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妾》 1、梁府新丧 梁府前院连着做了七日的水陆道场,而后院,梁大老爷生前豢养着的满院子姬妾,连着七日难以合眼。 那些有子嗣或者有地位的姨娘倒也罢了,虽说大老爷去了,可她们都是在族谱上记了名字的,就是大太太徐氏出面也不得发卖她们。 最恐慌的也就那些无宠无子更甚者连名分都没有的女人了,若是当家太太好心肠些的,发落她们到乡下庄子,或是佛堂寺庙,日子虽然清苦些,倒也勉强过得下去,怕的就是一股劲得将她们全都发卖了,沦落到风尘之地,那才是有苦难言。 而落茗则是里面最倒霉的一个,她才刚来梁府没多久,可以说她前脚刚来梁府,后脚大老爷就得了马上风,靠着汤药吊了两个月还是去了,因而她至今还是完璧之身。 若是被发卖,依照她这般姿色,定然逃不出被卖到风尘地的下场,虽说她原先也是风尘地的出身,可经教授的上等瘦马多为富商私人所享,不是当外室便是入后宅当妾室,与下等勾栏院需要时常接客的姑娘又不同些,多少还有几分体面残存。 可若是经由府中发卖,那去的必然是勾栏院那等地方,她倒宁愿梁大老爷不曾买下她,她倒还不至于沦落到那般境地。虽说都是陷在烂泥之中,可她依旧想苟延残喘生存下去,而不是彻底腐烂在泥里。 就在落茗为自己的将来发愁之际,同屋的蓝姨娘却不同落茗的这般愁眉苦脸,今日甚至还有兴致涂脂抹粉起来,看着镜中姣好的容貌,哼着小调,丝毫不为前路而发愁,这让落茗不禁在意了几分。 要知蓝姨娘并无子嗣,甚至还因为恃宠生娇,狠狠得罪过当家太太徐氏,一度被徐氏当做眼中钉,肉中刺,如今大老爷一去,依照徐氏那睚眦必报的性子,她定是没好果子吃的。 可偏偏她一副丝毫不挂怀的样子,落茗心中不禁嘀咕着蓝姨娘不是个破罐子破摔的人,这般淡然的模样,莫不是有后手? 蓝姨娘丝毫不知她的好心情已经让同屋的落茗起了疑心,她此时还沉浸在大少爷想要与她再续前缘的欣喜之中。 方才大少爷身边的阿忠偷偷过来告诉她,大少爷约她今晚亥时在亭楼上相会,她立马回屋开始装扮起来,甚至换上大少爷最喜欢的鹅黄衫裙,只为能够讨大少爷的欢心,好让她继续留在梁府当个有体面有宠爱的姨娘。 夜晚,亥时尚未到,后院早已烛光具灭,落茗躺在床上难以入眠,不过她睡相老实,从不翻身,哪怕没睡着,安静躺着也和睡熟了没两样。 对床的蓝姨娘则是轻手轻脚地探到她床沿,叫了几声她的名字,甚至伸手推了推落茗。 落茗心中狐疑,只装作熟睡,不曾搭理蓝姨娘,而蓝姨娘却以为落茗睡熟了,赶紧掂着脚尖,心怀雀跃地跑出了房间,殊不知她前脚刚离开院子,落茗后脚便跟了上去。 一路上落茗狐疑愈发深起来,虽说她们注定要被发卖,可大晚上的院子门口却连个守门的婆子都没有,而蓝姨娘又选择在半夜偷跑出去,莫不是偷汉子去的? 落茗便一路跟着蓝姨娘,来到了亭阁边。 亭阁坐落湖边,共分两层,其外观虽然似亭子,底层四周大开,供人闲时赏景,饮酒作乐,上层却用木材将其全部封实,只在东南西北四个角开四扇窗,而后窗纱遮挡,以做休憩只用,以往是大老爷用来寻欢作乐的场所,落茗来梁府的这些日子以来也有所耳闻。 这会亭阁上层灯光闪烁,而蓝姨娘又像只扑腾入巢的鸟儿欢喜入内,想来也知道即将发生些什么。 只是大晚上敢在亭阁点灯的,那必得是梁府的主人才是,落茗暗暗猜测莫不是那位据说在京里当官的大少爷?可一想到蓝姨娘怎么说也是大老爷的女人,大少爷这般岂不是…… 落茗惊觉自己可能发现了不得了的秘密,于是赶紧环顾起了四周,只见不远处似乎有人持着灯笼逐渐靠近,吓得她慌忙找了个隐蔽的死角躲了起来。 落茗小心看着,见持着灯笼过来的两人丫鬟打扮的人,这会正好站在先前落茗站着的位置。 “看样子,事情应该是成了,你赶紧去回了夫人,莫要耽搁了时辰。” 其中一丫鬟闻言赶紧掉头快步离去,随后,落茗便见那没走的丫鬟走到亭阁下层处,一下打翻了手中的灯笼,点燃了亭阁的柱子。 为了驱蚊防虫,亭阁材料多用的是松木或是樟木一类的木材,因而一点即燃,但又不会一下烧光,吞吐着熊熊火焰的样子,才最是吓人不过。 此人莫不是想要谋害亭阁上的人?落茗没想到自己一个小人物,居然会撞破这等阴暗之事,她现在就怕引火烧身,本想撒腿就跑,可偏偏火势很快便惊动了其他下人,一群人举着灯笼火把往亭阁处赶来。 落茗若是在这会儿跑出去,只会被当成是纵火的嫌疑犯,说不准还会被指认成替罪羊,于是她只能努力将自己缩在角落,力求没人能够发现她。 好在府中下人都忙着灭火,倒真不曾留意缩在角落处的落茗,没一会功夫,太太徐氏还有二房的老爷便相约似地快步赶到,后面跟着赶来的是几位是因为大老爷白事,才暂住在梁府的族中长辈。 徐氏见族中长辈来了之后,看上去很是心焦,同下人大喊大叫道:“赶紧救火啊,大哥儿还在里面呢!” 一听大少爷在亭阁里头,救火的下人更是上了十二万分的心。 而族中长辈从徐氏口中得知梁晔也在上头,也赶紧招呼身边的下人,帮忙救火起来。 因为亭阁本就在湖边,加之火势被发现的及时,还没等彻底蔓延到上层,便被浇灭了。 徐氏见大火被熄灭,快步冲上前去,“大少爷可有什么闪失?” 梁晔如今可是梁府的掌家人,又有官职在身,族中长辈可不想他出事,纷纷走上前来,想知道究竟。 而后便见下人抬着两个人从亭阁上层走了下来。不知是被浓烟呛晕的或是别的什么原因,两人一动不动地由下人抬着,毫无知觉。 徐氏见状赶紧扑了上去,嘴里还喊着“大哥儿!” 结果那一声“大哥儿”在徐氏见到对方模样之后戛然而止。“怎……怎么会是……”曜哥儿? 这时族中长辈也纷纷上前,见人之后疑惑道:“这不是老二吗?” 梁曜是徐氏亲子,在梁府行二。 再看梁曜这会身上只有下人匆匆脱下,拿来遮挡一二的粗布外衫,而随梁曜一块抬下来的眼瞧着是个女人,身上布料同样也没比梁曜多到哪里去,两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在做正经事情的样子。 “荒唐!”老一辈的多是守旧的,见此哪还顾得着人醒没醒,先厉声怒斥起来!“今日可是综先的头七,作为儿子的岂能这般荒唐!” “我看亭阁这把火,说不准就是综先头七回门,给的警示。这般畜生不如的子孙,的确还不如一把火烧了得了!” 今日被抬下来的本该是梁晔的,不知为何居然成了自己的儿子,徐氏怎么都料想不到,于是赶紧让下人把人抬下去,想着接下来该如何扑救这次事情。 而还没等她缓过神来,梁晔便一身素白孝服,满脸倦色地走了过来。待他走到亭阁下,先同各位族中长辈行了晚辈礼,而后指着梁曜不明所以道:“这是怎么回事?方才灵堂前二弟同我说困了,我便让他先回屋歇息,可眼下他怎么会在这里,又会遇到火情?” 梁晔此言一出,族老们看向梁曜的眼神又多了几分鄙夷。同是综先的儿子,大儿子恪守孝道,二儿子却是这么个不肖子孙。 难怪晔哥儿能科举中地,入朝为官,曜哥儿就是个只知道遛狗斗鸡,没出息的蠢货! 而这时梁曜与蓝姨娘两人悠悠转转。 蓝姨娘本满心期待地前来赴约,没想到一进亭阁便晕了过去,这会她悠悠转转,发觉自己全身冰凉不说更是被一群人围着瞧了去,再看自己心心念念的大少爷则站在一边,求救似的看向梁晔,想开口求助,却发现自己喉咙烧灼般的疼痛,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方才蓝姨娘是披头散发被抬下来的,因此没人看清她的长相,这会她坐在地上,湖风吹起挡在她脸上的头发,倒是让底下人惊呼以来,“这不是蓝姨娘吗?” “她不是大老爷的姨娘吗,怎么会和二少爷有纠缠。”下人们的声音虽小,但还是传到族老们的耳朵里。 眼看事情开始越闹越大,越闹越离谱,二老爷不得不出面上前,“各位族老,眼下夜深了,有什么事,等到了天亮了再说也不迟。” 在二老爷好说歹说之下,族老们这才肯离去。可看他们捶胸顿足的样子,显然都没打算等天亮之后放过梁曜。 徐氏这会理智也回笼了过来,眼神阴毒地盯着梁晔,“是你,是你干的对不对!”除了梁晔,谁会这般陷害梁曜。 “夫人这话说的倒是很有意思,今晚此事,难道不是你所为吗?”说着,梁晔看着正忙着安抚族老们的二老爷,眼中是让人心惊的寒芒,“或许,还有一个二叔?” 2、两个选择 这时二老爷转过身来,白胖圆润的脸在看到梁晔后挂上了笑,眼神丝毫不见闪躲,反倒是带着长辈的姿态,同梁晔语重心长道:“曜哥儿怎么说都是你弟弟,长兄为父,如今大哥去了,你作为长兄的,怎么都得看顾着点,兄弟携手,才能不堕我梁家的名声。” 二老爷的话提点了徐氏,只见她一扫先前阴毒之态,带着斥责与痛心,“你弟弟哪有碍你路的本事,竟能让你下这般毒手陷害,如今老爷刚走,你们便闹兄弟阋墙,他九泉之下该如何安心啊!。” 徐氏态度很明了,若是梁晔紧抓着不放,那她便一口咬定今晚之事是梁晔故意陷害的,大不了大家一起身败名裂,任人看笑话,看谁损失更大! 落茗躲在角落,尚不敢离去,因而将梁家这出好戏从头到尾看了个精彩。 她先头便听大妈妈说过,这富贵人家的后宅,能留下的不是绝对聪明的,就是不择手段的,要她们以后入了深宅,不必做那个聪明的,但一定要做最那个不择手段的。 此时从徐氏身上,落茗倒是品出了几分道理。 而就在此时,蓝姨娘忽得从地上爬起来,而后趁着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际,直接跳进了湖里。 她此时如何能不明白,自己这是被徐氏还有大少爷一起给设计了。也是她蠢,任凭大少爷身边的小厮几句话,便信了大少爷想要与她再续前缘。如今被设计到这般难堪的境地,左右她肯定是活不下去了,还不如自行解决,也省的再被羞辱! 落茗看着蓝姨娘落入了湖中,几乎没有挣扎几下,便很快沉了下去。落茗惊呼了一声,终究同屋住了那么多日子,纵然没什么十分愉快的回忆,可那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如今就这般消失在她眼前,任何人都做不到不动容。 只是也是这一下,落茗看到大少爷偏头往她这个方向看了一眼,而后移开了视线。 落茗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被大少爷发现,当下也顾不得伤怀,赶紧猫着身子,趁着还没人注意,赶紧跑开了。 等到她回屋锁上门,看着满屋子蓝姨娘留下的痕迹,落茗才察觉自己早已经满脸的泪水。 落茗一晚上没敢睡觉,只蹲坐在门口,待天光熹微,府中下人做事的嘈杂声响起,她才从无以言表的恐惧之中回过神来。 昨晚的事,很快便传到了梁府所有人的耳朵里,平日几位同落茗相熟的姨娘,像是约好了似的,敲响了落茗的房门。 落茗强打精神开了门,敲门的是姨娘们的丫鬟,而姨娘们怕晦气似的,站的离门远远的,浑身照在阳光底下才以外。 落茗一开门,她们赶紧招呼着落茗过去,问落茗知不知道蓝姨娘的事情。 落茗装出一脸雾水的样子,姨娘们见此,开始一嘴一句将她们知道的说了出来,其中不乏添油加醋,完了还问落茗,可曾知道蓝姨娘与二少爷有瓜葛的事情,毕竟落茗与蓝姨娘同屋,怎么着知道的都要比她们来的多。 落茗咳嗽了几声,抚住了额头,满脸虚弱之态,“我这几日病重,整个人都昏昏沉沉在榻上睡着,却是不知蓝姐姐的事情的。只是照姐姐们说的,蓝姐姐既然已经故去,妹妹从小就胆子小,一人独处甚是害怕,不知道姐姐们的屋子可能容我住上几日?” 几位姨娘本就是来看热闹的,可不一定存了几分好心,落茗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之后,她们立感索然无味起来,又见落茗想要搬来与她们住一屋,谁愿意惹上这么个麻烦,一个个借着有事,赶紧离开了。 门口一下变得冷寂起来,落茗转身看向屋里,感觉自己倒没像昨夜那般害怕了,昼夜未睡,身体的疲倦也在这时一同袭来。 落茗爬上床,拿被子盖着头,竟真给她睡着了。 黑沉睡乡里,她一下回到了昨夜,她看着蓝姨娘趁着夜色偷溜出院门,她赶紧跟了上去,想要拦住蓝姨娘,让她不要再去送死。 可蓝姨娘却像是听不到她话似的,越走越快,她也跟着跑了起来,眼看亭阁就在眼前,蓝姨娘再往前一步就要跑进亭阁里了,她赶紧一把抓住了蓝姨娘。 蓝姨娘缓缓转过身来,明明上一秒还是穿着鹅黄衫裙,打扮的明媚动人的蓝姨娘,下一秒,就成了大少爷的模样,那双闪着寒芒的眼睛,像是盯住了猎物的鹰隼,落茗发现自己全身动弹不得,更不能呼吸。 而后徐氏自大少爷身后,朝她缓缓走近,只听徐氏张嘴,说了“沉湖”两个字,她发现自己手脚被人拽了起来,而后用力将她往湖里扔。 落茗惊慌地醒来,这会正是正午时分,日头正亮,白日的光亮驱散了落茗心中的几分恐惧,可还没等她缓下来,便看到她的床头坐了一个女人。 落茗想她的胆一定十分地顽强,不然也不会在经受几次三番的惊吓下都完好无损。 来人听到落茗的惊呼声后,转过身来,入目是一张约摸五六十岁的脸,眼里精神矍铄,但并不刻薄,只见她站起身,同落茗道:“姑娘莫慌,我是大少爷的乳母,你可以叫我顾妈妈。” 听到“大少爷”这三个字,落茗就像是惊弓之鸟,戒备的看着顾妈妈。“我不过一个小小丫鬟,想来没有什么犯得着让顾妈妈亲自来找我的吧?” 顾妈妈并不与落茗掰扯,直接直切主题,“即是丫鬟,又与蓝姨娘同屋,想来是蓝姨娘的丫鬟了,这倒正好,有这事还需要姑娘你出面说道说道。” 还不等落茗拒绝,顾妈妈又道:“依照蓝姨娘所犯之事,她的丫鬟也当仗杀,姑娘你可要想清楚了。” 顾妈妈一番饱含威胁的话,让落茗握紧手中的被褥,昨晚大少爷果然注意到她了,此番派顾妈妈悄悄前来,恐怕是想让自己以蓝姨娘贴身丫鬟的身份,去做伪证。若自己拒绝,当即就有可能被拖出去仗杀。 在落茗看来,自己若是帮大少爷对付徐氏,恐怕徐氏不会轻易饶过自己,虽说梁府主人是大少爷,可梁府内院,管事的终究还是徐氏,能直接主导自己生杀大权的,也是徐氏。 落茗坐直了身子,仰起头,直面顾妈妈道:“顾妈妈你恐怕误会了,我虽是丫鬟,却是已故大老爷的人,我虽与蓝姐姐同屋,可蓝姐姐还指挥不动我。” 她是大老爷从扬州买回来的,虽说在梁府没受过大老爷的宠,可她完全能有借口说自己在路上就得了老爷的宠爱,毕竟这事谁还能查证出来? 顾妈妈来梁府这么些年,哪还能治不了一个小丫头。 “即是大老爷的女人,那正好,牙婆过会功夫便来了,听说这位牙婆曾收了相思苑大妈妈不少好处,像姑娘这般姿色的,相思苑恐怕不会放过。” 相思苑正是风尘地中最下等的一处,随意一个贩夫走卒只要给足了银两都能进去快活,里头的姑娘不乏染病而死的,这时她们往往被草席一卷,丢到乱葬岗便宜了野地里的豺狼,连个完整的尸身都留不下来。 顾妈妈的话一下戳中了落茗的要害,她想生,更想干干净净地生。“顾妈妈若是能保我无虞,我便是当了蓝姨娘的丫鬟又何妨。” “老身作为梁家现任家主的乳娘,保下一个丫鬟的本事还是有的。” “那请妈妈稍待片刻,容我换个衣服。” 顾妈妈识趣地走出房门,站在门口等待落茗拾掇好自己。 屋里,落茗匆匆换上衣服,尽量将自己打扮的像个普通的丫鬟一样,而后推开门,同顾妈妈往前院赶去。 大老爷的棺木原定今日吉时下葬的,可自昨晚出了那件事后,自然无法依照原定时间下葬了。依照族老的话来说,他们若是不在大老爷的灵堂前惩治了不肖子孙,恐怕大老爷在九泉之下无法瞑目。 要知在孝期之内,子孙连饮酒都不被允许,可梁曜倒好,自己亲生父亲还没下葬,便敢光明正大玩女人,玩的竟还是自己父亲生前的小妾。 这般大逆不道,狼心狗肺之事,足够族老们开祠堂将梁曜逐出梁氏一族。 只是梁曜虽然被抓了个人赃并获,可徐氏岂会甘愿束手就擒?她这个套原本是给梁晔设计的,自然做足了给梁晔泼污水的准备,虽说人赃并获的对象换成了梁曜,可那些证据一样管用。 为争家产,而诬陷同胞弟弟,这事要是捅出去了,就算族老们肯偏心梁晔,朝堂的御史们可不会。届时不悌不孝的罪名压下来,梁晔的仕途也算是到头了。 无官可做,梁晔只能依靠于梁府,偏偏他只知道读书做赋,从不曾接触过梁府的家业,更不懂如何经商,只需她和二叔动些手脚,到时候这梁府还不是她与曜哥儿的手中之物! 徐氏算盘打得噼啪响,看向梁晔的眼神也愈发恶毒。 3、徐氏下堂 其实各位族老凭心而言,多是支持梁晔的,毕竟梁晔能够入朝为官,对梁氏阖族来说都是荣耀。 只是物以稀为贵,若是阖族不缺读书人,将来梁晔有可能给梁氏一族所带来利益,还真不如眼前的富贵来的实际。 梁晔的父亲梁综先是梁氏一族的旁支,并非嫡系,而梁氏一族一向由旁支经营家业,嫡系光耀门楣。 梁晔能入朝为官是好,就怕翅膀硬了动了脱离家族的念头,因此族老们心中对此也多有顾虑。 如今证据摆在面前,族老们也自然是依照证据来断事,眼看局势越发不利,梁晔却不见焦虑,反倒气定神闲的模样,看的徐氏反倒紧张了起来。 顾妈妈带着落茗来到前厅时,徐氏正抹着眼泪,一遍大呼愧对死去的梁大老爷,一遍哭诉梁晔手段阴狠,不讲手足之情,请族老们给她孤儿寡母一个活路。 梁晔是顾妈妈从小看着长大的,心中早已将梁晔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见梁晔被徐氏污蔑,又如何能忍得住,当即拉着落茗上前,冲着徐氏道:“就问夫人你这话,敢在老爷棺木前说吗?” 徐氏素来看不惯顾妈妈,巴不得今日一块除去了才好。“我无愧于老爷,如何不敢。只是纳闷大哥儿以前对曜哥儿一向照顾,如今竟下狠手对付他的同胞兄弟,我看定是有刁奴在里面撺掇才对!” 顾妈妈冲着族老们行了个礼,而后看着徐氏,直言道:“夫人若怀疑那刁奴是老奴,直说了便是,不过大少爷对二少爷兄弟之情从未有变,老奴自然也担不起分离主家兄弟的罪名。只是老奴今日不得不说上一句,二少爷若是犯错,自当勇于承担才对,可若死不承认,还把罪名推给自己同胞兄长,大少爷纵然看重兄弟之情,也没有拿自己名声关照兄弟的道理。” “证据就摆在眼前,大哥儿为了陷害曜哥儿,简直不择手段,各位族老公正清明,都看的仔仔细细的。” “可若真如夫人你所说,那蓝姨娘房里为何会有二少爷是亲笔书信呢?”顾妈妈说着,转身将落茗拉到身旁,同族老们道:“这是蓝姨娘房里的丫鬟。蓝姨娘虽然投湖自尽死无对证,可却好好保存着二少爷写给她的小信,不愿舍弃。落茗,你将蓝姨娘交托你保管的书信拿出来给族老们看看吧。” “是。”落茗将顾妈妈交给她的那些书信呈了上去,而后垂着头,一副畏怯的模样。“二少爷在老爷病重之际便……昨晚也是他约蓝姨娘在亭阁见的面。” 族老们看着落茗呈上去的书信,再与梁曜的字迹一对比,的确是梁曜的字迹没错。 而徐氏在听到落茗是蓝姨娘的丫鬟之后,便跳起了脚,“这人分明是老爷的姬妾,如何是蓝姨娘的婢女了,好你个顾妈妈,当着族老们的面,你居然敢糊弄!” “奴婢一直在蓝姨娘房里伺候,如何不是丫鬟了?虽说奴婢得了老爷宠爱,可奴婢尚未有名分,需得继续在蓝姨娘房里伺候着。平日里蓝姨娘对奴婢也很好,一些要紧事皆是交由奴婢来处理的。” 只见落茗半弯着腰身,下颚微抬,露出一张满是风情的娇媚脸庞,每眨一下眼,都像是在刻意勾人,看着的确不像是正经丫鬟,可若说是通房丫鬟,倒也的确说得过去。 梁大老爷纵情享乐的事大家都是知道的,心思不定的,在看到落茗动人的眉目之后,便被晃了心神,心道不怪梁氏老爷会得马上风,身侧若都是这等尤物,要他们溺死在温柔乡里,他们也情愿。 族老们却不会因为一个有姿色有风情的女人就被乱了理智。“你说昨晚是曜哥儿约的蓝姨娘,除了书信之外,你可有证据?只是老夫得先警告你,污蔑主人的奴仆,一律仗杀,轻饶不得。” 落茗自然知道说谎的代价是什么,可如今的局面,若她不坚定站在大少爷那边,徐氏得势后必定饶不了她。 落茗轻轻吸了一口气稳定紧张的情绪,而后看了梁曜一眼,似是有些难以启齿,而后又像是鼓足勇气似的出声道:“昨夜亭阁,奴婢也在场。” 而后不等徐氏反应过来,落茗又紧接着道:“二少爷约了蓝姨娘子时见面,但蓝姨娘亥时刚过便一番梳妆打扮后前去赴约了,她还特意穿了一身鹅黄衫裙,说是二少爷最喜欢看她穿鹅黄色的衣裳,这样才显得皮肤娇嫩。” 蓝姨娘被人抬下来时虽然不着寸缕,可后头自有下人上去仔细搜寻过,床底下的确掉了一身鹅黄色的衫裙。 徐氏还以为落茗真的知道些什么,听完冷声一笑,“你与蓝姨娘同屋,她几时出门,穿了什么衣物,你又岂能不知。更何况你明知蓝姨娘半夜出门却不加阻拦,这等奴仆,还不如打杀了省事!” “若奴婢说自己还看到在亭阁下纵火的人呢?那夫人身后的那两位姐姐,不知你们昨夜都在何处做了什么?” 落茗点名的,正是她昨晚看到放火烧亭阁的两个丫鬟。两人被落茗点出来之后,梁晔挥了挥手,自有婆子将两人拖了出来,丢到了前面。 落茗指着其中一个丫鬟指认道:“就是她放的火,昨晚我可看的清清楚楚。” 徐氏没想到落茗居然真的会在场,还看到她手下丫鬟纵了火,心底已经有些慌乱,因而得更加的疾言厉色,才能不让慌乱被人看出来。“你随意指了我身边的丫鬟就说是她们纵的火,可若是亭阁里头真的是曜哥儿,我又如何会指使她们把事情闹大?” “奴婢可从没说过她们是夫人你指使的,至于说她们为何纵火,就得问她们了?” 这两个丫鬟虽说是徐氏的人,也受了徐氏的指派,可若真要查她们的行踪轨迹,却也不难。只需她们说出昨晚亥时以后去了何处,再询问当时看到她们的人,便能抽丝剥茧理顺出来。 徐氏自认为自己的院子固若金汤,底下下人皆按她吩咐行事,就算要查也只有一个回答。 却没想到梁晔既然能让亭阁上的人变成梁曜,自然是早就识破了徐氏的伎俩。 徐氏平日里自持正屋太太的身份,院里用的奴仆下人自是不少,这些人是否忠心,不把心刨出来谁能说得清? 那丫鬟从亭阁到徐氏内院,一路上自然得遇见不少人,而梁晔安插、在徐氏院子里的人,便在此时派上了用场。 这两个丫鬟亥时之后出门是真,在其中一个丫鬟回了徐氏院子之后,亭阁便立马着了火,这也是真。 一桩桩一件件,若说不是徐氏指使,那也太过巧合。可徐氏也犯不着让自己的丫鬟去谋害自己的亲儿子,唯一的解释就是徐氏误以为亭阁里与蓝姨娘偷情的人是梁晔,原本被抓破偷情的人也该是梁晔,只是不知为何会成了梁曜,徐氏这算是搬起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在场众人都不是傻子,族老们看徐氏的眼神也愈发嫌恶。 梁晔梁曜两人都是梁氏的子孙,两人兄弟阋墙,他们作为族老自然是帮理不帮亲。可徐氏却不是,如此用心歹毒,甚至构害梁氏一族的声誉,族老们是如何也不能放过的。 一旁二老爷原本一直处于旁观者之态,见形势不妙,赶紧跺脚,“大嫂,没想到你居然这么糊涂,虽然你初心是为了曜哥儿好,可你知不知道你险些害惨了曜哥儿啊!” 徐氏原本还想再辩解几句,可听了二老爷的话,自然是想通了里面的关键。 如今形式对自己对曜哥儿处于不利之境,不用多说,梁晔后面肯定还有后手,任自己怎么说,都是没用的,还不如把罪名都担下来,起码能保全曜哥儿的民声和地位。 左右梁晔都不是个经商的料,若曜哥儿以后能掌管整个梁府,她受些罪倒也无妨。更何况如今那老头子已死,是当寡妇还是当下堂妇对她而言都没有太大的干系。 “各位族老,是我猪油蒙了心,所有事情都是我一人所为,可曜哥儿对此事并不知情,如今造成眼下这番局面,我已无颜留在梁府,在此当着各位族老的面自请下堂。” 无论是梁晔还是梁曜,族老都不愿他们背上个孝期纵欲的名声。徐氏既然愿意承担一切责任,他们自然是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事情含糊过去了。 “如此,那便开祠堂,将徐氏逐出梁家大门吧。” 哪怕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为了保全曜哥儿,可开祠堂被请下堂的屈辱还是让徐氏忍不住看向梁晔。 本以为会从他那里看到小人得志的模样,却不想梁晔却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仿佛是在看一出闹剧,剧里所有的事情,无他无关。 在这一刹那,徐氏发现自己以前完全小看了自己这个继子,本以为他是个一心学问的呆书生,却忽略了他如今已有官身,官场变换锻炼出来的人,已不是她能看破的了。 4、玛瑙手串 落茗当晚便搬离了原先的屋子。 顾妈妈没有食言,她没有被发卖,甚至为了防止她之后的日子不被徐氏那一边的人报复,顾妈妈还将她安排到了自己身边,当起了粗使的婢女。 府里的低等下人,做的一向是最脏最累的活,更何况院子里的下人都是跟了大少爷多年的老人,论资历讲辈分,也没有落茗说话的地方。 天没亮,落茗就得起床帮着小厨房劈柴挑水,午间则要浣洗满院子奴仆的衣服,到了晚间还要轮换着守夜。 她从有记忆以来便被妈妈教导如何取悦男人,学的也都是吟诗作对,唱曲跳舞,精细程度地堪比大家小姐,又如何能做得粗使下人的事情。 当她腰酸背痛地回到下人屋里,同屋婢女正在悄悄说着私密话,见落茗回来,一个个赶紧收了声。 落茗来梁府后便被府里的姨娘们这么排挤过,这会倒是习以为常,先不说自己是个新来的,就说自己曾是已故大老爷姬妾这一层身份在,也注定她与这些小丫鬟走不到一起。 眼下她也懒得搭理,干了一天粗活,她这小姐身子早就不堪重负,沾个枕头她就能立马睡着,于是打算宽衣就寝。 可还不待她解开衣带,便有丫鬟上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落茗平白被人触碰,有些不太习惯,正准备抽手,却见那丫鬟正一脸恳求地看着她。“有件事姐姐可能帮忙?” 落茗刚来,还不太清楚这几个小丫鬟的套路,下意识便回道:“何事?” 而后便听到身后其余几个小丫鬟说道:“就说新来的这位姐姐是个好人,她一定会同意替你守夜的。” 守夜?她何时答应了?落茗一下就品出了不对劲。而后果然听那丫鬟感激地摇了摇她的手。“妹妹今天身子不太舒服,多谢姐姐替我守夜。” 好啊,这群小丫鬟是看她新来的好欺负,打算半软半硬地强迫她替人守夜了。 她昨天才刚值过夜,今日又干了那么多粗活,要再守夜,铁打的身子都受不住。当即挣开那小丫鬟的手,“我何时答应说要帮你守夜了,满屋子人你再随便找一个吧。” 谁知方才还笑脸相迎的小丫鬟闻言立马翻了脸,“刚才可是你说帮我守夜的,姐妹们可都听见了,如今你这是耍赖不成。” 其他丫鬟显然与这丫鬟是一路的,要么不大声,其余的就是一字一句开始数落起她来。 落茗听着耳边的聒噪声,觉得好笑的很,强买强卖好歹还钱货两清呢,她钱没到手,还得被迫出货,都是什么道理! 落茗这人说实在的就是小人心肠,你待我好,我还不一定要对你好呢,你对我不好,我又凭什么对你客气。 “要我守夜啊,那也行,求人呢就得有个求人的态度。”落茗说着指了指那丫鬟床头放着的一串玛瑙手串。“我要那个,作为我替你守夜的报酬。” 落茗虽然才搬来没几天,但却留意到那串玛瑙手串对这丫鬟而言宝贝得很,平日干活时都舍不得戴,就怕磕了碰了的。 她指名要玛瑙手串,也是想让那丫鬟知难而退,别以为每个人都是好欺负的。 可谁知那丫鬟却颇有些大喜过望之态,十分痛快的把手串给了落茗。 她本意是让人知难而退,可对方给的太大方,又让落茗狐疑里面莫不是有什么幺蛾子? 可看些玛瑙手串的水色,虽然不是什么精细货,却也值些银两,遂高举起手串,冲着边上其他几个丫鬟甩了甩,“你们都看到了,她主动给我的,到时候可休想冤枉我偷东西。” 做完这些,落茗才安心把玛瑙手串收了下来,至于说守夜嘛,看在钱的面子上,煎熬一晚倒也没什么。 如今正是还暖时分,落茗内里穿了身薄夹袄,在夜里倒并不太冷,只是深夜孤寂,既无声响,又无人影,难免有些无聊到泛乏,遂坐在屋檐下,拿出那丫鬟给的红玛瑙手串,在月色之下仔细端详起来。 月光透过红玛瑙,发散着淡淡的红光,方才屋里光线太暗淡,她没瞧仔细,这会有闲工夫细看了,才发现玛瑙珠子有几颗被摔碎了,虽说乍一看看不出来,可戴在手里心里却膈应。 难怪那丫鬟那么大方地将玛瑙手串给了她,落茗不免失望,收起了手串,轻微地叹了口气。 这时走廊尽头有火光传来,侍从阿忠在前面打着灯笼,引着梁晔回他的屋子。 自梁大老爷过世,徐氏被休弃出梁家以后,梁府便有一堆事情需要他去处理。 梁府做的买卖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在这扬州城还是小有名气的,这主要营生,便是那漆器了。 正所谓“一杯百人之工,一屏万人之力”(注:出自《盐铁论》),当年先帝独爱漆器,权贵自然争相模仿,多年下来,漆器已然成为权贵们代表身份的象征。 而梁家经营漆器则是从梁太老爷那辈开始的,梁太老爷作为当时梁氏嫡系所出的庶子,分到他手中的只有一个连年亏损的漆器作坊,无奈,只能硬着头皮开始经营。 也是他运气好,之后先帝登基,漆器开始风靡,原本只能勉力支撑的漆器作坊开始起死回生。 之后又经过梁大老爷之手做精做大,加之漆器手艺复杂,没有家传师授根本学不会,就算是如此,没个十年八年的功夫,也做成出一手好漆。 因而漆器虽然盛行,却并不泛滥,就是扬州最煊赫的权贵人家,想要一套漆器,那也得等数把时日才排的上号。 因而梁氏漆器行虽然规模不大,但买卖不断,更能因此结交扬州城内各大权贵。 这等买卖,就是梁氏嫡系的主家,也不得不红眼。是以虽然没有不择手段到明着抢夺,但暗里施压却是不断。 梁大老爷本性软弱怕事,生怕得罪狠了主家,引来报复就不妙了,是以只能忍痛将漆器铺子每年的五成利分给主家,这才暂时填饱了主家的胃口,不再暗中施压。 如今梁大老爷过世,梁晔接受了梁氏漆器铺,让主家再次睁眼,露出垂涎之色来。 梁晔确实很少接触家里的产业,也不曾做过买卖。 梁晔的母亲本是镇上白姓秀才的女儿,只是白秀才屡次不中,眼看老母幼儿就要饿死,只能将女儿嫁给富硕的梁家,换的一大笔彩礼钱来维持生计。 谁知梁大老爷是个沉迷酒色的,在娶白氏之前便有了两房妾氏,白氏容貌虽好,却并不能让他收心停留,新鲜劲过了以后,更是将一房房姬妾如流水般地往梁府抬进来。 本就对梁大老爷没有感情的白氏,渐渐也就灰了心,开始一门心思扑在唯一的亲骨肉梁晔身上。 到底诗书人家出身,她看不惯商人的铜臭之气,一门心思想把梁晔培养成读书人,未来入朝为官,那才是正途。 自古士农工商,商人地位一向处在底层,纵然坐拥万贯家财,却还比不过落魄的读书人,梁大老爷虽然沉迷酒色,却并不是个理不清的人,知道读书识字的重要,也想着梁晔能够科举入仕,光耀门楣。 因而花了大力气,把梁晔送进只能由梁氏嫡系才能就读的族学,之后更是费大价钱请了扬州最好的先生教授梁晔。 梁晔也争气,八岁便中了秀才,之后更是一路顺风顺水,年仅二十便中了进士,得以入场为官,光耀门楣。 无奈白氏终究没能看到自己儿子出人头地,在梁晔八岁那年便撒手人寰,当时还是姨娘的徐氏靠着生出了梁曜,被梁大老爷扶了正。 当上了正房太太的她自然羡慕梁晔能够读书习字,便求着梁大老爷也让梁曜跟着学学。 奈何梁曜实在不是那块读书的料,经商也没那天赋,倒是把他老爹寻欢做乐的本事给学了个透彻。 梁大老爷知道二儿子不争气,不过有梁晔珠玉在前,他也不苛求自己儿子个个都能有出息,也就随着他去了。 但在做母亲的眼里,儿子做什么,都是最好的。梁曜读书不行,经商平平,对比之下,对经商平平的天赋竟在徐氏眼里骤然拔高了不少。 她坚信自己儿子是经商的料,合该继承家业,这才有后头一系列做的糊涂事。 言归正传,如今梁晔接手了梁家漆铺,自然要着手打理起铺子的生意来。 商人嘛,谈生意时应酬自然是少不了的,他虽借着热孝在身推了不少酒,但还是免不了被强灌了几杯下肚,期间更是要防着里头的弯弯绕绕,不掉坑里。 眼下夜已深,月亮高悬,他才应酬完那些漆铺的老顾客,神情颇有些疲惫的回到府中。 他出门不喜欢带很多人,也就带了个阿忠贴身保护安全罢了。方才坐在马车里没什么太大感觉,这会下了马车,走在梁府透风的回廊之上,冷风一吹,酒力一发散,脑子难免变得昏沉起来。 平日他甚少饮酒,也不知自己酒量深浅,眼下看来,自己应是醉酒了。 不过梁晔就是醉酒,也不肯露于表面,就算是阿忠,也没察觉到梁晔喝醉了。 落茗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以后便站了起来,举着灯笼,微微躬着身子。 见来人是梁晔,更是把头压低了几分,而后恭敬喊道:“老爷。” 5、丢他的人 落茗头埋得低,梁晔随意一眼看不真切她的样子,不过也没在意,径直回了房。 落茗见他离开,这才感觉松了口气。似乎是从蓝姨娘死的那日,与他对视的那一眼后,落茗心里就对这位大少爷产生了恐惧。 原本守夜应该是要害怕的,可当有更让人畏惧的活人在,深夜独自守夜倒也不算什么了。 只是落茗的放松并没有持续多久,没一会阿忠便走了过来,吩咐落茗去给梁晔端一碗醒酒汤过来。 徐氏被驱逐出梁府后,梁府内务便由顾妈妈暂时接管。顾妈妈知道梁晔出门应酬,难免被灌酒,是以特意吩咐小厨房在灶上时刻温着醒酒汤。 落茗只需去小厨房将醒酒汤端过来就可以了。只是这样一来,免不得得进梁晔的房里。 前日守夜时,梁晔不曾出门应酬,落茗也不需要做这件事,今日因为一串损坏的玛瑙手串帮那丫鬟带班守夜,既碰上了梁晔,还需要进他屋子给她端去醒酒汤,想想落茗就觉得今日的自己特别的晦气。 不过心底虽然万般不愿,却也只能听命行事,心里头有些侥幸地想着梁晔贵人事多,说不准已经不记得她了,就算记得她,她如今不过一个下等奴婢,倒也不值得梁晔喊打喊杀,这么一想,倒是有胆多了,小心端着醒酒汤,推开了梁晔的房门。 梁晔房里目前只有阿忠一个人负责伺候,据说他房里旁的下人都被他留在了京都,负责看顾他在京都的宅院。 新的下人还没添置,据说是因为顾妈妈刚从牙婆手里买的那几个下人尚不太懂规矩,还在调:教中。而府中别的老人又大多曾是徐氏手底下的人,先头徐氏敢那样大胆地设计梁晔,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这样的人梁晔自然不敢用,因此就阿忠一人在梁晔身边伺候,自然忙不过来,这会免不得叫上落茗帮上一二。 落茗本以为送完醒酒汤自己就能走了,谁知道又被阿忠叫住。“老爷要沐浴更衣,你去帮老爷接满水来。” 小厨房虽然有现成的热水,但是若要她接水,免不得厨房正屋开回地跑,而且不光是跑,还得拎着接满水的水桶跑。 这一趟趟下来,她这腰身非得折了不可。难怪那丫鬟想方设法想要让她帮着守夜,这守夜还真不是人干的差事。 落茗抬眸,故作惊讶地看着阿忠,略带委屈的眼神似鹿儿般看着阿忠,“只有我一个人吗?” 阿忠本想不耐烦地说不是你难道还有别人?可看到烛光下落茗娇弱妩媚的脸庞,又有些不忍心说重话。 “阿忠哥哥,可能找个人帮帮我,要我一人,实在做不开这些,要是因此耽误了少爷沐浴,那就更是不好了。” 落茗这身板,的确不像是能抬水的。以往那些丫鬟做事的时候,都是一声不响把事给做完了,是以阿忠一直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眼下被落茗恳求着,觉得自己的确考虑欠佳。 于是思索再三,阿忠道:“我去接水吧,你就帮我守着屋子,且上心些,少爷但凡有吩咐,你一定要赶紧办好。” 不过是守门,总比抬水强,落茗赶紧应下。 阿忠有武功底子在身,一下抗四桶水都不是问题,落茗瞧着阿忠健步如飞的样子,心想你有这本事居然还要人小丫鬟做这事。 不过嘴上却是没少下功夫,连声夸阿忠力气大,不亏是少爷最信任的人。落茗从小便学的嘴上功夫,连达官贵人都不一定招架地住她的甜言蜜语,更何况武夫出身的阿忠了,被落茗夸得有些飘飘然起来,感觉浑身都是力气,脚步更是稳健如飞。 屋里梁晔并未睡下,对着烛火,正在浏览一些信件,信件大多都是京都同僚还有留守府邸的下人寄来的。 看完几封后,见蜡烛即将燃尽,火光逐渐变暗,遂出声唤阿忠进来帮他更换烛火。 落茗听到屋里梁晔的喊声,不巧阿忠刚提着木桶离开,就算脚力再快,一时半会也是回不来的。 虽说她心底里有些怕梁晔,可若是让梁晔久等,惹他发火就更加不妙了,于是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她从不曾来梁晔房里伺候,自然是不知道蜡烛的摆放之处的,只能凭着直觉,往多宝阁下面的几个抽屉里头一阵翻找。 可还没等她找到呢,就发现手腕被人一把捏了起来。梁晔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后,用力将她钳制着。落茗感觉自己的手腕都要被他捏折了,整个人更是被用力按在多宝阁上面。 她下意识挣扎,梁晔却愈发用力,她担心手腕真的会被梁晔折断,赶紧停止挣扎,求饶起来,“奴婢只是想帮老爷更换烛火,只是不知蜡烛摆放何处而已,还请老爷放了奴婢。” 梁晔看着落茗的侧脸,想起这女人好像是他父亲买来的瘦马,在蓝姨娘死那日就在现场,后来还出面指认了徐氏。于是松了力道,却将落茗堵在了角落。 “你为何大晚上的会出现在我房里,阿忠呢?” 落茗不敢抬头看他,只能低着头,颇有几分委屈道:“阿忠哥帮老爷你抬沐浴用的热水去了,要我守在门口,随时听候老爷你的吩咐。” 以往他要沐浴,可从不曾见阿忠抬过水,都是指使着婢女一趟趟把水填满的。今日亲力亲为地去打水,却让不曾相识的婢女守门? 梁晔细细打量着落茗,只见她一直垂着眸低着头,显得本就小巧的下巴愈发精致惹人怜惜,穿的虽是粗布制成的衣裳,可在她身上就是有一股怎么都掩盖不住的骨子里透出来的风流韵味。 深夜房间跑进个陌生婢女,支开了他的仆从,还口口声声说要帮他更换蜡烛?不能怪梁晔多想,这个女人怎么看动力都显得不纯。 遂往后退了几步,梁晔指着烛台下的小柜道:“蜡烛在那里面,点完就赶紧出去吧。” 落茗感觉如释重负,赶紧的想帮梁晔把新的蜡烛换上。可谁知手腕被梁晔捏的有些伤了筋,点火的时候手一个哆嗦,带着火芯的蜡烛便一下掉在了地上。 要知地上铺的可是木头材质的地板,遇火十分容易点燃,眼见着带着火芯的蜡烛与木板有了接触,也不管烫不烫脚,落茗赶紧伸腿,用力踩在了烛芯上面,生怕死灰复燃,她又用力踩了几脚,这才把脚掌从烛芯上移开。 这通操作看的梁晔直皱眉,心想这种笨手笨脚的丫鬟,连红袖添香的本事都没有,白给他他都不要,亏他父亲还花了大价钱买回来。 也亏得他今日心情不算差,不等落茗重新找蜡烛点火,他已经先一步拿起柜中的蜡烛,对着即将燃尽的残烛续上了火。 而后拿起剪子,一下剪掉了烛芯,挑掉了烛台里的残烛,而后将新点燃的这支蜡烛插:在了烛台之上。 在他手中明明只是简单的更换蜡烛的动作,却做出行云流水的味道来。还把落茗衬得有些碍手碍脚,很是无用。 落茗低着头,已经准备好挨骂了,谁知梁晔续完火,轻轻拍了拍手,而后便让落茗出去了。 落茗悄悄抬眸看了梁晔一眼,见他神色自然,的确不像生气,这才赶紧抬步离开。 等她出门,刚好遇到抬水回来的阿忠。阿忠见她从梁晔屋里出来,赶紧问她老爷可是有什么吩咐。 在阿忠面前,落茗可没有面对梁晔时的那种压迫感,看着阿忠,神色颇为愧疚道:“方才老爷让我进屋续上烛火,我有些笨手笨脚找不到蜡烛放置的地方,最后倒是麻烦少爷亲自动手。阿忠哥,我不会因此而连累你了吧。” 阿忠觉得这事也怪不得落茗,更何况听她描述的,少爷并不曾责备,只道:“热水我打地也差不多了,之后我自会进屋同老爷赔罪的,你不必挂怀,这事怪不得你。” 落茗冲着阿忠感激一笑,柔着嗓子答谢道:“谢谢阿忠哥,你可真是个好人。” 阿忠挠挠后脑勺,心里熨帖的不行,嘴笨不知道说什么话,只好笑了笑。偏偏还笑出了几分憨憨的味道。 梁晔方才专注着看信没留意听,这会在房里却是将外头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心道:阿忠虽然忠心,可到底还是个毛头小伙子,哪能招架得住这等尤物的诱惑。 他用阿忠用的还算顺手,没打算弃到一旁。又思衬着也该让他老娘帮他寻一门亲事了,免得被人三言两语就给迷的找不着北,丢他的人。 6、赠送美人 之后梁晔倒是不再有其他吩咐,落茗瞧着他房中烛火熄灭,估摸着这位大老爷可终于睡了。 阿忠从房里出来,见落茗正候在门外走廊之上,于是上前道:“晚上有我值守,落茗姑娘你只管回去睡吧。” 竟有这等好事?落茗心想这个阿忠倒也不赖。 等落茗回屋时,同屋的丫鬟们都已经睡下了,听着她们如雷的鼾声,倒是睡得香甜,气的落茗拿出那串破玛瑙手串就想砸过去。 不过最后还是忍住了,左右自己今日也没怎么出力,那玛瑙手串虽然碎了一片,倒也有几粒珠子是玩好的,拆开在编络子的时候打上,肯定好看。 只是这些人要是在想诓骗她帮着守夜,那就休怪她不讲情面。 只是同屋丫鬟们到底没给落茗这个机会,梁晔如今已是梁府的家主,身边哪能一直没有像样的下人伺候。 第二日,顾妈妈便领着那批调:教完毕的小厮进了主院,还给他们分配好了活计。以后守夜也用不着她们这群小丫鬟了,自有小厮四人一组,轮番值守。 落茗听到同屋那几个丫鬟悄悄议论着。“你说为何老爷院里的下人全都是小厮,除了顾妈妈还有几个老婆子外,连一个婢女的都没有。” “说是老爷正值孝期,前头那位被下堂的又闹了那么一出,需要避嫌,便只要小厮伺候。” “那倒也不尽然。”其中有个来梁府数年的大丫鬟悠悠说道。 有团体的地方,八卦之魂就开始燃烧。那大丫鬟一说,身边立马围满了人。 那大丫鬟小心瞟了瞧屋外,而后压低声音说道:“我来梁府也有个四五年了,这几年里老爷的院子就像现在这样,除了顾妈妈还有几个扫地做饭的粗使婆子,一个贴身伺候的婢女都不见有。你说这寻常人家的老爷少爷,就是没有正妻,起码通房得有一个两个吧,我们老爷呢,也没有!” 那大丫鬟的话十足吊起众人的胃口,连声催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当时就纳闷了,问了我同屋一个姐姐,你猜她怎么说的?我们老爷自已故大夫人去世后便命顾妈妈清理了院子,院子里但凡是年纪轻轻的婢子,皆被清了出去。” 说到这,那大丫鬟忌惮地往落茗身上看了几眼,见她正专注做自己的事,没搭理这里,便又压低声音继续说了下去。“说是有心思不纯的婢女想着爬主子的床,结果却没想到春风一度的正是那已故的大老爷!” 听着那大丫鬟的话,落茗估摸着那个爬床的婢子应当就是蓝姨娘了。本想爬当时还是大少爷的梁晔的床,好成为他第一个收进房里的通房,却不知道怎么地,成了已故的大老爷。 大老爷自然乐的收下,可做老子的,却收了儿子房里的人,这事说出去足够成为各家的笑料。 之后梁晔索性清完院子里所有的婢女,难道是怕大老爷继续祸害?想到这,落茗想到那个晚上死在湖里的蓝姨娘。不由觉得自己这个念头有些好笑,他们这些做主子的,哪会搭理下人的死活,恐怕还是为了梁府的颜面,他的仕途吧。 而此时主院里头,顾妈妈看着新来的这些小厮,不免有些头痛。 虽说这些个小厮经过顾妈妈仔细挑选,都是顶顶老实的。 可坏也就坏在这,因为他们老实归老实,可大多出身贫苦,要不是家里实在活不下去,也不会卖到府中换口粮吃,是以在伺候笔墨,还有帮主子梳洗穿戴上,终究比不过用惯了的家生子。 不是打翻了砚台,就是在熏烫衣裳时把衣裳给烫出个大洞,之后种种,让顾妈妈觉得这房里头终究还是得添置几个细心的婢女才是。 梁晔却觉得并无什么必要。这么多年都过下来了,以前没有添置婢女的需要,以后也不需要有。 这番话却是急坏了顾妈妈。“少爷,恕老奴说句多嘴的话,你如今也老大不小了,同你一般年纪的,早就已经做上父亲了,就是二少爷,他屋里都已有四五个通房丫鬟了。 虽说如今正值孝期,你的一言一行都被有心人看在眼里,可徐氏已除,这房里头的事,只要不明摆着声张,又有谁会知道呢?你也该寻个知冷热的,哪怕就帮你添添墨,熨熨衣,都比那些大粗小子来的要仔细的多。” 说起添墨,梁晔不由得想起昨晚那个笨手笨脚连蜡烛也点不好的女人。像那样的,添个墨都能把砚台给摔碎吧。 梁晔素来敬重顾妈妈,知道她的提议出发点也是为了自己,虽觉没有必要,却也不想让她因为这事再操心下去。 “这事就交由乳娘你去做吧。这些日子,劳烦乳娘了。” 顾妈妈闻言不由叹了口气,“若老爷没出事,你与刑部侍郎家嫡三女的婚事说不准就能定下了,这府里有了女主人,哪还有我这把老骨头操劳的份。如今三年孝期,再回京恐怕物是人非,一切事情还得从头再来了。” “是福是祸尚未可知,丁忧三年,同样远离是非三年,王侍郎家的小姐与我命定无缘,若是有缘,日后自能重新续上,乳娘无须担忧。” 梁晔对自己的婚姻大事一向不太在意,若没有这三年丁忧,他自然得卷入朝堂纷争之中,娶自己上峰的女儿为妻,确实是眼下最稳的做法。 可丁忧三年,他就不得不远离朝堂是非三年,如今圣上病重,底下三位皇子争的你死我活,无论站谁,都有六七成的几率会失败。 他身上流的虽然是商人的血,可却没有商人奇货可居的豪赌魄力,明哲保身,如此最好。 顾妈妈知道梁晔心中一向有他自己的考量,自己不懂朝堂大事,也插不上话。左右他已答应自己安置通房,别的,三年孝期满了之后,再做打算吧。 顾妈妈下去开始着手准备起来。 而私宅内院,一向是藏不住秘密的,顾妈妈准备替老爷寻两门通房的事,一下传遍了整个梁府内院。 正在被梁晔下命禁足的梁曜得知此事,对着门框狠狠踹了一脚。“好个梁晔,拿对父不孝的罪名把我禁足于此,自己却还不是老头子刚死,就急着找女人!” 门框被梁曜踹地“哐哐”响,二太爷听得烦心,面上却依旧一副好好先生的微笑之态。“你到现在还没明白吗,晔哥儿他把你禁足,是因为女人吗,他啊是怕你报复。” “我报复什么?他报复我还差不多,他说说我们两亲兄弟,不能因此生分,心里肯定还在生我母亲的气,为此才迁怒于我。”说着,又是往门框上狠狠踹了一脚。 二太爷觉得自己这个二侄子简直猪脑子,没救了。不过猪脑子也有猪脑子的好处,那就是听风就是雨,好煽动。 “你当儿子的,真觉得自己母亲是那种人?她揽下所有罪名,自请下堂,还不是为了保你?你倒好,还帮着罪魁祸首怪罪自己的母亲!” 梁曜一直觉得这事奇怪,只是没想明白,这才放到了一遍,眼下听二太爷这么一说,顿时被诱导着往二太爷想要他理解的方向思考了过去。 “您的意思是说那天发生的一切,都是我哥他安排的,为的就是想除掉我!” “哎呀我的二侄子,你可总算是想明白了。梁氏漆器铺生意多好你能不知道?赚的钱多到连主家都眼红地不得了。你与他都是嫡子,都有铺子的继承权,若是你被逐出梁氏一族,那漆器铺可就是你大哥他一个人的了。” 二太爷的话一说完,梁曜顿时火冒三丈,“好啊,我把他当大哥,他居然这么算计我,还害得我娘下了堂,不行,我要找他算账去!” 眼看着梁曜跳脚着要冲出去算账,二太爷赶紧拉住了梁曜。“我的乖侄儿,你这会出去与他对质,他肯定不认。你娘为了保你已经被迫下了堂,你难道还要折了自己吗?那你娘的一片苦心可就白费了!” 二太爷废了一通口水,才好歹将梁曜给劝安静了下来。 梁曜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无助的看着二太爷,“二叔,那我该怎么办啊?万一他再想对付我,把我给逐出梁家怎么办?” “你可是大哥的血脉,大哥生前让我照顾好你们两兄弟,我必然不会让你出事的,只需你照我说的去做,二叔保你相安无事,你母亲说不准还能重回梁府。” 第二日,梁曜带着两个娇俏婢女来到梁晔院里。 “哥,听说你房里缺人,这不,我特意挑了两个干净的给你送了过来。” 梁曜继承了已故大老爷的花花肚肠还有搜集美人的爱好,院子里连婢女都每个丑的,因而拿来送给梁晔的美人儿的姿色,自然是上佳的。 这会那两位小美人儿都一脸娇羞地看着梁晔,眼中风情万分。若是定力差些的,恐怕早就看直了眼睛。 梁晔却好似空气一般,忽略了那两美人给自己抛来的媚眼,还让小厮将人给久了出去。把梁曜看的心疼坏了。 “哥,你是不是因为母亲的事情,迁怒于我?” 7、丫鬟混战 “是又如何?” 本以为梁晔好歹要假惺惺来几句兄弟情深,却没想到他直接承认了,这反而使得梁曜半天不知回什么才好。 “把二老爷带下去,尚在禁足期间,是谁把他放出来的?”不等梁曜反应过来,梁晔便下命让人将他压了下去。 梁曜在大老爷没去世之前,那可是整个梁家的二世祖,他可是连自己亲爹都没怕过,又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踹飞了几个上前压他的小厮,大声叫骂道:“梁晔,二叔说的果然没错,你就是个一心夺谋家业的黑心肠,连你亲弟弟都不放过,分家,我要分家!” “梁氏族规,分家需得经过族长同意,你若想分,就找族长去吧。” 梁氏一族素来最看中血脉,为了确保嫡系一脉的财产不被庶出的旁支所瓜分,向来是分院不分家的。 家是可以给你分的,财产也可以分给你,但是主家依旧有权收回原本分给你的财产。旁支更像是帮着主家做事的掌柜,只不过这个掌柜更加自由些罢了。 如今梁氏漆器铺已经惹了主家眼红,但却没有出手将铺子从大老爷手里收走的原因,一来是为了稳定别的旁支,要他们继续安心替主家干活,二来是大老爷顺从,从没对主家生过别的心思。 如果梁曜要分家,那梁晔就得将漆器铺子一分为二,分一半给梁曜才行。主家为了能稳住他,势必会驳了梁曜分家的请求。毕竟他与梁曜,在他不曾对主家展示不臣之心前,主家定然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梁曜到底是不经事的少年性子,你越是不让我做,我偏要做,蹭蹭蹭就想跑去族长那里。结果被守在院门外的二太爷给拦了下来。 他就知道梁曜这个不成器的东西会被他哥牵着鼻子走,原本他想着让梁曜讨好梁晔,只有搏得梁晔的信任,他才能拥有接触梁氏漆器铺的机会。 没想到他被梁晔几句激下来,竟开始跳脚要分家,这时去找族长要求分家,除了挨训斥,没有任何好处。 想当年他还不是与梁曜一般冲动,只有结结实实吃过亏,才会知道该如何算计,如何利用同样性子的人。 “你现在去,定会被族长责罚,就是真的分了家,你想过你母亲吗?她可带着侮名被休弃下堂的,你难道就不想她重回梁家?” 梁曜在二太爷的一番劝导之下,这才勉强收了去找族长谈分家的心思,答应二太爷会想办法搏得梁晔信任。 梁晔听着他安插:在梁曜院里人的来报,倒是觉得意料之中。 他这个二叔,手伸的太长,又管的太宽,梁曜没什么脑子,随便一撺掇,便会被牵着鼻子走,比他母亲更好被利用。 不过这倒是提醒他,应当培养一个心腹,替他打理梁氏漆器铺了。 他到底有官职在身,丁忧三年,以整理家产为由或能暂行商人之事,可三年之后他重回朝堂,若再继续行商人之事,御史们第一个不放过的便是他。 而顾妈妈听说梁曜主动给梁晔送通房的事,原本还想仔细挑挑的,匆忙之下只能择了两个容貌出挑,家世干净的丫鬟,暂时先放在梁晔房里。 其中一个,便是与落茗同屋,拿破裂的玛瑙手串逼着落茗替她守夜的那个丫鬟,名唤瑛蓉。 得知她被选上成为老爷的通房丫鬟,昔日与她同屋的好姐妹们,嘴上说着庆贺的话,个个心里头都是酸溜溜的。 也不知道瑛蓉是怎么被选上的,她明明又懒又馋,除了皮囊好些之外,还能有什么长处?可有些时候,啥啥就是一副好的皮囊,能让你得到让人得不到的好处。 既然被选上成为通房丫鬟,瑛蓉自然不再与这些个粗使婢子住一个屋子,万分得意地收拾了行李,美滋滋地搬去了梁晔的院里。 走前难得大方一回,给同屋的姐妹每人一朵绒花簪子,落茗也得了一朵,不要白不要,纵然与瑛蓉有些龃龉,也没到撕破脸皮的地步。 只是瑛蓉本以为自己去了老爷房里伺候,就能得老爷的青眼,顺利成为老爷第一位通房,却不曾想,梁晔却只把她们当成高级些的仆人使。 连着一个月都只做伺候笔墨,熏衣调香的事情之后,瑛蓉开始有些懈怠起来。 本以为能飞上枝头,成为老爷的女人,却没想到干的依旧是丫鬟的事情。更可气的是梁晔沐浴时不喜她们近身,她们除了帮着打水之外,其余的事情都是梁晔亲力亲为。 记得有次瑛蓉想着与其等着梁晔上兴,不如主动出击,便在梁晔沐浴的时候借着伺候的名义进了净室,结果差点被阿忠扭断胳膊。 这事还害得她被同屋另一个通房丫鬟栖香给嘲笑了许久。 栖香比瑛蓉清醒多了,她们可不是通房丫鬟,只是近距离伺候老爷的大丫鬟罢了,也就瑛蓉这个没脑子的,都多久了,还以为自己真的是来当通房的? 真是当通房的,老爷能一直不动她们吗?不过她也明白近水楼台的道理,虽不是通房,可总比别人多几分机会。 老爷如今没打算碰她,不代表以后不会碰,眼前要做的便是在老爷面前搏得好感,让老爷记住你,落在心里,这样才能有机会得老爷青眼。 像瑛蓉这样没脑乱闯的,最后只会被老爷厌弃。 不过她们素来不对付,栖香自然不会告诉瑛蓉这些,她巴不得瑛蓉早些犯个大蠢,好被老爷逐出院子。 两个大丫鬟各怀心机,暗自较劲有时候不免连累下头粗使的奴仆们。 栖香听说花房培育的牡丹开的正好,便打算让人去花房搬几盆牡丹来点缀内室还有走廊。 内院几个粗使婢女只得听从命令去花房搬运牡丹盆栽。本以为搬上个一次就完了,谁知道被瑛蓉看到了,一问得知是栖香吩咐的,顿时就不高兴了。 好一个栖香,平日事事压她一头也就罢了,昨日老爷刚提了句春日屋中岂可无花,她便自作主张要花房搬了牡丹过来。 届时老爷若是欢喜,她非得在自己面前蹬鼻子上脸不可。 想到前些日子她看到老爷做了丁香之画,于是瑛蓉当即便让人把牡丹搬了回去,要她们换成丁香搬过来。 落茗也在搬花人的行列之内,要知牡丹繁茂,栽种的花盆自然体型硕大,搬起来也相当的费功夫。 她跟着众人从花房搬到主院,搬的手都酸到麻木了,结果瑛蓉一句轻飘飘的话,她们就得再搬着无比沉重的牡丹回去。 有心人赶紧去告诉了栖香,栖香得知此事后,赶紧跑了过来,要她们赶紧把牡丹摆放好,无须换成丁香搬过来。 这下倒好,彻底把瑛蓉给惹急了,连声质问道:“栖香你什么意思,老爷喜欢丁香,你要她们搬什么牡丹?” “牡丹乃花中之王,雍容华贵,再是适合主院不过,更何况他们都已经将牡丹搬了过来,再来来回回折腾,岂不是浪费时间?” “哼,我看你就是故意与我作对,先头我提议用碧纱帐,你却偏要与我唱反调,要用罗珠帐,结果老爷不喜,害我被你连累。你现在又自作主张想摆牡丹,却不想想老爷到底喜欢什么花。” 栖香早已忍耐瑛蓉多时,以往在梁晔面前还能装和气,如今当着诸多下人的面,却是不能忍了。 “是谁自作主张,又是谁时常连累人,今天我倒是要把话跟你说个清楚明白。” 原先两人还只是普通的口舌之争,可两人在主院皆有自己的姐妹群派,两方人马本就积怨已深,如今这事就像是导火索,一下点燃了双方积攒已久的怒气。 也不知是谁先动的手,之后双方一下开始互相殴打了起来,院子乒乒乓乓,被闹得叫个鸡飞狗跳。 落茗哪一方都不是,更不想加入战局,毕竟拳脚无眼,她又不会打架,要是不小心被人刮伤了自己的脸蛋,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于是她小心地躲到了角落,挪了个牡丹盆栽将自己挡了起来。先头笨重不堪的牡丹盆栽一下变得让人安全感十足。让她忽然就觉得遇事就躲角落这习惯,倒也还不赖。 主院的混乱一下就传到了顾妈妈耳中,当她闻讯赶来,看到这般不成体统的一幕后,叫了几个身体强壮小厮婆子,把参与群架的人全给扭了起来。 带头的栖香与瑛蓉在看到顾妈妈之后才知道后怕,方才热血上头,如今只余一片冰凉。 “这下可完了!”这是此刻她们难得一致的念头。 8、叶落知秋 顾妈妈知道瑛蓉和栖香一直以来便互不待见对方,平日里小动作更是不断,但看在两人争锋相对不过为了先一步争得梁晔的青眼,且又没出过什么大乱子,顾妈妈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她们。 却没想到两人不但没收敛,反而在院里拉帮结派,公然斗殴惹事。 “都说说吧,你们是因何故才起的争执?”顾妈妈本想再给她们一次机会,若是聪慧的,这会就改先行自省起自己的错处来。 可瑛蓉和栖香的聪慧却是假聪慧,为了能逃脱责罚,恨不得将所有责任都往对方身上丢。 顾妈妈的脸色开始愈发难看,心想自己还是看走了眼,也不知当时自己是如何想的,会选了这两个蠢东西放在大少爷的屋子里。 “够了,你们也不必说了。你,我刚看你并不曾参与其中,就由你来说吧。”顾妈妈正在气头上,也没仔细看,便随手指了一旁站着的落茗。 要说栖香与瑛蓉这两人里,落茗会站谁,她自然是谁都不站。对她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且今日之后,她们再也得意不起来了,她也犯不着替她们说好话,于是便将事情经过尽数道了出来。 落茗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实话实说,但光这一点,就足够顾妈妈下定决心把两人逐出主院了。 顾妈妈对落茗有些印象,这不就是与蓝姨娘同屋的那个丫鬟吗。 她对落茗在蓝姨娘之事上识时务的表现很是满意,不自觉的把落茗当成自己这方阵营的人。对她的话自然也多信了几分,这会看似反问栖香与瑛蓉,实则已经给她们定了罪。 “她说的可是事实?就为了几盆花卉,闹得不得安宁?我看主院也容不下你们了。参与此事的,每人去领十个板子,栖香与瑛蓉,从现在起,逐出主院,降为低等丫鬟。” 栖香与瑛蓉还想开口求饶,顾妈妈却不给两人求饶的机会,立马便有粗壮的婆子捂住了她们的嘴巴,把她们拖了下去。 参与撕打的都被拖下去了,最后剩在原地的就落茗和一胆小怕事的瘦弱小丫鬟。 “作为下人,没有结党营私之心,不会跟风扰乱规矩,你们很好。” 落茗与那瘦弱的小丫鬟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出了一丝尴尬。她们可没顾妈妈说的那么守规矩,只不过她们俩,一个知道打不过,一个稀罕她那张脸稀罕地紧,这才没参与进去罢了。 不过也算浑水摸鱼了一把,落茗知道,一般这种时候,剩下被摘出来的人,一定有赏赐能得。 原本想着怎么都能得几钱银子的赏银,再不济,也能得几匹布料裁剪衣服,却没想到顾妈妈钱是赏了,布匹也赏了,不过那都是有条件的。 毕竟作为梁府主人院里头的大丫鬟,月银自然比旁的下人要高,穿得也要更体面。 只是顾妈妈怕她们会生出像栖香与瑛蓉那样的心思,于是明明确确地警告她们,她们只是寻常的大丫鬟,除了做丫鬟该做的事,其他事情休要妄想。 落茗觉得顾妈妈更像是在敲打她,毕竟她出身风尘,又与已故大老爷有难以说清的关系,顾妈妈这是怕她出手勾走梁晔不成? “顾妈妈,容我说一句实话,老爷天人之姿,人中龙凤,我不过一凡俗女子,这瓜田李下的,若是长久以往下去,我实在很难不动别的心思。” 落茗这番话是刻意夸张了说给顾妈妈听的,她打心里不想靠梁晔太近。 谁知还不等顾妈妈有反应,身后便传来咳嗽声。 梁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的主院,更不知道他究竟听了多少进去。 只能从跟在他身后的阿忠脸上,探出点究竟。只见阿忠笔直个身子却垂低了脑袋,颇有种被人用闷棍打了,他不知道第一时间该是捂住头好,还是呼痛为好。 梁晔倒是神色如常,见地上一片还没来得及清理的狼藉,随意向顾妈妈问了句发生了何事? 顾妈妈将事情原委同梁晔说了一遍,末了颇有些自责,“也是我管事不利,寻了两个坏事的丫鬟,牢得你得分心出来。” “任何事,想要除尘换新之前,必得先忍受漫天的飞尘才行。乳娘你也无须自责,你本是该颐养的,却得操劳这些破事,是我对不住你。” 落茗听说梁晔在其生母白氏死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受尽了徐氏的磋磨。那段时间已故大老爷被吹多了枕旁风,便对这个一向只亲近他生母,而与自己离心的大儿子怎么看都觉得碍眼。 之后徐氏在发现自己没有读书那天赋后,便想着我得不到,你也休想得到的念头,撺掇着大老爷让梁晔从学堂归家,安分做一个端茶倒水的孝子才是认真的。 而大老爷还真就被耳旁风吹得迷了神智,因为此事,父子两人险些决裂。徐氏就等着梁晔做出忤逆其父的事情来,这样一来,他便会被扣上不孝的罪名,功名是求不成了,家产更是妄想。 当晚,顾妈妈便带着梁晔,跪在族长家门口,不住地磕头,只求族长能主持个公道,所有舆论与责罚,她一人担下。 也是歪打正着,徐氏不安分的心思太甚让主家生了不满,之后族长喊来了大老爷,狠狠训斥了一番,之后更是拿出家族荣光与规矩说事,要大老爷切莫因为一个妇人的几句撺掇,就让满族蒙羞。 大老爷虽不觉得自己受了徐氏撺掇,也打从心里不喜自己这个大儿子,却无法阻止梁晔求学考取功名。 之后梁晔以二甲第一名的成绩,得授六品刑部主事。之后久居京都,少有回家乡的时候。 而顾妈妈对他而言,堪比生身母亲。梁晔在京有了自己的府宅以后,便命人特意接了顾妈妈去京中宅邸荣养。 若不是大老爷去的突然,梁晔也不会因为丁忧,暂时休官回扬州。 落茗想,能让梁晔看着不那么害怕的,也就顾妈妈一个了吧。 这会落茗刚觉得梁晔有点血肉心,便听他同顾妈妈道:“小丫鬟若是对我起了心思,也不是什么大事,丢湖里冷静冷静,也就乖训了。” 顿时,落茗便感觉通体发凉,她不免再次想起那一晚纵身跃入湖里的蓝姨娘。该是怎样的绝望与羞辱,才能让平日一向惜命的她投入冰凉的湖水。 落茗心想,有的人,哪怕过得再可怜,那也是做主子的人,自己这种低微如尘土的人,有什么资格同情上等人? 等落茗再抬头时,却发现身边那个瘦弱的小丫鬟被吓得眼眶通红。她颇有些同命相连地看了眼落茗,甚至还反过头来安慰她。“老爷说了,只有起了心思的,才会被责罚,我们只要本本分分,才不会有事。” “本分吗?”落茗苦笑了一下。 那丫鬟胆子虽然小,但是心眼却大。刚还被吓得眼眶通红,与落茗说了几句话后,便立马活络了起来。 “我叫茶花,是刚被买进府的。姐姐你可真好看,你叫什么名字啊?” 茶花?这个名字虽然听着有些俗气,不过倒是与自己有些缘分。“落茗,香茗的茗。” 茶花心想,不愧是长得好看的人,连名字都要比她好听的多,明明大家都是茶,就是觉得落茗这个名字比自己要的周正许多。 小丫鬟眼神纯真,一眼就能看破。落茗笑了笑,“放心,你既然做了大丫鬟,老爷到时候定然会给你取个好听的名字。”不过这又有什么值得羡慕的呢? 落茗都忘了自己乳名叫什么了,她自有记忆起便身在风尘之地,一开始只有编号,还是等她大了些,显出了注定不凡的姿色以后,才被大妈妈唤做落茗。 取得是叶落知秋之意,好攀附风雅,卖个好价。 茶花信以为真,心心念念等着梁晔给她赐个好听的名字。谁知梁晔在得知茶花的名字之后,竟觉不错,让她可以继续保留下这个名字。 茶花颓丧了一会,不过这丫头心眼大,立马就想开了。落茗却觉得这个傻丫头,傻人有傻福。 再说回落茗成了大丫鬟,回屋收拾东西的时候,让同屋几个好是嫉妒了一番。 “早知道搬个花就能成为老爷房里的大丫鬟,我就不偷懒了。落茗,你真是好福气啊,这种狗屎运都能被你撞上” 听着这些个明明酸不溜秋,还自认为别人听不出来的假恭维,落茗扯着嘴巴笑了笑,“你若是去了,这会兴许就挨了板子躺床上歇着了。你也有福气,倒也不必羡慕我。” “你……” 落茗懒得和这些人继续掰扯,草草收拾了一通以后,便往门外走去。“我走了,毕竟是去当大丫鬟的,众所周知,当大丫鬟的人呢,是不用和别人挤一块的,所以你们保重。” 若说上一次眼看瑛蓉升为大丫鬟,她们还只是酸气满天,那么这会落茗的离开,足够她们郁闷到整宿睡不着觉了。 9、湿了衣襟 栖香和瑛蓉被降成低等丫鬟以后,她们先前住过的屋子就被空了出来。 离正房很近,打开窗户,还能看到主屋窗边摆着的青花瓷瓶与里头的翠绿竹枝。 怪不得栖香与瑛蓉这两个平日头脑顶聪明的人,不过一个月功夫就像是换了个头脑一样。 这荣华富贵就在眼前,打开窗子,都仿佛触手可及,可偏偏只能看着,却不能摸到,但凡有功利心一点的人,都没法不着急。 因为脑中在想事情,落茗视线的焦距不免有些涣散,若不仔细看,只当落茗是在顶着主屋看一般。 阿忠巡视院子的时候正好看到她打开窗,本想同她远远打个招呼,却看到她一直望向老爷的房间,似是有些入了痴。不免地,感觉有些失落。 老爷这般优秀的人,落茗姑娘又怎么可能会不喜欢? 落茗这时也从愣神中走了出来,转眼就瞧见了阿忠,本着多少也算认识,便朝他颔了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阿忠见了后,哪还有心思想别的,赶紧趁着落茗没关窗前,朝她用力招了招手。 “这不是老爷身边的侍卫吗,怎么会忽然对我招手呢?”茶花的屋子就落茗的隔壁,这会她正在用抹布擦拭窗框上的灰,抬头就看到阿忠正朝他热情招手。 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的茶花忽然满脸通红,地赶紧把窗户关上了。要知除了小时候的玩伴,她还从不曾与旁的男子有过接触呢。 这时茶花想到住在隔壁的落茗,便想着过去同她说说话,免得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的。 谁知她刚敲开落茗的房门,便看到主院的一位小厮那些一叠书册一样的东西,朝她们走了过来。 “正好两位姑娘都在啊,我叫阿顺,是顾妈妈让我把你们要做的事整理成册,给你们送了过来。” 说着,阿顺便一人一本,交到了她们的手中。 茶花好奇翻开,在看到满目密密麻麻的文字之后,眉头便深深皱了起来。 她不识字。 于是乎,只能向落茗求救。 落茗翻了翻她的那份册子,见和自己的一模一样,觉得自己照本宣科地念,茶花肯定听不懂,便照着自己理解的,同茶花口述了一遍。 茶花一听大丫鬟居然还要负责伺候老爷笔墨,不学无术的脸上露出了极其痛苦的表情。 “落茗姐姐,我不识字啊,要我伺候老爷笔墨肯定是不行的。要不咱们适当调换调换?我看这叠床铺被,伺候洗漱就比较费力,这些都我来,我力气大。姐姐你识的字,人又聪慧,更适合简单轻松的笔墨之事了。” 确实,伺候笔墨都是清净活,没其他来的繁琐,落茗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这几日的粗使劳作已经让她原本嫩如青葱的双手死了皲裂,而她只能用最劣等的蛤蜊油将就涂抹,根本不顶用。 她是不想再让粗活毁了她的纤纤玉手的,于是便答应了茶花的建议。 梁晔今日难得没有交际应酬,便在书房坐了一个下午,晚间,只听落茗柔着脚步,轻轻敲了两下房门,在得了进屋的允许后,这才端着晚膳走了进去。 “老爷,该用膳了。”落茗柔着嗓音轻声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一股似浓非浓,似纯又欲的甜腻之气,这是经过从小的训练,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当初她能被大老爷花钱买下来,除了出众的容貌,便是用这嗓音唱下的秦淮小调,勾起了大老爷腹中的火气。 有些刻在骨子里的习惯,做出来的时候自己其实很多时候是浑然不觉的,但若被他人发现,那就会不免猜测你的用意。 梁晔听到落茗的声音后,先是皱了皱眉,而后抬起头,看了落茗一眼。 落茗被这一眼看的有些毛,赶紧低头,手臂却把托盘往前面举了举,“奴婢就把晚膳放在这了,老爷你趁热吃。” 可谁知这位大老爷却是反问道:“难道顾妈妈没教过你,作为奴婢,主人用膳时应当从旁伺候的吗?” 她知道,只是想假装不通规矩,糊弄几下过去而已。眼下被特意提醒,自是不能再装傻。 “那奴婢,现在就伺候你用膳。” 落茗将饭菜一盘盘端到外间的红木雕花的圆桌之上,而后朝门外唤了一声,随后茶花便端着净手的器物走了进来。 茶花身后还跟着一名小厮,希望是他伺候梁晔净手拭帕的,可梁晔却挥手让他先下去,接而指了指正在摆碗筷的落茗,“你来。” 落茗见被点名,只能匆匆把碗筷摆好,而后挽起衣袖,开始给梁晔净手来。 她是专门学过这个的,甚至在净手时逗弄勾火的技巧,都已经娴熟到不需要刻意发挥,动手时就能下意识摆弄出来。 落茗的指尖落在梁晔的手心处,似四月烟雨,绵柔却又缠缠。 梁晔在这番技巧下要是没点半火气,那他可能需要看看大夫了。心想若不是自己老爹走得早,否则这等尤物摆在后院,只怕徐氏都得愁出半头的白发。 就在落茗还想仔细帮梁晔擦拭指尖时,梁晔却突然抽离了手,落茗手捏着帕子,扑了个空,惯性地击打在水里,一下溅出不小的水花。 水珠从她细滑如羊脂的脸蛋上滑落到衣襟之中,领口立马濡湿了一片,她却不曾察觉,而是惊慌地看着梁晔腰间被水花打湿的一块地方。 “老爷赎罪,奴婢第一次做这个,有些粗手粗脚,奴婢这就帮你拿一身干净的衣裳去。”说着,落茗像是身后追了老虎似的,快着步子跑了出去。 茶花是负责用手托着瓷盆的,除了衣袖湿了些,倒是不曾被溅到别处。生怕落茗被责骂,赶紧道:“都是我手臂不稳当。” 只是梁晔倒并未表现出怒气来,只挥手让茶花下去。 茶花不安地守在门口,见落茗不多时便托着干净的衣裳回来,本想接过她手里的衣裳,替她送进去。 落茗领了茶花的好意,却也不想白白连累了她,只自己推门,进了书房。 “老爷,衣服奴婢拿来了,容奴婢伺候你更衣。”落茗心里其实很是不安,因而一直把头垂得低低的,算是一种自欺欺人的态度。 我见不着,你就不生气了。 也因此,她没发现,梁晔的视线满满从她尚带水珠的脸,慢慢滑落到她被打湿的衣领上头。 如今已是暖春之计,人们大多换下了小袄,换上了轻薄飘逸的春衫。 落茗这一身鹅黄带绿的春衫,一沾水,便立马湿透,沾在雪肤上,勾勒出隐隐约约的线条,诱人探入。 落茗低垂的下颚被一只手指勾了起来,她有些不安地看着手指的主人,却被当头砸了一件衣服下来。 梁晔把落茗拿来的干净衣服丢在了落茗身上,遮住了她的眼,也遮住了她被打湿的衣领。 “我不喜这一件,再去换一件来。” 落茗拉下衣服,心里倒也没什么波澜只当他大老爷脾气,连连转身,准备重新给他换一身新的来。却又被他喊住,“做我的丫鬟,需得时刻记得体面才行,湿哒哒的,像什么样子。” 落茗不敢惹这位瘟神,赶紧道:“奴婢这就去换。” 等她换完衣服,也把梁晔的衣服拿来之后,梁晔已经吃上了,仿佛并不在意腰间那一处被打湿的地方。 落茗这回长了个心眼,多拿了几套过来,就看大爷喜欢哪一套了。“老爷,要不先把衣服换了,否则挂在身上,容易着凉。” 梁晔抬头看了一眼落茗,她把全身的衣服都换了,脸也擦得干干净净。忽然觉得失了好胃口,遂放下筷子。“收走吧。” 茶花听到声响,赶紧同一小厮进来收拾,没有落茗插手的机会,只能继续唤大老爷更衣。 这回梁晔不再折腾落茗了,由着她把试衣服换了下来。只是这一回,落茗显然有分寸的多。 因为她在回去换衣服的路上细细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不够小心,于是反思了一下自己,是以这会完完全全是打着筋骨,一举一动都带着万分刻意的小心。 自然的,那些深谙在心里的技巧,也被她压制的很好。 梁晔心想还说方才不是有意的,被他一通训斥,倒是老实的很啊。难不成这女人是真的对自己有意,这才试图勾引? 梁晔从没碰过女人,当年及冠的时候,倒是差点有了通房,结果还没等他准备好,那丫鬟便被他老爹给纳入了房里。 他从小就看着他父亲拥有满院子的姬妾,而且姬妾越来越多,但厌恶却是与日俱增。 只因他母亲白氏厌恶,而母亲对孩子的影响力是极大的,连带着,他也觉得梁府的后院,污浊不堪。 