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k:午夜之刃》 第818章 15与火同行(七) 第818章 15.与火同行(七) 阿德罗·布拉努尔跳下那辆运兵车,三两步冲上了直达赫西奥德东侧城墙顶部的快速升降装置。 强烈的失重感尚未结束,头顶便传来几声巨响。他仰头望去,看见已经遮蔽了天空的厚重黑云,那是由大量的辐射尘聚集在一起所形成的奇景。 他皱着眉戴上头盔,借由目镜对其进行了一遍粗略的扫描,得到的结果相当严峻。他立刻将此事上报,得到的回答却并非命令,而是指挥权的移交 几乎只在十几秒内,留守夜曲星的三位火蜥蜴连长便以他为核心建立起了一个新的指挥系统。诸多情报与报告像是烟雾一样飘荡而起,爬满了目镜右上方的角落,快速滚动,不见停歇。 前军团时期的老兵沉默片刻,立刻便进入了状态——虽然他的确对这件事感到不解,但现在恐怕不是计较那么多的时候。 一系列命令由他为起始接连下发,很快,天空中便传来了有别于雷声的第二种声音。那是轨道空间站上由机械教装载的辐射尘埃清除装置正在运作的声响. 数分钟后,一道刺目的闪光一闪而过,在巨响中划过了整片天空,直接将云层击散,露出其后毒辣的太阳。 夜曲星的太阳从未温和过。 阿德罗叹息一声,前行数百米来到城墙边缘,凝望着远方,下令升起了虚空盾。 原先城中各处不断传来的震颤终于消散得七七八八,只剩下一些位于边缘的区域还较为强烈,但相较于城墙外的情况,已经算得上是好了不知道多少。 阿德罗低头凝望,看见赫西奥德城外不过数十米的土地此刻已经尽数开裂,大小地块,上浮下沉,犹如飘在一条看不见的狂暴河流之中,经受它的洗礼 这一幕甚至让他都升起了一阵小小的不适。 自然的伟力实在是太过无情。 他转身,走向东侧城墙的临时指挥所,内里空无一人,两台被提前被设定好了程序的信息处理终端正响个不停。阿德罗用自己的指挥权限接入系统,翻阅了一下终端内的消息。 他看见的东西和想象中的没什么不同,都是来自距离庇护城最近的部落们所发出的避难申请——看来他们也看得出这次试炼之时的不同寻常。 然而,在龙首头盔之下,阿德罗的表情却逐渐变得难看了起来。 他没有理由拒绝这些避难申请,这正是庇护城被建立的意义——为想要活下来的人们提供一个安全的容身之所。 再者,帮助他们避难本就是火裔们的分内之事。每一次试炼之时,都会有些部落被原本用来杀戮的战争机械护送着进入各大庇护城之内,以免丧命。 他们有些是沿途加入进来的,但主要部分仍然是那些不幸地在危险区域定居的部落。若火裔们不亲自动身前去劝说,恐怕大部分人都会死在灾难之中,重归大地与火焰。 以旁人的角度来看,这实在是过于愚蠢,何不就让他们死在野外?放在过去,对这种说法,阿德罗说不定还会升起怒火,但如今的他已经不再这样做了,他是少数明白部落民们所维护的传统究竟何等重要的人之一。 因此,无论他人如何困惑乃至诋毁,他都接受。归根结底,这是夜曲星的内部事务,若非火裔,便绝对无法理解。 可是现在 他正思考着,耳边却传来了卡里尔·洛哈尔斯的声音——坦白来讲,他早已习惯了这位大人的神出鬼没,因此他仅仅只是握了握拳头,就马上转过了身。帝国只此一位的大审判官正面无表情地站在他身后,那惨白的脸完全浸染在蓝光之中。 “无需担心。”大审判官非常平静地说。“让他们进来,来多少就接收多少,每座城市都一样。” 只一瞬间,阿德罗就明白了他这么说的用意,这句话背后藏着的残酷没能让军团老兵有半点动摇。 “明白。”他低声说道。“但是,大人,我们要如何分辨它们?” “那不是你们需要担心的事。” 话音落下,审判官眼中蓝光一闪。 他近些年来已经鲜少使用他从前最为得力的帮手,但它们从来不曾离去。 总量堪称恐怖的灵能像是雾气一样从他脚底逸散而出,灌入城墙之内,阿德罗还来不及询问些什么,便听见自己身后的终端传来一阵又一阵接连不断的报错声。 早已被设定好的程序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一遍遍地发送错误,期盼有人能够解决。 阿德罗抬手按动交互面板,关掉了报错通知。 “赫西奥德已经无碍,它们将在城墙下现出原形.”审判官缓缓说道。“不要放过任何一个,阿德罗。” 火裔低头行礼,再抬头时,审判官已经消失不见。 —— 克制住那股怒火,荷鲁斯·卢佩卡尔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 正午时分的烈阳肆意地分洒着它的光芒,看上去无比真实,他抬手,更加细致地感受了一下那股温度,眼中终于显露出几分惊奇。 “这里是哪里?”他问道。 站在他对面,那身披粗布衣衫的人并未回答此事,只是摇了摇头。 他的面容与荷鲁斯记忆中的自己极为相似,只在细节处有些许不同,其中最为有趣的一点,或许是他眉眼间的那种疲惫——那是一种希望事情能够早点结束的复杂情绪,它让他看上去不像一个将军或国王,反倒充满了沉沉的暮气。 这一点让他好不容易压住的怒火又升腾而起,但他依然克制住了自己,转而用奇迹般的耐心缓缓开口。 “你经历了什么?” 那人依旧不答,于是他便转而开始讲述自己的经历。 从第一次被召唤,再到期间空隙宛如沉睡般的体验,甚至是他与那些被附体的孩子之间的交谈他没有隐瞒半点,全部用一种和缓而平静的语气一点点地讲出。然而,待到他结束讲述,看向此间唯一的聆听者时,那人的反应却让他感到一阵耻辱。 那人仍然只是摇了摇头。 “你什么都不打算说吗?”荷鲁斯沉声问道,双眉紧皱。 “没有意义。”那人终于再次开口。“你尚未理解自己究竟是什么,还做着赎罪之梦——” “——它不会只是梦境!”荷鲁斯高声打断他,终于显出一点怒火。“迟早有一天,世人皆会知晓尤金·坦巴的背叛!”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好似一颗砸入原本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刹那间激起了千层浪花。那人先是一愣,随后竟露出了一个难以形容的复杂笑容,眼中也不再只有疲惫,反倒浮上了些许怜悯 “尤金·坦巴,达文的总督,由你亲手提拔,是吗?”他缓缓问道。 “不然呢?”荷鲁斯冷笑起来。“我看他是个品格高尚的人才将此重任委派于他,甚至给他留下了一支军队,好让他能够剿灭达文上不愿归顺于帝国的残党,可他是如何报答我的?” 他指向自己的左肩:“他用那把污秽不洁的利刃伤害了我——否则我怎会受伤?艾瑞巴斯又怎么会有可乘之机?!” 那人收起笑容,点点头:“那么,叛乱又是由谁发起的?” “自然是”荷鲁斯怔住了。 不知为何,他似乎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是眼下它既然被提了出来,他的思绪便顺其自然地快速推进,在快如闪电的思考当中,他像是那阵怔然从未出现过一般,语速极快地接上了话。 “自然是艾瑞巴斯和洛珈·奥瑞利安!他们早已背叛帝皇,达文上的事情不过只是一个局,就连我也深陷其中.我受了伤,灵魂与肉体被迫分离,他们却心安理得举着我的名号大肆行恶!” 他说着,泪水情不自禁地溢满了眼眶。那不是伪装出来的,而是真心实意的悲伤,是一个人知道自己所看重的一切都被夺走后的极致苦涩。但是很快,他便抬手抹去了眼泪。 “你以为,自己是当年荷鲁斯受伤后,受到亚空间影响而沉睡的灵魂?”那人轻声询问另一件事。 “岂能有假?!”荷鲁斯勃然大怒,握紧双拳,但还是保持着冷静,快速地进行反驳,只是逻辑多少有些奇怪。 “我已不是当初的我,我知道混沌是何等可怕的敌人,亚空间内又藏着怎样的危险——父亲一直以来就是在与它们作战!而现在,我已复苏,就算失去了身体,也可再次上阵,为人类而战!” 数秒后,一阵空洞的笑声于此地开始回荡。 荷鲁斯拼命地克制住自己使用暴力的冲动,不断地深呼吸,但就算是这样,他的耐心也已经达到了极限。他无法再忍耐下去,索性甩手转身,开始呼唤伏尔甘,并表达了离去的意愿 但是,在高悬的烈日之下,他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只有那空洞的笑声不停地回荡。到了最后,听上去几乎像是嘲笑。 “你尽管笑吧。”背对着他,荷鲁斯愤怒地说。“我看得出来你是什么,你与我一样,同样也是灵魂或许你就是我从前性格中软弱的那一部分,才甘愿待在这里做个懦夫,但真正的荷鲁斯·卢佩卡尔怎会这样?我绝不屈服!” 终于,笑声结束了。那人非常平静地开口,语气仿佛判决。 “你可以自由地想象自己的来历,或是将来要做的事情。但是,让我把话说明白,你不是荷鲁斯·卢佩卡尔,我也不是。那个广受爱戴的牧狼神已经死了,他死在他的旗舰上,身边只有一个子嗣,那是最后一个仍然忠诚于他的人。” 荷鲁斯回过身来。 “谁?”他紧紧地凝视着那张与自己相似的面容,带着讽刺之意,如是询问。“我倒想知道你会说出谁的名字。” “艾希曼德。” 荷鲁斯放声大笑起来,很难说这笑声里是嘲讽居多,还是怒火居多。 “不错,他的确忠诚——但其他人呢?已死的赛扬努斯暂且不提,四王议会中的其他三人也不提,其他人呢?偌大的第十六军团,难道全都背叛了我?” 那人缓缓颔首。 “塔里克·托嘉顿与加维尔·洛肯在荷鲁斯成为叛徒之后,选择捡起他们曾经的名字,他们再次成为了影月苍狼,为帝皇而战。艾泽凯尔·阿巴顿因他的懦弱而屈服、而盲从,沦为帮凶,进而让整个军团中的绝大多数人都和他一样,成为了混沌的走狗他在生命的最后试图清醒过来,但那时,他已经失去了资格,以及最后的机会。” “唯有艾希曼德,那与荷鲁斯面容最为相近的儿子,始终忠诚于他。艾希曼德不是影月苍狼,亦不是走狗帮凶,他是纯粹的荷鲁斯之子。在战争结束后,他遵循他父亲的意愿回到了泰拉,书写秘辛,记载过去,重组战团。他让荷鲁斯的血脉没有断绝,尽管那新的战团并不知晓他们的出身是何等耻辱。” 这两段话仿佛重锤一般,打得荷鲁斯半响都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有心反驳,但他的直觉却告诉自己,这些话并非谎言,而且倒也符合他对四王议会中每个人的印象。 阿巴顿在他倒下后当众啜泣,毫无形象可言,后来甚至迁怒他人;艾希曼德也同样如此,但好歹还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托嘉顿与洛肯反倒最有主见. 等一等。他忽然愣住了。我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你!”他抬起头来,紧盯那人。“是你做的吗?给我植入这些幻象?!” “不。”那人否定一句,心中却暗自叹息了一声。 他明白,此时此刻,这个自认为是荷鲁斯的亚空间实体已不会再听他的任何话 果不其然,他话音尚未落地,身上仍然泛着金色光辉的实体便朝着他扑了过来,右拳高高举起,精准地击中了他的下巴。 这一拳又快又重,打得他连连后退几步,再站稳脚步时,口中已满是鲜血。 他抬起头来,看见一张狂怒的脸。 “我要杀了你。”实体说。 “嗯。”记忆如是回答。“来吧。” 他并不意外。 (本章完) () 第819章 16与火同行(八) 第819章 16.与火同行(八) 战斗是基因原体们的本能,此事早在他们还是胚胎之时就已被确定。 就算无人教导,他们也生来就懂得如何与人争斗,如何使用暴力,以及如何杀戮. 帝皇按照他对战争的需求逐一创建了这些答案,如果事情没有出错,原体们是从实验室内长大,从小就接受人类之主的教育,银河或许会成为另一幅模样。 可惜,这终究只是幻想,分散于各个世界上单独成长的原体们并没有按照帝皇的预想而成长——有趣的是,无论性格、出身与经历如何不同,他们都是这世间一等一的杀戮机器。 荷鲁斯·卢佩卡尔在其中名列前茅。 而现在,在这烈阳之下,有两个与画像中的他毫无区别的巨人正在战斗。 赤手空拳。 荷鲁斯挥出右拳,它像是炮弹一样击中了他的敌人。敌人的眼睛与他不同,那眼里没有怒火,只有平静与疲惫,仿佛一个经历太多的人正在看待一个远比他年轻的不谙世事的孩子。 恰恰就是这种态度激起了他的怒火,他实在无法理解对方究竟在想些什么. 从开始到现在,他的敌人始终未曾还击,只是躲闪或防御。这让他几乎被打得皮开肉绽,早已成为一个血人。 但这没有消解荷鲁斯的戾气——它是由克苏尼亚的黑帮生活所赋予的,从未离去,早已成为他性格的底色。此后获得的荣誉与功绩,不过只是为它添砖加瓦 荷鲁斯咆哮着扑了过去,双手像钳子一样掐住了敌人的咽喉。 血液上涌、呼吸困难. 他看得出来,他的敌人正在经历以上这些磨难,可他的双眼却仍然平静,明明是生死关头,却仿佛置身事外。 但是,真的可以这样说吗? 在那些多如烟海的头衔之下,在半神的伟岸躯体之内,荷鲁斯·卢佩卡尔仅仅只是一个随处可见,目光短浅的匪帮头子? 答案显而易见:绝非如此。 任何一个这样看低他的人,都付出了相应的代价。 荷鲁斯愤恨不已地放开他,他已经没办法再欺骗自己了。 “凭什么?”他艰难地问。“到底是什么东西在支撑你?让你这样蔑视这场战斗?我真的有可能杀了你,你明白吗?” “因为它根本就毫无意义。”他的敌人说,抹去面上鲜血。“而且,就算我死在这里,也无关紧要。” 明明得到了回答,荷鲁斯的面色却更显阴沉。 “我已经厌烦这种说辞了,就算你真的想要让我了解点什么,何不一开始就实话实说?这种虚无主义是懦夫的专属!” “就算我实话实说,你会听吗?” “难道我连一两句刺耳的话都听不下去?”荷鲁斯皱眉反问。“你此前对我说那些谎言的时候,我可曾打断过你?” 那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微微一笑,这是他第一次露出一种能够代表善意的表情。 “谎言好吧,你说得对,那些事对你来说并不存在。”他说。“你也的确不是那样偏执的人。” “所以说吧。”荷鲁斯深呼吸着回答,浑然未觉自己已经平静了下来。“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我听得出你在遮遮掩掩。” 在烈日之下,那人慢慢地低下头。他的影子汇聚在脚底,瘦弱得可怜,与身材并不相符。数秒后,荷鲁斯听见他叹息了一声。 “你认知中的战帅,那个首归之子,已经死了很久很久了。”他凝视着地面说道,语气放得很轻,像是才刚从睡梦中醒来不久,喉咙发涩。 “在达文上,当尤金·坦巴用那把被混沌污染的剑伤害到他时,他就已经死了.而这一切都是被设计好的。” 伴随着他的话语,四周的景象突然开始变化。荷鲁斯已经经历过一次,但仍然忍不住观察四周。 很快,世界就从那烈日下的小小村镇转变成为了一间神庙——不,或许不该用这个词形容它,它不配。 尽管它宏伟且历经雕琢,但那些蜿蜒的花纹和夹杂其间的青铜器反倒让这份宏伟变得怪异而又残忍 还有那些几乎无处不在的螺旋纹路。 看着它们,他感到一种原始的力量,古老、强大,但邪恶无比,几乎让他骨头生痒。 “这是什么地方?”荷鲁斯沉重地问。不知为何,他其实已经知道答案。 “达文人巨蛇结社的神殿。”另一个人轻声回答。 他仰起头,看向天空。 刹那间,他们进入神殿内里,而里面尽是破败且荒凉的景象,与它的外表截然不同。不知道用什么动物的油脂作为燃料的火把在爬满青苔的墙壁上安静地燃烧着,散发着臭气,它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却仍然未能照亮此处黑暗。 片刻后,脚步声响起,达文人鱼贯而入。 单从外表上来看,他们已与人类相差甚远:五官之间过于怪异的距离、没有瞳孔的眼睛、浓密如原始生物的毛发. 他们进来后便默不作声地散开了,好让一个披着长袍的高大影子前往房间中央。 他的脸在行走中被一缕幸运的火光照亮。 艾瑞巴斯。 荷鲁斯在瞬间提起了杀意。 “我想你应该多少明白一些了。”另一个人说,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你觉得自己是荷鲁斯的灵魂,假设你说的是真的,那么这里就是他的肉身与灵魂被迫分离之地。但是实际上,这里是他第一次死去的地方。” 仿佛是为了应证他的话,一个亵渎的仪式开始进行。达文人是其中主导,而并非艾瑞巴斯。他基本上只是站在那由鲜血绘制而成的八芒星法阵之外凝视,直到祭品被摆上法阵中央,他才侧头凝望黑暗的另一边。 在那里,一个身穿甲胄的巨人正安静地躺在一座石台之上。 它完美地嵌合他的身材,哪怕他正穿着自己的动力甲,那种一丝不多、一丝不少的精准简直像是一个荒诞的玩笑。 荷鲁斯走过去,靠近那个巨人,目光扫过肩膀上可怖的伤痕,最后定格于脸上被达文人用腐臭的鲜血涂抹而成的可怕纹路。 “一个螺旋?”他喃喃道。 “一个螺旋。”另一个人予以肯定。“在形而上学的世界中,象征是非常重要的一环.” 他并没有多谈,而是以某种方法再次让世界变幻。 荷鲁斯能察觉到,这一切都是由他推动的。 在色彩被撕裂,光线也随之一同舞动起来的疯狂景象中,复仇之魂上的狼之王庭出现了,只是它已不复荷鲁斯记忆中的恢弘大气,反倒变得无比堕落。身穿制服的凡人船员们被吊死在曾经洁白的天花板上,如一座倒提起来的扭曲山脉。 腐朽的风吹拂而过,他们空洞而肿胀的眼睛却诡异地跟随着下方那个高大的巨人而一同行动,仿佛在注视他 不,不对,是替某些东西注视他。 荷鲁斯看向他。 曾经洁白的战甲如今已转为黑暗,金色仍存,却是以讽刺的目的留存其上,塑造出一副虚假的威严气概。被毛皮与斗篷环绕着的那张脸不复从前高贵,变得肿胀而苍白。 黑如颜料、稠如泥浆的血液在他行走之间自然而然地从七窍中流出,他本人却对此一无所知,仍然对死者们高谈阔论,讲述着他对战争的设想,对阿斯塔特与基因原体职责的规划——以及最重要的一点,他要如何杀死帝皇。 他对自己此时此刻看上去有多么可笑一无所知,他只是说,激情地挥舞手臂,仿佛想让死者们也受到感染. 荷鲁斯清清楚楚地听见一些窃笑声。 嘲笑。 “怎会如此?”他握紧双拳自问。“怎么会这样?” “要骗人是很容易的。”另一个人答道。 “而且,有时候,愚弄国王比愚弄凡人更加容易,因为国王无比高傲。祂们有数百万种方法让荷鲁斯·卢佩卡尔成为他们想要的模样,这个计划已经默默地推行了数千年之久,只待一个契机。祂们不会坐视着人类统治银河,向外进发,拥有一个进步、文明且充满希望的和平世界.” 荷鲁斯把他的话记下来,但并不回答,而是大步走到那黑甲巨人身边。 他终于开始仔细地观察此人,得到的结论却让他宁愿自己从来没靠近过对方。 不知不觉间,时间悄然流逝,巨人的演讲也到了尾声。他傲慢地举起双手,利爪和拳头闪闪发光,正对着那些死不瞑目之人,然后他低吼,用君主的气度宣称他将为银河带去怎样的变革。他的声音是那样可靠,语气是那样坚定,仿佛已经见到了他所承诺的功业被完成的世界。 嘲笑声变得几乎无法掩饰。 也就在这时,巨人面上流露出了一抹疑惑。不明显,但仍然是疑惑,可惜仅有一瞬间,然后便被彻底抹除,如被掐灭的火苗。 荷鲁斯回过头来。 “你说,达文上的那个鬼地方是他第一次死去的地方他现在没有死?” “只剩下最后一点被刻意地留下来的残骸,被锁在躯壳里。” “那为什么没人救他?” 那人几乎笑了。 “有的。”他说。“当然有人来。” 世界再次旋转,但仍然是狼之王庭的景象,只是鲜血满地,战斗的痕迹如同飓风过境,将这里毁得不成样子。 黑甲的巨人手持破世者与一个手持血红巨斧的独臂之人战在一处,两人打得难解难分。在他们不远处,地上躺着一个重伤到令人不忍直视的人,他身边还有另一人,正劝说着他离开。 荷鲁斯只在一瞬之间就认出了他们究竟是谁。 “安格朗?福根?科拉克斯?”他震惊地喊出他们的名字,喉咙处仿佛被人上了发条,变得紧之又紧,将他接下来想说的话彻底地堵了回去,变作微弱的气声 “福根被荷鲁斯诱骗,随后重伤,被囚禁于复仇之魂。他的军团被投入死斗场,先是与第十六军团战斗,然后又与自己的兄弟进行死斗,帝皇之子们就这样变得十不存一,而这一切仅仅只是为了让福根有所动摇,好让那些已经掌控了他的东西能多得一具傀儡。” “折磨着安格朗的屠夫之钉中寄宿着他兄弟姐妹与父亲的魂魄,他们帮助他保持平静,舒缓疼痛,让他能够面带微笑,表达善意。只是现在,他们都已经消失,荷鲁斯在此处几乎等同于神明,他将这些灵魂一个个地抓了出来,当着安格朗的面再次杀死。他这么做的目的也与对福根的一样,只是想让安格朗被愤怒所掌。” “唯一一个没有受到这些恐怖的人是科尔乌斯·科拉克斯,但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劝说福根离去,以免浪费安格朗的牺牲.” 他抬手指向那把巨斧,荷鲁斯茫然地看过去,看向那握柄。 