宁轩一直含糊说着什么,宁酒勉强听清,大概是对不起老闻,车祸的事本来有更好的解决方式。
后来,含糊的抽泣又转变为嘶吼,后悔在出事后忙没能顾好妻子,又后悔没能及时拦住袁姝去德国。
年轻因酒吧相识,激情下选择结婚,就连孩子诞生都要取上与酒相关的名字。
而现在,激情褪去,一方留在过去,一方远走他乡,以前被奉为缘分的杯饮也随着一声声醉酒后的哭喊变成墙壁上的一抹肮脏水渍。
夏末闷热的空气与宁酒此刻的心情一样。
烦。
早读是老秦的,早读读完课文之后就要默写,要默的内容她前一天晚上就已经背好。
她在扑面而来的读书热潮中转头,眼神百无聊赖地滑过少年好看的额头,标致的眼睛,直挺的鼻,再到——
一张一合的嘴唇。
应该是皮肤白皙的缘故,又或许他本身嘴唇就偏红,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落在他身上的视线,最终总会有意无意往他嘴唇上瞥。
平常见到他的时候,嘴唇常常是抿着的,此刻因为阅读的原因,上唇翘起,隐约能看到绯红的舌尖,卷起,伸直。
像在接吻。
也许是看到美好的事物让人不自觉放松是人之常情,宁酒郁闷了一整天的心情有所缓解。
不自觉描摹他的唇形,跟着模仿,试图猜他读到哪一段,却感到少年的动作一滞。
薄薄的眼皮,浓密的睫毛如蝉翼,在下睑投落铅色阴翳。
乔柏林猝然抬眸。
两人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11. 温和
早读结束,每组组长收作业交给学习课代表,教室又变得喧闹忙碌。
宁酒打算把数学作业交上去的时候,听到李铭源“pipipi”的暗示音。
“酒姐,SOS,江湖救急!”
宁酒脚步一顿,抱着数练折返方向,凑近李铭源的课桌一看,他作业本上有一道几何大题满满的都是修正带的印子。
李铭源面色焦急地对她说。
“昨天想了俩小时还是没头绪,怕交上去被珍姐喷,求酒姐疼我。”
时间紧急,宁酒也不多废话,比了个OK的手势,利落把练习本往李铭源桌上一摊。
“数委马上就要收了,快点。”
“好嘞!”
老秦刚走远没多久,班级里聊天的收作业的还书的一团乱,宁酒忙着帮李铭源挡视线,隐约听到身后董漪笑意盈盈的嗓音。
“乔学神,我昨天放学之后在雅府看到你了哦。”
她的声音偏尖,在吵嚷的人群中也很明显,周围同学听到这句话,手里的动作不由停下来,纷纷侧目。
董漪一边将作业本翻到对应页数,一边观察少年的表情。
“我去的时候你们好像快要吃完了,坐你旁边的还有一个大帅哥,看起来......也惊为天人,”董漪思考片刻,将“看起来也不好追”这几个字咽了下去,“他也是我们学校的吗?”
“不是,”修长的指骨接过作业本,乔柏林言简意赅,“我发小,来江城旅游。”
“哦,这样啊。”
察觉到乔柏林不愿多说,董漪识趣地没问最后一句话。
你发小都不用上学的吗。
......
李铭源这会儿已经把题抄得差不多了,为表感谢,他站起身打算把自己的和宁酒的作业本一起交给数委。
站得匆忙,连带着课桌都被他的动作移动,眼看课桌角就要向宁酒的腰撞去,后者连忙后退躲闪几步,却忽略了背后人潮汹涌——
脚还未落地,背先被挤了个来回,宁酒一个没踩稳,身子往一边倒,一只手及时扶住了她。
他的动作自然平常,凹陷腰窝处传来的烫度却热烈,属于他的气息一晃而过,等到她回头时,少年已经抽回手,抱着作业本朝讲台走去。
从始至终,都没有看她一眼。
想起在早读课的那次对视,他也是这样,冷静得近乎漠然,甚至连对普通同学的应对都懒得做,就先移开了视线。
因为那件事,他讨厌她了吗。
“酒姐,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真不是故意的。”
耳边传来李铭源充斥歉意的身影,宁酒掩去一闪而过的表情,轻声说没关系。
-
“喜报!喜报!老秦今天把上周的心理课还回来了!”