而当那个差点成为他通房的女人投身入了他父亲的后院,变得同满院子姬妾并无不同,甚至兴风作浪的本事连他在外院都有所耳闻之后,他忽然有种逃脱一劫的感觉。 之后便拒绝了顾妈妈想要再为他找通房的提议,还换去了院子里所有的丫鬟。 10、煎茶换衣 而落茗非但是他父亲的姬妾,还是个不太安分的女人。 按理,他应该立刻下令把她逐出去的,但他刚才看着她刻意的引诱,非但没有厌恶的感觉,甚至还起了捉弄她的心思。 看着她被自己支使地团团转,而后露出怯懦害怕的样子,他竟觉得很有意思。 他想了想,觉得自己的态度会发生变化,或许是因为真正让他厌恶的源头已经不在世间。 所以他先前才会同意顾妈妈的提议,准许他的屋里有婢女伺候。所以自己之所以对那个婢子不会感到厌恶,应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这一刹那很短,他却想了很多,也不一定非要让那个婢女离他远远的,毕竟他不可能一辈子都不娶妻,放着个心术不正的婢女在自己身边,倒也未尝不是对自己的一种历练。 落茗自然不知道梁晔心中所想,战战兢兢地帮梁晔换上干净的衣服以后,赶紧往后退了几步。“老爷可要用热茶?奴婢煎茶的手艺虽然上不得大台面,却也小有心得。” 她怕这位活阎王依旧不顺眼,赶紧想方设法地讨好他。 小有心得,看来对自己的手艺很有信心啊,梁晔闻言倒是来了兴致,想看看落茗还有什么招数要使,“如此,那便试试你的手艺吧。” 扬州商人多茶商,想要投其所好,自然得在茶艺一道上下足功夫,落茗记得自己刚学煎茶的时候,手腕被大妈妈挂了几个硕重无比的大沙袋,要她连着支撑半个时辰才能算过关,而且还每日不断往上头加重量,若支撑不住,那就免不得一顿责罚。 若是手腕被勒得红肿,自有伤药能保证她手腕不留痕迹。 在这番训练之下,落茗的手腕被练的极为平稳,煎茶倒水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美人伴着茶香在烛光下,足够能入画中。 光看落茗摆出的架子,梁晔便知道她所言非虚,这会端着她捧上来的香茗,清香浓酽的气息绝对称得上是上佳。 “你叫落茗对吧?” “是。” 只见梁晔手腕一转,杯中的茶水顷刻间洒了一地。“以茶提己名,你倒是聪明。” 落茗见梁晔把茶全倒了,还以为是自己哪一步做错了,让他嫌弃茶水的味道。却没承想他忽然没头没尾来了这么一句。 细想之后,再看一地茶水,落茗知道这位阎王爷恐怕是想多了。 可她还能实话实说不成?只能装傻道:“老爷你说什么?可是奴婢没将这茶泡好?那可能容奴婢再为你重新做一次?” 原本以为落茗会顺势倒出心声,却没想到她居然会选择装傻,也不知是聪明,还是胆小? 梁晔暂时没了逗弄落茗的兴致,“不必,你先下去吧。” 虽然落茗觉得自己摸不准这位阎王爷的心意,不过他既然痛快放人,那她干嘛再胆战心惊留在他身边,当即便退了出去。 落茗走后,梁晔伸手替自己倒了杯茶,尝了一口后,心想这婢子倒还真不曾夸大,这一门煎茶的手艺,在他这里倒是能排得上前几号。 待落茗出了门,守在门口的茶花赶紧小声询问她可曾被老爷怪罪。 落茗笑着摇了摇头。 茶花这才松了口气,拍了拍心口,连着道:“还好还好。” 落茗看着虚惊之后的茶花,生出天涯沦落人的感觉来。原来打从心里惧怕梁晔的并不只她一个,同样作为大丫鬟的茶花,她比自己还要害怕。 见两人一副惴惴的模样,一直守在门口的阿忠忍不住出声道:“其实老爷他,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你们倒也不必……”本想说不必那么害怕,可看到落茗的脸,他忽然顿了顿“……也不必这么害怕。” 可阿忠的话,对落茗根本没有起到半点解释的作用。 倒是茶花,原先现在屋外就一直想同阿忠搭话,无奈他整个人都冷冰冰的,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是以只能作罢。 这会见他主动同她们说起话来,自然很快接了上去。 落茗对他们的话题没什么太大兴趣,也就有搭随意一唱,等到三更的梆子响起,她这才直起腰身,理了理裙摆,准备回屋睡觉去。 夜里自有小厮会轮着守夜,而她们做下人的也是要睡觉的,不管梁晔准不准备休息,总之三更一到,谁也别想吵她回屋休息。 茶花其实还有些意犹未尽,但看着落茗回屋,只得跟了上去。 第二日,落茗特地挑了一身手脚轻便的衣裙穿上。这一身还是她来梁府前置办下的,用料款式是她一堆花哨衣裳里唯一一件不那么打眼的。 但她时常穿着这一身来投壶踢毽子,磨了那么多年,一直没有破损,是以她也穿出感情来了,一直没舍得扔。 昨日溅了一身水的事,她虽觉得自己没有主要的责任,但完全可以做到规避。于是特意换上这一身轻便灵活的衣裳,方便做事。 茶花在看到她这身打扮,眼中露出少许疑惑。“总觉得落茗姐姐你今日有些不一样。” 落茗伸直手臂,转了一圈,“自然不同,我今日素净许多。” 听落茗这么说,茶花才反应过来,“是了是了,总觉得你今日更好看了。” 落茗觉得茶花在客套,她一贯喜欢把自己往侬丽的方向打扮,就是她当下等丫鬟的那段日子,她也会想方设法从粗布灰服上动些手脚。 比如在中衣的颜色上花点心思,在别的丫鬟里外一律清一色的搭配时,她颜色稍深稍重的一小截中衣,便能让人把视线第一个往她身上投。 同屋的丫鬟们看不惯她,觉得她都沦落这般境地了,还想些搔首弄姿。她却觉得夏虫不可语冰,好看是给自己的,自己满意才是最重要的。 而今日,她并没有刻意装扮的心思,却被茶花说更好看,怎么想都觉得她在客套。 茶花词汇贫瘠,形容不出个大概,只能用好看一次囊括所有。 而让梁晔看来,那便是落茗整个人都看上去精气神了许多。以往她穿的艳丽,美则美矣,看久了容易让人有些疲倦。 此时她抱瓶站在一旁,胫衣虽已半旧,但却勾勒出她纤长的腰身,瓶中的竹枝是新摘了换上去的,相得益彰之下,让她整个人一下子透着利落飒爽的味道。 当一朵富贵牡丹花忽然摇身一变,成了幽香馥郁的兰草,一下的视觉冲突,能让人的视线一直忍不住地跟随着她,直到看个足够,才愿眨眼。 落茗知道梁晔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只是他的眼神并不像大老爷看她时那样带着,巴不得立马把她扒皮入腹。 他好像只是在单纯地欣赏一副极美的仕女图,欣赏完发现自己不过如此之后,便很快收回了视线,不再看她。 落茗不知道的是,她只理解对了一半。 梁晔的确是像看仕女图一般看着她,因为他转身回书房就立马照着她的模样勾了一副仕女图出来,因为怕忘记,他才收视线走的急,想要赶紧描绘出来。 可当大体轮廓呈现在纸上,梁晔执笔的手却顿了下来。 他现在是在干什么?放着一堆没处理完的要事不去处理,去学那些风流雅士执笔勾画仕女图,他没事吧? 图中抱瓶而立的女子并没有被画上无官,而梁晔的笔也没再落下去,他丢开了笔,将画收了起来。 到了下午,有婆子领了裁缝特意来找她。 “老爷说你今日穿这身衣服不错,看着轻便,方便做事,便让裁缝照着你这一身的形制,给梁府每个奴婢都统一裁上两件,好轮换着穿。” 落茗听完心里千百个不乐意,她可是个连穿粗布麻服都要穿出与别人不一样的人,现在梁晔让裁缝照着她衣裳的样子,给府中每个人都裁上了两件。 照他的意思,以后府中奴婢,但凡做事的时候都得穿着那身,那岂不是完全失了一件好看的衣裳该有的与众不同? 若是全府奴婢与她穿一样的衣服,那她再穿这一身还能穿出什么花头! 只是主命难违,哪怕她心里再不乐意,也只能任由裁缝将她这一身衣裳给带了回去。 她有些后悔,早知道今日就不穿那一身衣服了,这下倒好,她每每穿那身衣服,都会觉得膈应,以后肯定是不会再想穿在身上了。 心里咒骂梁晔咒骂了上百遍,落茗愤愤地将自己觉得好看的衣裳全都收了起来。 可不能再让他瞧见自己最喜欢的这几身衣裳了,否则再让裁缝给全府的婢女都裁上一件,她的心都得疼死。 11、不似亲儿 梁晔见落茗来时神色恹恹,还自以为他没察觉,往他身上剜了几眼后,觉得有些好笑。 “明日我要去一趟庄子,便由你随行伺候。” 主人家发了话,落茗自然只能应诺一声。心想不过路上累点伺候着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怕到时候伺候这位活阎王伺候地不周到,落茗便特地去问了阿忠,出发前应准备的事宜,却被告知庄子路远,光单程地去一趟便要用上一日,要她多准备些行李和干粮,以备不时之需。 “那我岂不是还要在庄子里住一晚上?”落茗声音因为震惊,不由得变大了一些。 “应该是两个晚上。”阿忠伸出两根手指头。说完又觉得不太准确,于是又加了一根指头,“也指不定要三个晚上。” 要知单程前往庄子,便要用上一天的时间,可想而知庄子能有多么的偏远。 这下得知还要在庄子里住上几日,落茗也没指望乡下庄子分给她住的房间能有多干净,只盼望着没有毒虫壁虎什么的才好。 于是乎一回到房间,便开始着手准备起出门要用的行李来。不但拿了床单被褥,还从小厨房那里要了路上吃的点心和饱腹用的干粮。 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出门几个月呢。 梁曜是从二太爷口中得知梁晔明日要去庄子的事。“他有这闲工夫不去巡视漆器作坊,倒跑到乡下庄子做什么?” 梁曜印象里,梁府的庄子也就种些瓜果蔬菜,论用处,却是没有多少的。 “梁府的庄子还是你爷爷置办下来的产业,起先是为了避免与主家生冲突,同样也是为了多一条后路,所以那些个庄子都十分偏远。他此番前去,没个三两日恐怕是回不来的。” “那我岂不是可以趁此机会偷偷出府!” 整日被关在院子里,梁曜早就不耐烦了,偏偏他用尽方法,梁晔就是不将禁足令给撤下。而梁晔若是出远门,自然会带上一批随从,到时候看守远门的人肯定会有所懈备。 “你就这点出息不成?你想过没有,若是你大哥不在了,这个家不就由你做主,你就算整日整夜地不回府,也没有人敢说你半分。” 二太爷原本等着看梁晔好戏,他若是不能接手梁府产业,最终还是要落到他的手里。 可谁知梁晔虽不曾接触过生意,可体内到底还是流着些商人血液的,先是同扬州城的官绅富商们打好了交情,之后便是直接动手拔除那些不服他的老人,让他的人接管上去。 二太爷的心腹被一举拔掉了许多,剩余的也不敢轻易动弹。这让他愈发觉得梁晔的棘手,也为自己先前的轻视感到懊悔。 好在想除去梁晔的人不止他一个,徐氏可比他更想要梁晔的命。 徐氏到底做了多年的管家夫人,手中私钱还是不少的,离开梁府后并没有回娘家,而是在梁府附近买了一处一进的小院。 梁府的一举一动,她都能第一时间知晓,自然知道她儿子明里是禁足,暗里是软禁地被关在他的院子里。 再经由二太爷刻意下的添油加醋,传到徐氏耳朵里便成了梁曜被折磨地不成人形,明明生了重病,梁晔都不愿给他找大夫治病。 她也来闹过几次,可梁府护院都是梁晔从京里带来的亲信,有一副比铁还硬的心肠,即使她闹得再厉害,他们也无动于衷。 硬闯她更是闯不过这几个大男人,又气又急,仔细养着的一头乌发,都白了许多。 二太爷适时的出现,让徐氏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都不必他刻意引导,只需他向徐氏透漏梁晔即将出门的行踪,就够徐氏起了杀心。 她动用手底下全部的私房钱还有仅剩的一些交情,请动了扬州一代无恶不作的山匪。 梁晔来往庄子,必要经过山路,那时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山匪打劫杀人那是常有的事,就是官府追查下来,要怪只能怪他们太招人眼。 “不在了?你是说……”梁曜意会到了二太爷话里的意思,有些被吓到,他虽然怨恨梁晔不念手足之情,但也从没想过要他性命。 “这是你母亲的主意,我不过帮着转述罢了。” 梁晔终归有官职在身,刺杀朝廷命官可是要被处以凌迟之刑的。生怕万一,二太爷并不想冒险,便利用母子两人传讯不便,用了点话术,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到时就算东窗事发,他也与此事无关。若梁晔真的被杀,他再去举报了徐氏母子,做那最后的黄雀,岂不是美哉。 梁曜愣了许久,而后大笑着鼓掌道:“不愧是我母亲,没错,梁晔他就是该死!” 二太爷心想这小子平日脑子虽不灵光,可这股狠劲却让他都不免地有些通体生寒。他大哥那般平庸懦弱的人,倒是生了两个浑然不似他的儿子。 12、狐假虎威 第二日,梁府马车准备启程出发。 看着落茗那整整一大箱的行李,负责看守行李的小厮不免瞪直了眼睛,委婉告诫道:“落茗姑娘,老爷的行李都不似你这般多啊。” 落茗闻言,有些怕了,不过一想到箱子里头都是必备之物,缺一样,都不成后,便颇有些委屈地看着那小厮。 “我是老爷屋里的婢女,所带的东西自然大多都是用来伺候老爷的。再言之,我一个婢子,哪用得着那么多东西,你说这话未免也太冤枉我了。” 那小厮没想到落茗会这般说,便犹豫着要不要打开箱子查验一番。 谁知落茗又紧接着道:“你若不放心,大可开箱查验,可我得先同你说好了,箱子里不乏贵重之物,若是因你之故,磕了坏了,老爷追究起来,我可是要实话实说的。” 落茗的话镇住了看行李的小厮,原本伸向箱子的手,也收了回来。“怎么会不放心,也请姑娘做个见证,我可从未开过这箱子。” “也不需我见证,箱子里内贴封条呢,若是被人开过,封条自然断裂,你大可放心。” 落茗这番话,为的就是防止小厮趁着路上她看管不顾的时候偷开箱子。要知里头可不乏她的贴身衣物,要是被这小厮看了去,还了得。 落茗的话彻底让这小厮收了心思,赶紧拍拍胸脯保证一定会好好看顾她的行李。 这时梁晔正好准备登车,转头便看到这一幕,随即便吩咐边上的小厮把落茗唤过来。 落茗刚狐假虎威呢,这会听到老虎找她,颇有些心虚地跑了过去。“老爷,你找我?” 落茗这副样子,让梁晔忍不住哼了一声。“主人都要上车了,你这个做婢女的难道还要主人等你不成?” 只要不是揭穿她狐假虎威那件事的就好。落茗舒了口气,赶紧道:“这不是怕看行李的小厮不知轻重,摔了老爷你的东西,我先行去耳提面命几句,避免他们犯马虎吗。” 得到这个回答,梁晔姑且信了她,径直上了车,见她还杵在底下,不禁伸手敲了敲车厢。 木质的车厢发出梆梆声,落茗一激灵,赶紧手脚并用爬上了车。 梁晔作为主人家出门,用的必然是府中最宽敞舒适的一辆马车,而马车的前主人,不必说,正是过世的大老爷。 落茗作为大老爷买回来的女人,自然有幸搭乘过这辆马车,可以说比梁晔更加熟悉这辆马车。 许是为了能表现好些,不挨骂,还没等梁晔吩咐呢,落茗已经打开车厢中的暗格,熟练的从里头端出一壶清茶,两碟点心。而后献宝似地把倒好的茶端给梁晔,眼里满是讨好之色,“这些是奴婢吩咐他们特意准备的,毕竟舟车劳顿,老爷吃点点心喝点茶,也能解解乏。” 梁晔接过茶,随意道:“我倒看着你比我更熟悉这辆马车。” “这是自然,毕竟先头也是我……”意识到再说下去可就不对劲了,落茗赶紧闭嘴。 可光这些,就已足够梁晔想到她接下去要说的话了。 在这辆马车上,她同样也这么伺候过他的父亲。 13、庄中旧人 “你,给我坐到外面去。” 梁晔的本意是让落茗出去,别在车里继续碍他的眼,落茗却以为梁晔是嫌她碍事,于是往马车边上挪了几下,留足了空间给他。 “你……”梁晔的手指差点控制不住指了起来。终究,他还是觉得没必要对这个脑子不太灵光的女人计较,索性拿起一本书看起来,也好分散他的注意力。 可落茗的脑子总在需要看人脸色的时候,灵光不起来。只见她着头,好心提醒道:“老爷,车上看书伤眼睛。” 梁晔并未放下书,只冷哼了一声,道:“那你说,马车上应该要做什么,才能不伤眼?” 要是这个女人敢回答她曾经同他父亲在马车里做过的那些事,看他不把她踢下去。 “老爷可会玩牌九?奴婢可陪老爷打几局,解解乏。” 她记得她被大老爷带回来的那一日,就在马车里打了一路的牌九,大老爷技术差,赌瘾还大,落茗每次都明目张胆地喂牌给他,他却还是能十局九输,于是便不服输地拉着落茗玩了一路,直到回了梁府,才肯罢休。 落茗其实有点担心梁晔和他老子一个德行,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了,可眼下改口已经来不及了。 可梁晔闻言却是愣了愣,牌九?他还真不会。 可真要他在婢女面前说不会,他也拉不下那个脸,只嫌恶地说了句,“太吵。” 落茗闻言,松了口气,随即想到这位阎王爷好像的确不喜欢太吵闹的东西。待她想想,像他这样当官的读书人,都喜欢玩些什么。 “老爷,不若让奴婢陪你下棋吧。” “哦,你还会下棋?”梁晔倒是耳闻过为瘦马者,非但容色出挑,更是才艺双全,以往他不曾接触过,这会见落茗好像就没有她不会的东西,倒是起了见识一番的心情。 “不算精通,只能陪着解个闷罢了,老爷不嫌弃就好。”落茗见梁晔来了兴致,赶紧地探身上前,然后从车厢的暗格里头掏出一整副棋盘来。 原本落茗的目的只是陪着梁晔路上解闷而已,还想着若是梁晔是个臭棋篓子,那她得多耐心些,多让着他些。可谁知还没下多久,她便被梁晔杀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失误了,这次是她太高估自己,也太低估对方了。 于是落茗清空棋盘,再接再厉,这一次倒是勉强坚持了几个回合,但最终还是输得一塌糊涂。 落茗的胜负欲也因此被激了出来,她就不信了,她今天难道还赢不下一局! 瞧着落茗眼里熊熊燃烧的胜负欲,梁晔差点没忍住往落茗头上敲的冲动。 他都让了她那么多子了,她还能输成这样,这叫会下棋?,初学的孩童下的恐怕都比她要好吧!若不是一路上的确过于无聊,他都想掀翻棋盘,不想再与落茗下下去了。 其实下的烂,还不能完全怪落茗。她学棋的原因只是为了能给贵人闲暇时取乐罢了,哪怕她学的再精,在行家眼里也只能说还过得去,真要对阵,就如她第一局那样,几下功夫便溃不成军。 而梁晔,正是行家中的行家,一开始也真以为落茗会下棋,可谁知会是这种水平,正所谓落差越高,失望越大,落茗也因此被他打上孩童还不如的标签。 但瞧着落茗明明输了,却还越挫越勇的劲头,梁晔心想,虽然她棋艺不精,却不会因此便心生气馁,这倒是不错。罢了,左右当消磨时间,就再指导这婢子几下吧。 这一路下来,落茗已经记不清她一共输了几局了,总之局局输就对了。她想,一开始她会提议下棋,那就是个错误。 不过因为全部精力都在如何赢的上面,落茗倒还真没觉得有多乏累,等到了目的地的庄子,再抬头看着即将沉落西山的日头,这才发现这天都要黑了。 而庄子所处的位置,的确算得上极其的偏远了,听着庄子里的人说话,落茗已然有些迷惘起来。 这不是官话,也不像是扬州城流行的口音,听着庄稼人说话,她隐约觉得一句话里头倒是有个别的词她还是熟悉的,可当他们将话连起来,整段说的时候,她就全然听不懂了。 本以为她听不懂,那大家肯定也都听不懂,谁承想梁晔竟操着与庄子管事一样的口音,熟练地交谈起来,要不是她知道梁晔的身份,都要误以为他就是当地人了。 庄子的管事看到他显然很是激动,而后将视线转到梁晔身边的阿忠身上,走上前,拍了拍阿忠的肩膀。 落茗瞧见,阿忠的眼眶似乎红了一些,面对管事,也是全然不同平日的态度,而后她听到阿忠用庄子这边的话,喊了对方一声“爹”。 她虽然听不懂完整的句子,可单独发音的意思,她还是依稀能猜出来。原来这里是阿忠的故乡,而阿忠的父亲则是这一处庄子的管事。 得知老爷要来,管事早就让人将房间收拾地干干净净,落茗本以为来庄子后条件应当会差许多,如今看着,倒也不赖,起码被褥崭新,一应家具都是刷过漆的,摸在上面,不见丝毫灰尘,书桌上头放着的文房四宝倒看着有些年头,但也并不曾落上灰,可见是有用心养护的。 晚上庄里人端来的饭食,更是对极了梁晔的胃口,这让落茗在伺候梁晔用饭时,不免感叹,“管事可真够用心的,早早就从阿忠那里打听出了你的喜好,这饭食我看与府中小厨房做的并无差别。” 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梁晔看得并不严格,平日落茗与茶花伺候他用膳的时候也会小声说上几句,他从未因此而出声呵斥,也因此落茗敢在这个时候发出声来。 “安叔他不需要特地去打听我的喜好,我到底也曾吃过几年庄子里的饭,他只不过是按照我先前在时的惯例来罢了。” 落茗一下抓住了梁晔话里的重点,“老爷你还曾在这庄子里住过几年?” 14、梁晔往事 梁晔似是不愿在此事上多言,便打发了落茗出去,让她给他抬洗澡水去。 抬洗澡水这种事,落茗自然不会真的傻乎乎地一手包揽,立马出门,叫住了几个小厮,说是老爷的命令,让他们赶紧抬水去。 这时阿忠从外头回来,见此,遂自告奋勇道:“他们兴许不认路,便由我来带路吧。” 看到阿忠,众小厮皆是一顿夸赞,“阿忠哥不愧是从小在此处长大的,像我们这样第一次来,恐怕找路都要找上许久,有你在,我们都能省了许多功夫。” 阿忠一向经不得夸,一下被一群人围着夸成了中心,多少有些不自在。 落茗忽然想到方才梁晔同她说过,他曾在庄子里住过几年,不经问道:“阿忠哥也是在这里认识的老爷吧?” 阿忠闻言,以为梁晔告诉了落茗他以前的事情,因此倒也不曾隐瞒,“那时夫人新丧,老爷又与已故的大老爷不慕,便由顾妈妈带着,来庄子住了几年,因着我比老爷年岁相仿,便被顾妈妈指命为贴身的小厮。说实在的,那时我除了一身力气,别的一无是处,老爷却教我识字,之后更是请了拳脚师傅教我武术,把我带回了梁府。若没他,我现在应当还是个田里的庄稼汉吧。所以老爷的这份恩情,我永世难忘。” 难怪梁晔与徐氏两人不顾大老爷刚死,便不顾体面地斗了起来。积怨那么多年,要是她,恐怕得不死不休才行。 “那老爷后来又是怎么回去的?” “名士李大家那时隐姓埋名游历到此,老爷虽不知其身份,但观其风度,听其谈吐,便知他非一般人。亲自招待,为他沏茶,最后两人手谈一局从正午直至午夜之后,李大家便将老爷收做了关门弟子,带着他一同前往了京都,入了京云书院。” 李大家?落茗感觉有些耳熟,搜肠刮肚一番后,终于想起了此人,“可是先太子的少傅李大家?” “咦,落茗姑娘你竟然知道!” 落茗其实对这位李大家并不了解,只不过她在学本朝诗词的时候,听教授的师傅说上过一嘴,知道此人罢了。 听闻他曾三元中第,先任翰林院编修,后被先帝赏识,教授先太子学识,任太子少傅。 可惜先太子短命,十五岁那年因为一场重病便薨了,而这位曾任太子少傅的李大家便辞官归隐,不再涉足朝堂之事。 倒是没想到,辞官之后的李大家会一路云游,在这般偏远的庄子里,遇到了被继母忌惮,被亲爹所不喜的梁晔,最后还将他收为了关门弟子,带到了京云书院。 “看来老爷天生命格不凡,无论身处何处都有贵人相助。” “是啊,只是可惜李大家将老爷带到京中不久后,便去了。”阿忠说到此,不免有些感叹。 京云书院乃是京都除国子监外第一书院,里面的学生自然非富即贵,不是出身皇族宗室,便是出身士族名门,而梁晔作为地位最低贱的商人之子,又被冠上李大家关门弟子的名头。身处在京云书院之内,只是受冷眼受排挤那都还是轻的。 李大家还在时,起码有李大家护着,那些人都不敢明着排挤,可李大家一走,梁晔便陷入了水深火热,在京云书院的日子可以说差点挨不下去。 人不可能时时刻刻都有好运能得贵人相助,你拥有多少的运气,就要用多少的艰辛付出来换的。 不过主子的事,阿忠自然不好多嘴说出来,只感慨一番后,便不再多言。 虽然阿忠没说完,可落茗大致也能梁晔之后的经历。 不外乎是抗下了来自那些出身名门的学员们的压力,努力靠着科举入朝为官。 只是他经受了那么多苦难,终于出头,本该在朝堂一展拳脚的,谁能想他才刚当上官没多久,梁大老爷便撒手没了,三年丁忧之下,他不得不回来为父守孝。 这么一想,这对父子好像天生就相克。 或许是窥探到梁晔也曾有过落魄而无助的时候,落茗感觉自己心里似乎没那么怕梁晔了。 这种心理的变化直观地表现在了她的一举一动上面。 庄子不比在梁府,在主屋边上另设有净房,而是将沐浴用的木桶用屏风隔开。 梁晔沐浴时一贯不喜奴仆伺候,便让那些抬水进来的小厮们都退了下去。赶了一天的路,又教了落茗这个笨学生一路的棋,这会泡着舒舒服服的热水澡,梁晔不免有些乏困,便闭眼小憩了一会。 而落茗回屋后忽然记起梁晔还有些行李她不曾整理出来,怕他到时要用,自己再起身去理就不方便了,便赶紧地跑到了主屋。 敲了敲门,却听主屋并无任何声响发出。 她以为梁晔有事出去了,便推门而入,动手将白日没干完的活给收收尾。 梁晔朦胧中,被动静惊醒,他记得先前已让人全数退下,现在又是谁在他房里发出的动静? 随意披了件长袍,梁晔绕过屏风而出,只见落茗半个身子都伸进了木箱里头,不知在翻找着什么。 从梁晔的视角,只能看到下半截的一群和腿足。 而后,落茗便感觉自己的脖子上被抵了一个凉冰冰的东西,心里头一个激灵,赶紧抬眼往上看。 只见梁晔发梢还抵着水,显然方才正在沐浴,而他此时却眼神凌厉,手中更是多了一柄利剑。 落茗知道这把剑是一把开了刃的利剑,先前茶花想知道这把剑是否是真,便偷偷拔开剑鞘,谁知被利刃给伤了手,伤口半天都没止住血。 她们还疑惑过梁晔一个文官读书人,又不会使剑,在房里挂把剑是想干嘛,可这会她算是明白了,这玩意还能用来防身。 只是当剑锋正对的人变成她了以后,这份明白来得显得无比鸡肋。 生怕梁晔手一抖,将自己脖子划伤发,落茗小心地将脖子往边上移了一寸。“老爷,你可小心些,奴婢这细脖子,可禁不住你一划拉的。” 可落茗往边上挪了一寸,梁晔的剑锋便跟着她挪了一寸,看落茗的眼神,已满是肃意,“你来我房中,是想做什么?” 15、莫名其妙 落茗觉得梁晔这话问的莫名其妙,却还是小心道:“我可是你房里的丫鬟,自然是来整理您的行李的。” 梁晔视线往下,见箱子里存放的不过是些杂七杂八的物件,不曾有什么重要物件之后,这才将剑从落茗脖子边上移开。 落茗顿时感觉压力一松,想要站直,却发现腿有些虚软,只能将手搭在一旁的墙上,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梁晔,嘴上却是说着插科打诨的话,“此前从未见老爷拔出过剑,本以为是镇家宅用的物件,没想到这剑并非装饰。” 梁晔将剑收回剑鞘之中,而后丢给了落茗,“去挂上吧。” 这剑可是实打实的,重量也是一等一的,这会梁晔直直往她身上一丢,吓得落茗赶紧往边上一躲,钢铁随即砸在地面,发出闷闷的顿声。 落茗怕被梁晔责备,于是又赶紧闪身蹲下,将剑从地上举了起来,而后用力挂在了原先的位置。 等完事再转头时,她被晃了眼。 梁晔正褪下外袍,露出了坚实而精壮的后背,他的肌理并不似书生那般孱弱,也不似武夫那样猷劲,而是介于两者之间的结实,却又线条分明。 落茗虽然出身风尘地,却是既没吃过猪肉,也没见过猪跑。就是梁大老爷,她都不曾见过。可以说,她这还算是第一次见到男人的身子,露出没见过世面的表情,倒也正常。 梁晔本欲拿起里衣换上,却在感知到落茗眼神的同时,下意识侧身往身后往去,却见落茗正直愣愣地盯着他看,发现他转身后,又急忙收回了视线,好似从未看过他一般。 这眼神,这反应,倒是有趣。 只见梁晔将里衣随意打在腕上,而后一步一步向落茗走近。 看着不断往自己眼前凑近的绝色,落茗生怕自己再一次露出什么奇怪的表情,赶紧低下头,心中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可谁知她的下颚却被抬起,只见梁晔用发现新奇事物的眼神,兴味十足地打量着她。 “老……爷,你这是?”落茗紧张地咬着下唇,眼神颇为无辜地看着梁晔,她不知道,梁晔到底想干什么? 可谁知下一秒,落茗便眼前一花,一件里衣当头罩上来。待落茗将里衣扒拉下来的时候,便见梁晔再次背对起了她,站在她面前。落茗拿着里衣,愣了愣。 见落茗迟迟不动作,梁晔不由催促道:“难道还要做主子的亲自动手更衣不成?” 明白了,原来他是想要自己帮他更衣啊。 知道梁晔的意图之后,落茗舒了一口气,而后目不斜视,动作轻柔地帮梁晔穿好了里衣,全程她什么都没瞄到,什么都没碰到。 “舟车劳顿一整日,老爷接下去应该是要歇息了吧?”要是直接休息,那她就不用再费劲伺候他更衣了。 梁晔见落茗本分规矩的很,老老实实的样子,让他不经疑惑是否是自己多心了。 “替我整理床铺吧。”梁晔吩咐道。 这下落茗倒是灵活地很,上前几下就收拾好了床铺。 而后期许地看着梁晔,“那奴婢就先退下了,老爷若有别的吩咐,再唤奴婢便是。” 谁知梁晔却道:“这便好了?” 这难道没好吗?落茗不明所以,这位阎王爷还想闹哪样? “庄子多蚊虫,虽有蚊帐,却防不胜防。你先替我将整个屋子熏上一遍,再回去。”梁晔伸手一指,一副闲暇惬意却又十分欠打的样子。 落茗总觉得今儿晚上,这位大爷的破事格外的多。不过谁让她任劳任怨呢,哪怕心中诽腹再深,手上却依旧老实得点上了祛除蚊虫用的熏香。 熏香是出发前落茗刻意让人准备的,原本打算给自己熏屋子用,可下人们一下准备的太多,她一个人用不完,便把多出来的放在了梁晔的行李堆里,这会正好拿来用。 待房间每一个角落都被熏香覆盖到之后,落茗看着正躺床上的梁晔,扯出一抹假笑,“老爷,要不要我把洗澡水也顺带倒了?” 以往这种体力活都是由小厮来干的,落茗为了理直气壮地避懒,一般都不做搭理,可今日总觉得梁晔在刻意针对她,无法,她只能主动找点事情做,显得自己真的有很本分地在做事,也好让阎王爷别再针对她了。 可谁知梁晔闻言,似是带上了一点恼意,直接命她出去。 梁晔的心思,落茗一向是猜不准的,既然猜不准,也就不猜了,大爷都开口放她回去了,她还乐得清闲。 16、夜生突变 待落茗离开后,阿忠推门而入。“老爷。” 梁晔此时手执一卷书,粗略远观只觉他闲情惬意,可走近看却会发现,他的眼神已经挂满冷厉。见阿忠进屋,他将手中书籍放下,而后起身随意披上了一件外衣。“都安排好了吗?” “父亲他方才找人来通知我,他已经安排妥当,只待今晚便能收网。” 落茗本以为今日就算这么过去了,回房匆匆洗漱了一番,便睡了过去,可谁知到夜深已过三更时,庄子外头却传来一阵阵嘈杂的人声,而后便是刀剑的碰撞声还有痛呼与厮杀的声音。 响动自然惊动了睡梦中的落茗,她颇有些恼火地睁眼,心想大半夜的,谁还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于是批衣起身,想推窗看看,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 谁知窗户刚被她推开一丝缝隙,一大片红光瞬间刺痛了她的眼。 庄子着火了! 这下可不得了,她吓得赶紧跑出屋外,却见院子里站满了一群手持刀剑的汉子。有些人手中的武器上还挂着没干的鲜血,染红了脚下的一片地。 落茗的腿脚反应比她脑子还快,见此立马调头,赶紧关上了门。生怕这些人会闯进来似的,她赶紧将屋里一切她能挪动的家具全用上了,抵在门窗口。 她何时见过这般阵仗,只觉心脏都快要从喉咙里跳出去了,又怕那些家具抵不住那群大汉,便赶紧翻找出一堆尖利的簪子来,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定然是打不过那群汉子的,区区簪子在他们眼中和绣花针有什么区别,只怕到时反过来激怒他们,一刀把自己结果了。 在确定自己的力量无法抗衡那群人以后,落茗最终用那些簪子,给自己绾了一个雅致的发髻,而后穿好衣服,梳好装。 她可不是什么贞洁烈女,她更想要活命。可若是连美色都不能让她活命,那她起码还能光鲜亮丽的死。 只是屋外嘈乱归嘈乱,那些人却始终没对她的屋子下手。等了有一会,落茗逐渐胆大,她将窗纸捅出一个小孔,从小孔中观察着外头,直到她见到一个熟悉的人,阿忠。 落茗见阿忠走到那群大汉中间,而那群大汉见他过来,非但没有攻击,还对他抱了个拳,看样子对他很是恭敬。 落茗心中顿时生了一堆的疑惑出来,于是胆壮了壮,将孔捅地更大些,更方便她看清外头的情况。 原先着火之处已被熄灭,这会正飘散着浓黑的余烟,时有下人打扮的人从她窗边走过,虽然步履匆忙,但却不像是惊慌逃命的样子。 这让落茗万分想知道,梁晔这会在哪,正在做什么。 她想既然阿忠都没事,那他肯定也不会出什么事情才对。 可越想,越是往各种坏的方向所延伸。要知这庄子的管事可是阿忠的父亲,若是他们父子俩对梁晔起了什么不轨之心,想闹这一出来杀他,那也是很容易的。 不过这个念头很快就被落茗否决了,阿忠既是梁晔的心腹,跟着他只有好处,断不可能无故下杀手。 她随即又想到要是有人问她如果梁晔死了,谁得的好处最多,那她肯定回答是梁曜啊。 这个念头一落下,落茗感觉自己已经接近了真相,而后又努力往梁晔的居所处张望,见他居所四周虽然围满了一个个看起来凶恶无比的大汉,但是烛光却很亮,也十分的平静。 落茗觉得自己的情绪似乎跟着平复了许多。原本被她妖魔化的那些人,这时拿平常心看待,不就是一群护卫吗? 更何况,一个能在满京权贵为难之下灵活周旋,并一举考取功名的人,应当也不会输给只知吃喝玩乐的梁曜的。 17、左右不亏 近日兴起的一窝流匪,让县令颇为头痛,这群人占据各大山头,但凡遇到过路商队,便上前洗劫一空。不但如此,他们还频频洗劫山下百姓,遭了殃的村庄往往一个活口都难留下。这般残忍且毫无人性,使得城里人心惶惶。 县令倒是出官兵剿过几次匪,可他们这伙人实在过于狡诈,从不正面与官府抗衡,听闻风声,便隐匿山中,待风头过去,便开始疯狂的报复。 而让县令没想到的是,几日前,他在私宴上同人抱怨此事的时候,梁晔会站出来,告知他有将流匪一网打尽的办法。 县令一开始是存疑的,“大人你真的能肯定那群流匪会冲着你来?”莫不是想框我的官兵,给你当护卫吧。后面这句话被县令强压了下去。 知道肯定没法让县令一下就信他,梁晔也不辩解,只道:“待成功剿匪,我必然送上一整套上等漆器,感谢县令你为民除害。若是流匪没出现,那套漆器就当是赔礼。” 听到一整套上等漆器,县令眼神一下便亮了起来。他想左右他都不吃亏,若是能顺带剿了匪,这等功绩报上去,他定能升上一级。 于是县令便答应借官兵为梁晔所驱使。梁晔命官兵们伪装成庄稼汉的模样,先他一步藏身在了庄子里。 而那些流匪收了钱,被告知动手的时间和地点后,甚至都没核实他们要杀的是什么人,便一个个抄家伙趁夜包围了庄子,想要将庄子里的人杀个精光,然后抢夺殆尽。 一边是毫无准备的流匪,一边是等待多时的官兵,他们才刚前脚踏进庄子大门,后脚就被手持火油与火箭的官兵们重重包围了起来。 官兵被这些流匪戏耍了那么多次,个个巴不得能将他们碎尸万段才好,偏偏以前滑不留手,可这会,他们就如瓮中的鳖,任是如何滑溜,也逃不出他们的手心,于是新仇旧恨一起算,只听流匪们在烈火灼烧下一声比一声惨的叫声,大家伙心里头的那股恶气总算是出了。 全程梁晔都并未出面,稳坐房内,等着残局的结束。他并不担心官兵会搞不定这些流匪,就算他们真的窝囊到在重重围困之下还能被流匪们逃脱,他自也有他的人,能帮着料理善后。 这时阿忠回房禀告道:“老爷,外边已经全部肃清,只是他们这只是流匪中的一支,并非全部。” “记得留一两个活口,能够回去回话。冤有头债有主,一下死了这么多兄弟,我看他们的大当家还能忍得住?” “是。” 阿忠得命出了房门,却听到女人大声喊叫的声音。 他听出了是落茗的声音,赶紧循声望去,之间落茗被梁晔手下的侍卫们堵在了外边,而她一个劲地探头往里头张望,并且嘴上还嚷嚷着:“我可是老爷的丫鬟,这事谁都知道,你们为何要拦着我。” 落茗方才想了很多,觉得梁晔既然有人保护,那他身边定然是最安全的,眼下外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光听声就让人害怕,还不如待在他身边,身边有人一同分担危险不说,还有人能顺带保护她。 于是她努力壮了壮胆子,提步赶紧跑了过来。 谁知却被人拦了下来,看着他们手里明晃晃的利器,她有些被慑到,可是一想她又有什么好害怕的,于是赶紧自亮身份,好让他们放她进去。 18、胆小如鼠 谁知这几人油盐不进,根本没把她当回事,非但如此,还拔刀让她赶紧离开,否则便当成贼人对待。 就在落茗开始打退堂鼓的时候,她看到阿忠往外走来,赶紧大声唤阿忠的名字,企图引起他的注意。 阿忠也确实被她引了过来,朝她喊了句“落茗姑娘”。 落茗赶紧指着阿忠同那些护卫道:“看吧,我的的确确是老爷的丫鬟,你们不信,大可问他。” 护卫们闻言,朝阿忠投去询问的眼神。 阿忠纠结再三,道:“她的确是老爷的丫鬟,只是……” 听到这个只是,落茗下意识感到不妙,“只是什么?我既是老爷的丫鬟,这种时候自当随侍老爷身侧,替他挡住危险,所以你们不该让我进去吗?”说完,直视着阿忠的眼睛又道:“阿忠哥,你不让我进去,可是不信我?” 阿忠下意识垂下眼睛,不与落茗对视,可心里到底已经动摇。“这事,我须得问过老爷才行。”说罢,转身往屋里走去。 梁晔见阿忠又突然折回,以为他有什么要事要禀报,却没想他是为了落茗来得他准许的。 “她来替我挡住危险?”梁晔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个很有新意的笑话。“一个胆小如鼠的女人,若谁还能指望她来替自己挡住危险,那这个人一定是比她要怯懦的懦夫。” “或许,落茗姑娘真的是一片忠心呢?” 梁晔却只笑笑,“她只忠心于她自己,因为害怕自己会受到波及,又见我此处守卫甚多,便想趁势来求个庇佑罢了。” 阿忠没想到梁晔对落茗会是这种看法,想替她辩解,但终究没出声。“那我这就便让她回去。” 谁知他刚打算离开,便听梁晔道:“不过倒也无妨,她既然想求庇佑,我这也不缺让她站脚的地方,让她进来吧。” 阿忠大喜过望,赶紧道:“是,我这就叫她进来。” 看着阿忠快步离开的背影,梁晔心想那个女人倒的确有几分本事,阿忠跟在自己身边多年都不曾开过窍,而认识她才不过几日,便被她轻易给勾去了心神。也不知吴婆子可有为阿忠挑好合适的人选。 落茗在外边焦急等了许久,一直注视着屋门,见阿忠出来,赶紧问道:“老爷他怎么说?” “老爷准许你进去了。” “太好了。壮士们,这下你们总可以放我进去了吧?” 主人都允许了,门口护卫自是放了落茗进去。 不过落茗并没有进屋,而是杵在了门口。她想要是进屋,那她就得时刻与梁晔大眼瞪小眼了,且若是真有什么不测,她真被梁晔拉成人盾挡刀枪怎么办? 还不如守在门口,外头但凡有什么动静,她也能第一时瞧见,若是形势不妙,她还能趁乱逃跑。 阿忠见此疑惑道:“你为何不进去?” 落茗却站得笔直,面不改色心不跳,“我自然是要守在门口,以免贼人入内啊。” 阿忠被忽悠地信以为真,“那你先在此处保护老爷,我先去处理一些要事。” “你只管放心去吧。” 梁晔等了落茗许久,可迟迟等不到她进来,抬头看向门口,只见门口杵着道人影,他一下便辨别出这道人影是落茗。 落茗这点小心思,梁晔岂能猜不出来,心中暗暗冷笑道:“哼,果然别想指望她。” 不过任由她这般偷奸耍滑,以后岂不是要翻天。这般想着,梁晔遂冲着屋外,重重喊了声落茗的名字。 落茗听到阎王爷喊她名字后,下意识就是一个激灵,巴不得这是自己幻听才好。 可随后又听到他命令自己进去,这下再欺骗不得自己,只能缩着脖子,推开了房门。“老爷,是你在叫我?” 只见梁晔手中握着那把剑,朝她一步步走进,“听阿忠说你对我一片忠心,想要护在我身边替我挡刀挡剑?” 落茗赶紧说是。 随即她就发现自己手上被梁晔塞进了那把剑,而后便听梁晔道:“既然你如此忠心,那就拿着这把剑,替我去除了那些贼人吧。”说着,还伸手将落茗往外推了一把。 落茗往后趔趄了一步,脚跟抵在了门槛边上。她抱着剑,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梁晔,“老爷,你没开玩笑吧?” 梁晔一脸面无表情地反问:“你觉得呢?” 这声反问让落茗心里一咯噔,愈发觉得梁晔面部可憎,他居然让自己去和那些贼人拼命!她怎么拼,凭她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柔弱身板?送菜去的还差不多。 梁晔这简直就是要她小命啊! 只见她装作使不上力,然后将手中的剑直接丢到了地上,“老爷,不是我不忠心,只是我一个小丫鬟,连剑都拿不稳,又如何与那些贼子们拼命。” 梁晔发现落茗在有些时候,满腹鬼精的主意,可有时,蠢得却连要她去与贼人搏斗的话都能相信。 梁晔弯腰捡起被落茗丢在地上的剑,收回了剑鞘,而后俯视着觑了落茗一眼,“明明胆小如鼠,又如何为我拼命,这种话,也就只能骗骗阿忠罢了。” 落茗被梁晔直接点破她的那些谎话后,颇有些尴尬,可嘴巴上却依旧不愿承认。“明知不敌去送死,那叫犯傻,怎么能是我胆小呢。” “哦,那你是在说我傻喽?” 得,又说错话被抓住把柄了。落茗素来能屈能伸,更何况这个时候,赶紧补救道:“老爷自是聪慧无双,是我傻,不会说话,你就看在我蠢人一介的份上,切莫与我计较了。” 而后,她便听见梁晔笑了起来。 梁晔平素在落茗的印象里,一直是板着个脸的活阎王,偶尔以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示人的时候,也总是没有好事情发生。也就对着顾妈妈他才会有正常人的好脸色,可那也是对着顾妈妈,他的乳母。 可这会他不但笑了,看神色似乎心情还挺愉快。所以是自己的幻觉,还是自己唯唯诺诺的样子太蠢,他以取笑自己为乐? 落茗用力眨了眨眼睛,想要看清楚他的神色,可梁晔的笑却太短,很快又恢复成他往常那副阎王脸。吓得落茗赶紧把视线收回来,眼睛看着脚尖,装起乖来。 19、后顾之忧 梁晔本想用剑试试她是否怀有歹心,可看着落茗这副胆怯的样子,心想她不过就是个胆小又普通的婢子,倒是自己多心了。 于是道:“你想知道外边究竟发生什么吗?” “约莫,是有贼人闯入。”落茗这般猜测。 “没错,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这伙人正是近日凶名在外的那窝流匪。” “流匪!”落茗忍不住呼声,流匪的凶名早就传遍扬州城,她岂能不知晓。这会得知外头竟是那伙人,后怕之余,更觉背后有些发冷。 落茗往屋外看去,语气中带着几丝紧张,“那,那伙人他们应该不会闯进来吧!” 落茗害怕的样子,让梁晔觉得颇为有趣,哪怕知道局势早就被控制住,还是想看看她害怕的反应。“你听现在外面没有一丝人声,保不准是庄子的护卫都被流匪杀了,你怕了?” 落茗总觉得若是流匪真闯了进来,梁晔的态度也太过平静了点,可一想素日梁晔都是这幅姿态,一下又拿不准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可他也全然没有理由来哄骗自己,毕竟他也不是那样的人。于是乎,落茗越想越怕,越想越觉得流匪就要闯进来了。 她还这般年轻,可不想死在流匪手里,亦或者是被抢走去当压寨夫人。 心急加害怕,彻底盖过梁晔对落茗的威慑,只见落茗上前一把拉住梁晔的胳膊,“老爷,趁他们还没杀进来,我们还是赶紧跑吧!”说着,便想把梁晔往外边扯,结果根本扯不动。 落茗转头疑惑地看着梁晔,很是心急,“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下一秒,落茗确定自己绝对没有看错,她真的从梁晔脸上看到了笑,而且还是很放肆笑。 梁晔的长相不似大老爷那般肥头大耳,相反的,他眉目俊朗,周身还有着读书人的书卷之气,远远望去,只觉的他如翩翩风流的温雅公子。只是平日他不苟言笑,冷肃的样子压制住了温雅的感觉,这会一笑,只觉外边的春风,都不似他来的温柔。 落茗先是一愣,后面很快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梁晔给耍了。可是她又不敢发作,只能愤愤松开紧抱梁晔胳膊的手,而后用带着怨气的眼睛,狠狠剜了他一眼。 这要放在平日,她是一定不敢这样做的,可是情绪一上来,虽然骂是不敢骂的,难道还不允许她剜了吗? 只是落茗不知,她的眼神着实没什么太大的威慑力,她天生一双柔媚妖娆的狐狸眼,流转便是风情,平日谨小慎微,让她从很少高抬眼睛看梁晔,这会却气急了,她是自觉这一眼总归有几分杀伤力,好让对方知道此刻自己心里的愤怒,可落到对方眼里,却又呈现出万种风情。 她被梁晔伸手拉近了身边,不等她反应过来,一只手便盖住了她的眼睛。 掌心温热,贴在眉骨处让她感觉痒痒的,于是眨了几下眼睛。纤长的睫毛也如羽毛一般,划过了梁晔的掌心,留下麻麻痒痒的感觉。 他想收手,又怕被狐狸眼中的风情给乱了心神,这让他难得生出不知如何是好的念头来。 落茗却不适应的扭了扭头,移了开去,还怯怯地问道:“老爷,你蒙我的眼睛是要作甚?” 梁晔索性转过了身,留给落茗一句:“你说呢?” 落茗闻言打了个寒颤,什么叫斤斤计较,小肚鸡肠,她今日算是见识到了。心中对梁晔虽然鄙夷不已,不过只嘴巴上自然是怎么求饶下气怎么来。毕竟她还不想变成一个瞎子。 “老爷你方才肯定是看错了,我这人,心慌之下,我的眼睛就会瞎转动,你得信我,这并非我本意。” 所以抛媚眼也是瞎做出来的表情?掌心酥麻之感尚未彻底褪去,但梁晔却觉得有必要改改落茗这个坏毛病。“回府我便让大夫治治你的眼睛。” 治眼睛?怕不是要把她眼睛抠出来吧!落茗心想自己还不如老实待在自己屋子里呢,这下惹恼了阎王爷,眼睛都要保不住了。 梁晔发现自己衣摆被用力往下拉扯,往下一看,便见落茗眼里含着眼泪,颇为委屈地看着他。“奴婢保证,以后一定控制好我自己的眼睛,你就饶了我这一次吧!” 梁晔这会最是见不得她这双眼睛,本想让落茗赶紧松手,正巧这会阿忠走了进来。 他见落茗坐在地上,手里攥着梁晔的摆,样子看着好不委屈,赶紧道:“可是落茗姑娘犯了什么错事?” 落茗像是看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赶紧求救似的看向阿忠。 阿忠会意,但却不知她到底做了什么错事,开口求情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终究还是成了:“落茗姑娘忠心耿耿,想来也不敢做出什么对不起老爷您的事情。” 梁晔没想到素日里忠心老实的阿忠,竟会为落茗说话。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下一刻说出的话,有多么尖锐与步步紧逼,“若是做了呢?你觉得应该如何呢?” “我……”阿忠有些不敢忘那个方向想,可在梁晔面前,他不得不如实回答:“若是对你不利,我第一个就杀了她。只是落茗姑娘她……” 可他接下去的话却被梁晔打断。“这婢子没有想对我不利,你也不必继续为她求情。”说着,梁晔用力将衣摆从落茗手中一扯,道:“你出去吧。” 落茗如蒙大赦,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门外。 阿忠本想问落茗到底犯了何时,却听梁晔摆正了脸色,问他道:“外面可收完尾了?” 阿忠不敢耽误正事,赶紧将外面的情况一一告知了梁晔。陈述完毕,又问道:“此时已了,但流匪尚未全部剿灭,若被他们大当家的得知此事恐怕庄子会遭到报复,所以以防夜长梦多,我们若不趁夜回府?” “你都说了,流匪的大当家若是知道今夜的事,必然会展开报复,第一个目标便是庄子里的所有人,我们是能躲,可你让庄子里世代住着的人躲去哪里?流匪必要全数剿灭方可无后顾之忧。” 20、同屋共眠 两人议完事,阿忠便出了房间,却见落茗蹲在外头,见他出来,赶紧站起来,走近了他,问道:“老爷他可说要继续追究我?” “没有。” 落茗松了口气,拍拍心口,“那便好,方才我真以为他要剜了我的眼睛。” 这事阿忠一直存着疑惑,他不知道落茗究竟怎么得罪了梁晔,遂问道:“你究竟是怎么得罪了他,老爷他为何要剜你眼睛?” 说到底自己终究是没道理的一方,落茗有些不愿出口,赶紧移开话题,“也没什么大事,就是犯了点小错。不过流匪真的已经剿清了吗,我这会心里头还是有些害怕。” “那是自然,他们不是被当场击杀,就是被官府压了回去,今晚庄子不会再生波澜。” “那便好。”落茗松了一口气。“那我们明日应该里面启程回城了吧?” “不回。” “为何不回?” 阿忠多的不好同落茗解释,只能道:“老爷的命令,归期待定。” 落茗心想现在不回去,是打算留在这当活靶子被报复吗?可这终究是梁晔的命令,她就算再不满,也没那胆子去说服他赶紧回城。 回去后,她一直点着油灯不敢熄灭,也无法安睡,因为一闭眼,就会梦到流匪冲进了庄子里,挥刀砍向她的画面。 好不容易熬到了清早,她这才如获释一般,安心了许多。只是一夜未睡,又整夜担惊受怕,脚步难免有些虚浮,脸色也不太好看。 这在她去给梁晔送早膳的时候,因为晃神而失手打翻一只调羹的时候,被梁晔看了出来。 落茗素来爱美,脸上总是敷着粉,上着胭脂的,可今日眼眶下的黑眼圈,却是连粉都遮不住了。 梁晔心想,这丫头,胆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小,看副样子,他就笃定落茗一晚上没睡过觉。 “近日庄子附近不会很太平,我记得你昨日曾说过,会时刻护着我,对吗?” 落茗不知道梁晔忽然是想整哪一出,只能说是。 只见梁晔指了指下榻,道:“那你今晚就睡在下榻上,也好随时随地保护我。” 落茗心中诽腹,要保护那也该是阿忠才对,真遇到危险,那自己就是个白送的。不过转念一想,总比她一个人害怕地睡不着觉强吧,身边有个人,不论怎么说,都是能让人心安许多的。 权衡利弊完了之后,落茗又恢复了精神,等到了晚间,她便乐滋滋地抱着被褥铺前往梁晔的房间。 阿忠看她抱着被褥进梁晔的屋,还震惊了许久。 落茗她生怕别人误会什么,赶紧解释道:“老爷命我保护他,所以要我晚间也睡他房里。” “是吗。”阿忠没再说话。 落茗赶紧抱着被褥进了房间,这会梁晔已经躺在了床上,手中正在看一本书,见她进来,并不曾搭理她。 他的态度,让落茗自在许多,不过在她铺完被子,又开始有些不自在起来。 毕竟她还是第一次睡在主人的床板下面,更别说那个人还是梁晔。 于是她看了眼边上摆着的藤编摇椅,想着要不还是睡那边去?虽然可能不舒服些,可心里头自在啊。 可当她抱着被子刚想挪过去的时候,梁晔却抬头看着她,问道:“干什么去?” 落茗只得停了下来,转身回道:“奴婢想着还是睡那摇椅上去吧,睡床板终究不太合规矩。” 却听梁晔反问,“什么规矩?” 落茗尴尬道:“奴婢只是个普通丫鬟,这落塌主人房的事,都是通……通房丫鬟做的。所以我为了老爷你的清名……” 本以为梁晔为了避嫌,自然不会在揪着这件事了,谁知他却问道:“那你想当我的通房丫鬟吗?” 21、金陵王孙 这一瞬间,落茗以为自己听错了,竟生出那么骇人的念头。 可当她反应过来,这话的确出自梁晔之口以后,她巴不得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幻听,起码这样她还不用绞尽脑汁地回答梁晔的话。 可梁晔显然还在等她做答复,落茗没办法靠沉默敷衍过去,只得斟酌着道:“老爷,您难道忘了吗,我是已故大老爷的人,怎么可能有那般想法。” 梁晔发现,自己最听不得的,居然是落茗曾是他父亲女人的这件事。 而后落茗便见梁晔忽然从床榻翻身而下,走到她生前,扯过她抱着的被褥,丢到了下榻上。“既是护我周全,你自然得在离我最近的地方护着我,就下榻吧。” 落茗见梁晔态度强硬,只能服从,谁知她刚将被褥再次铺好,便听到头顶他幽幽的声音,“都说心中有鬼,才会疑神疑鬼,你想得太多,却全然没有必要。” 落茗品了品他话中的意思,立马一股热气冲上了脑门,不知是该发火还是该辩解。 他这是在说她心里头想着当他的通房丫鬟,所以才会忽然提出下榻是通房丫鬟才能睡的位置,暗指她心思不纯! 可脑中闪过辩驳的念头,落茗都不太满意,待她终于想好措辞以后,时间又已经过了许久,这时她如果在说,感觉便像是矮了一截似的。 最后这口气她只能憋在心里,然后用使劲摔被子的大动作发泄自己的不满。 可越发泄,越憋闷,只能讪讪地用被子将自己卷成了一团,心中咒骂了梁晔百八十遍才算完了。 不过说来也怪,她本以为自己睡在活阎王床榻下,肯定会担忧地睡不着,谁承想这一通憋闷下来,她全然没了那些忧虑,脑中也不再想些有的没的,入睡倒是极快,不一会,便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梁晔没想到落茗入睡倒是快。要真靠她保护,自己早死百八十回了。而自己居然会叫她搬来自己的房间,睡在下榻来贴身护卫自己的安全,想想自己这个举动,简直比落茗还要不靠谱。 仔细想了半天自己会做出这么不靠谱举动的缘由,可能是因为落茗实在太蠢了点,而蠢人,一向是最能降低人的戒备心的。 一夜无事发生,流匪并没有来庄子寻仇,而落茗也一觉睡到了天亮。 她一睁眼,看着并非她自己的房间,一下便清醒了起来。悄悄探头往床上瞄了眼,见梁晔似乎还在沉睡,她赶紧动作小心又利落地将自己的被褥收拾妥当,而后掂着脚尖出门,打算回自己房间。 在经过那群护卫的时候,她有些尴尬,先不说她跟通房丫鬟似的从梁晔房里出来,就说她昨夜生怕孤男寡女,更衣脱衣的不太方便,竟是穿着一整身的衣裳睡的觉,今早醒来早就皱巴地不能再看。 被那么多人看到她的狼狈,落茗恨不得眼前就有一条地缝,她钻进去,然后打洞打回她的房间才好。 不过这群护卫显然训练有素,目不斜视,也不曾流露过什么别的表情。这对落茗而言好歹还算个安慰,于是快步回了房,匆匆换了身衣服,这才感觉自己整个人神清了一些。 只是一想到这样的日子还不知要过多久,便一下又开始萎靡起来。 就在这时,庄子外头忽然传来马匹震动的声音,而后她便听到有小厮急匆匆地跑进了梁晔的房间。 这让她的心一下揪了起来,该不会是来流匪了吧! 想到这,她赶紧跑向梁晔的房间,却见梁晔推开门,整装待发地往外头走去。 见他神色并不慌张,反倒有些喜色,落茗赶紧跟了上去,只见一辆陌生的马车停在了庄子外面,后头则跟着一大群骑马穿甲胄的士兵。 而后便见一身着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从马车里走了下来,左右各搂着一个貌美姬妾,让人第一眼只觉得他应当是一个流连花丛,玩世不恭的人。 待他走近梁晔身前时,这才松开左右两位姬妾,而后展臂给了梁晔一个大大的拥抱。“梁兄,多日未见,可想死兄弟我了!” 这一幕,简直惊掉了落茗的下巴。 而梁晔表情却颇有些嫌弃,将人从自己身上推开,而后抵着鼻子道:“你究竟喝了多少酒?一股味。” 只见来人再一次伸手将两位美姬捞到了怀中,“佳人在侧,谁还会去记到底喝了多少酒?美人儿,你们说是吗?” 两位美姬咯咯笑了起来,“也不知喝了多少酒,只知公子您千杯不醉。” 这话显然让来人很是受用,旁若无人似的左右各香了一口。 这种场面或许别的姑娘早就已经臊红了脸,但对落茗倒是司空见惯的事,只是忽然起了好奇心,想知道平日不曾沾染女色的梁晔,看到此幕会是个什么反应。 于是悄悄梁晔那边探了探,却见梁晔神色如常,并未展露出什么别的情绪。倒是梁晔,感知敏锐的可以,察觉到落茗的目光后,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四目相对,落茗赶紧收回了视线,低头不再乱瞄。而后她便听到梁晔同来人说道:“既整夜饮酒未免,那便先休息一番。你身后的卫兵想必也经过了通宵赶路,也当歇息才是。” 来人闻言打了个哈欠伸了个腰,“还是梁兄你想得周到,客房在哪,快带我去休息。” 虽然这般说着,可身侧左右,美姬依旧相伴,看来并没打算单纯的休息了。 落茗不禁猜测起来人的身份来。能拥有一整支骑兵作为护卫,来人身份必然不凡,可偏偏又显得沉迷酒色,此人祖上定然地位权势不凡。 一个权贵子弟,带着一支骑兵突降山野庄子,这事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对方总不能是被梁晔请来,特地来帮忙剿灭山匪的吧? 带着这点疑惑,落茗借着伺候梁晔早膳的当口,顺势问了他这件事。 “老爷,不知今早庄上来的客人是哪位权贵府邸出身,那般大的排场,着实是惊到了奴婢呢。” 梁晔闻言,停下手中的筷子,抬头看了落茗一眼,以前倒是没发现,她还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 好奇心重,胆子缺小,梁晔也没藏着掖着,直接道:“金陵王孙,与我曾是京云书院的同窗好友。” 金陵王孙?落茗虽然对来人身份有些猜测,却没想对方会是金陵王孙,这可是货真价实的王孙贵胄啊! 落茗立马翻了翻脑中曾记下的有关金陵王一家的事情。不免也得大呼一声糟乱无比。 据说金陵王世子十分偏爱他的一位侧室,自然也爱屋及乌地偏爱那位侧室所生的大王孙,还一度曾想着把继承人的位置交由大王孙。 只是他到底也还只是个世子,上头金陵王年岁虽大,身体虽然时常犯病,但精神却很好,且金陵王更疼爱则是世子妃所生的二王孙,并在二王孙出身那一日,就亲口指定二皇孙将来会是继承金陵王之位之人。只是金陵王强势的指定,并没有打消金陵王世子立立大王孙为继承人的念头。 世子妃本就在生下二王孙的时候伤了根本,几年心力交瘁之下,便撒手人寰,留下尚且年幼的二王孙。 世子妃之位既然有了空缺,金陵王世子本想将那位生育了大王孙的侧室立为世子妃,却遭到了金陵王的阻拦。父子两一度闹得不可开交,甚至连宫里的太后都知道了此事,宗室不稳,影响着朝堂大局,为此她还特地派了太子前来协调此事。 在天家的干预之下,最后父子两人只能彼此妥协,金陵王允许世子立那位侧室为世子妃,而二王孙便是未来的金陵王,由太子从旁作为见证人,哪怕金陵王未来百年,世子也无法反悔。 只是金陵王年轻时半生戎马,身体留下了暗伤,金陵又多烟雨,每每这种时候,他都得缠绵病痛许久,虽然有心教导二王孙成才,却终究有心无力了些。 二王孙也在世子刻意的无视甚至是默许之下,被那位继任为世子妃的侧室给养歪了脾性,变得嗜酒好色,纨绔无能,甚至荣登金陵城恶霸之首。 可就是如此,金陵王也依旧对他寄予厚望,在眼见二孙子被养歪后,赶紧将他送到了京中的京云书院读书,怕他受欺负,还将府中大半卫兵交由了二王孙,任他随意指挥。 要知这半支卫兵,就连世子都不曾得到过,虽然心中暗骂老头昏了头脑,可到底还是没能怎么样,只要有金陵王在的一天,他这个世子就一天都是摆设。 而二王孙有了金陵王府半支兵马后,愈发地横行霸道,别说金陵城,就是在京城,靠着手中半支打手一般的卫兵,他都能为祸一方了。 从某种意义上讲,二王孙和梁晔还真的是同病相怜,都是早早死了母亲,而父亲却偏爱继室以及继室所生的儿子,对他们这两个原配所生的嫡子却视若仇人一般。 想来这便是两个身份相差悬殊的人,能成为好友的原因吧。 只是相比较之下,二王孙却远远要比梁晔幸运地多,他起码还有作为金陵王的爷爷撑腰,手握半支王府卫兵,就连他亲爹的世子都奈何他不得。而梁晔身边群狼环伺,除了顾妈妈,再无一人愿意帮他。 落茗不由感到唏嘘,再一次暂忘了梁晔的可怕,觉得梁晔可怜见起来。 梁晔敏锐地发现落茗正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他,不免觉得有些好笑,顺手拿起一旁的公筷,用力敲在了落茗的额头上。“还不赶紧布菜。” 额头隐隐作痛,提醒落茗该收回她那可笑的怜悯心,认真做事了,否则又要挨阎王爷打了。 不过虽然挨了打,可她心里却是安心了不少。金陵王孙明显是梁晔请来的帮手。 虽说金陵王孙乃是纨绔一方霸王,可他手里的卫兵却是跟着金陵王上过战场的真正战士,有他们坐阵,区区一窝流匪,又能算得了什么? 只是话虽如此,但说句欠打的话,落茗觉得拿王府上过战场的卫兵来杀山里的流匪,这会不会太大材小用了点? 由此看来这金陵王孙与梁晔的交情还真不是一般的深厚。 22、想攀高枝 待金陵王孙休息足了之后,这才一边揉着脖子,一边打着哈欠,一路上用这副昏昏沉沉的模样,由下人引着,来到了梁晔所在的屋子。 进门后便开始止不住地抱怨,“我说梁兄,你好歹也是扬州城首屈一指的大富商,可这地方也太寒碜了点吧,我堂堂金陵王孙,可没睡过这么硬的床板,住过那么简陋的屋子!” 言罢,又用目光打量了一圈梁晔居住的屋子,继续一脸嫌弃,“我看客栈都要比你这里要来得舒畅。” 若是寻常主人家,遇到这么个不给面子的客人,脸色要是还能如常,那就才奇怪了。 可梁晔却并未将金陵王孙的话听进去,任他在边上叭叭半天,一个眼神都没给过他。 一个人唱独角戏也没什么意思,金陵王孙嫌弃完了以后,便招呼下人赶紧地上茶伺候,小爷他嗓子说干了,需要香茗来润润喉。 谁料下人刚将茶水端上来,梁晔便一把将茶具捞到了自己面前。“我这庄子,偏僻又简陋,住所尚且如此,更何况饮食用具。所以茶必然是陈茶,茶器必然是最粗的瓷器,我怕你喝了会伤嘴,所以为你好,你还是不必再喝了。” 王孙是个容易跳脚的性子,这会自然对着梁晔好一阵讲理:“好你个梁晔,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落茗一直候在屋外,并不清楚屋里的情况,但听到王孙大到屋外都能听到的嚷嚷声,不免开始担心起来。王孙他听声音好像很是生气,他要是一气之下,把卫兵全给带走,不愿再帮梁晔的忙,那该如何是好! 而梁晔却没一句软话,此起彼伏的都是王孙跳脚的叫骂声。把落茗吓得,恨不得赶紧跑进去,求她家阎王爷爷,别再惹我们的救星老人家生气了,您能不能说句好话哄哄他吗! 不过虽然王孙闹腾地厉害,倒还真不曾说出要自顾自走人的话。这让落茗觉得她的小命暂时还有救。 只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王孙的吵闹声所牵引,是以并不知晓,王孙他竟还有一心两用的本事。 只见他一边用嘴巴嚷嚷,一边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迅速写下了几行字,水迹不过几息便会干涸,纵使有人意外闯入,也不会知道他到底写了什么。 而梁晔在看完字以后,却皱紧了眉头。 “不吵了不吵了,我累了!”王孙朝外最后嚷了一大声之后,有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听得到的音量小声小声说了句:“这便是爷爷让我返回金陵的原因。” 梁晔没想到,自己不过才回扬州没多久,原本还是暗流的嫡位之争,便那么快浮到了表面。 太子中毒,时日无多,二皇子与三皇子皆对皇位虎视眈眈。 王孙作为未来金陵王府的继承人,虽然他本人并不成器,可他手中的卫兵还有金陵王在军中的威信,却是实打实的助力。也因此,他受到了两方势力的拉拢。 金陵王得知此事后,便以旧疾重发为由,把王孙给叫回了金陵,此举也是为了表明他金陵王府不愿参与其中的态度。 “就算王爷表明了不掺和的态度,可你父亲金陵王世子呢?他可是一向热衷于与王爷反着干的。” “所以我回府后便与他大吵了一架,随后我便带着半数卫兵跑来扬州专门来寻故友,顺便散散心。”一个手中实际权力还不如自己纨绔儿子的父亲,又有谁能放在眼里? “结果路上听说梁兄你遇到了一些麻烦,这不好心前来相助,没想到你竟对你的恩人这般态度!”说着说着的,王孙的嗓门再次大了起来。 王孙的嗓门,是从小与他世子父亲对吼时练出来的,听久了只觉得脑子嗡嗡的疼,恨不得没长这对耳朵才好。 梁晔与王孙相交多年,虽然早已习惯了他的嗓门,可是数月没见,耳边少了他的魔音后,这会再听,也开始有些受不住了。 落茗站在外边屏着呼吸,吊着胆,结果下一秒便听到梁晔竟这样说:“那就请恩人你从哪来回哪去吧,我这穷乡僻壤的所在,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好家伙,这两人是直接撕破脸了!落茗哪能想到,平日里一向冷静的阎王爷爷,今日竟会被王孙逼得说出了气话! 她转头看到与她一同站在屋外的一个小厮手里,端着一盘糕点。 她记得这是王孙点名要的,但梁晔却不让下人送任何吃的喝的进去,是以这小厮只能端着满盘子点心,杵在门口。 若是平日,她自然不会在意这些事情,他们做大老爷的,别说吵架,哪怕打起来,也与她无关。可如今他们的小命还系在王孙的手上,梁晔不肯服软,她肯。梁晔不怕丢小命,她怕。 只见她一下夺过小厮手中的糕点,而后直直往门里头冲。 只见门被她用身子给撞了开来,她一个猛子摔在了地上,随她一块摔地上的,还有那一盘子点心。 庄子别的不说,就说这吃食,还是极为精致美味的,就连这盘子点心,都被厨娘做出一盘糕点,五种颜色,十种造型来。 被落茗这一摔,摔的满地滚满彩色的糕饼,还有几块骨碌碌地滚到了王孙还有梁晔的脚边。 两人因为落茗的忽然闯入而中止了话题,转而戒备地看着来人。 落茗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握着摔疼的手掌,一副惊慌柔弱惹人怜惜的模样轻而易举便摆了出来,“老爷们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只是怕两位饿着,想着得赶紧送来吃食,却没承想被门槛绊了一跤,糟蹋了点心不说,还得惊扰了爷们,奴婢实在该死。” 这种原本好端端,却忽然闯来一个冒失小美人的伎俩,王孙看过不下百次,这会自然以为落茗是成心的,目标左右不过是他或者是梁晔,而目的却能有许多种。 于是他冲着梁晔挑了挑眉,想知道梁晔对这个忽然闯入的女人,会是什么态度。 梁晔这会也猜不透落茗究竟是什么目的,实在是她摔得太假,起身后那副矫揉造作的模样,让他都有些不忍直视。 倒是像极了刻意引诱,可她想引诱谁?王孙! 梁晔这会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个了,毕竟落茗的胆子小,人除了偶尔那点小聪明外,并不是太聪明,野心也有,但充其量也就后宅那一亩三分地的事情罢了,她想不出也做不到别的更有心机与目的的事情。 梁晔不免有些气闷。她会这么做,难道是觉得留在自己身边当丫鬟会埋没了她,所以费尽心机攀高枝,当凤凰? 23、出言调戏 不管是不是,梁晔此时气不顺却是真的,“我应该吩咐过,没有允许,谁都不得轻易入内。” 落茗知道阎王爷这是生气了,而撒气的对象自然是她。 虽然她的目的是想着保住小命,可此时被梁晔当做了撒气的对象,她还是不免感到委屈起来。原本她想顺毛撸,说些求饶之话的,可也不知为何,出口竟成了又直又硬却又不甘心的领罪受罚,“奴婢有错,甘愿受罚!” 梁晔头一回见落茗这般莽着劲不甘心的样子,往日她的不甘她的不服,总是温顺地藏在她胆小怯懦的表象之下,有这个苗头,却没有成长的契机。 而此时,那颗深藏在胆小怯懦表象之下名为不服的苗头,终是被梁晔发现。看来他还是没真正看懂她。 “府中的规矩顾妈妈应该教过你,违逆主人命令,该怎么罚,你心里最是清楚不过,下去自己领罚吧。” “是……”落茗这会就是后悔,很后悔,她不明白自己刚才怎么会那么夯,一点都不懂得迂回,这下好了,要受责罚了。 违逆主人会受到什么处罚她自然知道,那可是要挨上十五个板子的,寻常健硕的守卫挨完都得躺十天半个月,她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娇弱身子,又如何能挨得住。 她想不行,该服软还是得服软,命很重要,比面子重要多了。 只见她扑身向前,一把抱住了梁晔的腿,再抬头时,已是满脸泪水。 “老爷,奴婢错了,您就看在奴婢一心伺候的份上,轻饶了奴婢吧!” 该屈服便屈服,该服软便服软,这才是原本的落茗。 美人落泪,最是滴滴碎人心,动人魄。 王孙在旁看着暗道稀奇,心想昔年在京同窗时,可从不曾见梁晔对美色有一丝心动过。 相熟学子休沐时相约花楼吃酒,他一贯推脱,本以为他是假清高,却不曾想他身边,除了一个半老的奶妈,一个姑娘都不曾有,更别说与他相同年纪的人早已有了通房,而他恐怕连姑娘的手都不曾摸过。 这会从屋外摔进个娇滴滴的小美人,模样身段,依照王孙流连花丛多年的眼光,都能丝毫不犹豫地给上个高分。 本以为小美人的目标会是他,毕竟他王孙贵胄,跟了他,一辈子吃穿不愁,还能享尽荣华富贵。 谁承想小美人的视线从始至终都在梁晔身上,而他这位从不沾染女色的挚友,竟把这般尤物放在身边不说,态度也是值得细细推敲。 眼下在看两人拉扯的模样,说是其中没有暧昧,没有情愫,那就是在侮辱他流连花丛,纵情欢场多年的眼光和经验。 不过他也十分了解梁晔的为人,若是真的同这个女子有了什么首尾,必然不会是这般冷硬的态度。看来他的挚友只能说开窍开了一半,这倒是有趣,有趣地很! 只见他打开手中折扇,摇晃着步子走到两人跟前,“我说梁兄啊,这般貌美的小娘子,你能忍心看她受罚?” 说着,还啧啧了几下,“小娘子居然还哭了,我平生最怕的就是女人哭了,特别是貌美的女人,因为心会碎啊。” 落茗看过王孙左拥右抱的排场,知道他是个风月好手,却并未起什么心思过,毕竟只一心把他当救命稻草看待。 可眼下听着他语言中的调戏,落茗一时间不知是该继续服软讨饶,还是顺着王孙给的杆子,爬到他的那一处栖身。 看着王孙拿他昔日的手段来撩拨落茗后,梁晔连名带姓出声警告:“李瑄,她可是我的人。” 旋即低头看向落茗,“起来,你先出去。” 王孙倒是没想到,梁晔竟会说这样的话。稀奇之余,便想着再往上头添几块柴火,也好再次看到梁晔急眼的模样。 毕竟论读书,他是没梁晔那个脑子,可论游戏人间,梁晔却一定比不过他。 “知道知道,不就是你的婢女吗。可是不是我说,这般貌美的小娘子,你却只让她做端茶递水的活计,这不是糟践人吗。” 落茗往外走的脚步顿了一顿,心里却骇起了波澜,王孙,他可能对自己有意。那老爷呢,老爷会是什么样的态度? 她本能地放慢了脚步,却听到梁晔回道:“我房里的下人,无需你操心。” 放慢的脚步开始加快,几下功夫,落茗便走出了房,合上了门。看着屋外并排站着的小厮们,落茗舒了一口气,随后暗自恼火起自己,你得清楚,你在人眼里不过是一个下人,与别人并无不同,所以啊,你方才是在痴心妄想些什么呢? 王孙见落茗离开,合起了扇子,只是看向梁晔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揶揄,“只是下人?” 虽然知道王孙真实的脾性,但关心则乱,此时就算是清楚王孙并非外人眼中那般轻佻随便之人,但梁晔依旧不想留下任何的隐患。“我可告诉你,我的人,就算是寻常的下人,你也不准轻易下手。” 王孙却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啧啧叹气,“对兄弟说这样的重话,看来刚才那位小娘子,在你心中还真是不一般啊。” 之后落茗便见王孙依旧摆着他那副懒散的调调从梁晔房里出来,一出来,便看到候在屋外的落茗,刻意走过去打了声招呼。“小娘子,还受惊吗?” 落茗赶紧垂下头,眼神看着脚尖回话道:“多谢王孙关怀,只是错处皆在奴婢一人,老爷怎么责罚都是应该的,并无受不受惊一说。” 