一瞬之间,他不寒而栗——那所谓的斧柄,与人的臂骨是何等相似? “在血神的领域中,恶魔们敬畏地称它为决心。”另一人沉重地说。 沉默着,荷鲁斯抬手捂住自己的脸。 他知道这一切不是谎言,亦非幻象,它们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是名为荷鲁斯·卢佩卡尔的人对他的兄弟做过的事。这是赤裸裸的背叛,鲜血淋漓,绝无任何回旋余地。 死仇唯有死亡可解。 而在看了这么多之后,他也终于开始质疑自己脑海中的记忆,刚好,不久前他怀抱着那胚胎时心中所升起的渴望,恰好能为他对自己记忆的怀疑做一个小小的支撑 宽厚的手掌之下,他的声音沙哑地响起。 “为什么我会对那孩子生出那种.渴望?” “因为这就是你存在的方式。”另一人悲哀地回答。“在没有一个载体的情况下,你无法在现世存在太久。出于仪式学上的要求,你必须有一个载体,才能完成你被塑造出来的目标。” 荷鲁斯放下手。 “被塑造出来的?”他双眼血红地凝视着那人。“谁塑造了我?还有你.谁又塑造了你?” 那人不答,只是抬手,指向狼之王庭的门扉。 很快,有人开始敲门,并呼唤。 “父亲!” (本章完) () 第820章 17与火同行(九) 第820章 17.与火同行(九) 风在咆哮,但也可能不是,因为它已经远远地超出了这个词语所能形容的范畴——尖叫、吼叫、看不见妈妈于是在街道上扯着嗓子大声喊叫的小男孩 以上诸款,任君挑选。 选一个吧,无所谓,但真正能听见这种声音的人不会用以上任何一个形容来描述他耳边的风声。 哀鸣。卡里尔·洛哈尔斯会说。 他低头看向脚下。 黑压压一片,密集的人群像蚂蚁一样堵在洁白的城墙之下。 多数都是蚂蚁,带着他们部落的传统而来,满心不安,想要进入城中保命。 但还有些是毒虫混在里面——而且,不是咬一口就能让人暴毙的那种毒虫,是会慢慢折磨你的那一种。 它们的毒液能让人得上几百种恨不得马上去死的病,却又不能马上去死,只能拖着病躯等待接下来的事。脓肿,烂皮,掉牙,骨头变松变软,内脏萎缩,每晚痛得无法入睡 令人悲伤的是,这是它们的天性,是一种无可指摘的生存方式。 比如说一大类被统称为老鼠的啮齿类动物,它们翻找垃圾,并趁着夜晚闯进他人家中,偷偷摸摸地找寻能够吃的东西。在最开始,它们或许不是这样生存的,可是,在人类建造的巨大城市中活过了不知道多少个世纪以后,这些生物已经被改变了。 就像那些毒虫。 卡里尔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它们——他知道很多事情,比如远方的死亡火山底下正在发生的那场谈话,又比如伦塔尔·黑貂与赛拉诺·范·德尔莱夫的死亡 他全部知道,只是知道也无用,而且全无益处。对他来说,知道这些事就像往心上捅一刀,然后再撒盐。 “你现在很生气。”康拉德·科兹若有所思地对他说。 “我会用愤怒这个词,幽魂。”卡里尔说。 从风中,他一跃而下。 几乎没人察觉到他的到来,除了几个因为太过于年幼而不明白现在到底在发生什么的孩子。他们中又以一个女孩看得最仔细,最清楚。审判官刚一落地,她就抬头看他了,那表情介于怀疑与狡猾之间,像是在权衡要不要告诉父亲。 她很聪明,以年龄来说。 审判官压抑着心中的某些情绪对她微微一笑,然后抬起手,两把刀就这样突如其来地出现,被长且有力的手指牢牢抓住。 女孩瞪大了眼睛,她大概明白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毕竟她不是城市民,她长在荒野里。 所以,她的情绪可以被称作好奇。 而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与她尚未完全成长的头脑中划过的那道闪电所揭示的真相相差无几。 杀戮。 小女孩所看见的那两把刀,它们的长度是相等的,与审判官的小臂相差无几,而且锋利得令人难以置信。它们在切入血肉时甚至不会发出那种细密的摩擦声,只有风声——咻——就这样,然后头颅离体,高高飞起,鲜血像花一样绽放开来. 两把刀,一前一后,或者一左一右,顺着审判官的身体而挥舞。 他面无表情地杀戮着,男人女人老人儿童全部一视同仁,几乎让人怀疑,他是不是那种见者皆杀的疯子.好在他不是,他只是非常善于挑选与分辨目标,又太擅长将杀戮变成效率至上的工作。 三分钟后,在两千九百六十二人的尸骸中,他回头看了眼那个小女孩,以及她恐惧的父亲。 他们身后有某种瘦长的阴影人立而起。 于是第二场杀戮开始,这次结束得更快,只花了两分钟又二十二秒。 粘稠的胶质躯体在地上蠕动,幸存下来的人们呆愣地看着周遭的一切,不明所以,直到那在他们眼中与鬼魂无异的男人眼中亮起两点幽蓝的冷火。 森森寒意扑面而来,淡白色的灵能火焰凭空出现,开始焚烧那些黑色之物。 “结束了。”审判官说。 他的声音经由耳边仪器的传递去往了埃庇米索斯的城墙之上,然而,在这冰冷的汇报结束的第一刻,并没有人立即回应他,只有一个沉重的呼吸声。 直到数秒之后,火蜥蜴的二连长赫利多克方才开口回应,而且声音仍然艰涩。 “.收到,大人。” “这些人没有受到污染,但大概需要一碗热汤和足够让他们安心下来的解释。我暂时没时间做这件事,就拜托你们代劳了。” “明白,大人。” “多谢。” 审判官退出埃庇米索斯的通讯频道,踩着火焰走到那呆若木鸡的父亲面前。 他对他的到来没有多大反应,像是已经吓傻了,但卡里尔看得出来,这只是一种伪装,这个父亲仍然很怕,而且怕得要死,可他没有怀抱女儿的右手却已经在身后悄悄地握住了一把刀。 假如他再往前走一步,那把刀就能拥有一个合适的距离,来切开他的喉咙。 卡里尔对那男人点点头。 “请你原谅,我们有时做事比较粗暴。”他说,然后指向自己衣服上的徽记,又从怀中掏出了一颗糖果。 它有着白色的纸质包装,上面印着金色的天鹰,花体印刷字在其侧面熠熠生辉。 忠诚之选!那行字无声却夸张地呐喊着自己的名字。 他把糖果塞入女孩手里,蓝光一闪即逝。她像是一早就知道他要这么干似的,竟在父亲的怀里笑了起来。 “这糖能让她忘记今天发生的事。”他对父亲说。“另外,您的女儿其实很有天赋,可以在进入学校后考虑往灵能方向发展” 言罢,他压压帽檐,转身离去。 他本可直接消失在原地,但考虑到这些人已经受了够大的刺激,暂时还是不要再施以另一股推力为好。 宝石之城的那高达百米的厚重城门在他面前缓缓打开,火蜥蜴与城中守军一并赶了出来,去接纳平民,只是多数人在做这件事时都看着他。 卡里尔平静地走着,并未加快脚步,直到周遭已经无人,方才踏入黑暗之中。出乎他意料的是,这里已经有人在等待了。 “那把仪式匕首又切开了帷幕。”康拉德·科兹说。 他用一种公事公办的态度对卡里尔点了点头,然后笑容满面地耸了耸肩。 “所以它又回来了。”卡里尔一边走,一边回答。“不知死活。” “它没达成自己的目的,当然要回来它派出那么多人,只是为了暂时把你拖住,让你在七大庇护城之间来回兜兜转转,浪费时间,只可惜没能成功。” 卡里尔瞥他一眼。“你听上去像是对它有点同情。” “不。”夜之王摇摇头。“其实我现在和你一样火大,老头,但我不能发火,因为我马上就得去接那对夫妻。” “他们还没到?” “他们和那东西打了一阵子,你真该看看那场面,那倒是应证了你上次说的话——恨的极致。”他叹息一声。“怀着爱意而死” “去吧。”卡里尔说。 他走出黑暗,来到正在喷发的死亡火山顶峰,然后急速下坠。 喷涌而出的火球伴随着黑烟一道占据了大部分天空,它们多半都能迸射到百米之高,然后才落在地上,砸出炽热的坑,或是直接落入另一片岩浆池。 这是壮观到近乎壮烈的景象,可惜它仅仅只能让卡里尔分心不到半秒。 他的眼睛透过所有的这一切——不管是火还是烟——牢牢地钉在了一个正艰难地向前行进的人身上。 他调整姿态,落到他附近,然后从岩浆里毫发无损地爬出,一拳将那人打进地里,又补上一脚踩折他的腿。 艾泽凯尔·阿巴顿在湿漉漉的血里大口喘气,右手不知何时已经握上了那把薄如蝉翼的漆黑匕首。 “要赌一把吗?”卡里尔直视着他的双眼问道。“看看我们到底谁才是玩刀的行家?” 几秒后,阿巴顿松开了手,匕首就这样滑到一旁。他笑了一下,笑得很勉强也很无力,但仍然算不上认输。 “您果然强得不可理解” “这就是你想说的?一个常识?” “不,我只是在拖延时间。”披着阿巴顿皮却不自知的东西咳嗽起来,吐出内脏的碎片,语气变得缓慢下来。 “能拖一会是一会。”他补充道。 “有什么用?” “对我要做的事情而言,每多拖上一秒钟,都是值得的.”他深吸一口气。“大人,难道您不知道我想干什么吗?” “我知道。” 阿巴顿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似的,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想让他复活。” 卡里尔没有表示他在听,但也没有直接让他闭嘴。 感知网已经散开,这次散的尤其大,使他在知觉无法捕捉到的世界中看上去几乎像是一个手拿百倍于自身大小巨网的渔民,看上去可笑又可怖。 不过,这个渔民手握一种人类暂且不能理解的力量,这一点确凿无疑。而这力量则让他的思绪深入到了死亡火山之下,让他看见了正在奔跑的伏尔甘与康斯坦丁·瓦尔多。 他的注意力在禁军元帅怀中的那具胚胎上停留了很久很久,久到现实世界中的时间已经过去两秒。 在此之后,他才深入火龙之主的内心。 他开始听另一场谈话。 与他正在进行的这场不同,那场谈话满是痛苦。 “我想让他活过来”阿巴顿重复道。“为此我做了一万年的苦功,先是到处调查,然后是取证,期间还不得不和已经退化的怀言者们打交道。您知道他们现在看上去是什么模样吗?” 卡里尔的嘴唇动了动,他回过头来,看向阿巴顿。 “没兴趣。” “是的,您对这些事永远不感兴趣。” 阿巴顿呕出更多的内脏碎片,一部分他的脸开始朝着非人之物转换。 这点很有趣,因为人类向来是以兽性做底的,无论如何自诩文明进步,人类始终都是动物,本能反应是逃不脱的一环. 而此刻的阿巴顿不同,卡里尔能看出来,他正在转变的那一部分,其根底其实是理性。 相反的一面,是吗?他想到这件事,心中厌恶更盛。 “荷鲁斯必须复活。”艾泽凯尔·阿巴顿喘息着说道。“帝国唾弃他,人们憎恨他,四神把他当成用完就丢的傀儡,甚至说他已经毫无价值。我不同意,他们全都目光短浅,根本不了解我父亲是何等优秀的人但是,也许您会说,我没有资格说这种话,毕竟我只是曾经的荷鲁斯之子阿巴顿的一个残影,一个回响。归根结底,我不是人类,我的同族亦不是。可我的确有着阿巴顿的记忆与感情,他在死前的最后一刻,只想和兄弟团聚,只想与父亲重新交谈。” 这句话总算引来了些许兴趣。 卡里尔凝视他数秒,点了点头。 “死亡火山是一座祭坛。”他平静地说。“原来你打的是这种主意。” 阿巴顿不语,只是微笑。 他挥手,让怒焰将那物烧为灰烬。 地面持续震颤,异常的重力让残存的地块飘荡而起,岩浆随之一同升腾起来,蛰伏的龙种们失去了洞穴和避难所,于是纷纷爬出地下. 而在更深的地方,在那种深到无法形容的地方,夜曲星古老神话传说中的世界之蛇也睁开了眼睛。 死亡火山是一座祭坛,火蜥蜴们不知道这件事,就连伏尔甘也不知晓。但是这么多年以来,他们的所作所为一直在祭拜这里曾经供奉着的东西。 火蜥蜴内部对待死去的战斗兄弟的遗体是慎之又慎的,多数情况下,如他们在其他地方战死,其尸体总是会被送回死亡火山深处,接受至纯之火的洗礼。 同时,一些受了重伤从而导致无法战斗的火蜥蜴,或是单纯感到迷茫的,也会进行‘燃烧之行’,他们将前往火葬荒漠,徒步行走,不带任何东西通常都没有人能回来,而那片荒漠的地下恰好是死亡火山的一个较大的分支。 仪式与祭献。卡里尔想。而且持续了整整一万年。 作为复生的力量,倒也的确足够。 他低头看向地底,在世界崩塌的毁灭之景中渺小得仿佛一粒尘埃。 (本章完) () 第821章 18与火同行(完) 第821章 18.与火同行(完) 身穿黑甲之人倒下时的声音,听来几近雷鸣。四周黑如墓穴,而墓里自然少不了死人们——被高高吊起,死不瞑目的人们。 他们都是复仇之魂的船员,曾满腔热血与期待地登上这艘巨大的战舰。在那之前就受过多年专业训练,知晓所需的一切知识。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这份工作究竟意味着什么。 实际上,没人知道,就连战帅自己也不曾明白。 但他现在懂了。 他倒在地上,用力地、深深地把周遭腐朽的空气吸进肺里。他的脸看上去肿胀又憔悴,过去那个英武的人好像已经走了,甚至没留下任何东西给这具残存的躯壳。他因痛苦或其他原因而在地上爬行了一阵,最后仰躺在地,不再动了。 没有力气动,再也没有了。 王庭外的敲门声越来越剧烈,他试图开门,眼睛却先一步看到了那些被吊起来的死人们。 他认识他们,每一个人都认识。他和他们相处的时间几乎与自己的军团一样久,一些老资历的人甚至是看着第十六军团逐渐发展起来的。这些人已经非常老了,本可退休找个地方颐养天年,但他们不肯。 “我们为你效力。”他们说。“至死方休。” 我们为你效力。死人们也说。至死不休。 荷鲁斯凝视起他。 他在哭吗?大概没有,而且就算想哭,他也已经无法做到这件事了。 他的眼泪、血液和曾经属于人类的一切构造都已被混沌的力量改变。自他从达文上的那间神庙内重新睁开双眼,这件事便开始运作,那些力量润物细无声地潜入他的身体乃至灵魂之中,一天天地改变他,一点点地啃食他,直到精魄尽失,只余空壳。 因此,现在这个悔恨、悲伤又恐惧的人,其实仅是旧日的残响而已。 荷鲁斯又看见他抬起手,狼之王庭原本的大门顺从的出现,艾希曼德就这样冲了进来,遍体鳞伤。 小荷鲁斯从前是个很在乎形象的人,在面见原体时尤其重视。假如有可能,他甚至会提前花上数个小时的时间站在镜子前打量自己的盔甲是否有哪里还需要抛光,然后自己把盔甲脱下来慢慢打磨,甚至不愿意把这件事交给其他人。 但是现在,他灰头土脸,满身是血,眼泪早已溢出眼眶。 艾希曼德冲到他父亲身前,跪倒在地,颤抖着扶起那将死的残躯。 是的,诚如另一人的叙述,当荷鲁斯·卢佩卡尔死去时,身边只有一个人陪伴。 牧狼神活着时一呼百应,万众归心,几乎所有人都爱他,他身披白甲的模样就连圣吉列斯也无法战胜。 但是现在,他身边只有荷鲁斯·艾希曼德。 这不失为一种幸运。 荷鲁斯不愿再看下去了不,不是荷鲁斯,这个名字不属于他。 亚空间的实体抬起双手,透过那正在逐渐变淡的金色辉光看见了地面。 他生出一种难以详细解释的感觉,就像饥饿,或是干渴。 这东西在耳边柔声细语地告诉他,它要一具身体,不必很好,但一定得是孩子。 为什么?因为孩子天真、单纯,灵魂未曾改变,孩子只需学习如何长大就好,成年人却需要了解如何面对死亡。 你不能死,甚至不能认知到它究竟是什么,因此必须得是孩子。 孩子最好操纵,最好欺骗。孩子们无法意识到耳边多出的声音和超新星爆炸般的力量背后藏着代价,就像他们无法理解世事变迁背后的原因,除非年岁渐长,除非褪去天真。 但是他们再也不会长大了。 孩子们,必须是孩子们。那东西说。否则你就要死。 这些几乎可称之为答案的事情浮现在心里的第一秒,实体便挥拳猛击了一下自己的胸膛,几乎算是本能反应。 只是这场面真的很可笑。但只要瞥到那张脸,以及其上的表情,可笑就会转变成另一种情绪. 他开始深呼吸,浑然不顾四周景象的变化,以及头顶再次出现的烈日。 他现在头痛欲裂,什么事也不想管,满心只有厌恶,以及仇恨,恨得那样清晰,仿佛血在嘴巴里狂涌。 然后是恐惧。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他眼前浮现出埃罗多星上的埃利亚斯的脸,那孩子的脸瘦得几乎没有人样,他在一个本应天真的带着婴儿肥的年纪沦落成了人间地狱里的活骷髅. 直到某日,他认识的、喜欢的、爱着的人一个个死去。 他的情绪在亚空间内激荡,吸引了实体。他那时还以为这是奇迹,但现在看来,恐怕不是。 那是一个饥肠辘辘的怪物正在搜寻食物。 他带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喜悦附在那孩子身上。 “你是谁?”埃利亚斯在意识到他的存在后这样问道。 “我是荷鲁斯·卢佩卡尔。” “那是谁?” “帝皇的儿子。”他那时自豪又高兴地向那孩子介绍自己。“首归之子。” “我不明白.” “没有关系,埃利亚斯,这一切都会结束的。”实体说。 他所言不假,一切都在不久后结束了,包括埃利亚斯的生命,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他记得他们的名字,把他们珍重地放在心底某处。 但是现在看来,这一切都变得十分可笑——他自以为的纪念,其实只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炫耀战利品,就像一个猎人将他亲手射杀的鹿或熊的头处理好后挂在自己家中。 他张开嘴,想说点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哪怕只是一句感叹都不行。突然之间,他成了个哑巴。 他本以为自己是荷鲁斯·卢佩卡尔与肉身分离的灵魂,之所以有这份力量是因为他是帝皇的儿子他在亚空间里飘荡的时日虽然不久,但也隐约能够知道,他的父亲究竟是怎样一种存在。 洛珈·奥瑞利安说他是神,这点有失偏颇,因为神明无法在现界行走。 换句话来说,他曾以为自己能够拯救一切。 世界静悄悄地结束了变化,泥巴路与石头屋重新出现,只是这次已变得十分渺小。更多地方,那些原本同样属于这个小小村镇的地方,如今已经破碎,将外界的景象映入其中。 那景色真是堪称疯狂,比如横跨数百米的岩浆洪流,又比如因异常的重力而升上天空的漆黑地块。天空像是一个患了可怕重病的将死之人的脸,那上面布满漆黑的霉斑与突出的青色血管——即闪电。 而飓风又把所有的这一切都组合了起来,像一个怀着巨大恶意的孩童正在把玩自己手里的积木玩具,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让这些东西互相配合,弄出新的模样。 于是天崩地裂。 一个人将他扶起,然后叹了口气。 “夜曲星被记载下来的每一次试炼之时,都不如这次严重.我想这是因为你的关系。”他用一种很忧虑的语气说道,紧接着又顿了顿。“你要死了。” 用不着他来提醒,实体自己也知道这件事。 是的,他要死了,不是回到亚空间里去,而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 这没来由地让他想起了荷鲁斯过去曾经看过的一些闲书,那些书里所描写的作乱的鬼魂往往都不觉得自己死了,但若是一旦发现这件事,就会立刻在尖叫中重归寂静。 衰败、枯萎、毁灭。 万事皆休。 因此现在用不着再多说些什么了。 实体站直身体,将痛苦压下。 只这么一个动作,那张被塑造出来的面容上就再次流露出了无可置疑的人君气度,他看上去仿佛一个已经重整旗鼓的将军,没有因一时的失败而止步不前,反倒斗志昂扬地想要挑战使他落败的敌手。 “告诉我。”他缓缓开口。“这场灾难有办法被阻止吗?” “有。” “那就指引我——”实体平静又坚决地挥下右手,犹如正握着剑。“——你对我讲述了这么多,不可能只是为我开解疑惑这么简单,你定有所求。不过我不在乎这件事,这世界上的每个人都对他人有需求,你只需要告诉我,我得付出什么,才能逆转这场因我而起的灾难。” “你不问一下原因吗?” 实体笑了起来:“我今天已经听了够多的真相了,快说吧。” “好,但是,仅凭你一个人是不够的”由伏尔甘在万年里一点点捶打而成的荷鲁斯·卢佩卡尔平静地回答。 然后他转过身。 “和我来。” —— 卡里尔做过许多在他人眼里堪称疯狂的事,其中有些就连他自己也觉得有点过了头。 比如现在这件事——在这场日后将被视作最严厉的一次试炼之时正逐渐发展到高潮的当下,他竟然决定深入地下。 这么做当然不是因为他疯了好吧,有段时间的确和疯了没两样,行为完全不受控,但现在可不同,他是在完全清醒、完全主导着自己身体的情况下决定去做这件事的。 有趣的是,他本以为这件事会引来抱怨,没想到从死亡火山之下跑出的禁军元帅与火龙之主完全没有这种意愿。 他们一个只是点点头,另一个则说:“我阻止不了他。” “我不意外。”卡里尔说。 然后他们就此别过,两人奔向不远处的火蜥蜴驻地,卡里尔则跳下了一条忽然裂开的缝隙,在那如深渊般的世界中一路向下。 没多久,他就轻轻地落在了夜曲星的最深处,这里甚至比伏尔甘选择作为自己锻炉的地方还要深,但竟然并不热。 四周粗看之下,只有漆黑的岩石,只是质地非常平滑,一点也不像是自然界的岩石. 