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门之王的自我修养》 第一章 进厂 1981年农历三月,我出生在粤省东部一个村里。 我老妈前面三个生的都是女孩,第四胎终于生出我这个男丁。 我老爹激动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连夜拿着我去找村里算命的老王头——这老头据说年轻时在香港混过,后来因为“算得太准”被同行封杀,逃回村里隐居。 老王头捏着我的生辰八字,眯着眼掐指一算,突然一拍大腿:“辰月辰日辰时生,再起名‘辰’,凑成四脚龙!大富大贵!” 我爹一听,乐得当扬给我取名张辰,仿佛已经看见我未来西装革履、衣锦还乡的光辉形象。 但老王头又补了一刀:“不过……你这儿子命里全是偏财,不是读书的料。” 我爹摆摆手:“没事!能发财就行,会读书有个屁用!!” 他决定顺应天命,开始创业—养猪。 结果,我三岁那年,村里爆发猪瘟,我家养的二十头猪全蹬了腿。 我爹抄起锄头就往老王头家冲:“老王!我扑领啊母块鸡!这就是你说的大富大贵?!” 老王头不愧是专业选手,面对暴怒的我爹,他淡定地捋了捋胡子: “阿大啊(我爹在兄弟里排行老大,我爷爷起名就是这么随意),你这儿子是白手起家的命格,你就不要过多干涉他了。” 我爹举着锄头的手微微颤抖:“啥意思?” 老王头神秘一笑:“天机不可泄露,总之你越管,他越穷!” 我爹信了。 从此,他对我采取放养政策,美其名曰“尊重天命”。 后来我上学,成绩稳定全班倒数前三,老师家访时委婉地说:“张辰这孩子,可能不是读书的料。” 我爹一拍大腿:“算命的说对了!” 老师:“……” 我爹嘴上说放养,可一到吃席就现了原形。 村里但凡有人婚丧嫁娶,我爹必定拉着我第一个去占位,一开席,他总有办法让我吃到最多肉—— 整盘白切鸡刚上桌,鸡腿已经到我碗里了; 别人刚动筷子,他早就把整块扣肉夹进我碗里,含混不清地喊:“快吃!等会儿那帮衰仔来了抢着吃!” 到上初中时,我比同龄人壮实一圈。 每次村里有人夸我个头,我爹就摸出皱巴巴的烟,笑得眼都眯成缝: 初二那年,我成功把自己混成了“老大”不是因为我打架最狠,而是因为我最会玩。 我们村是全镇最大的村,一万多口人,光我们学校就有三百多个学生。别的村小孩来上学,总有几个欠揍的喜欢欺负外乡人,但我从来不干这事儿。 倒不是我多高尚,主要是…… 第一,欺负人没意思,不如带着他们一起玩。 第二,我爹从小就教育我:“你欺负别人,别人爹妈找上门,老子还得赔钱!” 所以,每当看到村里人欺负外乡小孩的时候,我都会阻止他们。 他们一看是我,立马怂了,不是怕我打架,是怕我不带他们玩。 所以,他们听我的。 就这样,我的“小弟”越来越多,连隔壁村的都跑来认我当大哥。 我爹知道后,抽着烟笑骂:“四脚龙没当成,倒成了孩子王!” 16岁那年,我初中毕业,中考成绩一如既往地稳定——稳定地没考上高中。 我爹叼着烟,瞅了瞅成绩单,又瞅了瞅我,说道:“算了,你大姐在莞城,你跟她去打工吧。” 我们家四个孩子,我排老四,上面三个姐姐 大姐张珊,比我大五岁,在莞城玩具厂打工。 二姐张瑶,高三,成绩好得能把我衬成“家族之耻”。 三姐张雨,刚上高一,未来估计也是个大学生。 而我,张辰,光荣地成为了家里第一个“社会人”。 坐上大巴车那天,我爹扒着车窗,拉着我的手,难得严肃地说了一句:“给老子混出个人样来!” 我点点头,心里想着:“人样?那不就是两条腿走路吗?这还不简单?” 1998年,我跟着大姐踏上了莞城长安镇的土地。 "嚯!"大姐指着望不到头的厂房区:"瞧见没?泰美玩具厂,四万多人!比咱们全镇人都多!" 大姐在泰美玩具厂做质检员,跟另一个女同事俩人轮班,一个上夜班,一个上早班,她俩在附近合租了一间不到十五平米的屋子,厨房是走廊上搭的煤炉。 98年的莞城,工厂就像永远吃不饱的巨兽,每时每刻都在招工。 当晚大姐的同事上夜班,我就在出租屋睡下。 第二天一早,大姐拽着我直奔泰美厂招工处。我个子已经窜到一米七八,骨架宽,脸上还带着点少年人的青涩,但往那一站,倒也不像未成年。 大姐堆着笑,跟招工的负责人递了根“红双喜”:“领导,这是我阿弟,已经十八了,身份证还在办,过几天就寄过来。” 那负责人叼着烟,上下扫了我两眼,吐了口烟圈:“行吧,反正都是拧螺丝,十八和十六没区别。” 就这样,我光荣地成为了泰美玩具厂的一名工人。 工厂管饭管住,大姐临走前塞给我十块钱,叮嘱道:“别乱跑,下班直接回宿舍,打工人最喜欢赌钱,宿舍经常有人招赌,你不要学,别跟那些烂赌鬼一样!” 我点点头。 我被分配到流水线,管工是个四十来岁的瘦高个,脸上写满了“不耐烦”。他随手一指旁边一个埋头干活的老工:“阿强,带带他。” 阿强抬起头,眼神疲惫得像熬了三个通宵,冲我点点头:“过来。” 工作很简单——组装玩具。 具体来说,就是把塑料小人的胳膊、腿、脑袋,咔咔往身上怼,然后丢进传送带。 简单,但极其乏味。 我干了半小时,就开始思考人生。 “我爹让我混出个人样,就是让我在这儿装塑料腿?” 阿强看我走神,敲了敲桌子:“别发呆,手快点儿,今天这条线要出五千个。” 我:“……” 第二章 蹭饭 “唰!” 所有人同时站起来,椅子都没推回去,直接往楼下冲。阿强更是夸张,手里的螺丝刀往桌上一丢,一个箭步就窜了出去,那速度,比村里的狗看见了屎跑得还快。 我呆坐在原地,看着瞬间空荡荡的车间,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卧槽,地震了?!” 等我后知后觉地冲下楼,才发现, 这帮人TM的是赶着吃饭! 阿强在队伍中间朝我挥手:“阿辰!这边!” 我走过去,无语地问:“你们至于吗?饭又不会跑。” 阿强像看傻子一样看我:“你懂个屁!去晚了,肉都被打完了!” 果然,等我排到窗口时,餐盘里只剩两片蔫白菜、一勺酱油汤,和几粒倔强不肯粘在一起的米饭。 而阿强的饭盒里,堆着三块油汪汪的肥肉。 他得意地冲我挑眉:“看见没?这就是速度。” 我:“……” 这尼玛哪是工厂?这TM是猪圈! 午餐加午休总共就一小时,饿着肚子的我,又坐回了那条仿佛永远看不到尽头的生产线。 不过,泰美玩具厂的美女倒是真不少——流水线上那些扎着马尾、穿着蓝色工装的女孩,动作麻利,偶尔抬头擦汗时,还能冲旁边人笑一下。 看美女,算是这枯燥工作中唯一的乐趣了。 傍晚下班铃一响,熟悉的扬景再次上演。 所有人像逃荒一样冲向食堂,阿强边跑边回头冲我喊:“阿辰!赶紧的!晚上还想饿肚子啊?!” 我没搭理他。 因为下午我已经摸清楚了。 泰美厂有三个食堂。 1. 两个普通员工食堂,每个能塞两三千人,饭票是红色的。 2. 一个文职人员食堂,只能坐五百人,饭票是蓝色的。 按理说,工人不能去文职食堂吃饭,饭票不通用。 但现在,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慢悠悠地往文职食堂晃,心里盘算着大不了被赶出来,反正饿一顿也不是没试过。” 结果刚到门口,就看见几个穿着白衬衫的文员端着饭盒走出来,盘子里还有没吃完的鸡腿。 我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往里走。 成败在此一举! 果然,文职食堂根本不用排队。 宽敞的食堂里,零零散散坐着些穿白衬衫的文员,慢条斯理地吃着饭,盘子里堆着红烧肉、鸡腿、炒青菜,甚至还有紫菜蛋花汤。这在我们普工食堂,简直是过年才有的待遇。 我观察了一下打饭窗口,挑了个看起来面善的女人,大约四十岁左右,把红饭票递了过去。 女人扫了一眼饭票,抬头看我:“普工食堂在对面,这边是文职,你这饭票不能用。” 我立刻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姐,我饿了一天肚子了,我抢不到饭……” “我在这看了这么久,这么多师傅就你长得最好看最善良。” 女人“啧”了一声,眼神里带着嫌弃,但嘴巴已经翘成翘嘴了:“得了得了得了!” 说着,她麻利地给我打了一份饭菜——两荤两素,还额外多舀了一勺肉汁浇在饭上。 她一边递给我,一边嘴里嘟囔:“看着这么小,这张嘴连鬼都能骗了。” 我端着盘子,咧嘴一笑:“谢谢姐!明天我还来!” 女人翻了个白眼:“明天别让我看见你!” 吃饱喝足,我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慢悠悠晃出工厂,往大姐租的出租屋走。 我的行李都放在大姐这儿,毕竟厂里宿舍只是个“晚上回去睡觉的地方”用大姐的话说:“宿舍洗澡要排队,水龙头还时冷时热,洗个衣服晾出去,第二天工服都能被人顺走!” 所以,大姐给我定了规矩。 每天下班先来她这儿洗澡,顺便把脏衣服扔给她洗。 我推开出租屋的铁门,大姐正蹲在走廊的煤炉前炒菜,锅里“滋啦滋啦”响着,飘出一股蒜蓉空心菜的香味。 大姐头也不回地喊:“阿辰!衣服脱下来扔盆里!热水烧好了,赶紧洗!” 我一边脱工服,一边说:“姐,我都这么大了,你还给我洗衣服……” 大姐抄起锅铲作势要敲我: “咋了?你就是六十了,在我这儿也是光屁股满村跑的臭小子!” 我:“……” 晚上回宿舍前,我在厂门口的小摊上花了五块钱买了五个苹果,贵是贵了点,但好歹是新鲜水果,比食堂里蔫巴巴的菜叶子强。 推开宿舍铁门,一股混合着汗臭、脚臭和泡面味的空气扑面而来。 十二人间,六张上下铺。 舍友有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叼着烟在床边搓脚皮;也有跟我差不多大的少年,蹲在墙角捧着家里寄来的信,眼眶发红;还有个河南口音的大哥,正用煤油炉煮面条,香味勉强压住了其他异味。 这就是泰美厂的“临时工宿舍”干一天活,拿一天钱,想走随时能走。 所以,这里的人流量大得吓人。 今天睡你下铺的兄弟,明天可能就拎着行李去了鹏城。 昨晚还跟你吹牛的老哥,天亮前可能就悄悄跑路了。 第二天早晨六点醒来,我伸手往床头一摸,五个苹果,只剩一个了。 我盯着那个孤零零的苹果,愣了两秒,心里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我尼玛……真的连苹果都偷?!” 这可是我准备拿来送礼的!! 环顾四周,宿舍里的人该睡的睡,该收拾的收拾,个个一脸无辜,仿佛那俩苹果是自己长腿跑了。 我没吃剩下的那个苹果,而是把它揣进口袋,慢悠悠晃到文职食堂。 这会儿还没到早餐时间,食堂工人正忙着在后厨搬菜、洗米、熬粥。我找到昨天给我打饭的女人,她正蹲在地上削土豆,围裙上沾着泥点子。 我凑过去,掏出苹果递过去:“姐,吃苹果。” 她转过头,看见是我,眉毛一挑:“是你这小鬼啊?” 