王孙却不依不饶,又凑近了半尺距离,“那你同我说说,你们府里犯了错的下人,都会受到怎么的责罚?” 王孙的靠近让落茗感到很不自在,便不由自主地往边上挪了一步。“不过受杖十五罢了。” 王孙却又跟着凑近了一步,“十五杖也不行啊,你这般娇嫩如凝脂般的肌肤,又如何能受得住gun杖之邢……”说着,不安分的右手竟是想往落茗脸上伸。 此情此景,吓得落茗是下意识将脑脖子往里头缩。 而有人更快一步钳制住了王孙的手。阿忠从方才便时刻注意着王孙的动向,见他语言调戏还不够,竟想动手动脚,这才忍不住制止了他,“王孙,落茗姑娘是已故大老爷的人。” 阿忠心想,若说落茗是梁晔的人,纨绔出身的王孙恐怕不一定会放人,说不准还会去梁晔面前讨要落茗。 可若说落茗是梁晔父亲的女人,那便不一样了,他与梁晔称兄道弟,已故大老爷怎么说都是他的长辈,他就算再不羁,也没有看中兄弟父亲女人的道理。 可阿忠却实在小看王孙的敬畏心,他丝毫没在意落茗到底是什么身份,只对落茗的名字感有兴趣。 “原来你叫落茗,倒是好名字,清淡雅致,爽口至极……”边说着,他的眼神边瞟向那只即将踏出屋门的脚尖来。“刚好我口渴了,不知落茗姑娘,可否献上香茗一杯啊!” 24、陷入为难 王孙亲自向她提了要求,落茗是拒绝不得的,更何况他现在正是落茗需要敬着奉着的人。“既然您有吩咐,奴婢自当遵从。” “婢子手艺粗陋,恐怕上不得台面,我劝你还是打消了这个主意吧。”这时梁晔已经跨过台阶,走到了王孙跟前。 王孙闻言却越是来劲,“手艺再粗陋,也总比你的陈茶要来得香吧,我连陈茶都喝得,美人煮的香茗,又有何喝不得的?”说着,王孙又扭头凑近了落茗,“你说是吧,小娘子?” “乡下庄子简陋,并无烹茶器具。” 梁晔说完,落茗有些不解地看着他。原本庄子里或许是没有烹茶器具的,可她生怕梁晔心血来潮想要喝茶,便将茶具收拾在了马车的暗格里头。 就在路上,她还为梁晔烹过一次茶,怎么这会,梁晔直接说没有好的茶具,这是不愿让王孙喝上他家的茶吗? 落茗感觉一时间有些玄妙,平常看梁晔也不是鸡毛蒜皮都要斤斤计较的人啊,今日是怎么的,方才在房里差点吵起来不说,这会连像样的茶都不愿给王孙喝。 谁知王孙更是见招拆招的高手,直接阔气道:“好茶具,我这可不要太多,你既然没有,那我便送你一套好了,也好摆在庄子里用来专门招待像我这样尊贵的客人,顺便充充门面。当然了,若是你为此爱不释手,想要带回去把玩也不是不可以。” 落茗光听着,就能感同身受梁晔此时内心的窝火,王孙的嘴,是真的欠打。不过能让阎王爷吃瘪,落茗自然是喜闻乐见。看来王孙天生就是来克梁晔的。 可这个念头还没过三秒,便见梁晔露出不屑的眼神来,“被酒徒拿来当过酒碗的茶具,就算再名贵,我也不稀罕。” 王孙平日最是嗜酒,酒瘾上来,若是身边没别的器具,就是逮着个茶杯,都能往里头满酒喝下。梁晔自然知道王孙这个不讲究的习惯,为此嫌恶至极。 “就你讲究多,我喝茶是喝的高雅吗,我喝得是美人在侧的情趣!你说对吧,小美人”说着,王孙伸手起了个往落茗肩膀搭的动作。 可王孙才刚伸手,便被中途拦了下来,梁晔几步挡在了两人之间,看向王孙的眼神里,已然带上了警告,“可她是我的婢女!” 落茗嗅着两人间的硝烟味,顿觉不妙,赶紧给边上站着的阿忠打了个眼神暗示。 阿忠收到了落茗的眼神后,似是不懂落茗眼神暗示似的,像根木头似的杵在一边。 队友无能,落茗只得自己出声道:“庄子其实是有茶具的,只不过年头过久,做工又过于粗鄙,怕难登大雅之堂,所以老爷才说没有的,若是王孙您不嫌弃,那奴婢便用那套茶具替您烹上一杯香茶如何?。” 又生怕梁晔生气似的,落茗赶紧伸手轻轻扯了扯他身后的衣袋,恭维起来,“再说梁府毕竟是一方商贾,怎么可能真的没有好茶具,平日府中,老爷用的都是极精细的。” 王孙见火头足了,便知该加料的,于是顺着落茗的话接了下去,“既然有茶具,本王孙也不嫌粗鄙不粗鄙,毕竟本王孙都说了,茶具其次,美人才是第一。”说着,转身吩咐他带来的下人道:“你们赶紧去吧本王孙的美人们也喊过来,伴舞奏乐,喝酒吃茶,快哉!” 趁着这个间隙,落茗赶紧凑到梁晔耳边,小声耳语,“老爷,你看王孙毕竟是远道而来护咱们周全的,咱们不谢谢人家,也犯不着得罪啊。” 梁晔却是一下抓住了里面的点,“所以你今日的所作所为,皆是怕我会得罪他?” “老爷可莫怪奴婢多事,毕竟流匪凶悍,有王孙的卫兵在,才能安心许多。” “原来你竟是这样想的,倒也好。” 落茗有些听不懂梁晔这句话的意思。什么叫倒也好?可这是王孙已经吩咐完底下人,落茗只得赶紧后退,与梁晔保持了些许距离。 不过落茗觉得自己方才那几句简短的话还是很有用处的。 她才说完,梁晔虽然依旧给王孙脸色看,不过起码不再言语之间针锋相对了。 而王孙满脑子都是如何舒服享乐的主意,见庄子临山傍水,便提议闲坐溪水边,适卧杨柳旁,毕竟人不多,学不了古时名士那般风雅做派,但却还是能让自己享乐地恣意些。 落茗翻出一套她所带茶具里,最普通的一套出来,这一套茶具品质不过略微偏上,倒是符合庄中难有好茶具的这一点。只是在茶叶上,落茗却开始犯起了难。 好茶是有,而且全都是好茶。可关键是你既没有好的茶具,那你这些好的茶叶都是用来干嘛的?当菜煮了吃吗? 可品质太低劣的陈茶,拿出去给王孙喝,他要是当场难喝到摔杯子怎么办? 从前往溪边的路上,落茗一直苦锁着眉头,思索着这件事。最后落茗打算不如到时候故意把茶做坏,让好茶变一般,到时候王孙分不清茶叶的品质来,她也好蒙混过关。 25、牛嚼牡丹 主意打定之后,落茗顿觉轻松不少。 净完手之后,落茗便准备开始一律用具来,却见一小厮捧着一个竹筒制成的罐子走上前来,并将罐子交给了落茗。 “落茗姑娘,这是老爷特地吩咐交给你的。” 梁晔命人给她的?落茗赶紧将罐子打开,只见里面竟盛放了满满一罐子的茶叶。 落茗轻嗅一番,只觉气味清鲜,似如嫩芽初展一般,光闻气味,便知此茶不俗。 只是她所见识过的茶种也不算少,但对着这一罐茶叶,她只知是上品,却叫不出它的名字来,于是便问送茶来的小厮,此茶为何名。 小厮也不过是奉命跑腿的,只说:“老爷只将罐子交予了我,要我拿来给姐姐你。。” “老爷就这些了吗,算了,我知道了。”见小厮实在不知,落茗只当自己孤陋寡闻,想着到时候自己在适时找个机会问问梁晔好了。 谁知那小厮被落茗一追问,拍了拍脑子,想起什么,赶紧又补了一句,“对了,老爷还说了,王孙他从不曾喝过这种茶。” 连王孙都不曾喝过的茶?所以梁晔是猜出自己打算将好茶做坏的心思,便特意命小厮送了一罐王孙都不曾喝过的茶来,好让自己不用刻意把茶做坏? 捧着茶罐,落茗的指尖细细摩挲着罐身的纹路,低头看向罐中茶叶时,不由得便露出了浅笑。 待她将烹茶器具全部准备好,落座溪边准备着手烹茶时,王孙与梁晔随意坐于溪边杨柳树下,只王孙身边还多了两个娇艳浓丽的美人儿,左右依靠在王孙身侧。 “还当爷今日为何不用妾们伺候喝酒了,原是有了品茶的新嗜好。” “若爷喜欢,改天我们姐妹俩也去学上一手,日日给也烹茶喝,如何?” 王孙闻言,伸手将左右两人揽入怀中,样子好不恣意,“这正所谓什么人做什么事,你们可是专门用来陪爷喝酒的,若是学了烹茶,你们两又有谁来陪爷喝酒啊?” 两姬妾顿悟,“看来那位正在烹茶的妹妹,应当是专门给爷你烹茶的吧?” 两姬妾的声音并不大,却也不小,足够传进在场几人的耳朵之内。 落茗闻言,倒水的动作不由地慢了一拍,下意识看向右手边坐着的梁晔,却见对方此时也在看她,眼神交汇,落茗赶紧低下头,只是手头动作都开始有些慌乱起来。 而王孙笑了笑,并不作答,只同两姬妾道:“单只烹茶,未免寡调。” 两姬妾跟在王孙身边已久,有时王孙的一个眼神,她们就能意会出王孙想要什么,还不等王孙吩咐,她们便优雅起身,一弹琴,一作舞。 顿时溪边春光日盛,好不美妙。旁侧随时的小厮们,有见识短少些的,已经顾不上规矩,他们早已被引走了心神。 但要真身处其中,其实并不觉得有多美妙。 两姬妾本就是一对姐妹花,一琴一舞搭配多年,最是默契,若两人之中凭空再有第三人,那必然会被排挤在外。 虽说落茗先行烹茶,两人看似后面才跟着符合,但随着琴声一响,舞步一动,两人间自然形成的吸引力,将所有人的目光顷刻间就拉拢了过来,落茗反倒成了陪衬的一位。 加之烹茶本就是静雅之技,懂茶者自懂,不懂者只觉无趣,因此此时所有人的惊艳只为曲舞而已。 “梁兄,你说我这两个美姬,弹的可好听,跳的可好看?”王孙只憾这会手边没有酒,不然来上一盏,才叫享受。 “尚可。”梁晔表情淡淡,显然兴致并不高。 可王孙一向是能自娱自乐,自得其乐的,“能得你一声尚可,那就是极好,那你说说,比起你的侍女来,我的这两位美姬又如何?” 落茗闻言,不禁心想,梁晔平常这么嫌弃自己,这会肯定会说两位美姬更好。不过心虽这么想,落茗也难免不甘心。 曲艺舞蹈她也会,可不见得会跳得比她们差。就是这烹茶的手艺,她也不觉逊色她们任何人。只不过旁观者不懂茶艺之雅,更爱歌舞之热闹罢了。 而梁晔闻言,只好刻意去看了两位美姬几眼,这才评价道:“我只能说不愧是你的人,所弹之曲,所跳之舞,皆是你的喜好。而我,恰恰与你喜好相反。” 言下之意,我并不喜欢。 落茗闻言,心里那股不服的劲一下随之散去,这时她手上的动作也到了最后一步,只见她将茶水倒入杯中,而后端着两杯新烹好的茶水,走上前去。 只是她却先将茶递给了王孙,而后才递到梁晔面前。期间王孙可是冲着梁晔甩了好几个得意的眼神。 梁晔接过茶,在落茗准备收手时,却忽然发问:“他又不懂茶,你先给他做什么?” 落茗见梁晔当场不给王孙面子,只能朝着梁晔挤眉弄眼,小声提醒,“老爷,人家可是客人啊。”茶水点心先应客人,这才是待客之道啊。 而王孙闻言,自是不服气,“谁说我不懂茶的!”说着,便想将滚烫的茶水像喝酒似的一饮而尽。 落茗见况想阻拦已经不及,只能看到王孙大叫一声,而后丢飞了茶杯,吐着舌头呼起痛来。 这一看就知道是被烫到了,落茗赶紧喊人去拿冰块还有凉水来。 两姬妾自然也是顾不得弹琴跳舞,赶紧跑过来嘘寒问暖起来。 梁晔见王孙惨状,像个没事人似的细细品茗着手中的茶水。甚至在落茗眼神询问他该怎么办的时候,反倒是给了落茗一个:看吧,我就说他不懂茶的眼神过去。 家中主子待客无道,客人被茶水烫到,他还能坐观上壁,讽刺嘲笑,那也只有她做婢子的,帮忙多担待些了。 只见她接过下人送来的冰块,裹着帕子,半蹲着身子,而后轻轻用裹了冰发帕子敷在王孙唇角边上。“都是奴婢不好,一时粗心,竟忘记将茶水放凉了。” 落茗此话一出,梁晔差点洒了手中的茶水。品茶都是慢条斯理的,先闻香,再分三口轻啜慢饮,几番步骤下来,茶水早已放温,自是不会烫伤人。像王孙那样灌酒似的,牛嚼牡丹的喝法,这世上还真不少有。 而落茗明知其中之道,却为了哄王孙,睁着眼睛说瞎话不说,还亲自替他敷上冰块镇痛。 梁晔不高兴了。 26、轻声呢喃 偏生王孙不但给了梁晔一个得意洋洋的眼神,还指了指唇边一角,说自己疼得厉害,要落茗再拿冰块敷敷才行。 王孙说着,便将头往边上偏了偏,落茗须得再往进了凑,才能勾到他的唇边。虽然落茗时刻把握着两人之间的距离,她手臂虽凑近王孙,但半个身子却都是往后仰的。 只是她却不知,在别人的视线看来,她身子虽然稍偏,但却恰好露出了王孙的脸来,她不曾遮挡住他,使得此时两人的样子看起来反倒是如调情一般,暧昧亲昵地紧。 梁晔再是忍不住,只见他起身上前,一把将落茗拉到了身后,“你身边是没人了吗,竟要我的侍女来给你冰敷?” 两姬妾闻言,赶紧惶恐认罪。 落茗只觉这两人像极了被殃及的池鱼,只是这时候,她也没那个心力同情她们,因为她能感觉到,梁晔此时的话听着虽并不重,好似带点玩笑似的调侃,可听到平日一本正经的人忽然用这种半吊子玩笑的语气说话,任谁也不会觉得这真的是个笑话。 只是她也觉得梁晔这脾气来的莫名,不过一想到他今日面对王孙时一直是这个态度后,倒也释然了,释然之后,还带着一丝心累。 本以为两人应当是至交好友,可眼下看来,是仇人还差不多,梁晔难得一见的臭脾气外泄,全都给了王孙。 而王孙依旧一副笑嘻嘻的样子,似乎感知不到梁晔的怒火似的,似开玩笑般道:“只要她成了我的人,那我身边不就有人了吗。不知梁兄可愿割爱啊?” 落茗听到王孙竟向梁晔讨要于她,惊了又惊,一时间不知该有何反应,只看着侧目看着梁晔,等着他的回答。 “走吧。”梁晔并未回复,只同落茗说了这两个字后,便拉着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待身后已不闻溪水流淌之声,梁晔这才将手松开。 落茗握着被他拉了一路的手腕,低头看着脚尖,讷讷辩解:“我方才只是怕王孙他烫伤……” “你不必多言。”梁晔出声打断了落茗的话,“他这个人一向如此,也不用担心我会得罪了他。” “是,只是……方才王孙问老爷你讨要……”之后的话落茗没说出口,她本想问王孙是不是认真的,可又觉得问出口,好像自己有多么迫不及待去投怀送抱一般,只能将将咽下。 “那你想当他的人吗?” 落茗一直低着头,并没有看到此时梁晔的表情,且不知如何答复梁晔,顿时心烦得很。 “若不出意外,他将来是要继承金陵王亲王之位的人,且如今并无正妻,平日他虽游戏人间,不太着调,却是个念旧情的,你若跟了他,就算没办法保证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但怎么说都要比当个侍女来的强。我若是你,我也难免会心动。” 却见落茗低头无声,只石路上滴落的几滴未干的眼泪,暴露了她此时的心境。 她张口小声呢喃,声音小到连她自己都听不太清,“原来,我在你心中,果真是那种贪图富贵的女人。” 27、御前贡茶 只是在抬头,落茗又换上那副顺从的模样,“但奴婢不是老爷的人吗,若老爷你不同意,奴婢纵然心存妄想,也只是空想。” “所以,你想是吗?” “如果奴婢想,老爷会成全吗?” 梁晔心中顿时燃起怒火万丈,只说了一句“你休想!”之后,便转身离去。 落茗落寞站在原地,不知此时自己是该遗憾,还是该庆幸。 入夜,只有梁晔与王孙两人的房里。 王孙已然收起白日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抿了一口杯中茶水,皱了皱眉,而后放在了案几上。“看来我果然还是不喜喝茶,不过你让我这外行人品鉴,我也品鉴不出什么来。” 梁晔眼中似有嫌弃之色划过,“也没指望你这个酒鬼能喝出什么名堂。这是庄中培育的新种,如今市面上并无此茶,但若是能成御庭贡茶,那么全天下人都将会知道此茶的名字。” 此茶名唤回茗,似有嫩芽之清鲜,也有花果之淡香,入口微苦,但回韵悠长。是十年前庄中农户意外培育出来的新种,被庄中管事呈到主人家后,却并不被大老爷当回事。 世人都是一昧追逐名气的,喝的自然也是叫的上名头的名茶,更何况他并不觉得靠庄子里的农户,就能培育出什么绝世好茶来,是以反倒让人警告了庄子管事还有那个农户,要他们埋头耕种,别没事瞎倒腾些花里胡哨的没用东西。 献宝不成,反倒受了主人家的一通训斥,那农户灰心丧气,想要将那株茶树给砍了,却被庄子管事给拦了下来,只说到底倾注过一番心血,砍了实在可惜,这才被勉强保留了下来。 而后梁晔与大老爷在徐氏的挑唆之下发生不可调和的矛盾,梁晔后便如同被发落一般,来到了这处庄子,也因此发现那一株被大老爷忽视的新栽培出来的茶树。 之后他便命那个培育出回茗的农户将此茶种扩大种植,但却命令他们绝不许对梁府声张,庄子的农户们本就怕大老爷呵斥,加之在梁晔重金嘉奖下,他们自然不敢上报,左右此处庄子偏僻,梁府那边不常有人过来,大老爷也浑不在意这处庄子。 如今已有十年,回茗树种已经遍布整个山头,梁晔自然不能任由这等好茶白白糟蹋,想过将茶叶贩售出去,只是世人也的确攀附名气,只认出了名头的茶种,对野地新种是极为不屑的。 若只能当下等茶贱卖,梁晔倒觉得还不如全挖了种庄稼,只是当时他尚在京中为科举一心苦读,自然是没有心力管这些的,如今有了时间,他自然要好好把这片茶园拾掇起来。 时下人附庸文雅,除却像王孙那样的,都好喝茶。 茶园若是经营妥当,未必不能代替漆器,成为梁府收入最大的来源。 而且主家对于漆器把控太甚,且一直有适机收回的打算,但凡察觉到他有脱离主家的打算,漆器这一产业随时就会被主家收了去,不再属于自己。 他要做的事,一点闪失都不允许有,若是被主家一直盯着,恐怕会生出不少麻烦。 但茶叶却不一样,此处庄子乃是梁老太爷生前用私产置办下的产物,与主家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且此处已经远离扬州主城,远离主家势力的范围,他们倒是就是眼红想强行夺走,都没有理由。 更何况他并非一个人单打独斗,有王孙的名义先打通金陵城上下权贵们的销路,而后再借机送往宫里,一举夺下御庭贡茶的名头,后面的路便好走多了。 只是紧盯着御庭贡茶这块活字招牌的人家绝不在少数,想要以新出茶种的名义夺下,还得多方计较才可以。 不过梁晔也没打算头脑一热就干,他终究是官员的身份,而夺得御庭贡茶虽有皇商的名头,却也是商人,届时若被御史察觉,弹劾上奏,恐怕他不但要丢官,还要与御贡的名头永远失之交臂。 所以他还得寻一个管事之人,但利益之下,难免有所矛盾,所以人不能由金陵王府来出,必须是他的人才可以。 王孙知道梁晔的计划和野心,无所谓地摆摆手,“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帮你打通渠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更何况论吃喝玩乐,金陵城谁能比得过我,我就是一副活字招牌,只是说好了,若是销路打通,你我四六分账,可不许耍赖!” “若我不想在金陵,在京中待下去了,那我自会赖账,寻下一帮仇家。” “兄弟你别生气嘛,我也就随口说说,你的为人,我怎么会信不过。”说着,王孙再次端起茶来,试着喝了一口,依旧还是觉得喝茶不如喝酒。“不过你怎么不想着开酒坊酿酒呢,你要是准备酿酒,我都不收你分金,只要每日酒水管够就可以了。” 若真如此,恐怕还没开张几天,用来贩售的酒水就要被王孙给全部喝空了。 梁晔懒得搭理王孙这种不靠谱的言论。王孙见梁晔不搭话,也不在意,自顾自找地说了起来。“话说你那婢女,她可会酿酒?我瞧着她人美,酿的酒肯定醇美。” 先不说人美和酿酒醇不醇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再听王孙提起落茗,梁晔终于给了王孙他想要的注意。 “她是我的人,你最好别打她的主意。” 王孙闻言,露出兴味的眼神来,“你的人?看来我果然没看错。行啊你小子,万年的铁树可总算是开花了。” “所以你白日那些举动,就是想寻我热闹?”若是常人,梁晔还不会有这般猜测,可若是王孙,还真说不准。而梁晔也确实猜中了,王孙闲着没事的时候,便是如此的无聊。 “哪叫寻你热闹,我主要就是试探试探,若是你对那婢子没意思,那我铁定是要下手的,毕竟那般貌美的小美人,又有谁能不爱呢。不过既然是你的人,拿我断没有夺人妻妾的癖好,所以你放心,人我让给你了,不会再同你抢的。”说着,王孙还露出一副忍痛割爱的表情,看着就是极其的欠打。 梁晔自是容不得王孙这副臭脾性,当即便下了逐客令。“你我人前不合,我看你明日也该离开了。” “我才刚来一天,你便赶我走?你不知道从金陵到扬州赶路有多累吗?”王孙既然是以负气出走的名义出来的,那自然得住上十天半个月才对。 可梁晔显然铁石心肠,并不在意王孙行路疲惫,直截了当道:“能有多远?用马车赶路也不过一日一夜,更何况你马车的驾马匹匹好马,不过一日半的功夫,便能回你的金陵王府。” 见梁晔油盐不进,一门心思要赶他走,王孙想到白日里他听说的事,眼神一转,立马变了话头,“我听说有人买通流匪想要劫杀你,更听说那帮流匪凶恶至极,你难道就一点也不担心他们的报复?我这正巧带了王府半支卫兵来,只要你让我留下,我就让他们替你上山剿匪,除了这大患,如何?” 28、心理阴影 王孙的话,让梁晔想起了落茗说的,她之所以会对王孙的上心,不过是误以为王孙的卫兵是来帮他剿灭流匪的。 若是她得知她心心念念的救星不再能够帮她之后,也不知她会对王孙是个什么反应。 “不必,流匪的事情我自会解决,更何况依照你这般招摇的身份,待久了,我那些主家的叔伯可不一定愿意放人了,前些日子他们还同我打听你的亲事,你要知,我主家的妹妹们,可不在少数啊。” 梁晔还担心若是被他们探查到此处的茶园,恐怕会想方设法侵占下来,那他这些年的心血可就白费了。 梁晔的话让王孙不免想起他第一次去梁晔家里拜访的场景。王孙本是好奇扬州数一数二商贾之家该是何等模样,便死皮赖脸地央求着梁晔带她一同回了梁府。却没想到梁晔名义上是商贾之家的嫡子,但他本源的梁氏一族却是扎根扬州百年望族,所以严格来算,他并非真正的商贾之子。 起先王孙还以为梁晔一家可能因同本家关系不好,这才从不在书院报出自己本家名号来,谁承想梁晔与主家的关系竟还不错,平日走动十分的密切,而且王孙前脚才刚到,后脚主家便派人来请王孙到主家做客宴饮,摆宴的地方正是族长的家。 王孙本就是来做客的,既然得了邀请,自然欢喜前往。 只是一进去,便发现这场宴会,竟是专门为他而办。王孙心想看来自己还挺有面子,只是他如今不过是个王孙,连正经的爵位都还没有,若他继承了世子之位,那这份专门的招待倒也正常,可眼下他也不过只是占了金陵王府子嗣的名头,断没有让一族之长专门接待的道理,也因此他心中多了几分警惕。 而后他便听出了他们言语里的相交示好之意,这也还好,毕竟他的身份摆在那,从小到大,虽然鄙夷他的人更多点,但想要与他结交的人可从来不在少数。 只是当话说着说着,逐渐成了询问王孙可曾婚配,可有心上人之后,王孙算是明白,主家人这是想要做什么了。 这倒也罢了,毕竟是梁晔的主家之人,他若是得罪他们,梁晔到时候也不好做人,多少委婉拒绝也就是了,可谁知道他们像是没听明白王孙话里边意思似的,想要与王孙结亲的念头就是不死。 虽说他们梁氏一族在扬州当地甚有名望与地位,但在金陵城却还是不够看的,更遑论在天潢贵胄的金陵王面前呢。 所以他们其实也没打算争取到王孙正妻的位置,但侧室夫人怎么都该有他们梁氏女子的份了吧。若是梁氏一族能与金陵王府结亲,那么别说扬州城了,就是在整个金陵,他们梁氏一族都能挤上世家前列。 而王孙却心想,连他老子都不能把他怎么样呢,可在今日却是切切实实体会到了有火发不得的那种憋屈的感觉。眼瞧着对方一副只要王孙同意,他们立刻找人去金陵王府商谈此事的阵仗,王孙赶紧假装不胜酒力,起身打算离开。 谁知道他们居然不让他走,醉酒了啊,醉酒了那就睡客房呗,是以王孙便被拉去了族长家的客房里居住。 之后王孙本想告辞,却没成想今日东家,明日西家,主家嫡系纷纷设宴邀请,每次宴饮必然提起结亲一事,他忍了再忍,若非看在梁晔的面子上,哪还管情面不情面,早就拍拍屁股,坐马车跑人了。 之后还是梁晔见王孙实在脱身无望,这才替他想了个主意,只说金陵王着急有事要他赶紧回府,再不得耽搁,这才脱身离去。 但也是这次的事,给王孙留下了极大的心理阴影,之后再是没来过扬州,就算是路过,也不做停留,只让人赶紧离开。 这一次会来,也是因为知道庄子地处扬州外围地段,那些“好客”的主家人寻不到他,这才放心的。 但此时梁晔一提起主家人,那段不想再想起的记忆却再度涌起,回忆太美,让王孙着实打了个寒颤,然后赶紧四下左右看了看,生怕窜出个主家人,把他绑回去,要他做梁家的女婿。 比起乐子,还是他的清白比较重要。王孙叹了叹气,一副看梁晔就是个负心汉的眼神,“罢了罢了,我走,我走还不成吗。” 王孙看来是真的怕了,来是天刚亮才来的,走是天没亮就走的。 走的时候,马蹄声还有卫兵踏步的声音惊醒了正在睡梦中的落茗。她这几日一直忧心流匪的事情,一直睡不安稳,更何况这么大的动静,要不惊醒都难。本以为是流匪打上门来了,心里头还有些小紧张。 可越听声音越不对,这不像是干仗的声音,倒像是离开的动静。 于是她赶紧推门出去一看究竟,得到的结果就是王孙带着他的卫兵们走了,连头都没回地走了。 见况她也顾不得别的了,赶紧跑到梁晔房间,同他询问此事。 梁晔却十分淡定,一点都没有守护神不在的危机感,“哦,他晚间又与我吵斗了一番,所以直接气冲冲地走人了。” “你怎么能让他走呢!”落茗崩溃了,根本顾不上尊卑礼仪,直接吼了出来。“他走了,我怎么办!” 梁晔对这个“我”字感到有些刺耳,原本想看落茗如何反应的好心情也一下阴郁了起来,连带着夹枪带棒的话,也不由得脱口而出。“怎么,是为他走了,会有性命之忧而着急,还是为了他走了居然没带走你而着急?” 谁知落茗赶紧动了起来,头也不抬地开始帮梁晔收拾起了行李,便收拾,便慌张道:“老爷,我们得趁着流匪还不知道王孙离开的消息前赶紧回去才行,要被他们知道了,杀过来,我们性命恐怕危矣!” 看到落茗这副担心小命不保的胆小样子,梁晔心情立马又变得大好起来。 上前一把拉住落茗的手,停止了她收拾行李的动作。“别再收拾了。” 落茗以为梁晔依旧自我放弃了,自是不依,想抽手,却发现抽不回来,因为梁晔而导致守护神离开的怒气,一下子憋不住地涌了上来。 “老爷,你就算不惜你自己的命,也请惜惜奴婢的命,我可不想成为流匪的刀下亡魂,也不想被撸到山寨做压寨夫人。” 而后她便发现梁晔握她手的动作愈发地用力,都弄疼她了。 “你这是还想过做压寨夫人?” 落茗是背对着梁晔被拉住手腕的,她回不过身看他,但听他此时的说话声,下意识就感到了不妙。 是以在逃命和与梁晔说理上,落茗选择了后者,毕竟没有梁晔,她光靠自己也逃不了命不是。 “我这不是最坏的设想吗?可若是我们能成功逃命,那这个设想是不会存在的。” “你说的没错。”梁晔松开了拉着他手腕的手。“毕竟流匪已灭,你就是想当压寨夫人,恐怕也当不成了。” 29、人比花娇 “流匪已灭,是什么意思?”落茗有些不明白梁晔的意思。 “你不是一直担心流匪会来寻仇吗?可若流匪全被剿灭,又如何再来寻仇?” “你是意思是,流匪已被剿灭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风声都不曾听到?”哪怕知道流匪已灭,落茗还是有些不切实际的感觉,就这么简单轻易地没了? “两日前流匪来庄中打劫时,官府故意放跑了几条漏网之鱼,而后跟在那些人身后,找到了流匪的老巢。昨日官兵便攻上了山,一举将流匪窝给端了,那些流匪不是死在官兵的刀枪下,就是被压入了大牢,所以自然不会再有流匪的报复,这下你总该安心了吧?” 梁晔会选择此时将流匪已剿的事情说出来,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这虽然是他与知县联手布的局,当以防有内鬼,所以在尘埃落定前自然一丝风声都不能透漏出去。而如今流匪已灭,落茗又误以为王孙是来帮他避开流匪的清算的,若不告诉她此事,她对王孙能比对他这个主子还勤恳。 危机解除固然让人松了一大口气,可有件事,落茗还是不太想的明白,“可若剿灭流匪全是官府的功劳,那王孙他又是来做什么的?我一直以为,他是来帮你的。” “流匪的事不过近日才发生,而他所在的金陵城到此处,来回起码需要三四日时间,我虽提前知道了流匪的事,可再去搬救兵却是来不及的。他来此处,不过是因为前些日子他与他老子大吵了一架,他为了掉他老子的面子,这才到处晃荡,又正巧我是与他少有有些交情的,因此偶然到访罢了。” “原来如此啊。”落茗想到这两日她产生的误会,不免有些尴尬,“老爷你既然知道我误会了,你怎么不同我说,害得我这几日是提心吊胆的。” “官府机密,告诉你,万一被你泄露出去怎么办?” 原是怕自己会泄密,落茗虽然有些不被信任的失落,可转念一想这事也不怪梁晔不信任,毕竟她的确没有什么值得他信任的地方,也没做过什么表明忠心的事情。 反倒在他面前一直是个胆小怕事,墙头草一般摇摆不定的人,若她是梁晔,她也防备。 左右流匪的隐患已经不复存在,她也不必再纠结别的什么了。 落茗一向是个想得开的人,神色立马恢复如常,“那老爷,既然路上没有流匪的隐患,那我们何时回府?”她以为来庄子顶多住个三两日,虽说带了一大堆大包小包的行李,可都是些无用的鸡肋之物,必要的衣服着实没怎么带够,要是再住下去,她衣服怕是要不够穿的了。 更何况她在这庄子住的实在不习惯,虽说也没缺她少她,可终究还是梁府更舒坦一些,也更安全一些。 “不急,待我处理完此行的要事,再回去也不迟。” 先头来庄子就说有要事要来处理,感情这些日子他是一点要事都没办过?落茗对梁晔办事的速度,略微有些脾气。不过他们做下人的,还能说什么呢,哪怕主人是个乌龟,她都得在身后拍掌说爬的好快。“不知奴婢可有帮得上老爷您的地方,老爷若有需要,只管吩咐奴婢就是了。” “那明日你便跟着我前去茶园吧,记得穿的利落些。” 茶园?是什么茶园值得梁晔这般费心,还特意来这一趟。落茗虽然纳闷,但第二日便照梁晔说的,将自己穿得极为利落,短衣窄袖黑布写,连发髻都没绾,只是用巾帼将头发包了起来,这番打扮,与庄子里寻常农妇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异。 她发现自己自从跟了梁晔以后,时常得穿上这一类的粗布短衣,而且几次都是在梁晔直接的干涉之下。但愿她以后不要越穿越粗,到最后只能穿麻布。 梁晔看到这般打扮的落茗,没说话,只是在他们到达茶园门口的时候,梁晔忽然把一直竹篮挂在了她手上。“你今日这身装扮,倒是挺适合采茶叶。” 好啊,这是被讽刺了? 落茗有些撒气似的将竹篮摔在茶树上,可茶树枝条细软,并没有因为落茗的这一下有所折断。且如今采茶的时节已过,只有茶花开在枝头,哪还有茶叶给她采。 她拎着个篮子走在梁晔后头,愈发觉得自己这幅模样傻气又滑稽,可要她丢开篮子,她肯定是不敢的,只能憋屈地盯着梁晔的后脑勺,诅咒他最好走路看不见脚下的石头,摔上一大跤的才好。 只是她走着走着,看着满山腰的茶叶树,忽然脑中起了一个念头。 难道昨日的茶叶,就是这里的茶树上摘下来的? 为了验证这个猜想,落茗这会仔细摘了一把茶树叶片下来,这个时节的茶叶已经变老,气味色泽自然同嫩叶有很大的区别,但既是一个品种,自然有相同之处。 看形状确实有些相似,气味也有些相仿,她见茶园里头有专门伺候茶树的农户,便停下特意询问道:“请问老人家,这里的茶树产的都是什么品种的茶叶?” 可农户对此显然有些警惕,并不愿多答,“就寻常茶叶喽。” 对方越是警惕,落茗就越是感觉这茶树不一般。难道梁晔此行就是专门为了这些茶树来的? 落茗赶紧几步上前,跟在了离梁晔不过半步距离的身后,开口问道:“老爷,我看这里茶树上挂着的叶片,倒是很像昨日你命人拿给我的那些茶叶啊。难道那些茶叶就是这片茶园产出的吗?” 梁晔倒没像农户那样警惕不敢多言,“还不算笨,知道那些茶叶就是这片茶园所产。” 得了答案,落茗也不再为自己丢人的样子而气恼了,只见她顺手摘下一朵茶花,在指尖把玩着,看来心情已经大好。“难怪老爷您要亲自来这一趟了,这等好茶,若是能被人知道,一定能跻身名茶一流,引来追捧的。” “你真是这么觉得的?”梁晔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落茗。 落茗正将茶花抵在鼻端轻嗅。茶花气味淡雅独特,带着花的馥郁,叶的清香,闻之让人心情愉悦,神清气爽。 她见梁晔转身问她话,只得将茶花移下至脸侧鬓边,但嘴角却依旧挂着愉悦的微笑,“当然了。” 茶花白皙娇嫩,可在梁晔眼里,却不及落茗万一,鬓边的茶花,只衬得她愈发的人比花娇。加之此时天光正好,阳光底下,她的眼睛像是泛了波纹的湖水一般,璀亮而又散发着搅动人心的阵阵涟漪。 手臂开始不由控制得想要伸向她,想要抚摸那一双犹如湖水般诱人的眼睛,只是到了最后,也只是夺走了她鬓边那一朵纯白娇嫩的茶花罢了。 30、你很怕我 捻着从落茗手中夺下的那朵白色茶花,梁晔很快转过身去,那朵茶花却被他不动声色藏在了袖中。 落茗有些莫名地看着他,她方才似乎看到了一个陌生的梁晔,那个梁晔,他的眼里带着温情还有痴迷。她曾在大老爷那里见过类似的眼神,她知道,那是男人痴迷女子美貌时才会有的神情,但与梁晔方才所展露的又不太一样。 她想会不会是自己看错了,毕竟梁晔他是这般理智的一个人,眼里又岂会有这两样情绪出现?更何况,他明明不太喜欢自己,又如何能生出痴迷来呢? 当她再想仔细看时,梁晔依旧夺走了她手中的花,转过了身去,是以她只能盯着梁晔的后背,可惜什么都瞧不出来。 落茗猜不透他的心思,只能一个劲地薅开遍树丛的茶花,因为她想到被留在梁府看顾院子的茶花,不知道她一个人可能应付得来。又想着不如把这些茶花晒干制成手串,送给茶花,她肯定欣喜。 手里终于有事情做了之后,落茗感觉自己此时拎着篮子也不显得尴尬了,反倒是阳光明媚,茶香扑面,让她心情愉悦无比。一首小调不知不觉从她嘴里哼唱出来。 这首调子并不是她专门学来讨人欢心的,而是她被卖到风尘地前,母亲哄她入睡时才会哼唱的小调。 她记忆有限,甚至都不记得母亲的长相,只记得母亲温暖的怀抱,轻声哼唱哄她入睡的小调,之后的一天,她身边便不见了母亲,很快的,她就被大伯一家给卖到了风尘地,之后的记忆便全成了学艺卖笑还有如何讨男人欢心。 以往她其实很少想起被卖之前的事,今日也不知怎么得,就忽然哼了起来,那段所剩不多的记忆,也被翻阅而出,但依旧模糊不堪 她想,再过些年,她恐怕连这首小调都要不记得了吧,而后此生如无根浮萍,随波逐流。 梁晔听着身后那首逐渐从愉悦染上悲伤的小调,碰了碰袖中的小花,为不知她为何难过而感到有些迷茫。好好的,谁招惹她难过了? 思来想去,好像也就只剩下自己。 所以自己是做了什么让人难过的事了吗?好像也没有吧?可一想这女人,一想胆小又怕事,估计是被什么东西吓着了。毕竟茶园树丛多飞虫,她应当是被虫子给吓着了,这胆子,可真不是一般的小。 落茗原本自顾自跟着梁晔走,忽然便见梁晔缓下了脚步。她见此,只得跟着缓下脚来,却见梁晔忽然停了下来,而后站在原地,不知在等什么似的,往后望了一眼。 落茗不明所以,但还是知道时刻把握主子需要的,便上前询问梁晔可是有什么吩咐。 却听梁晔道:“你与我并肩而行吧,这里枝叶太过茂密杂乱,你替我开道。” 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落茗在心里头憋了憋嘴,而后上前当起了开路人。 只是茶园的农户将整片园子的茶树都休整地很好,一路逛下来,也只是偶有几根乱生的枝叶挂衣,却还没有能挡路的程度。 落茗觉得梁晔有些时候真的矫情的不行,就那么几根枝叶,用手轻移就挥开了,他偏偏不愿自己动手。 正鄙夷间,却听他道:“我记得你不是带了好几个防虫的香囊过来吗,怎么今日不带在身上?” “倒是想带的,这不是香囊做的太花俏,与这一身不太相配吗。老爷,可是有虫子叮咬?” 梁晔其实出门前看到落茗的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她这一身农妇的装扮。 因与往常风格大不同,他还多看了几眼。当时还想着这个女人是不是只有穿上了乞丐服,才能真正掩盖住她的容色。 这会听她再提起,便又心安理得地上下看了她几眼,问道:“你今日为何要这般打扮,我又不需你下地干活。” 落茗发现今日的梁晔,特别的挑剔,不是问她为何不带香囊,就是问她为何要穿成这样。心想自己这样穿,还不都是你吩咐的吗。 她忽然想起先前在梁府,她也曾穿着利落过,结果就是整个梁府上下的奴仆,都穿上与她一样的衣服,膈应地那件衣服她一直压在箱底下,不曾穿过。 现在又被他挑剔,莫非,他是看不得自己穿成这样,怕自己丢了他的面子?“那我以后不再这般穿了便是。”在低头认错上,落茗一向做的得心应手。 以往是见惯落茗这般低眉顺眼的样子的,此时却让梁晔极不舒服。“你,似乎一直都很怕我?” 落茗发现今日的梁晔有些奇怪,现在莫名地说自己一直都很怕他。她能不怕吗,她就怕他一个不高兴,将自己发卖了,或是直接丢到湖里,下场就如同蓝姨娘那样。 可若是不回答,岂不就是等于默认,是以落茗只能挤出一抹笑,“当然不怕,只是对老爷很是敬畏而已。” “怕和敬畏我还是能分辨地出来的。”梁晔盯着落茗的眼睛,露出了然。“你很怕我。为什么?” 落茗赶紧低下头,好不再能被梁晔直视她的眼神。她此刻其实很暖,艳阳天,春日浓,好像胆子都能跟着大一些似的,她问出了她一直想问的那个问题,“你还记得蓝姨娘吗?” “其实那一日,蓝姨娘是满心带着欢喜过去的,却没想到,会落得个那样的下场。” 对蓝姨娘,梁晔并没有太深的记忆,只知道她当年差点成为他的通房,又忽然成了他父亲的妾室。之后的印象便是她成为徐氏还有二叔用来暗算他的棋子,但被他先一步识破,利用她反将他们一军。不过蓝姨娘会为此自尽,却是他不曾意料到的,不过既是如此,也没放在心里,因为没了蓝姨娘,更有利于他绊倒徐氏他们。 可此时听到落茗再次重提此事,他不得不为此感到在意,“因为你觉得蓝姨娘是我害死的,所以你才会这么怕我?” 落茗心想,的确是有这个原因,但更多的是梁晔带给自己的那种极度的危险感,让她不由自主的,便感到害怕。这是人的天赋本能,一种能对危险预知的能力。 见落茗低头不语,梁晔只当她默认了他的猜测。所以她一直不敢妄生不该有的念头,反而是他,一直误会她有所图谋。是他一直在小人之心。可若是自己没有心思,又如何会拿偏见看人。 “若是我说,你不是蓝姨娘,你也不会步她的后尘,你,能不能不怕我?” 这是在落茗面前一直高高在上的梁晔,第一次对她低头,第一次这般温声细语,落茗有些诧异地抬起头,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老爷,你……你没事吧?”这是落茗唯一能想出来的理由。 活阎王忽然温柔起来,那绝对是比大白天撞鬼还要毛骨悚然的事情。 31、流匪招供 其实梁晔在说完这番话之后,自己也呆愣了片刻,刚才的他,一瞬间话语不受理智的控制,甚至可以说那一瞬间,他仿佛失去了理智,便将那番话给脱口而出。 此时再回想,只觉得自己莫不是中了邪?他想看看落茗,却像是逃避问题一般地再次转过了身去,不消片刻,便被他想出了说辞。“我的意思是,你又不是蓝姨娘,没有她的心思,自然也不会步她的后尘。更何况我还没有刻意去加害一个小婢女的癖好,所以你大可不必怕我。” 听完梁晔的解释,落茗松了口气,原来如此,刚才那番话歧义太深,她着实给吓了一跳,还以为……还以为梁晔对她有那么点那个意思,只能说还好没有,不然她都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只是梁晔这番话的真正意思,也足够落茗震惊了,没想到梁晔会主动要求她不要怕他,这让落茗闻言不由真的壮起了几分胆子,试探着道:“有老爷你这句话的保证,奴婢自然不会再惧怕老爷了,只是,容奴婢说句僭越的话,老爷平日能否不要时刻都板着个脸,每次看到,奴婢都难免不害怕。” 说完,落茗小心的看着梁晔,其实有些后怕,怕他发火,又怕他觉得自己是那种给点颜色就蹬鼻子上脸的刁奴。 可谁知她却从梁晔脸上看出了丝丝茫然。 梁晔不知道落茗为何要这么说,他平日并非有意板着个脸,只是没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自然就没有表情而已,也仅此而已。 没想到在落茗看来,没有表情的他居然很可怕,这让他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什么话,亦或是摆出什么表情才好。 片刻后,只见他微微点头,而后说了句:“好。” 虽然嘴里是这么说的,可那张严肃板正的脸却并没有因此变得软和些,不过梁晔没有训斥她,反而是说了句好,这让落茗已经大喜过望了。别的什么,她也不贪心追求了。毕竟老爷不善摆出表情,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不是对她不满,什么都好说。 落茗的表情就比梁晔要丰富多了,秀唇微翘,娇媚的眼睛露出点点笑意。“多谢老爷。” 说完之后,她便惊奇地看到梁晔笑了,说笑其实有点过,只能说他整个人都忽然柔和了起来,一下从冷冽的寒风,变成了和煦的微风。落茗有些微微晃神,她第一次发现,梁晔这个活阎王,也是很适合当翩翩贵公子的。 还没等落茗看够,梁晔便再次恢复了以往一贯的表情,淡淡道:“马上就要正午了,日头太大,我们走吧。” 说着,他便转过了身,起步往茶园外头走去,他的步伐迈的太大,步子又太快,很快便与落茗拉开了距离,见此,落茗赶紧挂着满篮子的茶花,小跑着跟了上去。 待走到茶园口,便见阿忠走上前来,轻声同梁晔说事。 只见梁晔听完,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点点头说知道了。 落茗跟在梁晔身后,也跟着听了几句。 官府在将那窝流匪一网打尽之后,在经过一番严刑拷打之下,流匪的二当家扛不住刑罚,招供了一件事。 他们是受人雇佣,才会连夜袭击梁晔所在的这处庄子的,而雇佣他们的人,正是徐氏。 徐氏会雇佣流匪劫杀梁晔,落茗虽不意外,但也不得不感叹她的大胆与狠毒。 只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她不知她谋划的这件事,早已被梁晔所察觉不说,更是将计就计,趁机将流匪一锅端了。 既为民除了害,又通过流匪的指控,让徐氏彻底不能翻身。 毕竟有买凶杀人和私通流匪这两项罪名在,徐氏就是不死,也得被判流放之刑,就是不知道这件事里面,二老爷有没有参与其中。 回去收拾了一番后,落茗便跟着梁晔坐上了回程的马车。 这一路车夫快马加鞭,待到黄昏时分,终于回到了梁府。 此时天色已暗,但梁府门口却站满了手举灯笼的各府下人。 徐氏买凶杀人一事,早已传遍大街小巷,毕竟流匪那般可恨,能够得以落网,必然引来家家户户欢欣鼓掌,同时也必然是要打听官府是如何将这一窝穷凶极恶的流匪们一网打尽的。 没想到这一打听,便被他们打听出了内情。 官府竟是梁府那位做京官的大老爷的协助之下,才将流匪一网打尽的。 再深入了解下去,竟得知那窝流匪原本是冲着劫杀梁老爷去的,而他们会把目标放到那位梁老爷身上的原因,竟是有人出高价卖他的命。 这便让人好奇了,究竟是谁,想要买梁老爷的命。 再一打探,得知买主,竟是徐氏后,都不需要多言,众人便已纷纷脑补出了一大出豪门内斗的大戏。 那徐氏陷害梁老爷不成,被休弃出梁府后,不但不思悔过,反而怀恨在心,得知梁老爷即将出门巡视庄子,便提前花钱买通了流匪,要他们埋伏在梁老爷所到的那处庄子外边,等梁老爷一到庄子,便要流匪们下手杀了他。 若是事成,所有人都只会认为梁老爷是流匪们劫杀的,自然不会怀疑到徐氏头上去。而梁老爷至今未娶,更无子嗣,那万贯家产,最后还不是全落到二老爷梁曜的手中。 而她作为梁曜的亲生母亲,哪怕被休弃出梁府,照样能过上荣华富贵的大好日子。 “还好梁老爷机敏过人,早早识破此毒妇的诡计,非但没有让那毒妇得逞,还反将一军,让那毒妇奸计得以被识破,还配合官府剿灭了流匪,为民除了大害。” “梁老爷不愧是当大官的人,就是厉害啊。” 而梁氏主家之人得知消息以后,便纷纷派人来到梁府,询问此事。 只是梁晔身在庄子,并未回府,他们从白天等到了黑夜,这才等到梁晔回来。 既然等到了梁晔,主家各府的下人自然赶紧去回禀自家主子这一事,梁晔还没歇脚喝口茶,族长协同各位族老便上了门。 按理徐氏既已下堂,那便与梁府再无瓜葛,梁晔想要怎么处理此事,主家都不会过问。 但怪只怪此事影响太大,竟然还涉及了官府和流匪,若只是徐氏一人所为倒还好,怕就怕在梁曜会不会牵扯其中,若是他也牵扯在内,恐怕会影响梁氏一族的名声,是以主家长辈们这才上门,想要知道梁晔想要怎么处理这件事。 只是主家长辈们刚到,梁曜便赶紧地跑了过来。徐氏买通流匪杀人的事,他是全程都知情的。 虽然徐氏被官府逮捕之前命人传消息给他,说哪怕打死她,她也不会供出他来,但梁曜还是怕。 若是母亲受不住严刑逼供该怎么办?那他岂不是一样要被判上私通流匪,买凶杀人的罪名! 他赶紧向二太爷求助,毕竟此事二太爷也有参与的份。 可谁知二太爷却直接翻了脸,把关系撇的一干二净,“我何时参与其中了,你倒是拿出证据啊,证据呢?” 二太爷的嘴脸让梁曜火上心来,想要一拳头打死这个老不死的东西。 可二太爷身边有一群下人护着,他根本近不了身。 看着急红眼了的梁曜,二太爷摸了摸手中的扳指,“老二啊,你也别怪二叔无情,二叔还是好人做到底的提醒你一句,你既有这个劲,还不如从主家长辈那里下手,如今能保下你的,也只有主家的那些老东西了。” 二太爷的话,让梁曜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般。 只是梁府被严密看护了起来,他想去找主家长辈求情,却根本出不去。 心急如焚之下,只等来了归府的梁晔,吓得他赶紧躲在了前厅的花坛底下,生怕被梁晔发现,自己会没好果子吃。 直到主家长辈们出现,梁曜这才拖着已经酸麻到失去知觉的腿,跑到了他们跟前。 32、讨价还价 这会梁曜一出去,就抱着族长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的不停。 他照着二太爷教他的话,并不为自己伸冤,而是求他们能饶了徐氏。 “母亲虽然糊涂,可她操持梁家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诸位族老,求求你们,救救她吧!” 梁曜的一番话,暂时打消了族老们对梁曜的怀疑。心想莫非这件事,真是徐氏一人所为,与曜哥毫无关系? 他们此番前来,本就是为了搞清楚这件事情的原委,若梁曜真的参与其中,那无疑是个极大的丑闻。 毕竟马上便是皇商择选的日子,梁氏出产的漆器,虽然远近闻名,但却还是屡屡在皇商择选中败下阵来,这也是导致梁氏漆器不如别家有名的原因。 而宫廷对于皇商的选择,除了他们上供给皇家的货物得是最最上层之外,主家人的行事为人,还有家族作风,皆在考察之内。 虽不如选拔文官那般苛刻,但若是被指出此家商誉还有主家作风有巨大瑕疵的,那怕是连入门那一关,都过不了。 徐氏买凶杀人虽是一件大丑闻,但徐氏已下堂,已非梁家人,她此番恶举,充其量不过是报复而已。 可若是梁曜参与其中,那便是兄弟阋墙,闹到不死不休的境地,这要是被人宣扬出去,那梁氏漆器,必然会在此次皇商择选中失利。 族老门自是不愿看到此事发生,所以他们会尽一切努力保全住梁曜,但也只是保全而已。接下去梁曜是死是活,只要不被人抓住把柄给闹大,也与他们无关。 便有族老提点梁曜道:“你该求的可不是我们,而是你大哥!毕竟你母亲买凶杀人却有实证,在场所有人都没资格宽恕你的母亲,除了你大哥。” 族老话一说完,便见梁曜扑到梁晔脚跟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诉起来,“大哥,请你饶了母亲吧,她只是一时被猪油蒙了心,再说了,你不是没有事情吗。” 落茗端着茶水正好走到前厅门口,听了梁曜的话以后,差点气炸! 什么叫你不是没有事情,要不是梁晔早一步识破徐氏的毒计,这会他估计就是横着躺回来了。梁曜还好大的脸,居然要求梁晔饶过徐氏,要落茗看,徐氏就该被判流放之刑才对。 就在她气得恨不得冲进去把茶水泼到梁曜头上时,梁晔却一脚踹开跟狗屁膏药一样贴在梁晔脚上的梁曜。 “饶了她,也不是不可以,你替她受过,如何?” “大哥!” “晔哥!” 前厅不约而同地响起惊呼之声。 梁曜吃痛,却被吓得赶紧上前,“我又不知情,我干嘛要受过,哥,你就这么容不得我母亲吗!” 族长几步上前,一把拉住梁曜,“徐氏是徐氏,曜哥是曜哥,徐氏犯的错,她就该自己承受。只是此事到底关乎梁氏一族的名声,要我看,还是早些通知了官府,判下刑罚,徐氏该受受,该罚罚,左右她已不是梁家的人了,莫要因为一个外人,影响你们兄弟的情谊,还有梁氏一族的名声。” 族长这话,摆出了他的态度。梁晔要怎么处罚徐氏,他都不会掺和,但一点,梁氏的名誉不能受损,梁曜也不能被牵连其中。 “官府办案,可不受我所影响,更何况此事还有尚多细节需得仔细探究,哪有说判就判的道理?更何况若此事只有徐氏一人从中谋划,就如族长您说的,徐氏已是外人,丢损的,自然不会是我梁氏一族的颜面,我又有什么可顾虑的。” 要是这么轻易就顺着族长的心意行事下去,他的这番筹谋,岂不是白费苦功?梁晔软钉子还了回去。 果然,族长见梁晔态度坚决,用眼神给随同他一起前来的族老们打了个商量。 而后族老的眼神划过梁曜,已然带着放弃,“徐氏毕竟作为梁家妇多年,虽然下堂,但也算是你的长辈,这事闹到后头,丢损的还不是你的颜面。若是你不愿这般轻易放过徐氏,那我这里倒是有个主意。” 33、梁曜发难 梁氏一族毕竟作为扬州城传承百年的家族,底蕴深厚,想要徐氏无声无息地死于狱中,也并非什么难事。 但这事族里却不能直接动手,到底还是要同梁晔商量一番后,再做决断。“不若就让徐氏畏罪自·杀吧。”族长同梁晔这般说道。 只有徐氏死了,才不会说出更多的东西。他们并不在意这件事还有谁参与进来了,他们只要皇商的择选,不会因为这件事,而受到影响,那就够了。 族长此言一出,梁曜被惊地失了大半刻的神。徐氏到底是他母亲,而族长却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打算否决掉徐氏的生命,他回过神,惊恐地看着眼前的这些人,一股寒意攀上了他的后背。 而族长却是一副公正俨然的表情,控诉徐氏罪行的同时,还不往敲打梁曜,“曜哥,你母亲犯下这等错事,按律是要被判以流放之刑的,流放之地,穷山恶水,又险又偏,她未必能撑到那里,就算是撑到了,也是活不过三五年的。还不如自裁了,好歹还有人帮忙收个尸身,你说是也不是?” “我,我……”无论是哪个答案,梁曜都不能说出口,因为每一个,都是要他母亲命的答案。 他只能求助似的看向梁晔,因为此时此地,只有梁晔,才有宣布最后判决的权利。他已经不再为徐氏的结局而感到难过了,他更想赶紧来个解脱。 可梁晔却是一副置身事外的看戏态度,从族长提议要徐氏自·裁开始,他便没有说过一句话。 而梁晔越是这幅态度,越是让梁曜害怕,他心想,莫不是梁晔除了想要母亲死,更想要知道除了母亲以外,还有谁参与此事,所以才一直不表态度? 族长还有一众族老的顾虑,二太爷都同梁曜说过,为了能竞争皇商之位,他们势必是会保他的。但若是梁晔不稀罕皇商之位呢,毕竟他如今官职在身,皇商虽然让人眼馋,但你说拿皇商换官职,他肯定也是二话不说选官职的。 毕竟皇商虽然带了个商,终究还是地位低下的商人,为官者随时都能以权势压迫之。 更何况这还只是入门的门槛,离能被选为皇商,可还早着呢,所以梁曜拿不准梁晔会不会为此反抗族长以及众族老们的意思,一心只为除掉那些想要害他的人。 若到那时,母亲受不住严刑拷打,将自己供了出来,那自己岂不是也要被判流放之刑! 族长与诸位族老断没有为了他而与梁晔闹僵的道理,梁晔若是真铁了心想要他流放,那他可是真的一点转机都没有了。 念及此,梁曜可再也顾不得什么了,喃喃道:“我母亲会落得这般下场,全都是她罪有应得,但是我也不忍她受流放之苦,我看就照族长你提议的来吧,我只求能给我母亲收拾尸骨,披麻戴孝。” 梁曜表态完之后,族长看向梁晔,等他最后来一个决断。 “徐氏说起来也终究算我长辈,我怕倒是不好多言,既然此事有族长来做决断,那是再好不过了。只是若曜弟想为徐氏披麻戴孝,恐怕是不能以梁府二公子的名义,若是如此,族长的一番苦心,恐怕就白费了。” 梁晔这番话,让梁曜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梁晔这是在给他选择,若他要为徐氏披麻戴孝,那就不再是梁府二公子,也将被逐出族谱。反之,他依旧是梁府二公子,左右他这一辈子只需混吃等死,背负不背负不孝的名声,对他而言并没有太大差别。 梁曜第一次发现,自己完全不是自己这位大哥的对手,甚至连做对手的资格都没有,他对自己,就像是屠夫对待手中的鸡仔,就手起刀落那么简单的事情而已。 那他若是有一天嫌他在梁府碍事,想要除去他呢,是不是也会那般的容易?梁曜再看梁晔的眼神已经变了,带着被驯服后的恐惧与怯懦,再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看来此事已经暂告一段落,落茗适时端茶而入,为场中众人续上了茶水。 族长记性不错,看到落茗之后,先是觉得眼熟,而后便想起大老爷死后第七日发生的那些荒诞事,同梁晔道:“她不是综先的……” 梁晔接过族长下面的话,“她曾是蓝姨娘的侍女,没想到族长好记性。” “那她?”族长露出不赞同的神色,但到底作罢,没再多说什么。 梁曜本就一直注意梁晔那一边,一听到蓝姨娘,便是一个激灵,可在听到族长同梁晔说的那些话之后,又有什么是不明白的。 原来那一日自己与蓝姨娘的事,竟然是梁晔所为,看来他应该早就和这个婢女有勾结了,不然为何亭阁为何无端会着火,而这个婢女却又正好在现场,最后还成了指认他与蓝姨娘有私情的证人。 他本以为那件事真的是自己母亲策划所为,只是不够谨慎,被梁晔给识破了,害自己倒了大霉。如今看来,说不准整件事都是梁晔策划的还未可知。 一时间新仇加旧恨,恨不得将梁晔抽骨扒皮才好。 落茗原本是要给梁曜也续上茶水的,可她刚走近梁曜身边,就看到梁曜正用恶狠狠的眼神盯着她看。 被这般盯着,落茗下意识就防备了起来,想尽量与梁曜避开些距离,却见梁曜忽然伸手,一把把她抓到了身边。 落茗不免惊呼出声,动静自然也引来了场中所有人的注意。 只见梁曜用力扯着落茗的手,将她拖到梁晔面前,“大哥这个婢女我看着不错,不如你将她送给我吧。” 你老娘都快死了,你还有闲心看上你大哥的婢女?还真是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没得救了。这是场中所有族老们的第一想法。 可只有梁晔知道,梁曜此时所为,不过是为了报复他罢了。 只是让他可笑的是,他也不要求梁曜真能靠比谋略比过他,若是梁曜有血性点,直接上手打他,他都不会觉得梁曜可笑,可是拿落茗来作为报复,来撒气,这便让他极度的不齿。 “她是我的人,你松手。” 可梁曜自以为有了宣泄心中怨恨的排泄口,不但没放手,还抓得愈发地紧。“不过是一个婢女,给我又如何了?看大哥你小气的劲儿,莫不是她是你的女人,你这才这般不舍?” “二老爷,你弄疼奴婢了。”落茗感觉自己的手腕都要被梁曜捏断了去,便用力挣扎,想挣开梁曜的手,却没成想反倒激怒了梁曜,他此时可顾不得别的,他只想好好发泄心中怒气,却见落茗这般卑贱的奴婢都敢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想我斗不过梁晔,还整不了你这个婢女不成,当下就一个耳光打在了落茗脸上。 这一巴掌他使了十成十的力气,落茗一下被打倒在地,顿时觉得耳朵嗡嗡作响,连眼前的人都开始模糊起来。 梁晔还没等理智做决定,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起来,上前扶起被掌掴在地的落茗,眼神是他都不曾察觉的心疼。 片刻眩晕后,落茗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疼得她泪水都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梁晔的关心,让她顿时涌起一腔的委屈来,原本是因为过于疼痛才流的泪,此时却是因为委屈,泪珠就像是从开一小缝到彻底决了堤般滴落。 梁晔伸出了手,看着落茗决堤般的眼泪,生出了名为心疼的滋味来。他不知这是不是他这辈子的第一次,小心而温柔地拭去落茗眼里的泪水,不顾在场所有人的眼神,也失去了平日的一贯理智。 梁曜却像是抓住了梁晔什么把柄似的,哈哈大笑起来,“看来她还真的是大哥你的女人啊。”笑完,却又阴毒地看向两人。 “她应该同蓝姨娘一样,也曾是父亲的女人吧?那天的话,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呢,她是蓝姨娘的婢女,同时也是父亲的通房啊。大哥,为何我与蓝姨娘的事一出,我便是不孝,你一样是要了父亲的女人,你该怎么解释啊?那你到底是孝顺,还是不孝顺啊?”说着,他看向众位族老,“那日诸位应当也都在,若是大哥他真的在孝期要了父亲的女人,这要是传出去,可比我一个人不孝,要来得毁名声多了啊。” 梁曜的话,让落茗生了惧意,梁曜他这番话,是能至自己于死地的啊!若是梁晔为了证明清白,发卖了亦或是杀了她,那该怎么办? 落茗不安的看向梁晔,却从梁晔眼里看到安抚之色,不由心中一定。 随后便见梁晔松开扶着落茗的手臂,上前几步刚好把她挡在人前,“她只是我身边一个端茶送水的婢女罢了,我京中的下人没随我来扬州,院子缺人,便让她先顶替些活计,此事全府上下皆知。我知曜弟你此时因为你母亲的事怨恨我,我能理解,但你也不能随着性子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我看你刚才对这个婢女关心的劲,要没什么关系,就一个婢女被打,你那么着急干嘛?”梁曜难得能抓住梁晔的软肋,自然得死咬着不放。 此时脸上依旧疼得厉害,落茗张了张嘴,感觉说话都有些不太利索,但她与梁晔的确清清白白,她若是不站出来自证,都对不起自己挨这一巴掌的痛。 “容奴婢说一句,那日奴婢可从未说过婢子被已故大老爷要了去,只说帮着蓝姨娘伺候已故大老爷而已,所以奴婢并非大老爷的人,但也不是老爷的人。奴婢如今任旧完璧,问心无愧,二爷你可莫要造谣污蔑奴婢的清白。” 落茗的话瞬间在梁晔心里惊起一番波澜。她,还是清白之身,那不就是说她与父亲并没有…… 梁曜却是不信,自是嚷嚷着要验身。 “你们赶紧把二爷带回去。”不理会梁曜的叫嚣,梁晔直接命人将梁曜带了下去。 但梁曜虽走,族老们却还在,自然是要问清此事的。本来一个小小婢女,他们是没必要过问的,但只因落茗身份特殊,他们也怕梁曜揪着此事不放,是以都想问个明白。 “各位族老,我知道你们顾虑什么,只是落茗她并非父亲的女人,我也未在孝期做过什么逾越的事,自是不怕查证的。可怕就怕在曜弟那里,他恐怕会一直怨恨于我,因而造谣生事。” “诶,曜哥心性冲动,行事欠周全,若是放任他,的确会惹出大事。” “依我看,不若让曜哥去祭田看灵三年,既表孝道,也好让他静静心,定定性。” 族老们三言两语,便定下对梁曜的惩处。 寻常守孝,只需在家守孝满三年即可,但祭田守灵三年却是不同,守灵人方得是家中男丁,此后三年住于祭田边的茅屋之内,每日晨昏焚香祭拜先祖,其余时间还须得为先祖抄经颂德,饮食一律是不见肉腥的清淡素菜。 若是心诚的孝子,自然不觉吃苦,但若是梁曜,那便是大大的刑罚。毕竟让他吃斋茹素,还只能在祭田范围内活动里度过三年,那对他可是非人的折磨。 要知梁氏一族已经有许多年不曾有人去祭田守灵了,先前被罚的,除了一部分自愿的,都是犯了穷凶恶极大罪的人,回族后被发落祭田,对着先祖进行忏悔。梁曜今日此举,比之前人,并不算太叛道离经,但却着实犯了族老们的大忌,毕竟如今皇商择选即将临近,他们可由不得梁曜再生什么事端出来。 梁晔趁着族老们商讨处置梁曜的这个契机,转身对落茗安抚一笑,而后便见他张嘴,无声说了一句话。 虽然听不见声音,落茗还是猜出来了,“别怕,你不会有事的。” 这一刻,落茗才算真正放下心来,有梁晔的承诺保证,她必然不会有事。但她也不想再继续留在前厅了。 她想她不过是来前厅续个茶,便惹出这么大的事,要是再留下去,指不定还有什么麻烦呢。是以她赶紧溜出了前厅,回了主院。 而顾妈妈这时也正好在主院等消息,她刚从小厮那里得知梁曜竟死抓着落茗的身份不放,想要败坏梁晔的名声,正准备去前厅说明情况,便见落茗跑了回来,自然是要抓着落茗问个清楚明白的。 落茗便一五一十地将前厅所发生的所有事情同顾妈妈叙述了一遍,但说时,也不免担心顾妈妈会不会为了一劳永逸,将她卖出府去。 但一想到梁晔方才对自己无声的保证,落茗又忽然有了底气。 34、要下猛药 而顾妈妈的年岁,到底也不是白长的,落茗自以为自己与梁晔清清白白,并无可惧,是以全盘道出,但顾妈妈却心细地发现了里面的细节。 要知梁晔可是她从小带大的,怎会不知他从未在女人的事情上上过心。平素偶有心思不安分的存心勾引,但他仿若不开窍一般,从不理睬。 而今日,当梁曜问他要落茗时,梁晔却直接拒绝,并在落茗被梁曜打倒在地的时候,不顾旁人的目光,将落茗扶起。能做出这些事来的梁晔,让顾妈妈都有些难以置信。 但细细想来,若是梁晔对落茗有意,那他做这些事便不足为奇。 顾妈妈没想到,自己先前刻意替梁晔安排通房,并不能让他开窍,但无心插柳,随便指了落茗到他房里,竟成功让他上了心。 顾妈妈并没觉得落茗狐媚勾引,反而还要感激落茗成功让梁晔开了窍。原本她还担心梁晔会不会因此孤独终老,如今看来,倒是能期待他成家的那一日了。 就是目前看来,晔哥虽然开窍但开的并不彻底,恐怕连他自个儿都不清楚自己对落茗的感情呢。 看来,这还需一些外力的施压才行,顾妈妈决定做那个施压的恶人。 送走族老们,接近三更天时,梁晔才回了房内。 可今日房内伺候的,却只有茶花一人,并不见落茗。 梁晔看着正在做落茗活计的茶花,心中隐生不妙。“落茗呢?”他问道。 茶花闻言,神情显得有些紧张,“她被顾妈妈调到外院了,说是以后不再伺候老爷您了。” “调到外院?”梁晔一下站起了身。 他想,这应当是顾妈妈听说了前厅发生的事情,为了避嫌再生谣言,这才将落茗调走。但他此刻却清楚地认知到,他并不想落茗离开。 “落茗应当还没搬走吧,你去把她喊过来。” 茶花闻言,打开房门准备去寻落茗,却在刚开门瞬间,看到了顾妈妈,她赶紧侧身让顾妈妈入内,而后关上了房门,人却并没有离开,而是紧靠在房门前,好听清楚屋里边的声音。 “落茗我已经调走了,明日便会择一个机敏踏实些的婢女处理你房中事宜,你放心,我必不会让你被流言所侵扰。” “落茗已经在族老们那里露了面,也证了清白,她不是父亲的女人,所以不会有任何流言传出,奶娘你也不必再择别的婢女了,就落茗,她很好。” “她是大老爷女人的流言虽然不会再传出,但是和你的呢?她若再留在你身边,必然会被大家默认成你的通房侍妾,那她的清白,你是不顾了吗?” 顾妈妈的话,让梁晔沉默了片刻。 在外旁听的茶花,算是明白了这事的来龙去尾,心里为落茗感到有些委屈。落茗她从未做错什么,为何就要承受这样的流言?可顾妈妈说的又的确没错,若是之后大家都误以为她是老爷的女人,那她的清白岂不就毁了。 她想顾妈妈的决定并没有错,虽然落茗无故被调外院对她来说很是不公,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茶花想,她一定不要告诉落茗这件事,免得她难过。 却听里面沉默许久的梁晔,忽然出声:“那就让她做我的女人,若是流言成为事实,那流言就不复存在。” 35-40 第35章 茶花平日虽然并不聪慧,但这会也听明白梁晔这番话的意思。 老爷想要了落茗姐,可落茗姐她会愿意吗? 茶花不再继续听下去,而是转身跑向她们的住所。 落茗这会正在收拾行李,说是收拾,手脚却提不出什么劲来。 她想她还真是个漂浮不定的命,刚来梁府,大老爷就死了。和蓝姨娘没住多久,蓝姨娘就死了。 之后与一群丫鬟们混居,这次倒是没再死人,可她也没待多久就搬了出去。眼下又要从主院搬走,虽说是被调去外院做粗使差使,可下次呢,下下次呢,是否要她离开梁府,才算了结? 落茗叹了口气,强打精神收拾起行李来,却见茶花破门而入,急匆匆地朝她奔来。“落茗姐,不好了。” 落茗很少看到茶花这般惊慌的样子,下意识便感到不妙。 正鼓起勇气准备面对即将来临的噩耗时,却听茶花道:“方才我从门外偷听到老爷和顾妈妈的谈话,老爷他,他竟然想……” “赶我走?”落茗把话接了下去,她这会能想到的,只有这一点了。 不是说过,她不会有事吗? 也是,不会有事,只是确保她性命无虞,梁晔可从没同她保证她不会有别的事。 到底还是她太过痴傻了点,一个满是歧义的承诺,却是当了真。 正在她伤怀之际,茶花却道:“不是,比那还要糟糕,老爷他想要收你进房。” 落茗以为自己没听清,让茶花再说一遍,“你方才说什么,老爷想怎么我?” “收你进房。我是亲耳听到老爷这么同顾妈妈说的。落茗姐,我知道你从未有过这样的心思,可若是老爷强要你,你倒是又该如何反抗才好?” 落茗断没有想到,梁晔竟会这般打算。原本就混沌的头脑,愈发变得杂乱不堪。 她赶紧拉着茶花,要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同她全部复述一遍。 听完之后,落茗一时间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才好。 顾妈妈把她调出主院,是为了平息流言她是知道的,可没想到梁晔平息流言的方法竟是让流言成真。 所以他对自己是什么个态度,是觉得平息流言太累,想要一劳永逸,不再为此而应对呢?还是真的对自己有意,这才想要将她收房? 不行,这件事无论如何,她都要找梁晔问个清楚才行。 她虽然从小依照菟丝花那样被培养起来,也曾做过一心攀爬的事,但也知道,若是一昧依靠攀附,终究朝不保夕,只有彻底扎下根,有自己活下去的本事,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 只有找准梁晔对自己是什么心思,她才能做出应对的对策。 只是落茗来到主屋,却扑了个空,小厮告诉她,顾妈妈走后,梁晔便去了书房,这会他应该还在书房之内。 闻言,她又立刻往书房赶去。 书房内,梁晔正执笔画笔,在纸上落墨作画。 大片盛开茶花的茶树前,一女子虽然身穿粗布短服,却眉目如画,手中捻花落在脸侧,更显她的明媚。 而此画边上,一副墨迹已干许久的画作被摆放在一边。 同样是寻常粗布麻服,一样的难掩天生绝色。 这幅被他藏在角落许久的画作,还是被他重新翻找了出来。 而就在这时,房门外传来落茗的声音,“老爷,奴婢能进来吗?” 梁晔作画的手因为这一声停顿了下来,而后,便见梁晔慌乱地将画作掩盖起来,确保遮挡无余后,这才准许落茗入内。 落茗此时的内心其实十分的不安,手摆两侧的布料被她掐出了轻轻的皱痕,明明房门已开,可那道门槛,她就是害怕迈过去。 而梁晔见落茗久久未进,不免出声询问:“为何不进来?” “奴婢,这便进来。”落茗像是憋了一口气一般,迅速跨进房门之内,而后反手将房门关了起来。“奴婢,有话想问老爷你。” “可是顾妈妈将你调到外院的事,此事我已知晓,你就继续留在我房里吧,外院不必再去。”梁晔没看她,而是端起桌边的茶水喝了起来。 落茗见此,感觉先前的纠结与害怕一瞬间都开始被一种叫做恍惚的感觉所取代,她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样的表情,只将想说想问的,脱口而出。“所以老爷你是真的想要将我收进你的房里?可是老爷,你又为何会选择我,明明你对我,并无那般心思的啊!” 梁晔没想到落茗会忽然同他提及此事,一时间茶杯在他手中翻了一翻,杯中茶水洒了他一身之外,还打湿了桌面摆放的纸张。 想到纸张底下的画作,梁晔也顾不得收拾自己,匆忙地将被茶水打湿*的纸张全部拿起,好在茶水只打湿了纸张表面,里头被盖住的画作并未因此受损,但也因此,画作完完整整地暴露在了落茗眼前。 虽然画作尚未画完,但落茗一眼就看出,画里人正是自己,当下也顾不得尊卑礼仪,一把上前拿起画作,展开在梁晔眼前,道:“老爷你为何画我?难道,你真的对我有意?” 落茗的问题,过于直白,而梁晔,也并不想编造理由含糊过去。 “我想是的。” 梁晔的肯定,让落茗开始无措起来,“可,可是你从未对我展露出那般心思啊。” “我也一直在好奇这个问题,我为何会对你有那般心思,明明你是绝不可能成为让我上心之人的,可偏偏就这样上心了,就像这幅画作,起初我并不想画你,可我一落笔,画中人便成了你,连我自己都为之讶异。” 可梁晔的这番话,听在落茗耳中,却成了他对自己感情的否认。落茗一时间竟不知该庆幸还是该失落,“所以,其实你是没有那种心思的,画我,只是因为你随手就这么画了。” “所以老爷你想将我收做你的房里人,也是因为你那么随口一说对吗?” “是谁告诉你,我想将你收做房里人的?” 梁晔当时只是同顾妈妈这般说了,像是一个提议,并不是结论。可此时落茗却来到他面前,问他是否真的有将她收为房里人的心思后,梁晔起初思绪被猝不及防地打乱,此刻却重拾理智,他想知道是谁将此事告诉落茗的。 落茗自然是不能出卖茶花的,只道:“下人那么传的,我就那么听了,也不知道是谁。可是老爷,你若对我无意,又为何要说出这种话,来断我后路。”说到后面,落茗的声音里已经带起了哭腔。 她死命忍着,才没让自己哭出来,哭出来,那就真的是卑微到极致了。 梁晔感觉自己的心被刺痛了一下,看着眼前低着头,强忍眼泪的人儿,懊恼自己居然会在这种时候,开始表达不轻,同时生出一种名叫怜惜的情绪来。 落茗看到梁晔的足尖就站在了她的眼前,头顶处,传来的是梁晔有些无奈,又有些急迫的辩解,“我说了,我对你是有意的。只是我以前没发现罢了。” 可落茗依旧不信梁晔的真心,觉得自己只是成为让梁晔感到有意思的物件,就像是原先大老爷看自己那般,一个美丽又有趣的物件。“所以老爷你现在是发现了?觉得玩弄我很有趣,所以才想将我收房?” “既然是老爷你的命令,那我自然遵从。”强忍着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落下来,落茗赶紧用力擦去,有什么好哭的,这不就是她的命吗,怎么到了现在,还是不认! “做我的人,让你很委屈?”梁晔发现,自己其实从未去想要了解过眼前的这个女人,或许就像是落茗说的那样,觉得她有趣,想要逗趣解闷,才会对她上的心。可在看到落茗这般不情愿的表态之后,他开始意识到,落茗她可能打从心里,不准备接受他,这一点让他开始感到愤懑与不甘。 落茗并不言语,但她眼神里的疏离与防备,让梁晔知道了她的答案。 “你先下去吧。”梁晔说道。 见落茗不走,他转过了身,“你依旧是我房里的大丫鬟,收房的事,你只当道听途说。” 落茗将手里那幅画着她的画作放在了梁晔的书桌上,用力抹去脸上残留的眼泪后,这才走出了书房。 只是,梁晔的话,并没有让落茗选择留下来,她还是连夜收拾搬去了外院。 这一次与她同屋婢女们看向她的目光,比先前那一次还要的不善。 原先她充其量不过是一个没有宠爱,只能沦落为奴婢的倒霉姬妾,大家顶多看她取乐罢了。而这一次,在所有人眼里,自己则成了一个爬床不成,被顾妈妈赶出来的下作婢女,没有当面嘲笑出声,已是他们给她最大的尊重。 而顾妈妈在得知是落茗自己执意调离到外院后,倒是有了几分讶异。“倒是我低看她了。” “那可要吩咐下去,让外院那边多多照顾落茗姑娘一些?” “不必。只需将落茗在外院的遭遇,适时透漏给老爷知道一些,那便够了。” 