大课间结束,李铭源喜大普奔地在教室里奔走一圈相告,高鹤昕被他吼得耳朵都麻了。
“心理教室装修好了?”
周三的最后一堂课是原本是心理课,学生要去最后一栋教学楼五楼的心理教室上课。
上周心理教室没装修好,老秦就把心理课和今天的班会课交换了下顺序。
“上周末刚好的,”李铭源笑嘻嘻的,“这下又可以找子薇姐玩了。”
高鹤昕一听也挺高兴,转眼看到祁瑞衡拿着上周评讲完的数学试卷准备带过去。
“我靠,班长,你也太卷了吧。”
高鹤昕一边吐槽祁瑞衡,一边也犹犹豫豫地看向自己的课桌。
高中时期,同龄人的压力总是无形又最有影响力的。
“瑞衡,第一次上心理课,放松点,”乔柏林一把揽住祁瑞衡的肩膀,“你期初的成绩不是已经有进步了么。”
被乔柏林这么一调侃,祁瑞衡神经松弛了点,想了想还是道:“上周珍姐找我谈话了,说我数学还有进步的空间,就想多利用点时间......”
“你失分的点主要集中在最后两道题,一道解析一道竞赛题,”乔柏林说,“竞赛题和其他市统考试卷相比参考性不大,解析订正的时候你三个方法都自己做出来的,下次注意多情况讨论就不会失分。”
被乔柏林这么一分析,祁瑞衡瞬间觉得思路清晰很多。
“也是,别因为两道题给洛老师留下不好的印象,”他豁然开朗,“那快点走吧,心理教室离这还挺远的。”
“嗯。”
乔柏林和祁瑞衡走后,高鹤昕转头想看宁酒带了什么,发现她手上是一本崭新的笔记本。
心理课本来就属于副课,在课上做作业已经算好的了,大多数人都是把它当作放松时间,这还是高鹤昕第一次看到有人特地带了本笔记本去听。
她被宁酒的行为可爱到,抬眸看到宁酒那双勾人的眼睛,还是没忍住感叹。
即使已经认识宁酒一个星期了,看到那张脸,有的时候还是会走神。
真是又乖又欲,长得太合她的胃口了......
“鹤子?”
听到宁酒疑惑的语气,高鹤昕才回过神,一向大大咧咧的性格罕然不好意思起来。
“甜酒我们快走,心理课教室没有固定位置,好位置先到先得!”
话音未落,宁酒感到手腕被人抓住,脑子没反应过来,脚步就随高鹤昕飞奔到教室外。
少女们亲昵的笑声回荡在楼梯间,恰好与上楼的男生群擦肩而过。
蔡历明正在和男生玩闹,感到风声划过,朝楼梯口望去,恰好看到少女扎起的发尾随身形肆意飘动,扫过纤细雪白后颈,留下淡粉红痕。
脚踝像是一掐就会断似的,皮肤在阳光的照耀下,呈现出难以言喻的雪色琼浆。
纤弱的身躯在阳光下勾勒出曲线,偏偏每一个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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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有力量,一眼就能看到的生命力。
他看得喉口有点干,耳边传来同伴混不吝的声音。
“最近老秦管得严,你和隔壁班文委分了没呀?”