卡里尔走上前去,抬手放了上去。数秒之后,石头内部竟然传来了难以形容的摩擦声,以及呼吸声。 然后,它们开始活动。 能想象吗?一整座山,以及许多座山,就这样开始活动.或者说爬行,蠕动,然后散开。 它们的体积大到常人就算能够一览无遗也无法理解,那古老的生命形态更是谜中之谜。 它们便是夜曲星神话传说中的最初之龙,世界之蛇。 萨满会在服用草药带来的半梦半醒之中满怀敬畏地坐于火堆旁,对人们讲述它们的故事——它们即是夜曲星的本源,它们彼此缠绕,然后沉眠于她的心脏周围,其呼吸即是大地的脉动。 山峰上裂开许多道深红色的眼眸,瞳孔锐利如针,全都盯着他。 片刻后,巨蛇中的一条终于动了。 它蜿蜒而来,移动时发出的声响甚至让卡里尔想起宏炮的齐射。 尽管在真空中声音无法传播,但火炮甲板上的每一个水手几乎都是聋子,他们每日基本都要听见类似的声响。 这种沉闷无比、却又蕴含着无上力量的怪声。 蛇来到他面前,然后缓缓俯首,它的一只眼睛就有数百米高。 它仔细地打量着卡里尔,但好像还嫌不够,于是凑得更近了一些。此刻,它的眼瞳甚至能直接映出卡里尔的模样,只不过是破碎的千百万份——那只眼睛就像一整块有着许多个棱面的深红色宝石,瑰丽异常,看着令人着迷。 “是的.”卡里尔点点头。“我正是为此而来。” 蛇变得很高兴,长如大河般的深红色信子慢慢地从嘴中吐出,小心地在他面前摊开了,一块黑白相间的石头就这样出现在了卡里尔面前。它并不大,对比起信子的体积甚至小得有点可笑。 卡里尔走过去,以双手握住它,慢慢地拿起。 蛇收回信子,摇晃着退回了它的伙伴之中。 “多谢。”卡里尔对它们说道。 蛇们用呼吸声予以回应,眼瞳都闭上了,群山再度缠绕在一起,原本散发出去的热量开始回归。 很快,试炼之时的强度便会慢慢减弱,至少不会再强成足以毁灭世界的模样。 不会有人知道其背后的原因,除非他们恰好读过梅克·高恩这一生中唯一没有出版的那本书 他未曾为它起名,这本书也没有经过装订,仍然只是手稿,被收藏在审判庭内部。 高恩在书的开篇详细地描述了他的一次意外经历——他和一名火蜥蜴一起前往夜曲星的深处拜访伏尔甘,却没想到火龙之主正在和一种如山一般高大的生物交流。 那一幕深深地震撼了学者,而火龙之主没有掩饰,直接告诉了他这种生物究竟是什么。 但他终究还是小看了一名学者的求知欲,高恩此后一生都未曾再离去,他走访夜曲星各地,将收集到的神话传说逐一拆解、逐一学习,甚至连各个部落传承下来的古老习俗都没有放过。 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年,他请求再见伏尔甘一面,却在见到他之后提出了一个新的要求. 火龙之主将他带往世界之蛇们面前,梅克·高恩在那里与它们度过了一整天的时间。 一周后,他与世长辞,并留下这本书。 在结尾处,他这样写道:“我不奢求人们理解这群伟大的生物,但我想,除去人类以外,这世间不会再有其他任何一种生灵能像它们一样善良。” “我的研究从现在起结束,我的结论是:夜曲星其实是世界之蛇们的家,人类才是后来者。而到了现在,它们已和我们形成一种良好的共生关系。” “作为一种生命,它们需要食物,但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食物,而是诸如精神或灵魂之类的东西。越高尚,它们就越喜欢。只是,我认为它们的进食并不会毁灭这些灵魂,反倒只会让他们陷入沉睡。” “有关这一点,我在《有关夜曲星先祖信仰的研究》中已经说过,部落中足够强大的萨满真的能够在他们祖先的埋骨之地唤醒那些优秀的猎手和领袖。” “至于试炼之时这样一种狂暴的灾难,实际上只是它们在睡梦时的自然动作,就像人在睡觉时会翻身一样。只是,夜曲星本身大概利用了这一点,将它变成了某种考验。” “它们还告诉我,它们与人类之间定下了协议,这协议可以追溯到许多年以前,据我推测,大概是在人类刚走出泰拉不久.这意味着它们很可能是旧夜中唯一一个不曾背叛我们的种族。” 他的研究结论得到了掌印者的肯定。 “梅克·高恩是对的,人类与它们之间的确有一份协议。”在离开泰拉前,他这样对卡里尔说道。“实际上,伏尔甘的一部分本质并非来自亚空间.” “哪一部分?” “有关于火的那一部分。”马卡多说。“我就知道这么多了,更多事情,恐怕你就得去找他了。” 卡里尔最终没有去找他,他认为知道这些事已经足够了,事实也的确如此 他带着那块石头,在火蜥蜴的驻地中找到了伏尔甘。彼时的火龙之主正在制造车间内忙碌,想要造出一个能够培育胎儿且足够坚固的小型医疗舱。卡里尔的到来打断了他,那块石头则让他长叹一声。 卡里尔走到一旁,看向那具胚胎,轻声开口。 “要不,多打一枚徽章吧,伏尔甘?” 火龙之主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好。”他说。 (本章完) () 第822章 19猎龙(本卷完) 第822章 19.猎龙(本卷完) “首先得做好准备工作。”诺恩·科贝恩说。 他用手拿起一根长约一米八的长矛,在狩猎准备室内惨白的灯光之下把它看了又看,然后背到了身后。 什塔尔部族的最后一人,那年轻的男孩也学着他的模样,把原本自己拿在手里的已经得到了修复的长矛背到了身后。 试炼之时已经结束一个月了——一切都结束了,世界崩坏的景象仿佛从来就不曾发生过,这一个月里天空中几乎没有辐射尘存在,太阳总是能清晰地飘荡在它的角落,无情地凝视所有人。 但什塔尔的伊莫不在乎这件事,他现在唯一需要考虑的事情就是猎龙。 他的眼睛闪闪发光,近几天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但仍然能拥有这样的活力。灰烬之锤看在眼里,却不知为何没有再像之前那样露出友善的微笑 别误会,他仍然笑了,只是这笑容非常复杂。 他又拿起一面盾牌,然后便对男孩点了点头。 “走吧。” 他们离开仍在接受维护的战团驻地。 在那场灾难中,火裔们的两个驻地都受到了极大程度的破坏。这在以前是不常见的,毕竟这些用坚固的合金与精金制作的建筑在试炼之时来临时会如庇护城一样开启虚空盾,将所有的威胁都统统扔到人们不需要担心的地方去. 但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凡事总有第一次。 是的,凡事总有第一次,因此驻地的大门外站着许多人——施工队、仆役和一名红袍神甫。神甫是他们中最引人注目的,只是这与他的身份没什么关系,而是与体积有关系。 他简直像一辆战车那样大,身后伸展的多只伺服臂把他变得像是一头恐怖的触须怪兽。幸好,他还有半张属于人类的脸,虽然又肿又白又老,但那的确是张属于人类的脸。 当诺恩与伊莫走出驻地的大门时,他正与自己身边的一个巨人交谈,那巨人安静地听着‘战车’语速极快的轰鸣,奇怪的淡紫色嘴唇习惯性地向下弯曲 就连伊莫也看得出来,他不是很想听那位神甫的长篇大论。 “他们在说什么?”什塔尔人有些好奇地问。 灰烬之锤快速地瞥了一眼那位神甫,同时尽量地保持了克制,没去看他旁边的另一人,目不斜视地回答道:“大概是家长里短之类的吧。” “啊?他们也会聊这种天?” “当然会。” “我还以为.”伊莫嘀咕几句,又摇摇头,以少年人特有的跳脱将话题带往了别处。“我们要去哪猎龙?” 诺恩抬手指向他们东边。 在半凝固的岩浆、滚烫的石头和仍然没有愈合的大地裂缝之间行走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们的速度被拖慢了许多,直到两个小时后才找到一处合适的高地来观察不远处的火龙群。 高地是因地块碰撞而新形成的,里头很大概率埋藏着矿石,不过这与现在的二人无关。 他们弯着腰走到最顶峰,然后安静地趴了下来,眯着眼打量那一只正在扩张领地的火龙。 它正在进食,准确来说是活吃,右爪按在那头翼龙的身上,甚至没怎么发力就让它动弹不得。 翼龙尖叫着、嘶鸣着,不断挣扎,但这完全无济于事。很快,火龙就吃掉了它的心脏,然后兴致缺缺地扔下尸体,缓慢地向另一边走去。 火龙这种强大的掠食者不会成群结队,每只都有自己单独的领地,一旦成年就必须博得一块只属于自己的地界。只是它们多数时候都很懒惰,只有现在,它们会主动地猎杀每一头敢于进入自己领地的龙种。 每年试炼之时结束之后,它们都会这样做,而火裔们从不制止。 毕竟,在这种时候选择扩张领地的远不止它们,还有其他龙种野兽,其中有些尤为可憎,会主动骚扰最近的居民。 “就它了。”诺恩轻声说道。“你看它的尾巴,看到了吗?” “看到了怎么那么黑?” “这代表它已经进入生命中的第二个阶段了。” “第二个阶段?”伊莫糊涂了。“我从来不知道还有这种事。” “那么你现在知道了——这是一种非常方便的判断它们年龄的方式,一百岁以内是第一个阶段,尾巴呈现出燃烧的红色。这时候,它们还不会吐火,但已经能够凭借肉体来抵御威胁。” 诺恩说着,转过头来,将视线放在了伊莫身后。 “所以,孩子,假如你那时候真的打算凭借那把断矛来猎龙,你会死得很惨。” 什塔尔人很不自然地别过脸,又咕哝起来:“这事你们已经说过好多遍了,我知道了能不能别提了?” 那种复杂的笑容再次出现在了诺恩的脸上,但只是一闪即逝。 他接着说道:“第二个阶段,就像现在这样,这代表它已经两百岁,尾巴呈现出焦黑的颜色。它已经熟练地掌握了吐火的能力,而且正在朝下一个阶段进化。看到它背上的凸起了吗?等到它三百岁,那两个凸起就会变成翅膀。” “翅膀?!”伊莫瞪大眼睛。 灰烬之锤平静地点点头。 “然后它们就能飞了.现在听我说,你的断矛已经被我们重新锻造过了,它现在具备了伤害到一头火龙的能力,你大概也已经在训练场里试过了。但我还是要说,这不是你从前经历过的任何一场狩猎,所以把那些经验都扔下吧,待会听我指挥。” 伊莫重重地点了点头,没再提什么要单独狩猎的事。 数分钟后,他们用诺恩带来的一种特殊的气味剂涂抹了身体,沿着高地的侧面摸了下去。 那头火龙似乎对此一无所知,仍然沿着领地的边缘散步,时不时留下爪印或扫尾的痕迹,以警示任何试图进入这里的野兽。它正处于一种骄傲自满的情绪里,这点一看便知,那耀武扬威的步态是装不出来的。 但就算是这样,这件事也很奇怪,至少对伊莫而言很奇怪. 他此前从未想过,一头火龙居然能有这种近似于人类的情感。 诺恩停下脚步,举起手,做了几个战术手势。伊莫艰难地分辨着它们,花了快半分钟才搞明白它们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点点头,依照诺恩的意思原地趴了下来,后者转过头去,轻轻地拿下背上的长矛,忽然直起了腰。 火龙在瞬间转过了身。 被朱红色的鳞片环绕着的那双高贵的金色双眼微微地眯了起来,它仰起头,用前爪轻轻地摩擦了一下地面。诺恩用长矛敲击盾牌,响声沉闷地回荡起来。 他就在这声音中向前走去,步态稳固地令人吃惊,完全不受复杂地势的影响。伊莫看见他背部的肌肉正在膨胀,单纯的布料完全无法掩盖那种爆炸性的力量 火龙低吼起来,像是在警告,但也像是在发出邀请,而诺恩完全不受动摇。 于是火龙张开嘴。 刹那之间,一道近乎纯白色的火柱便从那尖牙利齿之间喷涌而出。 伊莫目瞪口呆,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一幕——一头体长七到九米的巨大野兽张嘴吐出了至少十几米的火柱? 他下意识地颤抖起来,有恐惧,但更多的是勇气。他想到他母亲满脸的血,又想起长老和萨满语重心长的告诫. 什塔尔人灵敏地爬起身,在高地投下的阴影中向着另一侧摸去。他小跑着,脚步被吞没在火焰熊熊燃烧的声音里。 一秒钟,或者两秒钟后,另一种声音加入其中。 那是一种古怪的嗤声,连续不断,听起来很像是灰烬之锤驻地门前的那些巨大的工程机械工作时发出的声音,但也很像是一个人正在连续不断地发出异样的冷笑。 伊莫转头看了一眼,发现那声音其实是因为诺恩手中的盾牌——他平静地缓步向前,手中的盾牌已经被烧得通红,但仍然替他阻挡着火龙那致命的火焰。 他看上去几乎像是走在一片逐渐被一分为二的海里。 伊莫被这一幕迷住了,但他没有忘记自己要做的事。他抵达了预定的地点,然后取下了背后长矛。 它漆黑的表面泛着暗哑的光,重铸后得到的危险弧度仿佛在向伊莫发出邀请:快快用我狩猎。 少年心里也有这种渴望,但他克制住了自己,只是抓紧长矛,然后半蹲下来,等待时机。 不远处,诺恩终于靠近了火龙。 它闭上嘴,火焰熄灭了,但那金色的眼瞳却仿佛燃烧了起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响起,回荡在这片破碎的土地上,惊起一群正在外围栖息的翼龙。 它们尖叫着掠过天空,飞向远方。伊莫抬头看了它们一眼,再低下头时,诺恩已经用长矛刺进了那头火龙的前胸——这样致命的攻击,它却好像无所谓一样,甚至没流多少血。 它举起前爪,伊莫眼前一花,听见又一声巨响,然后看见诺恩连连后退了好几步,手中的长矛仍然卡在火龙的身体里,它那紧密排列的鳞片牢牢地卡住了矛刃。 它再次低吼一声,这一次,声音里满是警告。 “不。”诺恩低沉地说。“我与人有约来吧。” 火龙愤怒地朝他冲去——那阵势绝非人力所能违抗的,用地动山摇来形容都丝毫不为过。 但是,与此同时,伊莫却看见诺恩朝着他所在的方向比出了一个手势。 少年瞬间站了起来。 他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和父亲一起学着狩猎了,父亲曾是最好的猎手,直到他死在试炼之时里。于是六岁以后,他跟随母亲学习。母亲仅次于父亲,他们的结合在当时受到了全部落的祝福,而伊莫没有辜负他们。 他很小的时候就显露出了惊人的耐心,一个六岁的孩子甚至能忍饥挨饿好几天,只为了猎到只会在凌晨时分出没的刺刃蛇. 而现在,父亲与母亲的经验,以及他们的天赋,正在他身上显露。 伊莫尽他所能地伸直左手,同时右手向后拉。他的双脚在站起来后便一前一后地分开了,脚指全部曲起,腰部旋转到了一个令人吃惊的幅度他看上去就像一张特别的弓,弓弦已经被拉到了极限,尽管出力并不大,但那箭矢却极为特殊。 箭矢上覆盖着一层分解力场,它现在被启动了。 伊莫吐出一口短促的气,大步向前跑出了一步。 火龙猛地回过头。 黑与蓝相间的光一闪而过,它在一秒钟后显出了原型,然后冰冷地刺入了火龙的脖颈。 伊莫难以理解的力量——那种跳动的蓝色电弧——在瞬间将那些坚不可摧的鳞片变成了虚无,然后矛刃深入,继续深入,仿佛这把武器有着意识,仿佛它其后还有一双手正在推动它,让它深入火龙的身体。 野兽痛吼一声,血流如注。 但是它没有逃跑。 这点非常反常,过去伊莫遇到的所有野兽,无论它们的性情多么凶狠,只要受到伤,就会不顾一切地选择逃离。或许会有凶性大发的时候,但那只是表象,只是为了博得一线生机离去。 在野外,受伤与死亡没有区别,尤其是在夜曲星这样的环境里。 一旦流血,很多东西就会顺着血迹而来,在夜里徘徊,把你吃干抹净。 但火龙没有跑。 相反,它转过了身,用那双金如烈焰般的眼眸凝视着伊莫。 诺恩朝它扑去,而这头野兽竟未卜先知般地甩动了一下那粗大如石柱般的尾巴,将他击飞了很远。 在做这件事时,它仍然看着伊莫,好像他是它毕生的爱人。 然后它露出獠牙。 伊莫无法形容自己从它眼里看到了什么,他不理解——恨我?它恨我? 但问题已经不重要了。 火龙发疯似地朝他冲来,不顾一切,不惜任何代价,它甚至懒得管已经跑回来的诺恩,也不理会那根正在继续深入它血肉的长矛,它只是跑,只管跑——地动山摇啊,体长七米起步的庞然大物朝你冲锋,咧着嘴,硫磺的气味越来越近. 伊莫想走,但脚仿佛生了根。 “跑啊!”诺恩咆哮。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伊莫身前,挡在了他与火龙之间。他双手持盾,直面它的冲锋。伊莫终于迈动了脚步,但也只够向着旁边踉跄几步,他脑子里满是火龙的那双眼睛——你恨我?为什么?因为我伤害了你? 没有原因。 诺恩像是被一辆战车正面冲撞了一般,飞上了半空。他落地时,盾牌已经裂成了两半,而火龙已经到了伊莫身前。 它漠然无情地打量着他,那目光冷得骇人。 少年的心与它建立起了一种特殊的联系,他忽然意识到,火龙想要杀了他,但原因并不是因为他投出的长矛,哪怕它现在已经快要将火龙的头与身体分离。 它快死了,他是始作俑者,但它不是因为这一点才恨他的。 火龙张开嘴——它的生命已经快被那把长矛吞噬殆尽,但这不妨碍它咬下少年的整条右手,以及大半个躯体。 他倒在地上,血液像是瀑布一样涌出,火龙得意地狞笑了一下,慢慢地闭上了那金色的双眼。 火焰不再燃烧了。 伊莫倒在地上,开始抽搐。 诺恩·科贝恩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他浑身是血,双手无力地歪折在身体两侧。 他蹲下来,蹲在男孩身边,凝视他逐渐被黑色吞噬的脸。男孩还活着,但很快就要死了,他的意识正在生与死的界限里徘徊 几秒钟后,他的眼睛转动了一下,看向了灰烬之锤。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我我.”男孩喘息着张开嘴,费了很大力气,但还是无法把话说完。“原来我” 诺恩慢慢地点头。 男孩无助地摇头,黑色持续蔓延,吞没着他身体上那些属于人类的地方,血已经不再流了。 但是,他脸上却出现了一种特别的光彩。 “我杀了它,对不对?我猎到了一头火龙。”他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忽然这样问道。 “对。”诺恩说。“你履行了自己的誓言。” 男孩大声地笑了——然后他用古语喊出一个词,虔诚又骄傲。 妈妈。 然后是第二个词。 火焰。 片刻后,熊熊烈火缓缓燃起。 (本章完) () 第823章 番外:圆桌观影(六) 曾热闹的圆桌旁此刻仅剩下五人,其中一人暂且不提,余下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要先开口说话的意图。 这阵尴尬的沉默持续了一阵子,直到蓝光再次闪烁,将马格努斯与洛珈·奥瑞利安送了回来。 只可惜他们也没什么聊天或分享的兴致,一个正魂不守舍的喃喃自语,满面不可置信,念叨着实验守则之类的东西。另一个处于极端的暴怒之中,那张与帝皇非常相似的脸此刻已扭曲得令人难以直视. 这一幕似乎触及到了康拉德·科兹的某根与欢乐有关的神经,于是他立刻尖锐刺耳的大笑起来,笑得几乎要从那张宽大的椅子上翻倒下去。 且不论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笑,但此刻的圆桌旁,起码有三个人是无法忍受这种行为的。 不过,在他们之中,仅有一个人选择了出言阻止。 “闭嘴。”佩图拉博阴沉地低吼道。 这句话自然没能起到任何效果,科兹不仅没有停下,甚至还抬手指向他,笑得更开心了,那前仰后合的模样不禁使人怀疑他是不是疯了。 佩图拉博无法忍受地站起身来,在瞬间拔出了剑。 他提着剑大步走向他那仍然蜷缩在椅子上发出嘲笑的兄弟,步态坚定至极,犹如真的带着杀意. “别。”费鲁斯·马努斯出言劝阻道。 佩图拉博勉强止住脚步,并回头看了一眼。 罗格·多恩收回抓住他肩膀的手臂,表情平静地坐回到了椅子上。 “不要去管他,你现在更应该做的事情是回忆并学习。” 佩图拉博冷笑着收起剑,但似乎又找到了新的目标。 他转向多恩,冷嘲热讽道:“怎么?你觉得那个人所谓的战术很有学习价值吗?他不过只是在派人送死!” “他在试着取胜”多恩缓慢地回答。“我不信你看不出这一点,他已经在有限的条件下做到了最好。” “以士兵的性命为代价!”佩图拉博难以忍受地咆哮起来。“你的军团也在其中!” “他们在并肩作战,要达成这一点,两个将领之间必须提前做过充分的沟通。他们一定做了完整的预案以及职权的划分,否则这种情况是不可能出现的。而在战略方向上,若要拿下一些险要,牺牲便是必不可少的。” 佩图拉博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蓝光却突然再次闪动了一瞬——双拳紧握的荷鲁斯率先出现,紧随其后的人则是福格瑞姆,而他们的回归彻底打破了会议室中的平静。 福格瑞姆双脚一落地便急速冲向了荷鲁斯,一拳就打得他嘴角含血、跪倒在地。 荷鲁斯平日里是个随和的人,但底线非常明显,他不会把这种事当成兄弟之间玩闹的一部分可是现在,他没有反抗,只是伸手撑住自己,然后咽下鲜血,抬起头来,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他隐有颤抖地开口。