落茗离开后,顾妈妈并未安排新的大丫鬟来梁晔房里伺候,只茶花一人,担起了落茗先前要做的全部的事儿。 但茶花终究粗了些,一些细致活儿,做的到底还是不如落茗。偏生这些日子梁晔的脸色一直就没好过,原本茶花就有些怕梁晔,这会经过落茗一事,她愈发的害怕起来,因此犯错的次数更是翻了倍儿。 好在有时会有阿忠好心帮忙兜着,否则她可能也要被顾妈妈调到外院干粗活去了。 但犯得错事终究是多了些,虽然没被顾妈妈知晓,也没有被梁晔发现,但茶花自个心里已经开始受不住了,夜里做梦,都会梦到自己受刑罚的场面,偏偏主院就她一个婢女,想倾诉都没有倾诉的对象,只能抽空跑去外院找落茗诉苦。 可每次去,落茗手里总是有干不完的事情,她想同落茗说说话,又怕自己会耽误落茗的时间,害落茗因为完不成事而被管事责罚,只得收住满腹的诉苦话,帮着她做点粗活杂事。 前几次倒也还好,可后面也不知道是不是外院的小丫鬟不认识茶花,见茶花帮着落茗做事后,竟是一群人围着她们,口中还嚷嚷着说要告诉管事,说落茗她偷懒,还说要把茶花一起送到管事面前领罚,看以后谁还敢帮落茗做事。 “落茗姐姐,她们平日里就是这么对你的吗?”难怪她每次来,落茗总是有做不完的事情,原来根本不是她做不完,而是她被成心刁难了。 茶花一时气上心来,就想好好教训教训这些成日里欺负落茗的小丫鬟,可还没等她出手,便被落茗拦了下来。“你们知道她是谁吗?” 几个小丫鬟见茶花瘦瘦小小,心想不定是哪里的小丫鬟,自然是不把茶花放在眼里。“难不成还是夫人啊?”小丫鬟们纷纷大笑起来,笑着还不忘讽刺落茗几句,“或者是像你这样,企图爬床的贱蹄子!” 茶花没想到这些人居然这般恶毒,这般诛心之言,居然毫无阻拦地从她们嘴里说了出来,落茗该是受了多少的委屈啊。 气愤之下,茶花不顾落茗的阻拦,直接冲上前去,与那些小丫鬟扭打成了一团。 茶花本就瘦弱,又只一人,定然是打不过那些小丫鬟的。 落茗本想不再惹出事端才一直忍着不发作,可如今看来,一昧躲避,这些人只会当自己好欺负,而后愈发变本加厉。 一时间新仇旧恨一起上来,落茗也加入了战局。 她干了这么多天的粗活,手脚可比往要有力气多了,加之她因为从小练舞,身段灵活,与茶花互相配合之下,倒并没有太落下风。 但这边的混战,却也引起外院管事的注意,赶紧带人过来,将两方给拉了开来。 每个人身上都挂了彩,可落茗和茶花看着彼此狼狈的模样,都不由想起当初瑛蓉和栖香两人,那时她们两个是唯二从她们的混战里脱身的,今日算是把先前躲开的那场架,给补了回来。 只是她们到底不是瑛蓉与栖香,外院管事也不是顾妈妈。 管事自然是一下便认出了茶花,他知道,茶花可是老爷屋里唯一的一个大丫鬟,平日都是恭恭敬敬喊一声茶花姑娘的。 谁能想到,老爷屋里的大丫鬟,会自降身份,跑到外院与外院的小丫鬟们打成一团。 可看到落茗后,管事便明了了,落茗到底是老爷屋里待过的,与茶花情谊非同一般,看到落茗受欺负,茶花又如何能忍。 而这些小丫鬟又不认识茶花,以为好欺负,便上手欺负起来,这才会闹出眼下的局面。 落茗私底下被排挤欺负,管事其实是知道的,但主院并没有特殊吩咐下来,他摸不透上边的心思,便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可眼下茶花也牵涉其中,那就是主院也牵涉其中,他自然不能打马虎眼过去,这事还得是外院给主院一个交代才行。 第36章 听到底下人来禀报外院所发生的事情后,顾妈妈倒是并不觉得太过意外。 茶花不曾看到还好,可但凡被她亲眼瞧见有人欺负落茗,她必然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顾妈妈,你觉得这事应该如何处置?”底下人摸不准顾妈妈的态度,还是决定直接问过他的意见再做打算。 “前人的前车之鉴还在眼前,她们就敢这般造肆。茶花虽是内院大丫鬟,可敢斗殴生事,便要做好受罚的准备,该怎么罚,便怎么罚。”顾妈妈如此说道。 既然主院对茶花不做袒护,茶花自然同先前的瑛蓉与栖香那样,被降成了外院粗使的丫鬟。而外院起头挑衅的那些小丫鬟们,则是各自被罚了二十杖棍。落茗同样不例外,处罚同样依照外院奴才受罚的标准来算。 茶花本就不想再当那个一等大丫鬟了,被掉到外院做粗使活计,她其实还挺高兴。但得知落茗将被罚杖棍之刑后,她直呼不公平。 “明明是那些小丫鬟们先惹事的,出手也是我先出的,我们都受了该受的惩罚,可管事凭什么还要罚你。这不公平,我去找老爷吧,求求他,饶了你!” 一听茶花要去找梁晔,落茗赶紧一把拽住了茶花,“我才十棍,比那些小丫鬟受的二十棍可要轻多了。” “那能一样吗,你是你,她们是她们,十棍子下来,你还下得来床吗?”茶花说着,便不顾落茗的阻拦,往主院跑了过去。 落茗本想拦,可她那十棍还没受过,她的举动,却被婆子们以为她是想逃跑,左右两个往她前面一拦,拽着她的胳膊架住了她,就将她往受刑堂里拉。 落茗本就没有逃避刑罚的打算,因此并未挣扎,那两婆子本以为落茗好歹还要挣扎一番,她们都准备好了给落茗一点教训尝尝,可落茗既然毫无挣扎,她们自然也没理由对落茗进行发作。 可要这些婆子平日里都在小丫鬟面前作威作福惯了,早就习惯拿小丫鬟泄气撒火,没理由发作又如何,左右她不过一个低等的粗使婢女,又即将受刑,挨几下她们的教训,也是为了让她们长长记性。 有本事你就去管事那里告状去,看管事信不信你说的话。 而后落茗便看到这两个本该架着她前往受刑堂的婆子们忽然拐了方向,将她架到了一处少有人走动的拐角,而后停了下来。 落茗在外院待的这么些日子,自然是同人听起过外院婆子惯喜欢拿受罚的小丫鬟撒气的传闻,当时她只当是丫鬟们私底下把事情给说夸张了,并没有放在心上。 可这会两个婆子的举动,让她一下想起她听过的这则传闻,当下立马警惕起来。 听说这些婆子喜欢把即将受刑的丫鬟拖到无人拐角之处,一顿虐打撒气后再拖回受刑堂里,而后再告诉管事,这丫鬟竟想要逃跑,被她们发现后居然挣扎不休,她们为了能将人带回来,自然免不得给这想要逃跑的丫鬟一通教训尝尝。 通常丫鬟都会被打得面目肿胀,口齿不清,无法为自己辩解。就是辩解了,管事也不会因为你一个小丫鬟,而与这些老资历的婆子发生什么冲突。 最后结局通常是小丫鬟得受双重责罚,甚至有因此抗不过去,而一命呜呼的。 落茗可不想同那些被欺负的小丫鬟一样,任由这些婆子欺负。她有错,她领罚,但绝不会是她们撒气作弄的对象。 这般想着,落茗悄悄伸腿而后用力踢在其中一个婆子的关节处,许是落茗一路上乖顺,这两个婆子倒是并没有太过防备,落茗这一脚,让右边那个婆子一下扑倒在了地上,而后三人也因此往一侧摔落下去。 但因为落茗早有准备,在摔倒的那一刻,她整个人都往婆子的身上倒,并曲起膝盖,在摔下去的那一刻,狠狠击打在了那个婆子的小腹之上。 那婆子吃痛撒开了落茗的手,而另一个婆子也因为重心不稳,而松开了紧拽着落茗的胳膊。 落茗趁势从地上爬起来,而后拼了命地往外跑。 那两婆子没想到自己竟会栽在这个小丫鬟的手里,赶紧从地上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想要追赶上落茗,再给她一个好好的教训。 落茗一个劲地往受刑堂的方向跑,只有先这些婆子之前赶到受刑堂,她才能不被这两个婆子诬陷成逃奴。 至于说打她们的事,左右那一处少有人经过,自然是没人会看到的,更何况她也不过是踢了那么一脚,没伤筋没动骨的,就是大夫来也看不出什么毛病,难道还能给她硬扣一个帽子不成? 只是落茗的计划虽然想得很好,但她却忽略了外院可不光那两个婆子,欺负过小丫鬟的,当然也不止那两个婆子。 那两婆子的叫声,自然引来了旁的人。 眼见受刑堂只要再穿过一道月亮门,就要到了,她却在穿过月亮门的时候,却被另一个忽然出现的婆子给堵在了跟前。 落茗看到那个婆子出现的瞬间,便赶紧止住了脚步,并往后退了几步。 那婆子却是步步紧逼,“贱蹄子这是要上哪去啊?” 落茗见她整个人彻底从月亮门出来之后,想要闪身从溜进月亮门里,可这个婆子早有防备,落茗身形虽然灵活,但架不住人家欺负小丫鬟多年,欺负出的经验。 只见那婆子猛地一个转身,伸手一把拽住了落茗的一头长发,而后使力,将她拖到了地上。 落茗挣扎着想将自己的头发从这个婆子手里拽出来,可当你的头发成了对方手里的把柄,你就会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挣扎,皆不能对对方有丝毫的影响。 她只需要拽紧你的头发,往地上一扯,你整个人都会不受控制地摔在地上。地上全是碎石子,这要摔下去,势必得摔出一身伤来。 落茗倒地关头,赶紧伸手护着脸,这才将将没磕破头,划伤脸。但她的手掌却被划出一大块伤痕,双手掌心火辣辣地疼。 可这会她也顾不上掌心的痛了,因为那婆子的已经一脚脚使足了全力,开始往她身上招呼。她忍着痛楚,趁着婆子落脚之际,一把抱住那婆子的脚踝,使劲将她拽倒在地,而后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想要再次逃跑。 却没想到先头那两个婆子已经追了上来,再次将她堵了起来。 “原本只是想给你一个小小的教训,贱蹄子不识好歹,今日就要你尝尝我们的厉害。”说着,三人向落茗逼近,一个个眼神凶恶地像是吃人的妖鬼。 落茗心想,她从来都是最害怕惹事的人,可她不想惹事,事情却一件件找上她,她躲了一次又一次,最后发现躲避最没用,因为软柿子最好捏,不捏你,又捏谁?罢了,左右都这样了,今日她便豁出去了,就是被打死,她也要从她们身上撕咬下一块肉来。 待茶花带着梁晔赶来时,便看到如此场景,落茗像是疯了一般狠狠咬在其中一个婆子的胳膊上,痛的那个婆子哇哇大叫,而另外两个婆子则想将落茗从那婆子胳膊上扯下来,却根本扯不动,只能一拳拳击打在落茗身上,想要她因为吃痛而松口。 “你们快放手!” 茶花正想要前去阻拦,便看到梁晔先她一步赶上前去,将那两个婆子踢开,伸手护住了落茗。 “我来了,对不起。” 落茗看到是他,这才松开口,那股本想同归于尽的狠劲,化成了满满的委屈,而后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 那婆子的胳膊被落茗咬的鲜血淋漓,又痛又狠,偏偏落茗死活不松口,她根本奈何不得她。这会发现落茗松了口,以为是她的同伴们成功将落茗给拉开了,于是想也不想,转身就想招呼上来。 却没想到她一个转身,便看到了梁晔,吓得她连连后退,一下就被地上突起的石子绊倒在地。“老,老爷……” “是谁指示你们的?”梁晔此时浑身一股森然而让人恐惧的压迫,让这三个婆子吓得浑身都哆嗦起来。 “没,没人……”她们巴不得把头全部埋在地上,好减轻此时内心的恐惧。 而这时,管事却姗姗来迟。 婆子欺负小丫鬟,一向是外院默许的事,其中自然有不甘受欺的小丫鬟,会与那些婆子反抗。以往也不是没闹出过这般大的动静过,只是整个外院都在管事的默许下,选择充耳不闻罢了。 可外院管事却没想到,此事竟然会惊动到梁晔。在看到梁晔怀里的落茗之后,他又有什么是不明白的,他赶紧低头,不敢再抬头看梁晔,而后迅速地像那几个婆子一般,跪在地上,试图将自己给摘出去。 “受刑堂正在惩处几个犯了错的小丫鬟,那几个小丫鬟的叫喊声有点大,是以才没人注意到这里的动静。却没想到竟有人竟然敢公然抱团欺辱他人。” 说着,外院管事赶紧指挥着他手下的一帮小厮们,“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这几个刁奴给我拉下去!” 三人顿时面如死灰,开始向梁晔哭囔求饶起来。 梁晔看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落茗,发现落茗身上布满了好几道伤痕,她的衣袖被扯下一大截,因此能看到从她手臂一直延伸至她掌心的一大道长而狰狞的擦痕,这会正往外渗着鲜血,再看别的地方,就落茗的脖颈处就被指甲划出了三道长痕,更别说她们连掐带打的地方,又该是如何的惨状。 这些人只有人会处置,当务之急,是先找大夫给落茗处理伤口。 梁晔小心翼翼地将落茗横着抱起,而后快步往主院走去。 落茗抬头看着将她护在怀里的梁晔,感觉有些恍惚。她伸出手,想要摸摸他,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梁晔,可动作却牵动了她的伤处,血珠瞬间通过伤口渗出,让人只觉触目惊心。 疼痛的神经也在此时彻底苏醒,她疼得想握紧拳头,可伤得最厉害的便是她的掌心,只要一扯动,她的伤处就会开始流血,吓得她不敢再动,只能死死咬牙,强忍痛楚。 梁晔一直时刻注意着落茗的情况,见她满脸的痛苦,将她往自己身侧贴近,而后伸手在她的嘴边,“你要是痛,就咬我好了。” 一个人真的痛到极致,哪还能顾得上别的,她一口咬在梁晔伸来的手腕上,狠狠的,用力的,她方才撕咬那婆子时不同,那时她是拼着我就是死也要咬下你一块肉的劲,大有不死不休的意味在里头。而此时的这一咬,既是为了能挨过掌心的痛,也是为了能发泄心里的痛,她时而用力下狠了心,时而又怕真的把梁晔给咬坏,于是轻轻松开。 就这样,梁晔将她带回了主院,将她轻轻放在自己的床榻上。 方才梁晔刚将落茗带走,茶花便急着去找大夫,是以没过多久,大夫便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大夫首先看了看落茗外处的伤口,多是外伤,虽然外貌吓人,但并不算太严重。 落茗此时却很是忐忑,看着大夫凝重的脸,担忧地问道:“大夫,我手掌处的伤,不会留下疤痕吧?” “擦伤而已,只要饮食得当,再涂以消除疤痕的伤药,便不会留疤。只是我看你腕骨处的经脉骨骼皆是受了损伤,这要调养起来,恐怕需要好些时日。” 难怪自己一动手腕,便疼得厉害,原以为因为擦伤太疼,却没想到这才是伤处最大的地方。 不过对落茗而言,只要能不留疤,伤筋动骨些时日,倒也没什么。 大夫写下药方配完药,便离开了。 只是等大夫一走,落茗一想到自己此刻正躺在梁晔的床榻之上,便开始浑身不自在。 想了想,她决定翻身下床,左右她伤的只是手腕,而不是脚踝,还是能行走的。 可梁晔转头看她正艰难地用脚穿鞋时,眉头紧皱着上前,将她轻轻按了回去。 “方才没听大夫说吗,你手上的伤需要好好调养,你还乱跑,是不想恢复了吗?” 第37章 “我是伤手上,又不是伤脚上,还是能走路的。”落茗不满地嘀咕道。更何况让自己继续躺在这张床上,落茗只会觉得满身的不自在。 见落茗一直挣扎不老实,梁晔索性上手按在她的肩膀处,将她压了下去。“躺好。” 却听落茗抽气了一声,惊觉自己可能压到落茗伤处的梁晔赶紧松开手。 此时的落茗宛若玻璃做的,一碰就容易碎,梁晔怕自己再把她给伤到,还是拿起大夫开出的伤药,同落茗道:“我先给你上药。” 落茗闻言,大惊,能让你大老爷屈尊降贵给我伤药,那得夭寿哦。赶紧拒绝:“你让茶花来帮我上药就行了,毕竟男女有别,有些伤处,到底不太方便。” 落茗的话,让梁晔顿时觉得手中的伤药烫手地紧。说下一句:“我让人去喊她。”之后,便转身去了外室。 不多时茶花便走了进来,她身上也带着伤,不过是先头与丫鬟们打架打出来的,也就破点皮,比起落茗来可是好多了。 但她这会看着满身是伤的落茗,竟是看着看着哭了起来。 她想若不是她冲动,与那群小丫鬟打起来,落茗也不会被她连累成现在这样。 “落茗姐,对不起。” 看着茶花满脸歉疚还一个劲哭泣的样子,落茗没手拿帕子替她擦拭眼泪,只能伸出手臂,牺牲了自己的袖子。 “好了,别哭了,这事不能怪你,就是没你,她们也会寻机闹事,今日这份苦头,我早晚是要吃的,说起来我这还算幸运的,起码紧要关头,你带着老爷出现了,否则我还不知道要被那几个婆子作践成什么样呢。” 两人的话,一字不落地传进了梁晔耳中。他不敢想若是他今日没能及时赶到,落茗将会被欺负成什么样。 可一想到落茗会遭受今日的磋磨,外院那些人固然占大部分原因,可他却是事端发生的源头。 若是他能早点承认自己的内心,也不因为同落茗置气而将她丢在外院不管不顾,那今日的事端,完全可以避免。 茶花替落茗上完药后,落茗便沉沉睡下了,今日发生一切的事,都消磨透了她的所有精力,哪怕她身处的是梁晔的卧床软塌,也依旧抵不住她身心的疲惫。 梁晔行至床边,看着落茗并不安稳的睡容,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一吻。 落茗为此翻了翻身,却并未醒来,但梁晔却怕她因此牵动伤口,压到伤患之处,免不得伸手,轻轻将她引回原处。 几番功夫下来,梁晔倒也不觉得厌倦,反倒觉得这般静静看着落茗的睡颜,倒也算得上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 待到日暮西山,落茗才悠悠转醒,身体的痛感在她清醒的那一刻尽数苏醒,她只觉得全身都像是被碾碎重组过一番,疼的厉害,甚至连动动手指,都能牵引起全身的痛来。落茗不免呜咽了几声。 “醒了?” 耳边忽然传来梁晔的声音。落茗赶紧侧头,往边上看去。 只见梁晔托着腮,正坐在床边,也不知这般看了她多久。 第38章 落茗轻声嗯了一下,然后有些不自在的往里头挪了挪。 /:. 梁晔却没有一丝的不自在,在看到落茗醒来后,便让人开始传膳进来。 而后便进来一个端着食盒,是个眼生的小丫鬟,说是以后伺候落茗的人,晚膳便也由她来伺候落茗用下。 受伤还有专门的小丫鬟伺候,落茗受宠若惊,不过就她现在这个样子,的确没办法动弹。倒也十分心安理得地受着有人伺候的滋味。 其实她没来梁府前也是有小丫鬟伺候的,虽然来了梁府做的尽是伺候人的事,但想要找回以前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感觉倒也容易。 毕竟若没小丫鬟伺候,难道还让边上的阎王爷伺候不成,那她可得夭寿喽。 而边上的阎王爷在小丫鬟进来之后,便离开了,他的离开让落茗瞬间自在了不少。顺势同小丫鬟打听起了外边的情况。 小丫鬟来前便被提醒要好好伺候这一位姑娘,见她问起,赶紧捡了她知道的同落茗道了出来。 “姑娘你一出事,顾妈妈便派人前去外院彻查此事,有顾妈妈的威势在,被那几个坏心肝的婆子欺负过的丫鬟们纷纷站出来举证,没想到外院半数的小丫鬟都受过那些婆子欺负,更有甚者还有被打瘸胳膊或大腿,导致终身留了残疾。桩桩件件竟比外头地痞流氓都要来得恶毒,后来听说她们每人各自挨了五十大棍,倒也没被撵出府,只把她们调去打扫下人用的茅房,且永不得有调离的机会。” 小丫鬟说完,看了看落茗,见落茗面上没有太大表情,赶紧又补充道:“听说那些曾被这些婆子欺负过的丫鬟们,打算一起趁着夜里,好好地将这几个婆子打一顿泄泄气呢。她们这刚才受了五十大棍,人又没那些丫鬟们多,这一顿打还不一定扛不扛得过去呢。” 落茗心想我倒是也想给那几个婆子一点教训尝尝,可我现在这样,下床都是问题,等我能下床了,那几个婆子能不能活下去都是问题呢,自然没有太大兴致。 于是转而问起了茶花。茶花为了自己才被调去了外院,但她在外院待过些日子,知道外院的人有多捧高踩低,特别是从高处跌下来的人,格外喜欢多踩几脚。她不能让茶花因为她而受到欺负。 “老爷本想把茶花姐姐调回主院的,但她自己拒绝了,说她更适合外院,让她待在外院更自在。” “这个傻子,外院哪是那么好待的。” 落茗知道茶花有时候容易犯轴,不过一想这到底是她自己的选择,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无外乎自己多看顾着些,若是等茶花不想再待外院了,她再求了梁晔将她重新调回内院就是了。 “落茗姑娘若是不放心茶花姑娘,可以让我时常去看看她的,而且如今外院刚被整治了一番,这个当头也没什么人敢惹事的。” 落茗没想到这个小丫鬟竟看出了自己的心思,“对了,一直没问,你叫什么?” “我叫闻蓝,刚被买进府里没多久,先前一直在顾妈妈处学习府中规矩还有主子习惯。” 闻言,落茗便明白了,闻蓝原本应当是顾妈妈调.教完后,送到主院来当婢女的。只是没想到会被指派来伺候她。 可是用来伺候奴婢的婢女,那是府里最最下等的,若只是个资质不佳的下等丫鬟,顾妈妈恐怕也不会花费心力调.教才对。 她本以为闻蓝只是个普通的小丫鬟,没想到还有这重身份,当下落茗便觉得有些惶恐起来。 落茗有些心不在焉地将晚膳用完,而后任由闻蓝帮她上药换药,心里却琢磨这要不要问问梁晔到底是什么心思。 其实从今日梁晔对她的态度来看,落茗猜想梁晔对自己的心意恐怕远远超出自己所猜测的分量。 自己先前那般忤逆他,他都不做计较,更何况自己此时躺着的还是梁晔的床,她原先是控制自己不去多想,可如今却是由不得她不想了。 她想其实梁晔对她也不算差,更何况他如今身边也没有任何的通房和姨娘,更是没有正妻,自己作为他第一个女人,日后就算他不再喜欢自己,只要自己不去折腾,过得恐怕也不会太差,反正总要比当低等奴仆来得自在些。 先前她还是怕梁晔只当她是玩物,玩完之后就厌倦了,这才多有抵触。若是能保她余生无虞,要她当梁晔的女人倒也无妨。 是以当晚当梁晔来到房里看落茗的时候,却见落茗对他的态度一下发生极大的变化。 非但不再同先前那般对他排斥和抵触,甚至当她抬眸看他时,明明只一眼,但却似有万般风情在里面。 以前梁晔一直误会落茗是有意勾.引,可当他第一次体验到什么叫真正的勾.引后,反倒是觉得落茗可能哪里坏了。 只见他伸手触在落茗额头,“可是烧了?我去叫大夫来看看吧。” 落茗心中暗暗觉得好笑,却轻轻用额头*蹭了蹭梁晔的手心。“没有身热,我好着呢。不信……”说着,落茗偏了偏身子,让梁晔的手正好落在她的脖颈之处,“你摸摸这,这是若是不烫,我便没事。” 她的脖颈细长白皙,入手只觉一片细腻,但落茗却忘了,她此时受了伤,前颈虽美,后颈却有长长的一道抓伤,此时上了药,结了脓,正是最狰狞的时候,她动作时不免露出后颈的伤痕来,因此一下便让梁晔的动作移向了后颈。 只见梁晔轻柔地抚摸着伤痕的边缘处,眼中满是心疼。“我再让大夫来看看吧,这一伤处,若是处理不当,是会引起发热,小心些,总没错的。” 落茗:……你在说啥? 在落茗惘然的眼神里,只见梁晔直起身,而后使人唤了大夫过来。 大夫过来看了看落茗的伤处,心想这只是伤口化脓罢了,能有什么大事。不过来都来了,用完做点什么,于是配了罐涂抹在伤处,加快伤口愈合的草药。 原本落茗的伤处只涂原本的伤药也没事,顶多恢复慢点,但也是正常的速度。这个药膏的药性却偏猛,恢复的快但是人却受苦。 一贴到落茗的伤口,就把落茗疼得直呲牙。 偏偏药膏整个都是绿油油的糊糊状,盖住了伤口,反倒是没有先前那样来得狰狞,让梁晔觉得这膏药但是不错,便拿那这个替换原先的吧。 第39章 经了这遭,落茗觉得自个儿还是不要给瞎子抛媚眼了,没用! 看来有些事情,还是顺其自然就好,毕竟她怕梁晔再理会错自己的意思,以为自己哪里不舒坦,让大夫配上让她伤口更痛的膏药,那她真的可就欲哭无泪了。 可梁晔到底也不是个真瞎子,一开始关心则乱,没体会过来,回过头冷静了冷静,一寻思,她之前那是在对我示好? 当下手头上的事情也不想干了,就想跑到落茗跟前,好问她,她对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意才好。 可这种时机一旦错了过,就不会轻易有了,梁晔总不好直接问落茗,你对我也有意吧,就是问了,落茗也不会承认。 说试探吧,落茗既然吃了教训,自然是任他怎么试探,落茗就是不知道,你对我好啊,我知道,但是我面上就要表现得不知道。 这让梁晔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感觉错她的意思了。 这时正值夜里,落茗看梁晔一直用打量的目光看着她,被看久了难免有些不自在,于是赶紧缩进被褥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疑惑地看着梁晔。“老爷你可是有话和奴婢说?” 梁晔被落茗这一问,不自在的收回视线,“没事,我只是看看你伤好了没有。” 原来如此,落茗舒了口气,“虽然大夫的药效用很好,可伤口哪有那么快复原的。” 说着落茗忽然想到了什么,有些紧张的问道:“老爷你可是嫌我占了你的地方?我其实能动,回我自己屋里养伤也没大问题的。”说着,落茗就掀开被子想起来。 他什么时候嫌她占地方了?恐怕是她不想留在这吧。 梁晔顿时有些恼火,伸手压在了落茗的肩膀处,将她再一次按了回去。 “都说要你在这好好养伤,别乱动。” 梁晔的声音里带了一点火气,被落茗敏锐的听了出来。 她怂的赶紧缩了回去,但也不得不问出她一直压心里头的问题,“可你床都被我占了,那老爷你晚上睡哪里?” 除了正室太太,就算是再得宠的姨娘,也没有在男主人床上过夜的道理。更何况她这不单单过一夜,她还要过好几夜。 她倒也是不畏外边的人言,就是愁梁晔究竟落脚在哪里。 她如今一身伤,实在难想与他同塌共眠的场景。可要他去了别处睡,她如今还是奴婢身份,却正大光明地霸占男主人床榻,她心里负担实在有点重。 便想着让梁晔给她个痛快话,无论是哪一样,她都能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只见梁晔沉思片刻,而后翻身上了床。“我若是去睡了别处,你恐怕要不自在了吧?” 的确,比之与梁晔单纯一个床榻纯睡觉,还是让她一个人独占主人床榻要来的负担大一些。 更何况她既已想明白,左右日后许久梁晔身边都只她一人,这样的日子日后只会多不会少,她提早适应又何妨? 这般自我排解之后,便见她往里边缩了缩,留足了空位给梁晔。“老爷您放心,我睡相还不错,夜里不会吵着你的。” 本以为落茗多少会有些排斥,却没想到落茗会主动给他让出位置的梁晔多少有些意外,但面上不显,淡定自若地躺在落茗给他留出的空位上边。 左半边处还有些温热,鼻端是她身上药膏淡淡的药味。这是梁晔从不曾有过的体验,一时间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于是他将身子往后靠了靠,头抵着墙,视线往落茗处小心望去。 锦被被她扯的很高,一直扯到鼻端,盖住了眼睛往下的所有地方。而她这会却闭着眼,呼吸微微有些重,看得出也有些紧张。 梁晔心里那股异样的感觉瞬间褪去,只见他往落茗处伸手,将锦被往下用力拉了拉,拉到脖颈处,而后细心将空隙处塞上。 落茗也在这一刹惊地睁开了眼,在察觉到梁晔只是单纯帮她掖被子后,她却开始慌乱地不知所措起来。 她有些后悔,她就不该觉得与梁晔同塌是件可以接受的事情。明明梁晔不在才能让她更自在才对。 可这事又没后悔药,她也不能勒令梁晔别上床,只能自己受着,可眼神根本无处安放,只能看着他帮她掖紧被子的那一只手,祈祷他赶紧挪开。 但这显然只是一个开始,梁晔上塌后并未直接入睡,床头烛光明亮,他从床头矮几处拿起一本书,对着烛光看了起来。 伺候梁晔那么久,落茗是知道梁晔有睡前看会书的习惯的,也知道这一看,时间定数未知。 她强迫自己闭眼,却无法入睡,想翻身偏偏浑身是伤,动一下就疼的厉害,只能仰天躺着,听着耳边书籍翻页的声音,落茗连吞咽唾沫都怕声音太响,会让梁晔给听到。 梁晔其实一直没看进去,他看一会书,注意力便会不由自主落到落茗脸上,看她虽然合眼,但眼珠微动,就知她没有睡着。 但却觉得这样的感觉还不错。难怪许多人会立下不中举不娶妻的誓言,佳人外侧,如何再思圣贤? 之后终是落茗再坚持不住,睁开眼,昂首看向梁晔。 梁晔似有所感移目向下,见落茗睁眼正瞧着他……手里的书。 “老爷在看什么?”落茗想着若是气氛一直这样,只会愈发让人尴尬,还不如聊聊天,还能让她自在些。 “《计然七策》。”梁晔答道。见落茗一脸不明所以,想着《计然七策》并非主流之书,落茗不一定看过,便解释道:“这是鬼谷青岩真人所传,乃是一本经商之书。” “经商之书?”落茗顿时来了精神,“可是老爷,容奴婢逾越地问一句,您不是当官的吗,看经商之书,莫不是打算日后能亲自打理梁府家业?” 落茗原先一直觉得,梁晔虽然继承梁府家产,但他最多找个心腹代他打理梁府家业,而他自己本人忙于朝堂之事,却不一定有暇分心处理梁府产业。 可这会见他看起经商之书,当下便以为他打算日后亲自经营家业。 梁晔从未对外人提起过他的打算,但落茗对他,不是外人。“本朝为官者亲自从商是大忌,待孝期满后,除去日常行问,我不会再插手家业。但这三年内有关梁府的产业,我却不能不过问。” “以往我一心考取功名,这类被归档为杂书的书籍并不曾涉猎,如今一看,却受益良多。本朝商人虽然轻贱,但商场未必不如官场,从商也不比为官来的轻巧。但两者却有共同之处,诡谲技巧根源同宗,差异只在所使用的人罢了。” 落茗并不擅长这一些,但她却喜欢看到梁晔说这些事情时,神采飞扬的样子。 心里的诸多杂念都会摒弃一空,只余他的眉眼还有说话声。 床头边上的烛火逐渐昏暗起来,待梁晔放下书,准备吹熄蜡烛入睡之时,落茗已经睡得香甜。 听着耳边传来的微微鼾声,梁晔停下了吹熄蜡烛的动作,倚手侧目看着落茗的睡颜,梁晔报复似的在她耳垂处使力揪了一下。“小没良心的,这是把我的话当成入睡用的催眠调子了?” 落茗自然一无所觉,梦里边她拿着银两外出去买茶叶,正走进一家茶叶铺子,却没想到店铺掌柜的竟是梁晔。还同她说他不是她家老爷,是茶叶店老板,还问她要多少斤茶叶。 第40章 就这般地继续将养了几日,落茗看到连伤的最厉害的掌心都开始愈合结痂,便知道自己这身伤是彻底好利索了。 她想着还是得找个时间同梁晔说一声,毕竟伤都好了,也没有继续赖他床上不走的道理。 梁晔大早就出去了,这几日他都很忙,回来的时候哪怕刻意先沐浴过,可身上依旧带着淡淡的酒气。 有时回来太晚,怕吵着落茗,甚至直接去睡了书房。 待用过午膳,落茗被闻蓝搀扶着去了院子里头晒太阳。 在床上养了多日,都快不知屋外是何时节了。如今即将降近夏暑,日头有些猛,怕晒到落茗,闻蓝便将落茗搀到葡萄藤架子底下。 葡萄已经结上了嫩青的小果,串串坠下,看着就酸涩不已,让人口舌生津,待过些时日成熟变紫了之后,定能摘上好多。 落茗看着满架子葡萄,已经在想着吃葡萄的事情了。 只是看得见,吃不着,想吃还要等些时日,这让人难免乏味。 “闻蓝,你那可有什么酸甜开胃的零嘴,给我来上一些。” “零嘴倒是没有,姑娘可想吃枇杷,据说是庄子里刚送来的,正新鲜呢。” “吃不到葡萄,吃枇杷也好。”都是酸甜滋味的,都要剥了皮吃。 闻蓝见落茗要吃,便起身帮她去拿枇杷去了,留落茗一个人坐在葡萄藤架子底下。 只是闻蓝也不知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拿枇杷拿了许久未归,落茗等了她半日,都不见她回来。 好容易听到了脚步声,她以为是闻蓝,正张望呢,便看到两片衣角,看样子似乎是下等的婢女,并非闻蓝,落茗不免有些失望,但并未出声。 那两个婢女却以为四周没人,自顾自说起私密话来。 “你说那位到底使了什么手段,以一个婢女的身份,霸占主屋那么多日。” “现在是婢女,成为姨娘却是早晚的事情。不过这一位手段当真是了不得,据说她以前可曾是已故大老爷的姬妾,结果大老爷一死,立马就攀上了现在这位主,一女侍二夫,两人还是父子,这般手段,你可曾见过?” “啧啧啧,也不知她使了什么手段。” “还不就是狐媚手段呗。” 落茗一听就知道两人在说自己,她早就有了准备,但准备归准备,可当面听到底下奴仆议论自己,又是另外一回事。 “怎么,听你们的意思,你们也想学不成,可要我来教教你们?现成的。” 那两人骤一听到人声,皆是一惊,待她们寻着声望去时,只见葡萄藤架下坐着一人,仔细一看,这不就是她们正在议论的本人吗! 当下两人便慌了神。赶紧补救道:“姑娘你误会了,我们不是在说你,我们就看了个话本子,正在说里边的情节呢。” 落茗轻哼了一声,而后笑了起来。“原来是话本子,什么话本子啊,我倒是有些好奇了,你们可能让我看看?” “上不得台面的话本子,早被我当柴火烧没了,姑娘若是要看,等我下回有了,再拿来给你。” 接话的是那个说她狐媚手段的婢女,见她这当口还能条理清晰,丝毫不乱,落茗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而她除了方才看到落茗第一眼慌乱了一瞬后,立马恢复了镇定,这会低垂着眼,神色自若,好似真的有这么一本话本似的。 “那还真是可惜了。”落茗叹了口气,好像真的为此遗憾一般。 “是啊,可是不巧。” 正在这时,闻蓝提着一篮子枇杷,小跑着赶了过来。 那婢女见此,同落茗道:“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忙,就先告辞了,还请落茗姑娘多多担待。” 两人走后,落茗从篮子里挑出一颗饱满鲜嫩的枇杷,却只是把玩。“闻蓝,你可认识刚才那两个婢女?” 40-50 第41章 “她们是和我同一批进府的婢女,只是她们要比我聪慧些,平日更得顾妈妈看重。” 有些话闻蓝不便直言,但落茗还是知晓了其中的深意,她们与闻蓝的不同之处在于,她们是被顾妈妈选中,作为梁晔未来通房预备着的。 只是谁承想这个先机会被她所占据,难怪这两个婢女比之寻常婢女要来得更伶牙俐齿,对她的态度也尤为不善。 当晚在用晚膳时,落茗特意不让闻蓝进来伺候,而是自己亲自上前为梁晔布菜。 梁晔见是落茗,不由皱眉,“你伤还没好利索,这是做什么?” 落茗为了表明自己已经好的好不多了,在他面前转了个身,“你看,我已经可以下地了,不过是一些不费体力的小事,又不需要我花费多大力气。” 梁晔此时却想着,她此番莫不是想要来辞行的?当下便失了用饭的兴致。 放下筷著,梁晔正身看着落茗,“你可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只见落茗轻叹了一口气,“确实有事。” 说着,落茗便将白日在葡萄藤架下听到的话同梁晔阐述了一遍。 “如今府内到处都在传这事,虽说清者自清,可任由谣言这般传下去,到底不是个事。只是我人微言轻,想澄清也没人相信,这事也只能由老爷你来做决断了。” 梁晔没想到落茗找他竟是为了说这些。只是他没想到,在他人眼中,落茗竟然会被诋毁的那么不堪。 他不禁想起先前顾妈妈同他说的那些话,他自然可以任意妄为,但之后的闲言碎语,却是得由落茗来承担所有。心中不免对产生了愧疚之心。 “此事我会处理妥当,只是……”梁晔看着落茗,有了些犹豫,但到底还是将心中所想之话问了出来,“我想最后一次问你,你可愿做我的人?你若依旧不愿意,我不会强迫你,也会给你找一个好差使,绝不会再让人伤害到你。你若是愿意,我定会好好待你,为你遮风挡雨,让你余生再无烦忧。” 只见落茗将手轻轻抚在他的手背,“这事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自然也有回想自己是不是真如外界所传那样狐媚了老爷你,但我自认为是没有的,毕竟真正的狐媚手段,我从未曾使出来。” 细若柔荑的玉指逐渐游离而上,却像是燎原星火,撩拨起梁晔内心深处,对她的极致渴望。她用自己的行动来回答了梁晔的问题。 她说的没错,她先前从未刻意使什么狐媚手段来引诱梁晔,但若她开始刻意引诱,那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只是梁晔最后到底还是顾念着落茗伤势尚未痊愈,原本应该燎原的大火只能囫囵地以外力收了场。但落茗作为目前梁府唯一一个女主子的事实已经板上钉了钉。以后再有像那两个婢女一样乱嚼舌根的,她自有了权力可以自己收拾。 这会落茗躺在床榻上,听着隔壁净室传来的水声,本也想沐浴一番,但终究还是乏累地翻了个身,睡了过去。迷糊间似乎有人帮她擦净了身上的污秽。 第42章 清早醒来,落茗看着身上被更换过的亵衣,再想到昨晚迷糊睡去前的那些记忆,双颊不免一红。 她不由得往枕边望去,梁晔似是已经起床许久,枕上的睡痕已经变得很浅。她伸手抚平睡痕,心底却是有些道不明的惆怅滋味。 房门外,闻蓝轻轻敲了敲门。她是来伺候落茗洗漱的,只是落茗一直没醒,她自然不能打扰,便过一小会轻轻敲个门,若是落茗醒了,自然会喊她入内。 落茗听到敲门声便知道是闻蓝,看了看天色,应当不早了,也不知自己睡了几时,害得闻蓝好等,估计也早已传遍了整个梁府,落茗心想日后再有人说她狐媚,她也不必生气了,毕竟像她这般的,梁府上下能有几个,除了她,一个都没有。 只是生怕闻蓝再等,落茗赶紧唤了闻蓝进来。 却见闻蓝身后还跟着三两个婢女,举着洗漱用具还有要穿戴的衣裳首饰,走了进来。 “她们三个是今早老爷临走前,指派给落茗姑娘你的婢女。她叫闻霜,善女红。她叫闻秋,最善梳妆。她叫闻松,调的一手好胭脂,她调的胭脂院里的丫鬟婆子人人都欢喜。”闻蓝将人一一介绍给落茗认识。 拥有四个贴身婢女,已是姨娘的标配,且还不是普通的姨娘,若是按照大老爷生前的规格来算,那是得极受宠且地位超然的贵妾才能享受。 像是已故蓝姨娘,因为许久都不一定能见大老爷一面,又是从丫鬟被提上的姨娘,是以她身边并无奴婢伺候,甚至还要分出房间,让落茗与她共挤一个屋子。 这让落茗一瞬间还有些惶恐,以她的出身,只能算是贱妾,更何况如今梁晔正值孝期,与她同房已是乱了礼法,自然是不会在孝期内将她提为姨娘的。 所以她目前的身份,只能说是通房丫鬟,一个同房丫鬟,却享受起贵妾才能有的规制,若是常人,此时只会觉得受宠若惊。 落茗却想得很多,她想,自己作为梁晔房里的第一个女人,本身的存在就比较特殊,又享有贵妾才有的规制,若是以后梁晔的正室夫人进门,又要如何看她? 若那时她早已被梁晔厌弃,待正室夫人进门时她伏低做小,忍气吞声地也就过去了。可若那时她依旧在梁晔心中占有一席之地,那么势必会成为正室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她其实是个很怕事的人,她怕到时引来那些暗刀与算计,她若是防住了,可紧接着还有下一茬,循环不止。她若是防不住,便早晚要殒身在这闺宅里头。 闻蓝见落茗愁眉不展,赶紧上前询问她可哪里难受了? 落茗赶紧摇摇头,将思绪抛到了脑后。“无事,你们伺候我洗漱穿衣吧。” 三个新来的婢女里边,闻秋是一个面孔圆润显得极有福气的人,闻蓝介绍她时,同落茗说她有一门梳头的好手艺,当下她便让落茗见识了起来。 只见她几下便帮落茗绾好了一个妇人的发式,再配以珍珠镶嵌的钗环,压住了落茗过于妖媚的容貌,却添了几番恬静的风情。 在看她此时身穿的这一身月白散银褙子配绣山鸟缎裙,站在镜前看时,活脱脱一娇俏温婉的小妇人。 落茗很是满意这身装扮,且有人伺候她穿衣打扮,倒是比她一个人捣鼓要省力的多。 “老爷走前,可有说安排住所给我?”落茗忽然想起这事,遂问道。 “倒是不曾,不过老爷说了,他午时之后便会回来,姑娘不若到时候亲自问问他?” “也好。”落茗点点头,又想到梁晔要午时之后才回来,看看天色,想着还要许久,不免感到有些饿来。“闻蓝,这会可还有早膳能用?” “自然是有的,小厨房那边一直温着,我这便让人给姑娘你端来。” 只是落茗刚才尝了口闻蓝盛过来的山药红枣粥,便见本该午时之后回来的梁晔,掀帘走了进来。 落茗赶紧放下手中的碗勺,笑脸迎了上去,“老爷你回来了。” 这一幕让梁晔愣怔片刻,而后上前牵过她的手,将她带回了饭桌前。“才用早膳吗?” 落茗轻轻点了点头,白皙如瓷器般的面皮上染上了一抹淡粉如烟霞般的颜色。 看得梁晔只想将那一抹烟霞,揉捻在手中,他许久才收住心神,转头同四婢女吩咐道:“刚好我也没用早膳,你们也去帮我盛一碗过来。” 四人都是顾妈妈一手调教出来的,如何看主人的脸色,她们学得比所有的加起来都要精。 这会哪能不知道,梁晔是想单独同落茗待着,刻意将她们给支出去呢。 于是乎四人闻言立马退下,还细心地两人合上了门。 待门彻底合上,梁晔终于对着他心往的烟霞下了手。 他发现落茗的脸不过巴掌大小,细致小巧地被他捧在掌心之中,潋滟目光还带着似不明所以的茫然,像是白狐一般,勾得人只想将理智抛在脑后,随性而为才好。 落茗方还不明了,如今如何能不明白,娇软身躯似若菟丝花一般倚靠在梁晔身旁,但声音中却带了一丝娇嗔。“妾身可还未用过早膳呢,老爷莫非想让妾身饿着肚子不成?” 却见梁晔端起碗勺,亲自递到落茗嘴边,“那我先喂饱你。” 之后的事落茗来不及细想,只知道这一碗粥,她都没来得及彻底吞咽消化,便化成红绡软塌上一声声娇吟喘息之声。 在兴头上时,她咽下嘤咛,喘着气问梁晔为何这般早回来。她本以为他是谈生意去的,怎么都不可能回来那么早。 可下一秒便被梁晔给堵住了樱唇,“去了书肆,以前从不知书肆里卖的除了圣贤书,还有周公记。” 所以这人大早上跑书肆,就是为了看那劳什子东西去的? 落茗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愕然地瞪着她含着水光的桃花媚眼,下一刻却直接被梁晔直接用布帛给蒙了起来。 他以前对自己父亲只知沉迷后宅美色一事多有厌弃,现在想来他身上到底也是有着那个男人的血脉的,除非他从不沾染,否则一旦沾染起来,只会沉溺其中,恐怕再无自拔之可能。 他想起昨夜其实大半时候都是由落茗一手在主导,虽说后头被他掌握了主控权,但到底感到有些挫败,是以大早便去向周老夫子进学了一番,本是想着等到了晚上再同落茗切磋交流一番的,却不曾想刚进门的那一照面,他便被摄去了心神,心中那些旖思像是脱了笼的猛兽,再也关不回去。 既然关不回去,那就别关了,在他的屋子,品茗着他心爱的女人,若还要压抑自己,岂不是对不起此番良辰美景? 当然有些事,他是不会当面承认给落茗听的就是了。 再度醒来已是午后,这一次梁晔不像早上醒来那样失去了踪影,而是将落茗紧紧锢在怀中,像是会怕她跑走了一样。 第一次醒来时,落茗好歹还有些羞涩,这一次之后,她却觉得她还是得尽早习惯才行。 落茗挪动了一下身子,在梁晔怀中调整成让自己睡得舒服些的姿势。却一下惊动了梁晔。 看着眼前人转醒,落茗生怕他还不知饕足,赶紧阖眼假装正在睡梦之中。 她能感知到梁晔一直注视着她,也不知他到底发现自己醒了没有。 只是没多久,外边便传来了阿忠的声音,似乎有要事需要梁晔去处理,且这事似乎还极为地重要…… 只见梁晔轻轻松开怀中的落茗,在替她盖好被子后,匆匆便穿衣离开了。 梁晔一离开,落茗便撑着酸软的身子坐了起来。她本想让闻蓝叫水来沐浴的,却不承想来的不止是闻蓝,还有顾妈妈。 只见她进来时,手中还端着一碗黑苦的药。看着落茗,眼神依旧如平日般精明,但却无其他神色。她将手中的药碗往落茗跟前一递,“落茗姑娘可是醒了?既然醒了那便喝了它吧。” 落茗当下便知道了这碗到底是什么药了。她也不是矫情之人,也不是蠢笨之人,先不说正室夫人尚未进门,她不能先行怀孕生子,就说如今梁晔尚在孝期,若是被人知道他在孝期孕有子嗣,那结局不外乎是他丢官,她丢命。 当下便见落茗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喝完还将空了的药碗往顾妈妈面前一翻,“我已经喝完了,顾妈妈你大可放心。” “你是个聪明人。”顾妈妈上前伸手接过空了的药碗,吩咐闻蓝她们伺候好落茗后,便转身离开了。 聪明不聪明落茗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是个想活命的人。 不过落茗也没在此事上多做纠结,她此时更想舒舒服服地沐浴一番。 闻蓝她们早就备好了热水,都不肖落茗等太久,落茗整个人便泡在了洒满玫瑰花瓣的热水之中。 疲乏一下便在热水的活络之下消散了不少,她想她都许久不曾好好沐浴了,。 第43章 也不知梁晔究竟是去处理了什么事,一整晚都未曾回房。 没了他的痴缠,落茗打早便起了身,因着如今她也算半个主子,并没有什么要她操劳的事情,是以穿戴完毕后,落茗便走出房门,打算自己走一走。 她这些日子整日躺在床上,只最近几日才偶尔下床走动一番,但饶是如此,闻蓝还是紧张得不行,从不让她一个人独立地走动。 就像今日,原本闻蓝是想继续搀着落茗的,还是落茗一再证明她已经好利索了,这才不再时刻搀扶着落茗,而是跟在落茗身后,时刻小心地看着她,生怕她碰了摔了。走个石子路,她都不让,这幅紧张的模样让落茗觉得自己在闻蓝眼中可能像是个刚会走路的孩童,让人时刻放心不下。 这不免让她想起了梁晔,也是唯恐她磕了碰了,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不敢用劲。想到这,落茗嘴角不免浮现一抹笑意来。 因着脑中一直在想事情,落茗也没注意看前边,闻蓝虽然小心盯着,可因为是拐角,又跟在落茗身后,不能第一时间发现拐角处走来一个人。 等两人双双反应过来,落茗差点就要和拐角处来人撞到了一起。 却见来人反应和身手要更为灵活许多,一个闪身便避开了落茗,但怕落茗会因为惯性摔倒,伸手在她衣袖处牵引了一把,将落茗稳定下来之后,赶紧松开了手。 落茗定下身后,往边上一看,见来人竟然是阿忠。 她以前只知道阿忠是梁晔心腹侍卫,有时更像个贴身的小厮,但从未见阿忠出过手,此时阿忠这一番动作,连落茗这种外行,都得叹一句好身法。 以往有阿忠的地方,必然会有梁晔,更何况昨日梁晔还是被阿忠给叫走的,是以在看到阿忠之后,她下意识往后边张望过去,却并不见梁晔的人影,为此她不免问道:“老爷呢?他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只见阿忠又往后退了一步,有些过分的生疏。“老爷他昨晚喝了些酒,睡在了外书房。” 听到阿忠的话,落茗才注意到他另一只手上端着一个食盒,应当是刚从厨房帮梁晔拿吃食回来的。 也不知喝了多少酒,宿在了外书房也不知道回屋歇息,落茗想着,同阿忠道:“这是给老爷准备的吧,你把它交给我,我给老爷送去。” 阿忠知道如今落茗已是梁晔的女人,也不啰嗦,伸手便将食盒递到了落茗跟前。 落茗接过食盒,总觉得阿忠今日有些奇怪,同往常不太一样。 不过她也没多想,提着食盒便往外书房走去。 梁晔昨日从阿忠那里得了消息,宫里负责督办内务之事的王大监已经行至扬州城,城里所有想要争取皇商之位的商贾之家都开始动作起来。 谁最先能拉拢到王大监,那皇商之位,便能比别家先稳上一步。 梁晔早早便得了消息,也早已有了准备,王大监的车马才刚进扬州城,便被先一步动手的梁晔动用手中关系,将王大监请到了他专门为他准备的画舫之中。 太监已断尘根,扬州城再是貌美婀娜的歌舞姬,对他的吸引力也不大。但王大监此人一是贪财,二是好酒。 梁晔想将庄中新茶进贡宫中,但对只好酒的王大监来说再是好的茶叶,也没有美酒要来得有吸引力。 是以梁晔先是联合扬州城的苏记酒庄的东家,然后利用王孙在金陵的地位,放出苏记有好酒的名声引来王大监,将他请到了他们的画舫之中。苏记有好酒,他却有金银。 纵然王大监不好茶,但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银两使得够多,*便足够王大监在心中认定他梁氏新茶的地位。 只是对待一个贪财的酒徒,若先掷出金银,只会像是个无底洞,若先以美酒填个半满,再往里投掷金银,那便会事半功倍。 因而作为东道主之一的梁晔,免不得与王大监饮上几杯,纵然有苏记少东家挡在前面抗下了几轮子酒,梁晔还是喝得有些过头。 带将王大监招待的酒足饭饱后,他回来已是四更天了。 他那时尚还有一丝清醒,闻着自己满身酒味,想着若自己此时回屋,免不得吵醒屋里的小娇人,她如今还在养伤中,闻不得酒味,更经不得吵闹。便没回主院,转而折身睡在了离主院不远的外书房里边。这间外书房是他未独立开院前的书房,在他开院重设了书房以后,便被闲置了起来。 但府中下人依旧会定期打扫清理,如今外书房不见满架子的书,只余能休憩的床榻还有空了的书架而已。 阿忠正是帮梁晔去端醒酒汤的,却没想到会在半路遇到早起的落茗。 待落茗拿着食盒推开外书房房门的时候,梁晔尚还没起身,以为是阿忠回来了,声音浓重里带着一些疲惫。“苏记酒庄的酒果然名不虚传,我倒是很久没像这一回这样喝醉过了。” 只见落茗行至他床头,而后落身在他身侧坐下,在梁晔微微惊讶的眼神里,伸出手,轻轻揉捏着他的太阳穴,好为此减轻他宿醉的痛苦。 “你怎么来了?”梁晔没想到落茗会出现。 “路上遇到了阿忠,便问了你的事。” 落茗的动作轻柔,但手法却极为老练,原先还疼得厉害的头部,被落茗几下功夫,便缓解了不少。 虽然疼痛被缓解,但梁晔还是伸手落茗的手腕握在了掌心中,不让她再继续揉按下去。“你伤还未痊愈,要是再伤到了要如何是好?” “我真的好的差不多了,更何况这才揉了几下而已,如何能伤到手腕。”说着使了使力,想要将手腕从梁晔手里挣脱出来。 梁晔不敢太用力,只好松开落茗的手腕,而后却使力,一把将她紧贴在胸膛前。“我再喝点醒酒汤就差不多了,可否劳烦落茗姑娘帮我端个醒酒汤呢?” 热气吐在本就敏感的脖颈之处,让落茗顿时一个激灵,却也不敢再用力挣扎,只好伸出手端起床前的瓷碗,捧在了手中,“不是要喝醒酒汤吗,快些松开我,这汤都快放凉了。” 梁晔伸手接汤,但却依旧未曾将落茗从他身前放开,落茗也怕汤洒不敢有太大的动作。 半晌,落茗估摸着梁晔也该把汤喝完了,便出声询问,谁承想梁晔并不作答。 不回答难道是还在喝汤?落茗只好又等了一会,再问,只听到梁晔含糊的嗯声。 什么汤还能喝那么久?最后终是落茗等不住了,转了转脖子努力往后头望去,却见梁晔一手拿着空碗,下颚却靠在落茗的肩膀处开始眯起了眼睛。 这是睡了? 落茗将空碗从梁晔手里拿出来,放回了远处,正想抽身站起,却被梁晔一把扯进了他怀里,倒在了他身边。 “老爷你没睡!你,你这是在作弄我不成?”气得落茗起身就想走,却再次被梁晔拦了下来。 “没作弄你,头还是有点痛,就想闭一会眼睛。” 闻言,落茗不再出声,而是侧了个身,面对面地看着梁晔。 他这会正闭着眼睛,看着的确很是疲惫。 但他素来爱洁,哪怕醉的厉害,也要先沐浴更衣完,才睡下,因而此时身上并没有一丝酒味,而是他独有的松竹香气。 落茗凑近了,在他衣襟处轻轻嗅了嗅,却听到头顶传来了平稳的呼吸声。 她想着她穿戴整齐的衣裳还有发式,在维持此时的岁月静好与保持发式整齐之间,挣扎了许久,最后还是选择了后者。 这一次梁晔是真的睡了,她轻轻起身,帮他盖好了被子,都不曾吵醒到他。落茗便坐在床榻边上,托着腮,看着梁晔的睡颜,看入了神。 只是她方才进门时,房门并不曾关闭,而外书房并不大,从外望进来,一览无余,阿忠只一眼,便移开了眼,目不斜视地上前合上了房门。他的那些念头,放在以前就不该有,以后更是不该有。好在还未深陷,尚能脱身出来。 只是梁晔终究是没能再多休息一会,族老们听闻梁晔昨晚见了宫里出来的王大监,自然是要找他探听此事的消息的。 他们这会还都以为梁晔是为了漆器铺的事情去找的王大监,对他的上心赞许不已,却在得知他拿大笔金银打通关系后,又开始不满起来。 先前大老爷还在时,梁府吃穿用度都需要庞大开支,这些开支皆是从漆器铺的分红里抽取的,主家人便早有不满,但漆器铺主事人终究是大老爷,他们虽然不满,也不能说什么,毕竟生意都是他在做,拿部分经营的钱维持开销,他们若是追究,只显得斤斤计较,到时闹翻了,就不好了。 但就算当初大老爷花销的那般厉害,那也是得了主家默许的,也是给足了主家面子。可梁晔此举,从未通知过主家任何一人,随意就支取了漆器铺的大笔流水银两,若非他们得知梁晔在画舫上赠给王大监大笔金银,恐怕还不知道梁晔私自支取漆器铺银子的消息呢。 第44章 府中下人立马来同梁晔来汇报了此事。 知道主家那些人的厉害,一想到梁晔还宿醉未消,落茗看着批衣而起的梁晔不免有些担心他会应付不过来,落茗上前帮他整理着衣冠,但忧心却都写在了脸上。 就对他这般没信心?只见梁晔伸手摸了摸落茗的发顶,将她梳得精致的发式弄得凌乱。“别担心,外边我自应付得过来。” 待梁晔离开后,落茗看着镜前发髻凌乱的自己,顿时就来了气。本想着重新整理发式,偏生书房里只有一把犀角梳,她用不惯,非但没整理还,还弄得更加的凌乱。气得落茗直接将犀角梳拍在了桌上,随便用手绾了个简单的髻儿,想着先应付先,左右外书房离内院很近,等她回去再让闻秋帮她重新梳一个便是了。 可谁知她刚走出房门,便看到院子里的奴仆们个个探头探脑地往外院望去。 她心想莫不是前厅主家长老们闹了起来大,因而不免开始担心起梁晔来,虽然他说他应付的过来,可那些人终究是主家之人,更是长辈,他们若是诚心要寻梁晔事头,那便没那么简单了结。 她暂时忘了回内院找闻秋重梳发髻的事情,转身往前厅走去,却在即将走到前厅门口时,看到门口围了一群身着青素衣的人。 从衣料纹饰上看,落茗哪怕没见过宫里的宦官,也知道了他们的来历。当下她便停住了脚步,不再上前,转而寻了一个稍稍隐蔽些的位置,在旁看着。 主家各个族老们原本是来梁府找梁晔兴师问罪的,却没想到还不等他们开口问罪,便见王大监竟然造访梁府。 那可是内府专门奉命来择选皇商的贵人啊,这个当头,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他。 当下便换了嘴脸,堆着笑意问梁晔道:“大监可是你请来的?” 梁晔心中暗暗哂笑,面上一派淡然,“昨夜吃酒时提了一句,倒是不曾想王大监真的会前来造访。” “那可得好好招待才行啊。”众人赶紧打起了劲,纷纷行至门口相迎。 王大监身形微胖,远处看倒是生得一团和气,但能做到像他这般地位的,又岂真如外表看上去一般是好相与的。 待将他接入待客用的花厅后,只见他眼神巡视过花厅摆架处摆放着的精美漆器,而后落在客座之上。 他坐下后倒也不饮茶,面对主家众人恭维之话,只看似随意道:“早听闻梁氏漆器乃是扬州城首屈一指的精品,今日一见,倒果真名不虚传。” 主家人本就为能争上皇商之位而各种费心费力,如今眼看着天大的机会送到他们面前,他们岂能不好好把握! “难得大监看重,晔哥,还不派人把库房里那套点螺绛云雕的摆件拿出来献给大监。”族长赶紧地同梁晔施令道,俨然他才是梁府主人的做派。 点螺绛云雕漆盘乃是用数百片薄如蝉翼的螺片点漆而成,稍一不慎,螺片破裂或者开裂,这物件便算是毁了,因着制作极其刁钻复杂,找遍整个国家,会这门手艺的都不超过十人,这收在库房小心保存的点螺绛云雕还是早年间梁晔祖父在时,几次三番上门邀请,才请的已经收山的老师傅做的最后几件漆盘。 这么多年来,多的是达官贵人想打这点螺绛云雕漆盘的主意,但点螺绛云雕更像是梁氏漆器铺的镇店招牌,任谁来都不卖。 今日却被族长随随便便一句话,就拿出来白送人。也不知是谁大清早的上门,为梁晔所支取的那些银两而来兴师问罪的。 就梁晔支取的那些银两,比之这件点螺绛云雕 第45章 王大监得了好东西,自然是喜笑颜开,连连说了三个好来。 主家众人见以为有戏,趁势同王大监谈起皇商择选一事来。 王大监满口答应,“待咱家回京,自然会向上头帮你们美言的。” 见王大监这般好说话,主家众人皆生出了一种不真实的错觉来,但一想王大监收了那么多好处,哪有不答应的道理,是以皆没有多想,带王大监准备告辞时,皆是欢欢喜喜送他出门。 送走王大监后,原本兴师问罪来的主家众人倒不再如来时般气势汹汹,但来都来了,该提点的还是要提点几句的。 “漆器铺虽记你的名下,但你也要记住,这是整个梁氏家族的财产,你一声不吭拿铺中大量的周转白银讨好王大监,未免太不把族人放在了眼里,虽说你此举是为了皇商生意,但尚得注意做事的分寸。” 只见梁晔神色未变,大方认错,“此事是我欠缺妥当,但我听闻王大监途径凤阳时,凤阳刘氏漆器铺曾赠予他一万两白银并珍奇无数,我此番所出,比之凤阳刘氏漆器铺的来,只能算毛毛雨罢了。” “什么,一万两!”听到这个数字,众人皆是倒吸了一口气。 想到梁晔从梁氏漆器铺挪动的白银,才不过两千多两,比之刘氏的万两白银来,的确只能算毛毛雨了。 这时他们同一时间想到的是,既然刘氏给了万两白银,那他们这两千两银子,如何能让王大监帮着向上头美言?说不准在他心里,还会怪他们给的不够,愚弄他呢。 “这般大事,你怎么不早说!” 原本见王大监答应的那般干脆,还以为此事有戏,没想到王大监答应的快是快,却也没真的打算帮他们,口头应付了事罢了,说不准还会觉得他们不把他当回事,背后报复都未曾可知。 “两千两本是用来与王大监交好的敲门砖,真正要掷出去让王大监帮忙用的银两,自然是要好好同各位叔伯长辈们商讨的,却不想各位叔伯长辈竟已得知此事,那便免了我再通知诸位的功夫了。” 梁晔说的清楚明白,他不是没想同他们商议,只是正想商议呢,他们便来了。你们要说他为何私自挪动银子,他有理由的啊,敲门砖用的毛毛雨银两,比起人家刘氏的财大气粗来,那就不叫银两。 只是一下万两白银,这让主家众人皆犯了难。 梁氏漆器铺不比刘氏底蕴深厚,虽说也是拿得出万两银子的,可后头要用到银子打通关节的地方可不少,全给了王大监,若是在、经营上遇上些不顺当的事,难免会伤筋动骨,为今之计,只有举一族的力,凑了那万两银子送到王大监跟前,方才能让王大监满意。 毕竟以一族之力拿出一万两,对梁氏一族来说的确不算什么大事,只是关键就是这一万两,要由那几家帮着出呢? 族长本提议各家平摊出钱,但此话一出,所有人各自打起了自己的小九九。 这漆器铺虽然赚钱,但每月分红都是以一族的名义,分摊开去的。虽说根据每家人在族中的地位,这钱分得有多有少,但这事又有谁会嚷嚷着说出去,具体谁家分了多少也就只族长一人心知肚明罢了。 但他们也都不是傻子,多少是知道谁家比自己家分的多的。现在倒要他们来平摊了,虽说平摊下来也没多少银子,但这心里边就是有一口气堵着不舒坦。凭什么分钱的时候有多有少,要他们掏钱的时候却要一样的平摊? “族长,我家那几个铺子你是知道的,不折本已经算不错的,要再拿活钱出来,恐怕伙计的月银都要发布出来了。” “你这都算好了,我的那几个铺子,只有往里边倒贴钱的份,哪还有余钱啊。” 每个人都不打算出钱,个个都开始哭穷。 看着这些比铁公鸡还要一毛不拔的人,梁晔暗自哂笑,但面上也很是为难。“可若是由刘氏漆器铺争取到皇商之位,依照他们一贯的架势,以后怕是没有我们梁氏漆器铺的立足之地了。” 刘氏在凤阳有多霸道,众人也是有所听闻的,据说凤阳曾经也有三家漆器铺,还比刘氏漆器铺要起家的更早。 但刘氏漆器铺背后却有凤阳大族刘氏一族举全族之力撑腰,认识的权贵自然要来得更多,漆器本就是权贵赏玩之物,因而迅速发家,并将其他三家漆器铺给吞并了下来,成为凤阳独一无二的漆器铺子。 但刘氏野心远不止凤阳,这些年刘氏漆器铺与周围各府县的各家铺子皆有生意上的摩擦,实力弱些的,被吞并的也不在少数,所以说金陵这块地的漆器铺子,就要数刘氏为第一家,也只有他们,才有一下拿出万两银子,也不眨一下眼睛的魄力。 而刘氏与梁氏这些年,自然也没少发生摩擦,但梁氏在扬州城根基深厚,刘氏轻易撼动不得,但虽说如此,刘氏却能让梁氏在扬州城以外之地开不下去,这便是梁氏漆器铺在扬州城虽然有名,但却没有名满天下的原因。 此次皇商之争,也是梁氏唯一能够突破重围的一条出路。 可若是被刘氏占得皇商之位,那纵使梁氏一族在扬州城再有名望,也架不住刘氏的来势汹汹,被吞并为刘氏漆器铺,恐怕是早晚的事情。 到那个时候,族里可就没有每年大把纹银的红利可以吃了,他们本该到手的银钱,自然也就飞了。 族长自然是不能任由事情朝着这个方向发展下去的,当也没有更好的解决法子。 钱都想要,可要他们掏钱,比登天还难。除非他公布每年的分红账簿,要他们按比例平摊银子,可那样一来,分红不匀,终究让人气愤难平,引起众议,到那时候,他这个族长也就当不成了。 就在族长暂时想不到合理解决的法子时,梁晔在旁出声提议道:“既然各位叔伯各自有各自的难处,那此事也不能勉强。只是我有个提议,不若能出力的人依照所出的份例记一个名册,若梁氏漆器铺能成功中选皇商,那之后每年分红便由这几位叔伯占一份大头。若是不能入选皇商,固然遗憾,但也不能让叔伯们白出钱不是,这依照份例也自当该有他们应得的分红。” 这个提议倒是好。想不出钱白拿钱的,哪有这样便宜的好事,现在就索性定下现在出钱的,以后分红占大头,这样一来,到时候谁拿钱多谁拿钱少都是有依据的,谁也抱怨不得什么。 “我觉得晔哥这个提议倒是不错,我看就这么定了吧。你们现在各自回去拿钱,我会依照数目笔笔记在账簿上边。”这事族长直接拍板定下,也懒得再询问他人的意见。 送走主家众人之后,梁晔揉了揉太阳穴,看着有些疲惫。可若是知道他所有计划的,只能说他精明算计会演戏。 当落茗端着刚泡好的茶水,走近前厅时,便觉得梁晔是前者。 心想着同这些主家长辈们周旋,一定很累吧。是以连走路的脚步声,都放轻了不少。 梁晔还是察觉到有人进来,抬头见是落茗,整个人看着松懈下了许多。“你来了。” 将茶盏放置梁晔手边后,落茗行至梁晔身侧,“刚烹的茶,你尝尝味道?” 梁晔端起茶轻呡了一口,落茗烹茶的手艺一向是没话说的,但梁晔却觉得她此时的一盏茶,像是能净化空气中的那些污浊杂气一般,顿时觉得此时前厅被主家那些人弄污浊的空气都变得干净起来。 但她看着落茗的手,还是伸手将其握在了手中。“你伤刚好,只当休养才对,烹茶虽然看着简单,却十分耗费心力,要再伤到,你该如何?” 梁晔刚端过热茶,手指上属于茶水的那份热度附着在了他的指尖,此时贴紧落茗的手掌,虽然触碰到皮肤感觉有些烫,但倒也还不错。只可惜热度散发的太快,落茗只好遗憾地玩着梁晔的手指,玩笑着道:“真的已经好透了,哪有那么容易再伤到。再说了我若是伤了手,不还有老爷你吗,你肯定会找最好的大夫帮我医治双手的,我还怕什么?” 可却见梁晔似乎是玩笑又带点认真地看向落茗,问道:“可要是我以后没有钱帮你找最好的大夫呢?” 落茗素来是敏感的,自然不会真的将这句话当成是玩笑话对待,偏偏她猜不透梁晔问这句话的真正心意,只得同样玩笑似的回道:“那就不找了呗,难道手废了,老爷还能嫌弃我不成?” “嗯,可能会嫌弃你废口粮。” “可我吃的又不多。” 只见梁晔猝不及防地伸手,一下掐在落茗气得鼓鼓的脸颊上边,捏了几下,“都是肉,还说吃的不多?” 虽然知道梁晔这是在拿她寻开心,落茗还是在意了。 毕竟一个女子不论胖不胖,最烦的就是被人说胖了。 落茗身材纤细,骨肉线条分布匀称,除了梁晔,任谁都不会昧着良心说她一句胖的。但她这不是刚养好伤,才能下地走动吗。 先前天天躺床上,每天做的事无非就是吃了睡,睡了吃,这也难免会长点肉,但这却让落茗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吃胖了? 若真吃胖,那可不得了! 越想,落茗越觉得有这个可能,于是赶紧捂住两边的脸,小心翼翼地问梁晔道:“真的胖了?” 却并没有等来她想听的答案,只见梁晔端起茶盏挡住了嘴边的笑意,而后回道:“胖点更好看。” 而后便看到落茗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像是一只耷拉着耳朵的小狐狸,不见平日的明艳妩媚,倒添了几分憨憨可爱。 梁晔心想,原来不是她的茶净化了空气,而是因为她的存在,让他不再觉得那么污浊糟心罢了。 而此时一直在等消息的二老爷,却听闻主家众人非但没有因此训斥梁晔私自挪动银两的这番行为,甚至还开始举族之力凑一万两白银,去孝敬王大监后,气得重重拍了下桌子。“他究竟给主家众人灌了什么迷魂汤?” 被二老爷派去打探消息的人自然是将经过一五一十同二老爷全部说了一遍。“现在主家众人都忙着各自回家凑银两出来呢,毕竟这拿出来的越多,以后的分红也就越多,二太爷,你看我们要不要?” 自梁晔接手梁家财产之后,二老爷便被排出在中心之外,平日里只能做些打打下手的事情,比一些掌柜还不如。 但他沉得住气,一直忍着,同时让那些他早年间安插在梁府的人时刻注意梁晔的动向,在先前梁晔遇山匪的那件事之后,他虽然折损了不少人,但他在当年大老爷活着的时候,便已经在梁府上下安遍了他的人,虽然折损了不少,但留下来的必然能更容易让梁晔身边的顾妈妈放心,也更容易探听到梁晔的动静。 梁晔私自挪用两千两白银孝敬王大监的事,就是他透漏给主家众人们知道的。 本想着利用主家众人来对付梁晔,却没想到刘氏一出手就是一万两银子的事儿直接把主家那些眼皮子浅的震得没了脾气。 他竟觉得这件事情的朝向像是被梁晔一手把控了一般,而自己有一种被梁晔在背后操控的错觉。 这个念头一起,直接将二老爷惊地背后一凉。 他想他一直以来是不是都太小看梁晔了,以为梁晔一直抓不住他的把柄,而小看了他,却不知他早已看破了自己的把戏,并借着自己的手达成自己的目的?若真是如此,那么徐氏,梁曜岂不都是他借自己的手铲除的? 那他接下来是想要做什么呢?让梁氏一族凑齐一万两来孝敬王大监,为何不直接说,而是要在他们发难之时再提出来? 二老爷总觉得里面另有内情,量也让肯定有别的筹谋,但又怕自己会再次成为梁晔设计中的一环,于是决定先按兵不动,“这些日子你留意归留意,但不要有别的动静,免得让人起疑。” 而主家那边,不过才两日,便凑齐了一万五千两白银。 族长一家占了五千两的大头,其余各家银两各有多少,总共万两。 族长将银钱数量笔笔清晰地记载账簿上,公示给所有人看。 好啊,那些哭穷苦的最厉害的,竟然是掏钱掏的最多的。 众人相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嘲讽。 “你的铺子不是穷到亏钱了吗,怎么还能拿三千两出来啊?” “你的铺子不是周转困难吗,两千两一出,怕是开不成了吧?” “好了,先别吵了。”族长出声打断了他们,“得趁着王大监还在扬州城,赶紧把人笼络住才是真的。” 说着,族长看向边上的梁晔,满脸的希冀与信任,“此事便交给你了。” 第46章 依旧是河上画舫,美酒鲜果高高堆在案上,但让人晃了眼的,则是那满箱的金银玉器,珠宝首饰。 只见王大监停下了手中的杯盏,眼神却是直直地盯着箱中的金银,再也挪不开视线。 就连作为东道主一员的苏家少东家,也被眼前的这一幕场景,给震得不行。不过他到底也是有所准备而来,很快便收回了心神,倒是开始担忧自己拿出来的金银没梁晔带来的丰厚,怕王大监在两相比较之下,觉得他苏氏酒庄对他过于怠慢。 因为心里不免生出了一丝懊恼,早知道今日就不同梁晔一起组这个局了,现在倒好,他原本准备给王大监的东西,还怎么拿得出手? 只见王大监满脸是笑,并不直接点明,而是指着这几大箱子的金银珠宝,勉强移开视线,看向梁晔。“梁大人,这些是?” “前些时日难得大监赏脸光临寒舍,却不曾想竟怠慢了大监你,这都是赔礼。” 那日梁晔请王大监至梁府,让王大监误以为是去梁府收银子的,却没想到半文银子没捞着,就捞了个摆件回来。 虽说那点螺绛云雕漆盘极为珍贵,但王大监手上还有套比之还要珍贵地多的漆盘摆件,那是凤阳刘氏漆器铺送他的。 因为点螺绛云雕漆盘在他手里,便不再那么回事,而族长自以为这份礼送到了王大监心坎里,怎么着王大监都能念着点他的好,却不曾想王大监却觉得梁氏一族的人压根没把他当回事,虽然脸上笑意盈盈,可内里早就将他们给记恨上了。 可两方皆不知,这乃是梁晔故意设下的一个局,他故意将自己私自挪用两千两的假消息透漏给二老爷在梁府的眼线知道,利用二老爷将主家众人引到梁府。这时以为梁晔要给他送钱的王大监也来到了梁府,王大监的到来,让主家众人一门心思开始奉承,但以为前边已经知道梁晔私自挪用两千两是为了能讨好王大监,因此并没打算再出钱给王大监,而是送了个珍贵的漆器摆件,算是小小心意。 待王大监一走,主家众人再打算问罪的时候,梁晔便将刘氏漆器铺曾给王大监一万两的消息告知给众人,立马便惊住了他们。而后一个个回家拿钱,很快凑齐了一万两白银,交由梁晔用来再一次笼络王大监。 却不知那两千两银子,梁晔根本就没有给过王大监,而刘氏漆器铺给了王大监一万两银子虽是事实,但梁晔从来只一心想要将他的茶叶上贡至御前。 毕竟金陵各地茶叶上给王大监的银两,至多也不过八千两,而梁晔一下出手一万两,争一个御茶贡商的名额,到底是要比同财大气粗的刘氏争抢供应漆器的皇商身份,要来简单得多。 王大监虽然贪财,也别指望他的心肠能有多赶紧,但梁晔却与别的商人不同,他可是正儿八经的六品京官,隶属六部,如今虽然官位低了些,可未来成就却难下定断。 虽说文官与内宦一向各自看不顺眼,但那也是再往上头,掌大权们的事情,私心里自然是能不得罪就不得罪。 因而王大监眼神恢复了几分清明,面上不再带笑,但也不再有那股子狡猾算计的感觉。 “梁大人你可知凤阳刘氏曾一次出手两万两白银,只为同咱家交个好?” 两万两!王大监此言一出,倒先把边上苏氏酒坊的少东家给惊得半天没眨眼。 而后他又粗末估计了一下梁晔送来的这几箱已经足够让他眼花缭乱的金银,也不过才一万两而已。 当下第一个念头便是,莫不是这个老宦官瞎说的,为的是让梁晔能再拿一万两出来孝敬他? 原本心里还对梁晔有一丝不满的苏氏少东家,立马开始替梁晔肉疼起来。 拿出两万两当敲门砖,你说要是这砖头能一下就把门给砸开,那也算花的值得,可关键是这敲门砖还真的就只是敲门用的,投出去,敲声响,至于里边的人应不应,尚且还是未知数呢。 现在才开头,就豪掷两万两出来,后边要用得到钱的地方可多了去了,个个那么砸,再大的家底都得砸空啊。 可却听王大监又继续说道:“只是咱家也不是那种贪银子的人,会收了那笔银两,也不过是看在宫里杨妃身边那位刘姑姑的面子上。杨妃娘娘你是知道的,如今怀有龙胎,正是圣眷正浓的时候。” 王大监就差明说了,我可不是谁的钱都收的,我会收那两万两银子,还是看在得宠妃子身边的宫女面子上,而他并没有得罪宠妃身边红人的打算。 边上听着的苏氏少东家,左右已经傻眼了,看向梁晔的眼神,也带了几分同情。这宠妃身边的亲信,谁敢轻易得罪啊,你们家这皇商生意,恐怕是告吹喽。 梁晔却与他想得不同,刘氏既然有这么强大的后台在宫里,那由刘姑姑在杨妃娘娘面前说几句,再由杨妃在陛下耳边吹吹枕边风,都比要贿赂王大监要来得好用得多。又何必耗费大量银两,只为收买一个宦官?看来其中另有隐情。 不过梁晔如今丁忧在家,身不在朝堂,暂不理朝堂之事,因而并未再往深想,直接同王大监道破他真正的目的。 “我自是不会让王大监为难,只我有一茶庄,所产之茶乃是绝佳上品,若是不能被送至御前,得陛下一尝,不免有些可惜。” “茶庄?”王大监原本先入为主的以为梁晔是为了漆器铺的生意才会送上万两白银,却没想到梁晔真正想要争取的,却是供应御茶的茶商之位。 “也不知宫中哪位娘娘身边的姑姑与茶商有着沾亲带故的关系,也不知道会不会让大监你为难,但我诚意摆在这,若最后无缘皇商之位,就当是与大监你谈个交情。” 宫中娘娘身边的姑姑们,倒是不曾有为茶商之位求到他面前的。 只因为专供宫廷御茶的茶商一向是老牌的那几家,大头都被他们几家给占了去,就留下些蝇头小利来给底下瓜分,是以小些的茶商虽然有心想要占那些从指缝里边露出来的利,但终究没那个底蕴与能力,吃的那些小小饵料,还不够他们在民间经营的那点余利,这要谁乐意干。 是以别看每届皇商间竞争有多激烈,那都是别行的热闹,大茶商自有他们的斗法,*但目的也从不是区区皇商之位。 听到梁晔提出的这个要求,王大监倒是不觉得有多难办,只觉得梁晔不是个经商的材料。 “梁大人,你可别怪咱家没提醒过你,你这就是选上了,得的利,恐怕也不如别家的多啊。