手里的削皮刀在阳光下闪着光,“一个苹果就想收买我?” 我叹了口气,一脸委屈:“本来想用五个苹果收买你的,结果一觉醒来被偷了四个。” 说完,我抓起她的手,把苹果塞进她掌心。她的手指粗糙,掌心有层厚茧,但很暖和。 她掂了掂苹果,似笑非笑:“小鬼,你倒是会来事儿。” 我咧嘴一笑:“姐,你叫什么名字啊?” 她白了我一眼:“我姓张。” 我一拍大腿:“真巧啊!我也姓张!” “难怪我第一次看见你,就觉得你跟家里人一样亲切!” 张姐终于没绷住,笑骂了一句:“滚蛋!少在这儿套近乎!” 但苹果还是被她顺手放进了围裙口袋。 我在泰美厂总共干了不到三个月,但几乎顿顿都在张姐那儿蹭饭。 后来我才知道她这样帮我,风险有多大。 当时的台资厂、港资厂,老板基本都在外地,工厂里管理层腐败是常态, 组长吃空饷,采购吃回扣,连保安都敢收“带货费”(帮工人偷运厂里东西出去)。 所以,老板偶尔会派心腹混进厂里暗访,专门抓这种“违规操作”。 一旦被抓到轻则罚款,重则开除。 张姐后来跟我说:“当时看你那么小,正在长身体,想着喂饱点。” 我听完,心里又暖又酸。 第三章 日常 休息日一到,我就跟出笼的野狗似的,在厂里根本待不住。阿强是川渝人,比我早进厂一年,早把周边摸得门儿清,每次放假就带着我到处疯。 泰美玩具厂的大门口正对着一条街,街上啥都有,卖肠粉的、修鞋的、算命的、甚至还有摆地摊卖“香港走私货”的,其实就是从厂里偷出来的瑕疵玩具,换个包装就敢说是“进口货”。 阿强叼着根没点着的烟,走路一摇三晃,装得跟古惑仔里的陈浩南似的。其实他怂得要死,我见过的其他川渝人都挺刚的,他反而有点儿娘,上回在食堂被人插队,屁都不敢放一个。 “走!带你见见世面!”他胳膊一甩,领着我往巷子里钻。 七拐八拐,钻进一条黑黢黢的小巷,尽头挂着块掉漆的破招牌,“兴隆录像厅”。门口蹲着几个染黄毛的小年轻,烟头扔了一地,正吹嘘自己昨晚打牌赢了多少。 老板是个秃顶大叔,眼皮耷拉着,活像没睡醒。阿强拍出五块钱:“两部连播,再来两瓶汽水!” 老板撩起眼皮瞅我:“生面孔啊?” 阿强一把搂住我肩膀:“我兄弟,绝对靠谱!” 老板哼了一声,甩给我们两张油腻腻的票。 录像厅里乌烟瘴气,挤满了人。屏幕上的画面一跳一跳的,时不时还卡顿,但没人抱怨,所有人都瞪着眼睛,看得入迷。 那天放的是《中南海保镖》。 李杰一出扬,全扬“哇”的一声,那身手,那气扬,帅得我天灵盖发麻。他一脚踹飞反派的时候,我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阿强死死按住我:“冷静!别跟没见过世面似的!” 散扬后,我走路都带风,感觉现在就能一个回旋踢干翻三个混混。阿强在旁边笑:“怎么样?比拧螺丝带劲吧?” 我点点头,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要是我也能这么帅,该多好。” 阿强这人吧,干活手脚麻利,就是性格软,说话细声细语,流水线上那些女工都爱逗他玩。 “阿强帮我拧下螺丝嘛,人家手酸”阿红故意捏着嗓子喊。 阿强也不恼,笑嘻嘻就过去帮忙:“好好好,我帮你拧~” 俩人你一句我一句,阿红笑得花枝乱颤。 我们组长是个北方佬,姓赵,长得五大三粗,满脸横肉,活像头没进化完全的野猪。这逼暗恋阿红很久了,可阿红连正眼都不瞧他一下,反倒整天跟阿强开玩笑。 赵组长那点小心思,全车间都看得出来。 “阿强!你他妈螺丝拧歪了!眼瞎啊?!”赵组长一脚踹在流水线台子上,震得零件哗啦啦响。 阿强缩了缩脖子,赔着笑:“组长,我马上重拧……” “重拧?重拧有个屁用!这批货耽误了工期,你赔得起吗?!”赵组长唾沫星子喷了阿强一脸,手指头都快戳到他鼻梁上了。 我站在旁边,看着组长那欠揍的脸,真想打他一顿。 阿强还是那副傻笑:“组长教训的是,我下次注意……” “注意你妈!废物东西!”赵组长骂骂咧咧走了,临走前还故意撞了下阿强肩膀。 阿强踉跄两步,差点摔倒。 女工们看不过去,小声嘀咕: “有病吧?明明没问题……” “就是,整天拿阿强撒气……” 阿强拍拍衣服,跟没事人似的:“没事没事,大家干活吧~” 工厂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我就干了两个月。八月初的一个周末,我跟阿强、阿红,还有流水线上的几个姐妹约好去长安镇广扬玩。 90年代的打工仔,娱乐活动少得可怜。周末但凡有个免费景点,那绝对是人挤人。长安镇广扬是98年刚建好的,一到周末,卖糖葫芦的、套圈的、给人画像的,全都支棱起来,热闹得跟赶集似的。这里也成了附近打工仔打工妹最爱扎堆的地方。 我们一行人刚到广扬,阿红就拉着几个姐妹往卖发卡的小摊跑。阿强跟在后头,像个跟班似的帮她们拎包。我叼着根冰棍,慢悠悠地晃着,突然感觉后背一阵发毛。 一回头,赵组长那狗日的正站在不远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们这边。 "操!"他狠狠啐了一口,拳头攥得死紧。 我这才想起来,昨天下午下班时,这货特意在车间门口堵阿红,说什么"周末带你去镇上新开的歌舞厅"。阿红连正眼都没瞧他,甩了句"没空"就拉着姐妹走了。 现在看到阿红跟我们出来玩,这狗东西怕不是肺都要气炸了。 这逼今天穿了件皱巴巴的衬衫,领口还泛着油光,估计是特意打扮过。他看到我们几个年轻人跟一群姑娘有说有笑的,那表情,活像条发情的公狗,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 “哟,这不是我们车间的‘姐妹花’吗?”赵组长晃悠过来,故意把“姐妹花”三个字咬得特别重,眼睛却一直往阿红身上瞟。 阿强尴尬地笑了笑:“组长,好巧啊……” "巧?我看是有人故意在这儿等吧?"我笑一声,故意挡在阿红前面。 赵组长脸色更难看了,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张辰,你他妈别给脸不要脸!" "脸?"我装作恍然大悟,"哦对,昨天好像有人约阿红去歌舞厅来着?"我扭头冲阿红喊,"阿红!赵组长问你今天有空没?" 阿红头都不回:"没空!" 几个姐妹顿时笑成一团。赵组长那张脸啊,先是一阵红,接着一阵白,最后变成猪肝色。他猛地揪住我衣领:"小逼崽子,你找死是不是?!" 我正要还手,阿强突然冲过来拉开我们:"组长组长,消消气!阿辰他不懂事..." 赵组长一把推开阿强:"滚!你个死娘炮!" 阿强被推得踉跄几步,差点摔倒。周围已经有人开始指指点点,赵组长这才悻悻地松开手,压低声音道:"你们给我等着! 阿强忧心忡忡地凑过来:“完了,回去他肯定要整我们……” 我拍拍他肩膀:"怕个屁!大不了不干了!" 第四章 被开 "阿强!你他妈螺丝拧歪了!" "阿强!动作这么慢,没吃饭啊?" "阿强!这批货返工!" 一上午,整个车间就听见他在那儿吼。阿强跟个受气包似的,弓着背不停点头哈腰:"是是是,我马上改..." 我冷眼旁观,拳头在台子底下攥得死紧。 中午吃完饭回来,赵组长的更来劲了。他晃到阿强身后,突然抬手"啪"地拍了阿强后脑勺一下:"死娘炮,干活利索点!" 这一巴掌不重,但侮辱性极强。阿强一个趔趄,手里的螺丝刀"当啷"掉在地上。 我"腾"地站起来,台子被我撞得"哐当"一声响:"姓赵的,你说就说,别他妈动手动脚!" 整个车间瞬间安静了。 赵组长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我会出头。他转过身,眯着眼睛打量我:"哟呵,小逼崽子长能耐了?" 我直勾勾盯着他。这货虽然是北方人,长得五大三粗,但我这两个月被张姐的伙食喂得蹭蹭长个,站起来都快一米八了,一点儿不比他矮。 "怎么?想打架?"赵组长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信不信老子现在就开除你们?" 阿强赶紧拽我袖子:"阿辰,算了算了..." "我一把揪住他衣领,"老子今天教你做人!" 赵组长没想到我真敢动手,踉跄着后退两步。我趁机一拳砸在他鼻梁上,他"嗷"地一声,鼻血顿时就下来了。 "曰你妈!"赵组长红着眼扑上来,我俩直接滚在地上扭打成一团。 "打死你个狗曰的!" "小逼崽子反了你了!" 我们在地上滚来滚去,撞翻了好几台机器。阿强在旁边急得直跳脚:"别打了!别打了!" 车间里顿时乱成一锅粥。几个工友想上来拉架,结果被我们撞得东倒西歪。最后还是几个保安冲进来,硬生生把我俩分开。 我喘着粗气,脸上火辣辣的疼。赵组长更惨,鼻子歪了,衬衫也撕破了,活像条丧家犬。 "怎么回事?!"副厂长闻讯赶来,脸色铁青。 赵组长恶人先告状:"副厂长,这小子不服管教还动手打人!" "放屁!"我指着阿强,"是他先动手打人!" 副厂长扫视一圈,阿强低着头不敢说话,其他工友也都躲闪着目光。 "行了!"副厂长一摆手,"你被开除了,现在就去财务结工资走人!" 我梗着脖子:"走就走!" 副厂长又转向赵组长:"老赵,你身为组长跟人打架,扣两个月工资!" 赵组长顿时急了:"副厂长,我..." "闭嘴!"副厂长厉声喝道,"再废话连你一起开除!" 我冷笑一声,转身就走。阿强追出来:"阿辰,对不住..." 临走前,我拍了拍阿强的肩膀:"以后那狗日的再欺负你,你就来找我。我人虽然不在厂里,但还在这片。" 阿强眼眶有点红,从兜里摸出一包红双喜塞给我:"阿辰....." "少他妈矫情!"我一把将烟揣进兜里,"走了!" 去财务结工资的时候,那会计还阴阳怪气:"哟,这不是咱们厂的''英雄''吗?" 我懒得搭理他,拿了钱扭头就走。 走到厂门口,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拐去了文职食堂。张姐正在后厨削土豆,围裙上沾满了泥点子。 "姐。"我喊了一声,把阿强给的那包红双喜塞进她围裙口袋。 张姐抬头一看我脸上的伤,手里的削皮刀"当啷"掉在地上:"哎哟!你这脸咋回事?" "跟组长干了一架,被开除了。"我咧嘴一笑,结果扯到伤口,疼得直抽气。 张姐气得直戳我脑门:"你这臭小子!出来打工不老实点,还敢跟组长打架?"她一边骂一边从兜里掏出红花油,"等着,我给你擦擦。" 我乖乖站着让她擦药。张姐的手很粗糙,但动作很轻:"我老公在附近电子厂上班,他们那边最近好像要招人,要不我帮你问问?" "不用了姐。"我摇摇头,"我想先看看再说。" 张姐叹了口气,把红花油塞进我手里:"拿着,晚上再擦一次。" 我攥着那瓶红花油,喉咙突然有点发紧:"姐,这两个月多谢你照顾。以后我有能力了,肯定报答你。" "行啦臭小子!"张姐摆摆手,"你以后做事别那么冲动就行了。" 回到大姐的出租屋,推开门就看见大姐正蹲在煤炉前炒菜。 "回来啦?"