“我我.” 福格瑞姆牵动嘴角,眼眸微眯、微弯,露出了一个美丽的微笑,然后扑向他,双手已掐上了荷鲁斯的脖颈。 费鲁斯·马努斯如风般出现在他身后,一双铁手无情地拉住了彻莫斯人的双手,以不容置疑的力量强硬地强迫着他离开了那个正在被慢慢谋杀的人。罗伯特·基里曼在半秒后也加入了进来,他一根根地掰开了福格瑞姆的手指。 就这样,荷鲁斯总算没有死。 但他似乎并不满意。 他颓丧地坐在原地,对脖颈上鲜红的指印毫无反应,只是摊开颤抖的双手,低下头凝视它们,一言不发。 “凶手!”彻莫斯人在铁手的束缚下咆哮——或者说尖叫——起来。“杀人凶手!” “冷静下来,然后告诉我们你们都看到了什么。”费鲁斯·马努斯在他耳边低声说道,语气近乎命令。 罗伯特·基里曼烦躁不堪地解开他衣服才刚刚扣好没多久的纽扣,又抹去额头上的汗水,迈动脚步挡在了荷鲁斯与仍然想要挣扎出费鲁斯束缚的凤凰面前,举起双手,非常诚恳地开口。 “那个故事叙述机说过,这一切都与我们无关,所以无论你看到了什么,那都不是真的——” 福格瑞姆马上咆哮着打断他。 “——是吗?你知道他都做了什么吗?他把我的子嗣们像狗一样囚禁起来,然后让他们互相撕咬,互相杀戮,以此取乐!告诉我,基里曼,假如被这样对待的人是你,你如何自处?你现在倒是可以站在事不关己的角度上劝我冷静,然后说这只是个故事,但如果那后续的故事里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在你的军团里,你会怎么做?!” “我说了,冷静!” 费鲁斯·马努斯加重语气,然后猛然发力将福格瑞姆带向了他的椅子,又把那椅子单手扯到了远离灯光的黑暗中去了,他们就这样暂离席位。 罗伯特·基里曼怔然地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他扭过头,看向荷鲁斯。 “他说的是真的吗?”他低声问道。 荷鲁斯面无血色地抬起头来,点点头。 康拉德·科兹再次开始大笑。 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停下的,但一定没安好心,他故意停下,然后选择在这个时候再次发出嘲笑. 这房间里的人都是他的兄弟,彼此之间的纽带哪怕无需用双眼也能确定。 而他选择嘲笑他们。 一抹蓝光忽然闪过。 “嗯,笑得挺难听的。不过,如果你经常用这种方法来掩饰自己的情绪,并以此来逃避内心的真实想法的话,你的精神疾病可能会更加严重,而且人际关系也会非常糟糕的。至少我就觉得,这房间里现在的这几个人起码有三个以上是想揍你一顿的。” 伴随着这声音的响起,众人都将视线投向了那圆桌中央不断跳动的蓝光。 “这样看着我干什么?”蓝光莫名其妙地问道。“你们不该抓住这机会赶紧抒发一下内心的感受吗?” 罗伯特·基里曼深吸一口气。 “你一开始就说过,无论那些故事里发生了什么,都与我们无关但既然无关,帝皇又为什么要让你把它们一一展现给我们?还是以这种身临其境的形式?” “嘿,那可是你父亲。”叙述机轻笑一声。“你怎么把他喊得如此生分?” “是我先问的问题。” “噢?那我回答之后,你也会回答我的问题吗?” 基里曼的眼角抽动了一下,但他仍然保持了平静,而且非常严肃地点了点头。 “我会的。”他说。 “交易成立。”叙述机愉快地吹了声口哨。“那些故事的确与你们无关,相信我,这点可是货真价实。在其他的一些地方,你们可不会有这种一起成长的机会。” “但你也的确问到了关键,小书记官——你们的父亲为什么要特意请我来给你们上这堂震撼教育课呢?他本可以只让我展示一下故事的,这样可便宜不少呢。” “哈,答案其实很简单.因为让故事中的那些人们痛苦无比的罪魁祸首,其实从来不曾离你们远去。祂们仍然躲着呢,而且搞不好现在就在旁听,得意洋洋地品尝你们的情绪。” “因此,他拜托我警告你们,而且必须要是那种非常惨痛的警告,就像不听父母之言私自去河里游泳的孩子,回到家后被痛打一顿那样的惨痛——不这样严厉的话,保不齐哪天他回到家,会看见你们溺死后飘在河面上的尸体呢。” 一段沉默过后,罗格·多恩皱着眉提出了一个关键。 “但故事太真实了,而且我们甚至不自觉地把里头的人当成了自己。这不合理,你必定还做了点别的手脚。” 叙述机再次轻佻地吹起一声口哨。 “是的,你真聪明!毕竟,都已经是身临其境的体验了,我何不给你们加点心理暗示呢?放心,我控制着强度呢,你们顶多也就难受个两三个小时,然后就能恢复正常了。” 他古怪地轻笑起来,一缕蓝光飞速飘起,来到了沉默的罗伯特·基里曼面前。 “现在到你了。”叙述机满怀期待地说。“快回答问题吧。” “.我之所以不称呼他为父亲,是因为我没在他身上感觉到任何的,亲情。”基里曼缓缓开口。“他看着我的模样就像在凝视一件趁手但还多有不足的工具,他没有将我视作儿子,我又凭什么把他视为父亲?更何况,我已经有父亲了,我的父亲是康诺·基里曼。” “好,我已经录下来了。”叙述机说。 “什么?”基里曼愣住了。“你——为什么你要这样做?” “因为我要给他看啊。”蓝光中的声音理所当然地回答道。“不然我干嘛和你做交易?只为了听一个我早就知道的答案?唉,年轻的罗伯特·基里曼,你还是有些天真,理想主义者注定是要饱受磨难的不过我可以提前给你上个免费的课,那就是,商人永远不会亏,除非他们被枪顶住脑门。” 马库拉格人解开了衣服全部的扣子,然后站在原地深呼吸了好几次才缓过劲来。他回到他的椅子上,双拳攥得十分之紧,脸色已经涨红了。 “现在到你了。”漂浮的蓝光来到康拉德·科兹面前。“怎么样,蝙蝠小兄弟,刚才的故事感觉如何?” “你真是个该死的杂碎。”诺斯特拉莫人彬彬有礼地说。 “彼此彼此,你这小精神病,现在把嘴巴闭上,再笑我就把你扔到卡里尔·洛哈尔斯死去的现场去让你看个十天十夜。还有些人要回来呢,我可不想场面因为你变得太乱,那样的话我就得动用点暴力手段了。相信我,你们不会想见到我生起气来的模样的。” “噢,还有那对躲在没光的地方窃窃私语的兄弟,你们俩差不多就得了,这儿还有人呢,等没人的时候你们再单开一个房间好好聊聊,可以吗?嗯,还有你。” 蓝光飘荡着来到荷鲁斯面前。 出乎意料的是,此时此刻,叙述机的声音听起来竟然不再那样混蛋了,甚至有些轻柔,语气也变得十分缓慢。 “刚才,在那故事里,你体会到的一切东西,都不是真的。” 光芒明灭了一瞬,荷鲁斯摇晃着身体站起身来,面色茫然地回到了自己的椅子上,一言不发地坐下了。 众人的表情都变得复杂了起来,唯独罗格·多恩不受影响,他再次开口。 “其他人呢?他们为什么还没回来?” 犹如为了嘲笑他这句话似的,蓝光忽然明亮到了极点,刺得原体们都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而当它熄灭之时,那些空荡座椅的主人们已全部回来了,只是都有了不同程度的变化。 总是微笑着的圣吉列斯不再笑了,他把翅膀收拢得贴合着身体,双手环绕于胸前。 安格朗虚弱地靠住椅背,头顶白色的胶质管内现在几乎全是鲜血。 黎曼·鲁斯罕见地恍惚着,仰头凝望漆黑的天花板,神情介于若有所思和茫然之间。 科尔乌斯·科拉克斯不停地瞥着康拉德·科兹,直到后者忍不住对他呲牙才收回眼神。 莱昂·艾尔庄森面色铁青地握住椅子的扶手,一言不发,愤怒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掩盖。 伏尔甘与莫塔里安两人视线交错,一个痛苦,一个压抑,然后齐齐看向了马库拉格人,那眼神使他下意识地紧张了起来. 唯有阿尔法瑞斯十分平静,甚至隐有喜悦。 他左右看了看,似乎想说些什么,蓝光立刻飘到面前,发出了警告。 “什么都别说哦.” 蛇无奈地摸摸自己光滑的头顶,点了点头。 “很好,人都到齐了,那么现在就——” “——暂时停一停。” 一个声音在房间的门口响起,众人回过头去,看见一个披着长袍的老人,他兜帽下的那张脸平静异常。 随后,他走进房间,又站在一旁,好让出空间. 原体们都意识到了什么,他们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 “罗伯特。”头戴桂冠的那人说道。“你和我来一下.还有你们俩。” 他抬手指向荷鲁斯与福格瑞姆。 (本章完) () 第824章 番外:圆桌观影(七) “你对我很不满。”帝皇说。 他在说话时直视着罗伯特·基里曼的双眼,后者本不想陷入这种充满对抗性意味的情境中去,但他心中不知为何燃着一团火,这火驱使着他,让他也直视着帝皇的双眼。 “是的。”基里曼大大方方地承认道。“是有一些。” “一些?” 帝皇将他特意放轻了语气的强调重复了一遍,接着便若有所思地转过头去,凝视起那巍峨起伏的喜马拉雅山脉了。 他今日没有穿那套标志性的金色甲胄,反倒只是套着一件朴素的长袍,其边缘还沾染有尘土 以及那双手,满是污渍,指甲里甚至尽是黑色的灰。 基里曼用这沉默的几秒钟将这些事快速地分析了一遍,一个令他不是太愿意去承认的结论随后诞生。 为了验证它,他主动转移了话题。 “你刚才在——” 帝皇快速地转过头来,快得甚至让基里曼有些措手不及。 “——工作。”他马上回答。 基里曼怔了怔,又问道:“什么工作?” “我在建造一条道路。” 帝皇说,并顺手摘下了头顶桂冠,黑发随风飘扬。 “你现在还无法理解它的性质,你们都不行,除了马格努斯,不过他还需要更长时间的学习才能做到这一点。现在说正事吧,罗伯特,你对我很不满。我请来的帮手已经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向我说了,还提了一些需要收费的建议。” 基里曼此刻心乱如麻,他一方面想明白路的事情,毕竟能让人类之主亲自动手的工程一定极为壮观,但他也对那个‘只有马格努斯可以’的说法非常不满 还有那个该死的叙述机,它居然真的录了像。 我非拆了它不可!他在心里吼道。 种种这些复杂的思绪全部拥挤在一处,让他切实体会到了长久以来多心并用的坏处,但他毕竟已经习惯这么干了,因此嘴巴竟比头脑更快地接上了话。 “收费?”话一出口,马库拉格人就后悔了——我在想什么?我本来可以问一个更有建设性的问题。 “是的,他一早就警告过我。”帝皇说。“他的本职工作并不包含额外关照你们的心理健康并向我提出建议,我用了额外的价钱才让他改口.你不必思考这场交易所用的到底是什么货币,你是无法理解的。” 基里曼张开嘴,又闭上。循环反复此过程两次后,他的脸再次涨红了。 然后他低声开口——语气几乎像是在抱怨:“假如我什么都理解不了,你又为什么要说这么多?” 话一出口,他便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他在康诺·基里曼的宫廷里受过外交方面的训练,知道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就是马上转移话题,而现在最好的选择显然是将事情带到他的兄弟们身上去 而且这也不算出卖,毕竟荷鲁斯与福格瑞姆之间的确生出了嫌隙。 然而,当基里曼转过头,试图将话题往两人之间中的一个引时,他却发现他们不见了,就像是从未出现过那样,消失得干干净净。 “我时间不多,因此必须同时处理你们每个人的问题。”帝皇的声音从耳后传来,终于再次带上了那种熟悉的冰冷。 基里曼咬住牙齿. 好吧,一个解释。总好过什么都没有,不是吗?他总归愿意说上两句话了。 他回过头去,再次直视起那双眼睛。 “所以你施了个法术?好同时与我们每个人交谈?” “只是灵能的粗浅运用,与法术有根本区别,假如你上过灵能课程的话,就能明白我在说什么。” 基里曼气得把刚松开的牙齿又咬上了,随后竟硬生生地从牙缝里憋出一句话。 “很抱歉,我的一天只有二十四个小时,上不了太多课。” “我知道。”帝皇语气轻淡地说。“所以.最近学得如何?” “你不知道吗?” “我有段时间没关注过你们在课程上的进度了,我只知道黎曼·鲁斯前段时间和佩图拉博打了一架,而你因为初来乍到的关系不太合群。” “或许他们不是因为这个才不喜欢我的。”基里曼说。 他没忍住,抛出了这么一句语气堪称冷冽的话。他极为痛恨这种不成熟的表现,却偏偏没有办法克制 他没办法在帝皇的面前保持冷静,因为眼下他所踏入的一切困境,其实都是由此人带来的——突然地出现、突然地宣布身份并灌输一些听起来几乎像是神话故事的所谓身世、突然地将他、康诺·基里曼和塔拉莎·尤顿一起带离马库拉格. 而罗伯特·基里曼现在满打满算不过才十七岁。 他知道,以基因原体的标准来说,三岁就成年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可他却是真真切切地在马库拉格度过了十七年的时间,期间并没有什么超速发展的怪异事件,顶多只是比常人长得大了许多 他不知道其他人如何,可他们看上去倒也不怎么老成,尤其是心智程度,那两个总是喜欢开烂玩笑的,和顽童有什么区别? 然而,就算知道这么多,基里曼却还是没办法说服自己保持冷静。 “不喜欢你?”帝皇的语气似乎变得严肃了一些。“他们排挤你了?” “没有。” “拿你开玩笑了?” “经常。” “多半是鲁斯,是吗?” “是的。” 基里曼抿起嘴,努力地想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不那么像是在告状——他对这件事有本能的排斥,甚至很恐惧它成真,毕竟如果他真的这样做了,那这件事不就像是在. 帝皇思索片刻,缓缓开口。 “鲁斯来自一个残酷的世界,那是片未开化的冰天雪地,自然环境严酷至极。在那种环境里,天性压抑的人是活不下去的,面对着无边无际的茫茫雪景,人必须学会自己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他已被那世界塑造成了如今的模样,就像你在马库拉格成为了一个品学兼优、未来大有可为的人一样。他的玩笑其实并不含有恶意,只是一种拉近关系的手段,我相信你明白这件事,罗伯特” 帝皇顿了顿,紧接着竟微微一笑:“否则你早就揍他了。” 环绕着山脉的寒风强烈地吹拂而来,黑发纷飞,将笑容隐没其中。风再止息时,面孔已经归为平静。 帝皇抬手戴上桂冠,没有再说任何话,就这样离去了。 马卡多跟在他身后,用一种古老的语言语气强烈地抱怨着什么,而帝皇什么都没有说. 凝视着那逐渐远去的背影,直到他们完全消失,基里曼才转过身。 他看见正擦拭着眼泪的福格瑞姆,以及已经重新振作起来的荷鲁斯。 后者握住福格瑞姆的手,彻莫斯人竟没有拒绝,甚至还轻声道了声歉。 荷鲁斯点点头,又走过来拉住他的手,不知为何,马库拉格人没拒绝这件事。 他就这样牵着他们往里走去,眼神变得坚定异常。 “走吧,兄弟。不管那叙述机还要给我们出多少难题,它都打不倒我们.” —— “啊,去见家长的三位学生终于回来了。”蓝光中的声音笑嘻嘻地说道。“怎么样?和自己的父亲相处得如何?有没有对他稍作改观?” 三位学生中无人理会他,只是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什么都不准备说吗?那么其他人呢,你们不觉得那位伟大的皇帝有些偏心了吗?怎么偏偏找他们去私自谈话?” “你还是快点履行本职工作吧。”费鲁斯·马努斯非常平静地说道。“我不管你到底是什么,但你应该尽职尽责,而不是在这里对我们冷嘲热讽。” “这也是工作的一环。” “那你什么时候推进到下一环?”黎曼·鲁斯颇为无聊地问。 说话时,他已经恢复了此前那副完全不在乎形象的浪荡做派。双脚夸张地踏上了圆桌边缘,不断地晃动,双手则垂落下来,手指不断敲击椅子的侧面,整个人坐得四仰八叉不说,还不断地制造着噪音。 蓝光轻笑了一声,竟然真的没再多说什么.周遭世界迅速地被黑暗吞没,此刻,他们所有人仿佛都坐在一片虚空之中。 紧接着,许多光点从正下方急速升起,停于他们头顶。 马格努斯为这一幕震惊不已,把自己一头的红发挠得乱七八糟,最后还是忍不住大喊起来。 “这,这到底是什么?!这根本不是法术!” 叙述机似乎叹了口气。 “这是正统的嗯,算了,不能和你这没文化的一般见识。总之,让我们进行到下一环。” 且不提马格努斯因为他这句话有多么生气,光点们开始变大、变薄,在顷刻之间就形成了许多波动着的光幕。 只是,原体们尚未来得及看清它们具体的模样,其中多数便再次沉入他们下方,融入黑暗,到了最后,便只剩下五面光幕飘荡在圆桌之上。 “好了,选一个吧,然后你们一起进入其中体验一二。”叙述机说。“但是,只能由一个人来选。记住,只有一个人” “为什么?”多恩皱眉问道。“此前,你不是就给我们分批次安排了不同的故事吗?为何现在又改了主意?” “你的语气显得我好像是个坏人。” 多恩摇摇头:“好坏与否对你这样的存在而言恐怕没有多少意义,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叙述机冷笑了一声,刻意把声音拉得很长。 “因为诸位的父亲并不认同我在试图推进效率这一点上做出的努力,考虑到诸位原体似乎并不怎么健全的心理状态,他想让我采取更加柔和一些的方案——没有办法,我只好进入儿童模式了。” 换做以往,这种挑衅一定会引来许多怒斥与反驳,但此时此刻的圆桌旁,竟然没有一个人打算对这句话说点什么.哪怕是表情仍然阴沉着的佩图拉博,都只是平稳地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这一幕让叙述机感到相当无趣,它索性冷哼一声,不再讲话了,将场面留给了原体们自己。 片刻后,马格努斯犹豫地站起身来。 “咳,兄弟们”他清清嗓子。“我觉得我——” “——坐下。”黎曼·鲁斯面无表情地说。“我知道你要选哪个,但我们中恐怕只有你想看那个。” 他伸手指向光幕中的一个,那上面正在循环播放一个片段:身材高大、面容也成熟许多,却不知为何失去了一只眼睛的马格努斯,正面对着包括帝皇在内的许多人侃侃而谈,显得胸有成竹,极为自信。 “但是.” “坐下,不然我马上就去把你的那些书和作业都撕了。”鲁斯露出两颗尖牙,赤裸裸地威胁道。 马格努斯深吸一口气,他知道黎曼·鲁斯干得出来,但他此刻并不准备退缩。 “好,那你撕吧。”他毫不犹豫地说。“我必须把话说完。” 芬里斯人挑起眉,忽然咧嘴一笑:“很好,那你说吧。” 于是马格努斯便花了整整三分钟的时间声情并茂地做了一番演讲,试图说服所有人 没有人理他,鲁斯甚至再次磨起了牙。他呆滞片刻,竟福至心灵地意识到了什么,于是马上给出许诺。 “选我吧,我可以帮你们做马卡多的灵能作业!”他大声地说道。“三个月以内,投票给我的所有人都不用担心被那个凶巴巴的老头责骂了!” 基里曼似乎有些动心,鲁斯阴笑着瞥了眼阿尔法瑞斯,后者心照不宣地和他一起举起了右手 但是除此以外,就没有第三个人再投票了。 马格努斯沮丧地坐了下去。 “不投票者,自动视作弃权。”叙述机懒洋洋地说。“你们要么同意,要么反对,这儿可不存在沉默的选项——反对请举左手。” 费鲁斯·马努斯、罗格·多恩、佩图拉博、莫塔里安立刻举起了左手,其余人要么心不在焉,要么就是单纯地不想伤害马格努斯的感情. 为了扭转这一局面,已经恢复正常的圣吉列斯与荷鲁斯彼此对视了一眼。 “请问,叙述机先生。”大天使站起身来,以无可挑剔地礼仪对着圆桌中央的蓝光鞠了一躬。“我们可以推举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人吗?” “可以——看在你这微笑的面子上。” “.” 天使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转过身去,看向了自从被当面提及‘卡里尔·洛哈尔斯死去的现场’后就变得异常安静的康拉德·科兹,然后柔声开口。 “我推举你,科兹。” 诺斯特拉莫人慢慢地抬起头来。 “因为.这整件事,所有的这些故事,似乎都与那个在另一个世界里与另一个你关系极为紧密的人有联系。”天使柔和地说道。“所以我觉得,让你来做决定,应该再合适不过了。” 他看向其他人。 “你们觉得呢?” 荷鲁斯第一个举起右手,然后是科尔乌斯·科拉克斯. 在他们之后,其他人也依次举起了右手,哪怕是仍然沮丧着的马格努斯也一样。 康拉德·科兹冷笑起来。 “别指望我会感谢你们。”他僵硬地笑着。“好,叙述机,我要看那个。” 他抬手指向另一个光幕,其上,一具骨骸正飘荡于宇宙之间,显得极为诡异。 (本章完) () 第825章 番外:圆桌观影(八) 这一次,叙述机没有再多说任何话。只是一眨眼,蓝光便将一切覆盖。 