毕竟这宫中贵人们最爱的,还是十大茶商上供的十大名茶。” “多谢大监提点,只是利不利的,倒是其次,若能正巧得陛下青睐,便是我这茶的福气,若是不能,只能说没这个福气。” 王大监心想宫中数不尽的名贵好茶,你不过一茶庄子种出来的野茶,还能比得过人家的名茶不成。不过也只是在心中诽腹,面上自然是笑意盈盈地将这些金银珠宝收了下来。 而在边上旁听了整个过程的苏家少东家,已然没了什么心思。 也是他少年意气,一心觉得自家的酒能碾压市面上所有能被称得上名堂的好久。可现在才知道,这酒好也没用,酒香也怕巷子深,要争那皇商之位,一呢你得有银子,二呢你得有地位,两样都没有,那你就是瞎凑热闹去的傻子。到时候出钱出力了,还不一定能得个好呢。 在送走王大监之后,苏氏的少东家苏安林这才敢同梁晔表达自己此刻内心的震撼。 “梁大人你可不愧是当官的,这见识与眼界,就是与我们普通商人不一样。不瞒你说啊,我老爹知道我想竞争皇商之位的时候,可是劝我最好别干的,说我这是会碰壁的。我却觉得我爹老了,没干劲了,如今看来,倒是我太年轻了,只以为自家的酒是最好的,却从未想过就我家在扬州城一亩三分地的实力,又如何与别家去争……” “如今不行,不代表以后不可以。” 在苏安林不明所以的眼神里,梁晔向他递出了邀请,“皇商之位若是成了,让你代替我成为明面上的东家,你可愿意?” “什么?”苏安林以为自己听错了。“那可是你的产业,我一个外人,如何做你的东家?” “本朝律,为官者,不可私下行商人之事,皇商虽然带个皇字,可终究还是商人,若是被御史台知道,写折子弹劾于我,那便棘手了。” 当下苏安林便意会到梁晔话里边的意思,接过道:“所以你需要一个人代替你作为东家出面,可为何是我?毕竟这种事,不是得找最信任的人才对吗?” “我信任的人里,暂时没有具备经商之才的。我看中你的天赋,也愿给你一个能参与进这个圈子的机会,待你觉得时机圆满,想抽身离开专心经营你的苏氏酒坊,我也不会阻拦。” 苏氏酒坊的酒很好,但经过今日,苏安林也知道,光酒好是没用的,做再好,也不过扬州城范围,至多扩展至金陵的所有范围,但也仅仅到头了。 想要更进一步,实现他现在年少气盛才有的梦,必须积累无数的人脉还有财力。 虽然不是真正的东家,但有皇商的这一层身份在,结交权贵,扩大经营,的确是比他愣头青一般的乱打一通要来得顺利的多。 苏安林的血开始热了起来,但是天上掉下的馅饼,终究还是没让他一下失去全部理智。 “我还是得回去想想,毕竟这事太过突然了些,我有些转不过来了。” “那我给你三日时间,你回去仔细想想,三日后,我便在天满楼等你答复。” 三日眨眼即过。 梁府主院内室之中,落茗看着身边忙活的婢女们,陷入的疑惑之中。 自打进梁府以来,除了上庄子那一次,落茗还未出过门,就是上一次,那也是梁府庄子两边跑,却是不曾逛过街的。 她不知梁晔今日为何忽然来了兴致,竟特意吩咐闻蓝她们为她准备了出门用的衣衫首饰。 这般的反常,她心里不禁琢磨着难道今日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不成? 却没想到梁晔竟会牵着她的手,坐上了马车,将她带出了梁府。 马车内,落茗看着逐渐热闹的街市,心想好端端的,梁晔带着她去闹市做什么? 既然琢磨不透梁晔的心意,还不如直接开口问罢,于是道:“老爷这是要去做什么,带上我可是有要用得上我的地方?” 却听梁晔反问,“用不上你就不能带你出门了?你难道不想出门?” 落茗赶紧摇头,“倒也不是,只是想着好好的,老爷你带我出府要做什么?于是便问问。”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其实我也不是很喜欢出来的,但老爷你既然有吩咐,那我自然得遵从啦。” 看来还是很喜欢出门的。梁晔看着嘴上说也不是很喜欢出来,但通过车帘缝隙看向车窗外的那双眼神里,满是期待与兴奋的落茗,伸手将车窗帘子掀了起来。 “你若是喜欢,我经常带你出来便是。” 还有这等好事?落茗心里肯定是高兴的,但是理智让她有了很多顾虑。 “可我就这般随意出门,会不会对老爷你的名声不好?”毕竟梁晔有孝在身,整日带着个美貌婢女上街闲逛,是会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闲话的。且也没有当妾室的,整日出门闲逛的道理啊。 看着谨小慎微的落茗,梁晔产生一抹怜惜,“你若是想逛,自己可以随自己心意,只记得多带几个婢女还有小厮,万事小心些便是了。” 落茗没想到梁晔竟这般豁达,打心底露出感激的笑来。“谢谢老爷,不过这外边偶尔一次同老爷你出来就够了,多了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落茗一笑,容颜瞬间明媚到耀眼起来,梁晔心想,放着这个小东西出门,指不定遭谁惦记上呢,真要她出门了,他还是得不放心,“小东西,那爷就为难一下,多带你出来逛几次吧。” 马车行至天满楼处停了下来。 梁晔率先下了马车,在马车下等着接落茗下马车。 本以为落茗很快便会下来,没想到梁晔却是等了有一会,之后他便见落茗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个幂篱,戴在了头上,待将容貌都遮严实以后,这才掀开车帘,牵过梁晔的手,下了马车,但很快就松开了梁晔的手。 松手后,她调整了一下幂篱的位置,但脚步稍稍往后挪动了几步,与梁晔保持了几分距离出来,感知到梁晔正看着她,赶紧解释道:“这是出门前闻蓝给我准备的,挡风沙还遮尘,主要是没人认得出我。” 却见梁晔几步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牵在手中。 而后他们从天满楼的大门走进,一路经过大厅,上了楼上的包间。 这是梁晔三日前订好的上等雅间,一屋分两间,中间用屏风格挡开来,一间用来吃饭喝酒,一间用来品茶听琴。 梁晔将落茗带至用来品茶听琴的那一间里边,待落座后,落茗这才掀开头顶的幂篱,开始环顾起四周来。 天满楼落座于河畔,而作为天满楼最上等的雅间,一推开窗,便能看到窗外河景。 如今正是翠绿色最浓的时候,而河中心一会便有船只画舫经过,偶有微风吹来,带点河水的微微湿味,拂在面上极为舒服自在。 这让落茗不再满足于坐下欣赏风景了,她赶紧站了起来,跑到窗口,攀着窗沿,望着底下的河景,看到兴味浓时,会指着她以外看到的景致,邀梁晔与她一同来欣赏。 看着落茗半个身子都要探到窗户外边去了,梁晔赶紧上前将她拉了回来,心中倒生出几分看顾小孩的错觉来,他从不曾想过,落茗也会有这般孩子气的一天。看来平日在府中,的确把她掬的够深的。 “过些时日,我还要再去趟庄子里,你可愿再随我一起?” “庄子,可是先前闹过山匪的那个庄子?”落茗对那个庄子其实有些抵触。 “你若不想去,倒也无妨。” “也不是不想去,只是这一回我能不能把闻蓝她们也一起带上。”落茗想着,要再像上次那样,就她一个人婢女伺候梁晔,那她还不得累死? 所以这次要么不去,去就得多带几个人一起去。 这点小小的要求,梁晔自然依着落茗的。“你想带多少人去都可以。” 正说话间,便听到雅间外边传来了动静。梁晔闻声提步走了出去,落茗本想跟着,却在出屏风的拐角时瞥见了男人的衣袍式样,且布料精贵,并非酒楼杂役。意识到来人是个男人,还有可能是来找梁晔的后,落茗赶紧闪身躲回到了屏风后边。 苏安林自然也发现屏风后头有女人,本以为落茗是梁晔请来弹琴助兴的琴师,倒也没多在意,径直想往屏风后边走。 却还没等他走近,已经被梁晔伸手拦了下来。“我们便在外间议事。” 苏安林却以为梁晔想要边吃边谈,只道:“我不想吃饭,就想喝茶,你让我进去坐下,我们边喝茶边谈事。” 此言一出,惊得落茗赶紧找幂篱想要戴起来,却越慌越乱,幂篱上面的纱布缠成了一团,落茗只得花时间把它们分离开来。 却在这时听闻梁晔同苏安林道:“内子在里头,你若是进去,恐怕不太方便。” 第47章 内子?苏安林闻言,满脸莫名。 梁晔什么时候娶过妻了,他怎么从没得到过消息? 可一想这内子也并非专指妻子,他房里有几个女人,难道还会到处嚷嚷不成。只是从梁晔的反应来看,屏风后边的那一位夫人,看来在府中很是得宠啊。 只是一想到他今日前来的目的,有些不明白梁晔会带家中小妾前来的态度。 不过苏安林这人能被梁晔看中其经商才能,自然不是什么蠢材。只见他收回了视线,而后往后退了几步,只当屏风的另一面没有落茗这个人,也不同梁晔提起此事,之后说的做的,全是同他此行的目的有关。 他回去想了许久,觉得这是个天大的机会,他父亲苏氏酒庄的东家如今身体依旧硬朗,再抗个十几年并不是问题。苏氏酒庄有他父亲在,他也只能做个管闲事的少东家。还不如拼一把,闯出自己的一番天地来。 待有了人脉资源,也吃过亏,碰过壁,他再回来接手苏氏酒庄,必然比他现在一通折腾要来得顺利得多。 他同梁晔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甚至还将自己这些日子想的一些经营方案同梁晔一一道了出来。 而这时落茗心里却满是疑惑,屏风并不隔音,她在旁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得知今日这次碰头并非偶然,而是两人在三日前便约定好的,为的便是商讨如何将茶庄的茶,上贡至宫里。 可若是与人约定了商谈正事,那梁晔将她带出来,又是做什么呢? 这时她看到一边摆放着的古琴,心中不由猜测难道是要来来献曲的不成?毕竟先前也是有过这样一次的,那次在王孙面前烹茶,本以为王孙会是个懂茶的,却没想到他会被茶水给烫到了舌头。 所以今日这一次,也是想让她弹琴奏乐?但梁晔却并未有这样的吩咐,外边的客人显然没有提起要有琴声相伴的意思,她倒是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 只是干坐着实在无聊,落茗的目光再三被边上的古琴给吸引了去,想着既然等着也是等着,那她便主动弹一曲,就当给自己解乏好了。 厚重悠长的古琴声从屏风后传至两人耳中。 苏安林以为这是梁晔刻意安排下来的,自然免不得夸赞几句:“大人您家这位夫人可了不得,这指尖技艺,曲调深意,倒是不比我听过的老琴师要来得逊色。” 梁晔并不接话,但仔细看,可以察觉他此时神情专注,显然已是沉浸在曲调之中。 待落茗收下最后一个音,梁晔这才伸手拿起茶壶,在苏安林的茶盏中倒满茶水。 “两日后我便会去产茶的庄子里,你的计划,在去过庄子后再实施也不迟。” 见梁晔满茶送客,也不肯定他的计划,苏安林不免有些失落。 他来前自以为他完善了三日的计划,怎么都能让梁晔为之肯定才是,却没想到梁晔从始至终都是淡淡的模样,看不出他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既然他要自己两日后去那块产茶的庄子,那他便先去瞧瞧,他虽然对自己的计划信心满满,但却不过分自负,毕竟纸上谈兵这个典故他还是知道的,有些计划他觉得完美,但真要实施起来,那就没那么简单了。 待苏安林一走,梁晔便起身绕过屏风,来到了里间。 落茗久不练琴,技巧有些生疏,才弹了一曲,手指便感觉有些吃力,想到自己手腕曾经伤过,怕旧伤复发,便不敢再弹第二曲,而是坐在琴前,拨动着弦完。 苏安林离开她是知道的,是以梁晔一回来,她便从琴前站了起来,朝他走去。 可一照面,双手就被梁晔握在了手中。 “弹琴极耗腕力,你是想废了自己这双手吗?”梁晔的语音中带着点怒斥的意味在里边,许久没见他这副活阎王的模样了,把落茗下意识地缩起了脖子,而后抬眸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又是把梁晔看得来了气,可终究还是不忍再凶她,只能耐着性子,“我并没有凶你,你这是怕什么?” 落茗心想你这还没有发脾气?不过你是大老爷,你说没发脾气就没发脾气。“你是没凶我,只是我胆子小,听不得忽然大声。” 好啊,方才还瑟缩成那样,这会又开始牙尖嘴利了起来。梁晔自然是发不出什么脾气的,甚至还同落茗保证道:“那我以后不同你大声了可好?” “我可不信。”落茗脱口而出,而后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开始辩驳,“我是说那自然是好。” 怕自己等会又说出什么不过脑子的话来,落茗赶紧岔开了话题。“老爷今日出门可是要来商谈正事的?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何要带上我?” “你在边上听了大半天,难道没听出来,经商一事,我虽是真正的东家,却并不打算出面,而苏安林正是我找的代替我出面的东家。即使如此,自然不能被人察觉到我的意图。” 经梁晔点明,落茗算是明白了,“所以你今日带我一同出来,也是为了给外人一个错觉,以为你只是携同姬妾出门游玩,而不会想到你真正的目的。” 还以为他真的是带自己出来玩的,原来自己只是他对外的烟雾弹。 说失落自然是有的,不过落茗却是十分的清醒,拿她当幌子也好,左右梁晔还是相信她的,至于别的,纠结太多,只会自找不痛快,她是没事找事才会让自己继续不痛快呢。 “那我今日帮了老爷你这么大一个忙,老爷你要如何奖励我呢?” 梁晔看着在他眼前撒娇讨巧的落茗,伸手在她脸颊上捏了几下,“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待落茗带着一连串的金簪翡翠绫罗绸缎回到梁府后,整个梁府上下,看她的眼神全都不一样了。 大家都知道,落茗如今可是老爷心尖尖上的人,也最是得宠的时候。 虽然她还未被正式提拔为姨娘,可大家也都知道,这不过是碍于孝期的原因,等孝期一过,落茗便会是府里第一位姨娘。 他们是如何都不能得罪这一位姑奶奶的。 而落茗尚不知府中下人风向的转变,她此时正陪同梁晔,小住庄子里。 第一次来时,她身份不过是个婢女,得时刻待在主人身边伺候,之后又经历了流匪,还有王孙的事,都没有好好逛一逛这一处庄子。 这第二次来,心境地位不同了,梁晔忙于与苏安林商讨经商之事,落茗也懒得掺和进去,便带着闻蓝她们四个,慢悠悠地逛起了庄子。 闻蓝她们还是第一次来此处,皆是带着新鲜劲儿。落茗虽然也瞧着新鲜,但她好歹也是来过一次的人了,自然得装得比她们要老成些,竟是开始给她们介绍起了这庄子里的美景与先前她第一次来发生过的事情。 闻蓝她们只知道徐氏买通流匪,想要在庄子里边劫杀梁晔,却被梁晔协同官府官兵,将那窝流匪一窝拿下的事情,倒并不太清楚梁晔是如何协同官府官兵将流匪拿下的,现在再听落茗像是说书一般绘声绘色讲起当日的场景,众人皆是一阵的后怕。 四人皆拍拍胸脯,害怕道:“没想到当日的场景竟是这般凶险。若要是我,恐怕早已被吓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却没想到落茗姑娘你面对此境竟也如此沉着冷静。” 落茗原本也没把自己说的有多勇敢,只是没将自己当时的害怕说出来而已,此时听着四人一个劲地夸她临危不乱,沉着冷静,落茗觉得自己的脸皮开始要禁不住这牛皮吹的了。 不过要她承认自己当时怂的厉害,那也是不可能的,落茗赶紧将话头往其他地方转移,“你们可知道这处庄子的管事是谁吗?” 四人皆是摇头。 “正是阿忠的父亲。” 阿忠平日只跟随在梁晔身侧,虽同样守在屋外,却很少同她们这些婢女搭话。 只是阿忠生的高大,平日虽然沉默寡言了些,但是不像那些油嘴滑舌的人一样让人生厌,在婢女里边他还是挺受欢迎的。 闻蓝她们对阿忠多少也有些好感的,先前并不知道阿忠的来历,也都好奇着呢,现在得知阿忠竟是庄中管事的儿子,自然是来了兴趣。 “什么什么,原来阿忠哥的出生地竟然是这里。”闻秋平日就是四人里最跳脱的,这会的反应倒也符合她平常的性子。 但却一下就被其他三人调笑起来,“呦呦呦,瞧瞧你这阿忠哥叫的,我们闻秋可是对阿忠侍卫有意啊?”却是把闻秋闹得一个大红脸。 落茗见此,以为闻秋真的对阿忠有意,忽然想起什么,于是说道:“其实老爷先前便有同阿忠的老子娘说过他的亲事,毕竟阿忠的确老大不小了,若是闻秋你真的有意,我便去同老爷提上一句。” 这下更是把闻秋臊得不行,“姑娘你也是的,怎么同她们一样取笑起我来了。” 虽然最后闻秋并没让落茗去说这件事,但到了晚间,落茗与梁晔闲话时,倒是随口说了出来。 “别看闻秋平日那般内敛的一个人,若真有这样的心思,我也乐于成全。” 这是想帮着牵媒拉线了?梁晔心想你以前对阿忠的样子,可与闻秋她们没多大差别。只是如今落茗已是她的人,梁晔自然不会再纠结以前那些前尘,只道:“我倒是当阿忠的面,同阿忠的母亲吴婆子提起过几次,但阿忠却两次都拒绝了,我看他应该是暂时没这个心思的。” 这婚姻大事,讲究个你情我愿,既然阿忠暂时没那个打算,落茗也不能逼着人家不是。且她本来就只是顺口提一句,事成与不成,她也没多放在心上,因而之后也没再提。 但也不知是被哪个嘴巴不把门的给知道了她同梁晔说过的话,还把话往外边说漏了出去。 庄子总共就那么大,吴婆子又是管事媳妇,自然很快便知晓了此事。 阿忠的年纪放在京城其实还不算很大,但在乡下庄子,与阿忠小时候同穿开裆裤长大的玩伴,都早已娶妻生子,阿忠却还没个着落,吴婆子难免也有些着急了。 以前阿忠常不在家她也没法说什么,可阿忠难得跟着老爷回来,现在老爷身边的落茗姑娘更是想将她身边的婢女许配给阿忠,虽然落茗如今并无名分,但以后早晚是做姨娘的人,虽说不是正房太太,但却是府里头一位的姨娘,那她身边的婢女,自然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最重要的是吴婆子觉得自己要是不抓紧这个机会,她估计又有好长一段时间得每晚睡前开始发愁阿忠的着落了。然后看着别人家的大胖孙子,眼红的不行,继续晚上愁的睡不着觉。 于是吴婆子主动找上了落茗,想与她商谈这件事。 落茗见吴婆子虽然看着精明干练,但并不市侩,也没有愚昧无知的那股撒泼劲,却是个好相处的。想着若是有这么一位婆婆,闻秋倒的确不会吃苦受气。 只见落茗携笑道:“吴婆婆能中意我家闻秋,那自然是好的,只是我听老爷说阿忠他似乎并不想太早娶妻,我想着婚姻大事,可是人一辈子的事,还是得问过阿忠的意见,再行商议比较好。” 落茗不说还好,一提起这个,吴婆子便是止不住叹气。“每次同他提起此事,他都是千百万个不愿意,活像我想要怎么为难他似的。只是我想着他平日里最听的便是老爷的话,就想着落茗姑娘若能说动老爷规劝阿忠几句,他必定是会遵从的。至于别的,阿忠这人你也是知道的,真要娶了人姑娘进门,自然是放在心里疼着的,要是他敢对人姑娘不好,我第一个就收拾他。” 最是可怜父母心,见吴婆子满脸愁容,落茗便答应了她会去梁晔那边同梁晔说说阿忠的事情,但最终还是要按阿忠的心意来才是。 也不知道吴婆子究竟听进去了没有。 而此时院子外头,闻秋却是撞见了朝她走来的阿忠,想到这些日子到处在传她和阿忠的事情,这会看着阿忠就有些尴尬。 于是她低下头,假装没看到前边,想同阿忠擦肩而过,却没想到阿忠却正是来找她的,在她面前停住了脚步,挡了她的去路。 “闻秋姑娘,我有些事想同你说。” 这下是躲都躲不了了,闻秋只得抬起头,强迫自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看着阿忠。“可是有什么事?” 只听阿忠道:“听闻落茗姑娘有意撮合你与我?” “其实不是的。”闻秋想着,这开始才不过只是几句玩笑话而已,谁能想到最后会传成现在这个样子,正想辩解呢,便听到阿忠说道:“只是我恐怕得辜负落茗姑娘的一番美意了。我心里有人,之上此人非我能所得,在彻底消除这个妄想的念头之前,我不想耽误别的女子的幸福,因此还请闻秋姑娘见谅。” 闻秋对阿忠充其量就是些好感,倒还没到慕恋的程度,得知阿忠无意,她自然也不会强求。但此时更让她好奇的是,“阿忠侍卫你心里有人了!可否冒昧问一句,那个让你挂心里不忘的人,她到底是谁啊?” 阿忠神色一暗,道:“抱歉,我不能说出此人身份,否则是害了她。但还请闻秋姑娘你能帮我这个忙,我必然不胜感激。” “你既不愿说,我也不是非要知道的人,这事我自然会同我家姑娘去说的,至于那些传言,你也不必放在心上,不过是我与闻蓝她们玩笑时的戏言,当不得真的。” 说完,她便打算赶紧去找落茗,好消除这一桩误会,谁知她才走在半路,便撞见从落茗那里出来的吴婆子。 吴婆子既然来找落茗,自然是将闻秋给打听了个遍的,一撞见,她便热情地走上前来。“是闻秋姑娘啊。” 人家笑着同你打招呼,你也没有不给人脸的道理,于是闻秋也笑着道:“吴婆婆你好啊,看你出来的方向,可是刚从落茗姑娘那出来?” “是啊,我呢是去同落茗姑娘商议我家小子的事情去的。我家那小子什么德行我清楚,难为闻秋姑娘你不嫌弃。” 闻秋闻言,觉得有些不妙,赶紧想同吴婆子解释清楚,“什么?不是,吴婆婆你听我说。” 可吴婆子还没等她说完呢,便从手腕上摘下一个翠玉镯子,戴在了闻秋手上。 “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见面礼,但这翠玉镯子还是阿忠他奶传给我的,也算是个信物。” 夭寿嘞,吴婆子这是误会成什么样子了! 闻秋赶紧地想把镯子给摘下来,可无论她如何使劲,手腕处都快被她蹭破皮了,还是没法将那镯子摘下来。 “吴婆婆,你同我说,我与阿忠并非传言那般,你这只镯子委实是给错了人呀。” 可吴婆子却是给了闻秋一个我懂了的眼神。还拍了拍闻秋的手,承诺道:“我知道这关乎姑娘家的名节,放心,事没成之前婆子我不会出去瞎嚷嚷的。这镯子啊你就好生收着,也算是我的一片心意。我呢灶上还有些事情,再是耽搁不得,等我忙完啊,我们再找个机会好好说说话。” 说着,吴婆子便迈步离开了,她浑身力气,走得快,迈的步子还大,闻秋根本追不上她。 是以闻秋只得赶紧回去跑找落茗,她的解释吴婆子不听,只能希望告诉落茗事情后,让落茗帮着她同吴婆子解释清楚,毕竟这误会要是再不好好解释,可就要闹大了。 第48章 落茗从闻秋那里得知了阿忠对她并无想法,虽然她乐于促成两人,但姻缘一事,自然是要求两情相悦的,阿忠既然对闻秋无感,若是她强硬促成此事,恐怕最后只会害了闻蓝,因而彻底熄了这个念头。“既然如此,那便将此事当成是个玩笑吧,玩笑可当不得真。” 得了落茗的承诺,闻秋微微松了口气,但是一想到手腕上还戴着吴婆子送她的镯子,心口的大石头又压了上来。“其实还有桩事情,方才我进来时与吴婆婆撞见了吴婆婆,她怕是对我有些什么误会,竟把手腕上的镯子摘下来套给了我。本来摘下来还给她也就罢了,关键是这镯子一上我的手腕,便再也摘不下来了。” 闻秋向落茗伸出她那只被磨得通红的手腕,满脸的懊丧。 落茗却噗呲一下笑了出来,玩笑道:“那可不得了,我们家闻秋梳头手艺这般精湛,这手哪能伤着啊。” “姑娘你就别笑我了,这镯子要是摘不下来,我可上哪再赔吴婆婆一个祖传的翠玉镯啊。” 眼见闻秋都快要急哭了,落茗也不再打趣她了,赶紧地让人端来一盆皂角水,这才脱下了镯子。 闻秋一摘下镯子,便赶紧包好。想着自己若是直接送到吴婆子那里,只怕会闹得尴尬,于是再次找到了阿忠,把镯子交到了他手里。 阿忠自然也认出这是他母亲素来不离身的镯子,“这是我母亲给你的?” 这是闻秋心里头的包袱卸干净了后,一脸的轻松,“现在也算物归原主了,还希望你帮我同吴婆婆解释清楚这件事,就怕她再误会下去就不好了。” “这件事上对你多有不住,若有机会,我定会好好补偿。” “倒也不必,毕竟落茗姑娘都说了,这件事就当是一个玩笑,既然是玩笑,也就不必当真。” “她是,这样说的吗……” 晚间时分,待梁晔回来之后,落茗有些遗憾地同梁晔说起了阿忠的事情。 “白日里他老娘吴婆子还来找过我,说对闻秋很满意,我也以为闻秋能有个好归宿呢。结果吴婆子刚走,闻秋便进来同我说,她对阿忠并无心思,而阿忠心里也有别的人,暂时无心终身大事。” 说着,落茗颇有些好奇地问梁晔道:“老爷你可知阿忠心仪的姑娘是谁?想来那位姑娘,应当是在京中的府邸当差吧,若是在府中,我不可能不知道。” 梁晔却是反问,“你不知道?”、 落茗一脸茫然,“当然不知道啊,难道真的是我们府里的,是谁啊?” 却听梁晔回道:“我也不知道。” 落茗闻言,有些失望地在心里“啧啧”了几声。“看来老爷还是对自己的亲信不够上心啊,阿忠整日跟在你身边,你却连他心仪的对象谁都不知道。” 此言一出,*自然挨了梁晔一个爆栗。 落茗吃痛地揉了揉被梁晔打红的额头,便见梁晔起身走了出去。 落茗说的没错,阿忠跟了他那么多年,几乎形影不离,他又如何不知他的心思。 只是他并不是会相让的人,就是知道了阿忠的心思,他也不会将人相让。 而阿忠见梁晔走出房门,赶紧走上前去,“老爷你可还有要事要去处理?” 梁晔却指着一处的石桌,“无事,你陪我喝几杯吧。” “可是老爷,我……”阿忠本想拒绝,却被梁晔打断。“无事,就今夜这一回。” 苏安林此番前来,还带来了不少苏氏酒庄新开坛的好酒,梁晔这一吩咐下去,立马便有人将酒盛了上来。 十年陈酿,酒香浓郁,入口绵长,却也后劲十足。 而两人却像是没事人一般,丝毫不被酒力所影响,一杯接着一杯,若是苏安林此刻在此,定然会指责他们这就是糟蹋好酒。 可见好茶者通于如何品茶,好酒者通于如何饮酒,一旦对调,再好的东西在他们嘴里都成了被牛嘴里嚼过的牡丹,白白给糟蹋了。 “其实你的酒量一直在我之上,只是这些年你需要保持时刻清醒,才能保护我,是以从不让自己沾半滴酒。”梁晔说着,伸手拿起酒壶,给阿忠倒满。“但久不喝酒,酒量也会倒退,你此时可还清醒?” 阿忠依旧如他平日一般,腰背笔直,脸上却少见表情,但细看他眼神,便会发现他在时而恍惚时而清醒的状态下游离,显然是开始醉了。 “我的使命便是保护老爷你的安全。”说着,只见阿忠起了身,“哪怕是喝醉了,我也依旧能护着你。” “我从不怀疑你的忠心,但你也得如实回答我,你可曾埋怨过我?” “老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同闻秋说,你有心仪之人,那人却是你得不到的人。” 阿忠闻言,竟是惊地往后退了一步,“老爷你……都知道了?” “我一直都知道。所以我对你其实一直有些愧疚,但我并不会因为愧疚而因此退让,但我却想知道,在你心里可曾埋怨过我?” 只见阿忠一下跪于梁晔跟前,“我对老爷你的忠心天地可鉴,也知自己的念头不过是奢念,又如何会有埋怨!” 梁晔伸手将阿忠扶起,“我说过,我从不曾怀疑你的忠心,今日也不过是想知道你内心真正的想法。” 而阿忠却并不肯起,仰头目光清明地看着梁晔,“我对她已无杂念,同闻秋所说的那些话,只是因为我对闻秋姑娘并无心意,也是怕自己会耽误了闻秋姑娘,才会那样说的。” 从小一起长大,梁晔如何会不了解阿忠,他既然说放下,那必然是已经放下的。 “若你再遇心仪之人,直接告知我便是,我自会帮你。今夜例外,你既已饮酒,那便饮个畅怀吧。” 方才见梁晔一声不吭地出去,落茗以为是自己惹到了他什么,思前想后,便跟着跑了出来,却见梁晔拉着阿忠开始喝起了酒。 她便站在远处树底下,听完了他们整个的谈话。这会她心情也有些颇不是滋味,总觉得他们对话里所谈到的那位姑娘,似乎就是自己。 第49章 眼见着梁晔起身离开,落茗赶紧掂着脚尖,小跑着离开了,先梁晔一步回了房。 待她调整好呼吸,检查过自己的衣裳上边没有沾上路边的叶片后,这才等到梁晔的回来。 落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赶紧往前凑了过去,在闻到梁晔身上酒味的时候,颇有些皱眉嫌弃的样子。 “老爷怎么不做一声就跑去和苏少东家喝酒了,还害得我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惹恼了你呢。” 梁晔并没有解释自己是与谁去喝酒了,只是一把将她拥入怀中,下巴靠在她似若削成的肩膀上,闭了会目。 落茗顿时感觉他将自己全部的重量都压在了自己的肩上,开始有些吃力,但梁晔很快便从她肩膀处移开,同外边吩咐道:“去打热水来。” 梁晔爱洁的习惯,伺候他的下人全都知晓,知道他若是饮酒,那必然是要沐浴的,是以还没等他吩咐呢,便早早开始准备起了热水,没一会,现成的热水便被抬了进来。 以往都是有专门的小厮伺候他沐浴的,但落茗却将人都给叫了出去,而后走到屏风之后,轻轻解下衣袍…… 梁晔觉着今日的落茗,有些格外的热情与顺从,虽说这是好事吧,但事出反常,总让人免不住觉得有些问题。 落茗却是轻轻在他肩膀处啃咬了一口,详装薄怒,“怎么,不喜欢我这样?那我以后可就再也不这样做了。” 受用无比的梁晔又如何真的舍得,赶紧好声好气哄了起来。 落茗哼哼了几句,心想,若是被别的下人知道,一向冷面的梁晔梁大老爷竟然还会有这般柔情的一面,恐怕都是要惊掉眼珠子的。 之后便是这般过了几日,在庄子的最后一日,梁晔让管事将庄子里所有的庄稼人召集起来,让管事当他们的面,将苏安林以庄子主人的身份,介绍给了他们认识。 本身庄子里认识梁晔的人也没几个,接受起苏安林是庄子主人来,也不费力。 之后便见梁晔拿出几张文书地契来。“之后你便是这个庄子名义上的主人了,这是地契还有转卖的合同。” 苏安林一看梁晔竟打算将庄子转到自己名下,玩笑道:“你就不怕我不守承诺,把这个庄子据为己有吗?” 只见梁晔又拿出了另一份契约出来,“所以这里还有一份文书。里面写了你将庄子转卖给我的各项事宜,我不怕你据为己有,因为这个庄子始终都是我的。” “好啊,你果然有一手。不过越是这样我苏安林越是安心,毕竟我也不是什么圣人,很难控制自己的贪念的,有了这重保障,我也就能控制住自己了。”说着,苏安林刷刷签下几分契约,他也正式成为了庄子名义上的主人。 在回城路上,落茗想到两人签订契约时候的场景,便觉得这苏安林倒是个有意思的人,遂问梁晔道:“老爷你以前明明很少回扬州,也很少与商人接触才对的,那又是如何结实那位苏氏少东家的?” “我既承了梁府的家业,有的交际自然要应付起来,于是这些日子我陆陆续续赴了几个酒局,而他家的苏氏酒庄作为扬州城第二大的酒庄,自然没少赴局,我与他便是这般认识了。怎么,你为何忽然问起这个?” “所以才认识不久啊。因为我见老爷你十分信任他,以为你们起码认识了许多年,知根知底了。可如今才刚认识没多久便将庄子交给了他,那他的人品定然是十分让人信服的,否则你也不会这么的放心。” “你难道没看到我还让他签了另一份转手契约,我可没有你说的这么放心他。” “庄子虽能转让,但奴仆却是不能,如果他真贪心吞了庄子,你大可将庄子里的人全部收回,将一个空庄子交给他,毕竟一个庄子对老爷你而言还算不得什么。但你却让管事叫来庄里所有人,认他为庄子主人,倒时他若是带走庄子里的所有人,留一座不值钱的空庄子给你,吃亏的岂不是老爷、这么浅显的道理连我都看得出来,老爷自然是计较过的,但依旧选择让庄子里的人认他为庄子主人,可见是对他绝对的信任,” 梁晔没想到落茗只是在旁看着,便已经想到了这么多,便也不再做保留,同她道来:“不是我信任他,而是我必须找一个人代替我出面成为庄子的主人。而苏安林虽然年轻,但他的信誉口碑却是在扬州城内的各个酒家商铺流传极佳的。提起他来,就没有一个说他不讲信用的。这使得他成为我挑中的人之一,但真正让我选择用他的原因,还是在送万两白银给王大监的那一日。” 落茗是知道王大监的,也知道梁氏一族全族上下为了能讨好王大监,从而夺得皇商之位,举族拿出万两白银,交由梁晔去与王大监商谈皇商择选之事。 但这与他挑中苏安林又有什么关系,落茗心中生了疑惑,但并不出声打断梁晔的话,而是在旁安静听着。 “那日他在看到我拿出万两白银之时,便能瞬间明白自己尚且稚嫩,苏氏酒庄虽在扬州城做大,却始终不能打破被局限在扬州城桎梏的真正原因,如此可见他并不是一个盲目自大的人,也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这样的人,在明白自身桎梏后,若是给他一个能够打破桎梏的机会,他定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而我便是给他那个能够打破桎梏机会的人,他这样聪明的人,在他彻底长成到能打破桎梏前,才不会如此想不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因此与我翻脸。” “既然老爷你看人如此犀利,那我倒想厚着脸皮问你一句,在老爷你心里,你又是如何看我的?这个问题我其实先前就想问你了,因为你对我的态度转变的实在太快,能让你转变态度的原因,是否是因为你看到我值得信任之处呢?那我又有什么优点,能让老爷你觉得我值得信任呢?” “你不同。”梁晔说完,想了想自己对落茗态度转变的整个过程,是连他自己也想不透的一个过程。 “你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自以为隐蔽地躲在暗处,看了一整出梁府的闹剧,那时任谁都会觉得你的出现别有用心,但我那时还不清楚你是哪边的人,便让乳娘前去试探你,而你为人胆小,还十分的贪生怕死,没几下便答应在族老们面前作证,当时我对你的印象,同院子里那些胆小怕事的下人没什么不同。但我却没想到,乳娘竟会让你来我屋里当一等大丫鬟。你依旧那般的胆小怕事,一点点动静便能把你吓得像是要天塌地裂了一般,若是理智,定然是不会让你这般胆小之人,靠近自己身边的,因为只要对你吓一吓,你便能把主子的所有秘密都交托出去。” 落茗没想到自己在梁晔眼里这般的不堪,脸一下就垮了下来。“没想到老爷你居然是这样想我的,那你还把我留在你身边做什么,难道不怕我因为害怕,而把你的秘密抖落出去吗?” 梁晔见落茗开始炸毛了,赶紧开始顺毛起来,“你胆小归胆小,却有些不求上进。明明在我身边伺候,近水楼台,从从没有攀附我的念头,所想的,不过是如何把你自己的小日子过安稳罢了。这时我才发现,要用利来驱使你,可没那么容易,你的命脉,只有你的小命。” 听了半天还是没什么好话,落茗这下是连个眼神都不愿再给梁晔了。 但梁晔可不管她搭不搭理,继续自顾自说了下去:“我当时就在想,我若是能护你性命护上一辈子,那你便也会在我身边一辈子。而想要护住你的性命,也并不是什么麻烦事,只需要……”梁晔转手将她扳正了过来,面对面地看着她,“一辈子把你捧在掌中,用心护着,无人伤你,无人害你。” 这一刻,落茗不得不承认,梁晔真的是看透了她,她并非贪得无厌的人,相反,她的欲望很小很小,只想要自己能够好好活着而已。 虽然她从小便被灌输了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信男人的诺言,还不如信他钱袋里愿意给你花的钱,但此时,她还是打算信一回,“这可是老爷你给我的承诺,一辈子都不许反悔的。” 哪怕未来你的正室夫人入门,你也不能违背你的承诺。这句话,终究是被落茗咽在了心里,没有说出来。 她是个胆小而又贪心的人,有些承诺,只要适可为止,便能永远信任下去,可若是想要的太多,太超过,那么这份承诺,便会十分的容易碎掉。所以她又何必问出口呢。 此番的回程,比先前几次都要慢上了许多,待到悬月高挂,梁晔才横抱着累及而眠的落茗从马车上走下来。 还命令府中下人不要大吵出声,免得吵醒了她。 第50章 只是他们的回府,自然也将在发生在庄子里的那些流言蜚语给带了回来。 才不过短短一日,府中便处处传起闻秋将要许配给阿忠的事情。 茶花正拿着扫帚扫去地上的落花与败叶,便听到墙角处几个丫鬟婆子正对此事闲聊地热火朝天。 “听说还是落茗姑娘给做的主呢。” “拿自己身边的丫鬟来笼络住老爷身边的得力侍卫,当真是高招。” 茶花在听到阿忠与闻蓝的亲事后,忽的没了再继续干事下去的心思,再听这些丫鬟婆子们诋毁落茗的话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将手上的扫帚一丢,茶花便走上前去,“你们一个个不好好做事,都在闲聊些什么呢?” 茶花刚来外院的时候,这些个丫鬟婆子都怕她,想着以茶花与落茗的交情,如今落茗正当宠,准是会将茶花重新给调回主院的,因此见她都是给她三分礼让的。但时日一久,她们发现茶花丝毫不见被调回内院的迹象,便寻思着恐怕茶花在落茗那边并不太重要,因而再没有之前那般客气。 加之茶花这会因为一时气急,带上些训斥般的口气,自然有人因此心里头不顺了,虽然不会明摆着与茶花撕破脸,但嘴里终归还是要讽刺上几句的。 “原来是茶花姑娘啊,听说你与落茗姑娘交情非同一般,可是比我们先知道些什么内情不成?” “这要说交情,若是茶花姑娘能够服侍在落茗姑娘身边,如今由落茗姑娘做主,许配给阿忠侍卫的,恐怕就是你了吧。” “还别说,万一落茗姑娘真的有什么好的人选指给我们茶花姑娘呢,照我看那人定然不会比阿忠侍卫要来得差的。” 几人一人一句,让茶花原本知足常乐的平常心一下开始翻转不定了起来。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思绪不再受自己控制的往这些人所说的方向开始想,一种名为不平的情绪,开始蔓延在她周身。 她落荒而逃,然后寻了一处没人的角落,想了许久许久。 她是知道那些个婆子丫鬟不怀好意的,但她们说的也的确没错,虽说外院是她自己要求来的,也是她自己不想再调回主院的,可是按理,府中除了老爷之外,她才是与落茗情分最深的人才对,落茗若是想要拉拢阿忠,第一个想到的,难道不该是自己吗? 闻秋她才伺候她不过几日啊,为何就能立马夺得落茗的信任呢? 茶花第一次开始为自己先前的选择而后悔。其实外院也没什么好的,每天做不完的脏活累活,上头一样有管事压着你,并不比在主院做事要来得轻松。那她以前又是如何会觉得外院要好过主院呢? 她不知道自己待在角落想了多久,待她回神,抬头看天时,见日头开始便高,心中的决定也开始做下。 她回屋寻到了那串被她一直放在床头的干茉莉花手串,这是落茗亲手摘花串好送给她的,外院粗活多,她怕弄坏,一直没舍得带,只将手串放在床头,也好闻着沁香恬然入睡。 此时她却从床头摘下,将手串重新戴在了手腕上,起身去了主院。 这时落茗才刚刚起身,发丝微乱,衣裳轻皱,听说茶花要见她,披了件棉红锻的外衣,便起身下了床。 以往无论落茗如何邀茶花来主院说说话,茶花都因为拘谨,很少再踏足主院,这一次她忽然主动来主院求见,落茗还以为茶花遇到了什么大麻烦,赶紧地将人请了进来。 茶花一进门,见落茗一副媚眼如丝,春水盎然的娇俏模样,心想原先她不是和自己一样很抵触老爷的吗,怎么如今倒是滋润的很。 但她很快低下头,直身站在落茗跟前,袖中露出那一串已经变干了的茶花手串,而后同落茗说她想要再回主院,想在她身边伺候。 落茗心下第一个反应还以为茶花是在外院被人欺负了,赶紧道:“可是外院中有人欺负你了,你只管同我道来,我定会为你出头的。” “没人欺负我,只是我觉得我以前有些犯轴,现在想通了,不知道落茗姐姐你能否将我调回主院呢?” 落茗细细打量茶花片刻,总觉得茶花有些不太一样了,以前那个微微带点傻气的茶花,此时明明笑得一脸亲切无害,但终究还是与先前的感觉不一样了。 但茶花若是能回主院,自然是好的,她也有人好说说话。 “你若想回主院我自然是高兴的,只是你若是在我身边做事,我恐怕不能许你一等丫鬟的位置了。毕竟我如今身份尴尬,超规制拥有四个大丫鬟服侍已经落下了话柄,我却是不能恃宠而骄,再求老爷给我五个一等大丫鬟的。但你若是想恢复以前老爷身边大丫鬟的身份,我倒是可以同老爷提上几句。” “闻秋姑娘不是要被你嫁给阿忠哥了吗,她若是嫁人,姐姐你身边大丫鬟的缺不就空出来了吗。” 落茗听着这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虽觉不对劲,可心想茶花一向是快人快语,想什么说什么,便也没再多想,只解释道:“闻秋与阿忠的事情完全只是个误会,你也知道的,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被添油加醋的人传多了,便被传的像是真的一样。” 茶花闻言心中大喜,但面上却强装平静,“竟是谣传吗?我还以为姐姐你真的想把闻秋指给阿忠呢。” 落茗却想着,“你难道是以为我要将闻秋许人了,这才想着回主院帮我的吗。谢谢你,茶花,你的心意,我领下了。” “既然姐姐身边的闻秋不走,那就让我在老爷身边伺候吧,毕竟老爷的房就是姐姐你的房,我这变相也算是你身边的大丫鬟了。” 见茶花主动要求成为梁晔身边的大丫鬟,落茗有些惊奇,“你现在难道不怕老爷了?” “看老爷对姐姐你这么好,定然不是我想的那般凶神恶煞的人,自然是不怕了的。” “那好吧,等会老爷回来,我便同他提一提你的事,你原先就伺候过他,我想他定然不会拒绝的。” 梁晔一回来,落茗便同他提了茶花想要回主院的事。 其实梁晔并不太满意茶花的粗莽劲,不是这里摔了东西,就是那里记性。 他不说只不过是因为这些事都有顾妈妈管着,他也犯不着直降身份训斥一个粗手粗脚的小丫鬟。 但要是再将她调回自己身边,梁晔自认为还没菩萨那样的脾性。 “照我说来,那丫鬟只适合待在外院,并不适合在内院做事。她若真想回内院,依我看要她做些粗使活计也就差不多了。” 落茗没想到梁晔竟然如此不看好茶花,但她还没恃宠而骄到以为自己撒娇讨好几句,就能立马改变梁晔对茶花的看法。是以只能退而求其次,帮茶花谋了个二等丫鬟的身份。 二等丫鬟不比一等大丫鬟那般精细,但也不必想粗使丫鬟那样辛苦,平常帮着修剪下花儿叶儿,打一下热水便也够了。 茶花心想二等丫鬟便二等丫鬟罢,既然闻秋并没有被落茗指给阿忠,那她便还有机会,待她进主院后自然有更多的机会能够接触到阿忠。 茶花再次回到主院的事,让阿忠并没有太在意,但他却没想到,之后的日子,竟时常会受到茶花特地做好送来的点心或是一些荷包似的小物件。 他起初受到吃食的时候,便是拒绝的,可当他在收到荷包之后,哪怕再是迟钝,也察觉到茶花这些举动所代表的心意。 他想他这一次更是没有做出什么让人误会的举动吧,可为何茶花会莫名的对他示好呢? 他拒绝了许多次,可茶花总是像是听不懂他拒绝之意一般,还是不间断地给他送东西,接着府里便开始慢慢传起落茗这次是有意将茶花许配给阿忠的传言来了。 阿忠听完之后,心想还是得好好同茶花说说清楚才行,上一次闻秋的事情,就害得吴婆子在家哀声叹气了好多日,这一次要再传进吴婆子耳里,那吴婆子非得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逼着他成亲了才好。 只是这一次的茶花却不像是先前的闻秋,闻秋本身对阿忠的态度就是可有可无,你若是对我无意,我放手也放得豁达。可茶花却是带着势必要得到的劲头,在听闻阿忠的拒绝之言后,竟是刨根问底地想知道阿忠心仪的姑娘究竟是谁。 她想,知道阿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后,她到时候便去学着点,这样她就不信阿忠还是不会对她有所心意产生。 阿忠自是不会将人名字说出来的,眼见着茶花一副不依不挠的架势,心里只觉得有些厌恶。 “我喜欢谁那是我自己的事,恐怕与茶花姑娘你无关吧。” “怎么会无关呢,我……” “既然你不明白,那我就再说一遍,你听清楚了,我对你无意,也希望你能为了你的名声考虑,不要再做出让人误会的举动来了。”说完,阿忠转身便离开了。 50-60 第51章 落茗见到茶花时,茶花整个人看起来都颓丧的厉害。 在见到落茗第一眼,便问她:“落茗姐姐,你说那个让阿忠哥倾心的女子,究竟会是谁?” 这些日子有关茶花与阿忠的传闻,她也有所耳闻,但这一次却不敢再像上次一般乱点鸳鸯谱了。 却没想到这一次,茶花不比闻秋,她是真的上了心。 但她又如何与茶花说,阿忠心里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自己。 连带着,她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因为不管说什么,在一个因为自己而受情伤的女子面前,不管怎样的安慰,都显得有些惺惺作态。 她本想劝茶花既然如此,那不如放下吧,为了一个拒绝你的人,这般难受,当真不值得。 可她实在是小看了茶花的那股子犟劲。 “阿忠哥也说了,那位女子是他不能肖想的人,那也就是说他们之间注定有缘无分,既然如此,我若是因此退缩了,恐怕会不甘心一辈子。” 每个人要走的路都是由自己选择的,既然茶花决定继续下去,说不准阿忠有一天真的能被她给焐热打动。落茗也不再多劝。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茶花的犟劲竟会慢慢演变成偏执的性子。 熬过一轮的梅雨季,天也愈发的热了起来。 而京里皇商择选的初入围单子,也下达了下来。 如今不过是初初入围的择选,后面还要再经过两轮的筛选,但纵使如此,也足够梁氏一族上下欢庆起来。 宴会地点虽然是设在梁府之内,却是族长为主办下的,以庆祝梁氏漆器铺能入围京中皇商择选之内,邀请了全族人为此庆祝,但这流水做东的钱,却是得由梁晔来出。 却被梁晔以梁大老爷刚去世不满一年,在家大办宴席实在不敬为由给推了,因而转设在族里边办大事才用的堂子里边。 这便成了一族聚会,一族老少凡是在族谱内的,皆可入座宴饮,所要耗的规模还有银钱,也不是随随便便一场宴会就能比拟的了的。 这些银钱,自然不能由梁晔一家单出了,以往全族性的流水宴,都是各家按人头比例出例银的,这一次自然也平摊到了各家的头上。不过一般这种欢喜钱,各家倒也乐得出来,毕竟若是能入围皇商,那他们每家每户的分红,便能更多。 但族长原先并非这样打算的,如今毕竟才只是初入围,便闹这般大的声势出来,若是最后能选中,大不了再办一场更热闹的宴席便是了,可这要是最后没中,那他们梁氏一族可就在扬州城里丢人丢尽了。 他本想着要不还是不办宴会了,但谁知道他要办宴庆祝的消息一下传遍各个族人家里,行动快的,早已把例银托人交了上来。 此时他若是再通知下去不办,难免有些扫了大家的兴头,也添了些晦气。族长心想不若便先小小的办一场,就当热闹一下好了。 而明明该是东家的梁晔,除了交上他改交的那一笔例银,便似甩手掌柜一般,以重孝在身的名头,再不参与任何宴会之事。 梁晔不参与的借口有理有据,族长自然也不能强迫着他来,直接成了这次宴会的主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族长家有喜事呢。 而苏安林那里,自然也是收到入围皇商初次择选的消息。 这事是连他老爷子都不知道的,儿子先前还一门心思折腾自家酒庄呢,虽然前段时间不再折腾了吧,可却是不声不响给整个茶庄出来,还成功入选了皇商初选,这让苏老东家还以为犯迷糊了,给听错了。 谁承想苏安林却向他承认茶庄东家正是自己,他现在暂时收了将自家的美酒送往宫里的念头,一心先把这茶庄给做好。 “不是,儿啊,你哪来的茶庄啊?” “当然是前不久在城郊入手买的啊。”梁晔要求苏安林保守秘密,是以苏安林就是在苏老东家面前,也守口如瓶。 但苏老东家显然不信,“你手头银钱的去向我可都一清二楚,可不知道你何时花钱买过一个茶庄了。再者说来,这既然能入选皇商初选的茶庄,种的卖的自然都是好茶,还能被你轻易买下?你莫不是被人诓了就是你在诓我。” 苏安林也知道自己骗不过自己的老爹,索性道:“既然被爹你看出来了,那我也就不用费心思编造借口骗你了,但具体情况,我答应过了别人,哪怕是我老爹,那也是不能说的,所以你呢就假装犯了糊涂,不要再计较这事了可还行?” “我不计较?我要是不计较,你小子被人骗了该怎么办?” “这可是入选皇商初选,未来甚至能正式入选皇商的茶庄啊,人家犯得着拿这个来骗我?我做事自有分寸,你就放心吧。” 虽说苏安林年少气盛,有些事由他做起来难免急躁些,但苏氏酒庄的确还没有因他而亏过生意,反而因为年轻人的这股拼劲,让苏老东家看到苏氏酒庄兴起的希望。 所以苏老东家还是很信任苏安林的。见他这般说了,心想自己就算磨破嘴皮子,他未必能听进去一句。不若便任由他去试试?试了好了也是条出路,一个试不好,不就倒赔进苏氏酒庄嘛,等他百年以后,这苏氏酒庄还是要交给这小子的,若他真的不行,这酒庄也早晚会败,晚败还不如早败,毕竟早败能有更多时间东山再起。 见自家老父亲不再过问此事,苏安林赶紧约梁晔出门碰面。 “梁兄啊,我们如今已经成功入选皇商初选,接下去怎么做,你可有计划?”即为合伙人,苏安林私下便不再叫梁晔为大人,直接喊他作梁兄。 “我在等一个人,只要有这个人在,皇商之位我们十拿九稳。” 苏安林知道像是梁晔这样的京官,他的人际往来必然都是非富即贵的,想来他口中说的那位恐怕也是京里边的哪一位大官吧。 正想着呢,只听到门口传来一阵响动,而后便见一个身着锦衣缎袍,通身贵气的执扇公子,在四个美婢的拥簇中走了进来。 苏安林眼力不凡,就一照面,先是看出来人定是出身王侯之家,再细听他身边美婢们软哝的金陵口音,大致已经有了些猜测。于是赶紧起身,上前行礼道:“若是小民没猜错,贵人可是金陵王孙?” “若我没猜错,你便是苏大东家了吧?”说完,便见王孙收起折扇,随性落了座,见苏安林依旧拘谨,伸手拿起折扇拍了拍他的肩膀,“坐下坐下,这么紧张干什么,本王孙又不吃人。” 听到王孙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苏安林努力咽了口唾沫,才好让自己显得从容一些,但心绪依旧难平,这可是金陵王孙诶,未来可是要继承王位的人啊。这种平日里他连见上一面资格都没有的人,此时便坐在他的面前,苏安林赶紧喝了口茶,好让自己能够继续装作镇定下去。 第52章 但一番接触下来,苏安林见王孙为人诙谐有趣,并无王孙贵胄高高在上的傲气,顿时*便也不再紧张,上前替王孙满上了酒。“王孙您尝尝,这是苏氏酒庄新开坛的三十年陈酿。” 王孙刚好是个好酒的酒徒,一听三十年的陈酿,一下便撞到了他的心上。 一杯下去,王孙直呼过瘾,“此等好酒,为何我先前从未尝过?” 苏安林赶紧地向王孙介绍起自家的美酒来。 看着苏安林这副夸上天的样子,梁晔心想着这小子倒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向外人推销他家佳酿的机会。 可这三十年陈酿的劲头有多足,他岂能不知,要是任由这两人再喝下去,恐怕今日这正事也不用再谈了,不喝大了耍酒疯就已经不错了。 谁知他才一伸手,王孙就好像是知道他想说什么似的,开始打趣道:“可是怕喝多了,家里的落茗姑娘会生气?” 苏安林一听,顿时来了精神,以往请梁晔喝酒吃饭,他也没少请容貌美艳,身段妖娆的舞姬前来来助兴,但梁晔却从来都不多看一眼,一副老僧坐定的姿态,只让人以为他有多心如止水,不受诱惑呢,竟是家中已有美人。 也不知那位被王孙称之为落茗姑娘的人,到底该是何等绝色,能让梁晔在外心如止水不说,还能视那些美姬如无物。 不过这话苏安林铁定是不敢问出来的,只能竖着耳朵,想再从旁听几句,显然梁晔却并不给他这个机会。 “我喝多倒是无妨,只是自王孙你刚进城,我那些族叔便一直派人留意着你这边的动静,怕是你才醉倒,他们便要派人将你抢回家去,强做那新郎了。” 旁的事就没见王孙怕过,唯独就怕梁晔一亲族的叔伯长辈还有他们家中适龄的闺女。闻言立马没了声,还疑神疑鬼地往门口看了看,确定自己家的人守在门口,这才放下心来。 “不过不日族长便要摆宴为梁氏漆器铺能初入皇商择选而庆祝,你既到了扬州,他定是会找我邀请你入席的,或许这会正在我家中等我,都说不定呢。” 闻言,王孙立马露出满脸的抗拒来,明知是白问,依旧不死心地想死的彻底,“那我这顿是逃不了了?” “你说呢?” 这下王孙连喝着杯里的三十年陈酿都觉得不香了。 苏安林在旁暗自惊讶,先前梁晔说服王大监的那一招,让苏安林震惊的是他的出手阔绰,一下就是万两白银。这一次则是梁晔才仅凭了几句话,便让王孙吃了瘪,颓了神。 可见梁晔与这位王孙的交情非同一般,他原还以为两人是靠金钱维系的交情,如今看来,是他太浅薄了。 而梁晔也的确没有哄骗王孙,王孙一贯高调,并没有刻意想藏匿自己的踪迹,自然一进城,便引来了各方势力的注意。 因而梁晔才甫一回府,便听到下人通传,族长来了。 族长一来,便开门见山,询问梁晔可是刚与王孙碰面回来,为何不将他请来家中做客? “王孙此番来,并非闲暇游玩,而是为了一桩生意,是以我也不好贸然将他请回家中做客,免得让他误会我有别的意图。” “生意?”族长一下便抓住了字眼,“他是为了什么生意?” “族长可听闻苏氏酒庄的少东家苏安林,他名下有一茶庄同梁氏漆器铺一样,也入了皇商的初选。” “这事我自然是听过的,当时还奇怪呢,苏安林一个卖酒的,怎么忽然开始卖茶了,还一卖茶便能进入皇商初选,难不成这里面,还有王孙的手笔在?”可族长却是想不通了,“可这王孙好好的,忽然扶持起一个卖酒的人来帮他卖茶,是为了什么?” “族长可还记得金陵王世子妃的母家是做什么的?” 经过梁晔一提点,族长顿然大悟。 继妃杨氏,曾是茶商之女,被其父兄献给金陵王世子为妾后,颇受宠爱,还说动王世子帮其母家人夺得皇商之位,而后身价一下水涨船高,在原世子妃死后,才能够成为一下登入主室,成为继任的世子妃。 而谁都知道,王孙与世子还有继妃杨氏极其不对付,只要金陵王一死,他们必然会彻底撕破脸。 “王孙这是要对世子妃的母家下手了啊。” “正是,所以此时我不便与他走得太近,以免被世子误会。”梁晔几句话,便将他今日行动的目的解释了一遍,之后就是有人报到族长那,族长也不会再多想。 而此时族长却想的是若王孙真的娶了他们梁氏女为妻妾,那他必然是要携全族站在王孙那一边的,可王孙显然对他们梁氏女并无太大兴趣,他自然也没有立马跟着站队表态度的道理。 “这事你做的对,若是王孙真的要与世子宣战,那在形势未明之前,这趟浑水,我梁氏一族必然是不能掺和进去的。但也不能因此疏远了王孙,就这样维持面上的交际,再好不过。” 这时王孙还不知,族长已经暂时熄了将梁氏女许配给他的心思。他正为要不要去梁家道贺而发愁。 他将此番带出来的四个美姬喊到身边,拿出一大袋银子,摆在四人跟前。 “你们快来帮爷出个主意,这要如何做才能保住爷的清白。” “多穿衣服。” “多穿裤子才对。” “要我说你们的都治标不治本,应该让我替爷上!” “你说这话,害不害臊。还是听我的,让爷从了吧。” 听听这都是什么浑主意,王孙都后悔这次出门带上了这四个,光有美貌,却没半点脑子。 说是这么说,真到了当天,明明是大热天,王孙却裹得像颗大粽子似的,然后东南西北四个面各让他的四位美姬把守,没有他的吩咐,不能让任何人近身。 不知内情的,还以为王孙是染了风寒,怕冻着。知道王孙为何这般模样的梁晔,面对裹得像粽子般的王孙,忍着没让自己笑出声,“这天,你不热啊?” 热,怎么能不热,可这不是怕清白不保吗,王孙赶紧摇摇头,“不热不热,凉快着呢。” 第53章 “这热得人恨不得少穿几件薄衫的时日,你说热,怕不是病了吧。来人,还不给王孙端碗驱寒的热汤过来。” 王孙正想拒绝呢,耳边便响起“汤来了”的声音。 这么快?王孙不可置信地往边上望去,只见落茗端着一盅正冒热气的不知名的汤走来。 看到王孙后,低身弯腰朝着王孙行了个礼,“见过王孙。” “这不是落茗姑娘吗,几日不见,风采更胜以往啊。” 落茗低低一笑,“王孙谬赞了。”说完,看着王孙像包粽子一样裹得严严实实的全身,问道:“王孙可是受了凉?” “对,受了点小凉。” “那可惜了,原本我还想着能请王孙赏脸喝一碗冰镇绿豆汤的。” “绿豆汤,还是冰镇的,哪里!”一听是冰镇的,这会热得不行的王孙一下来了精神。 在落茗将她那一盅绿豆汤往他面前一递之后,他才明白,那冒的白烟可不是热气,还是凉气。 想想这时要是能喝一碗冰凉的绿豆汤,那是多么美哉的事情。 “那就麻烦落茗姑娘给我盛一碗过来了。我只是受了点小凉,不碍事的。”说着他就想伸手去夺落茗手里的汤盅。 可还没触碰到,便先被梁晔快一步拦下。“既然受了凉,那就不要再吃这样寒凉之物了。我看还是喝热汤吧。” 落茗真以为王孙受了凉,闻言也是规劝道:“是啊,绿豆汤经过冰镇,实在不宜受凉人吃,王孙你且等一下,待我再去替你拿热汤来。”说着,便放下绿豆汤,转身想去帮王孙拿热汤过来。 “不必。” “且慢!” 梁晔与王孙两人异口同声,将落茗拦下。 梁晔说着,上前亲手将绿豆汤倒满两碗,而后将其中一碗送到了落茗的手里,“既然绿豆汤有多,你与我分着吃就够了,你自不必搭理他。” 落茗正想说些什么,梁晔却伸手用汤匙舀了一勺汤水,递到了她的唇边。她下意识张嘴喝下,自然没有再说话的空余。 原先王孙还在为喝不到绿豆汤而记恨梁晔呢,这会看两人这副阵势,顿时来了好奇。 “你们这……可是成了?” 落茗面皮子薄些,被这样直白的问起,有些羞涩点偏过了头。 梁晔却是给了王孙一个你难道看不出来的表情。 “虽然知道你小子早晚会下手,不过却没想到这手下的倒是够快的。” “不是还得亏你的一片良苦用心嘛。” “知道感谢我就好,我也不要多贵重的谢礼,绿豆汤还有吗,分我一点呗。” 梁晔懒得再和他耍宝,直接指了指石桌上的汤盅,“自己盛。” 王孙在终于喝到如愿以偿的冰镇绿豆汤并喝空之后,还有些意犹未尽,不过冰镇的效果的确好,他的确没先前那么热了是真的。 “说来也奇怪,小爷我都坐了有大半天了,怎么还不见你那些叔叔伯伯过来争抢我?” 此话一出,收到的自然是梁晔的讽刺,“你以为你真的是什么香饽饽,值得他们不为目的地来争抢?” “可是你同他们说了些什么?” “只是说了你是苏安林背后的东家,剩下的他们怎么想,便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 王孙与梁晔平日看似一个要比一个看不惯对方,可终究是多年同窗的默契,当下王孙便明白过来,梁晔简单的一句话,普通人听着,只不过他一时心血来潮想在茶叶生意上分一杯羹。 这在怀有其他目的的人听来,那能细想的可就多了。 “你不早点说,害小爷我穿那么多衣服,要是捂出痱子来该怎么办?”说着,王孙不顾形象地就像先脱两件衣服下来。谁知道他出门前特意在衣带上打了死结,他想脱,脱不下来。 眼看着他竟是想手脚并用将身上衣物撕扯下来,梁晔赶紧制住了他,并可以用身子挡在落茗面前,免得她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你还真当这是你家呢,还是你真的对我族妹们有意思?” 对啊,等会要是路过一个姑娘家家,看到自己这副模样,嚷嚷着要自己负责怎么办,王孙赶紧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老实了。 “这么说来,那我岂不是能在你家常住些时日了。不错不错,我还没在你家好好待过夜呢。”王孙这人想一出是一出,这会想着却是要在这里多留几日,好好看看玩玩。 那头,茶花见着王孙后,大感算是长见识了,于是跑到落茗跟前,小声问道:“落茗姐姐你是何时与王孙认识的,我不记得王孙先前有来梁府做过客啊。” 自然是去庄子遇流匪的那一次。只是落茗心想梁晔恐怕是不想被太多人知道那日事情的,茶花虽然信得过,可她也不能全盘托出。 于是斟酌着,顾左言右道:“王孙与老爷是旧识,我自然也那么认识了。王孙虽然是天潢贵胄,可性子却是十分的风趣幽默。” 茶花听着,不禁有些羡慕,“真羡慕落茗姐姐你,能跟在老爷身边长那么多的见识,认识这么厉害的人。” 落茗只笑了笑,没再说话。 闻蓝四人闻言,却是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 茶花这话,听着有些怪怪的,羡慕落茗姑娘能跟在老爷身边长见识,所以也想成为老爷的人?可一想到茶花平日里的为人,倒也不像是有这般心机的,想来可能是她们太过小人之心了点。 而茶花并没有察觉到自己说的话歧意有多大,她这会的注意力又被王孙身后四个貌美姬妾所吸引了过去。 “王孙身后那四人,可是他府里的姬妾?” “长得好是好看,可我觉得有些过于俗气了。在我看来,要说美人,还是得看落茗姐姐你。” 茶花的声音虽然不算大,可她们离王孙他们却并不远。王孙虽然不是那种胸狭隘的人,可对着他的姬妾们评头论足,到底太过冒犯与失礼。落茗赶紧出声让茶花停下,免得她再继续出声下去冒犯别人。 可茶花的话,到底还是被那四位美姬们听到了耳中。 她们虽然只是王孙后院诸多姬妾的其中四个,但要论出身论地位,怎么样都要比一个小小的丫鬟要来的高吧。 这丫鬟倒好,是哪来的容貌与自信说她们长得俗气。她们就是再识大体,也断没有容忍一个小丫鬟对她们的容貌评头论足的道理。 眼见着她们朝落茗这边走了过来,茶花赶紧地往落茗身后一缩,怯怯道:“落茗姐姐,她们该不会是听到我说的话了吧?” “恐怕是的。”落茗眼见着四人气势汹汹的架势,就知道茶花这下恐怕是真的是惹到人家了。 第54章 闻蓝四人见此,赶紧上前挡在落茗面前,就怕这四位是不好相与的暴躁性子,气头上来,若是直接动手,那还得了? 但四人既被王孙选中随侍身侧,自然不是那般不分场合撒泼的性子,更何况她们方才跟在王孙身后,见王孙对落茗态度极为客气,她们自然也没有上来就闹僵的道理,不过是想让茶花知道,她们可不是她能随意诋毁的。 只见四人里一身穿蓝衣的美人站出来,朝着落茗微微晗了个首,在做足了礼数之后,才开门见山道:“方才妹妹你身后的那个婢子对我们四姐妹指指点点还出言不逊。只是我们到底是在主人家做客,断也没有扫主人家兴致的道理,所以只是想请妹妹你的婢子给我们姐妹几个道个歉,这事呢也就算是过去了。” 见来人礼数做足,且并不咄咄逼人,只是要求茶花道个歉,落茗赶紧起身,走到四位美姬面前,替茶花赔个个不是。“婢子出言不逊,也有我管教不利之故,冒犯了四位,着实抱歉。” 四人见落茗态度真诚,本想不再计较,却见茶花依旧缩在后头,不愿上来道歉不说,甚至还满脸的愤懑,当下便同落茗道:“妹妹你这婢子可是不行啊,你都替她上来道了歉,她倒好,倒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主动寻的麻烦呢。” 落茗闻言,便转头往后望去。 茶花一见落茗转头,生怕落茗被这四人挑拨地生她气,赶紧上前辩解:“不是的,我自己犯了口舌,本应该由我亲自赔不是,你们却把落茗姐姐牵扯进来,我只是是替她不平。” “茶花。”落茗的声音带着一股让人感到陌生的冷意,她没有多余的话,只说了两个字:“道歉。” 落茗平日一直将茶花当成是姊妹般看待,因而对她像是照顾妹妹一般尽自己能力尽量照顾,所以在茶花面前总是平和的,此时却是茶花认识落茗这么久,第一次见她用这般冷冰冰的命令式的语调,要求自己道歉。 比先前还要愤懑的情绪一下涌上了茶花的胸腔,她开始很生气,落茗姐姐居然用这样的语气命令于她。她从始至终,出发点都是为了她啊。 得罪了这四人,也是觉得她们四人不如她好看。不曾前去道歉,也是因为她觉得不值,可落茗姐姐却是在责怪她? 四位美姬自然见不惯茶花这副活受委屈的样,不禁嘲讽起来,“妹妹这婢子,可是好大的气性啊。” 闻蓝几人也觉得茶花今日有些拎不清了点,赶紧地在她身后悄悄拉了拉她后背的衣料,示意她赶紧认个错,道个歉,这事也就过去了。 茶花本就对闻蓝几人占了落茗身边本该属于自己位置的事有所芥蒂,她们明明是好心的提点,却让她积淀许久的怨气,一下破土而出。 “我错了,我现在道歉了,所以你们想怎么着吧。”茶花梗着脖子,红着脸,眼里满是怒气与不甘,唯独没有知错。 这一刻,落茗觉得眼前的茶花陌生至极,她不像她记忆里那个与她一起伺候在梁晔房里,共同分享喜乐的伙伴;更不像是她被发落外院时,为了她不惜与外院小丫鬟们大打出手的姐妹。 明明没有多少时日,明明就在几瞬之前,可却一下天翻地覆,面目全非。 可目前的当务之急,却是要给四人一个交代,落茗隐晦地朝闻蓝几人使了一个眼色,而后吩咐道:“你们把茶花带下去,等我回去处置。” 闻蓝她们一下便懂了落茗的意思,先把茶花拉下去,免得她再继续闹下去,最后把事情越闹越大。 可茶花却不明白,这一刻,只怨恨落茗只向着外人却不向她。闻蓝本想将茶花赶紧带走,却根本拉不动她,只好四人一起使力,这才将她拖走。 好容易将茶花拉到没人的地方,四人赶紧围着她,问她今日究竟是怎么了,为何会如此失态。 可茶花这会却是连着闻蓝四人,一起给怨恨上了。“看我失态你们很得意吧,想嘲笑我那就笑出来吧,装出这副猫哭耗子的嘴脸给谁看呢?” “你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四人又如何得罪你了?” 可茶花却是一言不发,只一个劲地默默落泪。 闻蓝看不过眼,本想安慰几句,可手才刚落到茶花肩头,便见茶花坐在地上,蹬着腿,嚎啕大哭起来,“你们都欺负我!” “谁欺负你了,你倒是把话给我说清楚。”闻松是四人里脾气最燥的一个,她可不像闻蓝这样好脾气,她的耐性早就已经濒临极点,这会哪还能容得茶花这不讲道理的撒泼哭闹。当下便伸手揪着茶花的衣领,想把她揪起来,说清楚。 她这副样子着实有些吓人,闻蓝几人赶紧劝着要她松手,别再与茶花计较了。 闻霜虽然松了手,可看着地上的茶花,却是冷笑了几声,“你们以为她这副样子给谁看呢,她啊一直都觉得我们占了她在落茗姑娘身边的位置。你说你把自己当个奴婢,觉得我们占位置,那也说得过去,可你一直觉得你与落茗姑娘地位还是像以前那样,是平等一致的,落茗姑娘如今是主子,不必做事,所以你也就从没做过一个二等丫鬟该做的事情,整日不是在落茗姑娘面前装傻卖蠢混吃混喝,便是对阿忠侍卫各种的献殷勤,今日还言语无状得罪客人,害落茗姑娘低身道歉,这会倒还闹着说是我们欺负她,我这可都要被你逗笑了呀。” 茶花一下被闻霜道破内心一直想要伪装藏匿起来的最不堪的想法,当下便停止了撒泼,愣在了原地。 她想辩解说不是的,她从没这样想过,可看着闻霜不带掩饰的冷冷嘲讽,她觉得她这时就算说什么,其实都没有用。 闻霜的这一番话,让闻蓝三人皆是震惊万分。 谁能想到平日里看起来最是大大咧咧藏不住话的闻霜,竟是她们四个里面,将人心看得最透的一个。 第55章 而当闻蓝她们带着茶花离开后,落茗再次同四人赔了个不是。 她们自是看出落茗对茶花的维护,但落茗姿态摆地够低,她们也没有继续纠缠不放的理由。只是为首的蓝衣美人看着茶花离开的方向,提醒道:“看妹妹你这般护着那个小丫鬟,却不知那个小丫鬟能不能领你的情。” 落茗自然明白蓝衣女说的是什么意思,这会心中却说不出是什么情绪,只能维持此时的表情,淡笑着同蓝衣女道了个谢:“落茗多谢姐姐提点。” “既然要谢,口头虚言也没什么意思。那我便问问你,你觉得你同我们姐妹相比,谁的容色更出众些?” 看来她们这是还没把这桩事揭过去啊,落茗此时带笑的脸上,已经多了几分无奈。“落茗不过一个小小侍婢,自然不敢同四位姐姐做比较的。且四位姐姐天香国色,无需争论,便已是事实了,落茗如何敢说自己的蒲柳之姿,更为出众?” 落茗的话一下逗笑了四人,“你啊你啊,这话说的可就未免太不走心了些。不过呢,能让一个大美人说自己不过蒲柳之姿,可见你方才果真是无心冒犯。我们也不是什么小肚鸡肠之人,自然没有揪着不放的道理,今日之事就算揭过去了。” “多谢姐姐们的体谅,那便由我带几位姐姐前去女宾席吧。”原本是由闻蓝几人负责接待梁晔这头亲友带来的女宾,但她们这会不在,又眼看着就要开宴,落茗自然要负责将人带到席面上,安置妥当的。 得了四人的同意,落茗本想去梁晔那头打声招呼的,却见他与王孙这会已经说完话,也正朝着她们这边走来。 落茗遂停下了脚步,同梁晔道:“眼看就要开宴,我便先行带着四位姐姐前去赴宴了。” 梁晔却注意到落茗身边并无一个丫鬟存在,“闻蓝她们呢?” “她们有事帮忙去了。” 她们是梁府的丫鬟,能指派她们的只有梁府的主子,就算是族长做东开办的族宴,也没有将她们喊去帮忙的道理。 梁晔心存疑惑,但并没有表露出来,只吩咐道:“席上人多嘈杂,你将人带到后,先行回府便可,不必等我。” “好。”落茗应诺下来。 只是她才将人带到女宾席,准备离开时,却被拦了下来。 “这位夫人看着好是面生,可是哪家的媳妇?”拦下落茗的是几个年纪看着稍长的妇人,她们见落茗将发挽起,又面嫩脸生看着年轻,便以为她是谁家新入门的小媳妇。 “奴婢只是琼花巷梁府的丫鬟,帮着接引客人而已。”在场几乎所有人都出自梁家,为了好分辨,报家名的时候,自然带上宅邸所在的那条巷子那条街亦或是那个村的名字。 琼花巷梁府,在场谁人能不知,落茗虽然自称是奴婢,但这些妇人一样对她十分的客气,想着她应该是哪位管事家的媳妇儿,便都一个个旁敲侧击地问她梁府里边发生的事情,还有梁府主人梁晔的事。 虽然梁晔从未同落茗提起他与梁氏一族的龃龉,但落茗在梁晔身边那么久,要是还不能从他平日的只言片语里边知道一些事,那她可就真的是蠢到家了。 更何况主人家的事,又如何能同外人道来呢,于是落茗只能面露为难,“主子的事,我一个做奴婢的,哪里会知道呢。” 这些个妇人本也只是等开宴等得无聊,这才逮着个人问问,既听落茗说不知道,她们也没打算继续纠缠下去。 可谁知从旁传来一道带着刻薄与尖利的声音。 “呦呦呦,你还能不知道啊,你可是你家老爷的枕边人呢,你不知道,谁能知道?” 除非名正言顺的嫁娶,否则谁家添个小妾美婢的,基本没人会没事干去打听的。因而这些人先前才会只将落茗当成是哪个管事家的媳妇。 可这会落茗被人当众指出是梁晔的枕边人,是以众人再看她的目光,都变了一变。 她们并不曾听说梁晔还有小妾的,那便只有可能就是个通房丫鬟了,更何况说话的人是梁晔的二婶陈氏,依照血脉来算,是与梁晔最亲的一支,她的话,定是可信的。 有好事的,赶紧拿肩膀撞了撞陈氏,想同她打听这是怎么一回事。 陈氏在众亲眷中十分的出名,出名的原因是因为她的嘴巴十分的了得,管你生的熟的,她都能和你掰扯半天不带重样的事情,说起家长里短,更是个中好事,说她比包打听还能打听,比说书先生还能说故事,都不为过。 只见她嘴皮子不过动了几下,便将落茗的身份来历都给抖落出了个底。 当下,所有人的眼里,都开始透漏着不带掩饰的鄙夷。 瘦马出身的低贱骨头,靠着梁大老爷赎了身,却在梁大老爷死后迅速攀附上了他的儿子,从她们的表情来看,这等脏乱事,光听着就像是能玷污了她们耳朵一般,偏偏一个个都支着耳朵,等着听后续,而后继续用眼神的鄙夷,嘴里的仄声,来表达她们的厌弃。 落茗顿时开始无措起来,因为她无法让陈氏闭嘴,也无法让在场所有人收回她们鄙夷的眼神,但她更不甘心就此逃离开来,坐实了下贱人的身份,从而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不断。 她甚至想不顾一切地撒泼,大闹一场,掀桌甩到陈氏的脸上才好,可她没有那个身份,也得考虑这么做之后的后果。 