“早分了,”提到这个,蔡历明就感到心里一阵烦躁,“感觉每个女的谈起恋爱都一样,黏人又喜欢问东问西的,就算老秦不说我也迟早和她分。”
同伴嬉笑起来,声音尖锐又戏谑:“得,我们蔡少前几个月还说特喜欢这款的,现在就腻了。”
“我现在不喜欢女神型的了,”蔡历明笑了两声,“我喜欢甜妹型的。”
“哦~”
周围响起一阵起哄声,一下都知道蔡历明指的是谁。
“宁酒看起来好乖,感觉是牵一下手就会告老师的类型,”有人讨论,“但脸是真的好看,每次她被叫到回答问题,总是忍不住看她。”
“追这种乖乖女我们蔡少有一套的,”另一个兄弟反驳,“上次三班那个学姐,不是也这款的,一开始一见面就脸红,后来不是也......”
蔡历明正听着兄弟们的讨论,忽地感到肩膀被人不轻不重地撞了下。
“抱歉,让一下。”
在听到熟悉的声音后,那群人瞬间安静如鸡。
蔡历明不爽地转头,正好对上乔柏林沉静的视线。
实在忍不了他这副装/逼的模样,蔡历明激情开麦。
“乔学神什么时候也学会听墙角了啊,”他讥讽道,“不会也是想谈了吧,没关系,都是同班同学,要有这个想法光明正大听,来我们这里取取经。”
后面的李铭源被蔡历明的语调气到。
“你这什么话?楼梯就这么窄,我们在后面被你们堵好久了,实在受不了才叫你们让让。”
蔡历明一副随你怎么说的吊儿郎当样,眼神依旧挑衅地看着乔柏林。
乔柏林对上蔡历明故意找事的表情,嘴角扯了扯。
不是嘲讽的那种笑,而是淡然到极致的,像是看着鸟雀自顾自在枝头上叽喳。
明明不是多大的表情,蔡历明瞬间有一种被怜悯到的感觉,一股无名火直冲上天灵盖。
“卧槽,乔柏林,你再敢对我露出那副表情试试,别以为成绩好就了不起!”
“诶诶诶,都是同班同学,蔡历明你别疯......”
在旁人的眼里,就是乔柏林什么都没做,蔡历明就像疯了一样要和他拼命。
蔡历明的兄弟都被他的举动吓到,忙不迭拉着他上楼。
李铭源和祁瑞衡更是一脸莫名其妙。
互相对视一眼,又不免望向突发事件的另一位主人公。
与蔡历明的反应形成截然反差的,是乔柏林始终温和的表情。
注意到两人的目光,乔柏林神色自若,下巴朝楼梯口的方向点了点。
“走吧,要迟到了。”
12. 锋芒
“甜酒,这里就是心理教室啦。”
这是宁酒第一次来五楼。
因为是刚装修好的缘故,房间仍蔓延着一股淡淡的粉刷气味。
教室空间宽敞,比起寻常的课桌椅,教室内部购置了几十个软垫沙发不规则分布在各个角落,周围的许多心理学书本也是随机散落,处处散发随性的气息。
宁酒与高鹤昕陷入柔软的沙发垫中,身体的疲惫仿佛也随着动作一道遗落在了奇异的柔软介质中。
“上学期遥遥只是提了一下建议把沙发内胆的材质换成保丽龙颗粒,这个学期就真的实现了!”
高鹤昕整个人窝在沙发里,舒服得不行。
“呜呜呜子薇姐也太好了吧~”
宁酒听高鹤昕说的名字有些耳熟,好奇问了一句。
“心理老师的全名叫什么呀?”
“洛子薇呀,高一时候就是我们的心理课老师~”高鹤昕谈到这个可来劲了,“子薇姐人可好了,就是一直会给我们填一些奇奇怪怪的心理问卷,不过也可以理解啦,这个学科好像确实挺神秘的。”
宁酒恍然。
难怪在图书馆办公室,洛子薇在听到她是高二八班的会这么惊讶。
李铭源走进心理教室,一看到高鹤昕旁边有座位,连忙拉着乔柏林和祁瑞衡一起坐到那边。
“我跟你说高鹤昕,”屁股都还没坐热,李铭源就没忍住开始和高鹤昕吐槽,“来的时候碰到件特别无语的事,蔡历明那家伙突然发神经病......”
说到一半,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朝身边的两个男生说。
“你们坐啊。”
“......”