马格努斯瞪大了眼睛,聚精会神地观察着这一切,唯恐自己错过半点细节。 他那副完全沉醉其中的表现引来了芬里斯人的低声嘲笑,他对阿尔法瑞斯做了个手势,后者点头会意,也窃笑起来. 但是,在原体们之中,也只有他们二人表现得如此跳脱与欢乐,其余人虽然都已不是第一次体验这种逐渐被光芒所吞没的感觉,却依旧无法习惯。 而且,对于那些一向感知灵敏的人而言,这甚至可称折磨,虽只有一瞬,但也足以刻骨铭心。 蓝光熄灭,圆桌消散,石椅紧随其后。原体们一个接着一个的站起身来,这些年轻半神整齐地站在一处,而世界已只剩黑暗——柔和的、静谧的,意味着睡梦的黑暗. 从装潢来看,这里应是一间卧室,且并不属于凡人。 事实也的确如此,只需看一眼那正和衣躺于床榻上的黑发巨人,便能明白这到底是谁的卧室。 “睡相倒还不错。”鲁斯砸吧砸吧嘴,如此评价。 有人在背后打了他一下,不怎么重,但位置很巧妙,刚好能把他没说出口的下半句话堵回去——略带愠怒的芬里斯人转过头去,看见他来自巴尔的兄弟正面无表情地对自己投以凝视。 那点根本算不上怒意的,想要报复回去的心思立刻烟消云散,转而变为一种刻意的、带着点讨好的微笑。 “好吧,我不说了。”带着笑,黎曼·鲁斯干脆地举起双手。“接下来我会一直保持安静。” “你最好如此。”圣吉列斯说,语气放得很缓慢。 这场简短的对话没引来更多注意,就连话中的另一个主角,此刻倒也并不在乎这件事。 他只是沉默地在黑暗中待了一会,然后便迈步走向了床边——那个在诺斯特拉莫上抱着尸体哭泣的孩子此刻已成长为另一幅模样,高贵又英俊,眉宇间尽是平静。 康拉德·科兹端详了他好一会,才发出一声轻笑。 没人知道他到底在笑些什么。 马格努斯的声音不合时宜却紧随其后地响起。 “这一定是灵能法术” 他神神鬼鬼地嘀咕起来,等吸引来一点注意力后,便把声音恢复到了正常水平。 “你们没发现吗?这卧室虽然大,但也绝对不可能容纳下我们所有人。我们实打实地站在这里,占据的空间却和一把椅子差不了多少!这简直是——” 他兴奋地挥舞起手臂。 鲁斯以求救般的眼神看向圣吉列斯,后者叹息着给予准许。 下一刻,芬里斯人便挤到了他们那好奇心发作的兄弟身边,踮起脚勾住了比他高大不少的马格努斯的肩膀,然后用威胁的语气低声说了些什么。 终于,卧室内再度安静了下来。 康拉德·科兹对他们到底在做些什么毫不关心,他仍然在观察那张脸,仿佛要用那些与他不同的、代表着成熟的痕迹来想象出前段故事结束以后,此人与那个愚蠢的诺斯特拉莫人都经历了什么. 但这只是表象,在所有的这一切之下,实打实地占据着他脑海的,其实是那具骸骨。 他等待着,想知道那一幕什么时候才会来,一阵突如其来的困意打断了他的思绪。起初并不明显,他甚至都没意识到这感觉究竟是什么,直到他身后传来一些重物倒地的声音。 科兹迅疾而警惕地转过身去,脊背弓起,双手张开,已经做出了最适合发动突袭的姿势. 但他看见的并不是什么敌人,而是接二连三倒在地上的原体们,他的兄弟们——他们全都陷入了突如其来的沉眠之中。 最后还醒着的人是罗格·多恩,他倒在莫塔里安、佩图拉博以及伏尔甘之上,眼皮正不断重复合拢又张开的过程。 他困得惊人,甚至不能阻止自己的手脚失去力气,可他依旧看向了科兹。 “你——” 他只来得及说出这个字,便进入了梦乡。 科兹马上死死咬住舌尖,然后碾动它。 在疼痛带来的片刻清醒之中,他勉强保持了站姿,但也必须抬手扶住一旁床榻——出乎意料的是,他的手心竟然真的有实感,而不是此前那次身临其境中的完全的虚幻 他皱起眉,如触电般抽回手,面色阴晴不定地在床上那人与自己衣袍之下悬挂着的匕首之间来回旋转。 刚才的观察虽然称得上是漫不经心,但康拉德·科兹与生俱来的堪称恐怖的敏锐依旧让他意识到,此人已经不是那个会因为看见保护者的死而手足无措的孩子了,而是一个习惯了居于高位的上位者. 贵族?统治者?还是别的什么? 他的保护者倒是仍然在施行其他的拯救,比如安格朗,但被保护者呢? 思绪繁杂,困意却开始愈发深重,哪怕科兹已将舌尖完全咬烂都无用。 他晃晃脑袋,反手拔出衣袍下那把藏得非常好的匕首,一刀划开了自己的肋下。鲜血濡湿黑袍,稍微驱散了些许正折磨着他神智与眼皮的大敌,也让他生出了几分力气。 借着这点力气,他快步走到他的兄弟们身边,看着这群毫无知觉地躺在一块的原体,面上忽然显出几分冷意。 “你们根本毫无警惕性.简直是案板上的肉。” 无人听见的嘲讽转眼便逝,他则强撑着自己走到床榻的另一侧,慢慢地坐了下来。 他可不想躺在地上,或躺在那群人身上,哪怕是从前还住在下水道与臭水沟里的日子,他也没有枕着尸体睡觉的习惯. 而现在,这群帝国内最高贵的半神们和尸体又有何区别呢? 再说了,这是我的卧室。他满怀恶意地一笑,理所当然地躺了下来,甚至还拿脚踹了那正安眠着的另一人一下。 尽管这一脚倒是如此前一样,落了空,但倒也够了。 他捂住自己的伤口,再次凝视起那张似是而非的脸。鲜血流过手掌,带来温热。困意上涌,强迫他渐渐闭上了双眼。 只是这床太软了,他不喜欢。 你这该死的贵族。他心想。别让我发现—— 握着匕首与鲜血,康拉德·科兹的思绪彻底中断,正式地进入了梦乡。 —— “轰隆——!” 雷鸣之声划过天际,但天空中只有雪,漆黑的雪。它覆盖了一切,将万事万物都囊括其中。地面在摇晃,岩浆从地下喷涌而出末日般的景象,自然也少不了噩梦般的生物出现其中。 康拉德·科兹看见许多扭曲的怪物,正从虚空中跃出。他对它们并不陌生,都是从前曾在预言带来的幻觉中看见过许多次的老朋友了,只是从来没有一次如此清晰。 在涉及到这些东西时,他的幻觉带给他的,几乎都是管中窥豹一般的片面景象,而不像此刻,简直如同身临其境. “康拉德。”有人唤他。 他转过身去,看见许多张熟悉的脸——他的兄弟们一个不少地站在这里。 “我们可是等了你一阵子。”察合台不咸不淡地说。“你居然比多恩撑得都要久。” 诺斯特拉莫人露出个假笑,本来想还以颜色,眼前的世界却突然明亮了一刹那。 紧接着,雪、岩浆与怪物都在这光亮中被撕扯成了碎片,他好似被抛入了一个急速旋转着的漩涡,许多飞驰而过的碎片狂吼而过,震的人耳膜生疼。 然后,那具骸骨便来了。 他瞪大眼睛想看清细节,想验证自己心中的猜测,却未能完成此事,因为暴风雪再次回归,两处画面交替闪烁,如坏掉机器的疯狂指示灯一样在他眼前不断旋转. 科兹颤抖起来。 他知道,这就是他那受诅咒的、不稳定的所谓‘祝福’所带来的。但是,这种频率是他没有经历过的,也是他不曾想象过的。 难道他就连痛苦都比我强吗?! 这种愤怒来的是如此之快,将用来自我保护的冷嘲热讽的习惯都硬生生地冲得粉碎。 他正愤恨着,眼前的事物却不管他到底是何感想,简单直接地将一个崭新的画面带到了他眼前——他看见卡里尔·洛哈尔斯正手持一把燃烧着金色烈焰的剑,在黑暗中挥舞着它,与四个东西不断地战斗。 他背后还缠绕着一个金色的影子。 科兹立刻就想知道它究竟是谁。 然而,这终究不是他的天赋,他明明能察觉到这画面尚未结束,但是. 他醒来了。 几乎同步地、与床榻上的另一人一同坐起,然后一起看向某一个方向。 那里躺着一具白骨,被灰烬所覆盖,高大异常,冒着青烟,散发着堪称恐怖的温度。 床榻晃动了一刹,那人动作轻柔到可怕地踩在了冰冷的地板上,走到那具白骨身前,又缓慢地跪倒在地。 由于是背对着的关系,科兹看不见他的脸,但他倒也不想看见免得发现某些令他不适的表情。 他屏住呼吸观察那人的动作,看着他是如何用手辨识骨相,也看着他是怎样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从头到尾,那人都一言不发,甚至除了悠长的呼吸声以外就没再发出半点声响,直到他轻轻地伸手,抱起骸骨。 仍然带着高温的灰烬与皮肤接触的瞬间便引发了强烈的嘶嘶声,科兹冷笑着,满怀期待地想要看见那人因疼痛而收回手 这希望自然是落了空的。 不过,作为弥补,他听见了一句诺斯特拉莫语。 “父亲。” 笑容凝滞在了脸上,科兹一个翻身跳下床,同时用威胁的眼神看了一眼那群选择了沉默的识相的蠢货。 他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一个个的脸为什么看上去都那么僵硬,但他不在乎,只要他们不干扰他就好 他一步冲到那人面前,看见一些眼泪。 这很好,这的确是他要的——科兹咧出个笑容来——是的,哭吧,你只是看上去比我成熟一些而已,其实仍然只是个孩子 不,等等。 他猛地皱起眉,蹲下身,细细地观察,然后意识到泪水仅仅只是表象。那只是一个人在极致的痛心之下所流露出的身体的本能反应,在泪水后方,那张脸仍然是平静的。 该死的,你凭什么这么冷静?那蠢货洛哈尔斯可是死了! 科兹烦躁地用舌尖抵住左侧尖锐的犬齿,细细碾动。鲜血潺潺流出,被他自己混着口水吞了个干干净净。 沉默。 片刻后,那人却做出了一个让科兹始料未及的动作——他竟然握住了骸骨的手,开始轻声求救。 “帮帮我。” 听见这句话,听见这理性的崩塌,康拉德·科兹本以为自己会高兴,会喜闻乐见然而,当这一幕真的显现时,他的第一反应却是极致的愤怒。 他骤然咆哮起来,那声音听来根本就不像是他自己。 “你在向谁求救?!”诺斯特拉莫人狂怒地站起身来,冲着那个根本不可能听见他话的人放声吼叫。 原体们面面相觑,他们无法理解他此刻的愤怒,只有科兹自己知道,这怒火里其实藏着的是恐惧,以及一些他不愿意承认的嫉妒。 两种截然不同的想法开始在他心里不断回荡。 一个声音在问: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这样糟践他的心血? 而另一个声音,却非常微弱地表达了一种.羡慕。 他硬生生地把第二个声音掐死,然后握紧匕首。 看着那张脸,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杀戮的渴望了,只恨刚才为何不一刀捅死此人。 而他的恐惧,也恰好在此刻应验。 一个声音,一个如同羽毛刮擦般的轻柔声音,在房间内的某处响起。 “你想救他吗?” 握着刀,康拉德·科兹四处张望,想找出说话之人究竟身处何方。在房间里,他到处走、到处跑,如影子一般不断闪现,面色惨白,嘴唇颤动,形似一个疯狂的鬼魂而这找寻自然是以失败告终。 于是他再次冲到那人面前,怒视着他,牙齿紧咬、浑身肌肉绷得如同快断的线。 不要回应,不要回应. 把怒火和其他事物全都抛之于脑后,有生以来第一次,他开始祈祷,带着强烈的渴望。哪怕他根本不知道应该向谁祈祷。 然而,就在下一刻,已经有一阵子不曾出现的蓝色光芒在这个时候忽然地涌现,圆桌、石椅与那所谓的叙述机又一次回来了。 原体们对此已经见怪不怪,马格努斯甚至有些感谢它在这个时候叫停。 因为他忽然发现,那声音与他从前还在普罗斯佩罗上以冥想的形态进入亚空间时曾结识的一个友好的存在一模一样. 那种独特的羽毛刮擦的声音,是不可能被模仿的。他不知道这结论从何而来,却极相信它。 康拉德·科兹深吸一口气。 “后面呢?”他非常平静地问。 (本章完) () 第826章 番外:圆桌观影(九)(投票选后续 面对康拉德·科兹的问题,叙述机仅仅只是召唤出了一面镜子。 镜中之人看上去狼狈又愤怒,过长的头发现已散落下来,几乎遮住了半张脸,其间的一双眼眸无比阴沉。若只是这样倒也还好,无损于他身为基因编程产物而得到的容貌,可惜他偏偏有种动物般的习惯,此刻正呲着牙,犬齿卡住下唇、不断地抖动 “你最好冷静下来。”叙述机用一种异常平和的语气说道。 诺斯特拉莫人凝视着镜面,沉默半响,忽然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 他仰起头,顺手将头发向后抹去,然后就那样无声地笑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很好。”叙述机说。“你的精神疾病应该还没有严重到忘记我不久前说过的那句话吧?这一切故事都与你们无关。我知道,眼见他人得到自己梦寐以求之物是何等的煎熬,但你实在缺少自控能力。” 罗格·多恩皱起眉,忽然出言为科兹辩护:“你不能要求他在看见那一切后还保持平静。” “那么,或许他就不该看见这些事。” 叙述机用一句轻描淡写的话成功地激起了一些人的愤怒,那话中的理所当然对他们而言是从未体会过的,而它似乎完全明白这一点,很快便将话头调转到了他们身上。 “你们也同样如此,诸位对权力与政治非常敏感的傲慢的王子们。我希望你们珍惜这个机会,许多和你们有着同样名字与面容的人直到死去都不曾得到过这种帮助.让我说得更直观一些,不是谁都像你们一样身在福中不知福的。” 莱昂·艾尔庄森眯起双眼,缓缓开口。 “你的指责毫无道理可言。” “恰如你的愤怒。” “你不是我,何曾知晓我的感受?” “我倒也不想成为一个人生的前十二年一直在森林里游荡、直到第十三年遇见人类才学会说话、今年刚刚十七岁的满心愤怒充满迷茫每天睡醒时甚至会觉得自己还在卡利班的青少年这对我可是致命性的打击啊。” 庄森仅沉默了半秒不到,便马上还击。 “是的,毕竟你根本不算人类,你只是那个所谓的白塔公司制造出的一个商品而已。你的职责便是向我们——即你看不起的这些傲慢的青少年们——来讲述这些故事仅此而已,机器。我很好奇,故事讲完以后,你是不是就会被回收销毁,或重置设定?” 叙述机轻笑起来,竟然并未生气:“很好,我们扯平了——暂时休战如何,伟大的王子?” “我同意,廉价的机器。” “其实我挺贵的.” 叙述机说着说着,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那是‘赚了一大笔’的人才会具备的特殊笑声,旨在透露一个信息:我现在心情非常好,因此我不会生气。而这一点,在场众人无人可以验证真假,因此只能将问题憋在心中。 “叙述机先生,你的职责里也同样包括为我们解答疑问吧?”圣吉列斯适时地开口,彻底结束了这场争吵。 “是的——你想问什么?” “我想了解更多有关于那个梦境的事情。”天使轻声说道。“它让我很不安。” 荷鲁斯立刻看向他,但圣吉列斯只是目不斜视地凝视着圆桌中间的蓝色光辉,一言不发,等待着答案。 “那个梦境?很好,终于有一个人问到了关键之处。”叙述机罕见地赞赏了一句。“它是那个世界的康拉德·科兹的预知天赋发作时为他带来的无数幻象之一,他的天赋非常强,且更倾向于亲身体会,因此能看见许多细节,但也为此承受了许多必须在正确的指导之下才能清除的压力。” 众人齐齐看向他们的康拉德·科兹。 “他就是典型的被逼疯的例子。”叙述机慢悠悠地补充一句。 科兹又一次笑了起来,由于此时不再披头散发的关系,只要忽略那黑得瘆人的眼睛,这笑容甚至有几分阳光。 “他现在是疯着还是没有?”鲁斯悄声说道——当然,其实所有人都能听见他的声音。 “那么,那个预知梦,它都预知了什么?”天使没有再制止芬里斯人,只是追问。 “背叛。”叙述机平静地回答。 房间内忽然变得安静了起来,多数人都察觉到了这句话的语气对于这个一直没个整形的所谓机器而言究竟有多么怪异 他们开始思考,只有两个人没有,一是圣吉列斯,二是康拉德·科兹,但他们两人的反应也并不一致。 天使握紧双拳,沉沉地叹了口气,然后便低下了头,面容隐没在阴影之中。 至于那疯癫的诺斯特拉莫人?他无声地大笑起来,笑得肩膀狂抖不已。 “我就知道.”他的头发又散落下来,眼睛像是玛瑙一样闪闪发光,里面满是病态的兴奋。“我就知道!” “你都知道些什么?”佩图拉博不耐烦地呵斥。“你从头到尾一直表现得像是患有癔症!” “噢,噢,抱歉,对不起,尊贵的大人,我扰了您的清净,真是非常对不起——” 科兹说着,马上站起身来,做了一个幅度夸张的鞠躬。 然而,当他抬起头来露齿一笑时,却是满嘴的鲜血。它们甚至都淌出来了,正顺着下巴往下滑。 佩图拉博厌恶地别过头去,脸色铁青。 “疯子。”他说道。 “多谢。”科兹温顺地朝他点点头,然后坐回椅子,咽下口中的血。 荷鲁斯疲惫不已地揉了揉太阳穴,又看了眼身边仍然一言不发的圣吉列斯。随后,他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 “兄弟们。”他语气沉重地开口。“这已经不是它第一次对我们揭示有关背叛的事了.” 众人当然明白他在暗指什么——前不久,这沐浴在蓝光中的所谓机械曾用读心的方式揭示了康拉德·科兹的心声,那关于‘半神祸乱银河’的事情的确骇人。 但是,考虑到他们这个兄弟一贯以来的作风与精神状态,谁又能保证他看见的不是什么噩梦? 至少,看见那行字时,原体们没有一个觉得自己会成为那个祸乱银河的人。 可是现在不同了。 荷鲁斯将视线转到圆桌中央,莹莹蓝光反照进他的瞳孔,衬出一腔勇气与坚定。 “能否请你.向我们揭示一切,先生?我想我们都已经厌倦谜语了。” 在这句话中,他去掉了叙述机的前缀,像是在简化,但事实并非如此。 “你确定吗?”蓝光中的声音似笑非笑地问。“在你看见那些事之后?” “我确定。”荷鲁斯说着,紧接着环顾四周——没有人反对他,然后,他方才加以补充。“我们都确定。” “很好.”叙述机说。“但是,根据交易协议的第一万九千四百七十二条,我有责任在此事开始以前检查一下周围,好确保你们的人身安全。所以,接下来请保持安静。” 圆桌中央的光芒忽然四散开来,就这样消失不见,石室就此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每一个基因原体都可夜视,这对他们超凡的躯体来说是基础中的基础,可此时此刻,笼罩着他们的这种黑暗却与他们熟知的、属于自然的那一种截然不同. 他们不仅无法如以前一样自如地看穿它,甚至感到难以呼吸,就像有什么东西正用不似手臂的东西扼着他们的咽喉。 康拉德·科兹紧紧地抱住自己,准备迎接熟悉的折磨。 他明白,他们现在已经不在泰拉上了。现在,他们身处一片无光的海,一片毫无善意可言的汪洋。 他在抵达泰拉的第一天就被送到了马卡多面前,由那老人亲自教授了一番关于亚空间的知识,字字珠玑,每一点都无比重要。 尽管如此,它们却仍然无法驱散他的天赋。它依旧经常发作,一出现便将他带往噩梦之中,让他在癫痫和巨大的痛苦中好好地亲身体会其中的每一点恐怖. 他觉得这次也不会例外。 “错了,小疯子。”叙述机说。 几声咆哮伴随着他的声音而一同逝去。 蓝光急速回归,照亮石室内原本的一切,也照亮原体们的脸,而那些表情并不怎么平和。 很显然,他们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看见了些什么、听见了些什么。 康拉德·科兹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最终,他安静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 叙述机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它已经结束了所谓的检查,那么接下来要端出来的,便是真相了。 许多只有他们自己能看见的故事依次于虚空中涌现。 莱昂·艾尔庄森忽然发现自己身处一场内乱之中,而双方却都身穿暗黑天使的盔甲,他还看见一个更成熟的他正挥舞利刃,砍杀第一军团的新兵。 福格瑞姆看见费鲁斯·马努斯和察合台正并肩而战,而敌人的脸却异常熟悉,甚至让他想要尖叫。 佩图拉博在一次眨眼后来到了一片黑暗的废墟里,不远处,一个身穿铁甲的人正独战群魔,只为护卫一具高大的尸骸,洛珈·奥瑞利安的脸在更深的黑暗中若隐若现。 察合台看见身穿他军团盔甲的战士们与影月苍狼们刀刃相向,可其中竟然有不少人正帮着第十六军团杀戮自己的兄弟。 黎曼·鲁斯看见燃烧的普罗斯佩罗,与双眼尽失的马格努斯,后者正在咆哮中逐渐化为虚无。 罗格·多恩看见一个更沧桑但也更坚定的他独自行走在一望无际的沙漠之中,头顶无星之夜,鼻尖萦绕血气。 康拉德·科兹看见头顶一顶破碎王冠的卡里尔·洛哈尔斯平静地摘下自己的面具。 圣吉列斯看见一头身负重伤,即将死去的恶魔,以及正面对着它的,同样快要死去的自己。 费鲁斯·马努斯看见自己以战锤砸碎了福格瑞姆的头颅。 安格朗看见许多他认识的人——那些曾和他同样沦为奴隶的角斗士们——被不知为何身穿漆黑甲胄的荷鲁斯一一杀死,他们的躯体虚幻如光点。 罗伯特·基里曼看见一颗熟悉的星球,以及它被毁灭的模样。 莫塔里安看见卡拉斯·提丰肿胀、扭曲的脸。 马格努斯看见自己站在一间巨大的会议场内,对着所有人侃侃而谈,介绍某物。 荷鲁斯·卢佩卡尔再次看到了那个不幸沦为傀儡的人,它正在吞食帝皇的血肉。 洛珈·奥瑞利安看见一个名为艾瑞巴斯的怀言者。 伏尔甘嗅闻到了极为强烈的恶臭,他难以形容这种味道,但它已不是他现在最关心的事他只想知道,自己为何会一遍遍地杀死不知为何就是不死的莫塔里安。 