进退不得又无能为力的感觉死命拽紧了落茗的心脏,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说你们好歹都是大家夫人,怎么比市井街头的闲妇嘴巴还碎?” 王孙身边的四位美姬原本已经落了座,等着开宴的,却听到身边不断有各种闲言碎语的声音传来,她们也就这么听了几耳朵,便发现她们正是在议论落茗呢。 再往落茗这边看,却见她像是被人排挤在一边,而那些人却在另一边对她指指点点,讽刺嘲笑。 她们虽说先前同落茗闹了些不愉快,不过心结早就已经解开,更何况她们是王孙的人,王孙与梁晔又是那般的交情,她们自然得将落茗当成是自己人护着了。 于是四人一起站了出来,走到落茗身边,替她反击那些朝她涌来的多方恶意。 落茗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她身边还会有人站出来维护她。 勇气在此时也得以回笼,往日那般牙尖嘴利的劲,也全都醒了过来。 “方才那位夫人的诋毁,我可是不敢受下的。你说我瘦马出身,请问你是如何知道的,莫不是你也是瘦马出身,曾与我待在一处?” 落茗的这番话,气得陈氏一下跳脚站起来,“贱蹄子你可少给我胡说八道,我可是正经人家出身,少拿你那乌糟地来污蔑我。” 落茗却并不搭理,只只顾地往下说道:“你说我伺候了老子又勾引儿子,你又可有证据?空口白牙的造谣谁不会啊,我也一样能这么说你,可你愿意认吗?” 随着落茗话音落地,场面一下哗乱了起来。 陈氏更是被气得浑身直发抖,指着落茗,连连说了几个你,却你不出下文来。 “我呢说到底只是老爷身边伺候茶水笔墨的婢子,可不值得夫人你花心思污蔑,所以夫人你也不必造谣什么,左右我都是不认的。” 说完,落茗朝着四位帮她说话的美姬躬了个身,以示感谢,而后便转身离开了。 落茗离开后,四人瞧着后边闹哄哄的一片,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四人相视一眼,默契地大声嚷嚷道:“赶紧走赶紧走,在这待久了,可是要会被污蔑成下贱坯子的。”说着,四人也抬步离开了。 这下气得是陈氏直想站起来,追过去好好撕烂她们的嘴才好,最后到底是被边上人给拦下了,说她到底是个当主子的,犯不着与一个丫鬟置气,大不了回头同梁晔说一句,要他好好教训他家这个没有尊卑的丫鬟也就罢了。 第56章 等远离了宴厅之后,落茗真诚地同四人道了声谢。今日若是没有她们站出来维护她,她必然会被那些人给伤得遍体鳞伤。 “我们也不过看不得那些人欺负你。不过你可是得罪过那个污蔑的你妇人过,我见她字字句句都是冲着你来的,明眼人都看得出她是有意来诋毁你。” 落茗却是摇摇头,“我很少出梁府,别的族人我也见的很少到,因此我是不认识她的,也不知道她为何要这般重伤我。” “那应该就是你家老爷得罪了她,或者是得罪了她的家里人。”四人这般猜测道。 梁晔得罪过的人,光落茗知道的便是徐氏母子,可徐氏母子一个被流放,一个被族长下令去看了祖坟,必然是不可能再闹什么事的。倒是还有一个,二太爷。她总觉得徐氏母子的事情少不了他的干系,可他除了进梁府的频率少了之外,却依旧好好的。难不成那个妇人是二太爷的夫人?否则也说不通她为何会知道自己曾是瘦马的这件事。 毕竟这件事,可是连族老们都不知情的,可二太爷却不一样,大老爷在将自己买回来的时候,他也在场,对自己的底细自然清楚不过。 “看来你心里也有数了,可要我们喊你家老爷出来,帮你出气啊。” 落茗闻言却是连连摆手,“不必不必,此事之后我再同他说便是。” “也就是顺口一句的事情,毕竟我们不愿在这待了,自然是要将王孙一块带出来的。” 你们不待了,所以便想去将王孙一块带出来?落茗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们这么做,难道不怕王孙生气的吗? 见落茗一副活久见的表情,四人咯咯笑起来,而后凑近到落茗耳边,小声说道:“若是王孙乐意来这里,我们自然是不敢去打扰他的兴致的,可若是他来前便要我们找机会捞他出来,这可不正*是个机会。” 原是如此,落茗点点头,“那就麻烦姐姐们了。”她想,出不出来是梁晔的事,哪怕不出来,也不影响她告状。 而男宾席上,王孙一出现,便被引入上座,若非尚有上了高寿的老人家坐在上位,王孙一个外姓人,差点就成了阖族位份最高的了。 不过族长虽然暂时绝了将梁氏女嫁给王孙的心思,不过也不会贸贸然得罪他的就是,宴席上该敬的酒,该吹捧的话,那是样样不落。有族长带头,有意结交的族人自然一个接着一个,向着王孙来敬酒。 王孙本以为今日他能松口气,却没想到依旧忙不过来,更可气的是他明明示意梁晔帮他挡酒了,偏偏梁晔像是不知道他暗示一般,坐在一边,看着他被迫一杯杯喝下来人敬的酒,活像在看戏。 好在他还就没指望过梁晔能搭救他,他在出发前便吩咐过他身边的四位美姬,要她们找机会将他带出去,算时间,她们也该出现将他拖出去了。 正这般想着,便见门口忽然出现四道颜色不一的身影,可不正是他的四位美姬吗! 这一瞬间,王孙的眼神都开始亮了起来,然后翘首等着她们一路来到他的身边,挤开那些围在他身边一个劲朝他敬酒的人,将他围了起来。 而后,便见四人忽然开始撒泼起来,“爷,这里我算是待不下去了,太欺负人了。” “是啊是啊,这样的委屈,我们可还是第一次受,你快带我们走吧。” 王孙心想你们这戏演得倒是还挺逼真,赶紧地接上戏,“怎么,可是有谁欺负你们了?” “在宴席上遇到了一个恶毒的长舌妇人,她先是凭空无故地说了一通话来诋毁帮我们带路的落茗姑娘,我们看不下去,帮着说了几句话,没想到她竟然连我们也骂。我们可是你的人,除了你,又有谁能骂我们。” 王孙赶紧一拍桌子跳了起来。“什么,竟然还有这种事。梁兄,你……诶,人呢?” 却见梁晔在听闻落茗受了委屈以后,便立马起身往外走去。 被人凭空重伤诋毁?要知落茗从不是会去刻意惹事的性子,更何况她也从不出现在外人面前,自然也不会得罪外人。 若是这样还能被人凭空诋毁,那诋毁她的必然是与他作对的那些人,说的话又如何会好听。 要知她可是那般胆小的一个人,也不知道她当时该如何的害怕与无措。 心中焦急万分,梁晔一路加快脚步,只想赶紧找到落茗才好。 可此处既然是阖族举办大型宴席的地方,那场地必然是极大的。 梁晔脑中思索着落茗从女宾宴席出来的路经,一边沿路寻找,却始终不见她踪影。 难道是自己回府去了?不可能,她不可能有这么快的脚程。 当梁晔看到飘满了荷叶与水草的湖泊,明明知道不该有这样的念头,却还是忍不住担心落茗会一个想不开跳下去。 就在这般焦灼之下,他终于在湖畔边的一块石头上看到熟悉的背影。 今日落茗出门前,刻意挑了一件鹅黄单色的披帛,颜色鲜明,十分好认。 生怕她会想不开做什么傻事,梁晔赶紧冲上前,伸手将人一把拉入了怀中。 落茗也就看着湖水愣了一下神,便觉身后有风,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便已经被拉入一个宽大厚实的怀抱之中。 她本想下意识挣扎,但在闻到那股熟悉的淡竹气息之后,停了下来。 她没想到,梁晔真的会为了她而不顾大局,跑了出来。看来她先前心里还是对他有所期待的。 如今期待成真,落茗却不敢将欣喜展露的太表面,用着有些意外的语调,问道:“老爷,你这会不该在宴席上边吗,怎么出来了?” 转过落茗的身子,让其与自己面对面之后,梁晔开始认真仔细地看着她。 落茗生怕被梁晔看破自己那一丝丝窃喜的小心思,赶紧垂下眸子,不明地发问道:“老爷你这般看我是做什么?” “还好没哭。” “什么?”哭什么? 却被梁晔像是对待珍宝一般轻而细地拥入了怀中,“是谁诋毁的你,你可知道?” 落茗反手将他拥紧,心底好容易消下去的委屈在他温柔的催动下,立马又泛滥起来,连带着声音都有些瓮瓮的。“我猜是二太奶奶。” “哼,料想也只有他们一家子了。我留着他们不清算,倒真以为我的人好欺负不成?” “你就不怕我猜错吗?” “笨,就算猜错,我也一样能把人找出来。” 被骂笨,落茗自然不服气,“你既然能自己把人找出来,又为何要问我,岂不是多此一举。” 随后她便被梁晔从怀中拉出来,额头随即还挨了他几根手指头。“现在倒是牙尖嘴利了,对着外人怎么还让自己受委屈了?” “我没让自己受委屈,我有反驳的,当时可把她气得叫不行。只是我这么做,会不会给你惹麻烦啊。” “她算什么东西,也值得让我惹上麻烦?日后若有人敢再侮辱你,你便变本加厉还回去,再大的事,都有我顶着。” 这世上还能有什么话,能比“再大的事,都有我顶着”更让人安心的吗? 不过想起陈氏的那些话,落茗忍不住叹了口气,“她其实也不能算诋毁,因为她严格意义上说的都没错,我的确是瘦马出身,在勾引了大老爷之后,还引你动了情。” “胡说。”这句话梁晔微微加大了音量,让落茗听出他有些为此生气。“你从不曾引我动情,倒不如说我见色起意。” 最后一句话,让落茗忍不住“噗呲”笑出了声。 见色起意?诶呀,她家老爷终于肯承认自己一开始对她是见色起意了。 见落茗还能笑,梁晔便知道她应当是没什么大事了。 牵起落茗的手,梁晔本想带着她一路走回的梁府的。却在有人时,被落茗从手中挣脱了出来。 “我与二太奶奶争辩时,可是说了,我不过是普通的奴婢,与你可没那种关系。你可莫要让我被揭穿啊。” “你……” 梁晔开始后悔自己方才的担心了。他当时怎么没想到,这婢子,可一向是扯谎诡辩的好手。 而王孙则是在四美姬的纠缠之下,被半拽半拉地拉出了宴席。 这一出一闹,原本应该高高兴兴的宴席,就像是六月忽然下了寒霜,一下将场面给冻了起来。 王孙一离开视线,族长便气得拍起了桌子。 “这是怎么回事,都给我来说清楚!” 虽然说惹的是王孙的姬妾,可打狗还要看主人的面,更何况欺负他的宠妾了,再加之人家还是刻意来做客的,这无疑就是在明打他的脸。而他现在却只是提前下了席,没有当众发火,这已经是很给他们面子了。 但就算是王孙事后不怪罪,可若是这事传出去,外人又该如何看待他们,他们梁氏一族的面子,可算是丢尽了。 其实女宾席那边事情才一发生,男宾席这边就有人知道了,这会见族长问起,自然是将自己知道的,尽数同族长道来了。 第57章 “那些话陈氏的确说了?” “宴席上所有人都听见了,岂会有假?但要我说,还是那婢女的错,若非她那般不识大体,公然与陈氏闹起来,也不会把局面弄得这般复杂。” 却见族长用力拍了拍桌子,桌上的餐盘被他拍得咣当直响,所有人都为之噤了声,不敢说话。只听他怒道:“混账,琼花巷二房家的混账,她这是要断了梁氏漆器铺的皇商之路啊!” 这不骂那个犯了事的婢子,却要骂陈氏?众人先是不解,但很快便都想到了族长为何这般暴怒的原因。 陈氏看似在指责那婢女品行不端,狐媚祸水,可那婢女狐媚的是谁,是梁晔,若是有人借机以孝期淫.乱,侵占父辈妾氏的名义去检举梁晔,梁晔这官当不成不说,他名下的梁氏漆器铺,自然也会永远无缘皇商之列。 作为陈氏丈夫的二太爷赫然在席,那些话自然是他告知的陈氏,也是他安排陈氏说出来的,为了什么,自然是为了能弄臭梁晔的名声,将他从高处拉下来了。 如今梁氏一族花费大量人力物力,才将梁氏漆器铺送入皇商初选,若是在这个时候因为梁晔的事而导致功败垂成,那一族人的心血将全都白费。 陈氏在大庭广众之下道破梁晔品行不端,虽会被族长迁怒,但为了保全梁氏漆器铺的名声,族长却定会将作为漆器铺目前当家人的梁晔给驱逐出去。 他到时再休了陈氏,来平息族里怒火。毕竟铺子终究需要有人来打理,而作为曾帮着打理过漆器铺,再兼初代漆器铺创办人梁太爷亲子的他,必然会名正言顺地被委任执掌漆器铺。 是以族长这才一发怒,他便赶紧站了出来,一个劲地为陈氏嘴碎,说话不经脑子,给众位族人赔上了不是,还可劲地将自己摘个干净。 因为先前徐氏母子陷害梁晔的几桩事里,二太爷一直处在暗处,族长并不知所有事情皆为他策划,是以这会并没觉得陈氏说的那些话是带着目的刻意所为。 只想着不过是妇人家长舌嘴碎,爱说人是非,虽然恼怒陈氏,但见二太爷已然放低姿态前来赔罪,想着也不能将所有怒气全推二太爷一人身上,为今之计,就是该想想如何将这消息封锁下来,或者是让人觉得这只是谣传而已。 在这时,他本想喊梁晔名字,眼神转到梁晔所在席位,却不见梁晔身影,心里本就冒火,这下愈发不满。 “这种时候了,他人呢,人到哪里去了。” 这难得上眼药的好机会,二太爷赶紧说道:“方才一听那婢女受欺负,他便急匆匆跑出去了。” 却被族长一瞪,“你给我闭嘴!” 左右目的达到了,二太爷识相闭嘴。 族长没想到梁晔会是个因为沉迷美色,而耽误大事的人,有失望,也有想理由为梁晔辩解,但他离席是真,他纳了那个婢女一样是真。 今日这场宴会,请的可不只有梁氏一族的族人,毕竟世家姻亲圆十里,有姻亲关系的别家人,也是请了不少过来的,今日这事,传开是早晚的事情。 为今之计,便是该想办法如何补救才好。 第58章 这场本该热闹的宴会最后草草收场。 散场后,族长再次登上了梁府的门。 一见到梁晔,便开门见山地要求梁晔处置了落茗,提前将将来可能出现流言的源头先一步扼杀。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梁晔这一次再也不像是平日那般任他说什么,都毫无意见地答应。 只见梁晔先是让人给他续了一杯茶,而后才不紧不慢道:“我虽是刑部正六品文书,可为官资历尚浅,倒是并不曾得罪过什么大人物,如今更是丁忧三年,在家守孝,碍不着什么人,自然不会有官场宿敌借题发挥。若真有人去御史那边告发我,那必然也是眼红皇商之位的别家漆器铺子。” “你也知道我梁氏漆器铺想要竞争皇商之位,需要防备多少豺狼窥视,这个时候你自然……” “族长。”梁晔打断了他的话。“你说,是皇商之位重要,还是官位重要?” 要族长来选,自然是皇商之位,可若是要他站在梁晔的角度来选,恐怕就是官位了。“你是想?” “为官者不可为商,我虽继承了梁氏漆器铺,但只要我为官一日,我便不能以东家的名义亲自插手打理,所以这铺子到最后,我依旧是会交还族里的。” 这事族长自然知道,否则也不会对漆器铺这般上心,因为他早就默认这是族里的产业,哪怕梁晔起了心思想将漆器铺与族里分割,他也有本事让他全部吐出来。 “既然如此,我不如早些将铺子交还族里,脱去了东家的身份,日后我的个人言行,便与梁氏漆器铺再无关系。” 见梁晔这般洒脱地放手,族长尚且有些不敢置信,“你,你真的愿意就这般放手?”要知漆器铺光是每年的所赚的盈余,就足足占了族内所有产业加起来的四成。这样的肥肉说放手就放手,任谁都不可能那么豁达。 “自然不是随便就能放手的,我原先手握铺子五成礼,如今自愿缩减至三成,至于其余两成,我希望族里能以田地庄子作为代替,与我交换。” “你要田地庄子却不是最赚钱的铺子,这是为何?” “毕竟为官者不能经商,若只能得铺子的部分红利,倒还不如换成等价的田地庄子。” 族长一听,便算是明白了,梁晔这是想要自己私人的产业啊。只是若拿族里田地庄子来换他手上的另外两成利,也不知要拿多少田地庄子才能换到手。 “漆器铺就是两成利,也足够买下族中几乎一半的田地庄子了。民以食为天,田地庄子基本是要保证的,否则一遇荒年,那可便不得了了,所以就是我答应,恐怕族人们也不会同意的。” “若没足够的田地庄子,寻常的山头也是可以的,但我只一个要求,它们必须是相连的。” 山头不似田地,尚未经过开艮,且大多土地贫瘠,除了种些果子之外,并无什么赚钱的用处,拿鸡肋无比的山头换,倒也不是不可以。“你这个要求,我回去后,会同族里边的族老们一同商议的,待商议出结果后,我自会告知你族里的决定。” “如此,便静候族长的消息了。” 梁晔提出拿漆器铺的两成利来换族中田地庄子的事情,一下便传遍了全族上下。 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梁晔莫不是疯了吧,哪有人会放着赚钱的漆器铺不要,去换田地庄子还有山头的。 偏偏族长还真为此与各族老们开了一次族会,专门来商议此事,这便由不得他们不信了。 到最后他们只能把梁晔这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行为,定义为他是为了护住他后院的那个小美人。 毕竟谁都知道,原先族长只不过是想要梁晔处置了那个婢女,这件事解决起来,其实也不过就是解决一个婢子的问题。 可梁晔非但没将那婢子解决了,甚至还愿意以漆器铺子的两成利来换田地庄子,这般吃亏至极的做法,也只能用他想维护那个婢子来解释了。看来梁晔与那婢子的事情恐怕是真的,且看梁晔竟是沉迷的很深啊,竟不要财富,只要美人。 不过眼下梁晔拿出来的那两成利要怎么分,又拿谁家的田地庄子去换,这都是让人最为在意的事情,谁都想将梁晔分出来的那两成利给吃进嘴里,哪怕知道没法完全吃进嘴里,可能分一口肉,哪怕要他们全部的田地庄子去换,他们也是愿意的,毕竟庄子田地没了可以再买,可漆器铺的分红若是没了,那便是真的没了。 因而族长家接下去的几日里,上门拜访的族人就没断过。 而二太爷在听闻此事后,以为是自己的手段得逞,心想如今梁晔放手两成利还有掌管漆器铺的权利,接下来族长必然会找他来协助管理漆器铺的事情,但他也不能掉以轻心,毕竟这可是份美差,眼馋的人可多着呢。 原本族长还担心族里的田地庄子不够分,但却没想到族人为了那两成分红,连田地庄子都可以不要,有的人家田地不够,竟是不惜为此拿自家铺子与外族那些只有田地没有铺子的人家做交换。 倒是也没有用多少日子,族里便凑够了可以拿来等价交换的田地庄子还有西山头的半座山,这几块地方都是互相连在一起的,要论规模,倒还真的不小,足够在扬州城的舆图上边,圈上一小个角了。 梁晔忙着签订田地庄子的契约,这些日子,却是时常都不在府中。 以前倒是不曾觉得,可只要他不在的白日,落茗时常感到乏味至极,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精神,却又在他回府的那一刻,精气神好像全都回来了一样。 落茗心想,若是以前,她身边好歹还有一个茶花陪她说话玩笑,但是经过那日的事情之后,她与茶花便一下疏远了。 茶花的种种言行,让她开始察觉到茶花的心思并非那般的单纯。 但就是如此,她也无法对茶花做出任何的处置,一来是她如今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主子,没有私自处置下人的道理,但若是将茶花交给顾妈妈或者是被梁晔知道她的所作所为,恐怕主院是容不得她的。 被主院二次驱逐的奴仆去了外院会遭受怎样的排挤,落茗不必打听都能想象地出来。她做不到那般绝情,到底还想留一线给茶花。 但要她也不能再如先前那般,毫无芥蒂地对待茶花了,因而茶花连着数次前来赔罪,她都没再见她。 碰了数次钉子的茶花回去后不由愤恨在想,定是闻蓝她们四人在落茗那里说了些什么,才会让落茗疏远了她,特别是那个闻霜,以为自己能够看透人心吗,凭什么这般判定她。 她得寻一个机会,让这四人好好尝尝苦头,也让落茗姐姐重新与她亲近起来才行。 梁晔时常不再府里,主院的奴仆们都得了闲,特别是伺候梁晔的奴仆们,因着二等婢女们都是四人处一间房睡下的,茶花便听着其余三人闲谈外边的事来。 “都说我们老爷为了落茗姑娘,不惜放弃漆器铺的两成利还有掌管权,茶花啊,你可是落茗姑娘的亲信,这落茗姑娘这般得宠,你肯定也沾上了不少的光吧,我们可都羡慕死你了呢。” 听人提起这件事,茶花就有些闷闷,没啥好气说道:“能沾什么光,我又不是她身边的大丫鬟,只要有那四个在,任凭有什么好处也落不到我头上。” 三人见茶花与落茗似有芥蒂,便将一些不敢当她面说的话,也说了出来,“其实我也看不惯那四个人,虽然说落茗姑娘得宠,但落茗姑娘到底还不是正经的姨娘,她们四个倒好,整天在主院颐指气使命令这个,指挥那个的,倒是比我们这几个伺候老爷的人,还要来得有排面,可我却是不服气的。” “我也是,其他三个倒也还好,我就看不惯那个叫闻霜的,整天冷着张脸,没半点笑影,以为她是谁呢。” 正巧,茶花此时最看不顺眼的,就是闻霜,只见她叹了口气,满脸的无奈,“可闻霜从未没犯过错,自然无错处给人挑啊,冷脸也只是对我们这些奴仆,可不是对主子。” “听说她调弄脂粉的手艺一流,要是她调弄的脂粉出了什么问题,我看落茗姑娘还能不能留她。” 是了,闻霜赖以傍身的,可不就是她一手调弄脂粉的手艺吗,若是她调弄的脂粉,害得落茗姐姐那张赖以傍身的脸出了什么问题,看落茗姐姐还能不能留下她。 茶花顿时便有了主意,她记得闻霜喜欢在花房附近研弄脂粉,为的就是能够采取花房里最新鲜的鲜花,做出颜色最鲜艳的胭脂。 “你们既然都不喜欢闻霜,不如我们来捉弄一下她如何啊?” 因为胭脂不好保存,过一段时间,便要换新鲜的。生怕到了要用的时候供应不上新鲜的胭脂,闻霜自然是要提前开始做准备的。 这日她如往常一般,在花房旁边的小屋里边研磨脂粉,眼看着就差最后几步就要完成了,却见一个丫鬟慌忙跑进来,同她外边她同伴摔地上起不了身,想求她帮忙去搀扶一下。 人家都求到眼前了,闻霜自然不能见死不救,闻言便放下手头上的事情,跟着那个丫鬟走了出去,丝毫不知在她走后,茶花并着另一个丫鬟偷偷溜进她研弄脂粉的小屋子里边。 只见那丫鬟打开一个小木盒,而后蹲在角落,将木盒里边放着的两三只小蟾蜍丢进了角落。 她们听茶花提议,捉几只蟾蜍来吓吓闻霜,等闻霜回来,发现屋里头居然有三只活蹦乱跳的蟾蜍在蹦跶,定然是要给吓得半死的。 却不知茶花在那丫鬟专注地往角落丢蟾蜍的时候,悄悄伸手从荷包里边抓出了一把夹竹桃花粉,然后丢进了闻霜快弄完的胭脂里头。 她记得刚进府的时候,曾有老人告诫过她们,千万不要去触碰夹竹桃,别看夹竹桃开花好看,却是有毒的。 等那丫鬟起身回头,茶花已经站在了门口,还同她招招手,示意她赶紧出去,闻霜看样子是要回来了。 闻霜在帮着将人搀扶到一处大石块上暂时落脚后,便回来了。 一进门,便听到奇奇怪怪的声音,待她细看,竟是从角落蹦出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大蟾蜍,再寻寻,竟总共有三只。 别看她现在做的是研弄脂粉的精细活,她以前却是穷苦的农户出身,四五岁还没被卖的时候,她可是没少跟着家里的哥哥姐姐们下地捉蟾蜍玩的。 区区几只蟾蜍,可吓不着她,本想逮着蟾蜍的后腿给丢出去的,不过她生怕摸过蟾蜍的手会弄脏干净的胭脂,便想着先忍着不管,等她弄完胭脂了再说。 可随着蟾蜍满屋子蹦跶,呱呱声一阵阵提醒着闻霜屋里还有三只蟾蜍之后,闻霜忽然停下了手头的动作。 平白无故,她的屋里为何会进蟾蜍呢?若说是乡下,屋里偶尔进一两只蟾蜍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可这里却是她专门用来研弄脂粉的屋子。 为了保持胭脂的干净,她每次研弄脂粉前,都会将屋子收拾地干干净净的,当时可不曾发现过蟾蜍啊,怎么好好的,就凭空出现了三只? 不对劲。闻霜停下了手头上边的事,看着屋子四周,最后把视线落在了她手头的胭脂上。 原本胭脂快装盒了,被她摆在专门的器皿里边。可现在仔细看,那器皿边上,似乎是散落的一些花粉般的东西。 闻霜伸手捻了捻,在意识到这些花粉竟然是夹竹桃的花粉后,她变了脸色。 她研弄脂粉那么久,如何不知道夹竹桃全身有毒,花粉自然也带毒,又如何会将带毒的夹竹桃画风掺在胭脂之中。 再联想这三只凭空出现的蟾蜍,这房里肯定是进过人了。 这又放蟾蜍,又放夹竹桃花粉的,恐怕是想用蟾蜍先吓得她六神无主,失神之下自然不会察觉到胭脂里边掺进去的夹竹桃花粉。 若是她将这盒掺了夹竹桃的胭脂呈给落茗姑娘用,害落茗姑娘的脸因此而受到损伤…… 闻霜当下便将全部的胭脂都盛到了一处,而后匆匆前去找落茗。 落茗看着闻霜拿过来,据说被掺了夹竹桃花粉的胭脂,伸出手指,在自己手背上涂试了一小块。 “姑娘有毒啊,你这……” “我只是想知道毒性到底有多大,也方便我决定如何处置这下毒之人。” 落茗肌肤娇嫩,这才在手上涂抹了一小块,很快便红肿起了疙瘩,这要用到了脸上,恐怕整张脸都要肿成猪头了。 “闻秋,你最善上妆了,能不能照着我手上的这一块红肿,在我脸上也画成这幅样子。” 闻秋闻言,赶紧上手在落茗脸上涂涂画画,待她收回手,落茗原先那张剔透无暇的脸上布满了大块红肿的疙瘩,看着极其吓人。 “闻霜,之后便要委屈你一下,帮我演场戏了。” 闻霜被罚的事情,很快便传遍了整个院子。 “听说闻霜惹了落茗姑娘不高兴,落茗姑娘吵着要去找姑妈妈,把闻霜撵出去呢。” “她这是做了什么事,惹得落茗姑娘这般生气?” “那我便不知道了。但是很少见落茗姑娘生气到要把人撵出去的时候,闻霜肯定是犯了什么大错才会导致如此。” 茶花听着众人说闻霜受罚,心想没想到闻霜这么快便把胭脂给呈上去了,落茗姐姐一向最爱惜她的容貌,闻霜这下毁了她的容貌,又能让她如何不气。 她若是趁着这个时候去安慰落茗姐姐几句,让落茗姐姐赶紧将闻霜撵出去,闻霜的位置可不就是她的了吗。 想着,她便前往了主屋,以往主屋门口都是由闻蓝四人轮流守着的,这下没了闻秋,里面乱成一团,连带着都没人守门了,因而茶花很轻易地便走了进去。 一进门,便看到落茗拿面纱遮着脸,生无可恋地躺在榻上,边上闻蓝三人却是在替闻霜求情。 “姑娘,你好歹看在闻霜伺候你一场的份上,不要这般赶尽杀绝啊。” “我赶紧杀绝,闻霜犯了这样的大错,我才只是撵她出去而已,这就叫赶尽杀绝?” “就是啊,闻霜差点毁了落茗姐姐的容貌,要我说就该打上几板子再撵出去才对!”茶花边说着边走了上前。 落茗在听到茶花这番话后,眼神闪了闪,看着朝她走来的茶花,努力让自己的眼神变得自然些。“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茶花闻言露出一个担忧的神情,走到落茗塌前,伸手想摘她面纱,“外头都传遍了,我不放心落茗姐姐你,便过来看看你。姐姐,你这张脸,可还能治好?” 落茗却一把抓住茶花伸过来的的手,眼神冷厉,“我什么时候说过,闻霜和我的脸有关系了,而你又是如何知道,我的脸出事情了?” 第59章 茶花想抽回手,却发现落茗看似柔弱,先前更是受过伤,这手劲却并不比她要来得小。只能装着一脸迷惘地看着落茗,“落茗姐姐,你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还有,你弄疼我了。” “那我松手。”落茗冷笑着松开紧握茶花的手,却在松手的那一刹,使力将她推倒在了地上。 茶花没有防备落茗还会这一出,被她一下推到在地。 待她反应过来时,落茗已经起身落地站在她的面前,看她的眼神再不似平日那般亲厚,而是带着复杂与失望。 “我自认为从不曾亏待过你,甚至我都不知道我们之间,是何时走到让你能狠下心对我下手的程度。” 可茶花这时却依旧在装傻,抬着头,满脸慌张与难过地看着落茗,眼中泪珠更是大滴大滴往外边冒。“你在说什么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有一瞬,落茗差点被茶花无辜的演技给欺骗,怀疑自己是不是猜错了,冤枉了她。 可手上疙瘩处的刺痛带着麻痒,却让她十分清醒地认知到,她没有猜错,也没有冤枉茶花。 “松香,松果这两个婢子是与你同屋的吧,在你来之前,我可是已经审问过了她们,她们故意以扭伤了脚的名义,骗闻霜出了她用来调制胭脂的屋子,而后再由你与另一个叫松青的婢子偷偷潜入屋子里边,在我的胭脂里边偷放含有毒性的夹竹桃花粉。” “我确实与松青偷溜进闻霜调制胭脂的屋子里过,但我们只是想捉弄她,于是偷偷在角落放了三只蟾蜍,想吓唬她而已,可是什么夹竹桃花粉啊,我不知道啊,你要不去问问松青,我们真的只是偷放蟾蜍而已。”说着,茶花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嚷嚷道:“一定是闻霜,她在被蟾蜍吓到后,便想要报复我们,所以故意拿夹竹桃花粉来诬陷我。” 落茗心想,自己怎么从没看清过茶花的真正面目,这般口舌伶俐,善于狡辩之人,她是如何会一直将茶花当成是心思单纯,爽利耿直的人的。是她看透人心的功夫欠佳,还是茶花伪装的功夫更胜一筹? “若是闻霜陷害的你,你要不同我说说,你的手指又是如何红肿起来的?” 原来落茗方才握紧茶花的手时,便看清了她拇指与食指处长满了与她一般的疙瘩与红肿,若非直接用手接触了夹竹桃花粉,也不会起红肿与疙瘩。 说着,落茗伸出她同样红肿的手背,“你看,我们是不是一样的?” 茶花见此,下意识将自己的手藏在后背,可却已是无用,只见落茗摘下面纱,露出经过闻秋妆点,一张长满疙瘩的脸来。昔日的娇艳不再,甚至还显得有些可怖。 落茗蹲下身,凑近到茶花面前,“你看看我,看到现在这幅样子的我,你会感到愧疚吗?” 愧疚?茶花此时心里只有畅快与得意,*又哪来的愧疚。 她想,她肯定是对落茗有所嫉妒的,她长得并不好看,干黑瘦弱不说,看着还不太灵光的样子,与落茗走在一处,任谁都会被落茗的美色所吸引,而将她当成一个低等的奴仆,甚至是伺候落茗这个奴仆身份的奴仆。 但是在以前,任落茗再美,她们还不一样的是梁晔房里的两个大丫鬟,貌美娇艳,手脚伶俐的她,与粗苯寻常的自己,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曾是这样以为的,可谁能知道,这世道终究是偏爱美人的。 她没想到,梁晔竟有收落茗为房的心思。她虽对梁晔并无旁的什么心思,但在听到后的那一刻,第一反应就是不行。 于是她跑去找了落茗,将梁晔要收她为房的事告诉了落茗,她是知道落茗有些怕梁晔的,得知梁晔要收她为房,落茗的第一反应肯定是拒绝。 果不其然,落茗为此表现出了极大的抗拒,还甚至因此被发落去了外院。 在落茗在外院的那些日子,茶花会时常去看她,看着这个比她要美,要来得灵秀的美人,做着各种粗活累活,还要受尽旁人的白眼与嘲笑,而她依旧是主院老爷身边的大丫鬟,她不过才帮着落茗做一些些事,便能收获落茗的感激,这种心理的满足感,让她愈发地不想让落茗再回到主院。 可谁能想到,外院的那些小丫鬟会那般不长眼力见,不知道她主院大丫鬟的身份,欺负了落茗就算了,竟还想着来欺负她,她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她们,因而与她们扭打在了一处。 可她才被人拉开,她就已经后悔了,因为外院管事竟要把这件事去告诉顾妈妈。她当然不会忘记顾妈妈当初是如何惩罚那些率众打架斗殴的丫鬟的,自然也知道若是受了顾妈妈的罚,她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的。 她想免受惩罚,这时能救她的,便只有落茗了。她知道,梁晔对落茗一直没有放下过,书房里画着落茗人像的画册,还会时常被他打开来。 落茗离开后,她便成为了梁晔身边唯一的丫鬟,这些事,虽然梁晔不愿被人知道,可还是躲不过她的眼睛。虽然心里不希望落茗获宠成为主子,可是为了免于受罚,这时候也就只能指望在落茗身上了。 于是她在见落茗即将被带去邢堂受罚的时候,赶紧跑去找梁晔,想要由梁晔出面救下落茗,到时候落茗肯定会感激自己,而帮着自己一块免去责罚。 谁承想,她还正好歪打正着,在那些外院的婆子们一起欺辱落茗的时候,她正好带着梁晔赶到。 梁晔救下了浑身是伤的落茗,还将她放到了自己的床上养伤,那些欺辱了落茗的婆子丫鬟,他自然一个都没有放过,就连外院管事,都为此吃了挂落。 她本满心以为落茗能帮着自己在梁晔那边说几句好话,好躲过顾妈妈的责罚。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明明是自己救了她,可落茗却好像忘了她一样,连着三天都没想过要见她,顾妈妈的惩罚也是在那时落了下来。 她还记得顾妈妈当时说的话,“你既不顾规矩,与外院丫鬟私下斗殴,哪怕你是主院的人,我也不会轻易放过,甚至还要从严处罚,才好以儆效尤。但这事我也有责任,是我将你提拔位主院大丫鬟位置的,所以我也愿意给你一个体面,让你去了外院,还能保全一丝体面,不被那些见高踩底的人所欺辱。” 于是她对外,只说是自己适应不了主院的活计,自愿调到外院去的。甚至还警告那些外院的奴仆,她可是救了落茗的大恩人,落茗她以后若是成了姨娘,定是不会忘记她的,要他们对自己客气些。 而落茗在经历了最痛最难捱的几日后,想起自己已经好几日没见过茶花,赶紧地问闻蓝茶花的去向,却得知茶花自愿调去了外院。她以为这真的是茶花自己自愿的,便让闻蓝代她多照顾茶花一些,她如今伤势未曾痊愈,无法亲自下地去看她。 闻蓝得了令,自然时常跑去外院照拂茶花。外院那些人早就默认落茗是要当姨娘的,见此,自然是对茶花多有奉承,平日里茶花也不需要做什么脏活累活,左右都有人抢着干,就连管事,都不敢对她大呼小叫。 这样的日子,倒的确是要比在主院过得惬意的多。茶花有段时间乐不思蜀,自然不愿再回主院。 可她的乐不思蜀,却在得知落茗有意做主将闻秋许配给阿忠的时候,戛然而止。 作为一个卖身进府的奴婢,她十分清楚,自己后半辈子,不是一生孤独终老,便是被随便许给下人,他们的后代也继续跟着为奴为婢。 可阿忠却是不同,他虽是家生子,却是梁晔身边最得力的侍卫,前途显然不可限量,更何况阿忠身姿挺拔,容貌也长得不差,若是能跟了他,她的下半辈子才算是有了保证。 于是她去见了落茗,想落茗顾念她曾救她一命的情面上,将她许配给阿忠。 却没想到落茗会告诉她,阿忠与闻秋的事情都是底下人瞎传的,且她并没有保媒的打算,阿忠的亲事,还是要看阿忠自己的打算。 但念头已起,她又如何会轻易熄灭,不是要看阿忠自己的意思吗,那她让阿忠喜欢上她,主动去梁晔那里求娶不就得了吗。 于是她同落茗提了自己想要回主院的想法,本以为以为凭借落茗这得宠的劲,只要她去同梁晔说,她回来定是能重新当梁晔的大丫鬟的。可谁承想她却告诉自己,梁晔不打算再往自己身边添置大丫鬟了,只能委屈她先从二等丫鬟当起。 她虽然为之大失所望,但二等丫鬟就二等丫鬟,能重回主院,与阿忠近水楼台便是好的。 之后她便开始放下面子与身段,频繁向阿忠示好,可阿忠却像根木头似的,对她的示好视而不见不说,还表现出了极度烦厌之态,实实在在地将她的脸面踩在了地底下。 她因此成了全府人的笑柄,谁都在笑她不顾脸面与廉耻,对阿忠穷命追猛打,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阿忠又是什么身份。也是在这个时候,她在偷听闻秋几人闲谈时,得知阿忠心里竟然另有其人。 一个他得不到的人,却始终放不下的人,那个人会是谁呢? 茶花苦思冥想了好几日,终于在一日晚上,被她想出了一个荒谬至极,但又有理有据的人,那个人,莫不会就是落茗。 落茗是老爷的女人,所以他得不到,但又整日在他面前出现,所以他放不下。想起以往她与落茗同为一等丫鬟,在梁晔屋里当差的时候,那时候阿忠对落茗的态度,就要比对别人不一样。她明悟了,阿忠说的那人,十有八九就是落茗。 被她下意识压制的对落茗的妒恨之心,也开始慢慢地压制不住。 她会在落茗的胭脂里下夹竹桃花粉,虽然一直告诉着自己,这只是为了给闻霜一个教训,也是为了能将闻霜从落茗身边挤走。 可她想到能教训闻霜的方式有许多种,偏偏选择了这一种会伤害到落茗的方法,其实说到底,她真正想要陷害的目标只是落茗罢了,闻霜只是顺带的幌子。 她想看落茗那张勾引人的狐媚脸蛋被毁,要是能因此被梁晔所厌弃,这样才能让她感到心里平衡。 可谁承想,她的计划,终究被落茗所识破。 不过啊能看到落茗的脸蛋被毁,还是毁在她的手里,也算是一种快慰。 可落茗好像是能看破她内心所想一般,走到梳妆台前,拿起一块湿帕子,对着镜子,将闻秋点在她脸上的伪装一一卸下,转身,在茶花视野里的她,依旧是那张娇艳绝伦的脸,哪有一丝红肿起疙瘩的痕迹。 “很失望吧,没让你得逞。” 她看着茶花眼中的得色一点点被失望,再然后是恐惧所取代。“你想怎么处置我,把我交给顾妈妈,还是告诉老爷?” “你虽对我绝情,但我却还做不到赶尽杀绝。所以你大可放心,我是不会把你交给顾妈妈的,但也不想再见到你,你不是很喜欢外院吗,那就去外院待上一辈子吧。” “不要,落茗姐姐,我错了,我不要再去外院。我向你道歉认错,是我猪油蒙了心,你就看在我曾经救过你的份上,再给我一次机会吧。”说着,茶花掏出怀中那串已经变成茶花干的手串,“你看,你送我的手串我一直好好收着呢。” “救过我?”落茗忽然觉得有些好笑,看着那串手串,也觉得戳心无比。“我以前就是觉得你救过我,所以一直没把你往坏处想,可是现在你既然暴露出了你的真面目,我着想你总不可能忽然就开始想着对我使坏吧,那以前你对我的那些帮助,我是不是值得再去推敲推敲呢?茶花,你我最后的情分就仅限于此了,你之后便好之为之吧。” 虽然落茗有刻意吩咐要闻蓝她们不要将这件事传出去,留给茶花最后一个体面,可院子里的奴仆们都不是傻子,这闻霜被罚的事传的有多热闹啊,可转眼人就没事了,反倒是茶花忽然提出了要回外院做事,当晚便搬离了主院。 而与茶花同屋的三人更是在之后被一同罚去了外院,当起了粗使婢子,有心人自然跑去打听了这件事,在听说这三人是因为捉弄闻霜的原因被罚,而茶花更是其中参与者之一之后,自然从中多少猜到了点什么。 毕竟闻霜充其量不过一个小丫鬟,哪有捉弄一个小丫鬟就要被罚去外院的道理,这里面定然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才是。 落茗在发落了茶花之后,便想让闻蓝帮她找个大夫来看看。 就在这时,顾妈妈闻讯赶来。 她管着整个院子,落茗发落闻霜的事,她如何能不知情,因此自然是要过来询问一下情况的。 落茗既答应不会将茶花供到顾妈妈面前,自然信守诺言,面对顾妈妈的询问,她只说是发生了一点小误会,如今误会查清,正准备喊闻霜过来呢。 顾妈妈如何敏锐的一个人,落茗的话,她自然没有全信,在落茗看完大夫之后,便拦住了大夫,朝他询问了情况,在得知落茗的手因为涂了掺有夹竹桃花粉的胭脂而起了红斑之后,便让人将闻霜带了过来。 闻霜知道落茗不想发落茶花,自然不会忤逆她的命令,只说是自己不小心放错了香料,害得落茗长了红斑,好在在试胭脂的时候试了出来,所以才只是对她小小责备一番。 可顾妈妈是何等精明之人,自然看出闻霜是在撒谎,不过也没继续再问下去,她自有查清的方法。之后便见茶花主动来找自己,同自己说她觉得自己胜任不了主院的活计,还是想回外院。 顾妈妈当下便斥责,主院难道是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 茶花却只说是落茗的吩咐,求着她给她一个体面。 两件事凑得太近,要她不将这两件事关联在一起都难。她几乎是笃定地判断,“你在落茗姑娘的胭脂里下的夹竹桃花粉,还想求个体面?” 茶花几乎是在一瞬间白了脸色,眼中愤恨无比,“她不是说不会告诉你吗,她,她这个骗子。” “她的确没告诉我你的事,这不是你自己告诉我的吗?”说着,顾妈妈叹了口气,“既然她决定给你一个体面,我自然也不会当那个恶人,你走吧。” 从顾妈妈那里出来的那一刹,茶花还有些不敢置信,一向最注重院里规矩的顾妈妈,在明知道她犯错的情况下,就这般轻飘飘地饶过了自己?真的是看在落茗的面子上吗?她不太相信,可不相信又能如何,她没因此赏她几个大棍,已经是很仁慈了。 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才第二日,与她一个屋的那三人便一起被发落到了外院。 在看到三人看向她那般愤恨的眼神之后,茶花才算是知道了顾妈妈手段的老辣。 第60章 当晚梁晔回来时,便心细地发现落茗手上出现的一大块红肿,不免心疼,为此自然是要问个仔细的。 落茗却是收了手,浑不在意道:“不过是不小心误触了花粉,已经看过大夫了,不过一两天便能消下去。” 生怕梁晔再继续追问下去,落茗赶紧岔开话题,“老爷你这几日在外可还顺利?” “为了我手中的那两成利,那些人只有使劲凑地卖人情的份,又如何会给我使绊子。”说着,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露出颇有些神秘的样子。“等我彻底接手了这些田地庄子,带你去一个好去处。” “好去处?”落茗不解,“怎样的好去处?” 可再问,梁晔却是卖起了关子,只说到时候便知道了,任落茗再是如何问,他都闭口不说。 转眼便到了七八月的盛夏时分,潮闷的天气热得人烦躁不已,心里最怀念的,必然是冬日下雪时分,那股沁凉透骨的寒意了。 好在梁府历年来都有大量储存冰块的习惯,如今的梁府又不似大老爷在时那般莺莺燕燕一群,能有用冰资格的屈指可数,落茗自然是没有过缺少冰用的时候。 偏偏落茗又是个极其贪凉的性子,这冰块用多了,身子上难免有些不适起来。 闻蓝四人在见证落茗在小月子来当天疼得死去活来之后,任是落茗如何恳求卖好,她们都不愿再给落茗再用一块冰。若是落茗再吵着喊热,她们便轮流给她打扇。 见闻蓝几人明明自己都被酷热折磨得不行,却还是顶着一头大汗替她打扇,次数多了,落茗这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便要她们停下扇子,找一处阴凉地带她纳凉去,这样一来大家都好。 可真到盛夏的时候,连梁府连枝叶最是茂密的葡萄藤架下,都开始透起了暑气,躲到哪,便热到哪,根本没处可逃。 被折磨久了,落茗连着几日都神情恹到不行,就连夜里梁晔求好时,落茗都带上了几分抗拒,无他,太热了,到时候一发汗,那黏糊糊的滋味更是不好受了。 不能尽兴的梁晔,自然注意到落茗态度的变化,在询问闻蓝四人之后,却得知她会这样,完全是被热出来的。 梁晔倒没发现落茗竟然这般怕热,他一直以为她是冰肌玉骨做成的美人,毕竟炎炎夏日,触手却是沁凉,哪成想玉美人竟是个怕热的。 避暑的庄子其实还没完全造完,但也勉强凑合能住人,第二日,梁晔便带着落茗出发前往了还在建中的避暑庄子。 听说有避暑的庄子,落茗自然是期待不已,一听所在地,竟是梁晔用两成利分换来庄子的其中一处,不免抱怨梁晔为何不早些待她去,害她白白热了那么多日。 梁晔听完,伸出手指在落茗额头用力敲了一下,看着她吃痛的样子,这才含着笑意解释道:“人庄子又不是给我时就是用来避暑的,是我看其地貌环境适合改成避暑山庄,这才在签订契约后,让人开始赶工建造了起来,原本是想将其送给你,作为你的生辰礼物的,不过见你这般不耐热,那这礼物也只能早些送出手了,可你倒好,竟还埋怨起我来了,胆儿肥了是不是?” 得知那避暑山庄竟是梁晔送给自己的生辰礼物,落茗连作痛的额头都不捂了,手指有些别扭地捏起了梁晔的衣袖,低头有些不敢看他,“我的生辰,你不是从来没问过吗,又是怎么知道的?” 梁晔少见落茗这番别扭的样子,稀奇的同时,自然也得绷紧神情,拿出姿态来,才好反过来索取的更多。“若是成心想知道,总是会知道的。只是我却没想到,本想给你个惊喜,竟让你对我满是抱怨。” 落茗闻言赶紧摇手,“没有没有,哪有的事情啊。我只是被热怕了,想着有这等纳凉之地,却还要忍受炎炎酷暑,觉得有些浪费这样的好去处罢了。” 落茗认错认的快,梁晔却并不打算这般轻易揭过。“我暂且信你没有抱怨之心,只是我既送你了这处庄子,那你可有什么回礼还我?” “哪有送人生辰礼物还所要回礼的。” “我说有,那便是有。” 这一处的避暑山庄建在最是风景秀丽的依山傍水之处,后边成片的成林树木,挡住了烈阳,前边潺潺的流水,带走了酷热,连落茗这般怕热的人儿,在一迈进庄子的范围内后,便立马收住了汗。一扫被酷暑带来的愤懑,让她感觉浑身轻盈无比。 在这般舒适惬意的环境之下,面对梁晔的一些索求,哪怕是比平日还要过分些的,她也乐意配合。 如今梁氏漆器铺已经被梁晔脱手,如今的他无事一身轻,两人便整日在这庄中游山玩水,避暑消热,时光一下便开始过得飞快,转眼间大半月过去,落茗的生辰也正式到来。 原本庄子正式建成的日子,也就在她生辰的前几日。 如今这份生辰礼已经被梁晔提前送给了落茗,倒是让落茗见证了这庄子是如何正式完工的过程。 只是这礼物虽然提前送出去了,可这庆祝生辰的仪式,梁晔却不想太早透漏给落茗所知晓。 落茗发现这几日很少有看到闻蓝她们四人一同出现的时候,有时候感觉这四人像是在轮值一般,轮流着出现在她面前。 只是她如今既是来消暑纳凉的,且又有大半时候是在床榻上度过的,倒也不需要她们这么多人一起伺候,虽然感到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想。 但让她感到有些介意的却是梁晔这个吃人吞骨弑皮的混蛋,每次将她折腾的不省人事之后,便会拍拍屁股管自己离开,每次当她醒来,身边都不见他的人。 这次数多了,她也开始留了个心眼,一日她假装不耐,翻身睡去,却在梁晔起身后,披衣悄悄跟了上去。 却见他拐入了一处院子,落茗站在院子外,竟听到了女子的歌声从院子里传了出来,这小曲听着,虽然比她唱的要逊色些,却也没差太多,可关键是听曲人真的是听你一个好不好听,那可未必了。 当下落茗心里便开始不是个滋味,不过她也没贸贸然走进去,而是转身离开了。 等到了第二日,她假装随意闲逛,想要进那处院子里,却还没等她靠近,闻蓝便开始找各种理由,将她往别处带,就是不让她靠近那处院子。 落茗当下狐疑更深,但她若是铁了心要去,仅凭闻蓝一人又如何能阻止地了她。 闻蓝见拦不住,只能跟着落茗往院子那边走。 可还没等落茗走进那院子呢,便看到一个浓艳打扮的彩衣女子从院子里边走了出来,在看到出现在门口的落茗后,她还好奇地打量了她几眼。 落茗让自己镇定,而后问道:“姑娘,请问你是?” 女子甩了甩衣袖,笑道:“我叫彩衣,是梁老爷特意从红萍坊里边请来助兴的。姑娘你难道也是梁老爷请来助兴的不曾,可是要展现什么才艺?” “助兴?”落茗转头看向闻蓝,“你知道这件事吗?” 闻蓝闻言,只能点点头,“知道,但是老爷曾吩咐过,不让我们告诉你。” 落茗怒而反笑道:“所以你们就真的不曾告诉我?” 闻蓝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落茗,疑惑问道:“落茗姑娘,你这是……生气了?” 却见落茗扭头便管自己离开了,徒留闻蓝留在原地不明所以地盯着她背影想了半天。 等她意识到落茗可能误会了什么之后,赶紧追了上去,可到底慢了些,落茗几个转角,便没了人影。 落茗感觉心里头开始烧起了一股无名火,起先还只是一丝丝小火苗,她还有想刻意压制下去,可是她越压制,这团火苗便越燃越大。 等她回过神,已经回到了房里,看着那张他们日夜缠绵在上的床榻,她那股无名火,一下便转化成了委屈与难过。 虽然知道迟早都会有这么一天,可她没想到这一天竟然会来得那么快!梁晔这个混蛋,他是如何有精力做到前一刻还在与她耳鬓厮磨,下一刻就能去找红萍坊的姑娘听小曲的。 若是梁晔只是一时新鲜也就罢了,可他若是真的上了心,将人接进府里,她是不是还要给新人腾地方啊。 就在胡思乱想间,尚不知发生何事的梁晔来到了房里,见落茗面色不虞地坐在一边,还以为她是哪边不舒服,赶紧上前嘘寒问暖起来。 落茗看着他这般紧张的神情,并不似在作伪的模样,心里那股子委屈与心酸的劲又上来了,可一想他也会用这般温柔的姿态去对待别的女人后,一把伸手揪住了梁晔的前襟,凑近了他,只仰首看着他的眼睛,半晌没有说话。 梁晔总觉得落茗眼里有水光涌动,可当他仔细看时,落茗又垂下了眼眸,轻声低语道:“老爷,你现在是不是已经厌倦了我啊?” 60-70 第61章 厌倦,容梁晔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落茗为何会说出这个词来。“为何忽然这般问我,可是觉得我这些日子不够卖力?” 虽然再三告诫自己不要生气,可话出口,落茗便发现根本无法按照自己的理智来,“是啊,我倒是不知道老爷你竟是这般精力充沛之人,我本以为你应该在我这也吃够了,却没想到你却依旧有胃口寻别的小菜吃。” 什么小菜,这话说的梁晔再次惘然起来。思索片刻,他意识到落茗这是在指责他在外偷食,正吃味呢。 这被凭空污蔑偷食,梁晔能干?当下便开始辩解起来,“你可要说清楚,我哪里偷食过了,我身边从始至终只有你一人,你要说我偷食的人是你,那我倒是承认的,可你要说我偷食了别人,那我可不担这个罪名。” 谁知他话音才落下,便看到落茗啪嗒啪嗒地开始掉起了眼泪,那般委屈至极的模样,直让人想将她赶紧捧在手心安慰,梁晔一边心肝宝贝的哄着,一边努力放轻语气继续解释,“我真没有别人,我有你一个就够了。” 可落茗听完这番解释,却是移开抹泪的帕子,声音里明明还带着哭腔,偏偏凶到不行,“我都看到了,那红萍坊的姑娘可都登堂入室了,那小曲唱的是让人心痒骨酥,比我这你日日听都要听烦腻的小调可要好多了。” 这下梁晔算是知道落茗为何会这般生气了,感情是她在看到红萍坊的歌姬后,误会了。 “她们是我请来刻意为你庆贺生辰的歌舞姬。你啊你啊,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看到什么就开始瞎想,难道直接问我不是更好吗?” 落茗没想到真相竟会如此,但是依旧有些嘴硬地不愿意承认,“说不准是你想听红萍坊姑娘们唱歌跳舞,才借着我生辰的名义将人请了过来。” “不信我?” 落茗扭过头不再去看梁晔,“不相信。” 看着落茗愈发显得娇气的性子,梁晔心想自己是不是太过纵容她了些,可要让他想办法治治落茗这性子,他又觉得这样也挺好,是以到最后,先低头的还得是他,“行啊,那我就把那些歌舞姬们都遣回去,至于你的生辰礼……”梁晔伸手一捞,一把将落茗捞进怀中。“我就把我自己当成一盘菜,任你品尝如何?” 落茗其实早就信了,一听梁晔说着这般肉麻的情话,心一下就软的不成样子,瓮声说道:“你都说是为我生辰准备的了,明日可就是我的生辰,我当然是要好好热闹热闹才行的。” “那你现在不气了?” “本来就没气,毕竟你若是想在外头寻小菜吃,我还能拦得住你不成?”更何况,自己也没身份和立场。 梁晔敏锐地感知到怀中人的情绪忽然开始低落起来,而后便感知到落茗握住他的手,他看不清此时她的表情,只能从她的声音里边,听出她的一丝落寞。“你也不能总是吃小菜的啊。” 等梁晔有了正妻,她到时候可不就成了一盘小菜,正餐主食不可不食,爽口小菜却不能多吃。 梁晔却以为落茗还在使小性子,再三保证,“都说了,只有你,没别人。” “好了好了,我信了,我信了。”落茗扯出笑意,心想好在没让梁晔看到她此时的神情,不然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想要的实在太多也实在太贪心? 梁晔却还是觉得落茗这小性子还没使完,刚好这会顺手,便解下了她身前的腰带。 等她再醒来,已是第二日的清晨。 闻蓝四人早就拿着早已经备好的新衣与新首饰,候在了她的床前。 闻蓝因为昨天没追上落茗,这会还刻意解释道:“落茗姑娘,你昨日见到的那个红萍坊的姑娘,其实是……” “我知道,老爷已经同我说了,是为了庆贺我生辰的对吧。瞧你紧张兮兮的样子。所以你们这些日子不是不见了这个,就是不见了那个,也是在准备我生辰的事情?” “没想到被落茗姑娘你猜到了。只是老爷可吩咐过,这是个决不能让落茗姑娘你知道的秘密,我们这会可不能说。” 看闻蓝四人这幅神神秘秘的样子,落茗也被勾起了几分好奇心。 等她穿戴完毕打开房门,便见梁晔已在门口等着她,见她出来,朝她伸出了手。 落茗伸手落在了他的手心之上,旋即便被他轻轻握紧。而后落茗便由梁晔他牵引着,一路往前面走去。 她本以为在避暑山庄住了那么多日子,本该完全熟悉这里的所有地型了,却没想到竟还有她不知道的地方。 避暑山庄依山傍水,而跨过水上的木桥,绕过几个弯,竟会有一处由河水汇集成的小湖泊。、 这处湖泊明显也是归庄子主人所有,四边皆用围栏围成了一个圈,湖边搭建了数座供主人家憩玩乐的石亭,但能一下吸人眼球的,则是从湖边延伸至湖中心的歌舞乐台。 湖边还停泊了几叶蓬船小舟,这是专门用以乘搭前来观赏歌舞的人的,而梁晔率先一步跨到舟身上,而后才伸手小心将落茗牵入舟中。而后小舟载乘着两人缓缓往湖中心的歌舞乐台前划去。 落茗觉得新奇,倒也不觉得害怕,甚至还弯腰伸手,将手放入水中,感受水流在她手中划动的感觉,倒是十分有趣。“我们这是要乘着小舟欣赏台上歌舞?以往只知道在画舫上请人跳舞唱乐的,乘小舟的倒是从没见过。这主意是老爷你想出来的?” “我在享乐一道,可并不算精通,要说,也只能说是我的几个族叔们别出心裁的点子,倒让我捡了个现成,借花献佛。” 梁晔没说的是,原先此处可并没有这些小舟,原主人虽然搭建了湖上的歌舞台,可充其量不过是躺坐在湖岸边的亭子上欣赏歌舞罢了。但梁晔却觉得距离太远,根本听不到也看不到台上在表演什么,这才设计了这些载人前往湖心的小舟。 第62章 那摆舟的船夫将篷舟行至台前,便挥动起了舟身的绳索,将其套在台下水中的柱子之上,便跳至边上另一条停泊的篷舟上边,而后便一人摇桨离开了。 至此湖上,台前,只余舟上两人。而后便听一声琵琶弦响,那些红萍坊的歌姬开始逐次出现在台前,只见她们各自手执丝竹琵琶,只听她们才拨弄了几个音,落茗便听出她们所弹是何曲调。 据传当今太后乃是红尘女支子出身,被一个富商赎下后,便献给了当时还是皇子的先帝,先帝当时后院的姬妾都是出身名门望族的大家小姐,一个来自风尘之地的女子的出现,给足了先帝新鲜感,自此恩宠不断。 先是给了太后一个清白的身世,而后更是将自己唯一的儿子,当时尚在襁褓中的当今圣上交由太后抚养,*从而在登基之后,名正言顺地将当时不过是庶妃身份的太后册封成为皇后,从此后宫唯她一人独大。 而先帝驾崩之后,当今圣上为奉孝道,更是只尊太后一人为母,太后便是这般,从卑微的风尘妓子,几乎是传奇一般的成为了一国太后。 虽说太后原先的身份曾被先帝下令抹去过,可到底树大招风,当年先帝尚在,太后独霸后宫时,便有妃嫔为绊倒太后,派人查出了太后曾在民间的身份,而后以此为剑,在民间大肆传播“女昌女支为国母,滑天下之大稽”的歌谣,妄图将太后从后宫第一人的位置上驱逐下来。 可这些人到底还是小看了先帝对太后的宠爱,先帝第一时间处置了那个妃嫔,而后以绝对强硬的姿态,扛下了朝堂百官们废后的谏言,将太后牢牢护在身后。 只是先帝虽然能平息朝堂后宫里的流言,但这歌谣既然已经传至民间,任他是一国皇帝,也无法制止这首歌谣传遍民间四处,甚至一度成为流传在秦淮一带,歌舞姬们最擅弹唱之曲。 只不过这到底涉及皇家辛密,这曲儿自然不能这般直白地唱出来,而后经过几个版本的演变,逐渐演变成如今的《卞凤谣》,借古卞夫人,喻当今皇太后。 这首《卞凤谣》落茗自然也是会的,这也是她不过才听了几个调,便会立马知晓这支曲子的原因。 只是一旦知道曲调背后的故事,落茗便不得不多想。 女支子变凤凰,梁晔专门在开台便点了这一支曲子,是无心还是有意? 见落茗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梁晔伸手握紧落茗垂在身前,紧紧绞动着的双手。“这支曲子,你可喜欢?” 落茗在不确定梁晔真正心意之前,有些不敢开口询问,只答了一个万能的答案,“自然是喜欢的。” “我记得你曾说过,你唱的可要比她们好,所以你自然是懂这支曲子的来由吧?” 他果然是知道的,落茗心神一震,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看着眼前之人,想说什么,却像是被夺去了言语的能力似的,不知如何说出口。 “我的心意,你这下,应该明白了吧?” 真心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又如何能不知对方谨小慎微的心思。 她受着他的好,冲着他笑的时候,明明是那般明艳,可眼里却总是带着对未来的忧虑的。她担心自己对她的好,会成为将来正室夫人进门后,针对她的催命符,所以她的欢喜,总是半真半假,半喜半忧的。 他以前听闻英明一世的先帝,唯一做的糊涂事全在这位风尘出身的太后身上时,总是嗤之以鼻的,觉得不过是有人夸大了传言,毕竟一代圣君,如何会为了一个女人,敢与百官为敌,恐怕是借此为由,震慑朝堂,稳固皇权才是真的。 可真当他遇到了一个能让他满心满眼全是对方的女人之后,他却开始觉得,传言里的那位被美色所迷的昏宥君王,与成为明君并不冲突,他的感情未必不是出自真心,否则大可在当时利用完太后之后,便将其施以废黜,可他却并没有,反而继续给她无比的荣宠,生前死后依旧。 “今日我在你的生辰之日对你许下正妻之诺,待三年孝期一满,你便是我梁晔从此生前死后唯一的夫人。” 正妻之诺,不是为妾,而是为妻? 落茗不可置信地往后退了几步,却见舟身不稳,开始往一边倾倒下去。 这一吓,把落茗吓得瞬间理智回笼,清醒起来。她赶紧用力地抱住梁晔的腰身,让篷舟再次平衡起来,但在篷舟平衡之后,却久久不见她松手。 她从小就被妈妈教导,男人的话不可信,男人的承诺更是万万不能信的东西。 她一直牢牢记着,因此虽时常会有各种妄想的念头,却也能将其压在心底,留有理智。 可此时听着梁晔对他的承诺,感受着他的真实之后,她对妈妈深刻在她心底的,那些教导,开始起了动摇。 妈妈或许说的没错,但是她遇到的那些男人,又不是梁晔,他们既不是梁晔,又如何代表梁晔,给他的承诺标下定义? 左右她也没有什么能损失的,信了这一回,又何妨? “可说好了,正妻之诺,我信了,你要是反悔……”落茗停顿了下来。 “我要是反悔你该当如何?”梁晔轻轻抬起怀中人低垂的下颚,直视着她的双目,想让她看清自己的真心。 “不应该有这种假设,你是不会反悔的,对吧。” “对,不会。”会字的尾音,含糊在了唇舌交缠之中。 而台上丝竹歌乐,亦不知何时停了下来,随着夜幕落下,湖面被台上红烛晃的明亮,阵阵涟漪从篷舟底下泛起明艳红光,丝竹弦乐虽停,但尚有天籁,在寂静之中,织成旖旎。 待第二日王孙携着他的四位美姬也来到山庄之时,看着梁晔脖子上都不带遮掩几分的红痕,可是没少揶揄。 只是王孙明明是在揶揄梁晔,却是羞恼到了站在梁晔身后的落茗,而梁晔却脸皮厚地反而讽刺他孤家寡人一个,得不到,也就只能眼红别人,顺便嘴贫的份。 “我孤家寡人,难道我身边这四位美人都是摆设不成?我这艳福,可要比你要享受地多了。” 四位美姬却是极其不给面子的各自捂嘴一笑。她们名义上虽是王孙的宠妾,但实则是奉金陵王之命,贴身保护王孙的高手,王孙虽然时常嘴贫,偶尔也会与四人在人前调调情,做做戏,但真要他下手,他却是没贼心,也不敢有贼心的。 落茗一直对当日四人为她解围一事心存感激,一直想着要好好答谢一番,只不过她先前一直没什么机会碰见她们,如今王孙前来,必然是有正事要与梁晔商量的,这下正好,她也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答谢她们。 四美姬却是敏锐地发现这会她身边只有闻蓝她们四人,并不见宴会那日,那个惹事的婢女。 “那个婢女,你是已经处置了?” 落茗知道她们问的是茶花,轻轻叹了口气,“若是没有四位姐姐,我这会恐怕依旧不识她的真面目呢。” “你又不会读心术,偶尔识人不清,也是难免的事情。不过我们今日可不想听你讲那个婢子的事情,我们在王府时,便从其他两位姐姐那里听说过你,知道你拥有一门烹茶的好手艺,不知道今日有没有这个福气,喝上一杯你亲手烹的茶啊。” “你放心,我们可不似王孙那般,只好酒,不懂茶。” “姐姐们对我有恩,我一直想着如何感谢四位姐姐们,既然姐姐们都想喝我烹的茶,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说着,落茗便将人带到专门的茶室,开始为她们烹起茶来。 看着落茗这一手行云流水的动作,紫裳不禁在边上托腮问道:“你这一手,是谁教你的?” 闻言,落茗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不过经过昨夜,得了梁晔的承诺后,落茗忽然觉得自己也没有面对不了自己原先身份的道理。“其实当日二太夫人说的也没错,我确实出身风尘地,是专门教养出来的瘦马,我所会的技艺,也是出自于此。” 说着,落茗借着端茶的功夫,抬头看了四人一眼,却并未从她们眼里看到任何的鄙夷。 四人神色自若地接过茶,问她这个问题的紫裳并未第一时间喝茶,像是想要解释她为何会忽然提出这个问题一般,于是告诉落茗了一个她从不曾知道的梁晔。 “我们随侍在王孙身边多年,先前王孙还在云京书院求学时,便曾扮作书童跟在他左右,倒是有幸见识过梁大人烹茶的手艺,所以我还以为你这一手,是梁大人亲自教出来的呢。” 先暂时将四人曾扮做书童混进书院的事放在一般, “老爷?”落茗知道梁晔是个懂茶之人,倒是从不见他自己动手烹过茶,以往他要喝茶,都是她亲自端过去的,要不是今日听紫裳说起,她还不知道他会烹茶呢。“我想老爷他的技艺一定是要比我娴熟多了吧。” 第63章 “毕竟他可是李大家亲收的学生,而李大家天性淡薄,不喜外物,唯一爱好便是茶了。当年李大家还在世之时,京中也不知有多少贵人想要成为其弟子,投其所好送上各类珍稀名茶的不在少数,可李大家生性高洁,自然不收,也不会收这些人作为其弟子。可若李大家一直没收弟子也就罢了,谁能想到李大家会忽然从外头带回了商户出身的梁大人,第一时间便都想从梁大人嘴里打听出能让李大家收为弟子的方法。那时的王孙也是打探人里边的其中之一。” 落茗先前倒是听过李大家如何收梁晔为弟子的故事,但并没有像紫裳那样知道的那么详细,闻言,也是来了好奇,“所以老爷他可有同他们说是为什么吗?” “他倒是说了,说李大家既然爱茶,那自然得先有一手烹茶的好手艺才行。于是众人闻风而动,一个个开始在家费心学起茶艺一道来,可就是如此,也不见李大家有所动容。” “直到啊他们发现梁大人并不精通茶艺一道,这才明白过来,自己是被梁大人给糊弄了。” “原本都以为鼎鼎大名的李大家,所收的弟子必然君子品性,如何会撒谎骗人,这下被骗,自然得跑到李大家面前告上一状的。可谁知啊,梁大人却当着那些告状学生的面,当这李大家的面便露了一手,明明是烹茶的高手,哪是不会的样子。” “那些人因此在李大家面前失了颜面,心里头便把梁大人给记恨上了,开始三天两头找他麻烦。” 落茗原先以为梁晔会在书院被排挤,是因为他出身的原因,倒是没想到,梁晔居然还糊弄过人。这倒是不像他的脾性,难道他求学之时,便是这般心性之人? 而后便听紫裳继续说道:“那会我们王孙便是最喜欢找他麻烦的其中一个,可别人想要找梁大人麻烦,不外乎斗文比墨,都是文斗。可我们家王孙却是哪样都拿不出手,便只能武斗,带着我们悄悄跟了梁大人三日,才寻到他落单的机会,将他堵在了墙角处。” 听得落茗是瞪直了眼睛,“你们打他了?” “本是想偷偷打一顿的,谁知道刚准备下手,便看到梁大人从袖中抽出王孙那写了大半个月,才勉强挤出来的文章来。对着王孙甩了甩,我当时丝毫不怀疑,只要我们敢下手,他就敢把那篇文章当我们的面给撕了。” 落茗越听越觉得有些幻灭,这还真的是她认识的那个梁晔吗?不过凭心确实要说一句,这一手,虽然看着下乘,却是十分有效。“所以你们最后便看在文章的面子上放过了他?” “若单单是为了救下这篇文章,我们王孙虽然暂时会放过他,可后面自然有的是方法针对他,却见他直接动手将那文章撕成了碎片,完后还拍了拍手,骂了句:比之烂泥还要不如,果然还是撕了痛快。” “所以王孙如今之所以能与我家老爷成为好友,是觉得我家老爷当时撕得好,还是觉得他骂得好?” “非也非也。”紫裳摇摇头,“只见他撕完文章,便拿出了一份字迹几乎与王孙无差的另一份文章出来,其遣词用句,可要比我们王孙硬挤出来的要考究的多。当时王爷可是给我家王孙下过死命令的,若是不能在功课上得到乙上,便断了他全部的银子。王孙自知自己的能力,能得丙上就已是不错,还要他得乙上,那根本就不可能。如今可是送到眼前的机会,王孙如何能放过。之后王孙便与梁大人达成了交易,日后王孙的文章功课,他也全部都包揽下了,但王孙得帮着他,赶走那些成天来求比试的别的学生。” “想我家王孙,到底是堂堂皇室后裔,却在那日之后便开始充当起了梁大人的随身护卫。而我们既然跟在王孙身边,自然也得帮着王孙保护梁大人。要说李大家在时到还好,那时被梁大人得罪过的人,到底看在李大家的面子上,不敢闹得太厉害,我家王孙倒像是白白来蹭功课的。偏偏李大家没几年便仙逝了,想效仿我家王孙那样半路拦截教训人的可不在少数,不过要比打架寻事,我家王孙在学院论第一,无人敢论第二,那些人自然不成气候,我们倒也拦得住。可若是有人暗中使坏,那就不是轻易就能拦截地了的。” 其实事情真要说起来,也没过去几年,但这会再回想,倒像是过去很久了一样。 因为身在扬州远离京都,加之如今的梁晔已经入朝为官,不再是一心功名的书生,所以很多事,若是不去刻意问起,也不会忽然提及。 而紫裳她们的出现,让落茗知道了一个她从不曾知道的梁晔。 京云书院到底是权贵聚集之地,王孙虽是其中的权贵里边十一数二的刺头,但并不代表他就能毫无顾忌地去得罪别人。特别是被人的目标不在他身上时。 梁晔虽然一进书院就得罪了一大圈人,从此各类文斗从不间断,但他输过的场数却是少之又少。毕竟是李大家亲收的关门弟子,若是没有实打实的文采,又如何能让李大家注目收其为弟子。 文斗不过,武又有王孙时刻护着,那便只能来阴的。 想要弄垮一个书生最简单的方法,便是污了他的品性,毁了他的名声。更何况京云书院最重学生品性,若是一个学生在校考时作弊被夫子现场抓包,亦或是他写的文章被人指认是抄袭先人之作,那么就算他有李大家关门弟子的名头在身,也一样保不住他。 京云书院虽然都是品性高洁的夫子居多,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偶尔来上一两个为五斗米折腰之流,也不在少数。 那日正是学院的岁末校考,巡场的夫子早在先前就收到了指令,要他当场揪出梁晔作弊之举,再趁机调换文章,好坐实他抄袭先人之作的事实。 第64章 可梁晔倒像是提早知道今日所要发生的事情一般,正当夫子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考卷,试图污蔑他意图作弊之时,却见梁晔起身,指了指自己空无一物的桌面,同夫子道:“弟子粗心,忘带笔墨,不知夫子可能帮弟子向场中同窗们借上一套?” 梁晔声音不小,足够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再看他桌面,除了一张全白的考卷,的确空无一物。既无笔墨书写,又如何答卷,夫子这下自然是不能再以作弊的名头诬陷于他。 又心想那些人既然想要梁晔离开书院,若是校考空交白卷,依照学院规定,那也是得收拾包袱走人的,便开始训斥他作为学子,校考之日竟忘带笔墨,实无读书人的样子。但要他帮着借笔墨,那自然是休想的。 只见梁晔先是认真低头听着他训斥了半天,而后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抬起头来。“夫子,我忽然想到我其实是带笔墨的,不过生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你要不先检查检查,看看我可带了什么不能带的东西?” 夫子心里本就有鬼,听着梁晔这番话,再看到梁晔一副显然已经看破的表情,背后忽然起了一阵冷汗。明明他是夫子,梁晔才是学生,可他却不敢再下手,只能色厉内荏地说了声:“既然带了,那便赶紧答卷。”之后,便转头不敢再看他。 那几个与梁晔同一个考场,原本正准备等着看梁晔名声扫地的人见此,自是死死盯着梁晔。 只见梁晔从容地从袖中拿出一块全新的墨与一支不曾浸过水的毫笔,将其一一摆在面前,而后才真正开始动笔答起卷来。 那些人心想,今日虽然不能诬陷他作弊,可交卷时辰马上便到了,他们可不信梁晔能在短短的时间,就把考卷给写出来,若是名次受损,长久以往下去多次,他一样也不能留在书院。 但让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会是梁晔在书院里最后一次的校考。之后他便离开了书院,开始在京郊买下的一进小宅子里面,一门心思应对科考。 “我们当时随着王孙没少前去拜访,我记得王孙曾问过梁大人,他会这般做,可是因为怕了那些人。梁大人却说与其时常勾心斗角夜不能寐,倒不如自己安心苦读来的自在。再说天下那么多寒门学士,能上京云书院的能有几个?若没李大家,他本就是该如今日这般一人闭门苦读的。” “回去后,王孙便同我们叹道,像他这种身份的,什么人是他没见过的,可像梁大人这样的,他却还是头一次见。他既能不考虑后果将那些权贵得罪个遍,那应当是个不畏强权的硬骨头,可他却又在李大家去后,肯避开锋芒,离开书院,这就显得他有些怯懦。两相结合在一起,显得他倒像是一个被现实捶打过的愣头青。可与梁晔接触了那么久,王孙可不会觉得这个切开冒黑水的贼货会是那般的没脑子。直到后来看到梁大人能在同科进士里,获任刑部主事一职,王孙便算是明白了他那些举动背后的目的。” 从紫裳口中听到梁晔以前的往事,到底只是她单方面的回忆,且又在多处卖起了关子,许多细节不曾透露,落茗边听,还得边跟着去思索梁晔当年行那些事到底有什么目的,这会在听完最后一句之后,总算是知道紫裳到底要说什么了。 “落茗倒是想问紫裳姐姐,想要诬陷老爷的贵人是何人,而将有人意图对付他的这个消息透漏给老爷知道的,又是什么人?” 紫裳本以为落茗会追着问到底是什么目的,却没想到她会问自己,当年梁晔在书院遇到的两拨人,究竟是什么人。 “这个啊,我可不好多说,只能说一个是囚牛,一个是蒲牢,这两个啊,可都不是好惹的。” 龙生九子,长子名囚牛,四子名蒲牢。联系到紫裳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落茗自然不再多言,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只是姐姐你今日为何会忽然与我聊起这些来?” “不过是看你投缘,左右闲着也是闲着,随便聊聊呗。且也是给你提前提个醒,你这般聪慧,想来也是能领会的才对。” 紫裳说了那么多,不过是想提醒她,梁晔如今虽然因为三年孝期,并无朝堂党派纷争的困扰,但三年孝期一旦结束,那他必然是要回京复职的,而到那个时候,她若是随同梁晔一块回京,自然是要面对起她不曾经历过的各种风浪。 她们不知梁晔已经给了落茗正妻的承诺,若是知道,想要提醒的恐怕会更多。 梁晔虽能在囚牛与蒲牢之斗中成功抽身一次,但随着之后越来越多的龙子龙孙加入争斗,他能不能保全自己,保全他身后的人,都是未知之数。 想到这,落茗再次想到了自己的身份。昨日才释怀的身份,再次开始压到了她的心头。 但先前是因为自卑,这一次,她却担心因为自己的身份,会在未来给梁晔带来麻烦。 等到了晚间,落茗便将她所顾忌的事,尽数同梁晔提了一遍。“先前不过是为了争梁府的家产,便已有人频繁以我作为攻击你的武器。