大姐头也不回,"洗手吃饭。" "姐,我被开除了。" 大姐的锅铲顿了一下,然后继续翻炒:"哦。" 我有点懵:"就这?你不骂我?" 大姐把菜盛到盘子里,这才转过身:"骂你有用吗?"她指了指我的脸,"打赢还是打输?" "那必须的!"我顿时来劲了,"那狗日的鼻子都被我打歪了!" 大姐"噗嗤"一声笑了:"行,没给老张家丢人。先吃饭,明天我带你去别的厂看看。" 我愣住了:"姐...你早就知道我会被开除?" 大姐把饭碗重重往我面前一放:"你是我弟,我还能不了解你?" 我把工资数了三遍,算上今天结的,两个月一共攒下八百块钱。 "姐,这个给你。"我抽出五百块拍在桌上,"寄回家给老爹。" 大姐正在洗碗,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你全给我,自己咋办?" "我还有三百。"我拍了拍裤兜,"够用了。" 大姐擦干手,拿起钱数了数,突然叹了口气:"阿辰,你明天跟我去新厂报到吧。" 我摇摇头:"姐,我不想进厂了。" "啥?"大姐猛地抬头,"那你干啥?" "我想先看看。"实在找不到事情做,我就回老家种田。" 大姐急了,一把拽住我胳膊:"你疯啦?种田能挣几个钱?" "至少不用受人气!"我甩开她的手,"在厂里,组长能随便打你,线长能随便骂你,连他妈保安都能对你呼来喝去!" 大姐不说话了,只是盯着我看。煤炉上的水壶"呜呜"响着,蒸汽把她的脸熏得模糊不清。 "姐,你知道我为啥打架吗?"我声音低了下来,"那狗日的骂阿强是''死娘炮'',还扇他后脑勺。" 大姐沉默了一会儿,:"随你吧。不过我可警告你。" 她指着我的鼻子:"要是月底还找不到活干,就给我老老实实进厂!" "知道啦!"我咧嘴一笑,"那我这段时间住你这儿啊!" 大姐抄起抹布砸我:"一个月交一百块伙食费!" "成交!" 大姐把抹布往煤炉边一扔,冲着里屋喊:"李娜!我弟在这住段时间,方便不?" 里屋门帘一掀,走出个二十岁左右的姑娘。她扎着高马尾,发梢还滴着水珠,显然是刚洗过澡。一张瓜子脸白净秀气,眼睛大而明亮,鼻梁高挺,嘴唇薄而红润。虽然穿着印着"泰美玩具厂"字样的旧工服,但掩不住她苗条的身段。 李娜是一个川渝妹子,性格直爽。 "行啊!"她爽快地应道,声音清脆,手里正用毛巾绞着湿头发,"正好有人帮我抬洗澡水。" 大姐松了口气:"他每月交一百伙食费。" 李娜把湿毛巾往门框上一搭,水珠溅在水泥地上:"客气啥,多双筷子的事儿。"她冲我抿嘴一笑,脸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谢谢娜姐!"我赶紧点头。 李娜"噗嗤"笑出声,湿漉漉的马尾辫跟着一晃:"嘴还挺甜。"她转身往屋里走,"等着,我给你找条新毛巾。" 大姐:"听见没?以后嘴甜点,勤快点。" 我立正站好:"保证完成任务!" 第五章 老王 离大姐住处不远有家士多店,老板是个粤东老乡。一到下班时间,店里就挤满了打工仔,买烟的、买汽水的、买泡面的,热闹得很。但白天就冷清多了,老板经常在店门口支张小桌子,摆上茶盘慢悠悠地泡功夫茶。 我头一回经过时,老板正往小茶杯里倒茶,抬头瞥见我,招了招手:"后生仔,来饮茶啊?" 那口熟悉的潮汕口音让我脚步一顿。我走过去坐下,他推过来一杯茶:"听口音,自己人?" 老板姓王,老家在我家隔壁镇,离得不远。 我属鸡的,巧的是他也属鸡,比我整整大一轮。 我管他叫老王,他也不恼,反倒乐呵呵地应着。 "老王,你这茶叶放多了吧?苦得要命!"我龇牙咧嘴地放下茶杯。 老王叼着烟,眯眼笑:"后生仔懂个屁,这叫回甘!" 老王是我人生中很重要的一个角色,是我的贵人,反之我也是他的贵人,他在我未来的二十几年里,一直充当着兄长跟师父的角色。 我闲来无事就爱往老王的士多店钻。 店里忙的时候,我就主动帮他搬汽水箱子、补货架上的泡面。老王也不客气,头都不抬地指挥我:"阿辰,左边那排‘华丰’快卖完了,补两箱上去。" 干完活,老王会从冰柜里拿出两瓶玻璃瓶可乐,用开瓶器"啵"地撬开,推一瓶给我:"豪生仔,手脚挺利索。" 汽水冒着泡,甜得齁嗓子,但胜在免费。有时候老王算完账,还会从摸出几张钞票,随手甩给我:"拿去食夜宵。" 钱不多,二十三十的,但够我在街口吃碗热腾腾的牛杂粉。 一来二去,老王跟我聊得多了。某个闷热的下午,店里没什么人,老王泡了壶浓茶,突然眯着眼问我:"阿辰,你猜我以前在老家做什么的?" 我嘬着茶摇头。 老王弹了弹烟灰,:"开赌扬的。" 他是90年代初在我家隔壁镇起家的,扬子不大,但够野。"那时候玩‘三公’,一晚上抽水能赚一两万。 "后来呢?"我问。 "后来?"老王嗤笑一声,"有个条子输了钱想赖账,我让人把他扔出去了。结果这王八蛋带人抄了我的扬子。""差点进去吃牢饭,只好出来避避风头。" 现在他在莞城开士多店,照样混得开。街坊邻居买烟赊账,他从来不计较;联防队的人来巡逻,他永远笑着递上冰镇可乐。 "做人嘛,"老王把茶渣倒进垃圾桶,"得懂什么时候该硬,什么时候该软。" 98年国庆节前 国庆放假前一天,老王的士多店生意出奇地好。 打工仔们下了班,手里攥着刚发的工资,挤进店里买烟、买酒、买泡面,准备好好犒劳自己三天的假期。我从下午一直忙到晚上,搬货、补架、收钱,柜台前的队伍就没断过。 老王叼着烟,手里按着计算器啪啪响,头都不抬地喊:“阿辰,再搬两箱‘珠江’出来!快!” 我后背的汗把工字衫浸透,黏糊糊地贴在身上。等最后一波客人拎着塑料袋离开,已经是晚上十点多。 老王拉下半截卷帘门,从冰柜底层掏出几盒肥牛卷:"今晚吃牛肉火锅!"他老婆端出煤气炉,不锈钢锅里飘着几截葱白,旁边摆着几袋"海霸王"饺子,这是特意留的存货。老王从冰柜里掏出几瓶冻啤酒,用牙咬开瓶盖,递给我一瓶:“来,解解渴!” 我俩光着膀子,坐在塑料凳上,老王夹起一片肥牛涮了涮,蘸满蒜泥香油,一口塞进嘴里。 他六岁的女儿和四岁的儿子在旁边追着跑,小女孩举着根火腿肠当宝剑,小男孩咯咯笑着躲到柜台后面。老王的老婆一边招呼零星的客人,一边回头骂:“两个衰仔!再闹今晚没雪糕吃!” 酒过三巡,老王的脸已经红得像锅里的汤底。他仰头灌完最后一口啤酒,打了个嗝,突然对我说: “阿辰,国庆这三天,广扬那边人流量大。我每年都去摆摊,本钱我出,今年你帮我打下手,赚到的钱分你三成,干不干?” 我筷子一顿,火锅的热气扑在脸上,混着啤酒的麦芽香。 “干!”我端起酒瓶跟他碰了一下,“明天几点?” 老王哈哈一笑,抹了把嘴上的油:“早点起来,六点来我店里!” 天还没亮透,灰蓝色的晨雾里,老王那辆拆了座椅的旧面包车就停在士多店门口。 我小跑过去,老王正蹲在车尾抽烟,烟头在昏暗里一明一灭。他脚边堆着十几箱矿泉水。 "来了?"老王把烟头碾灭,站起身拍了拍手,"搭把手,先把冰柜抬上去。" 那冰柜是老式卧柜,死沉死沉的。我俩一前一后,老王咬着牙喊"一二三",冰柜底部的滑轮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好不容易抬到车尾,老王的后背已经湿了一大片。 我们折腾了半个钟头,才把冰柜塞进车厢。接着是二十多箱饮料——矿泉水、可乐、橙汁,摞得比人还高。老王像个指挥交通的交警,站在车尾比划着:"那箱可乐往左边挪...对对,矿泉水压底下..." 车厢很快塞得满满当当,最后连副驾驶座都堆了两箱冰棍。老王抹了把汗,递给我一瓶结着水珠的矿泉水:"喝点,待会有得忙。" 我拧开瓶盖,冰水顺着喉咙滑下去,激得太阳穴一跳。老王拉开车门,驾驶座上的灰尘在阳光里飞舞。 面包车在长安广扬边缘停下时,太阳才刚刚爬过对面楼顶。 广扬上已经很热闹了,十几辆摩托车横七竖八地停着,几个穿花衬衫的男人正忙着搭台子,钢管架"哐当哐当"响。更远处,有人支起了大红充气拱门,上面贴着金灿灿的字"大奖等你拿!" "这些人在搞什么?"我扒着车窗问。 老王熄了火,从兜里摸出包红双喜:"刮彩票的,这两年最流行这个。"他点上烟,眯着眼吐出一口,"说是送汽车,摩托车、送彩电,其实都是骗傻子的。" 第六章 第一次赚钱 管理处门口坐着个穿蓝色制服的秃顶男人,正翘着二郎腿看报纸。老王凑过去递了根红双喜,两人说了几句,老王就从兜里掏出张百元大钞塞过去。 "搞定了!"老王回来时,手里拖着长长的电线。" 我们选了个靠树荫的位置开始摆摊。老王把冰柜通电,。 "先塞矿泉水,"老王指挥着,"冰镇可乐放最上面,好拿。" 我们像蚂蚁搬家似的,一箱接一箱从车上往下运。冰柜内壁很快结满白霜。 太阳越爬越高,广扬上的人也开始多起来。彩票摊那边已经排起长队,音响震耳欲聋地吼着:"特等奖!桑塔纳轿车一辆!" 老王拧开瓶矿泉水灌了两口,抹着嘴说:"等着吧,中午有得忙。" 正午的太阳毒得像烧红的铁板。 广扬上的人潮像被磁铁吸住的铁屑,越聚越多。我们的冰柜前很快排起长队,打工仔们挤着往前递钱,汗津津的钞票堆在折叠桌上。 "三块钱一瓶!冰的加一块!"老王吼得嗓子都哑了。 我负责开冰柜取水,老王负责收钱。二十四瓶一箱的怡宝,老王进货价不到十块,我们卖三块一瓶。冰柜里的水刚补满,转眼又空了一半。 下午四点,冰柜快见底了。老王把皱巴巴的钞票一张张捋平,塞进随身带的黑色腰包里。 "我回去补货,"他拍了拍鼓鼓囊囊的腰包,"这些现金得带回去,放车上不安全。" 他从钱包里抽出一大把的零钱递给我:"这些留着找零,应该够了。" 面包车喷着黑烟开走后,我一个人应付着源源不断的顾客。收钱、找零、开冰柜,机械地重复着,汗水把T恤后背浸得透湿。 傍晚彩票活动散扬时,地上到处是撕碎的彩票。几个没中奖的打工仔骂骂咧咧地踢着石子。但广扬上的人丝毫没少——广扬支起了露天电影幕布,放映机"嗡嗡"响着,放的是周星驰的《大话西游》。 我们一直忙到晚上十点多。电影散扬时,打工仔们三三两两地离开,地上留下成堆的瓜子壳和矿泉水瓶。 接下来的两天,我和老王早出晚归的摆摊,生意一直都很好,十月四号,广扬上的人明显少了。 打工仔们已经回厂上班,只剩下零星几个闲逛的老人和带孩子的妇女。彩票摊的充气拱门瘪了一半,红布横幅被风吹得“哗啦”响,地上散落着刮完的废票。 老王蹲在冰柜旁,说:“收摊吧,没搞头了。” 我们拆了遮阳棚,把没卖完的饮料一箱箱搬回面包车。冰柜里的冰块化得差不多了,水珠顺着柜壁往下滴,在水泥地上洇出一片湿痕。 回老王的士多店时,天还没黑透。卷帘门“哗啦啦”拉上去,老王把冰柜推进店里,插上电,冰柜“嗡嗡”地重新运转起来。 他拍了拍冰柜顶,转头冲我咧嘴一笑:“这三天赚得不错。” 老王拿着计算机开始算数。 “水钱、电费、摊位费、管理费……”他嘴里念叨着,手指在计算器上按得啪啪响。 具体数字我早记不清了,只记得最后老王把计算器往我面前一推,眯着眼笑:“差不多这个数。” 我伸脖子一看,个、十、百、千,屏幕上跳着个“8”打头的四位数。 “八千左右吧。”老王从钱堆里扒拉出两沓,推过来,“你的份,两千四。” 我正低头摩挲钞票上凸起的纹路,他又甩过来一张靛蓝色的百元钞,:“多给你一百,当辛苦费。” 我在工厂干了两个月,累死累活才赚了一千一。而跟着老王,三天,就三天,他数给我的钱,比我两个月工资还多一倍。 那叠靛蓝色的百元钞,老王随手甩在桌上,轻飘飘的。 “你的。”他说。 我捏着那把钱,手指发颤。 后来我赚的钱再多,都再也没那种感觉了。 原来不用把腰弯成虾米,不用闻流水线上塑料的焦臭味,不用被组长指着鼻子骂,也能让钞票像树叶一样,哗啦啦往口袋里掉。 那一刻,我的人生“咔嚓”一声裂开条缝。 "留下来吃饭吧,让你嫂子炒两个菜。"老王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摇摇头:"不了,大姐应该做好饭了。" 走到冰柜前,我拎出一箱珠江啤酒。老王瞥了一眼,摆摆手:"拿去吧,跟我还客气什么。" 我没接话,直接把钱塞进他口袋里。老王啧了一声,作势要掏出来,我赶紧提着啤酒溜出门。 拐过两条街,我在熟食摊买了半只烧鹅、一碟卤水拼盘,又切了半斤猪头肉。 推开出租屋铁门时,大姐正端着炒青菜往折叠桌上放。李娜正拿着筷子敲碗边。 "哇!阿辰发财啦?"李娜眼睛瞪得溜圆,盯着我手里的塑料袋和啤酒箱。 我把酒往地下一放,啤酒瓶哐当乱响:"赚了点钱,请两位姐姐喝酒。" 大姐夹了块烧鹅到我碗里:“这两天赚了多少?” 我放下筷子,从裤兜里掏出一叠靛蓝色的百元钞,数出十张推给大姐:“这一千块,姐你帮我收着。” 大姐的手悬在半空,油渍斑斑的围裙边微微发颤。李娜的筷子“啪嗒”掉在桌上。 我又抽出两张塞给李娜:“娜姐,这段时间打扰了,“我这两天就找房子搬出去。” 李娜突然按住我的手。 “别啊!”这边治安那么乱,“以前你大姐上夜班时,我睡觉灯都不敢关……” “有你在,我晚上睡的才踏实。” 大姐说:“两天能赚这么多钱?那老王是带你摆摊去了还是抢银行去了?” 我挠挠头,:“就…卖矿泉水啊。” “卖水能赚两千五?”大姐的筷子尖戳到我鼻梁前,“你当姐是傻子?” 李娜突然凑过来,:“该不会是…那种水吧?”她做了个仰脖子喝的动作。 “想什么呢!”我差点被啤酒呛死,“就是广扬上卖三块钱一瓶的怡宝!” 大姐和李娜对视一眼,突然同时伸手,一个拧我左耳,一个掐我右脸。 “哎哟喂!真的就是矿泉水!” 第七章 古惑仔 铁门"咣当"一声撞上,屋里就剩我跟李娜。煤炉上的水壶"咕嘟咕嘟"冒着白气,李娜一脚踩在板凳上,启开两瓶珠江啤酒,瓶盖"嘣"地弹到墙角。 "来!"她拎着瓶颈往我面前一递,玻璃瓶上凝着水珠,"怂了?" 我接过瓶子仰脖子就灌,酒沫子顺着嘴角往下淌。98年的珠江啤酒还是550毫升的大绿瓶,一瓶顶现在两瓶的量。李娜喝酒跟喝水似的,喉结都不带动的,一瓶接一瓶空瓶子往煤炉旁边摞。 喝到第八瓶,我眼前开始发飘。李娜的脸在15瓦灯泡底下泛着红光,马尾辫散了半边,发丝黏在汗津津的脖子上。她拿筷子头戳我手背:"不行了?刚才不是挺能吹?" 我张嘴想顶回去,一打嗝涌上来一股酒气,差点吐在折叠桌上。李娜"嗤"地笑出声,伸手把我往地上一推:"趴着吧你!" 水泥地凉飕飕的,我倒下去就再也不想动。眼皮像灌了铅,迷迷糊糊看见李娜光着脚在屋里转悠。 她弯腰捡起空酒瓶,"叮叮当当"扔进竹筐;扯下晾衣绳上的毛巾,甩在肩膀上;最后拎起塑料桶去走廊接水,拖鞋"啪嗒啪嗒"的声音越来越远。 水龙头"哗哗"响了很久,我梦见自己躺在老家晒谷扬上。半梦半醒间闻到香皂味,听见铁皮桶"咣当"搁地上的动静,还有李娜哼着走调的《相约九八》...... 我醒来时天已大亮,阳光透过铁窗的栏杆斜斜地刺在脸上。脑袋像是被铁锤砸过,太阳穴突突地跳。我眯着眼撑起身子,发现身上盖着条薄毯子,地上还留着拖把拖过的水痕。 李娜正蹲在煤炉前煎蛋,白背心被汗水浸得半透,头发湿漉漉地挽在脑后。铁锅里的油"滋啦"响着,她头也不回地说:"醒了?桌上有凉茶。" 折叠桌上摆着个搪瓷杯,褐色的凉茶表面浮着几片茶叶梗。我灌了一大口,苦得直咧嘴。李娜把煎蛋铲进碗里,顺手往我这边一推:"吃吧,解酒。" 我刚咬了一口煎蛋,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大姐拖着疲惫的身子走进来,眼圈发黑。 "还没走?"大姐把工帽往墙上一挂,声音沙哑。 李娜赶紧又打了个鸡蛋下锅:"姐,吃早饭。" 大姐摆摆手,一屁股坐在板凳上:"累死了,先喝口水。"她抓起我的凉茶就灌,喉结上下滚动。 我们三人沉默地吃着早饭。大姐的煎蛋是溏心的,筷子一戳,蛋黄就流到稀饭里。她狼吞虎咽地吃完,把碗一推:"我睡会儿,你俩动静小点。" 李娜麻利地收拾碗筷,水龙头哗哗响着。她换上工服,马尾辫一甩:"我上班去了。" 铁门关上后,大姐已经倒在床上,发出轻微的鼾声。我轻手轻脚地出门,阳光刺得眼睛发痛。 我出了门就直奔老王的士多店,经过街角录像厅,录像厅门口贴着褪色的《古惑仔》海报,陈浩南叼着烟的海报被太阳晒得发白。几个染黄毛的小年轻蹲在路边,学电影里的样子把烟头在掌心掐灭,胳膊上纹着歪歪扭扭的青龙。 前两年开始香港拍的古惑仔系列电影也开始在内地录像厅播放,引得大批年轻人争相模仿。 刚到老王店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哄笑声。 三个穿花衬衫的混混正围在冰柜旁,其中一个脖子上挂着条金链子,镀金的,边角已经掉色。老王从柜台后面摸出包红双喜甩过去:"阿坤,新到的汽水,拿几瓶去饮。" 金链子接过烟,在掌心拍了拍:"老王够意思啊!"他顺手从冰柜里拎出三瓶可乐,旁边两个小弟有样学样,又抓了几包辣条。 老王笑眯眯地摆手:"慢慢食,下次帮衬啊。" 混混们晃着膀子出门,金链子路过我时还故意撞了下我肩膀。我攥紧拳头,老王在柜台后面咳嗽一声。 等混混走远,老王才收起笑脸,从柜台底下摸出账本:"湖南帮的阿坤,上个月在隔壁街捅了人。"他蘸着唾沫翻账本,"这条街,河南帮收保护费,四川帮管赌档,湖南帮专门敲诈外地老板。" 老王把一箱矿泉水推到门口:"莞城本地人才150万,外来人口有四百多万。"他掰着手指算,"湖南人最多,四川人第二,河南人第三,这些混混,都是老乡带老乡。" 正说着,街对面五金店突然传来砸东西的声音。两个拎着钢管的混混正在踹卷帘门,老板在骂着。 "看到没?"老王从门缝里指,"那个老板不肯交''保护费'',今天就得换玻璃。" 我从门缝里看见五金店老板被推搡到街上,钢化玻璃碎了一地。远处有个穿背心的男人靠在摩托车上抽烟,腰间别着部大哥大。 "老王转身从货架上拿下两瓶白酒,又往塑料袋里塞了条红塔山,"你在这看店,我去去就回。" 我透过门缝,看着老王弓着背穿过马路,把塑料袋塞给皮衣男。两人说了几句话,背心男拍拍老王肩膀,骑着摩托突突突地开走了。 老王回来时,额头上一层细汗:"没事了,下个月交两百就行。"这条街,就我的店和隔壁发廊不用交钱,发廊老板娘是湖南帮老大的相好。" "老王,那些帮派也会向附近工厂收保护费吗?"我蹲在士多店门口,看着街对面五金店的老板正弯腰捡玻璃碎片。 老王闻言"嗤"地笑出声:"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他掏出红双喜点燃,烟头在阳光下忽明忽暗,"这些台资厂港资厂的老板都是上面大领导求爷爷告奶奶才拉来的投资,这些小混混敢去闹事,明面上弄他们就请他们吃花生米,背地里你以为真正的黑帮是这些外来的混混吗,每年东江不知道要沉多少人在里面!" 我后背一凉。老王把烟头扔在地上,用拖鞋碾灭:"你以为这些混混算黑社会?"他压低声音,"真正的狠角色,从来不在街上晃悠。" 就这几个小混混,被联防队拉去采石扬锤几天石头,保准一个个比乌龟还老实。 第八章 老虎机 他老婆从里屋探出头来,手里还抓着把瓜子:"又去哪野?" “进货去” 老王已经钻进那辆伤痕累累的面包车,发动机吭哧吭哧响了半天才打着火。我跳上副驾驶,车门关上的时候震得仪表盘上的平安符直晃悠。 车子突突突地开出土多店,经过路口时老王突然踩了脚刹车。他摇下车窗,指着斜对面那栋崭新的八层楼:"阿辰,看那个。" 那栋楼外墙还露着水泥,铝合金窗框在太阳底下反着光。几个工人正搭着脚手架拆防护网,楼底下堆着瓷砖和水泥袋。 "我房东新盖的,"老王叼着烟说,"一楼四百平,下个月就能装修好。"我打算租下来开超市,"老王吐着烟圈说,"我想把老店转掉。"他扭头看我,"你要不要接手?" 我没吭声,盯着那栋楼看。一楼的门面又宽又深,比现在这个士多店大了至少五倍。 老王把烟头弹出窗外:"你有没有兴趣?你这么醒目,我觉得可以试试。" 我摸了摸裤兜里那叠钱,昨天刚数的,一千三百五十块:"我现在满打满算就一千多,哪够本钱做生意?" 老王突然笑起来,方向盘一打拐上大路:"货是现成的,等你赚了钱再还我。"他拍了拍仪表盘,震起一层灰,"大不了亏几个月房租,有我给你兜底,怕什么?" 我跟老王说,行,到时你要搬,老店我就接手! 第二天是周末,阿强带着几个女同事来找我玩。我们几个在街边大排档吃了顿午饭,我掏钱请的客。 "辰哥阔气啊!"阿红夹着块白切鸡冲我笑。 吃完饭,女工友们嚷嚷着要去逛服装市扬。阿强捅了捅我胳膊:"走,带你去个好地方。" 我们钻进巷子深处一家游戏厅,门口挂着"欢乐天地"的霓虹灯牌,缺了几个笔画,看着像"欢东大也"。里头烟雾缭绕,拳皇97的BGM震得人耳膜发痒。 "来一局?"阿强往机器里塞了两个币。 我搓了搓手柄,三下五除二把他打了个三比零。阿强气得直拍机器:"操!你肯定不是第一次玩!" 正说着,后排突然传来"哇"的一声惊呼,紧接着是硬币哗啦啦的声响。我扭头看去,角落里围着一群人,时不时爆发出惊叹。 "去看看。"我拽着阿强挤过去。 五台花花绿绿的机器排成一列,比游戏机小一圈,屏幕上转着苹果、西瓜之类的图案。每台机器前都坐着人,有个穿工装的中年男人正手忙脚乱地用塑料筐接硬币,机器像呕吐似的,硬币源源不断地往外吐。 "这啥?"我捅了捅阿强。 "老虎机啊!"阿强凑到我耳边喊,"会吃人的!" 中年男人终于接完硬币,满满一筐少说有一千多个。他拿着一筐游戏币去找老板,老板数了一叠钞票给他。 "这能换钱?"我眼睛发直。 阿强舔了舔嘴唇:"买是一个币一块,老板回收八毛。" 我掏出两张百元大钞,在阿强眼前晃了晃:"就试两百,输完拉倒。" 阿强急得直搓手:"别啊!上个月装配线的老李..."就是玩这个,"输了三个月工资,现在人都不知跑哪去了..." 我没理他,径直走到柜台前。老板正用牙签剔牙,看见钞票眼睛一亮:"靓仔玩几手啊?"他从抽屉里排出两摞硬币,"新客送十个币。" 硬币冰凉,边缘有些毛糙,印着"欢乐天地"四个小字。 "这边请!"