科尔乌斯·科拉克斯看见他与康拉德·科兹并肩而立,两人在被血浸满的世界上共同分享某种食物。 阿尔法瑞斯看见了他最想看到的,他满足地笑了,最先离开了幻境。 他站起身,看见其余十九个兄弟仍然沉浸其中,双眼紧闭,好似在做梦。 他伸了个懒腰,背着手晃到了房间门口,打开了门。 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就这样走进石室之内,坐到了他的位子上。 两人相视一笑,一个在阳光下,一个在阴影中。 “你要去找父亲吗?”后来的人问道。 “是的。”阿尔法瑞斯说。“我想为我们出色的工作找他讨要点能在稍后安抚这些可怜孩子的东西” “那可不是我们的工作,我们的工作尚未开始。”后来的人摇摇头,如此纠正。 “但是在那里,已经结束了。”阿尔法瑞斯低声说道。“我看见一个充满希望的帝国,从战火中重新站起,为人类带去一个崭新的、光明的未来。” “嘘,你说的太多了。”后来的人不赞同地撇起嘴。 “而你总是说得太少学学我,欧米伽,以免被他们发现。” “他们不会的,哥哥。”后来的人沉着地说,随后闭上双眼,靠在了椅背上。 门被关上了。 (本章完) () 第827章 番外:圆桌观影佩图拉博分支 第827章 番外:圆桌观影·佩图拉博分支 发现:空气中充满了剧毒,且正在持续伤害我的身体。地面被目前尚无法分析的力量扭曲,与空气一样具备致死性。 结论:这不是单纯的幻境,它的真实性相较于前两次我所经历的,又有所加强。 那所谓的叙述机做了一些很危险的事。 结束以上思考,佩图拉博抬头凝望。入目所及尽是恐怖之景,他虽然难以忍受,却仍然观察着那些怪物。 他读过许多从古泰拉时期流传下来的珍贵孤本书籍,涉及到各个方面,其中有些属于作者发散想象力后的扭曲产物。 从外观上来看,它们或许就是那些民俗传说与宗教故事中的‘恶魔’,负责在人死后依照生前的罪行折磨他们的灵魂 在佩图拉博看来,那些文字与绘画里满是对宗教的畏惧,以及对一个所谓的死后‘天堂’的向往。 但是,就算是将其中所有的怪物全都变做真实,也不能与他眼前的这片地狱相比。 人类无法想象出自己从未见过的东西,孤本中的怪物无论多么奇形怪状,也总是长着牛的角、羊的眼睛与反曲的蹄子。而这些生物虽然与其也有共通之处,可只需看上一眼,就能意识到它们根本是真实存在的,而非虚构或想象出来的。 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从骨髓深处冒出的冷气与厌恶此刻正货真价实地盘旋在佩图拉博的心中。 他不由自主地紧紧地抿着嘴,勉强克制住怒火,然后评估。 假如我要战胜它们,我需要多少兵力? 五百人?一千人?他脑海中闪过第四军团那冰冷的铁甲,和他每日课程结束后就会立刻动身前往的练兵场 每个重回泰拉的原体都和他们各自的军团搭上了线,有些人不太适应此事,有些人直截了当地表达了自己的不喜,还有些人为他们军团的现状感到悲伤与烦恼。 佩图拉博不是以上任何一种,他对待第四军团这个规模庞大的军事组织的态度就像他对待那些课程的态度一样——冰冷的分析、冰冷的计算,最后依照结论行事. 课程能让他学到更多吗? 可以。 无论是泰拉人欧兰涅斯的战争历史课程,还是掌印者马卡多的灵能教习,都对他将来要承担的角色有着莫大的帮助。 那么第四军团呢,他们能够为将来的佩图拉博做些什么? 在练兵场观摩过数次演习后,佩图拉博心中有了底。 他还在奥林匹亚上时,就已经对战争不陌生了。尽管那时所打的战争都只局限于凡人范畴之内,但他认为自己起码算是入了门,至少已经明白了这门残酷的学科需要何物. 因此他明白,第四军团只需要依照他的设想稍作改变,便能为大远征做出不可替代的贡献。 只是,那是未来的事。 假如让现在的第四军团,让那些固执地喜欢与敌人正面硬碰硬且基本不做变通的战士,来与这样一支庞大的恶魔军队做对抗,结果会如何? 短暂的思考时间很快结束,而他没能得出答案——样本不足。 他不知道这些恶魔的真实战力如何,它们究竟是和自己的外表看上去一样恐怖、骇人,还是外强中干? 这个问题很快便得到了解答,借助那直面着它们的铁甲之人的手。 佩图拉博眼前一花,他立刻意识到,魔潮中有某种东西动了,而且是以一种他甚至都眼花缭乱的速度扑向了那人。 可他却躲也不躲,只是轻抬战锤,便把它们连肉带骨砸成粉碎。很快,更多的恶魔便朝着他一同扑去. 它们中有强壮如牛的,亦有肿胀缓慢的,而真正打头阵的则是那些冲得飞快的有着蛇类生物特征的东西。 它们细密的鳞片彼此摩擦时所发出的声音让佩图拉博感到耳膜生疼,可那种速度才是关键——它们的速度远比他在练兵场上看见的任何一个第四军团的阿斯塔特都要快。 年轻的原体忽然瞪大了眼睛,甚至没去管耳朵里流出的鲜血。 在剧烈的耳鸣中,他呼出一口被净化大半的毒气,带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紧张,看着那人再次提起战锤。 快,实在是太快了,那种极致的力量带来的爆发让蛇类生物们一个照面就发出了凄惨却怪异的嚎叫。 鲜血和体液一同喷溅而出,佩图拉博愣住了,面色紧随其后变得铁青. 但那人的表情却毫无波动,冰冷、无情,根本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他手腕一提,战锤便像是有了生命一般,以急速跟了过去,硬生生地将它们剩余的身体一并碾成了碎末。随后,他马上调整脚步,侧过身抬起左手,耀眼的火光一闪即逝,打得那些强壮的怪物皮开肉绽。 它们狂怒地咆哮,其中有些甚至挥动武器开始杀戮身边同伴,沐浴在它们恶臭的鲜血之中。 佩图拉博立刻发现,这一行为甚至让它们刚才受到的伤快速愈合了。 他终于流露出一点肉眼可见的错愕与震惊。 那人嗤笑一声,不为所动地退后两步,回到那具高大的尸骸之前,朝着它们招了招手,战斗再度爆发,只是这次,由那些强壮且具备深红色皮肤的恶魔所主导的战斗则更偏向于一种不明智的轮番单挑. 它们一个个地走上前来,与那人单打独斗,将自己这一方的数量优势视为无物。 佩图拉博看得眉头紧皱,已经不知道该作何评价了——肆意地杀害友军,却又在这种地方保有这种诡异的荣誉感? 这些恶魔真的能被称之为一支军队吗? 带着不忿,他看向那铁甲巨人,发现后者依旧不为所动。 他战斗起来犹如没有感情可言,一招一式朴实而精准,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甚至不屑于做出欺骗性的动作 若敌人要和他硬碰硬,那他就正面击溃对方;若敌人以灵敏见长、闪转腾挪,那他干脆就站在原地不动,只是冷冷地凝视对方,仿佛一位国王,在欣赏宫廷中小丑的表演。 而他绝对有这种实力去蔑视它们。 没有恶魔是他的对手,一个都没有。所有敢于离开魔潮上前来挑战他的怪物都死了,绝无例外——头颅与躯体一起粉碎、武器和荣耀全部消失。 他就这样杀,一直杀到它们沉默,杀到黑暗中只剩下低沉却愤怒的咆哮,再无任何脚步声响起 而他依旧站在那里,鲜血顺着铁甲向下滑落,面无表情,战锤随意地低垂着。 “继续。”他以命令的口吻对魔潮说道。 佩图拉博看着他,久久不语。 直到好几分钟后,他才想起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此人的军团呢?他的战士们呢?为何他一直在孤身作战,不见任何支援? 佩图拉博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一步,这一步好像打破了某种规矩,使得空气中弥漫的剧毒变得愈发恐怖——或者说,愈发真实。 他原本已经适应它们的肺部此刻迸发出了强烈的抗议,但最先失去知觉的却是鼻腔与呼吸道,在一阵火燎火燎的疼痛过后,他就感受不到它们的存在了,空气仿佛是直接出现在肺部的,带来刀割般的痛楚. 他抵抗了很长一段时间,最终还是忍不住呕出了一大口鲜血,半腐朽的内脏碎片混在粘稠的血液里喷洒而出,却没有落于地面。它们真切又虚幻地消散在了空气里,没有对此方环境造成半点影响。 佩图拉博强迫自己记住这件事,然后慢慢站直身体。 我能适应。他告诉自己,或者说命令自己。既然他能适应,那我也必须适应。 又是几次呼吸,在更剧烈的疼痛之中,他低吼着无视了它们,握紧双拳,硬生生地控制住了呼吸的节奏,开始缓慢的深呼吸。 几分钟后,他的身体勉强适应了现在的情况,知觉回归,他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冰冷的液体马上倒灌进鼻腔. 佩图拉博拿手一抹,看见满手的血,随后是一阵强烈的头晕目眩,以及难以忍受的虚弱。 他拼了命地阻止自己倒在地上,而这完全无济于事。 若现在有一面镜子,他便能清楚地看见自己此刻的脸色是何等糟糕——那种病入膏肓般的苍白是无法伪装出来的。 在强烈的痛楚中,佩图拉博想到了一个新的问题。 他勉强抬起头,看向那人。 他不可能逃过这些毒素的影响,或许他比我年长许多,也比我强壮许多,但基因原体的身体构造不会随着年龄而产生过大的变化,尤其是内脏 帝皇在设计时便考虑过我们未来可能涉足的多种险境,毒素自然也包含其中,我现在就已经能喝下整整一壶芬里斯蜜酒了,他的极限又在何处? 他可能长期都处于高危、高压的环境之中。在这种情况下,常人的身体都会做出调整,更不要提他是一名原体,因此他对剧毒的耐受能力可能是我的两到四倍左右,绝无可能做到免疫这一说。 这意味着,他一直在身体不适的情况下战斗。 佩图拉博咽着血站起身来,双眼紧紧地钉在那人身上。 你到底有多强? 那人忽然平静地看来。 佩图拉博浑身一震,但很快便意识到对方在看的不是自己 他强撑着回过头去,在群魔之后浓郁的黑暗中看见了一张若隐若现的面孔。 尽管只是惊鸿一瞥,也足以让他确认,那是洛珈·奥瑞利安的脸。 只是,相较于他记忆中那个总是微笑、总是热情满满的人,这张脸要苍老许多,也要丑陋许多。 最关键的是那双眼睛,里面完全没有任何他所熟悉的有关于洛珈的东西存在,只剩下原始的邪恶。 佩图拉博难以相信自己居然会使用这样一个笼统的形容词。 他愤怒地命令自己的大脑,让它重新找个准确的词语出来,可大脑却说:不,就是邪恶。 几秒钟后,他被自己说服。 是的,就是邪恶。 看着那双眼睛,佩图拉博意识到,没有比这更贴切的词语了。 “放弃吧”寄宿在洛珈·奥瑞利安身体中的东西轻声说道。“你不可能护住他的,你自身难保。” 那人平静地抬起战锤,把它扛在肩上。 “你还不明白吗?你所信仰着的那旧日里的一切都已经崩塌了。帝国将迎来毁灭,但人类将得到新生,佩图拉博。你完全可以在诸神为人类设立的未来中得到一个名列前茅的位置,何必如此死板?” 铁甲之人终于冷笑起来。 “抛弃自由,转而去做奴隶,去俯首贴地感恩戴德地当一条狗吗?你大可以继续把那些谎言重复一千遍,我不在乎,但你喜欢当狗是你自己的事人类不会成为任何神的奴隶,从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亦是如此。” “你还是不懂。”那东西叹息一声,就此不语。 佩图拉博回过头去,发现战斗已经重新开始了。只是这次,那东西的声音也好似咒语一般,于周遭回荡,极其使人厌烦。 他又咽下一口鲜血,慢慢地向着那人走去 群魔沸腾,黑暗浩瀚,此处废墟中仿佛只有那铁甲挺立之处有着微弱的光亮。鲜血与尸块铺满他身前的世界,身后的地面却干净异常,只有那具巨大的人类尸骸安静地躺着。 佩图拉博靠近它,看了又看,最后又惊又怒地通过与骨头熔烂在一起的肩甲,勉强认出了尸体的身份。 这竟是伏尔甘。 他眼前闪过那寡言少语却又十分良善的夜曲星人的脸. 他和对方不熟,这点千真万确,但这不代表他像不喜欢罗格·多恩或黎曼·鲁斯或阿尔法瑞斯一样不喜欢伏尔甘。 相反,他认为伏尔甘绝对是个可靠的人,未来也会在战争中成为一名可靠的将军。 但他死了。 看着那具尸体,巨大的冲击力在一瞬之间迫使佩图拉博忘记了现实与虚幻的区别。 由设计者苦心钻研后方才安置进入他们身体之中的血脉相连感此刻短暂地绷断了一刹那,随后涌起的无边悲愤让年轻的原体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起来,眼睛已不由自主地变得通红。 他像是忘记了身体中的疼痛那样,迅速地转过身去——恰好,一阵突如其来的爆炸于他眼前爆发,然后是那人的咆哮。 “来啊!”铁甲下的人吼道。 佩图拉博一瘸一拐地走到他身边,抬头凝视那张脸,看见惨白的嘴唇和蜿蜒纵横的血迹。 他此前的结论成真了,那无处不在的像是诅咒一般的毒素的确正在影响对方 你还能坚持下去吗?还能坚持多久?佩图拉博紧握双拳地想。 他的理智已经回归了,因此,他开始用更加现实的态度去思考——首先便是支援问题,战斗开始至今,支援始终不见影踪,再结合上对方那极其明显的死战不退的态度,答案便呼之欲出 不会有支援,可供将军指挥的士兵仅剩一人,即是他眼前这个已经战斗到弹尽粮绝的人。 怎么办?如何脱困? 佩图拉博下意识地焦急起来,转而将自己带入了这个情景之中。 不可能放弃伏尔甘的尸体,天知道这些东西能对他做出什么事来。但又没有支援,武装带上也早已空空如也,刚才扔出去的恐怕就是最后的几颗手雷了. 与那人并肩而立,佩图拉博望向远方,看见数量仿佛不曾有半点减少的魔潮。 他轻呼出一口仍带着血腥味的空气。 要如何获胜? 他想不出答案。 魔潮翻涌起来,无论多么不情愿,它们都忽然散开了,一个身披长袍的巨人赤着脚踩在满是污秽鲜血的石头上,却没有染上半点痕迹。他慢慢地走来,情真意切地呼唤。 “兄弟!” 听着这声音,佩图拉博生出一股作呕的冲动。 他现在可谓是正亲眼观察着对方,而非隔着一层薄雾。他能清楚地看见洛珈·奥瑞利安被其皮肤之下的东西撑得鼓鼓囊囊,他说话时,它们就在他的脸与喉咙处涌动,把科尔奇斯人的面容变得尤为可憎 杀了它!佩图拉博狂怒地想。 他身边的人仿佛听得见他在想什么,猛地踏出一步,战锤高高举起、重重砸落。 这一击显然是动了真火,只一下就硬生生地砸死了五六只恶魔,伤者更是不计其数. 洛珈当然明白他在表达一种什么样的态度,于是再次开口,声音里已带上些许愤怒。 “你为何还要如此?该死,你没可能赢的!我已经说厌这句话了,你们一个两个都固执得要命!怎么?突然都变成了罗格·多恩?明明无法取胜,为何还是要继续顽抗到底?!我只是想让你们看见真相罢了!” 真相?什么样的真相?像你这样,将自己变成怪物的真相吗?佩图拉博厌恶地想。 “省省吧” 在他身边,铁甲下的人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如雷鸣。 “你那狗屁真相还是留着自己吃吧,畜生。我向来鄙视懦夫,但你比懦夫还不如。我不清楚洛珈·奥瑞利安究竟遭遇了什么,但他绝非你这种连自欺欺人都做的不甚优秀的废物。你愚蠢得惊人,连自己究竟是什么都看不清,软弱得可笑,竟然还敢向我妄谈所谓真相?闭嘴,然后过来领死吧。” 说得好。佩图拉博瞪大眼睛。是的,就是这样—— 洛珈充满怨恨地咆哮起来。 “你会为这话而付出代价的,我向诸神起誓!你又懂得些什么,敢这样侮辱我?完美之城被那伪帝下令焚烧时,你又身处何地?!你以为他会像父亲一样爱你们吗?不,他不会的!” “爱?这就是你一直以来渴求着的东西?”巨人冷笑着杀死一头巨大的犬类生物。“多么幼稚的一个孩子啊,明明手握力量,却还是如此凡庸,甚至不敢拥有野心?你犯下如此孽业,居然只是想恳求所谓的父亲的爱?” “你——!” “——闭嘴!”雷声滚滚,巨人的双眼中绽放出惊人的杀意。“懦夫无权与我对峙!滚来受死!” 洛珈尖叫着朝他冲来,手中金色长杖爆发出一阵光亮,竟将周遭恶魔全部送走。 凝视着这一幕,佩图拉博心中是一片复杂的、他自己也不能理解的情绪但是除此以外,最多的情绪是喜悦。 他不喜欢在做正事的时候多说话,或进行解释,他相信那人也是如此。 因此刚刚的那几句话,很难不是一种蓄意的挑衅,目的只在引出首恶。现在看来,这计划成功了,虽然也的确是仰仗了那假洛珈的愚蠢,可是现在,总归是有了一战之力。 杀了它,杀了它!佩图拉博在心中呐喊,看着他们冲向彼此,好似两枚炮弹正面相撞。 从未体验过的冲击波刮过身体,碎石像是子弹一样袭来,打入佩图拉博的身体。他闷哼一声,抬手抵挡,但还是站在原地,继续看了下去. 原体之间的玩闹或比斗,他已经看过许多次,自己也亲身体会过几次,但是像这样真正意义上的死斗?没有,一次都没有。 他聚精会神地看着这场战斗,如海绵般吸收着那人举手投足间爆发出的每一个招式,用尽全力地体会着它们背后的逻辑与作用——但它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战斗便以战锤砸碎了那假洛珈的右腿而短暂地结束了。 佩图拉博尚未高兴片刻,便马上意识到了不对,因为它手中的金杖已经再次冒出了光亮 “小心!”他本能地喊道。 没有人听见这声提醒,光芒一闪即逝,伪物消失在原地。 佩图拉博下意识地转过身去,看见飘起的伏尔甘的尸骸,以及那伪物面上计谋得逞的微笑,和他已伸出的右手. 不!—— “不!” 佩图拉博咆哮着醒来。 一只手将他拉起,他抬头一看,竟是罗格·多恩。 那张他非常熟悉的、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现在正弥漫着一种超乎寻常的敬意 佩图拉博是何等聪慧?他只是略微一想,再结合起四周明显有别于现实世界的虚幻柔和光亮,就意识到了这敬意是从何而来。 他站直身体,然后甩开多恩的手,冷冷地问道:“你看见了,对不对?” 话音落下,还不等多恩回答,他便四处张望,看见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原体们。 醒来且站立着的人,竟然就只有他们两人而已。 “是的。”多恩说,然后顿了顿,说出一个词。“英雄。” 这样高的评价,以及那平静却反常柔和的语气,让佩图拉博明白,他终于在长久的与这个因威特人的斗争中取得了一个阶段性的胜利,可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他阴着脸,一言不发,许久以后,才问道:“你是怎么看到的?” 多恩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指了指头顶,那里漂浮着许多正波动着的光幕。 “该死!”佩图拉博气急而笑。“那叙述机这样做简直是——” 咒骂的话到了嘴边,他却又说不出口了. 那机器又做错了什么呢?他们想要真相,它给了,还是每个人单独的体验。而现在这一幕,不过只是它与帝皇之间交易内容的一部分,此前就一直是这样,很明显是他们父亲的意愿。 第四军团的少主人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地把那股无名怒火压了下去。 他其实知道,自己此刻的愤怒其实只是因为被罗格·多恩看见了那场战斗而已。 但他仍然有话要讲。 “那是他的功业,与我无关。而且,从最后一幕来看,他最终似乎也失败了.”佩图拉博扬起下巴,冷冷地说。“你最好记住这件事。” 说完,他甩头便走,将多恩扔在身后。 “等一等。” 佩图拉博站住脚步,但不愿回头——虽然也不知道自己这是要走到哪里去,这金色的空间就这么大点地方。 他冷声问道:“干什么?” “我觉得他没有失败。”多恩慢慢地说。 佩图拉博马上转过身来。 “他已经达成了自己的战术目的。”多恩接着说道。“他就是你,而你显然不会在没有做好准备的情况下孤身深入敌军中央,因此,那场战斗发生的情景要么是他们中了埋伏,要么就是他蓄意为之.我认为后者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 佩图拉博皱起眉。 “接着说。”他命令道。 “既然他是故意这样做的,再结合起他一直保护着伏尔甘尸体的动作,那么他的战术目的便不难推测了——他想夺回伏尔甘的尸体。如果不行的话,毁掉或许也是另一种办法。” “毁掉?!”佩图拉博厉声质问。 “是的,毁掉。”多恩平静地点点头。“这一点,我相信是那个伏尔甘也同意过的你没有发现吗?在他们战斗的时候,伏尔甘的胸膛处闪着光。我观察了好几遍,确定那就是一枚埋入其中的触发式炸弹。也就是说,无论那个东西对伏尔甘的尸体有什么打算,他都不可能成功。” 佩图拉博沉默了一会,忽然语速极快地追问起来。 “你凭什么这么笃定?万一那炸弹威力不够呢?万一它的邪法能够绕过物理学的基本准则呢?” 他越说越激动,越说面上越狰狞,最后甚至气急而笑。 “你根本什么也不懂!” 