除了李铭源坐的,还剩下宁酒旁边和角落两个空位。
乔柏林和祁瑞衡对视,后者打了个哈欠。
“最近神经有点太紧绷了,我还是到角落休息休息吧。”
宁酒正眯眼小憩,耳边蓦地传来李铭源叽里咕噜的声音。
听不清在讲什么,但总之慷慨激昂,愤懑难捱。
另一侧的软垫微微凹陷,冽荡的男性气息仅隔几厘米晕开。
微微睁开左眼,恰好看见少年睫毛颤动,细长的手指放在桌上,无意识地拨动书页,隐约能看到露出的指关节。
沙发垫对乔柏林来说有点小,双腿只能微微分开,两人的距离明明还有一定距离,宁酒突然感到小腿微微发烫。
想要将腿缩回来时,乔柏林意识到什么,先一步往另一边挪了点位置。
......
装。
“咳咳。”
上课铃响,洛子薇轻微的咳嗽声打断了李铭源越来越大的吐槽。
“今天是本学期第一节课,”她环视课堂一圈,嗓音依旧是那日的轻跃动人,“我们先来点轻松的环节。”
她打开一旁的投影仪,播放一段有关心理学的小片段。
高鹤昕躺在沙发上,一开始认真地看,后来开始昏昏欲睡。
李铭源没了吐槽对象,转头和祁瑞衡继续吐槽。
宁酒翻开笔记本,仔细地记下片段中出现的每一个心理学名词。
叶杜二氏法则、150定律、花生试验......
记着记着,签字笔没水了,宁酒右手握着摇了摇,一下没拿稳,笔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发出闷重的响声。
她顺着签字笔滚动的方向想要去捡,修长白皙的食指先她一步靠近。
同时握住笔身的瞬间,两人皆是一愣。
乔柏林先撤开指尖,指腹的滚烫擦过。
校服敞口因为动作下垂,从她的角度,能看到清晰的锁骨与流畅紧实的肌肉线条。
宁酒捡起笔想要起身,抬眸看见他将手掌包裹在桌板尖角的地方。
她装作没看到,头转了个方向,故意磕上他的手背。
掌心的痛感伴随少女发顶的柔软触感一并袭来,乔柏林垂眸,不明白她想要做什么。
宁酒晶莹的眸光与他纯黑的眼瞳对视片刻,嘴角倏地勾起一抹无辜的笑意——
头顶毫不留情地向上顶去。
“......嘶。”
“柏林你怎么了?”
李铭源应声望过来,乔柏林没有立刻回答。
对视仅仅一秒,少女的笑容由无辜化为挑衅也只需要这点时间。
她微微上挑的眸子浸着投影仪的灯光,变幻莫测地望他。
昏暗与明亮交迭处,他视线微微下移,看见她好看的唇形一开一合。
这是他今早无视她的报复。
乔柏林滚了滚喉咙,面不改色地收回手,想起李铭源的问题,嗓音比平时低点。
“撞到桌角了。”
因为投影仪开着的缘故,教室内的灯光都是关着的,一不小心确实容易磕着碰着。
李铭源同情地看了他两眼,余光瞥到一旁记笔记的少女,嘴角好似有轻微的笑意转瞬即逝。
一个心理学视频真的有这么好看么?