待你过完三年孝期,自然是要回京复职的,我虽不懂那些为官之道,但还是知道,官位就那么几个,你回去便要占上一个,到时候自然是免不了被人盯上的,若他们再次以我作为攻讦你的武器,我想就没有像应付族中长辈们那么简单了。” “突然提起这个做什么?”梁晔开始蹙眉,显然不太想再说这件事。 落茗的心顿时紧了一紧,若是不愿说,那便是因为这件事已经难办到让人起了开始逃避的念头。 所以梁晔从未真正去想过以后,也从未想好之后若是真的发生这些事,他们到底该怎么办。 他对自己的感情或许是真,但就像是一时的热血上头,此时的话或许是真心,可若激情退去,那么他还是否会非自己不可? “老爷,我问你,你在收我之前,可曾想过,你如今正值孝期,若是收了我,究竟会有多少麻烦?”她想,若是梁晔回答说没想过,那她恐怕真的得清醒起来,开始考虑后路了。 第65章 她当时愿意成为梁晔的女人,一来是为了得到庇护,二来是因为这些日子的相处,她的确是动了真心。 她会被梁晔正妻的承诺冲昏头脑,却也能在紫裳的提点下立马清醒过来。 在她的心里边,摆在第一位的,依旧是她的性命,始终未曾变过,“老爷你不愿回答,也没关系,但只望你在那一日来临之时,放我一条生路。” 梁晔从未刻意去比较过,两人之间,谁付出的感情要来的更多一点,但是这一刻,他却认识到,落茗一直对他有着无法抹去的顾及于保留,不管他如何证明自己的真心,都无法消减她内心的不安。 “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那老爷为何不回答我,若是日后有人拿你孝期呷戏你父亲小妾的事情,作为武器,在朝堂上攻击你,你该怎么办?毕竟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无法保证自己每一步都能瞒天过海,也无法保证自己永远不会被人抓住把柄。” 梁晔不相信落茗会平白无故提起这些,想到今日她不过与紫裳她们几人待了一会,之后便忽然开始忧心未来之事,遂问道:“可是有人同你说了什么?” “看来……”落茗自嘲地笑了笑,自己在梁晔心里果然不过区区玩物,一下便想到这不会是自己应该会想到的事。一只笼中的金丝雀,只需要享受眼前的宠爱,如何会去打算未来。是她真的将自己太当回事了。 “你不要再胡思乱想,未来的事,我既已向你做过保证,那么今生必不会负你。你的那些假设,我不会让他们变成现实,也不可能变成现实。” 原本以为落茗还要再哄上一番才能信他,却听她一下便软和了语气,带着一点撒娇的味道,“这可是你说的,可不许食言。” 落茗的态度转变的实在太快,好似方才她的那些诘问,就像是夏日的阵雨,一阵过去后,便开始雨过天晴。 可越是这样,越是能让人觉得,她此番的作态,不像是出自真心,而是一种想要暂时息事宁人的敷衍。 而这样的眼神,这样的态度,梁晔又如何不明白。当初落茗尚未对他敞开心扉之时,便时时这般作态,如今他好不容易诱着她敞开了心扉,却因为对未来的顾虑,再次关闭了大门。 想着王孙还留在山庄不曾离去,梁晔甩手便出了房门,前往王孙落塌之处。 他倒是要好好问问,他让他手下人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王孙倒像是提前知道梁晔会来找他一般,点着灯,倒着酒,坐在窗边,等着他了。见梁晔走来,赶紧伸手在对边空酒盏上倒满了酒。“白日不能喝尽兴,这会倒是喝酒最好的时候。” 梁晔举起酒盏一口饮下,而后又拿起酒瓶,往手中空盏里又续上了酒。“是你吩咐紫裳她们对落茗说起朝堂之事的?” “这是兴师问罪来了?”王孙啧啧了几声,“看你这样子,你们这脾气可闹得不轻哦,你为何不哄好再来?难不成还指望我帮你主主” 第66章 “果然是你,怎么,这是想抢我女人不成?” 王孙闻言,却是忍不住喷出了正要入口的酒水,咳嗽了半天,才匀了口气。“想我堂堂金陵王孙,还用得着觊觎别人家的女人?更别说还是你的女人。你可知道近日京中都发生什么事吗?” “听说陛下身体欠安,朝臣举奏请求陛下立下太子。可这太子的人选无论是谁,这火暂时还烧不到我的头上,毕竟我才一丁忧在家的六品刑部主事,倒还不值得被那些大人物放在眼里。” “怎么不关你的事,你的上峰刑部尚书刘子书本是哪边都不站的,可我刚得到了消息,他可是打算让自己的儿子,迎娶沈家的二女儿,这沈家可是大皇子的母家,站队之心,显然可知,你如今丁忧在家,的确烧不到你,可皇权之争,哪有那么快就能平息的。” 说着,王孙左右四望,轻了轻声,“况且我才收到九公子传来的密报,陛下此番病情迅猛,虽是伤了根底,但是若长久以药吊命,勉强吊个四五年却不是问题。待你孝期一满,回京复职,你便不得不卷入夺嫡的漩涡之中。你这人说话做事素来谨慎,少有把柄给人的时候,偏偏这事赖我,本是见不得你清心寡欲,这才激得你破了戒,却是没想到,那诱你破戒之人,却正好让你有了被人危险的把柄。我可不是什么喜欢管别人闲事的人,只是若不能保证她日后会对你无害,你若是到时候被罢官免职,那我还有那位这么多年的筹备打算,可不就一下打水漂了。” 王孙显然是从紫裳她们口中得知了落茗的来历,若是寻常婢子,倒也无人能查出来,偏偏落茗没少现身于人前,且知道落茗身份的人也不再少数,想要封口保密根本不行。这样的身份,若是被御史获知,梁晔终生于官途无望。 “若真到了那日,我自会安排好后路,割下所有,一人独去,必不会让那位为难,但我的事,你也休要再指手画脚。”以往梁晔面对王孙虽从不见什么好脸色,但用这般冷漠疏离的口吻回他,却也是第一次。 “你……”见好友生气,王孙终究欲言又止,端起酒盏继续喝了起来,“也是,我当外人的,自然没有插手兄弟后院的道理,但我却还想提醒你一句,若是不能在未来护好她,还不如在先前就舍弃掉她,这样说不准,她还有一条活路。” 王孙的话,梁晔何尝不知,他既已承诺日后许以落茗正妻之位,自然是早早便在计划之后该行的步骤。 王孙把落茗看成是能够威胁他官途的隐患,他却觉得若是护一个人都护不好,未来又如何在朝堂上站稳脚跟? 只是一想到落茗从未对自己真正安过心,梁晔便一股想发却没出发的火便烧了起来。可一想到落茗一向胆小,她会害怕却也正常后,梁晔多少散了点火气。 心想让她终日惶惶的确不是个事情,他本待三年过后,再替她安个新的身份,那便好顺理成章娶她过门,如今倒是得提前开始了。 第67章 待梁晔回屋时,已过深夜,本以为落茗已经歇息,却没想想到她却点着灯坐在窗边等他。 见他回来,上前为他端上了一杯热茶,“可是喝酒了吧。”一如既往地温柔和顺,但却还是让人感觉差了什么。 梁晔没接过落茗手里的热茶,而是径直坐下,抬头看着落茗,半晌,“你还有别的话想同我说?” 落茗将茶放在一边,站在梁晔跟前,因此遮挡住了烛台上的灯火,两人之间的光亮,一下便暗了下来。 “我想求老爷你恩准,许我一块清净地。” “清净地?”梁晔皱眉不解,显然不懂落茗口中清净地的意思。 “来了这么些日子,我见此处倒还缺一个打理庄子的人,便想着日后留下来,帮着你打理庄子倒也不错。若不能是此处,别的庄子也都可以,到时我再请尊菩萨,早晚上香,祈祷老爷平安。” 这是落茗想了许久才想出的法子,说是打理庄子,实则代发清修,如此这般,方可助她规避日后不必要的麻烦。 明白落茗打算的梁晔,倏然起身,“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落茗下意识地低下头,“方才是妾一时言语无状,惹怒了老爷,还望老爷消气。” 她此前从未在梁晔面前自称过妾,此时忽然改变的称呼,以及骤变的态度,几乎是瞬间,便勾起了梁晔全部的怒气。 只听他轻笑出声,带着些微嘲般的语气,“消气,你觉得,要如何才能让我消气。” 这一刻的梁晔,让落茗本能地感到有些害怕,对他久违的惧怕,也在心底重新苏醒过来。 只见她往*旁退了几步,光亮随着她的移动重新照到了梁晔的脸上,映出他略显失望的眼神。 “我……”落茗张张嘴,本想要说些什么解释,却发现自己已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落茗,你知道吗,你是个没有心的人,以前我本以为你只是对自己身世太过介怀,但从未曾去想过,你是天性薄凉,捂不热,化不开。” 梁晔的每字每句,都像是针一样,一下一下往落茗心口刺,她想反驳说不是的,可意识到梁晔说的或许是事实之后,失了辩驳的力气。 “你知道吗,我方并没有因你而生气,此时也没有,只觉得自己的一腔情谊全都空付。且不说离我出孝尚有两年有余,就说真到了那个时候,难道我还会护不了你,就是真护不住你,也不过丢官而已,你却觉得,我到时必会丢下你?” “没有。”落茗摇头否认,“我并没有这么觉得,只是我想着,若到时是真有那样的可能,还不如趁早将隐患解决了,这样对你对我都好。我知你功名官位来的不易,若是因我而丢了官,害你这么多年的努力都付之东水,我必然自责不已。” “真的?”梁晔语气带着质疑,显然不信。 “所以老爷你就应允了我,让我留在此处吧。”落茗再次垂下了头,态度谦卑柔顺,像是枝条上颤巍巍盛开的花蕊。 却见梁晔走到她面前,伸手握住她的双手,见他垂眸仔细看,竟发现落茗脸上已经挂满了泪。 火难敌水,终究是心疼战胜了怒气,败在了眼泪之下。 “好了,别哭了,我答应你。” “答应……答应我什么?”落茗心里咯噔一下,抬起头有些错愕地看着梁晔。 “让你留在庄子里,但早晚三炷香就不必了。” 落茗勉强扯起一丝笑意,怕被梁晔察觉,赶紧低下头,心想这不应该啊,梁晔这会难道不该是柔情蜜意地安慰她,想法子保全她才是,真让她留在了庄子,难道真觉得她是 第68章 就在她疑惑不定之际,却又听到梁晔在她耳旁说道:“这处庄子里的人手很充裕,你也不必费心操劳,若是有什么事,只让人传信给我,我定马上过来见你的。” 好这个字被落茗堵在了嗓子眼,脱不出口来,所以她现在这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什么叫若是有事就传信给他,恐怕没几日就把她抛到脑后头去了。这种空口白条的承诺,最是信不得。 只见她用力推了梁晔一把,随即跳转离开他的面前,只留了他一个背影,凭空多了几分悲怆。 “你也不必说好话来哄我,什么叫我有事找你,你马上便过来,我记得你前些日子就爱吃我亲手做的莲子羹,一日不做你还闹我,这几日我也没见给你再做,你不还是一样忘了记挂。” 这……梁晔见落茗又变了变态度,竟是一时琢磨不准自己这会究竟该如何是好了,只能先解释起莲子羹的事。“我没有不记挂,不是你说剥莲子太费手,下厨房又太热,我这才没再说要,这如何是我不记挂的原因?” “我说的是莲子羹的事情吗,你,你……”落茗气恼地看着梁晔,心想梁晔也不是个榆木疙瘩的脑袋啊,这会倒装得好像不懂她话中深意的样子,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装作的不知道。 虽说落茗这会正在气头上,倒是比先前的做作惹人怜爱多了梁晔又不是真的榆木脑袋,这会如何能不明白过来。语气是一软再软,“若是我陪你一块住在这,岂不是等于让你时时被人盯着,那又如何给你一个新的身份?” “新的身份,这是什么意思?” 见落茗一副不解的模样,梁晔上前走到她面前,这一刻的语气柔和平静许多,“你不是怕三年后我回京复职会被人拿你作为靶子来针对吗,若是你有了新身份,一个殷实之家,小家碧玉的闺阁小姐,我到时以三媒六聘之礼再娶之,谁人又能拿你的身份说话,借此来针对我?” “所以你这才想让我留在这庄子里,对外就说原先你房里的那个婢子忽然暴毙死了,从此世间再无此人?”落茗这一刻观感全被意外所占据,她没想到,梁晔竟已经想好了解决的办法,而自己还误以为他真的厌弃了自己,想将自己撇在这呢。 没想到落茗刚说完,额头就挨了梁晔一下,“什么死不死的,不过是我看那婢子看得不顺心,随意发卖了而已。” 落茗捂着被打疼的额头,瞪了梁晔一眼,“两者又何区别,还不如说死了,那还省了许多事。” “不吉利。”梁晔说道。“死这个字,太不吉利。” 落茗差点微微笑出来,还好反应及时收住了微扬的嘴角,仰着头,目光中带着一丝不自在,“好吧好吧,这件事我反正都听你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王孙第二日便启程离开了,皇城之内随着陛下逐渐重病,夺嫡之争眼看就要一触即发,金陵王一向是不理会皇权更替的,左右谁坐上皇位,他金陵王府地位依旧不会改变。但金陵王世子却不这么认为。 他本就看不惯老子,提防着儿子,生怕金陵王死前,真的会将王位夸辈分传给他的孙子。偏偏论在金陵的名望,他不如金陵王,在朝中的地位,他一个从不未带过兵打过仗的王侯世子,自然也没有如金陵王那样在朝中那般举足轻重的地位,唯一能让他跳脱出金陵王权威的笼罩,夺得属于他金陵王世子真正实力的办法,便是压在下一任储君的身上。 是以随着夺嫡之争即将一触即发,他又这么多年一直暗中与大皇子有所联系,自然会毫无悬念地加入大皇子党之中。 王孙心想他出门这么多日子,时间也是够久了的,要是不赶紧回去给他那个老子添添堵,也不知道他那糊涂老子会把金陵王府凿沉到多少位置呢。他现在一回去,他那糊涂老子定是忙着防备他,到时两人互相盯着对方,也好少些动作。 于是派人同梁晔打了声招呼之后,王孙便启程告辞了。 落茗听到了下人的通禀,以为是梁晔昨晚因为自己的事,才同王孙说了什么重话,因此伤了和气,把人给气走了,不免开始担心起来。“王孙终究是你的挚交故友,若是因此而断了来往,老爷你回头想来,难免后悔,趁着现在人还没走远,赶紧把话说开了,关系和解了才好。” 瞧着落茗一副紧张的样,梁晔有些无奈地看着她,“我何时有说与他不和了?你啊你啊,整日脑子里都胡思乱想些什么东西?” “那他昨日才来的庄子,今日就忽然告辞,容我自以为是地猜测一下,若不是因为我的事情而惹了你们吵架,他又为何忽然就说要告辞了?”落茗又不是傻子,如何感知不出来,紫裳四人无端和她提起这些,说是为了她好,可若没王孙在背后授意,她们也是不会忽然就开始说那些话的。 而昨夜梁晔忽然起身离去,回来后显然喝过了酒。他平日很少饮酒,庄子也不曾多备酒水,唯一能饮酒的去处,自然是王孙那里。难免让人觉得他是同王孙吵过了架或是闹得什么不愉快了。 “放心,他这人那副吊儿郎当的脾气,倒还没那么容易被气到,此番回去不过是有正事要处理,如此倒也好,有他在,整日没个安宁,看着烦心。” 见梁晔话中有些打趣似的评价王孙,显然不像是刚吵翻的样子,落茗这才放下心来。倒也没多问到底有何正事,她虽同王孙见面的次数不多,但却能看出来,王孙看似玩世不恭,内里却未必真的是这般模样。能让他视为正事的事,那必然是她这样的市井小民无法也不敢窥探的事,是以所以也无须再多过问。 且没了王孙,这个避暑山庄便是她与梁晔两个人的了,趁着尚有时间,抓紧机会一起戏耍玩乐才是真的。否则等到梁晔回了梁府,两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上一面呢。 虽说梁晔承诺了她会时常前来看看她,可她也知道,梁晔手里有要事要办,她若没个头痛脑热便有事没事喊他过来,先别说梁晔,就连她都觉得矫情地不行。所以也只能把握好眼前,珍惜时间才是。 只是随着夏暑消散,秋意渐凉,梁晔自是没有再留在庄子避暑的道理,两人眼看着就要分隔两地。 落茗这些日子也没光闲着,喊了闻蓝四人,一起帮她做起了一堆的腰带荷包还有香囊,在上头皆绣上一片清嫩竹叶,而后将这些东西交给了伺候梁晔的小厮,要他隔几日便换着穿戴在梁晔身上,到时候他每每看起这些,便会睹物思人想起她,这心里时刻记挂着,倒是到比时刻见着还要有奇效。 梁晔如今带在身边的,皆是他信得过的心腹,几人回去之后,口风自然比谁都要严谨。 落茗到底是个大活人,去之前还好端端的,还占了后院头一份的宠爱,回来却无此人,非但无此人,甚至连她身边那四个丫鬟都不在,这便足以耐人寻味了。 全府上下不禁开始议论,却在得知落茗是因为得罪了主子才被发卖了之后,更是几日没停下来过。心想落茗究竟是得做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事情,才会让梁晔狠了心发卖了她。 梁晔身边跟着回来的几个小厮,自然成了全府上下询问的对象。 不过这几人脑瓜子都灵光,又忠心不乱说话,主人交代的事情,自然是谁来,都不会说出去的,但又不能什么都不说,便只能大半假里边掺上几分真,瞎胡扯说是因为落茗的原因,害老爷与金陵王孙不和,王孙第二日便扭头回了金陵,而后老爷这才将罪魁祸首的她给发卖掉的。 但究竟是因为何时发生的不和,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哪里能知道啊。 谁知道就是小厮们支吾不清的理由,在下边传来传去之后,便演变成了落茗本想攀附上王孙,结果却被老爷撞破,因此与王孙大吵了一架,王孙一气之下与老爷断了交情,而老爷也因此将红杏出墙的落茗给发卖了,连带着的,还有她身边那四个丫鬟。 等又传了几日,便又成了落茗其实是被老爷给秘密处死了,不然为何要连带着责罚那四个丫鬟啊,还不是怕糗事被人知道,索性灭了口。 茶花在外院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正被婆子使唤着劈柴倒水呢,一听,那心里叫一个畅快。好你个落茗,当日你害我被发落外院,受了那么多苦的时候,可想到你也有今天。若不是边上有旁人看着,她恨不得拍手叫绝才好。 落茗却是在梁晔走后的几日,时常会无辜打起喷嚏,本以为是换季着凉,生怕病着,赶紧地吃了几服药。 可无论梁府的下人传得再有多有鼻子有脸,顾妈妈却是不信此事的,这不当晚便去找了梁晔询问了此事,却被得知落茗被他留在了山庄里边。 “为何要留在山庄里边?”顾妈妈不解,“难不成你们真的如下边传的那样,发生了什么矛盾不成?” “自然是没有的,我留下她,不过是想给她一个清白的身份,也好以后能够没有后顾之忧地名正言顺去娶她。” “你要娶她,以正妻之礼!”顾妈妈是知道梁晔对落茗有多上心的,但觉得他对于落茗,充其量不过是一时的宠爱罢了,却没想到梁晔竟还起了娶落茗为正妻的打算,并且还打算在未来实行起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自然是思虑周详之后才做下的决定,我此生非她不可。” 顾妈妈原本担心梁晔是一时被美色所迷惑,但她从小将他带到,自然是最懂他的,要说别人会被美色所迷,那尚且还有可能,但梁晔他一贯清醒理智,在京中时也不乏有存着心思的女子刻意勾引但他却从未动容,如今回了扬州,在见了落茗后却忽然像是开了窍一般,通晓了男女情爱一事。 她也没道理看着梁晔一辈子孤寡下去,自然也乐见齐成,却没想到梁晔一旦开窍,那是直接上了心的,如今这副非卿不娶的模样,倒还真不像是一时上头的冲动所为,既然是理智下做出的决定,顾妈妈也不能再规劝什么。 “既然你有打算了,我也不再多说什么,可你既要娶她,那她的身份终究是一个隐患,你又要如何解决?” “乳母你的亲戚之中,可有愿意收养干女儿的人家,若是能将落茗收做女儿,也好给落茗一个清白的身份,日后我自愿以岳婿之礼待之。” 顾妈妈出身穷苦人家,孩子生下便夭折了,之后村子又遭了饥荒,饿到只能吭树根为生,她当初入梁府当乳母,也是迫于生计。 谁知她丈夫靠着她在梁府当乳娘的钱度过了饥荒,转头便娶了新人,她自此之后便再没有什么亲人。唯一还在有交往的,便是她还在娘家时隔壁的姊妹。 当初嫁给了挑担卖货的卖货郎,几年兢兢业业营生下来,倒是存下了钱,在镇里造了青瓦房,开起了粮食铺子,不过她那姊妹夫妻两人倒是一直未曾有过孩子,原本是觉得缘分未到,虽说着急吧,倒也没动过收养孩子的念头。等察觉到他们今生恐怕再无孩子愿之后,虽动过收养孩子的念头,可终究是觉得两人年纪太大,怕还没等孩子长大,便先去了,留孩子一人在世间太苦,便断了收养孩子的念头。也不知道他们愿不愿意认下落茗为干女儿。 “我有一交好的姊妹,家世清白,与我一直没断过联系,倒是能去问问,不过能不能成,我却是不能保证的。” 说着,顾妈妈第二日便给她邻居的小姊妹带去了信,而后起身前往她在镇上的宅里拜访。 她的邻家姊妹嫁的是叶姓的卖货郎,街坊领居都称她做叶大嫂。叶家夫妻两人勤勤恳恳一辈子,都是最本分不过的人。 在收到顾妈妈托人捎去的口信后,想着多年不见的老姊妹不日就要前来拜访,赶紧地把家里里里外外收拾了一番,知道顾妈妈是在大户人家家里当乳娘的,怕她吃不惯家里的粗罗小菜,还刻意去猪肉铺割了两斤肉准备着。 顾妈妈是辰时到的,一下马车,便被叶家夫妻两人迎了进去。 叶大嫂因为终日操劳,看着要比顾妈妈还要老态一些,而叶家大叔眼下有青黑之态,看着身体似乎并不太好。 但夫妻两人却很是热情,一大锅烹香的猪肉,全推到顾妈妈跟前,要她先吃。 顾妈妈也不是什么矫情扭捏的人,知道夫妻两盛情,下筷意思了几下,也算是收下了他们的一片心意。 饭后,叶大嫂不禁问起顾妈妈此番的来意。 顾妈妈性子一向喜欢开门见山,也不绕弯子,直截了当就把她此行的目的同两人说了。“不知你们可有想过认上一个干女儿。” 说起这事,夫妻两便是一阵哀声叹气,“诶,我们夫妻二人注定没有孩子缘,想想都这把年纪了,我当家的身子近年来又不太好,养个孩子还不知道能养到多大呢,索性也就这样算了。” “这认女儿可不是养女儿,她也不用你们养,只需挂在你们名下,全个父女母女的情分,日后你们养老,自有她来养。” 第69章 顾妈妈这话说的让人有些猝不及防,叶家夫妻没听明白,又问了遍,“啥叫认个女儿?” 顾妈妈遂将来龙去脉同叶家夫妻二人道述了一遍。“待日后,你们便是我那主人家的长辈,又何须担心老来无人照顾。” 这人一老,就开始害怕生病,因为这一病,就没办法下地,你说夫妻两如今还能互相扶持到还好,若是哪个先去了,孤独留下的,怕是病死在床上,都没人知道。且死后,都还没个香火供奉。 顾妈妈说的那些固然让人心生念想,但叶家夫妻二人却并未立即答应下来。“这事,还得容我们两考虑考虑。” 顾妈妈本也只是抱着试试的态度前来说说的,闻言倒也不着急,只说想好了,命人传口信给她便是了。 待顾妈妈走后,夫妻两是商量了一个晚上,心想不过是认一个女儿罢了,既不要他们出钱,也不要他们去养,若是有良心的,待他们老了病了,能床头喂个药,或是等他们死了去他们坟前上柱香;没良心的,也不过是顶上了他家女儿的名义,他们两夫妻不过市井小民罢了,他们的名头也不值钱,左右也没什么损失,倒不如赌一把再说。 三日后,顾妈妈便收到叶家夫妻的回信,他们同意认一个女儿,不过他们却还向顾妈妈提出要求,想要先见上落茗一面,再做决定。 叶家夫妻终究活了大半辈子,又在市井摸爬滚打那么多年,虽然两人皆是忠厚老实的,但不代表他们会容易被糊弄过去。 这相由心生,虽说光从表面上看一个人,便评价这个人的好坏有些不大准确,但也能预估地八九不离十了。若是落茗看着是个面善的,他们便认了这个女儿,反之,他们干嘛无故给自己找麻烦。 以后既要成一家人,不过是见上一面,自然没什么难的。 梁晔本想陪着落茗一同造访叶家夫妇处的,却被落茗拦下。“他们想见的是我,你去了要是把人家弄得不自在了怎么办?” 这才劝住了梁晔,一人前往。 只是落茗在出发前,多少有些紧张。她生怕自己会不得叶家夫妻喜欢,从而遭受拒绝。因而出发前,还频频询问闻蓝她们数次,服饰妆容可得体,会不会让人看了感到不舒服。 虽说此番目的不过是为了给她一个正经人家出身的身份,但落茗自有记忆起,便已被买到了那风尘之地,从无父母亲人的印象。 虽然也曾想过自己父母会是何人,但一想到他们竟把尚且年幼的自己送入了火坑,心里难过便大于希冀。若不是今日,恐怕她自己都没想到,自己有多想有一对父母能疼她宠她。 她想若是叶家夫妻能认自己做女儿,就算只是挂一个名头,她也会学着做一个女儿,好好孝顺他们。 而另一头,叶家夫妻两人也不见得多平静,前两日便开始收拾家里不说,还把原本留着过年裁新衣的料子穿上了身。 每当外头有马蹄声响过,他们便不由自主地探头往外头望,看看人有没有来。 待到了卯时,一辆灰布马车停在了他们的家门口,他们见此,赶紧往外走去,却见那辆灰布马车里,下来一虽然头戴幂篱,却身量细小的女子。 夫妻两人对视一眼,遂向着落茗问道:“来人可是信上说的落茗姑娘?” 第70章 只见落茗掀开幂篱,露出一张顶顶精致且细巧的脸蛋,双珠似若琉璃,却带着隐隐的紧张与忐忑。 只见她盈盈下身,同叶氏夫妻问礼道:“落茗给两位请好。” 虽说两夫妻早有心理准备,可初次见到落茗,依旧免不得被她展现出的容貌所惊讶。 乖乖,这闺女长得也太好看了些,也不知是什么人家,才能生出这般姿容秀美的女儿来,反正两夫妻都不觉得自己能生的出这样貌美的女儿来。 不过也不能让人在门口干站着,叶家夫妻两赶紧地将人请了进去。 到底那么多年的家业攒下来,平时又省吃俭用惯了,叶家夫妻两虽然算不上什么大富大贵之人,但也算得上殷实的人家,盖在镇上的青砖瓦房已经有些年头了,内里陈设虽然偏旧些,但该有的尽数都有,墙边攀爬着葡萄,院中栽上了石榴,如今正是硕果累累的时候,加了颜色点缀,倒是让人一进门,就能感受到人家生活的气息。 “姑娘,请坐。”叶家夫妻依旧有些拘谨,对待落茗,就像是初次前来他们家拜访的贵客。 若论紧张,落茗不比叶家夫妻来的少,这会坐下,却也绷直着背脊,打足了精神。 都不是话多的人,又是初次见面,气氛倒是僵了一僵。 还是叶家大叔坐不下去站了起来,跑去厨房端了几盘炸食小点过来。“闺女快来尝尝,这是你婶子起早自己炸的,烹香酥脆,外边可都买不到。” 什么婶子,叶大嫂在桌子底下悄悄踢了叶大叔一脚,哪有这么说话的,别人闺女还以为自己不中意她呢。 落茗闻言也没想别的,拿起一块尝了一口,果然满口酥香不比外头售卖的要差。“不知这小食叫什么名字,我倒是从未尝过。” 生怕叶大叔再瞎咧咧,叶家大嫂赶紧接话道:“这不自己胡乱炸着吃的,倒也没取什么名。就是不知道对不对你胃口。” “自然是好吃的,我自有记忆起,便无父母的记忆,也不知道有没有尝过父母亲做的菜,不过我想若是我能有记忆,必然是此时一样的味道。” 听闻落茗生来便无父母的记忆,叶家大嫂便犹豫着问道:“我可能问问,你既无父母亲的记忆,可是从小失了父母?” 落茗也曾想过,失了父母,和被父母抛弃,到底哪个比较惨些,只是她这会不想欺骗叶家夫妻,纵然她说出自己的身份后,可能会遭到他们的唾弃,她也无法违背本心,为了有一个清白的身份,便在这对淳朴的夫妻面前胡编乱造。 “我打小便被父母卖到了风尘之地,据说还卖上了一两银子,所以我自小在风尘之地长大,算是无父无母吧。”落茗说完,有些不敢抬头看叶家夫妻此时的脸色,她到底还是怕在他们脸上看到鄙夷和唾弃。 却听叶家大嫂猛地一拍桌子,气愤道:“哪有这样的父母,将自己的女儿往火坑丢的,若是我,当成心肝宝贝疼爱还来不及呢,这老天就是不公平,那些黑心肝的有了当父母,却不懂珍惜。而像我们这样想要自己儿女的,却被夺走了儿女缘分。” 刚还用脚偷偷踹他,现在怎么反应比自己还要急。叶家大叔赶紧在叶家大嫂背后扯了扯她的衣服,要她别那么激动,免得把人姑娘给吓着。 可叶家大嫂却像是没感知到叶家大叔的动作似的,看着落茗低垂的眉目,便是一阵心疼。“孩子,过去受了不少苦吧。” 世人谈起风尘之地的女子,多是厌恶唾弃,可从未想过她们为何会沦落于此。 而叶家大嫂先是气愤天下间那些黑心肝的父母,对落茗的遭遇只有同情与疼惜,这让落茗感觉自己的心一下就像是墙边攀爬的紫皮葡萄,有些酸而苦涩,却隐隐带着甜。 她本不想失态,可眼泪却是控制不住地溢出她的眼眶,止不住地滑落而下。 看得叶家夫妻连连宽慰,“闺女你别哭啊,有啥委屈,全都同我们说就是了,我们年纪啊到底虚长你不少,虽然没什么” 70-80 第71章 有时候缘分这一词,谁也说不准,刚一照面,叶家夫妻还觉得落茗容貌太过,心里多少生出几分排斥之意,可这会在听闻落茗身世之后,便只有心疼了。 这会再看落茗,只觉得这孩子也是命苦,哪还再有别的想法。 待落茗走后,叶家夫妻两一合计,决定认下这个女儿。 只是在同顾妈妈商议此事的时候,叶家夫妻却是提了个要求,“若是她能在出嫁前像女儿一样,在咱们家住上一段时间就好了。” 其实说这话的时候,叶家夫妻也只不过试探着问问,他们多少也能猜到落茗的身份,想着梁家那位老爷可能还不一定会愿意放人。 顾妈妈却回答地干脆,“既然已经认你们做父母了,那自然是要过人伦家常的。这也是落茗姑娘还有我家老爷的意思。” 认亲仪式定在一个月后,趁着这个时间,叶家夫妻搬离了这个在镇上住了近几十年的老房子,去了新买的宅子里边。搬离此处,也是因为叶家夫妻在此都住了几十年,街坊邻居都知道这对夫妻并没有孩子,若是凭空多出个女儿来,难免惹人注意,正好叶家大叔这些年身子骨不太好,需要时常上城里便照大夫看病,索性搬离旧地,搬到医馆附近,倒也方便看病。 新宅离梁府倒是不算太远,不过在四条街左右距离的铜井街,离医馆很近不说,就在闹市附近,倒是方便叶家夫妻平日开店做生意。 铜井街附近的住户,都知道这里新搬来了一户人家,姓叶,家里有一个独女,生的那叫一个姿容绝色,可惜被她父母紧紧护在家里头,甚少有出门的时候。 这自然也免不了有闻讯而来,想要求娶的人家,却皆被叶家夫妻两拒之门外。因而有人便朝叶家夫妻打听,要如何才能娶到他们家那位貌美的女儿。 叶家夫妇却道:“我家女儿那自小便是定了娃娃亲的,只不过男方家如今正值孝期,这才没办法办亲事,待孝期满了,便是我家闺女出阁的时候。” 原来是定了娃娃亲,难怪从不让媒人上门,当他们问起定亲对象是谁家的时候,叶家夫妻只说到时候办喜酒了必定请他们,你要非问是谁,那便一律缄口不言。 时日久了,便也没人在将注意力放这家上头了,你放上头能有啥用,人家可都是定了亲的,就是再是貌美,那也不是你能肖想的。 既然有了家,落茗便也不再继续住在庄子里了,而是搬到了叶家新宅里边。 叶家夫妻两都是热心人,且一直想要个女儿,几乎都不需要什么磨合,自然而然地便将落茗当成自己亲生女儿一般对待。 落茗在叶家待久了,甚至一度将梁晔给抛在了脑后。 回府传话的人对着梁晔永远便只有一句:落茗姑娘觉得孤男寡女,又尚未婚嫁的,单独出门见面到底对名声不太好,该避嫌的还是得先避嫌才好。 这一次两次梁晔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可这久了,一直不让见,他能是那种能为难自己的人吗?当即便买下了叶家边上的宅子,当夜便做了一次翻墙入室的宵小之徒。 第72章 这会落茗正在等下缝制新衣,眼看即将入冬,她便想着替爹娘亲手做一套冬衣。 谁知缝到一半,便从余光处瞥见门外站了一道黑影,从身量来看,显然不是叶大叔的,这一下就把她惊得心神一颤,手指也被针扎出了一个血珠子。 可眼下她也顾不得痛,赶紧起身,警惕地看着门口,心想若是歹人闯入,她该如何才能脱身。 只是当落茗稍稍冷下神,便开始觉得门外那道黑影有些眼熟,脑中顿时生了一个猜测出来。 只听她清了清嗓子,冲外喊道:“既然都来了,为何不进来?” 梁晔本想着来一个出其不意,却没想到自己这么快便被发现了。听屋里那语气,显然是知道他了。 既然如此,他便索性直接推门而入,却在推开门的那一刹,眼前一黑,竟是落茗吹熄了蜡烛,这眼睛一下没能适应没光亮的环境,看里边自然是漆黑一片的。 可紧接着,他便感知到自己的腰封被人用手指勾了起来,动作轻柔地往里边带。 从气息还有隐约的身形里,他认出了来人正是他心心念念的人,自然是顺从无比地任由她带着他往里边走。 本等着她接下去的花样,却没想到她一将他带入屋里,便松开手,转而去关上了房门。 今夜正是下半月,此时尚无月光,门一关,更是连模糊的身影都不可见,只能依稀从脚步声,判断出落茗正朝他走近。 “你是怎么进来的?”落茗的吐息出现在他耳畔,伴着两人衣袂处衣料摩擦,发出嚓嚓的轻声。 梁晔一下将人拥在怀中,触碰到手中的人儿,娇软无骨,只是比之先前,似乎长了些肉,不过梁晔却更喜欢长些肉的落茗,一触手,便寻着软肉出轻轻捏了几下。 落茗这几日一直与叶家夫妇过着一家三口的小日子,久不与梁晔接触,可此时不过这随意几下,便将她身体本能留存的记忆给勾了出来。 她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这般不争气,再出声,语气都带上了轻颤的娇柔,可一想到爹娘的房间就在隔壁,虽说两人睡得早,这会估计已经歇下了,可不代表她就能由着梁晔胡来啊。是以赶紧出手想把梁晔那不安分的爪子给扒拉下来,“别闹了,爹娘可就住在隔壁,你要是把他们吵醒,那大家可都不用做人了。” 梁晔自是有分寸的,今夜前来,也不过想落茗想的紧,前来瞧瞧,也没想着做什么别的事,可谁能想到落茗居然这般不禁逗。 可越是不禁逗,才越是想逗下去,梁晔轻挨着落茗的耳畔,用不重不慢的声音说道:“我都没做什么,你说说,我是如何闹你的,嗯?” 落茗赶紧嗔怪地把人从身边给推开,这要再继续下去,可如何得了。“你可够了,你再这样,我可就恼了啊!” 知道再逗下去,自己收不住火不说,恐怕到时候真会把人给惹恼,梁晔收住逗弄的心思,寻黑牵过落茗的手,坐在床沿边上。 “好了好了,你就是来看看你,谁让你这般没良心,有了爹娘,便忘了我,所以我这不得时刻得来给你提个醒,你可是有夫婿的人。” 此时梁晔的语气不再带着挑人的暧昧,反倒是无比清正,倒显得落茗方才有些反应过头了。 偏偏落茗还没察觉到自己被梁晔所套路,还以为是自己太久没碰过梁晔,本能下的反应,顿时便生出一股懊丧之意。 偏偏方才被针扎伤的伤口开始泛起了疼,落茗赶紧举起手指,却见伤口冒出的血珠在她忽视下已经流满了整个手指,怪不得会这般的疼。 虽是漆黑,但此时眼睛已经完全适应了黑夜的环境,梁晔自然也注意到落茗受伤的手指,不由皱眉,“怎么好好的受伤了?” 换来的自然是落茗一个怒嗔,“还不是你,大晚上的正事不做,竟站在人房门口吓唬人,这才害我被针扎破了手指。” 闻言,梁晔这才注意到床边绣篮里边,放着未成的衣料。 “可是为我缝制的衣裳?” “你可想得美,这自然是给我爹娘做的。再说了,你缺过衣服穿吗,还稀罕我做不成?” 原本梁晔还小小欣喜了一下,可当落茗直截了当说衣服不是为他缝制的之后,这心里就像是忽然被泼上了一脸盆冷水,一下哇哇凉,怎么想怎么不舒服。 “小没良心的,说你没良心,真的就没良心,我可是你夫君,你就是不替我缝制冬衣,还不知道替我制一件斗篷?”虽然口中这般说着,但还是伸手帮着擦拭起落茗受伤的手指,轻柔地替她包扎好了伤口。 虽然指尖还是隐隐有些作痛,不过见梁晔小心替她处理伤口,落茗嘴上虽然依旧别扭着,可眼底的欢喜却是如何都盖不住的,“既然你要了,那我就抽空帮你做一件吧。其实我也不是没想到过你,只是以为你穿惯了绫罗绸缎,是不稀罕我的粗陋女红的。” “算你还有些良心。”放下落茗受伤的手,梁晔伸手将她捞在怀中,“不过你手既然受了伤,那便不需要刻意去做,我也只求你一个心意,可没非说要。” 落茗憋了憋嘴,显然是不信这个男人的鬼话的,若是到时候自己不能按时交差,这男人免不得又要做出些什么事来,不过她这会也没揭穿他,左右心里知道就是了。 两人开始一搭一唱聊起了这些日子,对方不在所发生的事情,其实主要还是落茗在说。 看得出她这些日子过得真的很开心,眼神语气中都带着她不自知的愉悦,是梁晔从未见过的。 只是无端的,他生出了一丝不满,好像没了他,她能过得更快活。 落茗感觉落在她腰间的手开始紧了紧,正想说要梁晔轻些,却听到屋外传来脚步声,惊得她赶紧摒住了呼吸,连带着也捂住了梁晔的嘴巴,要他不要出声。 原是两人闹出了一些动静,叶家夫妻的房间就在隔壁,叶家大嫂起夜的时候听到了声音便想过来看看情况。 不过她并未直接推门而入,而是在外边轻轻敲了几下门,小声问道:“落茗啊,可睡了?” 这一下,落茗感觉自己的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生怕娘亲会推门而入,落茗赶紧冲外边回道:“刚躺下,娘你可是有什么事?” “刚睡下啊,倒也没什么事,就是听到你房里传来说话声,便过来看看。你既然睡了,那我便不扰你了,就先回去了。” “好,娘你也早些睡。” 直到听到隔壁关门声,落茗这才舒了口气。 不敢再发出声音吵到隔壁,落茗赶紧同梁晔眼神示意了一番,他也差不多时候该回去了。 却见梁晔一副好像没听懂她意思的样子。急的她赶紧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道:“赶紧走了,要是再被我娘听到什么声音,可真就说不清了。” 第73章 几番诱劝下,梁晔这才答应离开。 落茗本想知道他是怎么登堂入室的,却见他几步走到围墙边,攀着墙沿就跳了过去,几乎毫不费什么力气。 就说他怎么会忽然出现,好啊,原来是做了半夜爬墙的宵小之徒。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家与邻里之间的那堵墙居然这般矮小。这亏得是梁晔,若是被心怀不轨的歹人翻墙而入,那还得了。 等天一亮,她便在做饭的时候同叶大嫂提了这件事。 “听说隔壁院子新搬进了人家,娘你可知道这事?” 叶大嫂却一脸茫然,“是吗?我倒是不曾听闻,你这是从哪听来的?” “哦,就是听到隔壁时不时有动静传来,想着是不是搬来人了,就问问你。” “动静?”叶大嫂闻言便开始长了心,特意跑到隔壁门口,却见隔壁大门紧闭,台阶上还有积灰,显然不像是有人搬来住的样子。 可又想到落茗说她听到隔壁发出了动静,便想着莫不是隔壁在闹老鼠,这要闹到他们家,那还得了? 是以落茗不见墙被补高,却见家里一下多出了一只猫。 也不知叶大嫂是从谁家领回来的,三花绿眼,脑袋圆肚子还圆,一被放下地,也不怕生,迈着短小的四肢,东张望,西探探,还时不时发出奶气十足的喵叫声。 一见落茗,便直接倒地露肚皮,在她鞋子上蹭来蹭去,显然很是喜欢落茗这个新主人。 落茗瞧着脚边忽然多出来的小东西,惊奇地捧在了手里。“这是哪来的小奶猫?” 奶猫也不害怕,伸出舌头舔了舔落茗的手指,便乖乖趴在落茗双掌心中,也不挣脱也不闹,实在乖巧的很。 “这不是你白日同我说听到隔壁老是发出动静声嘛,我寻思着隔壁莫不是在闹老鼠,这不趁着隔壁的老鼠还没搬到我家来,先养只猫在家里,日后也好帮着捉捉老鼠。” “捉老鼠?”怪不得会忽然带一只猫回来。可她原本的初衷,是想着能加固加高围墙的。 可看着掌心里软软小小的奶猫,落茗觉得不加高就不加高吧,她还从来没养过猫,养起来应该十分有趣。 落茗伸手撸了一把奶猫圆乎乎,毛茸茸的小脑袋,看着奶猫头顶三花纹路,同叶大嫂道:“娘,我们叫它三叶吧,你看它头顶这三块斑纹合起来像不像三片颜色不同的叶子。” 叶大嫂自然随落茗的心意来,“随你随你,你说叫三叶,那这小东西就叫三叶了。” 初次养起奶猫的落茗与孩童并无太大区别,见到了,便会上手撸毛撸一会,想到了,便开始满屋子找猫。 亏得还是小奶猫,还不具备到处乱跑的能力,总是能被落茗轻易找到,然后被上下其手。 不过虽然沉迷撸猫,落茗也没忘记做冬衣,左右她平日都不出门,没事干便缝制冬衣,消磨时间。 她的女红一向很好,手艺也不比外边成衣铺里的裁缝要来得差,替叶家夫妇两准备的冬衣,终是在入冬前的一个月缝制完毕。 看着绣篮里边尚有些剩余的布料,落茗想起梁晔先前问她要冬衣的事情。说来她本以为他会趁着隔壁的便利,经常翻墙过来寻她,却没想到除了上回那第一次,便再也不见他来过。 不过倒是让人给她传了口信,说是皇商甄选已到了最后的一步,他一人便握起两家的生意,虽说梁氏漆器铺如今已不归他所管,可梁氏族人却依旧不见外的要他在皇商的事情上边发力。 而他背地又要打理茶庄的事,毕竟茶庄才是他真正的产业。这样一来,他自然分身乏术,连见她一面的功夫都没有。 落茗伸手摸了摸趴在她膝盖上,眯眼睡觉的三叶,“你说他的冬衣,我还要不要替他准备,怕是他都已经忘了这事了吧?” 三叶自然听不懂落茗在说什么,懒洋洋地翻了个身,继续睡。 “算了,我还是替他裁一件吧,免得到时候他又要不高兴了。”这般想着,落茗手头便开始动了起来。 今年入冬极快,又极冷,好像还没刮上几阵秋风,便开始刮起了北风。 江南入冬极少下雪,却是风大,饶是你穿的再厚,那透骨的寒意总能无视掉你所有的御寒之物,把人冻得直哆嗦。 可落茗手上的冬衣却还没能收尾,主要是天寒地冻的,她这个人本就身体偏寒,这一入冬,她的手脚便一片冰凉,非得整日抱着暖暖的汤婆子,才能稍稍回温些。 而这手指只要一离开汤婆子,改拿针线,那就一下的功夫,又开始变得僵硬起来。自然地,冬衣的收尾也就成了个大考验。 “你说我要不要一鼓作气缝好呢,可就是我缝好了,衣服的主人也不见得会来穿啊,你说是不是啊,小三叶?” 三叶肉眼可见地大了许多,也不知怎么得,一身细软的皮毛变得又蓬又炸,就像是一颗大猫球球。偏生到了冬日,也不爱动,就喜欢整日趴在落茗腿上,睡懒觉。 落茗心想这样下去,这小猫迟早变肥猫。 落茗平日有事没事,就喜欢同三叶说上几句,哪怕三叶听不懂,但有些事,正是需要对方听不懂才好。 见三叶眯着眼睛没理她,落茗伸手挠了挠它的下巴,“你说怎么办呢,小三叶?” 却见三叶忽然感知到了什么似的,一下从落茗身上跳起来,浑身戒备地朝着屋外呜喵起来。 落茗顺着往外边看,只见门随即被推开,而后出现在门口的是梁晔久违的模样。 到底连着数月不见,总是会和记忆里的印象有所出入些,她看着门外的梁晔,似乎瘦了些,毕竟整日操劳,哪有不瘦的。发冠的式样好像也变了变,他以前喜欢带玉冠的,可这会用的却是银丝缠成的镶玉发冠。而后她又往他身上仔细看了几遍,身上配饰倒是他一贯佩戴的,没有旁人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的痕迹。 “怎么,可是我身上长了什么东西?”梁晔说着,抬步走了进来,倒是还记得要顺手关上房门。 “咦?”梁晔这会注意到了正在他脚边朝他呲牙的三叶,倒也没觉得一只奶猫呲牙能有多吓人,只是好奇,“你何时养了一只猫?” 第74章 说起猫的来历,落茗看着梁晔有些心虚,只道:“怕家里闹老鼠,便先养着了。” “这么小的猫,你还指望它能捉老鼠?”说着,梁晔蹲下身,伸出手指挠了挠三叶的下巴。 原本还对梁晔戒备的三叶,一下便软和了下来,开始亲昵地在他手上来回蹭脸。梁晔顺势将才不过几个月大的小奶猫抱在怀中。“倒还挺亲人。” 落茗看着却感觉有些酸,心想本以为三叶黏自己,却没想到它是逢人便黏。 梁晔抱着猫,却见到一旁放着一件尚未缝制完成的冬衣,眼神动了动,伸手轻轻揉了揉三叶的脑袋,只当没见到那件未完工的冬衣一般,看似随意地问道:“眼瞧着入了冬,说好给我缝制的冬衣呢,我可一直未曾等到啊。” 听到梁晔提起这个,落茗看了眼还没正式完工的冬衣,有些自暴自弃地没好气。“你就惦记着冬衣,我这大冷天的,可是缝的手都冻僵了。”说着,从袖中伸出十指,摊给梁晔看。 梁晔见落茗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以为她手指还真被冻伤了,此时却见她十根玉指纤纤,哪有一丝伤到的样子,便知道她这是在同自己打马虎眼呢。 左右他也不是非她做的这件冬衣不可,便放下了怀中的小猫,伸手将落茗伸出的手指握在了掌中。发现她倒也没完全在骗他,她的手指他一触手便感觉到一片冰凉,还是他握了许久才慢慢变暖。 “既然怕冷,那便算了,只是你既然知道冷,怎也不多添几件衣服,任由手脚冰凉?” 有了温度,落茗不自觉地依偎在了梁晔身上,语气带着些微微的慵懒,“我这哪叫穿的不够多啊,我是天生就容易手脚冰凉。不过被你用手一握,倒是要比汤婆子还好用,我倒是一下便暖和起来了。” 难得佳人投怀送抱,梁晔自然是将人又往怀里贴了贴,“我看你这脾性,倒是像极了猫,就喜欢往暖了靠。” 闻言,落茗心想怪不得三叶一见面就黏着梁晔,他身上的确暖和。 不过嘴上却是不肯承认自己和三叶一个样的,“这不是许久未见了,心中惦记你吗,你还觉得我是为了取暖,那我不贴你了,不就行了。”说着,假装想要挣脱出去。 就落茗这点小心思,梁晔还能猜不透,不过他们的确许久不曾见面,他也想她地紧,有些事,让让她,哄着她,也没什么大不了。 “好了,是我说错话了。我这些日子也想你想得紧,这不事情刚忙完,便来找你了。” 梁晔的软和话,倒是让落茗很受用,贴着梁晔说了好些她这些日子发生的事。 其实左右多是她的一日三餐,以及三餐闲余间的一些琐碎事,但她像是急于分享趣事的人一样,毫无保留地同梁晔分享了出来。 梁晔对她素来是极致的耐心,听着她说的这些日常琐碎,觉得任凭屋外寒风呼啸,怀中人暖在心上就正好。 只是两人聊着聊着,皆忘了此时正是白天,叶家夫妇虽然白日需要出去开张铺子,不过因为铺子离家近,若是平日空闲些,一个人看着也就够了。 更何况这天越来越冷,也少有人愿意出门买货,刚好店里用来取暖的炭火用完了,叶大嫂便想着回来取些炭火。 谁知道刚一进门,便听到落茗房间有陌生的声音传来。 她刚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便掂着脚凑近听了一会,在确定落茗房间果然有男人的声音传出来后,叶家大嫂倒也没直接推门而入,而是在外边轻轻敲了敲门。“落茗啊,你可在房里?” 叶大嫂的声音就像是惊雷,炸得正在屋里黏糊说话的两人一下惊了起来。 落茗赶紧从梁晔怀里脱身出来,冲着外边喊道:“我在呢。娘你可有事找我?” 听到落茗的声音后,叶大嫂微微松了口气,只是一想到她屋里有男人的声音传出,还是有些不放心,不免多问了几句。“落茗啊,屋里可是有客人在?” 叶大嫂这话不问还好,一问,落茗的脸腾地一下便红了起来。 娘她,这是知道了! 想到这,落茗尴尬地握起拳,在梁晔肩膀处捶打了一下,看向梁晔的眼神写着分明清楚的三个字:都怪你! 梁晔也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虽说落茗是她的人,可这到底是别人家的宅子,他这般不打声招呼便登堂入室,在主人家面前的确不太人道。 不过既然都被发现了,在遮遮掩掩倒显得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 索性趁着这个机会,将两人的来往过个明路,省得他每次来,都好像是来偷香窃玉一般。 叶大嫂随后便听屋里那个男人站在门后同她问候道:“门外是叶伯母吧,在下梁晔,可能拜见。” 梁晔?叶大嫂知道这个名字,不就是她家落茗未来夫婿的名字吗。 这一下,她也有些没有准备的无措起来。可一想她还从未见过这位梁家老爷,倒也好奇这位老爷长如何模样,今日不妨见见,毕竟未来大家可是要成为亲家的。 “那个,那我就开门进来了。”叶大嫂说着,推开了房间大门。 入眼,便看到一身量挺拔的清俊少年与落茗一左一右并肩而站。她一开始不知道梁晔究竟多大,想着他既是官家老爷,想来也是有些年纪的,却没想到他从年纪上看也不过二十左右,可能二十还没出头,是当之无愧的青年才俊。 与落茗两人看着如同一对璧人,无论站在何处,都是会被人说极为相配的存在。 梁晔见叶大嫂推门而入,朝她做了一个晚辈礼。“梁晔见过叶家伯母,今日见面,难免唐突,还请叶伯母见谅。” “诶,倒也无事,我先前是听说过你的,你来我也没觉得唐突。”说着,叶大嫂又察觉到自己的措辞有些不太对劲,又赶紧地回转道:“我是说你来看落茗啊?” 叶大嫂这话一出,倒是把后边的落茗闹了个大红脸。这话听着,总觉得不怎么对劲。 第75章 许是也察觉到了自己话中的歧义满满,叶大嫂不自在地搓了搓手,而后指了指厨房的位置。“你们吃饭了没,等我下厨做饭,也好让……”叶大嫂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梁晔才好。 “我单名晔,伯母直接唤我名字即可。” “好,那阿晔啊,你就先坐着,等我做好饭,咱们一家子一起吃一顿。”说着,叶大嫂撸了撸袖子,往灶上忙活去了。 眼见着叶大嫂进了厨房的门,落茗站在梁晔身后,嗔怪地敲了他一下,“真的是……” 梁晔却觉得有些好笑,连带着说话声都带着压抑不住的笑意,“你看啊,连你娘都没说什么,你这是生的什么气?” 落茗暂时有些不想理梁晔,瞪了他一眼后,便提步往厨房那边走,“算了算了,我去灶上帮我娘了,你就一个人在这待着吧。” 叶大嫂见落茗挽袖进厨房,赶紧把人拦下,“你不在外边,进到厨房里来作甚?” “自然是帮你啊,哪有让娘你一个人张罗的道理。” “你爹还没回来,那现在外边不就阿晔自己一个人了,这哪有把客人一个人撂外头的道理,你还是出去陪着他吧。”说着,叶大嫂便把落茗往厨房外边退,勒令她不许再进来。 落茗无法,只能原路折返。一回到房门口,便见梁晔正抱着三叶玩个不停,心想他这不是有猫陪着呢,哪还需要自己招待。 梁晔却是敏锐地察觉到落茗的脚步声,抬头看着房门口拉着个小脸,有些不太高兴的落茗,笑了笑,终是没忍住调侃道:“可是厨房缺盐还是少酱油了,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还不是我娘怕你受到冷落,要我出来招待你。我说你是从没养过猫吗,怎么就对我的三叶这么爱不释手?” 梁晔总觉得落茗这话里带着一股子醋味,可关键是自己不就抱了几下她的猫,她这是在酸自己,还是在是酸猫? “我还真就没养过猫,倒是没想到这猫竟是如此乖巧粘人,竟是比有些人都还要招人喜欢。” 这某些人,落茗不必想,就知道梁晔说的是自己。所以自己怎么了,现在是不招人喜欢了? 她落茗自然是不能轻易咽下这口气的,说现在的自己不招人喜欢,他倒是敢确定? 只见着落茗关了房门口,便随意坐在一旁,也不抬眼瞧梁晔,只露了个侧面给梁晔,随后自己顾自己抚起了指甲。 她虽然穿了厚厚的冬衣,但落茗本身就是个曲线玲珑的身段,再是厚重的冬衣,也遮不住她风流身段。微微将领子拨开一些些,便能看她纤长白皙的脖颈,偏她又不愿转头正眼瞧你,从旁看着,无端地便多了几分若即若离的冷清之气,让人忍不住想与她说话,想让她回眸正眼看着你。 落茗这一招百试不厌,旁人尚且招架不住,更何况是被她试用数次,次次灵验的梁晔了。 他说那些话,本就是为了逗一逗她,没想到落茗还真是个小猫性子,一下便炸起了毛来,他这不得赶紧哄着劝着才行。 “这是怎么了,生气了?” “我可不敢生气,免得被有些人嫌。毕竟有些人嘴里最是喜欢说好听话,先前还说只心悦我一个,如今却是觉得我不招人喜欢了。” 听着这话,梁晔就知道落茗为什么闹了起来,不过正中他下怀,“谁啊,反正那个人不会是我。” 落茗心想不是你,还有谁,于是轻轻哼了一声,以示不满。 梁晔怀中的三叶跟着喵呜了几声,好似在认同他说的话一般。随后便见梁晔将三叶放在落茗怀中,而他却自身后将落茗拥在怀中,“我家落茗最是讨人喜欢,反正之于我,如心中至宝,难割难弃。” 落茗闹小性子有她的一套,而梁晔哄人,也有他的妙招。 左右两人小情趣,先闹着呗,闹来闹去还不是以黏黏腻腻收尾。 不过这会他们嘴上是能互相说些缠绵情话,不过真要闹起来,却是不行的。 见把人哄好了,梁晔便松开了落茗,转而坐在她对面,微微弯腰,一手覆着她的手,一手时不时勾勾三叶的下巴,一时间道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感觉。 直到关店回来的叶大叔发出了声响,这才惊动了屋里的两人。 一想到梁晔虽然已经见过了叶大嫂,却还没见过叶大叔,落茗又开始有些紧张起来。 不过叶大嫂倒是要比屋里这一对要更快留意到叶大叔回来,赶紧擦擦手,便从厨房跑了出去,先两人一步,同叶大叔说了家里来客人的事情。 叶大叔一听梁晔来了,也生出了几分拘谨来。“这忽然来咱们家,咱们都没啥准备啊。” “我这不已经下厨做了几个菜了吗,亏得昨天我买了鱼和肉,虽说比不得人大户人家吃香喝辣,倒也不算太寒碜。” “那也不够啊,你看你,也不赶紧通知我,我也好去酒楼打包些好的酒菜回来。要不我现在就去买点。”说着,叶大叔抬腿便打算出门。 可还没等他踏出院门,梁晔并着落茗便已经走了出来。 叶大叔只能止住脚步,先同人见礼。 他见梁晔第一眼的反应与叶大嫂并无太大出入,都惊叹于梁晔的青年才俊。但更让他感觉意外的是梁晔待人处事的气度。 他可是有官身的大老爷,对他们这样的普通百姓,本该高高在上,可他却对他们表现的十分谦和恭敬,完全就把他们当成了值得尊敬的长辈,丝毫不见人上人身上所有的傲气。 这更让叶大叔觉得自己不能怠慢于他,于是指了指外头,出声道:“那,那个,阿晔啊,叔这就去外头买些酒菜,你且等叔一会啊。” “无妨,我在吃食上头并不挑剔,伯父你无需刻意跑上一趟,普通的家常小菜便足矣。更何况落茗时常同我说起伯母的手艺毫不逊色与外边酒楼做的味道,若不是怕累着,这手艺拿去开酒楼都是足够的,我便一直好奇这媲美酒楼的手艺该是何等味道,今日能有幸品尝,已是满足,伯父你就无需再操劳费心了。” 梁晔这话并非寒暄客套,他个人并不太重口腹之欲,一日三餐能饱腹便足矣,更何况他们如今可是落茗的父母,他哪有让他们为他跑一趟的道理。 落茗也紧接着道:“是啊,娘的手艺那么好,可比外边那些酒楼做的要好吃多了。” 如此这般,才打消了叶大叔想要从外边打包吃食回来的念头。 不过为了表示郑重,他刻意把他亲手酿造的美酒拿出来招待梁晔。“这酒是我平日无事时用我家现成的葡萄酿造而成的酒,你尝尝,味道如何啊?” 叶家夫妻在吃食上边,各有各的特长优势所在,叶大嫂拥有一手堪比大厨的好厨艺,而叶大叔在酿酒上堪称一绝。 梁晔喝着美酒吃着菜肴,心想叶家夫妻两果然将落茗照顾得很好,落茗比起在自己身边的时候,显然多了正常女儿家的浪漫与娇憨。要说心里有些落差与警惕自然是难免的,不过梁晔却很高兴落茗因为叶家夫妻而发生的转变。 叶大叔虽然酿酒手艺很好,但酒量却不行,更何况与他对酒的人是梁晔。梁晔虽然平日里并不是个喜欢多说话的性子,但是若他愿意交际,那便是他如鱼得水之地。 更何况与叶家夫妻一起相处不需要用到什么心机,梁晔很快便消除了叶家夫妻两在心里对他产生的陌生与距离感,很快三人便没什么防备地聊了开来,场面也随之热络了起来。 看着拉着梁晔,一杯又一杯的叶大叔,还有被梁晔逗笑地一直没合上嘴的叶大嫂,落茗心想梁晔竟还有这么一面。放在寻常人家家里,可不就是一个嘴巴灵活的小女婿,如何讨好岳父岳母的场景吗。 待酒壶见底,饭菜渐冷,梁晔竟是主动提出告辞。 可叶家夫妻两却是有些舍不得梁晔走了,难得遇到一个这般投缘的,什么话都接的上,还能把人给夸得心花怒放,他们觉得这简直要比过年还要来得有意思。不过他们想着梁晔到底贵人事忙,能来一次也是难得,也没有强留着他,害得耽误事情的道理,自是要他有空闲时多来坐坐,如此这般送梁晔出了门。 落茗瞧着目送梁晔离开,还有些不舍的叶家夫妻,心想梁晔怎么整得给人灌了迷魂汤药似的,引来爹娘这般挂记。 不过好在经过这一遭,梁晔也算是正式在叶家夫妻面前露过面了,以后再要找她,光明正大上门来找就是了,应该不用再使出翻爬围墙这般宵小之徒才会做的事情了。 而叶家夫妻显然也没有去深究梁晔今日忽然造访的事情,之后也是没有再问,他们比落茗想的还要开明地多。 也不知道是因为喝了酒还是什么原因,之后落茗的手脚一直都是热的,这让她多少来了点精神,看着还没收尾的那件冬衣,想着早解决早了,不如趁着今日,赶紧把衣服给缝制完吧。 梁晔怕是没想到,才没几日,便从小厮手里收到据说是铜井巷子送来的一套冬衣。 他自是一到手便将衣服从包袱中取出,先前听落茗那副懒洋洋的语气,他本以为直到过完年,自己都不见得能穿上她亲手缝制的衣服,却没曾想,这才过了几日,缝制好的冬衣便送上门来了,倒是有些意外之喜的感觉。 带着这份暖心的喜悦,他将冬衣穿上身试了试,大小正合身,且针脚细密,看得出落茗是用了十足的心的。 “到底是个嘴硬心软的小东西。” 第二日,落茗便收到了梁晔托人带来的回礼,一只做工精巧的掐金丝手炉,据说是由扬州城最好的工匠现成打造出来的,因为量少,一出便被扬州城商贵圈的夫人小姐所抢购一空。 落茗自然是不知道这掐金丝手炉有多热销,心里只想着他是知道自己手脚天一冷就会变得冰凉,这才送的手炉吗。虽说这手炉放在寻常人家家中显得有些打眼,不过落茗又不怎么出门,只在自己房里边用用,拿来暖手,的确是好用。 而叶家夫妻也各自收到梁晔不同的礼物,送叶大叔的是一坛苏氏酒庄酿造的十五年陈酿。送给叶大嫂的则是一套配图的食谱。 自然是把两人哄的叫一个高兴,一整天都不见笑容从他们脸上掉下来过。 梁晔这女婿还没正式当上,却是要比旁人家的女婿还要来得得丈人的欢心。 过后没几日,少见冬日落雪的江南,竟开始飘起了雪花。 雪是从夜里开始下的,一开始还是冷冰冰的细雨,结果下着下着,便从雨下成了雪,等第二日大早,地上已经积起了一层的雪。 寻常冬日,起*床太冷,落茗总是要赖上个一时半会,做足了心里准备才咬着牙打着哆嗦勉强起床的。 可她听到叶家夫妻两扫雪的声音,便没了再赖下去的念头,赶紧地穿好衣服,捧起手炉,推开房门而出。 江南少雪,就是有雪,也是飘一阵就停了,是以落茗从小到大,很少见过雪。正因为少见,所以稀奇,每次看到雪,都能把她高兴地不行。 而这一年的大雪,显然比先前几年加起来的雪还要厚,还要大。人踩在雪地上,竟是能踩出一个厚厚的脚印,关键是到了午后,又开始飘起了大雪。 若说初雪还能让落茗兴奋上一阵,可随着兴奋劲过去,感受着因为下雪而带来的寒冷后,落茗反正是再不想出房门了的。 叶家夫妻也因为这场大雪没出门开店,一家人在屋里点了个炭盆,围坐着烤火。 叶大叔透过半开缝的窗,看着外边依旧下个不停的鹅毛大雪,面上的表情隐隐开始有些担忧起来,“这雪大的有些离谱了。” “是啊,我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你说我们要不要先备点粮食啊,我就怕这么大的雪,封堵了路,到时候没粮食吃。” 人活了久,经历过的事情多了,看事的目光自然是要比年轻人要长远的多。大雪带来的可不仅仅只有新鲜感,背后的危机一样让人值得在意。 叶大嫂的话,叶大叔深深赞同,“我同隔壁米铺的掌柜熟,等待会雪小些了就出去问他买点米粮回来。” 可雪并没有小下去的势头,眼看着门前的积雪越来越厚,越来越深,叶大叔有些坐不住了,想着还是得赶紧出门买米粮还得多多买一些才行。 叶家夫妻的忧虑是准确的,雪有接连下了一晚上,门前的积雪一脚踩下去,竟是能没到人的小腿处。 城里倒还好,顶多行路不便些,想要出门,还是可以的。 可城外却没有那么简单了,山上的积雪压到了一大片林木,而后雪堆雪,树堆树,竟是将山路整个给封了起来。 外边不通车马,光城里存余的粮食,其实并不够里边的人吃上几顿的,粮食一下短缺起来,价格也随之疯涨。 更何况还有地方大片屋舍被大雪压塌,在冷冷雪夜,若是没有房子住,那可是致命的。 眼看着粮食短缺,百姓流离失所,县衙这几日为了此事更是连轴转个不停,县令为此连着两日都没睡上个好觉。 落茗还是听叶家夫妻提到的这件事。 “听说那被大雪封住的山路,没上个十天半个月是别想通了的,可城里的粮食,顶多还能支撑五天,你要后边几天怎么过哦。” “咱们家还有多少粮食,可还够吃?”叶大嫂心里边盘算着家里米缸还有多少米,眼中愁绪愈发变得深了起来。 叶大叔闻言叹了口气,“若是我们一家省着点,喝个白粥配个咸菜应该还是够的。这事亏得我有先见之明,冒着大雪问隔壁米铺掌柜买了几袋粮食,听说隔壁米铺现在都不对外出售粮食了,加价也不卖,因为米铺掌柜自己都还不够吃呢。就是可怜了城外的人,庄稼田地被毁,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余粮屯着呢。又听说好些人家屋子都被压塌了,这寒冬腊月的,可是要冻死人的啊。” “竟是到了这般严重的地步。阿弥陀佛,保佑这场大雪赶紧过去。” 听着外边的情况,落茗的心不由跟着紧张了起来。 可情况显然没有期盼中的那样逐渐好转,晚间,开始再次下起了鹅毛大雪。 这会再看这场雪,哪还有什么惊喜,哪还有什么期待,早就化为乌有了。每落一片雪,都像是一块大石头落在人的心上。 原本以为再撑十天半个月就能撑过去,可从眼下情况来看,却是悬之又悬,自然有不安分的,开始混乱摸鱼起来。 落茗时常听 第76章 倒是庭院边上的围墙,因为这个原因,被叶大叔用黄泥给砌高了起来。 “这几日城里不太平,虽说周边还未出过什么事,可我们也得防备着些才行。” 因此不光筑高了墙,叶大叔还在大门还有房间的门后做了几个加固的铁销,就是有人用力破门,也没那么容易被破坏掉。 粮食也被他分成了五份分开储藏了起来,哪怕家里真的不慎进了贼人,也不至于一下就将家里的粮食全部掏空。 或许是年轻时常年到处跑货跑出来的经验,叶家夫妻在察觉危机上的直觉一向敏锐。 这白日里才做了防备,夜里就差点遭了贼。 白日一家三口一起来,便见着大门的门栓被人用铁器给断成了两截,好在有铁销挡着,否则昨晚这夜里可真就不得安生了。 只是这非但没让三人安心,反倒心里愈发的感到不安起来。 “听说被大雪封住的山路还是不曾被打通,这往后的日子,怕是会愈发地不太平。昨晚咱们家虽躲过了一遭,可还是得加倍小心才是。” 叶大叔正说话间,便听到外头有人敲起了大门。 这会尚且心有余悸的三人,背着忽然响起的敲门声惊了惊,叶大叔谨慎地透过门缝往外头看,却见梁晔一身极低调的装扮,站在门口。 见是梁晔,叶大叔自然是给人开了门。 却见梁晔一脸严肃地走进来,随后很快关上了门,同三人道:“城中这几日怕是要不太平了,你们赶紧收拾收拾东西,随我离开。” 梁晔这话说的突然且莫名,最近城里不太平虽然是真的,可听他的话,却是比他们所察觉到的还要严重,甚至到了需要收拾东西离开的程度。 但落茗是知道梁晔的,他会这么说,必然是有原因的,“你可是知道了些什么?” “有些话不便多说,路上我再一一向你们解释。”梁晔的表情看起来急切万分,落茗见叶家夫妇两人还没有反应过来,赶紧催着道:“爹娘,我们赶紧收拾一下东西吧。” 叶家夫妻也不是那种死脑筋拎不清的人,知道这位梁家老爷很有本事,必然是知道他们这些平头百姓不知道的内情,这会反应过来,也没问别的,几人分工合作,一下便将家里重要的东西收拾了起来,至于大件碍事之物,他们也懂割舍,没一块带上,轻装出门。 梁晔的马车就停在了他们的门外,三人一收拾完,便赶紧上了梁晔的马车。 在马车里,梁晔这才将他得知到的消息同三人说了出来。 “方才怕隔墙有耳,不便多说,后边几日,城里恐怕是难以安宁了,官府对外宣称是大雪封了山路,城外的粮食无法运送进来,实际却是附近几个城镇的路全都被大雪所封,虽然所有县城的官府都有召人挖雪通路,可城中储备的粮食却坚持不到那个时候了,如今城里盗乱之相频生,事态尚且还没变大,可若是继续下去,必然会发生暴乱,城中无辜百姓,必然会被波及。” 小偷小盗尚且还能防范,可若是发生了连官府都一时半会控制不住的暴动呢,毕竟细数历朝历代,并不是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叶家的屋宅靠近闹市,又还有些余粮,怕是早已被人盯上了。真到那个时候,若是有人想着趁乱浑水摸鱼横冲蛮闯入室,可不是往门安几个铁销就能抵挡的了的事情了。叶家夫妻加上一个落茗,可不像是能抗得过的人。 所以在失态还未严重之前,梁晔打算先将他们带往安全之所,等这场雪灾过去再说。 第77章 而山路被封在短时间内无法疏通的消息,也不知是被谁传了出去,一下便引起城中百姓的恐慌,暴动要比梁晔预测的要来得更快。 先是城中但凡开粮食铺的皆是遭到偷劫,而后便是各个商铺,家境略富足的人家。至于真正的大家富户,这些人暂时间反倒是不敢前去哄抢,可这也只是暂时。 正所谓法不责众,随着城中暴动的百姓越来越多,趁乱浑水摸鱼也成了光明正大的劫富济贫,官府衙门既要分人前去开通被大雪封住的山路,剩下的人自然应付不来已然成势的队伍,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眼看着失态一步步严重下去。 梁家外边都有护院,倒还不至于像普通百姓家那样被偷被抢,不过梁氏漆器铺却是在半夜十分被人登门洗劫一空。 店铺里贵重的漆器荡然无存,明明漆器对于普通百姓而言既不能吃,也不能穿,可当人贪欲到达了极致,但凡是值点钱的东西,那就一个都不能放过。 漆器想来是极贵重之物,这番遭受哄抢,损失自然不言而喻。这事气得族里众人直跺脚,偏偏没有任何办法。 毕竟被抢的也不止他们一家,在官府那他们梁氏一族虽然说得上话,可断还没有让官府只为他们一家做事,一门心思找回那些丢失漆器的道理,最后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接受这比巨大的损失。毕竟他们都想着皇商最终的择选还没出来,他们依旧是有翻身的希望的。 只是随着粮食逐渐紧缺,为了得到漆器铺的分红而把庄子田地分给梁晔的那些人家,却是不好过了。 没了庄子田地产的粮食,他们只能买外头的米粮,可关键是如今米粮紧缺,他们又是满府一大家子人的消耗,毕竟过惯了大鱼大肉的日子,谁还愿意节衣缩食喝粥吃小菜? 这一缺米缺粮,眼看着就饿肚子,便都想起他们年中时分给梁晔的那些田地庄子,想着如今族里边最不缺粮食的,恐怕只有梁晔了,便都一个个找上门,来问他要粮接济。 谁知他们这才上门,便被告知梁府的米粮在前几日便被官府借去大半,用来对百姓施粥放粮,也好暂时缓解城里的暴动。 如今府中的粮食也只够勉强维持的,所以梁晔拿不出多余的粮食来给族里,最多也不过三十斤的米粮,再多却是拿不出了的。 三十斤的米粮,单就一家来算,那是足足够了的,可这要分发给全族,一户人家能分到一碗米,那都是不错了的。 这自然导致有人开始斥责梁晔不知轻重,一昧将米粮接济给外头,也不知道接济给族里。 却被梁晔顶了回去。只道雪灾只是暂时的,可与官府的交情却是长期的,你们平日有那个钱与官府去打好关系,还不如患难关头将米粮借出去换个人情要来得有用。 他这话确实是个理,且米粮到底归他,他已然借给了官府,纵然族里有怨言,也无计可施,只得带着那三十斤米粮讪讪而归。 只是他们终究还是摸不透梁晔囤积的存粮究竟有多少,他说借给官府府中大半米粮这是不假,可断也没有到只拿得出三十斤的地步。 如今城中最是缺粮,反倒是旁的不顶吃的不值钱地多,再加之因为这些日子城里暴动,倒是有不少商铺主人起了将铺子盘出去的心思。 且越是城中最热闹繁华地段的铺子,被抢的也越厉害,梁晔便是在这个时候,派人以粮食作为定金,买下城中不少处在地段繁华之处的商铺。 而官府靠着从梁晔那借的那一大半的米粮,在城门口连开设了三天的粥棚,真是到了绝境的,自可靠着粥棚的粥勉强撑过去,因而城中这几日的暴动也开始减轻了不少。毕竟若非到了绝境,正常老百姓谁又会做那些容易遭报应的缺德事。 第78章 江南罕逢雪灾的消息自然也被传达至了京城,卧病在床多日的陛下,倒是难得身体好些,能靠着软垫看会奏章。 得知江南遭雪灾,山路被封,粮车难通之后,知道一城若是缺粮,会有何等隐患之后,着急命人赶快解决此事。 只是这开山破道自然免不得需要调动周边城镇的军队,历来都是由皇帝统排皇室成员去做此事。而这事说来也不难办,都不需要披甲挂帅,也不需要冒什么风险,做好了那必然是大功绩一件,能得陛下肯定不说,还能顺便笼络民心,是个十足的美差。 大皇子与四皇子为此都想争得这一差使,可如今陛下身体极不稳定,难说随时就又病倒下了,因而又担心对方会趁着这个时机做出些什么来,倒是一时间陷入了两难之地,这差使究竟该不该争? 随后当各城皆开始发生暴动的消息传来后,便是帮着他们做了决定。 既有暴动,那一个处理不好,那可是要出大乱子的,到时候免不得用上强硬的手段镇压,流点血死上几个百姓那都是必然是事,可若是被对方借此利用,指责你暴虐冷血,虐杀无辜百姓,那一顶臭帽子戴下来,就是摘了,人还是免不得沾染上那洗不掉的臭气。 因而原本的香饽饽,一下便成了两方势力互相推来推去的烫手山芋。 陛下虽然缠绵病榻已久,可脑子却是清醒的,见自己这两个儿子只知道争权夺位,一点都不知为国为民,失望自然是免不了的。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他的大儿子和四儿子都互相推脱的事,竟会被平日一向不做声响的九儿子给主动揽下来。这倒是让他来了好奇,便直接开口问九皇子为何会主动揽下这一差使。 九皇子面对陛下的审视还有身边诸位皇子的探究,神态自若,好似并不知这事究竟有多棘手难办,只道:“儿臣不像哥哥们那般文武全才能帮父皇你分担国事,只想着这领兵开路应当不是太难的差使,便想着多少替父皇分担一些。” 大皇子和四皇子简直是在心底笑开了花,想着自己这个傻弟弟,究竟知不知道这件事底下的真正棘手之处,还以为十分容易地就能办完回来交差。不过这样也好,这个九弟平日就不太做声,也不太得父皇器重,看着也不像是个有意皇位的,由他接手这烫手山芋,倒是比谁都要强。 只是两人都只顾着偷乐,却忽略掉了床榻上那位九五至尊眼里闪过的失望。 其实以往去江南走水路要更快些,不过大雪封山的同时,也一块冰封了河道,若不能先将粮食从山路运输至江南,就是凿开了河道也是无用的。 九皇子几乎是日夜不停地骑马赶往江南,处在金陵的金陵王在九皇子离京后不久,便收到来自皇城的调兵之命。 金陵王府虽然手握重兵,不过这些年金陵王为了避嫌,从不轻易调动核心的军队出马,像王孙身边的那些侍卫,也不过是军队最边缘的士兵,被征为私兵,却远还达不到最核心的战力。 此番江南一受灾,金陵王便有调动私兵帮着开山通路,是以金陵周边一带,倒是少有暴动之相产生,但是再远了,人手兵马却是不够的。 如今皇城调兵之命下达,江南雪灾之困,可 第79章 ,吗。有了周边军队的加入,江南一带因为雪灾而被封的山路一下便被拓通了开来。 江南一带本就河道发达,通了可以输送粮食的山路,水路便能一下将粮食输往各地。 既然有了粮食,那城内的暴动自然也就跟着平复消失了。大皇子与四皇子所担忧的事,一样都不曾发生。 如今江南一带的百姓只知是九皇子帮他们脱离的困境,自然对他感激爱戴不已。 扬州城为金陵王府所管辖,在九皇子率领军队拓通山道之时,便经过此处。 待将山道拓通,天色已然暗下,城中县令自是赶来迎接。 九皇子心想既有城镇可以落脚歇息,也没有要军队士兵在冰天雪地之下睡野外的道理,便由扬州县令带领之下,进入到了主城之内。 军队随行所带的,还有大批的粮草,一进城,便受到闻讯而来的百姓们的欢戴。 虽说有县衙每日设棚施粥赈济灾民,可粥棚不是每个地方都有,且量也只够饿不死人而已,百姓得继续饿肚子不说,还整日处在吃了这顿没了下顿的害怕之中。 如今道路已通,九皇子率军队带着粮食进城,对百姓而言那就是天降的救星,可不得举城相迎。 而原本因为最近城里暴.动不断而关紧的大门,也都纷纷打开,街上百姓欢呼所发出的声音,也一并传入了被梁晔安置在安静之处的叶家三口的耳朵里。 叶大叔一开始还被外头忽然发出的闹声给吓了一跳,以为那些惹事的暴.徒来他们附近闹事了。 