多恩眼神古怪地瞟着他,然后抬手指向光幕其中之一。 在那里,满头白发的罗伯特·基里曼、身穿磨损铁甲的佩图拉博,以及一具摆于二人身后的尸骸正一起待在一个不算大的房间之内。 “或许,我的确什么都不懂但我知道用心观察。”多恩说。 佩图拉博眼角抽搐着开始深呼吸。 “好。”他阴沉地说。“算你赢了。” “不必了。”多恩说。“你想看看罗伯特的体验吗?” “可以。”佩图拉博马上回答。 (本章完) () 第828章 番外:圆桌观影基里曼分支 第828章 番外:圆桌观影·基里曼分支 罗伯特·基里曼呆滞地凝视着眼前的一切。 他的头脑正逐渐摆脱‘聪明’或‘智慧’等一系列形容词,转而迈向笨拙的深渊。对他这样的人来说,变得愚蠢,或者说意识到自己很愚蠢,恐怕是天底下最难以接受的事情之一 但他现在真的没空去管这件事。 他趴在舷窗上,远眺那颗星球。 十二艘战舰正以威胁的姿态靠近它,他们不是带着友善靠近它的,这一点只需看一眼那些正在预热的武器就能明白。 在前往泰拉的路上,基里曼看了许多帝国内部的资料,他不是很喜欢帝国内部的战舰设计,但也必须承认,这些战舰真的火力惊人。而现在,这足足十二艘能够单舰执行灭世任务的恐怖之船正以坚决的姿态将它们的武器对准马库拉格。 对准他的家乡。 战舰们多半都是蓝金色的,舰身上还铭刻着巨大的天鹰,它们属于帝国,但它们现在的战术目的是摧毁马库拉格。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带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颤抖,他转过身来,大步走向不远处正在交谈的一行人。 他们中有凡人,也有阿斯塔特,以及两名基因原体,他们理所应当地主导了这次看上去并不如何正式的会议。一者满头白发,满身疲惫,另一者面无表情,却紧握双拳。 “我不同意!”基里曼听见那紧握双拳的巨人低吼道。 “听我说,兄弟.”白发者叹息一声。“怀言者们对待战争的方式已和你我记忆中的模样大相径庭,他们过去用语言和枪炮,现在则使用仪式、献祭和阵法——今日,在马库拉格上牺牲的人有多少?他们的灵魂又有多少被那群叛徒信仰的邪神所捕获?马库拉格已经被毁掉了,从他们踏上它的那一刻开始,此事就已注定。因此,我们必须这样做。” “一定有折中的办法。”另一人咬着牙,字字冰冷地反驳。 “没有,佩图拉博。”白发者说。“请你相信我,没有。” 他低下头,暂时移开了那双平静却哀痛到令人不敢直视的眼睛。他被包裹在鲜血与尘埃里,此二者使那身曾经华丽的战甲此刻看上去活像是乞丐从宫廷里偷来,却不懂得如何珍惜维护的破烂礼服。 战舰宽大的过道里此刻一片沉默,明亮的淡黄色灯光静静地洒落下来,为每一张脸都镀上了动摇的色彩。 片刻之后,名为佩图拉博,却与基里曼记忆中的那个兄弟截然不同的巨人再次开口。 他的声音已经变得平静了许多,面容却以某种此具身体极为熟悉的方式扭曲了起来,看上去狰狞异常。 “不。”他说。“我不能让你这样做。” “恐怕我必须这样做。”白发者缓慢地回答。 “你没有这个权力。” 白发者几乎笑了,虽然只是抽了抽嘴角:“我是马库拉格之主,亦是奥特拉玛五百世界之主与极限战士军团的基因原体” “头衔什么都不算。”佩图拉博冷冷地说。“假如头衔有意义,那么我们过去杀死的每一个自认为君主的人就都拥有和帝皇同等的权力。从他们与他们亲人、家族与世界的下场来看,这一点显然是不成立的。” “你在诡辩。” “不,我只是想告诉你,权力者的力量固然和手下所掌握的暴力有关,但其本质实际上还是来自于人心,来自于他的人民。马库拉格是你的世界,我不否认这一点,因此我要你好好想想,你真的明白自己刚才下达的命令到底意味着什么吗?” “我非常明白,我甚至可以为你重复一遍,兄弟——我的命令是毁灭马库拉格。” 佩图拉博定定地看着他,末了,竟然微微一笑。 “你疯了。”他轻声说道。 基里曼看见他的手正在摩挲那把倒立在地上的战锤的柄。 “或许吧。”白发者摇摇头,如此回答。“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马库拉格必须被毁灭.我已经说过我的理由了,尽管你拒绝相信它。也罢。” 他转头,对周遭的凡人与阿斯塔特们做了两个简短的手势,佩图拉博也紧随其后,发布了同样的命令,人群很快散开,只剩下一个凡人还留在他们身边。 基里曼的目光被她牢牢吸引——刚才,人实在是太多,这位女士又并不高大,因此他根本就没发现她的存在。 但现在不同了,他把她看得清清楚楚。 那种苍老,把他震得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塔拉莎·尤顿抬起头来,凝视她身边的两位原体,语速缓慢地开口。 “两位大人让我们都走开,不会是为了在这里打上一架吧?” “怎么会?”白发者哑然失笑,如此反问,巧妙地藏起了他的悲伤。 “不。”佩图拉博说。 “是这样吗?但我看您二位心里大概并不是这样想的。” “我说了,不。”佩图拉博变得有些不耐烦,但还是把他的话重复了一遍。“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了?一言不合就要互相撕扯然后尖叫着扭打在一起的孩子吗?” “什么?不,当然不,大人。”塔拉莎·尤顿轻叹一声。“我岂敢对帝皇的子嗣、行走在我们之间的半神——两位伟大的基因原体——怀揣如此想法?” 基里曼看见,在这句话后,那个更加成熟的佩图拉博的面部肌肉极为明显的抽搐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一步,想将这个苍老的内务尊主护在身后,但他马上意识到这样做根本毫无意义,于是他转而开始期盼那个满头白发的人这样做。 只是,他失望了,那人完全没有半点担心,甚至还真切地笑了一下。 佩图拉博深吸一口气。 “你的牙尖嘴利有时候真让我头痛。”他说,然后抬起头,看向那白发者。“她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吗?” “从我记事开始就是这样了。” “那你还真是不幸。” “彼此彼此吧,兄弟,我听说你的姐姐也是位手段强硬的领袖。” 佩图拉博冷哼一声。 “她是个”他顿了顿,没把话说完,便迅速地转移了话题。“算了,你可以留下,我想他现在不甚清醒的头脑的确需要你来提醒他一二。” “是吗?那么,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大人。”塔拉莎·尤顿说。“我完全认同马库拉格之主的做法。” 佩图拉博拧起眉。 “为什么?”他忽然问道。 内务尊主握紧她的拐杖,换了一只脚作为发力点,挺直了身体,被皱纹所包围的那双灰色的眼睛此刻又变得锐利了起来。 她毫不畏惧、亦不犹豫地回答道:“因为只有这样,才能避免更大的灾难。” “叛徒们入侵马库拉格时,我总算亲眼见证了他们堕落的程度,战报上的泯灭人性与恶行就那样血淋淋地摆在我面前。若不是忠诚者们的牺牲,马库拉格上活下来的人恐怕还要少一大半。” “因此我明白,您不同意此事的最大原因,只是因为您心里过意不去——假如马库拉格真的被毁灭,那么牺牲者们所流的血,又算什么?但是,大人.” 她深深地,深深地低下头。 “我的儿子罗伯特·基里曼是在这里长大的。”母亲轻轻地、哀伤地说。“人类都起源于泰拉,可茫茫宇宙中,只有马库拉格,才算得上是他的故乡、他的家。” “他年少时曾跟着他的父亲去城外的农庄学习怎么辨识庄稼、怎么播种、怎么施肥,也在元老院里和人争论民生政策,最后回来向我抱怨人们不理解他.这里的所有人都认识他,而且信任他,因为他在这里长大,他是我们中的一员。在帝皇找到他以前,他就已经是马库拉格之子了。” “我们爱他,正如他爱我们,他爱马库拉格。他还可以活很久很久,久到马库拉格被历史掩埋。但是,无论时间如何流逝,都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了,大人。因此我希望您明白,这个决定必定是他深思熟虑后的结果,假如有的选,哪怕只是个折中的办法,他都不会这样做。他、他” 塔拉莎·尤顿抬起头来,拒绝白发者的搀扶,自己擦去眼角的泪水,又成为了那个无血无泪的内务尊主。 “他没得选。”她静静地说。“我们都是如此。” 罗伯特·基里曼呆呆地看着她。 数秒后,他听见那个佩图拉博说:“我明白了。” 白发者如释重负地走上前去,想要拥抱他:“多谢你,兄弟.” “别谢我。”佩图拉博任由他抱住自己,眉头紧皱,克制着想要推开对方的想法。“谢谢她吧。” 他走开了。 白发者转过身来,看向那矮小的凡人。后者抬头凝视着他,一言不发,只是做了个手势。 “我知道。”他低声说道。 凡人点点头,转身离去,步伐缓慢,满是病痛。 此刻,在这段走廊里,便只剩下了白发者一人。 人们都远去了,他孤独地站在灯光下,然后走向舷窗。恰逢此时,一阵强烈的震动从脚下传来。咔哒一声,他的战甲自发地启动了磁力锁,灯光也变得忽明忽暗. 基里曼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先他一步飞奔到舷窗前,眼前忽然一片刺痛。 刺目的光点在十二艘战舰各自的火炮甲板上密集地亮起,久久不散。许多冒着火光的漆黑之物从光点边缘飞出,与那些与舰脊部位发射出的单一粗大的赤红色光束一道飞向了马库拉格。 在人类制造出的武器面前,这个世界毫无还手之力。 基里曼回过头去,看向那个人。 凶手——他本想这样斥责他,但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 他听完了那场会议的每一个细节,从中知晓了许多事,比如洛珈·奥瑞利安似乎已经被某种东西夺走了身体,又比如怀言者们正在信仰亚空间中的所谓黑暗诸神。他们大行献祭之事,将无数人以极端残酷的手法折磨并杀死. 而马库拉格正是因为这件事,才要接受毁灭。这和他从书本里学到的东西完全不同,也与他对世界的认知截然相反。 罗伯特·基里曼曾以为这世上没有神,现在看来,不仅有,而且它们还恨着人类。 “怎么会这样?”他喃喃问道。 那人没有回答,白发之下,双眼尽是苦痛。马库拉格的余晖从舷窗外横扫而来,把他的脸模糊成纯粹的颜色. 一切事物,都逐渐消解。 —— 罗伯特·基里曼睁开双眼。 他看见淡淡的金色柔光,这光芒似乎具备着某种力量,抚慰着他心中复杂的情绪。但他根本不想起来,只想就这样躺着。 两个人出现在他视野的边缘。 “罗伯特。”多恩朝他点点头,主动伸出右手。 基里曼沉默着握住那只手,慢慢地站起,又看向一旁的佩图拉博。后者瞥他一眼,突然意味不明地冷笑了起来。 从这笑容中,基里曼意识到了什么。 “你们.”他艰涩地开口。“都看见了?” “是的。”多恩说。 保持着冷笑,佩图拉博接上话,语气怪异地问道:“你感觉如何?” 此话听来像是嘲讽,就连多恩都皱起了眉,但基里曼没什么反应。他现在心中异常平静,根本不会在意这件事,而且,不知为何,在这种状态下,他反倒能听出佩图拉博那话里藏起来的关心。 “我想,我大概还好。”基里曼慢慢地说。 话音落下,他抬手捂住额头,暂时将外界与自己隔绝,数秒后才放下手。 “你们是怎么看见的?”他又问道。 多恩试图抬手,而佩图拉博抢先了一步。他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一样,动作迅疾到令人怀疑地抬手指向了他们头顶。 基里曼抬眼看去,在那些光幕中精准地找到了属于洛珈·奥瑞利安的那一个。 画面当中,他正被一个微笑着的怀言者用某种武器刺入后背,那东西的弧度令人心生情难自禁地心生厌恶与寒意。 基里曼死死地记住那张脸。 他有种预感,所有事情都和此人有关。 “等等,有什么事情不太对劲。”多恩忽然开口。“你们看那里。” 他指向属于康拉德·科兹的那个故事,基里曼与佩图拉博顺着他的指引看了过去,眉头不约而同地紧皱。 在光幕中,他们看见,康拉德·科兹竟然正在和某人交谈。 (本章完) () 第829章 番外:圆桌观影科兹分支 第829章 番外:圆桌观影·科兹分支 诺斯特拉莫。 腐臭与混乱之地,杀戮横行,尸骸遍地。 衣着华贵的贵族们站在他们的宫廷中享受一切,在禁忌药物带来的刺激下头脑发热地甩出一个个可笑的阴谋诡计。它们跟随循环系统中的蒸汽一同落至下巢,被帮派们疯狂地争抢。在永不见天日的街头,无数无辜者的鲜血逐一飞溅在地,无情地沦为注解。 如野兽般蹲踞在一头石像鬼上的康拉德·科兹缓慢地抬起了头。 那身本就显得宽大的黑袍此刻因雨水的关系而沉重地压着他的身体,背部凸起的脊骨和两肩异样的锋利都让人怀疑他是否瘦的像具骷髅——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只需看一眼那张脸就能明白,此人必然瘦骨嶙峋。 他那双漆黑的双眼专注地凝视着下巢被层层切割开来的夜空,看似在凝望天色,其实在观察那些只有贵族们才可居住其中的阴森高塔。 数秒过后,当酸臭的雨顺着濡湿的黑发滑落至下巴时,他忽然笑了。 紧贴着骨头的脸皮像是正在经受鞣制的皮一样骤然绷紧,青灰色的血管在眼眶周围悄然浮现。他兴奋却病态地笑着,再次咬碎舌尖,舔舐鲜血,随后从石像鬼上一跃而下,落至地面。 “家,我甜蜜的家园.” 他轻哼着从泰拉上学来的歌谣,欢快地踩过水坑,在小巷内狂奔而过。 他万分熟悉的肮脏环境和那些正被鼠群啃食的新鲜尸体正挑逗着这具身体的主人那弱不禁风的敏感神经,使他生出了饥饿的冲动——实际上,他饿得快要发疯了。 “我得杀点什么。” 他自言自语地咕哝着,纵身一跃,双手并拢着伸出,刺入一栋大楼的墙壁。 碎末飞溅,他开始攀爬,动作灵敏而轻盈,完全不似人类。厚重似天幕般的乌云却在此时发来了警告——轰隆——雷鸣响起,闪电划过,他若有所思地停住动作,转头观察,借助此刻的高度远眺起来。 很快,他便找见了自己想要看到的事物。 “噢。”他又笑了。“很好。” 康拉德·科兹松开手,让自己自然地向下坠。 就像一个影子,他无声地落至地面,循着某个方向再次狂奔起来。短短两分钟过后,他便到了现场. 在这陌生又熟悉的故乡,在无数个与‘白昼’并无区别的所谓午夜时分,一场残酷的杀戮正在他面前上演。 主演乃是一个苍白、瘦削的男人,以及一群疯狂的帮派分子。 实话实说,科兹已经记不得自己到底杀了多少像他们这样的人了,还有他们的首领,以及首领的首领。 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意识到,记下数字对他正在做的事情而言或许并不是一个好主意——当然,也有可能只是他单纯地忘记了要做这件事。 这难道不是很合理吗?一个疯人,当然会忘记些什么。 他向后倒去,满不在乎地将自己靠在了一堵厚实的墙壁上,袖手旁观。 他没有分心去观察那些该死之人的面容,或是分析他们的身份。若这是他的狩猎,他倒是会这样做,甚至会在下手以前就去做调查但是,此时此刻,正在他眼前进行的这场屠杀,它属于另一个人。 而那个人甚至都并不真实地存在,这一切也自然如此。 不,不对。 科兹又咽下一口鲜血,然后纠正自己。 他存在,只是不存在于我的诺斯特拉莫。 同理,这件事也一样,它在另一个世界上真切地发生过,只是那男人人生中的一个常见的夜晚罢了。 杀人,杀人,杀人。 科兹再次哼起歌。 半分钟后,他毫不意外地看见那人结束了一切。 他湿漉漉地站在雨中,身体正在颤抖,因高速运动和杀戮而升高的肾上腺素所带来的兴奋使他难以止住这阵怪异地颤栗.而他对此很愤怒,原本在杀戮中一直保持着平静的脸,却在结束后而扭曲了起来。 科兹一眼就能看出他究竟是在因何而怒。 那人很怕,他怕自己对杀戮上瘾。他认为杀戮只是工具,因此才毫不顾忌地来做这件事。可是现在,他却发现,这件事原来一样能够带来可怕的刺激,足以使人口舌生津。 诺斯特拉莫人下意识地用烂肉一块的舌尖舔了舔嘴唇,然后伸出右手,用尖锐的指甲将那块肉割了下来,一口吞入腹中。 更多的血在口中喷涌而出,带着原体才能拥有的独特的香气,远胜过他在这个世界上尝到的任何一种食物. 可他现在只想呕吐。 杀人的确很刺激。他想。那种快感. 啊。 他叹息着站直身体,走向那人。 后者对这样一个瘦高怪物的到来毫无所知,只是沉默地收敛着满地碎尸,将它们全都扔进了一栋敞着门的建筑之内。 它已经被枪打至半坏的霓虹灯牌倔强地一闪一闪,将男人的脸照得诡谲一片,波澜起伏之下,他的双眼一片死寂。 “速度很快嘛,手法也不错。”科兹煞有介事地点评道。“你真该进尸体行会的。” 他背着手,跟在男人身后亦步亦趋,弯着腰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并不小心,甚至可称放肆,似乎是自觉已经完全了解了叙述机所制造出的幻境,此处只有他才是真实的,因此无需再有任何困惑 很快,男人就办完了所有的事。他站在门口朝着内里看了一眼,然后便关上门,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在雨中漫步不是个好主意,尤其是当你身处诺斯特拉莫时,但男人似乎并不在意这件事。 他慢慢地走着,步态呈现出一种激烈运动后的强烈疲惫。科兹非常专业地看向他的双手,果不其然,手指仍在抖动。 他皱起眉,但很快又笑了,那笑容显得非常刻薄。 还在不适.?真有意思,原来你也有过这种时刻。 数十分钟后,他跟着他来到了一栋大楼附近。 这楼大概属于某座效率优秀的工厂,整栋建筑有一种并不符合下巢气质的精致。荷枪实弹,被包裹在厚实的防弹甲内的安保队们正沿着它四周来回巡逻。 科兹低头看了眼,恰好看见男人正在微笑,那笑容兼具嘲讽与得意两种用途,弧度恶毒无比。 诺斯特拉莫人怔住了,差点以为自己在照镜子——他很快就因这个想法而有些恼怒,但男人已经一个闪身攀上了低矮楼房的顶端,随后便是几个纵跳,来到其中最高的一栋顶部。 这些楼曾经大概属于某个帮派,透过死人嘴巴似的窗户,科兹看见,他们生前的某些东西就那样无人问津地甩在内里。 他一猜便知,这些人大概是被那些安保队员们杀死的 毕竟,没有哪位贵族会容忍自己工厂的办公楼对面住着一群低贱的帮派分子。 你们应该炸了它们的。科兹咧嘴一笑,双手发力,轻轻一跳,跟上了男人。 后者盘膝而坐,袖口中滑出两把刀来。 他握住它们,借着粗糙的楼顶开始磨刀,那细密的声音在雨中微弱得可怜,完全无人发觉。 科兹多走两步,蹲在一旁,百无聊赖地盯住它们,然后摇了摇头。 “你还不如找两块石头得了。”他抱怨道。 此话毫无道理,因为那两把刀是毫无疑问的致命武器,材质优秀,锻造技法同样无可挑剔,就连握柄都出于实用方面的考量采用了复合材料——但科兹并不是因为以上原因才如此贬低它们的。 他之所以这样说,只是因为它们刀身上的那个徽记。 他不认识它,却一眼就能看出,这是某位贵族家中之物,否则怎会打上族徽? 男人对他的评价一无所知,他磨完刀后就站了起来。 此刻天幕倾翻,洪水般的雨狂暴地倾泻而下,不远处的巡逻队员们纷纷加快了脚步,跑进了大楼内部避雨,极有默契。而男人只是平静地抬起手,将垂在眼前的黑发向上抹去。 他一跃而下,在无人的街头急速前行,步伐诡异至极,仿佛一只幽灵般迅速地漂浮而过。雨水在街面上累积,淹没了那些曾是鲜血的污垢,也借助大楼顶端投射下来的白色灯光反照出了他的脸。 那张惨白、模糊的脸上只有双眼清晰可见,杀意旺盛。 康拉德·科兹紧跟着他,和他一起,开始攀爬大楼的外墙。 他用手指,而男人则借助那两把刀。相似颜色的衣袍在寒冷的风中飘荡,刺目白光随同雨幕一起刺下,仿佛无数根尖锐的针。 你要去做什么?科兹非常感兴趣地想。 这个问题在十一分钟后得到了回答——浑身湿透的男人站在了昂贵的地毯上,他浑身臭气,活像一个乞丐,与此处格格不入,但这间异常宽阔且极为精致的房间内并无其他人存在。 男人反手关上窗户,眼中忽然亮起两抹蓝光,一股暖意悄然升起,烘干了他的衣服,也让变得乱糟糟的地毯恢复了正常。 他平静地向前走去,在黑暗中坐在了一把一看就知极为舒适的椅子上。 然后他等待。 科兹站在那椅子的另一侧,歪头打量他,兴致盎然。 原体级别的听力让他能够轻而易举地听见一阵正从走廊上响起的脚步声,听上去只有一个人,而且走得很慢。数分钟后,房间的门被人推开了,一个年轻的女人不耐烦地走了进来。 门被她大力地摔上,她自己则一言不发地来到了那足有半面墙壁大小的酒柜前,从其中抽出两瓶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的,却动作非常粗暴地用杯子敲碎了细长的瓶口,然后将它们举起痛饮 她将玻璃渣连同酒水一同咽下,直到数秒后才发出一阵叹息。 