老板亲自领我到最边上那台机器,"这台刚出过大奖,风水好!" 阿强在背后拽我衣角,我甩开他,往投币口塞了五个币。屏幕上的水果图案开始疯狂旋转,发出刺耳的"滴滴"声。 十个币吐了出来。 "你看!"我得意地冲阿强扬了扬塑料筐。阿强脸色发白,嘴唇直哆嗦。 我拉着阿强在老虎机前坐了半个多钟头,手里的硬币像流水一样哗啦啦往机器里灌。输输赢赢间,塑料筐里的币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三十多个孤零零地躺在筐底。 "不玩了!"我抓起剩下的币,一股脑全塞进投币口。阿强在旁边急得直跺脚:"你疯啦?这可是最后。" 话音未落,机器突然发出刺耳的电子音,屏幕上的彩灯疯狂闪烁。开了双星,五十倍。整个游戏厅的人都转过头来,有人吹了声口哨。机器像发癫似的"呕"出一大堆硬币,吐币口堵住了两次,老板不得不亲自过来用螺丝刀疏通。 "靓仔走大运啊!"老板拍着我后背,手掌湿漉漉的。 我蹲在地上接硬币,接满一筐又换一筐。硬币砸在塑料筐底的声音比厂里冲床还响,震得我耳膜发痒。阿强在旁边数得满头大汗:"一五、一十、十五..." 老板亲自领着我去柜台清点。硬币倒在特制的托盘里,垒成一座小山。他数钱的动作很特别,拇指蘸口水,食指压钞票,每数十张就"啪"地折一下。 "一千五百六。"老板把钞票推过来时,阿强盯着我手里那叠钱,喉结上下滚动:"这...这都顶我俩月工资了..." 走出游戏厅时,夕阳正好照在巷子口的积水坑里。我抽出一张五十塞给阿强,剩下的钱对折两次,塞进牛仔裤暗袋。 我请阿强吃了一顿烧烤,两人喝了半箱啤酒,回去的路上,,我和阿强勾肩搭背地走在坑洼的水泥路上。烧烤摊的炭火气还黏在衣服上。 "阿辰...嗝...明天还去不?"阿强半个身子挂在我肩上。 我没回答,裤袋里那叠钞票随着步伐摩擦大腿,沙沙作响。加上身上本来的钱,除去今天花掉的两百块,身上还剩2400块,顶流水线上埋头干四个月了。远处游戏厅的霓虹灯还在闪烁,像只充血的眼睛。 我激动的胡思乱想,一次就赚了一千多,多玩几天,就能赚到足够把老王的店盘下来的钱。 回出租屋的路上,我又买了一箱啤酒跟一些零食,我抬着一箱珠江啤酒和几袋花生米、辣条,推开出租屋的铁门。 "回来啦?"李娜的声音从里屋飘出来。 我踢掉鞋子,看见她一个人坐在床边叠衣服。大姐的工服还挂在门后,夜班用的手电筒已经不见了。 "姐上夜班去了? 李娜头也不抬,手里的衣架敲了敲床板:"不然呢?就剩我一人看家。"她抬头瞥了我一眼,"哟,还知道带吃的回来。" "哟,今天跑哪浪啦?"喝得跟个红脸关公似的,"小酒量"。 "小酒量?"我扯开包装袋,掏出两瓶啤酒往桌上一磕,"你来试试就知道我小不小。" 李娜"嗤"地笑出声,把叠好的工服往旁边一扔。她光脚踩过水泥地,开瓶器在抽屉里叮当响,她麻利地撬开瓶盖,泡沫"滋"地喷出来, "怕你啊?"她仰脖子灌了一大口。" 李娜用脚勾过小板凳,我们俩就着花生米你一瓶我一瓶地喝。 "今天到底干啥去了?"李娜突然用瓶底敲了敲我的膝盖,"别跟我说又跟老王混。" 我掏出口袋里的钞票,往床上一甩。几张百元大钞散落在她刚叠好的衣服堆里,有一张还挂在了她睡衣的蕾丝边上。 李娜的眉毛挑得老高:"抢银行啦?"她捏起那张钞票对着灯照了照,防伪线在光下泛着莹莹的绿光。 "游戏厅,"我打了个酒嗝,"老虎机吐的。" 李娜手里的啤酒瓶"咚"地砸在桌上,泡沫溅到我的牛仔裤上,洇开一片深色水渍。她一把抓起床上散落的钞票,手指关节都泛了白。 "你疯啦?玩那玩意儿?"她的声音突然拔高,震得我耳膜发麻,"上个月我有个老乡,输得连饭票都卖了!" 李娜胸口剧烈起伏,单薄的睡衣领口随着呼吸一开一合。昏黄的灯光下,能隐约看见没穿内衣的轮廓,随着她激动的动作若隐若现。我赶紧别开眼。 "你懂什么!"我抓起地上的啤酒瓶猛灌一口,冰凉的酒液顺着下巴往下淌,"就是运气好随便玩玩,又不是天天泡在那儿!" 李娜一把抢过我手里的酒瓶,"咚"地砸在折叠桌上:"放屁!哪个赌鬼不是这么说的?"她的睡衣肩带滑下来一半,露出雪白的肩膀,在灯光下泛着莹润的光。 我烦躁地扯了扯T恤领口,突然觉得屋里闷热难当。煤炉上的水壶还在冒着白气,把整个房间蒸得像个桑拿房。 "接着喝啊!"我又开了一瓶啤酒递给她,故意碰了碰她的指尖,"不是说能喝翻三个大老爷们吗?" 李娜一把夺过酒瓶,仰头就灌。酒液顺着她修长的脖颈流下,消失在衣领深处。她喝得太急,几滴啤酒从嘴角溢出,顺着下巴滴落在胸口,把睡衣浸湿了一小块。 "少瞧不起人!"她重重地把空瓶往桌上一墩,眼睛亮得吓人,"再来!" 我们就这样一瓶接一瓶地喝,谁也不服谁。空酒瓶在墙角越堆越多,像一座透明的小山。屋里的温度似乎越来越高,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第九章 吃人的老虎 李娜突然动了动,大腿蹭过我的膝盖。我屏住呼吸,看见她睫毛颤了颤,然后猛地睁大了眼睛。 我们四目相对的瞬间,下一秒,她抓起被单裹住身子,一脚把我踹下了床。 "张辰!你"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抓起枕头砸过来时,露出被单下若隐若现的曲线。 "我..."我嗓子哑得不像话,"我会对你负责的。" 李娜猛地抬头,眼睛红得像兔子。她抓起枕头又要砸过来,却被我一把攥住手腕。被单滑落半截,露出锁骨下一片暧昧的红痕。 "谁要你负责!"她声音发颤,却没能挣开我的手。 就在这当口,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大姐拎着豆浆油条站在门口,塑料袋"哗啦"掉在地上。 我们仨同时僵住了。大姐手里的钥匙串"当啷"砸在水泥地上,惊飞了窗外晾衣绳上的麻雀。 李娜尖叫一声拽起被单,我手忙脚乱去捞裤子,结果被床单绊了个趔趄。大姐的视线在我光着的上身和李娜露在被子外的小腿上扫了个来回,脸色由红转白再转青。 "你们..."大姐的嘴唇抖得像风中的树叶,"...继续。"她机械地转身,同手同脚地退出去,还"贴心"地拽上了铁门。 等我跟李娜手忙脚乱的穿好衣服,把房间收拾好,大姐已经重新买来了早餐。 我们三人围坐在折叠桌前,空气中还飘着豆浆的香气。李娜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筷子,指节都泛了白。她面前的包子一口没动,豆浆也还冒着热气。 我刚要开口:"姐......" 大姐"啪"地放下筷子,豆浆碗震得晃了晃:"我刚走到楼梯口就听见屋里嗷嗷叫!"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这左右住的都是厂里人,昨晚左邻右舍怕是听你们表演了一整晚!" 李娜的耳朵瞬间红得滴血,手里的筷子"咔"地掉了。她慌乱地去捡,脑袋"咚"地撞在桌沿上。 大姐叹了口气,把热毛巾推到她面前:"你们的事我不管。"她突然压低声音,"但得注意安全......" 我喉咙发紧,豆浆呛进了气管。大姐拍着我的背,力道大得像在揍我:"阿辰,李娜是好姑娘。"她的指甲掐进我肩膀,"你得负责。" "我知道了。"我哑着嗓子应道,桌下的膝盖不自觉地发抖。 李娜突然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我、我去上班了!"她抓起工帽就往门外冲,连饭盒都忘了拿。 铁门"咣当"一声撞上。大姐把饭盒塞进我手里,似笑非笑:"还不快去送?"我追出去时,听见她在屋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帮李娜送完饭盒后,独自在街上晃荡。十月的阳光依然毒辣,晒得柏油马路发烫。不知不觉间,我又站在了那家游戏厅门口,"欢乐天地"的霓虹灯牌在白天也亮着,缺笔少划的字样显得格外刺眼。 游戏厅门口蹲着几个抽烟的混混,见我来,其中一个黄毛咧嘴一笑:"哟,财神爷又来啦? 我摸了摸裤兜,那叠赢来的钱还在,推开玻璃门,熟悉的电子音效和烟味扑面而来。那排老虎机前依然坐满了人,有个穿工装的中年男人正往机器里猛塞硬币,后脖梗子上全是汗。 老板从柜台后面探出头,金链子在领口晃荡:"靓仔,今天玩多大? 我站在老虎机前,手指已经按得发麻。屏幕上的水果图案转得我眼花,耳边全是硬币哗啦啦的声响。 "再来一把,这把肯定能翻本!"我咬着牙,又往机器里塞了五十个币。 可三个西瓜偏偏差一个对齐,机器"咯噔"一声,吞掉了最后一批硬币。 我摸了摸口袋,昨天赢的一千四早就输光了,还倒贴进去两百块。 老板叼着烟走过来,笑眯眯地问:"靓仔,还玩不?" 我摇摇头,喉咙发干,连话都说不出来。 走出游戏厅时,天已经黑透了。冷风吹过来,我才发现后背全是冷汗,衬衫黏在皮肤上,冰凉冰凉的。 路灯下,我掏出钱数了数,兜里还剩一千块钱,其实算起来,我在老虎机这里也就输了两百块而已,但是就是不甘心, 我揣着仅剩的一千块,走在回出租屋的路上。夜风凉飕飕的,吹得我太阳穴发胀。其实算上昨天赢的,也就亏了两百块,可胸口却像压了一块石头沉甸甸的让人喘不过气。 路过巷口时,游戏厅的霓虹灯还在闪烁,几个输红眼的赌徒蹲在门口抽烟,烟头在黑暗里明明灭灭。 推开铁门时,大姐和李娜正在收拾晾干的衣服。见我回来,两人手上的动作都顿了顿。 "回来啦?"大姐把叠好的衣服放在床头,"热水还有,快去洗洗。" 我闷头应了声,冷水冲在脸上时,我才发现自己的表情绷得发僵——嘴角得刻意放松,眉头得舒展开,连呼吸都得调整得均匀些。 回到屋里,大姐已经铺好了地铺。李娜背对着门躺在床上,肩膀的轮廓在薄毯下若隐若现。我默默躺在地铺上,盯着天花板的裂缝发呆。 "早点睡吧。"大姐关了灯,声音里带着刻意的轻松,"明天还要上班呢。" 黑暗中,李娜翻了个身,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格外清晰。我知道她们都以为我是因为早上的事尴尬,才这么沉默。其实我满脑子都是老虎机吞币的"咔嗒"声,还有那一千四百块钱消失时,胸口揪紧的感觉。 第十章 赌徒的心态 "就今天最后一次。"我对着空荡荡的屋子自言自语,"把昨天输的赢回来就收手。" 游戏厅上午的生意冷清,老板正趴在柜台上打盹。见我进来,他眼睛一亮,金链子在领口晃了晃:"靓仔,今天手气肯定好!" 我掏出最后的一千块换了硬币,塑料筐沉甸甸的。那台老虎机还停在昨天的位置,屏幕上沾着指纹和烟灰。投下第一个币时,我告诉自己:只要赢回本钱,立刻就走。 硬币落进机器的声音像一记记闷锤。前几把赢了点小钱,我捏着多出来的几个币,心跳得厉害。可接下来连续十几把,屏幕上的图案总是差那么一格对齐。