李铭源被宁酒的表情吸引得转头望向播放到一半的视频,看了会儿,最终放弃。
搞不懂学霸的脑回路。
手心尖锐的钝痛逐渐消弭,别的感觉却浸入血脉,急剧冲击感官。
乔柏林敛了神色,尽量忽视鼻尖洇过的若有似无的香气。
胸口微微起伏,恢复平静。
视频片段已经播放完毕,结尾出现彩蛋,以及洛子薇向全班同学提出的问题。
「请问以上视频中令你印象深刻的心理学实验是什么?请回忆并写在分发的白纸上。」
李铭源一看到题目,没忍住“我靠”了声。
“子薇姐怎么留阴招啊。”
高鹤昕被周围的异动吵醒,迷迷糊糊地靠在宁酒肩上,问怎么了。
洛子薇扫过教室里被打得措手不及的鸡飞狗跳,眼里闪过淡淡笑意,目光最终落在被围在中心的少女身上。
阴翳将她身躯勾小,笔身的深色与肌肤的白皙形成强烈反差对比,纤细的手指将笔记本摊开放在桌前,隐约可见纸页上圈画的重点。
一开始是高鹤昕看,后来见宁酒有笔记,几乎半个班级的人都凑在她旁边看。
真正的心理学实验,其实是在教学实践结束后。
心理课结束,高鹤昕十分不舍地从柔软的保丽龙沙发里站起来。
“呜呜呜太好了,下节课又要被数学墙纸爱了麻蛋。”
李铭源:“其他学科会欺骗你,但数学不会。”
祁瑞衡和高鹤昕都看他。
李铭源故意停顿两秒,欠揍地笑。
“因为数学不会就是不会。”
“......操。”
上完数学课,就像是被吸干了精气,下课铃声一响,高鹤昕长舒一口气,想起下节课是体育课,立马兴冲冲拉着宁酒曲去体育馆集合。
体育课的男生女生分开体育老师带训,男生在热身完后就去了篮球场,女生则是去了体操馆。
做完一套体操,定点落在最后一个动作,宁酒捂住小腹,蹙了蹙眉。
陈珀遥站在她后排,扶住她,有些担心地问。
“甜酒,你没事吧?”
腹部一抽一抽作痛,宁酒知道是老毛病犯了,轻轻摇头。
“没事。”
体操练完是自由活动时间,她拿起空水杯,准备回教室接水。
腹部的疼痛灼烧着理智,宁酒感到额角洇出的冷汗浸到了眼睛里,又被体育馆外的风吹干。
她眨了眨眼,眼前一片水雾,篮球场上的少年在视野中化作模糊的剪影,又在某个呼吸间骤然变得清晰。
手臂盘虬有力,青筋蜿蜒没入袖口,挺直鼻梁滑过晶莹汗珠。
截球,滞空,灌篮。
整个篮球场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依稀能听清喊的是乔柏林的名字。
几个女生不经意路过一侧,在旁边观看。
腹部疼痛加剧,宁酒试图通过调整呼吸让自己好受点,但还是不管用。
胃痛这毛病不是一天两天了,但这一次好像格外严重。
腹部针扎似的一下一下泛着疼,她收回视线朝教室走去,也就忽略了人□□簇的缝隙中,那道隐约落在她身上的视线。
-
世界上最悲催的莫过于——
想喝水的时候,水杯里没水。
想去饮水机接水,结果发现水桶里的水刚好喝完。
此刻的教室空无一人,宁酒迅速调整好心态,目光转向一旁备用的水桶,将水杯放在课桌上,尝试把水桶提起来。
手臂使不上力,水桶被拖拽成摇摇晃晃的曲线,水桶搬到一半折返,没控制好力度,砸到脚尖。
脚尖的剧痛伴随腹部的抽疼刺激神经,宁酒再一次尝试把水桶搬上饮水机,刚提到大腿位置——
水桶倏地被人拿走。
小臂擦过肌肤,能感到血管凸起的贲张感,手里的沉重感取而代之的,是他手掌的温度。
水桶被提起,替换。
啪嗒一声,打开热水开关键。
宁酒的大脑没反应过来,白皙的指尖轻点她的指腹,耳边是他熟悉的清冽嗓音。
“给我吧。”
也许是疼痛使脑子变得不那么清醒的缘故,宁酒真的就听他的话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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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柏林拿着她的水杯,等到热水键由红转橙,接水的汩汩声在两人之间响起。
他们都默契地没有说话,但气氛变得越来越奇怪。
本来寂静的空间里好像一下挤进了很多难以言说的东西,比如潺潺的水声,比如宁酒因为抽痛而泛起的嘶气声,又比如因为安静下来,而显得格外明显的——
他轻微的喘息声。
是她走得太慢了么。宁酒一瞬间怀疑。
刚刚还在篮球场的人,现在就出现在了教室。
疼痛作祟,感官变得迟钝起来,她疑惑地抬眸望向他时,恰好撞入少年探究的深眸。
与此同时,手边被递上水杯,杯口濡染湿润,少女本就殷红的嘴唇因沾上水珠显得格外靡丽,纤细的脖颈随着吞咽的动作微动。
乔柏林移开视线,开始接自己水杯的水。
“不舒服吗。”
“......嗯。”
温水入腹,让痛感消散不少。
宁酒的大脑重新恢复清醒,视线淡淡扫过乔柏林手中的水杯。
“好巧。”她随意寒暄,“你也来接水?”