他们被梁晔安置在官府衙门附近的小院之内,除非场面到了那些人连官府都不放在眼里的程度,否则绝对是扬州城最安全的一处地方了。 这会他便想着莫非事情真的到了那个地步了?这几日不是好些了吗,难道是错觉不成? 可小心停下来,好像是高兴的欢呼声,可没听有啥惨叫声传出来。遂提着胆子,架着梯子爬上墙头往外头望,见众人纷纷往城门楼赶去,赶紧的喊住从墙角走过的一个路人,得知九皇子带着粮食进城了,他们可得赶紧去欢迎才行,这要去晚了,好的位置可就被人给占了。 竟是九皇子带粮进城了,那岂不是说明如今扬州城危机已解! 叶大叔赶紧爬下梯子,同落茗还有叶大嫂分享这个好消息。 “若是扬州城粮食的危机一解,那我们不就能回家了!”叶大嫂说着,就想着赶紧收拾行李,准备打道回府。 不过她到底还没兴奋到啥都不顾,想着在扬州城最艰难的这几日,若非梁晔将他们安置在此处,恐怕就没那么好过了。 “茗儿啊,你可有联系上阿晔的办法,如今危机已过,我们自然是要回去的,可回去前也得同他打声招呼,谢谢他才是啊。” 梁晔将叶家三口安置在此处那一天,便同落茗说了联系他的方式,只要往隔壁院子里丢上三块石头,自然有人会去向他传音。 只是这次落茗虽然往隔壁丢了三块石头,但并没有立马等来梁晔,敲响大门的正是住在隔壁院子的人。 他是梁晔母亲的娘家那边的人,这些年一直受梁晔照顾,平日便帮他做着私底下不便去做的事,算是梁晔暗地里的心腹。 第80章 他曾受梁晔委托,一直暗中保护落茗一家,虽然他还不知落茗与梁晔之间的关系,但既是梁晔的嘱托,他自然放在了心上。这些日子城里暴动不断,他与家里几个男丁轮流值守,好在之后便风平浪静无事发生,这会一收到落茗投掷过来的暗号,便赶紧前来询问发生了何事。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我爹娘想在走之前好好同老爷他道声谢,还望大叔你帮忙通传一下。” 听到是这个原因,白松想到先前梁晔对他的嘱咐,遂道:“阿晔先前倒是同我交代过,你们若是打算离开,倒也不必急在这一时,不需多久他便会亲自前来,到时你们当着他面亲自告辞岂不是更好。” 叶大嫂闻言,赶紧道:“那自然是要当面道谢才是的。我瞧着家里尚有些余粮,如今既然有了粮食,全部用上后倒是还能勉强做上几个菜。” 白松闻言以为落茗家里头缺粮,有些懊恼自己的不仔细,“可是缺粮,等着,我这就给你送些过来。” 说着,白松便转头往家里头跑。叶大嫂本想叫住他,说他们家并不缺粮,谁知白松跑得太快,愣是没叫住。 不多会,便从隔壁出来三四个扛着米粮蔬菜的大小伙子,将粮食送了过来。 数量还有种类之丰富让叶大嫂有些咋舌,忍不住惊讶道:“你们家还有这么多存粮啊。”说完,自觉这话失礼,赶紧补救着说道:“我就是一时间有些惊讶,这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你们可别怪我失礼啊。” 白家人都是实在人,自是没有生气,还同叶大嫂解释了他们家粮食的来历,“这些粮食本就是从阿晔庄子里收的,今年是个丰年,庄子收成倒还不错,加之后头他还又派人送了些过来,自然有余。他先前就吩咐过我们,要我们好好照顾你们一家子,若是城中继续没粮下去,这些粮食本也是要给你们家的,如今正好用在了它们本该用的地方。” 叶家夫妇闻言,也不再多过推辞,虽说用这些本是梁晔的粮食做菜给他吃是借花献佛,不过菜式越好,才能越体现心意不是。 梁晔也确如白松所言,没多久便赶了过来,这时天色已暗,他一进门,便闻到米肉菜的香味,他忙了一日还不曾进过食,原本饿过头了倒也没什么太大感觉了,这会一闻到香味,倒还真的感觉有些饿了。 /:. 落茗一听到大门被推开的声音,便赶紧地从屋里飞奔了出来,看着朝她抬步走来的梁晔,像是蝴蝶一样扑到了他的身前。梁晔反手一捞,将人紧扣在怀中。 这些日子城中动乱不断,他忙得一直抽不开身,只知道落茗一家平安无事,却也无法过来看看。 眼下九皇子进城,城内各方势力都忙着结交讨好于九皇子,他倒是因此空闲下了不少,这不便赶紧过来找落茗了。 两人虽然多日不见,但此时就这般紧靠着,不用多言,便能知悉彼此最是浓厚的情谊。 “你瘦了。”落茗蹭了蹭他的肩膀,看着眼底泛出疲惫,下颚棱角愈发分明的梁晔,有些心疼。“你这些日子都没休息好吗?” 梁晔却只是笑了笑,“我瘦了倒没关系,只要你长肉就行。”说着,伸出手托着落茗的脸颊两侧,细细 80-90 第81章 被梁晔这话一说,落茗赶紧捂住了脸。“胖了?怎么可能!” 虽说家里并不缺粮,可一家人也是紧着吃的,量也仅够填饱肚子不饿罢了,又如何能把她吃胖。想到这,她就知道梁晔是在拿她寻开心玩呢。 这时叶大嫂已经炒好了菜,正好端出来,见梁晔已经来了,赶紧地招呼人往里坐。梁晔不过才来叶家一次,叶家夫妻便已记住了他的喜好,做的饭菜,皆是照着他的口味来的。这顿饭虽是叶家夫妇为了感谢梁晔的照顾,可总觉得直接道谢显得生疏,只能一个劲给他夹菜倒酒,略表心意。 落茗微微侧身看着这一幕,想着寻常人家家里,做女婿的去老丈人家吃饭,应当也是这幅模样吧。 察觉到了落茗不曾转眼的注视,梁晔同样转头同她轻轻一笑。 明明他们再亲密的事情都已做过,可此时这寻常的一笑,却让她心中生起不曾有过的涟漪,那种感觉就像是不带杂质的,蜡烛滴落在桌角刚凝固的那一刻,触手时的余温。 只是这顿饭才吃到一半,隔壁院子的白松便跑过来来敲响了门,看他样子,显然是找梁晔有十分要紧的事。 可梁晔却不紧不慢地将碗中米饭尽数吃完,收下了叶家夫妻全部的心意后,这才起身告辞,走之前还拉过落茗的手,在她耳边轻轻耳语了几句。 梁晔这一走,本就归家心切的叶家夫妻便开始寻思着要不要也赶紧着回去算了。落茗却是出声提议道:“爹娘,这天都这么晚了,回去我们的院子指不定糟乱成什么样子,这还得连夜收拾起来不说,路上也不见得能安生,我们不如明日天亮再走吧,左右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 落茗的话,倒是稳住了叶家夫妻急于归家之心。的确不急在这一时半会,更何况大晚上的出门也的确不太安稳。 落茗见两人听她的话后收了连夜回去的心思,其实有些小小愧疚。主要是方才梁晔在走之前在她耳边低语,说再晚些时候还会来找她,她这才找了理由继续留在这里。 而梁晔也确实是有急事要去处理,九皇子在京城时一贯就不爱与人交际应酬,这会虽然为了士兵进了城,接见了前来拜见的扬州各路官员,却是推辞了他们提出特意为他准备的宴饮。 “知道诸位大人一番心意,只是本王是奉父皇之命前来赈灾的,可如今灾情尚未定,便大肆宴饮,这传到父皇耳中,怕是得成本王耽于享乐,渎职怠工的罪证了。” 这些人本是想着借机讨好九皇子,却没想到马屁拍在了马腿上。 九皇子说这话的时候极其的温和,并看不出他真正的喜怒来,但她的话却让在场所有人都开始隐隐发冷起来。 他说的并没有错,如今灾情未定,前段时间城里还因为缺少粮食而发生过暴乱,他们这会却大鱼大肉大摆宴饮,这要是被传出去,一顶鱼肉百姓,罔顾民生的帽子扣下来,他们在场所有人,可都没什么好果子吃。 更何况如今圣上龙体抱恙,诸皇子明争暗斗不断,九皇子虽然并非竞争皇位最出挑的人选,可他此番奉命赈灾,自然被许多人盯在眼里。 而他们,自然也成了被盯梢的对象。这样一想,哪还顾得上别的,县令赶紧悄悄吩咐底下的奴仆去把宴席给撤了,而后旁的官员也赶紧地想办法补救起来。 九皇子见这些人一个个慌张地像是被猫踩了尾巴的老鼠,倒是十分善解人意地让他们可以赶紧退下去,善后处理尾巴了。这些人果然不再方才乌泱泱的一片人,立马像退潮似的,散了个干净。 第82章 嘈杂的人一下散尽,九皇子刚活络了一下脖子,便听到底下人通传,故人已至。 扶了抚头顶发冠,九皇子褪去原先还一脸不耐的表情,兴冲冲地往外相迎。 这故人自然是好不容易见心上人一面,结果却被中途喊来的梁晔。 昔日梁晔在京云书院求学,私交甚笃的除了王孙之外,还有一并同窗的九皇子。 只不过与九皇子之间的交往,梁晔却并非像对王孙那般放在明面之上。 九皇子虽是皇子,但当时京云书院之内风头最盛,也最不对付的却是六皇子和七皇子,两人分属大皇子与四皇子一党,而九皇子一贯是不参与两人之间的明争暗斗的,是以存在感不大,也没被其他两个皇子放在心上。 只是他终究还是六皇子和七皇子的弟弟,两人虽然心里头不太瞧得上他,却也因此对他设防并不似对别人那般严重,有些小事不经意间便透露给了他,就好比捉弄梁晔的那些伎俩。 两人作为高高在上的皇子,自然是不会把区区的商户之子看在眼里,用来捉弄梁晔的那些手段,也不过是底下人日常用来给他们取乐的千般手段里,那末微的一点而已。毕竟书院生活过于枯燥,他们虽然身为天潢贵胄,也是偶尔需要一点乐子来调剂生活的。 一点乐子,他们自然不介意让九皇子听到,甚至提起时还带着些得意洋洋。看看,大家都是皇子,我们就能做到众人追捧,而你呢,也就只配一边待着罢了。 九皇子一贯是默不作声的,也不见得能对此生出什么怜悯心来,而他会选择将这些消息告诉梁晔的原因,一开始也不过是看在梁晔拉拢了金陵王孙到他身边,替他保驾护航而已。 他看似不争不抢,性子也温吞散漫,却无人知道这不过是他的伪装,皇室中人该有的野心他一样不少,只不过暂时的劣势让他只能暂时收起野心,假装平庸罢了。 而金陵王一脉掌握兵权,在朝堂上更是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只是金陵王有意避嫌,愿不掺和进来罢了。可若是能得到金陵王一脉的支持,他未必不能越过他的那两位哥哥,在这场夺嫡之争中占得一席之地。 所以一开始会帮梁晔也不过是为了卖王孙一个顺水人情。只是他没想到,梁晔的聪明程度远要超过他所预料的。 毕竟能一进书院就把大半的人给得罪的,着实不多,能做出这种事的,怎么看脑瓜子都不像是太聪明的。 可在与梁晔慢慢接触后他才发现,梁晔虽然将人都得罪了,但他得罪的都很均匀,今日若是得罪了六皇子的左膀,明日必会得罪七皇子的右臂。 若是有人想找他报复算账,最后必然会莫名地和对家的人杠上,引得两方混战,短时间内再无心思对付他。 而这样做的好处便是他同样被两方所不容,他不必像墙头草那样需要对两头溜须拍马,费心讨好,索性孑然一身,自顾做他的学*问,在书院的日子明面上看有些难熬,可只有他知道,不要太自在。 这样的妙人,既然被他知道了,哪有不拉拢的道理。 因而在书院的那些年,六皇子和七皇子两方势力时常斗个不停,若是有哪方想趁机拉拢梁晔,梁晔便会时不时地来作死一回,打消那些人的念头。 而后续如何能作死而不死,便要看九皇子透露的信息还有王孙的掩护了。 靠着这一种微妙的关系,这三人虽非明面上的好友,但背地里却是过了数道风浪的交情。 九皇子人还没到扬州,便已经想到他这位许久不见的旧友,这才一进城,便已派人去将人请了过来。 第83章 说来两人也有将近快一年没见了,梁晔倒是要比他记忆里要清瘦了些,只是眉目间却看着柔和许多,少了几分在京城时那一股凌厉冷傲之气。 梁晔一进门,便朝九皇子行了一个端端正正的礼,“微臣见过九皇子殿下。” 九皇子却对他做出的这般生疏有些不满,不过倒是没表现出来,倒是表现得极热情地上前相迎,伸手想要扶梁晔肩膀将人带起,“梁大人,许久不见,看着都清减了不少。” 梁晔却是微微往后一侧,接着顺势起了身,“劳殿下挂怀,如今扬州城能不瘦的有几个,不过好在有殿下在,这才助扬州城百姓乃至江南的百姓脱离了困境,相信不久之后,必然能恢复成以往那般的富足安乐。” “好了好了,在我面前,你也别学人说人前那一套套的,我可不爱听。话说我们可是有好久没见了,梁大人,你可有曾想过我啊?”还不等梁晔回答,九皇子却是紧接着道:“我可是一直数着日子等你回京呢,想到我们以往一起在书院的那些日子,又觉得三年时光,实在是太长了些。” 梁晔自认为在京城求学的那些年,与九皇子并没有什么旧可叙,不过是各自为了利益,暂时结盟而已。如今他与九皇子的关系,也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君与臣的关系,他的这番说辞,却是有些过了。 “臣为父守孝不得不回乡,这是基本的孝道礼法,但并不表示臣就怠于为殿下你做事了,但凡殿下你吩咐下来的事,臣都有尽全力在办好,并无任何拖沓之处。” 九皇子没想到梁晔依旧如昔日那样对人一本正经,本以为他多少会有点变化,不过也并不做恼,伸手便想拉着梁晔往席上坐,“你可不是误会我的意思了,你做事我自然是满意的。诶,你看看你,总是这般一本正经,想想你我许久不见,就不能先叙个旧吗?你过来时应当还没用饭吧,来,我们一起同席喝上一杯。” 梁晔却是在他伸出手的那一瞬间,往后退了一步,明明是在拒绝,偏偏神色恭敬,“臣是用完夕食后才受到殿下的通传,这会并不太饿。” 原先一直宽容大度的九皇子,也被他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激出了火气。“怎么,梁大人连赔本王喝一杯的面子都不肯赏了吗?” “殿下有命,臣自然不敢不从,只不过同席太过逾越,臣只坐下首陪殿下饮酒便是。” “诶,随你随你。”九皇子有些被扫了兴致,不过却没多再说责备之话。 他一向是了解梁晔的,就是这么个冷梆梆,生人勿进的性子,就是对着金陵王孙,都不见他有多好的脸色,本以为看到他眉目间柔和的些,这些日子说不准性子会变柔和了不少,没想到依旧还是昔日那副老样子。 九皇子也是早就习惯了梁晔这幅性子,这下火气全消,反倒感觉有些回到当年在京云书院的样子。 第84章 九皇子之后倒也没强逼着梁晔陪他喝酒,不过梁晔倒也没完全不给这位皇子殿下面子,说是吃饱,的确没再吃一口菜,不过干坐着也难免无聊些,便也会时不时倒上一杯,慢慢小酌,若是中途九皇子有话,他也会给面子的陪聊上几句,不过要他多话,却是不能的。 待用完晚膳,九皇子拭了拭嘴角,而后看似随意脱口而出道:“我在金陵时倒是听李瑄提起过,你在府中养了一名小妾,颇为貌美,怎么不将人一块带来啊?” 梁晔知道就王孙那嘴巴,必然是会将落茗的事抖落给九皇子知道的。这会九皇子刻意提起,他自然不能不答。“臣尚在孝期之中,身旁若有妾室,难免落人话柄。” “所以你是怎么处置的她?是杀了吗?” “殿下,这是臣的家事。”梁晔显然不想再谈及这个话题。 可他的不正面地回答,那便承认他的那个小妾还活着了。 九皇子闻言便是一笑,只是听不出他笑声里透露着几个意思,“我本以为你性子生来淡漠,所以才不近女色,却没曾想,你也是有七情六欲的人。这倒是让我愈发好奇,该是什么样的美人,才能把你从净坛上拽下来。” “殿下高看我了,生而为人,自然免不了俗,我若真的六根清净,此时应该在庙里念经敲钟,而不是坐在这里陪殿下你饮酒。” 陪这个字,倒是有些取悦了九皇子,这会倒也不再同梁晔纠结与小妾的事了,只道:“罢了,左右不过一个小妾,上不得什么台面,你若喜欢,那便养着呗。” 若是此刻有外人在,便会明显感觉到九皇子的这番话,已经全然不像是上位者对臣下该说的话,该用的语气了。 梁晔自然也是清楚九皇子这番话里面强势至极的侵占性,如同当家主母,在得知丈夫背着她私自纳了一房小妾后才会有的反应。 他是知道九皇子对他从不掩饰的心思的,但他并不喜欢,甚至十分的抵触。 王孙是个粗线条的性子,对九皇子更是带着十成十的忠心,所以这些年他从未察觉出什么异样。 而梁晔在察觉到九皇子对他存有那般心思后,便开始有意避免私底下与九皇子有过多接触,虽然他帮着王孙,替九皇子做事,那也只是为了前程所作出的考量,并不代表他会同王孙那般对九皇子全然忠心。 可能九皇子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的心思,才刚在冒芽的阶段,便被梁晔敏锐地给察觉到了。 而梁晔一直将自己发现九皇子是女儿身的这个秘密深埋在肚子里,只装不知,对九皇子的各般明里暗里的示好,也一直持以回绝之态。 他不想知道九皇子为何要女扮男装,这些皇室秘闻,一旦牵扯进去,一个不留神,那便会被火焚身,难以脱身,他自认为背景平平,既没有把握全赢的筹码,也没那个攀龙附凤的心思。 有时甚至还会因为九皇子不知掩饰自己的情绪,而怀疑自己的选择还有老师的眼光是不是错了,竟会觉得在众皇子里边,九皇子是最拔尖的那一个,就是女儿身,也未尝不能赌一把试试。 第85章 梁晔不欲在落茗的事上再与九皇子多言,遂将话题移到了茶庄一事上面。 脱手让人眼红的漆器铺,悄悄换业成茶庄,这个主意,本就是由九皇子最先提起。 若想要争得那个位置,那金银则是必不可少的物件。 在兵权上,他已拉拢了王孙,若是将来由王孙争得金陵王之位,那么未来他将拥有金陵王一脉的势力。 可养兵马需要大量的军饷粮草,这可不会凭空变出来。而梁晔却是商户子出身,商户子这个低微的身份在勋贵子弟倾轧的朝堂出人头地本就艰难,想要彻底扎根,更是难上加难。 但商户子却有着勋贵世家子弟没有的绝对自由,他做事,可以只需为个人利益,而无需顾念背后家族以及从家族延伸出的各系的利益,所以不需要瞻前顾后,想要做什么,自可放手大胆去做。 割断漆器铺,便是割断与梁氏一族的维系,之后茶庄兴衰荣辱,自然也与梁氏一族毫无瓜葛,他参与夺嫡一事,暗中帮助九皇子敛财,那也是他一个人的事了。 而提到此事,九皇子却是信心十足,“我母妃曾有恩于统领内务的江公公,一点小小的面子,他倒还不至于不给我,就等着好消息吧。” 若是没有足够把握,九皇子便不会这般信心满满打包票,可见此事十拿九稳。 “只是你向我举荐的那个苏安林,他是否真的可靠?” “殿下若是不放心,倒可屈尊亲自见上一面。” “你的眼光我还是相信的,左右你还要留在此处两年,再是一块朽木,也该被你雕琢成材了,倒也没有看的必要了。” 九皇子还欲再同梁晔再继续商谈一些要事,外边却有人来匆匆禀报,许是有什么军情要事需要九皇子处理。 梁晔也趁机提出告辞,“殿下既有要事要处理,那臣便先告退了。” 看来事情的确要紧,九皇子虽然有意多留梁晔一阵,到底还是允他离开了。 梁晔离开时,就如他承诺落茗的,并不算太晚,尚未到三更天。 而九皇子落塌的城中驿站,离官府不远,自然与梁晔安置落茗一家的屋宅极近。 叶家夫妇因为心事一落,加之要养足精力准备第二日回家的事宜,这日睡得都及早。 屋宅烛火全熄,唯独落茗的房间,尚留有一盏灯火,透过窗纱散发浅浅微光。 落茗本以为自己可能要等梁晔登上好一阵子,许久不曾饮茶的她只怕犯困,粗陋泡了一小杯,小口啜饮,用来解乏。 谁知等的人并没让她久等,只听闻大门发出一声微响,本就等候着的她赶紧站起身,屏着呼吸想听清楚动静是不是真的,随着她房门被推开,让她久等的人也随之出现在了门口。 毕竟是饮过酒了,梁晔稍稍带了一点的酒气,不过并不浓郁,这一路走来,也散了不少。 不过却还是被落茗凑近了闻到了,想着他此番必定是有推不掉的应酬,能早早回来,说不准是因为喝多了,心念一动,双手已经先一步搀上了他的胳膊,若是醉的不轻,她便将人搀扶进屋里。 第86章 梁晔意识到落茗的打算,也不说明,只靠在她身上,倒真像是醉了酒一般,任由她扶着,往床边走去。 待坐在床沿边之后,梁晔揉了揉鬓侧,神情颇有些疲惫,只听他同落茗道:“这些天暂还不会安宁,你待回去后,也万万留几个心思,我也会派人看顾着你们的。” 暂还不会安宁,那便是城中即将要有大事发生了。莫不是粮食出了什么问题,先前因为粮食短缺而出现的暴动还会继续? “那,要不我同爹娘说说,我们便不回去了,继续在这待着,直到城中风波平息?” 见落茗满脸忧心,梁晔不想她太过于焦虑,遂道:“只是因着我或许要离开城中几日,自然不能时时看顾你,所以要你当心着些罢了。” 听完梁晔的解释后,落茗并不见有多宽慰,而是抓住了重点,“你要出城办事,在这种时候?” 如今外头冰天雪地的且尚不太平,能有何事需要他外出处理? 梁晔心想不如将事情同落茗解释清楚,也好让她多一个心思之余不至于乱想,“前来赈灾的九皇子与我是旧识,我虽重孝在身,但他的事,我却不能袖手旁观。” 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落茗知道梁晔在京多年,又就读于京云书院,认识九皇子自然不是什么稀奇事。 “那你今晚也是同九皇子吃酒去了?” 梁晔没想到落茗会因此想到这里,遂点了点头,本以为落茗还会再问,却没想到她点到即止,之后便收住了嘴,只说只管让他放心,便不再多提别的了。 倒是让梁晔免不住问了句,“你就没别的想同我说了?” 却见落茗一脸茫然,“你都将事同我原本说了遍,我再问你不显得有些多余?” 此言一出,倒是堵得梁晔没再话说。 待到了第二日,梁晔倒是没像以往那样早早离开,而是亲自带着一家子回了原本的住处,院子梁晔早已命人收拾齐整,已无乱过的痕迹,倒是省了叶大嫂收拾的功夫。 只是送叶家人回去后,梁晔便很快起身离开了。 昨夜他虽然脱了身,但九皇子今日必然会再找他,与其如此,倒不如他主动前往。 而他昨夜同落茗说要出城办事,也确实是料准了九皇子的想法。 他才不过行至半路,便遇到九皇子的人,说九皇子找他有要事要商。 白日的九皇子在一众兵士面前显得极为的稳重,见梁晔比她预估的要来得早些,微微抬了抬眉角,同底下兵士介绍起梁晔道:“这位是刑部的梁大人,虽说如今重孝在身,然为官心系百姓,不愿独善其身,接下去的救灾,就得劳烦梁大人帮着处理一二了。” 九皇子尚未通知梁晔一二,便已在兵士面前说了这番话,梁晔就是想推脱,也是不能了,当然梁晔本身也没准备推脱,闻言并不见他神色有异,只如寻常般走到了人前。 “之后,便有劳梁大人了。”九皇子如是说道。 第87章 只是梁晔才随同九皇子出了成,叶家的小院便被人敲响了大门。 敲门的是梁府的人,是府里头专门干外事跑腿的,但又与寻常跑腿的小厮不同,他只替府里的主人跑腿,换言之,也算是半个梁晔的人。 这守院的是梁晔安排下来保护落茗的人,自然也认识来人,只当是梁晔有什么要交代,便开了门,让人先进门说话。 谁知那人前脚才踏进门,后脚便对着没有防备的守门人便是一下子。 被梁晔安排来看守叶家小院的自然不止这一个人,其他人眼见着守门的倒在了地上,脖子处俨然一道鲜红的裂口,竟是一刀致命,察觉到来着不善,守院的人们纷纷警惕围上前,死死盯着来者。 来人自然也不会是单枪匹马一个人,顿时,从他身后涌进一批面孔陌生的人来,两队人才一对眼,便混斗在了一处。 梁晔安排保护落茗的人里头,自然不会有滥竽充数的,单论把式放在扬州城,那也个个都是数一数二的,可才与这群来人不明的人交手,梁晔的人便察觉到这伙人怕是不好对付。 虽然人数并不占多,但招式油滑又毒辣,招招往取人性命上面招呼,绝非他们这些正经武行练出来,倒像是京中某些贵人私底下所养的暗卫。 可放眼整个扬州,能有这般底子的,还能有谁?都不是傻子,当下心里便有了判断,这些人,怕是要下死手来了,而他们,若不能全力抵抗,今日怕是都要死在这群人手底下了。 因而那些原本用来保护落茗的人,也一同加入到了战局之内。 落茗自然是听到了门外的打斗声,想起梁晔出门前的叮嘱,并不敢开门,只透过门缝,往外看了眼,竟是看到一地鲜红,登时只觉手脚冰冷。 死人场面她见过,先前在庄子里她也遇到过山匪的暴乱,但全然没此刻让她更加害怕,直觉告诉她,这次可能真的会要了她的命的。 可大门和窗户都直通前院,她无法脱身不说,爹娘还在隔壁。她不知道这群忽然闯进门来的悍徒究竟想做什么,但总觉是为她而来,她不能连累爹娘。 落茗小心地听着隔壁的动静,叶家夫妇自然也听到了前院的动静,他们以为是扬州城最近闹得鸡飞狗跳的匪盗宵小,怕是怕,但还没到慌了心神的地步,且他们对梁晔的人有信心,自然会护好他们的,是以两人抓紧时间收拾好房里为数不多的细软,推开门,猫着腰,来到落茗房门前。 他们怕闺女被吓着,一收拾完便赶紧来找她了。 落茗听到门前出现两人的声音,也不顾害怕,赶紧开门,拉着他们便往屋里拽,“爹娘,赶紧进来,外头危险。” 在闺女面前,叶大叔想表现得镇静些的,这会也不猫着腰了,直直起身,道:“不慌,有梁家大爷的人在外头守着呢!” 可话音刚落,一支支凌厉簇着冷光的箭便中止了叶大叔接下去想说的话,蹲在地上的叶大娘,看着从丈夫心口穿出的箭,刹那间像是时间静止了一般,只看着箭身混着他温热的血,想说话,却发觉浑身抖的厉害,根本没有别的力气再出声来。 而叶大叔的鲜血,也同时溅了落茗一身,她看着还没察觉到自己的处境,正冲她微笑的叶大叔,再看着地上吓坏了的叶大娘,还有紧接着又要射来的箭镞,用尽她最大的力气,将两人拽进了屋里,用力关上了房门。 这会的叶大叔也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的生命正在流逝,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口剧痛无比,但眼前却是什么都看不见,雾茫茫的一片,就连落茗哭着喊他的声音,都是时远时近的,听不太真切。 箭头上抹的是见血封喉的毒药,更别说箭镞穿心而出,叶大叔不明白,这是怎么了,好好的,他怎么就要死了呢? 而叶大娘眼看着叶大叔闭了眼,心神受损,一口带黑的毒血竟从她嘴角处流下,她也中了箭,在她脚踝处,在长裙遮挡下,落茗并没第一时间发现叶大娘也中了箭。 可就是发现了,又能有什么用呢,她解不了毒,也救不了人啊。 “娘!”看着开始大口大口吐黑血的叶大娘,落茗上前将人拥在怀中,第一次生出自己为何要活在世上的念头,“是我害了你们。你们何其无辜,该死的应该是我才对!是我啊!” 叶大娘用只剩下微弱力气的手拍了拍落茗,一张嘴便是大口的鲜血涌出,可饶是如此,她还是用尽全力,在她耳边说道:“不怪你,爹……和娘……不怪你。” 毒药见血封喉,毒性极烈,叶大娘才说完这句话,便绝了气息。 怎么会这样?落茗不禁问,明明不久前还好好的,爹和娘,他们,怎么就死了呢? 大悲压过了恐惧,落茗看着已绝气息二老,只想冲出去,与那杀人之人同归于尽了才好。 可冲出去之后该做什么呢,只会瞬间被箭镞射穿心脏,她甚至都不知道是谁放的箭。 看着桌上放着被掐灭的蜡烛,落茗有了主意。 落茗将被褥堆在墙角,用蜡烛将其点燃,而后将房里边所有能烧的全堆在的一起,小院只外墙面是用土瓦砖石,内里却全是木材所构。 只要烧通了这片墙,便能连通外边,她便还有一线生机。 而木材遇到火,自然一发不可收拾,火焰一下蹿高,自然也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护卫一时陷入了两难,是该先击退这些人,还是去救落茗。 可来人根本不给他们考虑的时间,他们是来杀落茗的,主要落茗死了,怎么个死法并不重要,因而被分散心神的护卫们竟瞬间落到了下风。 这下也由不得他们分心了,只能全力应敌。 而此时房里,落茗用来捂住口鼻的湿帕子已经被房内极具的烈火和高温烤干,她被浓烟呛得几乎昏迷,若非活下去,才能为爹娘报仇的念头支撑着她,她怕是要被浓烟呛晕在火场里。 但好在上天还是给了她一线生机,墙被烈火烧穿了一个大洞,正连着屋外头,她记得这个方位外头应是有一条暗河的,一般做用来雨季排水的。 看着叶家夫妇,落茗跪在地上,用力磕了三个响头,“爹娘,女儿不孝,只顾自己苟且偷生而弃你们而去,若此番命大,天不收我,我定会找出杀你们的凶手,为你们报仇。” 起身,看着满屋烈火后唯一的生机,一向孱弱的落茗也不顾烈火灼烧在她身上的痛,咬牙往唯一的生门冲了出去。 第88章 暗河里积残的污泥和消融的雪水混在一处,落茗很幸运地掉落在了上面,既是缓冲,也因此扑灭了她身上燃着的火焰。 只是落茗浑身上下却被烧灼的不轻,疼地她几近晕厥过去。若非咬牙强撑的一口气,怕是坚持不到得救的时候。 落茗稍缓了一口气之后,本想攀爬上去,可生怕那些人发现她还没死,只能附身在满是淤泥又恶臭难忍的暗河水道里头,淌着水,往前爬。 而那些奉命前来刺杀落茗的暗卫在杀光了所有梁晔派来保护落茗的护卫之后,眼见着烈火吞没了整个房间也不见落茗从房间逃出来,自然不会想到,因为地处低洼,为了防止洪涝暴雨淹了自家宅院,此处地界,但凡是有条件的人家都是会在家里地势最低洼处,修建排水的暗河的。 他们以为落茗葬身在了火海中,便耐心等着火焰吞没了叶家的整座小院,等人死了他们见个尸,便能回去复命了。 这么大的火势本引起周边邻坊的注意的,可今日整一条街都安静的出奇,配合着叶家小院焚在烈火中的场景,若是此时有无意中路过的人看到这一幕,怕是要怀疑自己究竟是醒着还是在梦里了。 梁晔收到手下人拼死传回来的消息时,已是正午日头最盛十分,今天本该是个不错的日子,终于不再飘雪,天空放晴,消融冰雪,对赈灾也是事半功倍的事,梁晔本想着若是能早些结束,他也能早点回去。 可下一秒听到的噩耗,明明是明媚不过的阳光底下,却让他遍体生寒。 他任命保护落茗的,皆是他手底下的好手,放眼整个扬州城,怕是没有一个人,有能耐把他的人,杀的一个不留。 所以下手的人,不用想便也知道…… 他看着前方高高坐在马背上,指挥着士兵们清雪开道的九皇子,理智这种自他记事起便与他形影不离的存在,竟像是忽然消失了一般,再也左右不了他的想法,陡然扬起背后的弓箭,搭弓挽箭,箭身正对九皇子。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她拿什么手段杀的落茗一家,他便用什么手段报复回来。 他手底下的人眼见着梁晔竟生了弑杀皇子的念头,皆以身挡箭在前,不让梁晔有机会将箭射出去。 “大人,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转念一想,九族对于梁晔,怕是巴不得全诛干净了才好,这话怕是劝不住他。 却见梁晔放下了手中的弓箭,“她身边的暗卫,是她母族培养出来的底牌,本是为了助她争夺天下而备,却没想到有一天会被她用到落茗身上。”随即转身上马,朝着扬州城内驶去,“底牌既已被她自己暴露,便再也算不得底牌,我明着杀不了她,可若是想要她死,也并不止一种手段。” 只是他当初是如何瞎了眼,竟会与虎谋皮谋到一只只有虎的毒辣,却没有虎的智勇的假虎身上。如今再想抽身,只能经历抽筋拔骨之痛,看着那只假恶虎,害了自己最心爱的人。 第89章 落茗不知道自己在暗河里待了多久,暗河里空气污浊还稀薄,当她顺着光亮爬出暗河,还不及看周边环境,体力再也支撑不住,阖眼倒下。 殊不知她倒下的地方,正是一座女观后院的墙角边上,倒夜香的女弟子见到墙角底下倒了一个人,看了眼,便收回了视线,也没起什么搭救的心思,便施施然回去了,只在把恭桶送回张娘子房里的时候,随口说了这件事。 “方才我给娘子倒夜香的时候,看到墙角倒了一个人,怕是哪个想逃的小蹄子,被馆主逮着打的半死不活的。” 张娘子听完,随口道:“这人要不是观里的人呢?” 女弟子闻言,压低了嗓子,“那也比待在观里头要强百倍。这话我也就同娘子你说说。” 知道这位张娘子不喜欢她们这些人在她房里多待,女弟子也不多嘴多留,很快便离开了。 此处看似是所道馆,实则干的都是些龌龊事。观里的女弟子有些是因为家里养不起,从小被送来的,也有的是大户人家的姬妾,被当家的主母发卖进来的。 张娘子便曾是大户人家老爷的小妾,但又与别的被发卖到此的人不太一样,她不需要陪客,观主更是将她当上宾般款待,衣食起居都有人伺候。但因着她嫌观里的人不干净,伺候的人干完自己的活后,从不准在张娘子房里多留。 观里人自然少不了对张娘子身份的猜测,但观主从不允她们讨论这件事,长久之下,对这位神秘的张娘子,自然生出了几分敬畏之心。 这会女弟子一出去,张娘子便打算熄灯入睡,可刚准备更衣,窗户便被冷风刮了开来,重重地拍在墙上,发出重重的声音,着实惊了张娘子一惊。 她赶紧起身准备去关窗户,却似乎听到不远处传来狼的嚎叫之声。 野观自然不会在多热闹的地方,如今冰天雪地,此地又地处偏僻,有饿狼下山觅食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只是不由得,她想起女弟子同她说的,观外倒了个人,这要是放任不管,明早怕是尸骨都不剩了。 张娘子以前不是什么善茬,也没什么好心肠,这冰天雪地的夜里让她出去救人,痴心妄想的事情。 可一想到自己的女儿也是葬身狼腹中后,凭的也不知怎么的,她竟提着油灯,鬼使神差地寻了出去。 来到女弟子所说的墙角,果然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女人,张娘子提着油灯凑近了看,骇了一骇,这身上怕都是没块好的皮肉了,也不知她是怎么忍着痛来到这的。 怕人死了,张娘子又伸手在落茗的鼻端试了试她的鼻息,有气,好歹还没死。也从落茗大致轮廓看出,这应当是个年纪不大的年轻女子。 “算你命不该绝,遇上了我。” 张娘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恻隐之心泛滥了,这捞着个大活人回道馆,自然惊动了观主。 观里也就观主会医术,张娘子把人丢在门口,就让闻讯前来的观主给落茗看看,还有救没救。 “这外头冰天雪地,她倒是从火堆里钻了出来,这身上全都是烧伤,伤口还蹭了一些不干净的东西,若非天气冷,怕不是要溃烂长蛆。” 观主的话说的张娘子一阵寒恶,赶紧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果然被染上的血迹和污泥,也不顾天冷,直接脱下,便丢了出去。“快让人给我打水洗澡。” “这冰天雪地的,观里可没闲余的柴火给娘子你烧水沐浴,娘子你要不忍一忍,拿布擦一擦算了。” “也不知道她身上沾的都是什么脏东西,我要是染上病了可怎么办,我不管,我就是要沐浴。再说了,你们不都常备着客人用的洗澡水吗,怎么客人用得,我就用不得?”张娘子态度坚决,丝毫不肯将就。 观主见此,也无他法,只得让人赶紧地烧水,心里不免嘀咕:怕脏就不要将人救回来啊,现在这冰天雪地,城里还乱糟糟的,观里哪来的客人,又哪来的热水,真是个麻烦祖宗。 嘀咕完,观主指了指躺在地上的落茗,“那这个人,娘子你打算怎么处置?” 张娘子显然开始不耐烦了,“离我远点就行了,要能救就救,不能救算了。”说完,门一关,显然一副不愿再搭理的态度。 面对这般恶劣的态度,观主也不恼,只让人将落茗抬到了柴房,随便铺了些稻草,将人放了上去。 落茗也没别的伤,也就烧伤有些严重,后边因为体力不支才昏了过去。 观主让人给她上了药,喂了些米汤,过了一晚后,落茗便醒来过来。 醒来时,只觉浑身都在痛,那种痛,虽不是钻心刻骨,但足以将人逼疯。她看到自己的全身都被上了绿色的草药,但从四肢的皮肤来看,显然已经被那场火严重灼伤,怕是要留疤了。 一个身穿道袍,面容稚嫩的女弟子正坐在木墩做的板凳上,挥着柴刀,费力劈柴。听到落茗痛闷声,赶紧上前,半蹲着看她,“你醒了,可觉得好些?” 落茗想说话,可发现嗓子在火场被熏得发不出声,最多只能发出用力吸气的声音。 “原来你是个哑巴呀?本来想问你是怎么来到我们道馆附近的,你又是什么人,可你这也说不出话呀。” 第90章 以为落茗*是个哑巴,道姑便自顾自说道:“是张娘子救了你,否则你早就在野地喂狼了。”说着顿了顿,而后放小声音又道:“没想到她竟也有主动搭理人的时候。” 从道姑嘴里,落茗大致明白了自己身处何地,脑内开始思索她所知的城中各个道观,不免心里微沉。 她原先的出身,和这一类道观说起来都是半斤八两,此处虽说是道观,恐怕不会是滥施善心的人家。 自己是逃命逃出来的,先不说想要杀她的那些人会不会追到这里,就说梁晔那边,她若是回去,这般的追杀恐怕还得经历上无数回,她能命大躲过一次,不一定能躲过第二第三次,在没养好伤之前,她是不敢再贸然出现在梁晔面前的。 且身上还没带金银细软,虽然被这道观救了一命,但伤好后怕是不好脱身。 正想着,从外头进来一个年纪要比这砍柴的道姑稍长些的道姑,与砍柴道姑的粗布麻衣不同,她穿的虽也是道服,却是材质上好的细纱,长发半批,眉毛用黛石画的细长,樱唇薄涂,就是看人时喜欢微微抬高下颚,显得有些傲慢。 “张娘子配的药,你空了便给她换上。”说着下颚冲躺着的落茗处一抬,等那砍柴的道姑接下药后,也没多留,便转身离开了。 砍柴的道姑接过药,便走到落茗跟前准备帮她换药。 在换药的这个功夫,落茗又听这个砍柴的道姑说起了张娘子,“张娘子为人虽然看着不好接近,不过观里人但凡有个头疼脑热,都是喝她配的药,基本一贴药下去,回头睡个觉,发个汗,就利落了。我昨日见你浑身烧伤这般严重,上了张娘子的药睡了一晚,我就看着好多了。” 落茗看着她揭下敷在自己身上的草药,连同带着被烧烂的皮一同被黏着揭下,疼得她撕心裂肺,这下怕是得留下疤痕了。 她伸手摸了摸同样被敷满草药的脸,心里头第一反应竟然是自嘲,亏得自己方才还在担忧伤好后该如何脱身,就一个毁容了的女子,怕是最安全不过。 张娘子的草药的确效果甚佳,就这般修养了半个月,落茗已经不需要时刻半趴着躺着了,偶尔能爬起来走动,但是因为这幅样子经常容易吓到人,她也不敢走的太远,最多只在门口晒晒太阳。 如今冰雪已经消融,暖阳照着有了热度,但她以后该怎么生存,又该如何找出那个想要杀她的人,却像是深渊一样,绝望的让人窒息。 张娘子趁着今日阳光好,难得出了房门走走,倒是让她看到满脸痂痕,晒着太阳不知道想些什么的落茗。 她自然是记得这个被她救回来的女人的,天冷她不爱出房门,药虽然是她配的,但是她从未亲自过来瞧过落茗的恢复情况,多是贯着治得好治,治不好拉倒的心态。眼下见着人,倒是比自己想象中恢复的要好,不过这脸上,留疤自然是难免的了。 张娘子心想从骨相看,这姑娘烧伤前应是个绝色的美人,这留了疤,毁了容,心里头怕是不好受吧,遂来了点兴致,走了过去。 落茗听到脚步声,抬头一看,见一身着常服,挽着妇人发式的女子朝她走来。落茗从未见过张娘子,但只这一照眼,她便知道,来人应当就是那位救了自己的张娘子,于是主动迎上前,“见过张娘子。” 张娘子到没想到都不必同落茗介绍自己了,语气倒是轻快了些,“你知道我啊?” “张娘子于我有救命之恩,虽然你我从未谋面,但我不会认错。” “没想到是个挺机灵的,我听青胧说你原本是乡下人,缺粮后家人皆被闯进来的匪徒杀了不说,还放火烧了你的家?” 生怕那些人寻来,落茗并不敢告知自己的真实身份,便编了一段身世,这会见张娘子问起,便回道:“我虽侥幸脱身,但如今家中再无一人,房屋也被烧毁,以后怕是再无我容身之所了。” 虽是编造,但也难免真情实感,落茗想到叶家夫妻,还有被烧毁的宅院,不觉间已满面是泪。 张娘子瞧着落茗小声啜泣,虽然平日淡漠,也不是真的用铁打的心肝,便伸手帮她把眼泪擦去,“莫哭,你的伤口可不能进水,泪水也不行。把手帕接着,把眼泪擦擦干净。” 落茗以为张娘子见她痛哭,不耐烦了,赶紧接过手帕,而后道歉道:“让娘子见笑了。” 却听到张娘子叹了口气,而后说道:“既然无处可去,那等伤好了以后便来我房里替我做些杂活吧,你既然是乡下来的,粗活应当做的惯吧。” 90-96 第91章 大火烧灼之下,即使捡回了一条命,也难免落了一身丑陋的疤痕。落茗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看自己一身触目惊心的伤疤,可偏偏张娘子给配了祛疤的草药,要她每日沐浴后涂抹在伤疤处,这下却是再不敢面对,也得面对了。 虽张娘子说了有祛疤之効,但也附了句,想要恢复到从前那身雪肌玉骨,怕是难了,但若是不间断地涂抹,便会很快淡化下去。 虽不能再复原到从前,但能淡化,总归是好的。落茗将张娘子的这份恩情存在心里,平日里伺候张娘子起居愈发的上心。 这一段时间相处下来,她便发现这位张娘子与这处道观的其他人不太一样,道观上下所有人都对她带着十分的恭敬,且从不会让那些恩客有靠近她所居小院的机会。而张娘子日常便是待在房里看书练字,偶尔给观里的人配些草药,治一些风疼脑热的小毛病,且十分喜静,最厌恶被人用嘈杂声所打扰。 初时落茗不知张娘子这一性子,偶尔毛了手脚,发出了声响,惹过张娘子几次不快,但落茗最懂察言观色,很快便养成了在张娘子面前便轻手轻脚的习惯。 待时日久了,落茗便发现张娘子面上看着清冷不好接近,怕是先前遭遇过什么磨难。谷雨那天晚上,她本该替张娘子守夜,却被张娘子吩咐今晚不必有人值守,可落茗却担心自己没关张娘子外间的窗户,怕初春的潮冷气息病着她,便又折返到张娘子的房门前,准备检查下窗子,却听到屋里头张娘子隐隐的啜泣声,口中似乎还念着一个名字。 落茗没敢多听,见外屋的窗子关的严严实实的,便打算立马折返了回去,本以为这么多时日养成的轻手轻脚的习惯,应当不会被张娘子发现,却没成想张娘子推开房门便赤着双足跑了出来。 她在看到落茗后,却像是没认出来她似的,喊了声:“幺幺?” 落茗只得停下脚步,转身正朝着张娘子,“原是怕春寒冻着娘子,便来关个窗户,却没想惊动了娘子你,是我失责了。” 却见张娘子上前赶紧将落茗的双手拢在手里,满是心疼,“幺幺可是冻着了,手怎这般冰凉,别怕,母亲这就给你取暖,绝不会,绝不会让你……” 张娘子在这刹那间一下便想到了些什么,眼神开始逐渐清明,她松开紧握着落茗的手,往后退了两步。然后抬眸仔细看了看落茗的脸,扯出一抹苦笑来。“是你啊。” 张娘子是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吗?落茗心底猜测着,却又转念一下,张娘子怕是不愿自己见到她失态的样子的,于是赶紧低下头。“下次我手脚定放更轻慢些,绝不会再吵娘子你歇息了。” 却并不见张娘子有答复,只听一声房门的紧闭声传来,张娘子已然回到了屋里。 落茗不敢再多留,赶紧抬步离开了。 第二日再见张娘子,却见她像是不记得昨晚的事了一样,依旧清冷冷的一个人,过着与往日无差的作息。但有时看向落茗的眼神,却能让落茗感觉到她是在通过自己,想念着某个人。那个人,怕就是张娘子嘴里的“幺幺”了吧,应当是张娘子曾经早逝的女儿吧,落茗暗暗猜想。 而道观却在几日后,迎来了它远道而来的主人。 第92章 第二日早上,落茗来到张娘子房里,打算替张娘子洗漱时,张娘子没让落茗伺候,只让她先站着,深深瞧了她一眼,道:“我有一桩事想问问你的意见。” 落茗不明所以,但还是郑重了神色,“娘子请说。” “可愿当我的女儿。” “什么?”落茗以为自己大早精神不济,听得不清楚。 “当我的女儿,你从此便可过上官家小姐的日子,亦或许,还能走的更远。” 这次确认自己没听错后,落茗再是维持不住惊讶的神色。“娘子是要认我做干女儿?娘子厚爱,我当是愿意的,只是我另有干爹干娘,他们待我极好,虽已身故,但也没有再认干亲的道理。” “不是干女儿,是亲女儿,我张叶莘的亲女儿。” ‘’亲女儿?既非血缘,又如何当得亲女儿?”落茗可不觉得天上会忽然掉下馅饼,张娘子这人过于深沉,也不是她短短几个月的相处,能看得透的。 “我曾有过一个女儿,只不过,还没能说话叫人,就死在了冰天雪地的路上,只能被我草草埋了,尸骨尚在都未可知。那是我心里一辈子都过不去的一道坎。”想到自己过世的女儿,张娘子眼里闪过厉色,“你的身世,若想细查,并不困难,可我明明知道,却依旧愿意收留你,并帮你隐瞒行迹,你难道不愿报恩吗?” 落茗没想到张娘子话锋转变如此之快,上一秒还是为了女儿早夭而痛心的母亲,下一秒话锋直指落茗,听到张娘子说起她的来历,落茗没防备地退了几步。 待她稍稍稳下心神,遂小心问道:“娘子既然知道我的来历,也愿意收留我,我自然是愿意报恩的,可这又与我当你女儿有何关系,我听娘子语气,对你故去的女儿甚是怀念,却不一定想有人代替你女儿才对。” “我心里的女儿,自然无人可替,但今日午后,我那早夭女儿的亲生父亲便会来此,我要你顶替我女儿的身份,随他回去。他可是京中的高官,权势自然远大于你的那位相好,也只有成为他的女儿,你的小命才能得以保全。” 没想到张娘子竟是什么都知道,连自己和梁晔的事,她都一清二楚。 “你应当知道,你能在此安然藏身,靠得是谁吧。”张娘子说完最后一个尾音,落茗便已瘫软在地,头上背上冷汗涔涔。 她努力抚平心神,看着地面的砖块,“娘子为何选我,这庵里头,与我年龄相仿的女子并不在少数。”她在疑惑,为何张娘子会选相处时日尚不算久的她。 张娘子微微叹了口气,“为何选你,我也说不上来,许是你最合我眼缘,又许是,你正需要一个离开这里,逃生的机会。” \"娘亲。\"落茗迅速调整了一下身姿,带着重重的大礼,结实地给张娘子磕了三个响头。张娘子的话说到了她的心里,她正需要一个离开这里的机会,若是这个机会能让她有爬上去,将梁晔踩在脚下的一天,那她又为何要放弃。三个响头利落且分量沉重,再抬头,已有青印。 第93章 落茗已经跟随张娘子进京多日,以丞相府大小姐的身份。 张娘子说的没错,她的那位夫婿,是个权势远大于梁晔的大官。只是自然的,大官的正房夫人,自然也不是心善的主儿。 落茗从张娘子口中得知,丞相大人此番愿意纡尊降贵将她们从道观接出去,乃是大夫人求得情,可说是求情,不过是宫里头行将就木那一位,听信国师的胡言乱语,说是丞相之女前世皆是身负造化恩德的,今生福源得前世福报,自然也是源源不断,若能得大福报之人的帮助,沉疴自然能消。 这话本是漏洞百出的,毕竟古往今来被获罪抄家的丞相一族不知几何,因此被株连的丞相之女更是数之不过来,若真那么有大福报,又怎么会落得这番下场。 可奈何本朝却有帝皇纳丞相之女为妃之后,少病少灾活到七老八十的,所以纵然国师这话漏洞百出,可畏死惜命的人间帝皇,总归是要用尽一切手段试试看的。 且左不过不过一个妃位,给了便是,若真的能让他百病全消,封她皇后都未尝不可。 因此这圣旨便轮到了丞相府的头上。 相府大夫人自诩一生顺遂,府里的姬妾在她小施手段下,个个皆不得有子,唯一一个例外的张叶莘,也是很快被她斗败,带着她的孽障,被远远送到了老家乡下的道观里头。 却没想到她最得意的事,如今也成了她最头痛的事。 天家要她女儿进宫冲喜,可她还待字闺中的女儿却只有一个,这幺女自然多得为娘的心疼,更何况大夫人对自己的幺女可是给予了厚望的,她的小女儿,未来可是要做皇后的。 只不过如今储位未定,她与丞相不敢轻易押宝,纵然她的幺女已经到了成婚的年纪,媒人踏破了门槛,也不见她亲事落定。 如今可倒好,却被行将就木的老皇帝一道圣旨给召进了宫,还不是做皇后,只是封了一个妃位。 先不说这国师尽是鬼话,若真能像国师说的,能帮皇帝祛除沉疴,对他们一家又能有什么好处,皇帝老了,能否能再诞育子嗣都是问题,更何况他年长的几个儿子们可都是有正妃和世子的,那位置怎么算,都不如捡现成的来的划算。 因而大夫人算盘打尽,自然是千百个不愿意的,发愁之际,这不免就想到远在老家乡下道观的张氏,想到她当年可是生完女儿后带着她女儿离开的,那个小孽畜,算起年纪来应当与她幺幺相差不大,这便赶紧将此事告知了丞相,她知道,丞相也不乐意。 丞相也是经大夫人这么一提醒,想到自己好像还真有这么个女儿,张氏他是记得的,到底是与他有着青梅竹马情谊的小师妹,虽然张氏性烈让他不喜。可对那个自己面都没见上一次过的女儿,丞相可是贵人多忘事的。 圣旨不可违,可宫里头要的是丞相的女儿,又没说哪个女儿,大夫人的提议自然被丞相采纳下来,只不过他也知道宫里头那头老龙的猜忌心有多重,他若是不亲自跑一趟以表重视,那老龙怕是要命他把两个女儿都送进去的。 这才有了丞相大人低调回乡接回妻女,高调回京迎人入府的事了。 而落茗刚随同张娘子进府,便被大夫人明为教规矩,实则软禁地关了起来,她见不到张娘子,也不知道张娘子处境如何。 好在她有大用,大夫人倒是命人好吃好喝伺候着,旁的下人也不敢表露出轻慢来,倒是被她从送饭的下人那里探听到她与张娘子为何会被接回京城的真相。 她想,上天真不绝她,将她生在泥潭里,却又数次给她翻身路,此番若不能好好把握,岂非愧对自己生来的这一遭。 只是张娘子那里,她不免有些忧心。她与张娘子落脚的道观,可非什么真正的清净地,而自己的身世,若要仔细了查,也不是太难的事。 自己既然要入宫,又是以丞相家放在乡下养的小女儿的身份,怕是暗地里有不少人盯着她来历琢磨的。 若是被人查出道观还有自己曾经的经历,她与张娘子怕是会凶多吉少。 就这般怀揣着忐忑之心,落茗再见到张娘子,是在往后再数三日之后。 张娘子依旧是如同道观里头的那般穿着,衣着简单朴素,不过人却是少了些病气,看着精神许多。 见到落茗,她便红了眼,大呼一声我的儿,便与同样红眼迎来的落茗抱头痛哭起来。 大夫人许了母女二人碰面的机会,却也没多久。 更何况她厌恶张娘子,厌恶了那么多年,哪怕她斗赢了她,再见还是厌恶她。因而就是见不得张娘子母女互诉衷肠,旋即斥道: “张姨娘,这四丫头你也见到了,却别闹她哭肿眼,明日宫里便要来人了,待四丫头学会规矩,便是要去当娘娘的,你若害她在宫里人面前失了颜面,我是要拿你是问的。还有四丫头,进宫可是大喜事,若是哭哭啼啼传到天家眼里,你的姨娘,怕是要被你连累治罪的。” 大夫人想着落茗不过乡下道观养大的丫头,心智与阅历定是经不得她下马威一吓的,再言之她到底是要进宫的,有没有用先不说,能近龙身侧,到底是比外臣多了些枕边风的机会,若能使用得当,未尝不是一颗好的棋子,拿捏在手里自然是要拿捏紧的。 而张娘子,便是她自信可以拿捏落茗的权柄。 而落茗听到会祸及张娘子,果然立马收了眼泪,速速拿帕子拭了几下眼泪,表现得有些无措与忐忑,极为符合大夫人意识里相府养在乡下道观的四小姐该有的反应。 张娘子的表现也让大夫人很满意,就见她与落茗速速离远了些距离,面对大夫人,不再是当年那个哪怕斗败了也不低头的清流之女,而是带着讨好与软弱,“多谢夫人开恩,能让妾再见四小姐,是妾高兴的忘了型,险些出了岔子,还请夫人大量,切莫怪罪妾身才好。” 见张娘子伏低讨好,大夫人浑身舒畅,“张姨娘知道就好,我呢也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便许你们再说一盏茶时间的话,毕竟宫门深深,见一面少一面,一旦四丫头入宫,日后怕是再不得见喽。” “多谢夫人,多谢夫人。”张姨娘连声道谢,听得大夫人施施然离开了。 待看不到大夫人衣角后,张娘子一把抓住落茗的手。“我儿且放心进宫,一切有你父亲的。”说要,微微加重力道拍了落茗两下手背。 得了张娘子的这句话,落茗终于落下悬挂多天的心。 能有丞相帮着掩盖痕迹,有心人想要探究,怕也是不易了。 第94章 可旋即便听张娘子幽幽道:“那老狗带我们出来的当晚,便一把火把那处道观烧了个干净,知道你我存在的,应当都被那把火烧了个干净。” 落茗一怔,曾经差点葬送在火场中的她再是知道不过那种痛苦与无助,如今却是因为她,活生生害了旁人的命。 她不免手脚生寒,似是已经堕入地狱。 张娘子似是看出落茗所想,带着嘲讽道:“这不是你的罪过。他丞相的小妾,是不该久居于那种地方,而从相府被送进宫的女儿,更是不能出自那种地方,那是欺君的死罪。他原本是想将你我同道观里的那些人一起烧死的,舍一个亲女儿,总比欺君的大罪来的强。” “那他又为何放过了我们,打算将我送入宫中,他……”落茗压低了声音,“不曾纠察我的来历?” “那里虽不是什么清净低,却也不是普通人就能随便上门的,我威胁了他,若敢对你我动手,相府姨娘竟如青楼老鸨的事,便会传遍大街小巷,看满朝文武,谁人不嘲笑他。而只要他能将我们安稳接回京,我便从此深居后院,真正的静心修道。而他堂堂丞相想要做到将痕迹抹除干净,也不是什么难事。如此,他才同意将你我接回京中,但道观的那些人,却是不能留了。但他并查不到你的来历,我与他确有一个女儿,如今也是你这般的年岁,那就够了。” 张娘子眼角有强忍却依旧忍不住的眼泪滑下,她想,她死后自然是要被打入无间地狱的,害那些人枉死,这是她犯下的罪孽,生生世世如畜生道,怕是都偿还不清。 但她却不想落茗也背负承担这些罪孽,“若你觉得过意不去,待日后除了你那负心人,也别放过老狗一家,杀人偿命,血债血偿,谁造的孽,谁就该承担因果。” 落茗应下了张娘子的话,大夫人那边,也不打算让母女两相处太久,很快便进了人将落茗带了回去。 至此,直到她入宫,都不曾再见过张娘子一面,只知张娘子如今被安置在相府后院最偏僻的一个角落,少有出门见人的时候。 而她也因为老皇帝感觉病情每况愈下,迫不及待地将她提前宣召入了皇宫。 她受封圣康妃,封号史无前例,圣字纵是皇后都轻易使用不得,却被封在她一个妃嫔身上,但若是单看字面意思,便是向上苍祈求,让人间的大圣皇帝身体康健。她本就是老皇帝用来治病的偏方,知道了圣康之意,破格使用圣字作为封号,便容易让人接受多了。 只是顶着圣康妃的封号,落茗入宫却是极其简单,宫里来了人将她接入皇宫后,她便被安置在了清晏殿偏殿之内。 清宴殿是帝皇居所,也是日常处理政务的地方。因此等闲时候,后宫妃嫔是不得入内的,前朝就有个为了争宠,拎着自己亲自做的点心,跑到清宴殿门口来给帝皇送心意的妃嫔,因被来往御史瞧见,当天怒斥妖妃误国的折子便被送到了帝皇案前。 当时那位帝皇不以为意,左不过后宫争宠的小事,觉得御史也太小题大做了些。 谁知御史却是不依不饶,大有若是不发落妖妃,他们便以死明志的架势,那位前朝皇帝无奈,只得将人打入了冷宫,才算是过了风头。 只是老皇帝比所有人想象中更要相信国师的话,他想既然丞相之女的福泽可以帮他祛除病祟,那自然要把人安置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才能更有效果。 纵是如此,还是震惊前朝后宫好一阵子,若是无这一缘由在前,落茗怕是早已被传成混乱朝纲的大妖妃了。 因而初入宫中,身边的宫人对落茗皆是极为恭敬与畏惧。谁都知道这位可不是寻常妃子,她是圣上救命的灵药。寻常妃子,得罪了,最严重不过打顿板子打落到浣衣局去做最下等的苦力。可这位,得罪了,妥妥丢性命啊。 第95章 当今的圣上并非是贪恋女色之徒,更何况到了他这般年纪,难免力不从心,平时更是甚少再入后宫。只是他想到底是自己一道圣旨召入宫中,替自己祛病的朝臣之女,入宫第一天若是自己不露面,难免多起口舌。 因而落茗入宫的当晚,她便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圣上。 若放以前,落茗是万万不会想到自己还会与这位皇朝最尊贵的人有所交集,如今她入了宫,还成了妃子,又顶着一个虚假的身份,见到皇帝,难免惴惴。 老皇帝一进屋,便见一俏生生的姑娘正垂着头站在门口迎着他,似乎颇为紧张,他倒是也能理解,他贵为天子,寻常妃子见他就该如此的,遂道:“抬起头来。” 从落茗的视线看去,只能看到老皇帝明黄的鞋尖,听他让她抬头,她紧了紧已经捏了半天的拳头,这才鼓起勇气抬起头来。 饱受疾病折磨的老皇帝光看便能感受到他周身散发出的暮气与虚弱,不过作为上位者多年,那双眼睛所饱含的威严却是压住了他的虚弱之气,让人不敢直视。 落茗这才抬头,便又迅速移开了眼,而后微微垂眸,用前几日嬷嬷教的规矩,略微生疏地行礼道:“臣妾裴氏,见过圣上。” 对这位丞相府送入宫的女儿,老皇帝知道她刚出生便随同她那做错事的亲娘被送到了裴相祖地的庄子上,因着他要人,裴相才将人加急从庄子里接回了京。 此举虽然多少带点对他的敷衍,不过老皇帝也不想对裴相逼得太紧,他要的既是丞相之女,是正头夫人所生还是妾室所生都是一样的,因而对眼前这个乖顺如小鹿的小妃子,稍微放缓的语调,“倒是乖巧,不错。” 得了老皇帝夸赞,落茗有些错愕地抬头,旋即又垂下眸子,小声道:“谢圣上夸奖。” 她想圣上应当是不知道自己的出身的,看来自己名义上的那位父亲,把尾巴处理的确实干净。 “对朕,不必这般拘谨。”老皇帝自顾走进了内室,见落茗还似小鸡崽一般小心地杵在门口,招手道:“过来吧。” 落茗得令,小步跟了上去,想到入宫前嬷嬷教的规矩,纵是心里有些抗拒,还是咬了咬牙,上前替老皇帝宽衣。 不过旧病缠身的老皇帝自然没有心力老牛吃嫩草,待被落茗伺候着换上明黄色寝衣后,便自顾自睡上床歇息了。 鼾声骤响,常年卧病的草药味混杂着病气让落茗难以入睡,可卧在帝皇身侧,她再是如何地不适,也不敢表现出来,只在鼾声中默默睁眼盯着青纱的床帐,思索着自己接下去,该如何行事才好。 老皇帝显然已经有心无力,自己进宫封位虽高,可一个有名无实的妃子,要如何才能夺得圣宠,伸手前朝。 既然从老皇帝这里暂时没戏,落茗打算来日方长,徐徐图之。 索性如今皇帝的后宫皆是上了些年纪的妃嫔,都是斗了许多年的老对手了,她们之间的交手,也无关荣宠,而是自己孩子之间的皇位之争了,也因此懒得把落茗这样的小姑娘搅和进来,瞧不上眼也不够格。 落茗能够在后宫偏居一隅,倒也自在,只是老皇帝在第一日来她宫中歇息了一次后,便再也没踏足过她宫中,或者说是再也没踏足过后宫。 不过他的身体倒是见好,许是国师所测却是灵验,刚开春他便开始有精力发落处理了雪灾时引发动荡的那些流民,并且褒奖了在解决此事上出了大力的六皇子等人,并交付了小部分兵权,委以重任。 六皇子一时间风头无两,气得后宫里那些有皇子的妃嫔皆是牙痒痒。 只是六皇子作为成年皇子,虽未成婚,却早已在宫外建府,加之其生母早已去世,素日并不踏足后宫,这些个妃嫔有气撒不出,便开始胡乱找出气筒。 落茗这些日子自在的日子,也因此被打破。五皇子的生母萧惠妃是个颇不讲理又十分没脑子的,先前老皇帝病重,五皇子势头大好的时候,她可是日日诅咒老皇帝早点驾崩,也好让她儿子可以顺利上位。 谁知道这老皇帝依照国师所言,纳了裴相女儿入宫后,病情真的好转,原本她是瞧不上落茗的,也不想花心思手段对付,如今却是怎么看怎么碍眼。 不过她再没脑子也不至于明着动手对她做些什么,这要被陛下知道了,岂不是要觉得自己想要他永无康复的可能,虽然她就是这么想的。只是明着不能动手,暗地里动手,却是不难。 她的没脑子也仅限于如今后宫这些个老资格的妃嫔里,能斗到现在的,自然是有千百种手段。 这些日子,落茗发觉自己的饭食里,似乎是被人下了些莫名的东西。 她是同张娘子学过一些草药知识的,不能算精通,但是饭食入口,若是有害,自然能尝出不对劲。 她便将吃食偷偷藏起来一部分,而后假意散步,趁宫人不备,悄悄丢到自己殿后边的池塘里头。宴清殿乃是皇帝居所,除了她绝不会有散步至此,正好池塘里养了一池子的锦鲤,她将饭食撒入池塘之内,自然引得锦鲤争相吞食。 前一两日到还好,第三日,当她提出想要去池塘边散步,身边的宫女便面露难色道:“一早便得打理院子的奴才禀报,后殿池子里喂养的几位鱼儿不知是何缘由,皆是翻了白肚皮,如今他们已经再捞了,只是死鱼味儿不好闻,如今开春天气暖和,味道更是散地大,娘娘还是过些日子散了味道再去吧,” 虽早有猜测,如今被证实,落茗还是感觉手脚一凉,果然有人想要毒害她,只是后宫这么多人,她初来乍到没有根基,如何能得知谁要害她。 她自知论城府心机,自己未必斗得过这些人精,不过自己却有一样她们比不过的东西,皇帝的祛病良药。 于是她提着从小太监那里拦下的一竹篓死鱼,跑到正殿门前哭诉起来。 这一举动,自然惊动了老皇帝,他虽不满落*茗这般哭哭啼啼,可人一上了年纪,便会对年纪比自己轻的小辈多加宽容,落茗虽然是他的妃子,年纪却也和他的小辈没差别。更何况,落茗前来哭诉的原因,更令他大发雷霆。 居然有人手伸这么长,长到能在他宴清殿之内下毒,今日是给他的妃嫔,若是来日那人想要给他下毒……老皇帝越想越是后怕,立刻命人开始着手调查起来。 原是落茗虽然居住在宴清殿的后殿内,可吃食却是同后宫其他妃嫔一般,由底下奴才从专供后宫妃嫔的膳房中取膳。既非送给帝皇的膳食,从膳房到宴清殿需要走上不少的路,这一路上被人下手的机会自然多不胜数。 萧惠妃也没胆子没能力直接往宴清殿里边下毒的,却被她发现这一破绽,利用了起来。 可她是没想到落茗居然会识得一些药理,愣是没吃下她下毒的饭食,还直接告到了圣上面前。 不过她既然下手,自然不会留下尾巴,最后只查到落茗宫里的一名宫女身上,对方只一口咬定是落茗苛待于她,于是她才怀恨在心加以毒害,而后便服药自尽了。 线索中断,自然无法再查下去。 落茗红着眼睛,瑟缩地看着老皇帝,“陛下,您信是臣妾苛待导致的吗?” 他信?他可没昏聩到能相信这般拙劣的谎言。 落茗初入后宫偏居一隅,从不与人交恶,性格自然也是没话说,并无苛待宫人的行迹发生,老皇帝既然把人放在自己身边,自然不会真的就撒手不管,该注意的一举一动,他自然是了解的。而对方明面上虽然是冲着落茗来,细想怕是瞧不惯自己日渐康健的身子了。 这满朝文武,还有谁能看不惯自己康健?无非是自己那几个废物儿子呗。 见自己嘉奖老六,便一个个开始愤愤不满起来,倒是没本事没能力直接对付自己的这个父皇,便巴望着自己早些病死,好方便给他们腾位置。 也合该自己对他们一个个都瞧不上眼,这才哪到哪,就开始沉不住气了,若自己当年同这些个废物一样,又如何能坐上如今的位置。 诶,满朝文武都在劝他早立皇储,可若是真有德行配得上皇储之位的,他又如何不愿放权,做一个颐养天年的太上皇。若是让自己这群不成器的皇子上位,怕是这江山早晚倾覆,自己又有何脸面见先祖。 再看着下首泪眼婆娑的落茗,老皇帝招了招手,唤她起来到身前。“朕若信你,且交予你处理此事的权利,你当如何处置?” “臣妾初初入宫,哪来的资历处置这些事。只是有一想法,既然事情从宫人而起,听闻年岁的雪灾致使多地动乱不断,无数百姓冻死饿死,甚有同类相食的惨况,臣妾斗胆一请,放后宫年长的宫人归家,诸妃嫔入皇寺祈福四十九日,以求来年风调雨顺,无灾无祸。” 第96章 既说她苛责宫人,那她便替阖宫上了年纪的宫人求一个出宫的恩典,能成为各宫主子心腹的,到底是少数,多数都是活在宫里最底层,苦苦熬日子的,不若放她们自由。至于那些成为各宫主子手下爪牙的,也正好顺势清理一波,一举两得。 老皇帝倒没想到自己这个小妃子的脑子竟还不错,将他的心思猜中的几分。不过这几分也足够了,点到即止。 事关阖宫的妃嫔以及宫人,自然需要皇后出面操办这两件事。 皇后与圣上也算是年少夫妻了,虽说出身名门,却能在无皇子的前提下坐稳凤位,可见其手段与忍耐力远超常人。不过这位皇后在圣上病后也跟着称身体不适,开始深居简出。宫中琐事被她拆成部分,一一交给了各宫的主位妃嫔帮着打理。 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竟让皇后有了再次出山的契机,自觉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萧惠妃对落茗更是怨毒了几分。 “那小妖精果然与本宫犯冲,如今她这才进宫呢,便处处让本宫不爽利,这时日久了,岂不是会让本宫寝食难安。” 朱嬷嬷跟在萧惠妃身边多年,自然知道萧惠妃因为这不容沙子的脾气,吃了多少亏,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不曾吸取教训,何必出手对付一个全然没有威胁的小姑娘,先不说就圣上这身子,她还能不能再有孕,哪怕有孕,也争不过已经年长的几个皇子,萧惠妃的对手依旧还是那批老人,新人注定加不进这场角逐,她倒好,出手教训不成,还因为将手伸入了清宴宫里,而惊动了圣上。 虽说手尾处理的很干净,并不会被人抓住把柄,可圣上是何等人物,纵然没有证据,也不妨碍圣上猜到是谁下的手,如今圣上既借这个机会给了皇后重新摄后宫事的机会,可见是对阖宫妃嫔狠狠的一记敲打。 “娘娘,依照老奴看,陛下让皇后重新摄六宫事,也不过是暂时的,眼下我们要做的,便是想办法保住我们安插在各宫里面的眼线,毕竟皇后若是出手,自然是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一个的。” 朱嬷嬷说的却是不错,皇后这些年不愿牵扯进夺嫡之事,因此选择深居简出,不问琐事,但若是圣上有需要她出面出手的事情,那她也不会顾及太多,选择手软。 带领妃嫔前往皇寺祈福,被皇后安排在了遣散宫人的前一日,凤喻所下,凡是入宫超十年者,不论宫职几等,是谁宫中的人,皆一律放出宫外,无一例外。若有在宫外无亲人或是年迈者,只有去处会安排妥当。 以示表率,皇后先行放出她宫里的一批老人,其中不乏她的心腹嬷嬷。 有了皇后带头,众妃嫔纵然诸般不悦,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放人。 这些人不敢违抗皇后的命令,只能记恨上向圣上提了这个建议的落茗。 “听闻这都是裴相府新送进宫那个小妖精给撺掇的,自己苛待宫人被人报复了,竟是要拖整个后宫的宫人下水,实在是可恶至极。” 只是都碍于圣上特别指令,没人敢去宴清宫找落茗晦气罢了。 不过既然阖宫妃嫔都需要前往皇寺祈福,那这位深藏在宴清宫的圣康妃,势必也会一同前往。她们倒是要看看,就是是何等尊貌,才能出这样的馊主意。 【全文完结】 第97章 只是众妃没想到,这次皇寺祈福,圣上也会同去,更没想到圣上竟会对这位新得的美人宠爱至极,圣撵之内,都由她一路伴驾左右,一路之上,竟是她一面都没见着。恨意愈发冲天。 而圣撵内,落茗看了眼安详入眠的皇帝,手指抚了一下腰间的荷包。 人一旦上了年纪,便容易精神不济,犯瞌睡也是常有的事情,这一路舟车劳顿的,上了年纪的圣人必然是熬不住的,他若犯困,自然需要有人随侍左右。 她不过是动了一点小手段,让他更快能够入眠罢了。 随后她招来其他随侍的宫人,只吩咐让车马放慢放轻点,切莫吵到圣上歇息。 这自然很快被众人知晓,也没人敢莽撞地打扰圣人休息,只不过到底是天公不作美,眼看着不过几里的路,便遇大雨倾盆,而后便忽闻一阵隆响,不远处的山间竟是泥龙翻滚,甚至朝着队伍咆哮而来。 领队的侍卫长见势不妙,赶紧吩咐队伍调头,“是泥龙,赶紧后撤!!!” 旋即便是一阵兵荒马乱,皇帝也在这个时候被颠醒,颠簸中便见落茗一直紧紧护在自己身前,见他醒来,出声安抚:“陛下,前方突遇泥龙,好在离队伍还算有些距离,侍卫长发现的也及时,咱们这会正在往后方撤退呢。” 边上内侍适时帮腔:“也是圣上得天地庇佑,适才圣康妃见您歇息了,便吩咐车马放满了脚程,若是按照原先的速度,这会怕是……呃奴才多嘴了。” 圣人自然明白过来,自己差点就葬生泥龙之后了,不免一阵后怕。 旋即又握住落茗的手,“爱妃果然是朕的福星。” 落茗低头掩住眼底的情绪,“是圣上真龙之气,不畏泥龙,庇护住了您的子民才是。不过这好端端的,怎的就突遇泥龙翻身了,还差点……” 落茗点到即止,剩下的圣人自然会去细查。 而这,也在她的计划之中。 没多久,此处泥龙翻身的原因便被查的一清二楚。 原来是九皇子的府邸大兴土木所致,再查竟发现他的府邸规制,远超皇子该有,甚至远超东宫。 “好个老九啊,平时看他最安分,没想到目光甚至在东宫之上,好啊好啊,朕的好儿子啊。” 东宫之上,便是天子。他若是只是规制逾越,堪比东宫,也不过惹其他几名兄弟忌惮,圣上还不会生气成这样。 可他规制,却远超东宫,而事情自然不止府邸规制逾越那么简单。 锦衣卫立马对九皇子府进行上下搜查,竟查出多封九皇子勾结外敌,借战事之便,趁机敛财不说,更是在军队里大量安插他的亲信。 只是如今他羽翼未丰,便被察觉,若是等他羽翼丰满,这皇朝边防的兵马,怕是只听他一人之令行事了。 昨日还在春风得意的九皇子,如今立马成了天牢阶下囚,其女儿身自然被人觉查出来。 不过她只咬死自己只不过是九皇子的替身,九皇子本人早就遁逃塞外了。 因着九皇子身份成疑,她被暂时收押。 牢房里如今关押的全是九皇子一党的人,她知道她的斜对面,关押着梁晔。 “我对你这般好,为何要害我?” 府邸修建经手,全通过梁晔,他想动手脚,很容易,而她又对他,太放心。 梁晔并不言语,手上只摩挲着六皇子派人递给他的一截发丝,并带话:“佳人困宫闱,命尚在,情已断。” 正是这番话让他做出了决定。 他知道太多九皇子的勾当,随便一条,都能作为交换条件。 至于九皇子,是他不忠,但君先不仁,他虽愧,却不悔。 一个行踪成迷甚至性别成迷的九皇子自然不再能构成皇位的威胁。 金陵王世子用兵马的投诚,从六皇子那里换了九皇子一命。 监狱里的作为九皇子替身的女囚被释放,当夜被带回了金陵城。有金陵王府所庇护,她的性命当是无虑,只不过一下从高高在上的天潢贵胄,成为来历不明的普通民妇,落差让她神智不再清明。 而九皇子到底去向如何,终究成了皇朝百年来的一桩悬案。 而圣上所谓的真龙之躯,也到底敌不过天命,不过冬日的一场雪,便让他开始缠绵病榻,没熬到第二年的下雪,便崩逝了。 六皇子在丞相为首众臣的拥护下顺利继位,皇后无子到到底位居中后,被封太后。萧蕙妃以六皇子养母身份,并立太后。 而被萧太后视为眼中钉之一的落茗,那位曾经的圣康妃,则被下令殉葬。 …… 新帝继位后的第一场春雨落下,位于皇陵不远处的村落里,一农妇打扮的女子正熟练晒制草药。 村里孩童都知道,这农妇长得漂亮,还会医术,村里有个头疼脑热都找她。有地痞无赖敢找她麻烦,也会被她用药收拾的服服帖帖。 而这些无赖里,就数农妇对面住着的货郎最能耗,虽说模样长得俊俏,可成日缠着那农妇不放,农妇不理,他还能自顾自说话,一点都不觉得厌烦。 因为货郎识字,还经常给他们糖吃,所以他们还是很喜欢货郎的,经常帮着货郎送农妇衣服吃食,不过总是会被农妇丢出来就是了。 转机发生在货郎一次外出卖货,经过山路的时候,被半路蹲守的劫匪抢走全副身家不说,还浑身是血被抬了回来。 那是大家第一次看到一向从容淡定的农妇乱了手脚,慌了神。 好在农妇会医术,用药替他止了血,保住了命。 后面他们便发现两人的氛围变了,农妇不再对货郎冷冰冰,而货郎更是恨不得整日黏在农妇身边。后面更是直接把屋子挪到了农妇的家里面,真真是不要脸至极。 后来两人生了一个女儿,取名梁盈。 而梁盈有个爱好,就是爱听父母亲讲故事。 对自己这个爱听故事的女儿,梁晔早已经搜肠刮肚讲无可讲,无法,想破头憋出了一个狸猫换太子的故事给她听,末了,又补充了一段,“那个前朝的皇帝啊为不能立自己生母为太后而愧疚,更为自己无力立抗衡养母的势力而痛苦,于是他违背了养母想要处死先帝宫妃的旨意,偷偷放走了那位宫妃。” “那那位宫妃后来去哪了呢?”梁盈好奇问到。 “不知道,或许隐居山野,隐姓埋名做了一个普通人吧。” “啊,这也太没意思了。”梁盈有些不满地嘟囔。 “那你觉得怎样才有意思?” “那必须得宫妃其实是天上的仙女,为了感谢帝王不杀之恩,施法把他的亲生母亲救活了才对!” 梁晔一时语塞,半晌大呼:“看来我的女儿,甚有编撰话本之才。” 落茗看着一边正在叽里咕噜不知道说什么的父女两人,摇了摇头,将准备去张娘子坟前供奉的瓜果一一准备好。 张娘子早已没了求生之志,新帝登基后不久,便自绝于相府,死前放了一把火,将相府烧了个干净。 落茗悄悄替张娘子立了个衣冠冢,以其女儿的身份每年清明祭日祭祀供奉,今日便是张娘子的祭祀。 可惜丞相到底命大,没被那一把火给烧死,被心腹救了出来,不过如今圣上已经无法容忍丞相朝堂独大,寻了罪名治了丞相的罪,昨日他被斩首于菜市口。 张娘子若是在天有灵,应当能瞑目了。 落茗抬头望天,天空原先还微雨蒙蒙,此时逐渐放晴。 一如她的人生,蒙雾又落雨,终究能放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