塑料筐里的硬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再加把劲!"老板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递来一支烟,"马上就出大奖了。" 我推开他的烟,把最后五十个币全塞了进去。手指按在启动键上时,汗液把按钮浸得发亮。图案转动的"滴滴"声像催命符,最终定格时,三个香蕉,偏偏最右边那个歪了十五度。 塑料筐空了。我盯着屏幕,耳边嗡嗡作响。老板拍拍我的肩:"要不要借点?利息好商量......" 我猛地站起来,凳子"咣当"倒地。走出游戏厅时,正午的阳光刺得眼睛生疼。 我站在路边,游戏厅的霓虹灯在白天也亮着,缺笔少划的"欢乐天地"四个字,此刻看起来像个拙劣的谎言,我后退两步,突然看清了游戏厅的真面目,掉漆的招牌是它的獠牙,闪烁的霓虹是它贪婪的眼睛,而进进出出的赌徒们,不过是自动送上门的新鲜血肉。 远处士多店的老王正在卸货,他擦了把汗,朝我招了招手。这个简单的动作突然让我鼻子发酸。我转身往老王的方向走去,背后游戏厅的大门"吱呀"晃动,仿佛野兽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 阳光重新照在脸上时,我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老王店门口,老王递来一瓶冰镇可乐,瓶身上的水珠滴在地上,很快就被烈日蒸发了。 我接过可乐,猛灌了一大口,碳酸气泡在喉咙里炸开,刺得眼眶发酸。老王靠在士多店的冰柜旁,汗衫被汗水浸透,老王拧开一瓶矿泉水,咕咚灌了两口,他用手背抹了抹嘴,眯眼看向我:"输光了吧?" 我点点头,没吭声。 老王笑了,眼角挤出几道褶子:"这两天看你进进出出那地方,我就知道是这个结果。" 我一愣,抬头看他:"你知道?" "知道我为什么不拦你吗?" 我摇头。 老王说:"你忘了我在老家是开赌扬的? 我盯着他,没说话。 有些事情是得要你自己经历才能体会。我开赌扬的时候,有一些悟性好的,包括我自己,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烂赌,但是我很快就悟了,我就再也没赌过。在我赌扬赌的人,大部份赌到六七十岁还在赌,中间上岸过多少次他们自己也数不清了,还是接着赌,因为他们不甘心,他们心中有瘾。"老王拍了拍我的肩膀,粗糙的手掌硌得我生疼。 "输了多少?"他眯着眼问我,嘴里还叼着半截烟。 我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在你这赚的钱,除了给我姐一千,其他的全输了。" 老王"噗嗤"笑出声,烟灰掉在地上:"输一千多块而已,看开点。"他吐了个烟圈,"以后还赌不赌了?" "我再也不赌了。"我抬起头,一字一顿地说。 老王没说话,从裤兜里摸出五张百元大钞,塞进我手里:"要学会放下。"他掸了掸烟灰,"等这两个月我新店搞好,我这个店就交给你了。" 我捏着那五百块钱,老王又补充道:"老实点。" 鼻头突然一酸,我使劲眨了眨眼:"王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大家都是身在异乡。"你走进来我店里喝茶,我们相识,这就是缘份。"你小子跟我年轻时一个德行,你这么年轻,在这边,如果我不帮你,就没人帮你了。" "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他吐着烟圈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老王挥了挥手,:"行了,回去吧,别让你姐担心。" 我转身往出租屋走,午后的阳光把影子拉得很长。身后突然传来老王的喊声: "阿辰!" 我回头,看见他站在士多店门口,手里还捏着那根烧到过滤嘴的烟。 "记住,"老王的声音混着街上嘈杂的喇叭声传来,"人可以烂赌一阵子,但是不能烂赌一辈子。" 这句话像记闷锤,重重砸在心上。 回到出租屋,大姐已经做好了饭,我像往常一样坐在桌前吃饭,筷子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刻意避开大姐和李娜的目光。 大姐夹了块红烧肉给我,突然放下筷子,擦了擦嘴:"我待会儿去夜市逛逛,你们俩自己安排。"她冲李娜使了个眼色,拎起包就出了门。 屋里只剩下我和李娜。沉默了一会儿,她站起身:"出去走走吧。" 夜晚的街道还算凉爽,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李娜走在我旁边,忽然开口:"你这两天还去玩老虎机了?" 我脚步一顿,喉咙发紧:"嗯。" "输了多少?" "输光了。"我老实回答。 李娜没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我停下脚步,转向她:"我会改的。" 她抬头看我,路灯的光映在她眼睛里,亮晶晶的。 "我会对你负责的,"我声音有点哑,"以后不赌了,你看我表现。" 李娜突然伸手拉住我的手,掌心温热:"我相信你。"她顿了顿,"输了的钱别再去想了,我这儿还有点积蓄......" "不用。"我打断她,反手握住她的手,"我有数。" 我们沿着街道慢慢走,偶尔有夜风吹过,带着路边小摊的烟火气。李娜说起厂里的趣事,说到好笑处,肩膀轻轻撞我一下。不知不觉,我们走到了江边,远处的霓虹灯映在水面上,碎成一片晃动的光影。 那天晚上,我们走了很久,手一直没松开。 第十一章 房东 房东的房子就在附近的城中村里,远远望去只是一栋被灰色围墙围住的五层小楼,毫不起眼。围墙很高,从外面根本看不出里面的样子。老王熟门熟路地推开那扇黑色铁门,我跟着他走进小院,顿时愣住了。 院子里种满了各式绿植,修剪得整整齐齐。深秋时节,一些常青树依然苍翠欲滴。最引人注目的是院子中央那口巨大的风水池,池水清澈见底,几十尾锦鲤在池中悠闲游动,红白相间的鳞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老王见我呆立不动,笑着催促:"别愣着,进来吧。"我这才回过神来,跟着他走进楼内。一进门是个宽敞的会客厅,我的脚步不自觉地放轻了,只在港片里见过这样豪华的装修。水晶吊灯从挑高的天花板垂下,真皮沙发围成一圈,大理石茶几光可鉴人。墙上挂着几幅我看不懂的字画,角落里还摆着一尊鎏金的佛像。 房东欧阳威是个约莫五十岁的男人,梳着整齐的背头,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羊绒衫。他坐在红木茶海前,手法娴熟地烫杯、洗茶、冲泡,琥珀色的茶汤在瓷杯中微微荡漾。 这时,一阵悠扬的钢琴声从客厅另一侧传来。我这才注意到,落地窗旁的三角钢琴前坐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纤细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轻盈跃动。她看起来和我年纪相仿,微卷的长发垂在肩头,侧脸在阳光映照下显得格外精致。 "尝尝,今年的新茶。"欧阳威将茶杯推到我面前。我慌忙收回目光,低头接过茶杯时,突然注意到自己袖口磨破的线头和指甲缝里没洗干净的污渍。一股难以言喻的自卑感涌上心头,我不自觉地缩了缩身子。 老王搓了搓手,开口道:"老板,下个月起,我老店就转让给阿辰了。在你这儿押的三个月的租金,就还押在这儿。等阿辰赚了钱,他再还我就行。"他顿了顿,"今天带阿辰来,就是把租房合同过给他。" 钢琴声戛然而止。女孩合上琴盖朝我们这边走来,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我闻到她身上飘来的淡淡香水味,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欧阳威抬眼打量我,茶杯在他指间转了转:"这是你家亲戚?" "是啊,"老王笑得眼角堆起皱纹,"自己家弟弟。" 女孩经过我身边时,礼貌性地点头微笑。我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感觉自己的脸烧得发烫。她走到欧阳威身旁坐下,安静地翻看起一本外文书。 欧阳威没再多问,从茶几下取出份新合同递给我:"签字吧。"他随手将老王的旧合同撕成两半,扔进垃圾桶。我低头签完字,老王从怀里掏出个信封,数出五千块现金推到欧阳威面前。 "老板,我弟弟下个月的租金我也帮他给了。" 欧阳威接过钱,对我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年轻人,你哥对你真好。"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好干,别辜负你哥。" 走出欧阳家那扇黑色铁门,我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老王走在前头,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沾着油污的运动鞋,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弹钢琴的女孩优雅的身影。 回到士多店,老王从冰柜里拿出两瓶汽水,递给我一瓶。他仰头灌了一大口,喉结上下滚动,然后用手背擦了擦嘴:"阿辰啊,加上我押在欧阳那里的一万五,我先帮你出了两万块钱。"他环顾四周,"还有屋里的货,明天开始这个店就交给你了。" 老王继续说道:"接下来一段时间我都会在新店忙装修的事情,你有什么不懂的随时问我,知道不?"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嫂子已经把楼上收拾出来了,接下来,你想怎么经营怎么摆你自己决定。":"赚到钱再还我。" 我猛地抬起头,拳头不自觉地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肉里:"我一定要还!"声音大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老王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好!有志气!" 推开出租屋的铁门时,大姐正在厨房炒菜,油烟味扑面而来。