“嗯。”
简短的对话再一次戛然而止。
水声终止,乔柏林看了眼重新装满的水杯,想要离开,耳边传来少女真切的疑问声。
“乔柏林。”她叫他的名字,“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脚步,停顿。
乔柏林转过头,嘴角的弧度转瞬。
“你想我问你什么。”
宁酒因为乔柏林的反问哑然。
她轻声说了句算了,拿起水杯往教室门外走,却发现他往她的方向走了一步。
去路被彻底挡住。
两人的距离瞬间变得狭窄而逼仄。
独属于少年磅礴而贲张的气息扑面而来,他依旧面色平静,举止动作依旧礼貌分寸,只是这一次,宁酒却能感到与之截然相反的,藏匿锋芒的侵略性。
她甚至有瞬间怀疑,她对于乔柏林的第一印象是否是准确的。
刻意维持的平衡被打破,也许是不想自己处于被动局面,宁酒抓住他先前在图书馆说过的话作为破绽。
“是你说,我可以直白一点的。”
所以英语课纸条上的那句话,是他放任她做的,不是她的错。
看到少女转头把自己摘得这么干净,乔柏林挑眉,不急不缓道。
“那如果,不是我拿到那张纸条呢?”
宁酒猛地望向他。
乔柏林:“如果不是我,是别人拿到呢,你想过后果吗。”
二分之一的概率,五五开,不是他拿到,就是别人。
宁酒当然想过这种可能。
因此在递给他纸条的时候,她早就将两张纸条都更换成了自己写的内容,在递给最后一位同学时,再拿出写有别的内容的纸条。
这种做法对她来说会有点麻烦,但并不难。
而现在让宁酒真正感到惊讶的是——
“你在意的原来是这个?”
像是终于重新掌握了主动权,她的嘴角微微勾起,漂亮的狐狸眼直接而赤/裸地含笑望他。
“所以,你只想让我对你直白,是这样么。”
这是故意曲解。
乔柏林不可能听不出来。
可他没有说话。
沉默在蔓延,空间在挤压,表面的平和被灼烧。
她的瞳色浅,被周围的景色映照得光彩陆离,漂亮到仿佛可以将整个盛夏装下。
明明眼尾因为疼痛而微微泛红,刚刚喝完留下的水珠在唇上漾起水光,纤细脆弱的脖颈因天气炎热浸出一层薄汗,最终淹没在圆领的校服领口,连开口的语气都格外软。
宁酒:“那我可以,对你更直白吗?”
可内容却是与之截然相反的得寸进尺。
她好像真的不知道,现在这幅样子,很容易挑起人心中隐秘的凌虐欲。
乔柏林察觉到宁酒柔软的视线仿若实质,从他的眼睛往徐缓下滑,最终停落他的下唇。
微妙的小动作。
“你究竟想说什么。”
不打算再与她迂回,乔柏林将遮掩的帷幕拉开。
“我想玩你。”
帷幕下是浓墨重彩的四个字。
滴答,滴答。
饮水机的热水声夹杂钟声,在两人之间磅礴碾过,翻起骇浪。
死寂般的沉默中。
少女重新对上他的眸光,歪头,弯起一抹柔软又无辜的笑。
“如果我想说的是这个——”
“你让我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