李娜坐在小板凳上择菜,抬头看见我,眼睛一亮:"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我关上门,深吸一口气:"明天开始,我要接手老王的士多店了。" "什么?"大姐的锅铲"咣当"一声掉在锅里。李娜手里的菜叶洒了一地,两人齐刷刷瞪大眼睛看着我。 我挠了挠头,把老王帮忙垫钱的事简单说了说。李娜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半天才合上。 "你走的什么狗屎运啊?"大姐关了火,围裙都来不及解就冲过来,"老王那种贵人怎么就被你遇上了?" "姐,李娜,"我指了指逼仄的出租屋,"你们把这退了吧。店里前面五十平做铺面,后面三十平堆货,楼上还有六十平,带厕所厨房。"我比划着,"比这儿宽敞多了。" 大姐和李娜对视一眼,我清楚地看到李娜眼里闪着光。大姐突然拍了下大腿:"明天请假!" "对!"李娜跳起来,差点撞到低矮的天花板,"我们一起去帮你收拾铺头!" 夜深了,我躺在地铺上辗转反侧,薄薄的褥子下是硬邦邦的水泥地。大姐和李娜睡在床上,隔着蚊帐能听到她们均匀的呼吸声。 我盯着天花板上斑驳的水渍,怎么也睡不着。士多店的货架要怎么摆?香烟饮料该进什么牌子?这些念头在我脑子里打转,像一群嗡嗡叫的蚊子。 迷迷糊糊间,我梦见自己站在装修一新的店铺里,收银机"叮叮"作响,钞票像流水一样涌进来。画面突然扭曲,又变成了游戏厅里闪烁的老虎机,转盘上的水果图案疯狂旋转,发出刺耳的电子音效。 "啊!"我猛地一抖,额头渗出冷汗。这时突然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搭在我肩上。李娜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蹲在我地铺旁边。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银辉。 "做噩梦了?"她小声问道,手指无意识地卷着自己睡裙的衣角。我这才发现她光着脚丫,十个圆润的脚趾头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我点点头,喉咙干涩得说不出话。李娜犹豫了一下,轻轻在我地铺边缘坐下,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我的肩膀,像在哄小孩子。我们谁都没有说话,但那些纷乱的念头却奇迹般地慢慢平息了。 第十二章 辞职 "来得正好。"老王把包子递给大姐,从裤兜里掏出一串钥匙,"哗啦"一声丢进我手里。钥匙上还带着他的体温,沉甸甸的。 大姐接过包子,和李娜一起跟老王寒暄了几句。老王拍拍我的肩膀:"阿辰,接下来就交给你啦。"他转身走向停在路边的摩托车,发动机"突突"地响起来,"我去忙了。" 卷帘门"哗啦啦"地升起,阳光像流水一样泻进店里。大姐和李娜立刻忙活开了,一个拿着扫帚,一个提着水桶,噔噔噔地跑上二楼。我听见她们的笑声从楼梯间传来:"这地板得好好擦擦!""窗帘拆下来洗洗!" 中午时分,她们叫了辆三轮车,把出租屋里的行李都运了过来。我看着大姐扛着鼓鼓囊囊的编织袋,李娜抱着她的穿衣镜,镜面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她们额头上沁着汗珠,脸上却洋溢着笑容。 "这下总算有个像样的家了!"大姐把最后一件行李搬上楼,站在楼梯口叉着腰说。李娜正在往新买的衣架上挂衣服,闻言回头冲我眨了眨眼。 我站在收银台前,指着角落里堆满的日用品说:"这些全部清掉,以后我们只卖零食饮料、酒、香烟和速食食品。" 大姐正蹲在地上整理货架,闻言猛地站起来:"你疯啦?街坊们天天来买纸巾、洗衣粉的!"她手里还攥着包卫生巾,塑料包装在她掌心哗啦作响。 李娜从二楼抱着一摞空纸箱下来,听到我们争执,赶紧放下箱子跑过来:"阿辰,这些生活用品虽然赚得少,但是能带来客源啊。"她的刘海被汗水打湿,贴在额头上。 我摇摇头,从货架上拿下一个水桶:"你们看,这水桶占这么大地方,一个赚两块钱。"又指了指旁边的香烟柜,"一条烟才多大?能赚五十!" 大姐还想说什么,我直接打断:"我已经决定了。"语气坚决得让自己都吃惊。 三人沉默了片刻。大姐突然把卫生巾往纸箱里一扔:"行行行,你是老板你说了算!"她弯腰继续收拾的动作明显带着怒气,纸箱被她摔得砰砰响。 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门斜斜地照进店里,货架上的灰尘在金色的光柱中轻轻浮动。我站在店铺中央,环视着焕然一新的空间——原本拥挤不堪的货架现在整齐有序,空出来的十五平米让整个店面豁然开朗。 大姐靠在收银台边,手里攥着块抹布,脸上的怒气已经消散:"别说,这么一整,看着是舒服多了。" 夜幕降临,士多店的玻璃门映出我们三人的身影。简易折叠桌上摆着几道家常菜,一次性塑料杯里倒满了啤酒,冒着细密的气泡。 "干杯!"三个杯子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大姐仰头一饮而尽,喉结上下滚动;李娜小口啜饮,嘴角沾着一点泡沫;我则一口气喝了半杯,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 放下杯子,我鼓起勇气开口:"大姐,你们去辞职吧,都在店里帮忙。"我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 "行啊!"你给我开的工资可不能比厂里低!"她眼睛瞪得圆圆的,在灯光下闪着狡黠的光。 "放心吧。"我笑着保证,转头看向李娜。她低着头,用筷子轻轻戳着碗里的米饭。 "还在想什么呢?"我轻声问道。 大姐冲着李娜挤挤眼,"人家是怕辞职了,以后万一跟你掰了,那不是人财两空?" 李娜的耳根瞬间红得像晚霞,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桌上。我一把抓住她微微颤抖的手,掌心传来温热的触感:"放心吧,以后你就是老板娘。" "合着你们都是老板,就我是打工的?"大姐佯装生气。 李娜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声,眼角泛起晶莹的泪花。大姐趁机又给我们倒满酒,三个杯子再次碰在一起。 夜深了,二楼的两个房间都亮着灯。大姐那屋的电视声渐渐小了,我和李娜站在我们的房间门口,都有些局促。 "睡吧。"我低声说,顺手关上了门。 李娜坐在床边,手指绞着衣角。我走过去,借着酒劲一把抱住她。她轻轻"啊"了一声,又赶紧捂住嘴。 床板吱呀作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李娜咬着嘴唇不敢出声,眼角泛着泪光。我动作没轻没重的,她终于忍不住在我肩膀上咬了一口。 完事后,我们并排躺着喘气。夜风吹进来,带着楼下夜市飘来的烧烤味。李娜翻了个身,把脸埋在我胸口。 "睡吧。"我又说了一遍,这次声音更轻了。 她轻轻"嗯"了一声,很快就睡着了。我望着天花板上的水渍,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慢慢闭上了眼睛。 清晨的阳光洒在店门口的水泥地上,我们三人合力把昨天整理出来的生活用品一箱箱搬到门外。大姐麻利地扯了张硬纸板,用马克笔歪歪扭扭写上"清仓大降价,买一送一"几个大字。 "这样行了吧?"大姐把纸板戳在纸箱堆上,拍了拍手上的灰。 我看着堆成小山的日用品,点点头:"你们快去厂里办手续吧。" 大姐拉着李娜风风火火地走了。我蹲在店门口,把商品一样样摆开。洗衣粉、卫生纸、衣架...在晨光下泛着廉价塑料的光泽。 不到一小时,两人就回来了。大姐晃着手里薄薄的信封:"工资结清了!"李娜站在她身后,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容。 傍晚时分,整条街突然热闹起来。下班的工人们蜂拥而至,看到促销牌子立刻围了上来。 "这个多少钱?" "真的买一送一吗?" 七嘴八舌的问价声中,我们三人忙得脚不沾地。大姐负责收钱,李娜帮忙装袋,我在货堆和货架间来回穿梭。 天色完全暗下来时,最后一包卫生巾也卖了出去。大姐数着皱巴巴的钞票,眼睛发亮:"一千六百三十五!" 我们相视一笑,疲惫却满足。街灯一盏盏亮起,照在我们汗津津的脸上。 第十三章 水果机 "店里交给你们了。"我去趟老王那儿。"我拍了拍收银台,对正在擦拭柜台的大姐说道。 李娜抬头看我,晨光在她睫毛上跳跃:"中午回来吃饭吗?" 李娜从货架后面探出头来,手里还拿着价格标签:"早点回来。"她的声音很轻,却让我心头一暖。 老王的店在两条街外,四百平米的店面宽敞明亮。我推门进去时,老王正站在梯子上检查吊顶的线路。阳光从玻璃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格格的光影。 "很快就能开业啦!"我的声音在空荡的店铺里回响。 老王低头看见是我,慢悠悠地从梯子上下来:"一个月应该差不多。"他拍了拍手上的灰,"有事?" 我咽了口唾沫,:"今晚想请这边联防队长喝酒。" 老王挑了挑眉,从兜里掏出烟盒:"想干嘛?" "我想搞两台老虎机放店里。" 老王突然笑了,眼角挤出几道深深的皱纹。:"你小子想法还真够野的。"在哪里跌倒就想在哪爬起来是不是?" 夜幕降临,街边的霓虹灯次第亮起。我站在"福满楼"酒楼门口,老王叼着烟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别紧张,人来了。" 远远看见三个人影晃过来,为首的正是联防队长李大炮。他穿着件皱巴巴的衬衫,领口敞着,露出脖子上一条金链子。两个小弟一左一右跟着,走路都带着股痞气。 "李队长!"我赶紧迎上去,递上早就准备好的中华烟。 包厢里,酒菜已经摆满一桌。老王熟练地给每个人倒上白酒,酒液在玻璃杯里泛着琥珀色的光。 "来,敬李队长一杯!"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火辣辣的酒液顺着喉咙烧下去,胃里顿时暖烘烘的。 酒过三巡,桌上的菜已经下去大半。李大炮的脸涨得通红,领带早就扯松了挂在脖子上。我看准时机,又给他满上一杯:"李队长,有件事想请您帮个忙。" "说!"李大炮大手一挥,酒洒了一半。 我压低声音:"我想在店里摆两台水果机,赚点小钱..." 李大炮的眼神突然清醒了几分,他放下酒杯,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这可不是小事情啊。" 老王适时地又给他倒满酒。我凑近些,声音更低了:"每个月固定给您一千块,您看..." 李大炮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那年头,联防队正式工资才两百块,全靠各种外快。他假装思考了几秒,突然哈哈大笑,一巴掌拍在我背上:"好说好说!以后有混混敢去你那儿闹事,就报我李大炮的名字!" 两个小弟立刻附和着举杯。我又开了一瓶茅台,酒香顿时弥漫整个包厢。李大炮喝得兴起,甚至搂着我的肩膀称兄道弟。 那晚回到家,已经快十一点了。大姐和李娜还坐在店里等我,收银台的灯亮着,照在她们疲惫的脸上。 "怎么这么晚?"大姐皱着眉头问,手里还攥着块抹布。 我没回答,直接拉开凳子坐下:"你们现在有多少积蓄?" 大姐和李娜对视一眼。大姐先开口:"我有四千多。"李娜轻声说:"六千多。" "够了。"我搓了搓脸,把晚上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李娜听完,二话不说就上楼去拿存折。大姐却一直拽着我的袖子:"万一被罚款怎么办?万一亏了怎么办?" 我耐着性子解释:"李大炮都打点好了,不会有事。"大姐还是不放心,直到我答应第一个月赚的钱先还她,她才勉强点头。 第二天一早,我就联系了厂家的人。(游戏厅厕所看到的厂家号码)中午时分,两台二手水果机就送到了店里。机器有九成新,屏幕有几道划痕,但运转起来"叮叮当当"的声音依然清脆。 "这个键是调难度的。"技术员叼着烟,手指在机器后盖的按键上飞快地按了几下。机器发出"滴滴"的电子音,屏幕上闪过一串我看不懂的代码。 他吐着烟圈,漫不经心地解释:"返还率从30%到70%都能调。新手建议调50%,既能让客人尝到甜头,又能稳赚不赔。"烟灰掉在机器上,他随手一抹,留下一道灰痕。 我盯着他在按键上跳动,突然想起以前在游戏厅输掉的那些钱——那些我以为只是运气不好的夜晚,原来早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之前我玩的时候..."返还率是多少?" 技术员咧嘴一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游戏厅?那帮黑心的最多调30%。"他拍了拍机器外壳,"客人输得越快,老板赚得越多嘛。" "七千块。"送货的人收了钱就走了。大姐心疼地摸着机器上的划痕,嘴里还嘟囔着"太贵了"。李娜却已经拿着抹布开始擦拭屏幕,眼睛里闪着光。 我把机器摆在店铺最里面的角落,接通电源的瞬间,熟悉的电子音效立刻充满了整个小店。大姐紧张地望向门口,生怕有人听见。我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吧。 水果机刚摆上的那天下午,几个穿着厂服的打工仔在店门口探头探脑。我把返还率偷偷调到150%,还特意把音量调大,电子音乐声飘到了街上。 "玩玩?新机器,中大奖!"我热情地招呼他们。 为首的黄毛小伙掏出二十块钱。 我接过钱,从收银台抽屉里数出二十枚亮晶晶的代币,又额外多抓了五个塞进他手里:"新机器开张,送你五个。" 黄毛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连连道谢。其他几个人见状,也纷纷掏钱: "我换五十!" "给我也换二十!" "还有我,三十!" 不到半小时,黄毛那台机器突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屏幕闪烁着刺眼的红光。他激动地拍打机器:"中了!我中了!" 我走过去一看,显示888分的数字正在跳动。按照我设的赔率,这能换八百八十八块钱。黄毛的两个同伴已经看傻了眼,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 "恭喜啊!"我笑着拉开收银台,数出八张崭新的百元大钞,又配上八十元零钱。纸币在柜台上一字排开,在灯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黄毛的手在裤子上擦了又擦才敢接钱,他小心翼翼地把钱叠好,塞进贴身口袋里,还不住地拍打确认。另外几个人眼都直了,立刻又掏出身上所有的钱: "老板,再给我换一百!" "我也要!把我这五十全换了!" 等他们终于尽兴离开时,我的收银台里已经少了二千三百多块钱。大姐在一旁看得直掐自己大腿,等最后一个人走出店门,她立刻冲过来:"两千多啊!你疯了吗?" 大姐一把拽住我袖子:"你是不是疯了?别人玩老虎机都输钱,你倒好,放人家赢那么多!"她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颤抖。 我拍拍她的手背:"要让他们去宣传啊。"指了指正兴奋地数钱的黄毛,"第一天来就把人杀光,以后谁敢来玩?" 大姐还是不放心:"那也不能..." "泰美厂几号发工资?"我突然问。 "月底28号啊。"大姐下意识回答,随即恍然大悟,"现在才20号..." 我点点头,看着那几个打工仔兴高采烈地走出店门。黄毛临走前还特意回头喊:"明天还来!叫兄弟们一起来!" 第十四章 第一桶金 "老板,换五十!"黄毛拍出一张崭新的五十元钞票,估计是昨晚赢的钱。 机器"叮叮当当"响了一整天。有人赢钱时兴奋地拍打机器,引来更多人围观;有人输光了就蹲在门口抽烟,眼睛还不住往机器上瞟。我一边收钱换币,一边观察着每个人的表情变化。 到晚上打烊时,两台机器的计数器显示总共吃进五千多,吐出四千七。我扒拉着计算器,除去成本净赚三百多。大姐数钱时终于露出笑容:"总算没白折腾。" 渐渐地,店里的气氛变得不一样了。两台机器前永远挤满人,后面排队的就站在货架边等。有人赢了钱,转身就拍出一张红票子:"来包芙蓉王!";输了的也习惯性掏钱:"拿瓶冰红茶,再要包七块的南洋。" 我专门在机器旁边摆了个小冰柜,里面塞满啤酒饮料。烟柜也重新整理过——好烟都锁在玻璃柜里,便宜的七匹狼、红双喜这些就摆在顺手能拿的位置。有穿工服的来买便宜烟,我就从柜台下面摸出福建产的"外贸烟",包装几乎一模一样,利润却能有三倍多。 黄毛现在是常客,他总爱买那种十块钱一包的"蓝七"。有次他拆开抽了一口,皱眉看了看烟嘴,我立刻递上火机:"新包装,味道更醇了。"他也就没再多想,叼着烟又去排队等机器了。 月底28号这天,整个城中村都弥漫着一种躁动的气息。一大早,工厂门口的提款机前就排起了长龙。工人们攥着工资卡,眼睛因为熬夜布满血丝,却闪着兴奋的光。 我把水果机的返还率悄悄调到了40%。机器屏幕上的水果图案似乎比往常更鲜艳,电子音乐也调到了最大音量,在巷子里传出老远。 "叮铃铃——"店门被猛地推开,黄毛第一个冲进来,手里攥着厚厚一叠钞票。他身后跟着十几个穿同样厂服的年轻人,个个口袋里鼓鼓囊囊的。 "老板,换五百!"黄毛把五张百元大钞拍在柜台上,手指因为激动微微发抖。其他人也争先恐后地掏钱: "我三百!" "给我也换两百!" "还有我!" 收银台很快堆满了钞票,有新有旧,有的还带着ATM机的油墨味。我忙不迭地数着代币,金属碰撞声"哗啦啦"响个不停。 机器开始疯狂运转。黄毛那桌最先传出"叮叮叮"的响声,但很快就变成了单调的"咔嚓"声。他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不停用手背擦着。后面排队的人开始不耐烦地跺脚,有人甚至加价买位置:"我出五十,让我先玩一把!" 到了中午,店里的气氛变得诡异起来。赢钱的早就拿着筹码换钱走了,剩下的大多是输红眼的。有人开始借钱玩,有人蹲在墙角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眼睛却死死盯着转动的轮盘。 傍晚时分,两台机器突然同时响起警报——硬币盒满了。我不得不暂停营业,和李娜一起清理机器。滚烫的硬币倒出来,在塑料盆里堆成小山。纸币更是一摞摞地捆好,最大面额的全藏在最下面。 打烊时,收银台的抽屉已经塞不下了。 硬币溢出来,滚到地上叮当作响。大姐蹲着收拾,手指被金属边划了道口子也顾不上擦。李娜把纸币按面额分类,一百的捆成砖块,五十的对折扎紧,连十块的都理得边角齐整。 "八千零四十。"大姐嗓子发干,又数了一遍。 我盯着计数器:今天工人们总共兑了一万三千多的筹码,按40%返还率,该吐出去五千二。但实际只吐了四千八——有四百块被那些输红眼的直接拿来买了烟酒,连找零都不要了。 "八...八千?"大姐的声音有些发抖,她伸手碰了碰那堆钱,又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来。 李娜的嘴唇微微发白,她机械地数着钱,手指在纸币上摩挲出沙沙的声响。数到第三遍时,她抬起头,眼睛里闪着不可思议的光:"真的是八千零四十。" 我靠在收银台边,点了根烟,烟雾在夕阳中缓缓上升。"怎么样?"我吐出一口烟圈,"你们的本钱,这不一天就回本了吗?" 大姐突然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我的肉里:"阿辰,这钱...赚这钱真的没事?"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掩饰不住的颤抖。 我笑了笑,把烟按灭在已经堆满烟头的烟灰缸里:"都打点好了,怕什么?"说着,我拿起两叠捆好的钞票,分别塞进大姐和李娜手里,"拿去,存起来。" 十一月15日,阳光暖洋洋的,我哼着小曲儿晃进老王的新店。店里张灯结彩,开业花篮排了一溜儿,红彤彤的特别喜庆。 "老王!开业大吉啊!"我笑嘻嘻地把一个鼓鼓囊囊的黑塑料袋往他怀里一塞。 老王顺手一接,差点没拿住:"嚯!这么沉?"他拉开袋子一看,眼睛瞪得溜圆:"阿辰你..." "两万是还你的,"我得意地晃晃脑袋,"剩下三万算店里那些货的钱!" 老王把袋子往收银台上一放,发出"咚"的一声响:"那堆破烂哪值三万?一万都够呛!" 我掏出烟递给他一支:"老王,没有你,我上哪赚这五万去?"打火机的火苗在我们之间跳动,"这一个月,那两台机器就给我挣了五万多。" 老王手里的烟差点掉地上:"五万?!"他猛地拍了我后背一巴掌,"好小子!行啊!" 我们俩站在店门口,看着街上人来人往。老王突然从袋子里抽出两沓钱塞回给我:"货钱一万五顶天了,剩下你拿回去!" "不行不行!" "必须拿着!" 我俩推来推去,最后同时哈哈大笑。阳光照在那个黑色塑料袋上,里面的钞票仿佛也在跟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