男人尽可能缓慢地站起身,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接下来的行动却是另一码事。 只是两次跨步,他就迅疾地冲到了女人身边,后者甚至尚未反应过来,便被一把刀从背后刺入了肺部。 康拉德·科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在刀刺入的瞬间,那种仿佛被点燃的铁签插入肌肉之间的感觉,会让受害者试图迸发出他们人生中有史以来最为恐怖的惨叫。 而这种痛是无法避免的,尖叫不能分散它,因此惨叫只是徒劳之事。 然后,由于肺部被刺破,空气将进入胸腔,鲜血也同样如此. 强烈的窒息感会让受害者无法控制住自己,拼命地咳嗽,但他们只会咳出粉红色的泡沫,此后,死亡便近在咫尺。 科兹满意地听见了女人的尖叫。 她拼命地挣扎起来,靠近酒柜的那张酒桌上的一切都被她打翻在地,但这就是最后的一点力气了。刀刃仍然深深地插在她背后,所造成的伤害已经无法挽回。 很快,她便倒在了地上,止不住地咳嗽,面色变得惨白。 男人始终站在她身旁,一动不动,直到她真正意义上地快要死去之时,他才开口,那语气没有任何感情可言。 “没人请我来杀你,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也知道你并不相信答案,但事实的确如此.那些有能力训练出一个杀手,并用钱或者权势来让守卫们放我进来的人,他们不会请我来杀你。而那些真的想要你死的人,他们请不起我。” “拜你所赐,他们现在全都躺在棚户区里等死,浑身病痛,一贫如洗。在辛勤地为你们的工厂工作了十几年后,他们最终的下场是被扔出去——实话实说,我真的很想知道理由。” 男人俯下身,眼中再次亮起蓝光。 他伸手,握住女人的脖颈,手指根根压紧,像铁钳一样加剧了她的窒息体验。 如此残酷,可她反倒瞪大了眼睛,像是从死亡的边缘被人拉了回来,终于完全清醒,恐惧愈发真切。 “为什么?让他们一直在工厂里做到死有什么不好?”男人极为认真地问,然后稍微放松手指。“难道这对你们来说不是更有利吗?一群熟练的、毫无反抗意志且百依百顺的人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女人喘息着,缓缓开口,却是答非所问,那老一套的威胁和收买让一旁的诺斯特拉莫人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 男人对此无动于衷。 “为什么?”他再次轻声询问。“他们明明就只剩下几年甚至几个月好活了,为什么非要这样做?” 蓝光再次加剧。 女人痛苦地张开嘴,在越来越多的血沫中,显露出了完全的诚实。 “我只是觉得这样做会很好玩.而且我需要一些新人进来,年轻的血肉总是更好折磨,也更好入口” 康拉德·科兹眯起了双眼。 “噢。”他露出个干巴巴的微笑。“虽然我已经司空见惯了,但是” 他慢慢地、僵硬地扭了扭脖子。 男人的反应与他截然不同,在黑暗中,他颤抖地笑了起来,那笑容没人说得清楚到底是什么意思,它看上去也并不可怕。 实际上,它很平静。 男人用力地捏紧手指。 女人崩溃了,她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去,她无法接受这样的一个结局,这不是她为自己设想过的未来。强烈的求生意志驱使着她不断地拍击那只手,或是用指甲抠挖,原本早已软掉的双腿也开始四处乱踢,胡乱地挣扎。 康拉德·科兹安静地等待,直到她在痛苦与绝望中咽下最后一口气。 男人松开手,后退几步,笑容还挂在脸上,完全止不住。他索性抬起手捂住脸,肩膀忽然开始抖动。 数秒后,被压抑住的笑声从手掌之下隐隐传来。 他越笑越大声,到了最后,那单调、干枯且恐怖的声音几乎犹如被放大了数十倍后的钟声,在尸体与鲜血顶部回荡不休。 诡异的是,哪怕已经嘈杂成这样,也没有人前来一探究竟,门外的走廊上没有响起任何脚步声。 科兹罕见地叹了口气。 “何必呢?”他听起来像是在抱怨,但已经没有再使用高哥特语。 没有人回答他,男人仍然在笑。 “别笑了”午夜幽魂阴沉地念出他的名字,用诺斯特拉莫语。“卡里尔·洛哈尔斯。” 他并不知道这会引起什么后果,否则他便不会这样做,至少在此时这样尚算清醒的时刻不会——但他并不知道。 笑声忽然停下了,而他还在喋喋不休。 “诺斯特拉莫就是这样的地方,你在这里活了这么多年,难道你还不够了解它?或许有些珍贵的心能在这腐烂的地上生出几缕光来,但它们在这里活不下去的,它们一定会停止跳动,最后和其他事物一起腐烂。这里没有容下善意的土壤,也不支持正常的秩序和观点,要想拯救它,就只有——” “——改变它。”另一个声音说。“你应该是这样想的吧,改变它?” 午夜幽魂僵硬地看向说话之人。 后者不知何时已坐在了房间中央那张大床的边缘,双手搭在膝上,凝视窗外,表情似笑非笑。 “你?”康拉德·科兹努力地打直自己的舌头,好让换回来的高哥特语听上去能更加清晰。“你是怎么?” “在我的世界,诺斯特拉莫语已经成为了一种禁忌。” 那人安静地回答,双眼被窗外的雨水打湿,像是两颗布满裂纹的玻璃珠,光亮一般的怀念从其中不断溢出。 “很少再有人去使用它,就算是诺斯特拉莫人也一样。他们中只有很少一部分才被允许学习祖先的语言,至于其他人,已经只会使用高哥特语来进行日常对话了。” 科兹的头脑一边空白,他本能地顺着这句话向下问。 “为什么?” 那人转过头来。 “因为我。”他平静地说。“在那些形而上学的世界里,有些事总是非常重要的,比如一个神明初次了解到他本质的地方。而假如这里还是他真正意义上起死回生、舍弃人身之地,那么它便会在亚空间中得到一些特别的地位” “说得更直白一些,诺斯特拉莫已经成为了我在物质界中最大、最完整的祭坛。它的一切事物就都会因我而改变,哪怕只是一种语言。” “.神?” 那人点点头。 “是的,神明,尽管我厌恶这样称呼自己,但我应该诚实一些,毕竟是你呼唤了我。你使用了诺斯特拉莫语。”神明耐心地说。“然后你还念出了我的名字因此我来了,不过,这地方倒是很有趣,这里其实不是真实存在的,对不对?” 他说着,还左右看了看,表现得很好奇。 康拉德·科兹此时总算从震惊中回过了神,他努力地平复心绪,故意露出一个恶意满满的笑,冷声开口。 “是啊,这里只是幻境——而我呼唤你来是因为我想要你的力量嘿,你是代表什么的神?” 神明笑了一下。 “恐惧、憎恨、复仇,过去是这样。”他温和地说。“不过这不是重点,我们还是来谈谈你到底想怎么拯救诺斯特拉莫吧。” “它也配得到拯救?”科兹因厌恶而扭曲了嘴唇。“它只配被焚烧殆尽!” “是吗?你真的这么做了?” 科兹皱起眉,很不情愿地回答。 “没有,我已经清洗了所有罪犯一遍,现在活下来的人可以在一个尚算稳定的世界上.等等。”他恍然警觉。“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 “我也不知道。”神明摊开双手,诚恳地摇了摇头。“或许,是因为你其实很健谈吧?” 科兹差点被气笑了:“你在说什么鬼话?!” “只是在描述一个我所见到的事实,毕竟,你甚至愿意对一个幻境中的人来长篇大论,描述你对自己故乡的看法。” 科兹愤怒地提高音量:“那是嘲笑,难道你听不出来吗?你的智力水平难道这样低下?!” “是吗?可它们听起来不太像啊。”神明笑着说。“它们听起来倒更像是你在试着开解这个自讨苦吃的人。” 康拉德·科兹深吸一口气,沉默了一会,再开口时,他已经变得严肃了许多。 “你说你是神。”他轻轻地说。“一开始就是吗?” “一开始就是。” “那你为什么不?” “因为那时我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是什么。在最常见的对神明的释义中,祂们通常会被描述为无所不能的,尽管这只是想象,但多数拥有如此强大力量的存在都能做到一些从理性与逻辑的角度上来说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科兹沉默了片刻,又问道:“也就是说,你相信自己是人,于是你就真的成为了人类?” “不。”神明摇摇头。“事情可没有这样简单,我之所以能做到这件事,是因为有人曾经也呼唤了我。” 科兹笑了起来,只是又习惯性地将嘴唇提了上去,露出尖锐的犬齿。 “噢,让我想想,是那个躲在矿洞里瑟瑟发抖的孩子?”他不怀好意地问。 “你知道的不少啊但是,不,不是他。”神明说。“是一个叫做卡里尔·洛哈尔斯的孩子。” 窗外雨点密集,如弹雨从天而降,落至地面。下巢内的无数廉价灯牌与那些被安置在工厂大楼顶部用来宣示自己特殊地位的射线灯为它们附上了极为特殊的色彩。 一滴雨会在多久后粉身碎骨?又会划过多少痛苦喘息之人的头顶?无人知晓,只有夜雨永恒。 “那不是你的名字吗?” “它一开始并不属于我,它属于一个贵族的末裔,一个全家都在政治斗争中沦为牺牲品的孩子。不过他年纪虽小,却算不上无辜,同样做过许多恶事,手染无辜的血。”神明顿了顿。“只是,有些时候,仇恨足以压倒一切。” 他话音落下,他们周边的世界便开始崩解。并不如何情愿,那些固执地不愿离去的蓝色光辉便是最好的证据,但它们无能为力,只能遵循房间中央那人的意志,将场景重构。 很快,更大的暴雨便从天而降,一个男孩跪在雨中,嘶声咆哮。 四周满是黑暗,而他孤身一人,他的亲人都死了,死在他眼前. 对于寻常的诺斯特拉莫贵族而言,此事不足为奇,谁在上位的路上不杀两个兄弟姐妹?可笑之处在于,洛哈尔斯家成为贵族还不够久,至少还没久到和其他人一样堕落进最深的深渊。 以刽子手为工作的家族,其感情却比那些自诩优雅的大人更为强烈,至少要正常一些。 因此,那孩子此刻只想要复仇,不是为自己复仇,而是为他的家人。 刚好,他紧握着两把利刃。两把,一把不多一把不少,平直而锐利,刻着家徽。 有时候,巧合才是完成一切的重点。 神明平静地看着这一切,右手轻轻抬起,再次改变了场景。 康拉德·科兹发出一阵不满的轻嘶,但没能得到回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事物变幻 漆黑之雪悄无声息地取代了暴雨,火光划过天边,数秒后落至地面,让一轮新的太阳缓缓升起。科兹咒骂着捂住眼睛,身形却因一同震颤起来的地面而摇晃不已。 一阵爆响于他头顶响起,原体灵敏的听力在此刻成了坏事,剧烈的耳鸣让他听不见其他任何一种声音。 不得已,他只好睁着酸涩的眼睛四处观察。 他看见战争。 只是,要如何形容这场战争呢? 科兹认真地搜肠刮肚了好一会,最终不得不承认一件事——他没有办法描述他所看见的景象,大脑深处的某种本能甚至拒绝将这些事记下来 可他要如何忘记? 数百架战机正从他头顶划过,向着地平线远端正在涌动的魔潮投去人类的烈火;两架他此前不曾亲眼见过的机械教至高圣物正在远方交战,身形仍然大如山峰;天空被黑雪占据,但无数涌动着的你来我往的火光却又将这些雪撕成了碎片,不断轰鸣的火炮、坦克与装甲车在逐渐崩坏的大地上持之以恒地挥洒怒火。数以亿计的战斗群彼此撞在一处,其中有凡人也有阿斯塔特,他们的身份现在再无区别,只是这庞大的战争熔炉中的无数燃料之一。 科兹忽然颤抖起来,在摇晃中摔倒,本能地闭上了双眼——那种熟悉的漠然又回来了,带着他在幻觉中亲眼看见了那个只存在于他想像中的熔炉. 只是,他还来不及看得更加真切,一只冰冷的手便拍在了他的肩膀上,将他唤醒。 “别看。”神明说。“现在还不到时候。” 科兹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站起身,躲开了那冰冷的触碰。 在炮火的轰鸣中,他问:“这里是哪?” “泰拉。” “.泰拉?” “神圣泰拉。最大的、最正统的、最广为人知的那个,也是你和你的兄弟们现在正待着的地方,人类的母星。” 科兹真切地愣住了那么一秒钟,但也仅仅只是这么一秒钟而已。他毫不意外地笑了起来,笑容里满是冷意。 “是谁?”他轻声问道。 “没有背叛者。” “没有?那么这一切——” 犹如被按下了暂停键,他的话尚且未能说完,身边事物便陡然停止,然后再次变化,就这样回到了那永夜之星。 神明语气缓慢地接上他未能说完的话。 “——这一切是由谁造成的,你想问这个,是吗?答案恐怕会令你失望。这场波及帝国上下乃至整个银河系的战争并没有任何一个所谓的罪魁祸首可供指摘或审判.它是一种必然的结果,当帝皇终于下定决心要站出来终结人类的混乱时代,并带领他们迈向一个光明的未来时,这件事就已经顺理成章地被摆上了某些东西的桌面。你知道祂们是什么,对不对?” 科兹很想说不,但是,不知为何,他不想对此人说谎,于是他咬着牙点了点头。 “我只是远远的看过几次,就像雾里看花。”他粗声粗气地说。 “那就够了,而且这样也最好。说回正题,我明白,你想找到谁是这一切的元凶,想要阻止类似的事情发生在你的世界里。但它已经被阻止了,从你们都被找回来的那一刻开始,这个未来就将不复存在。” 科兹怀疑地看着他。 “这说不通。”他慢慢地说。“我不相信那些东西真的会任由我们完成一切。” “你父亲也不信,于是他找了帮手。”神明微微一笑。“这也是为何你我现在能站在这里交谈的最大原因。” “帮手?那个叙述机?” “叙述.”神明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惊讶,随后摇了摇头。“好吧,我不会用这个词语来形容一个有能力做到这种事的存在。祂大概只是随便找了个名字用作身份的掩盖吧,好方便让你们理解。” “那我们还要为此感谢他咯?”科兹忍不住笑了起来,声音轻柔。“是不是还应该双膝跪地,感谢这位不知道来自何方的神秘存在的恩赐?就像敬拜神明那样?” 他在提到‘神明’二字时刻意地加重了语气,最后甚至略带挑衅地昂起了头。 而真正的神明对此完全无动于衷。 “假如他以一己之力使你们世界中的所有人都免受厄运,那么真的跪拜又有何不可?”他同样放轻声音。“只是,我想你们的父亲应该还付不起这种代价。现在的一切,就已经是他能承受的极限了。” “是吗?那他都付出了什么?”科兹故意摆出一副好奇的语气,如此问道。 “我不知道。” “听你的语气,我还以为你很了解帝皇呢。” “我不了解帝皇。”神明说。“我只是认识一个朋友.另外,你也不必再故意用冷嘲热讽来试探我了,假如我真的有别的心思,这也不会起效。你现在更应该做的事情是思考,就像你刚才说的那句话——你不相信那些东西会放任人类踏入一个光明的未来。” 他顿了顿,看向康拉德·科兹,问道:“这句话是对的,你知道原因吗?” 后者翻了个白眼,拉长声音,听上去就像每次他在欧兰涅斯的课程上回答问题时那样不耐烦。 “我怎么会知道?” “因为祂们是寄生虫。”神明冷不丁地说。“没了人类这样一个在银河系内数量最多、占地最广,同时又极其适应亚空间力量的种族,祂们的乐趣、食粮乃至力量都会被削减,甚至自身也会迎来改变。归根结底,祂们只是概念的集合,会被物质界内发生的事情所造成的回响而反噬。” “.你在给我上课?”康拉德·科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他不可思议地问道。 神明点点头:“是的,而且我们要抓紧时间。” “不,不。”诺斯特拉莫人努力地克制住那股不知道哪来的怒火,捂住额头缓缓开口,语句却变得很破碎,有些不成逻辑。“你得明白,我不是故意召唤你的,我也不想好吧,我想知道这些事,但不是在这种时候.你明白吗?我想知道其他事。” 他低下头,执拗地凝视那双眼睛。 只是,在这样做的时候,他心中一直有个角落在低沉地发出嘲笑:你是以什么身份向他提出这种要求的?你可真是厚颜无耻. 但神明只是很温和地笑了笑。 “我明白,你想知道那些发生在我的世界里的,有关于我、康拉德·科兹、第八军团和诺斯特拉莫命运的事,是吗?” “差不多吧。”科兹有些不自在地回答。 “可是,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 “怎么会没有?我可以从中吸取经验!” “经验在相似的情景下,才能被称之为经验,反之则只是空泛之物,不足以被取信。你有你的世界,也有自己的未来,这是一条全新的路。你想通往怎样的结局,只能由你自己来决定,我不想让我们的选择影响到你,以及其他人” 科兹沉默片刻,几乎被说服了,但还是不甘心地争辩了一句:“怎么会有其他人?这里只有我们。” “不,这里只有你,我并不存在。”神明平静地纠正。“而且,看见另一个自己做出的决定、经历的战争、结识的朋友,你多少会将自己带入其中。那么在未来,你遇见相似的情况,甚至是同样的人时,你敢说自己一定不会受到影响吗?” 科兹低下头,拒绝说话。 “请回答我。”神明说。 “.会。” “谢谢你,那么我们就达成共识了,趁着最后还有一点时间——” 科兹猛地抬起头来:“——什么最后一点时间?” “我不能在这里待太久。” “凭什么?这里只是幻境!” 神明没有回答这句话,他只是微笑。数秒后,诺斯特拉莫人闭上眼,再次深呼吸。 “.好吧。”他勉强开口,随后却越说越快,语速惊人的同时还保持了清晰的口齿。 “你想问什么?我对诺斯特拉莫的改造?我没把它烧成灰,好吗?就像我说的那样,我清洗了所有的罪犯,然后和机械教谈了一笔生意,他们用三个月的时间改造了所有的巢都,将内循环系统做了调整,又驱散了毒气,然后做了些基础建设——医院、学校、住房之类的。然后我就走了,来了泰拉,认识了几个巨婴,两三个可靠的人,一些自闭症,两个和我一样的疯子” 他不咸不淡地耸耸肩。 “总之,就这样,你还想知道什么?” 神明笑着摇了摇头。 他的身形开始逐渐消散,科兹怔住了,但竟然没有说些什么或做点什么,他仍然站在原地,尽量保持着平静。 “嘿。”他突然开口。 “请说吧。” “我也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指什么?” “你为什么要那样对他?”诺斯特拉莫人问道。“我的意思是,你完全可以操纵他,把他变成武器难道那样不会更轻松一些吗?一把武器,同样也能达成你的目的,你只是想让诺斯特拉莫有所改变,对不对?” “对,但是,以他的天资而言,他很快就会意识到事情的真相,而那样会让他很痛苦,甚至是绝望。”卡里尔·洛哈尔斯说。“我不愿看到这种事,因诺斯特拉莫而受苦的人已经够多了,不必再有一个。” 诺斯特拉莫人定定地看着他,直到他完全消散。 一声嘶嘶作响的谢谢缓缓响起。 —— 康拉德·科兹睁开双眼,柔和的金光在第一时间袭击了他。 平心而论,这光亮并不刺眼,但还是让他非常恼火,他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诺斯特拉莫人,但原体适应环境的能力是一流的,他的眼睛也和他们一样,有了同样的弱点,只是承受能力高了许多而已 因此,当他揉着眼睛咒骂着站起身来时,他并没有注意到一旁正站在些人,而且他们都一言不发地、古怪地看着他。 片刻后,他听见那些呼吸声,抬起的手就这样僵住了。 “康拉德。”一个柔和的声音如此唤他。 诺斯特拉莫人沉沉地叹了口气。 “干什么?”他无精打采地问圣吉列斯。“你居然愿意用这种语气和我讲话,真是稀奇.” 大天使笑了笑,缓步靠近,帮他理了理长袍,声音依然轻柔:“我只是来恭喜你,解开了一桩心结。” 科兹皱起眉,眼角余光却忽然看到了什么——他缓缓抬头,向上望去,恰好看见诸多光幕逐一消散,最后还留在其上的,只有倒映着诺斯特拉莫景色的那一个。 他看着它,直到十几秒后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低头看向圣吉列斯。 “你们都看见了?” “是的,兄弟。” “是吗?我想我应该不是唯一一个有此殊荣的人吧?” “当然不是.但你的确是唯一一个没有看过其他人所经历之事的人。” 科兹的眼角慢慢地抽搐了起来,令人讨厌的芬里斯蛮子的笑声在不远处响起,还有那个一直喜欢接他的话和小动作的沉默光头佬,两人的笑声混在一处,在人群中回荡。 圣吉列斯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笑声瞬间止息。 他回过头来,握住科兹的双手,尽可能地放轻声音:“不过,你经历的事情可和我们都不一样,没人像你那样,拥有那种体验——” “——噢,谢谢,但你还是闭嘴吧!”科兹厉声说道。“你真是个糟糕的安慰者,圣吉列斯!” 人群中的另一个光头发出一声不满的喊叫。 “你也闭嘴!”科兹冲他喊道。“我虽然不知道你都看见了什么,但是从你那双还肿着的眼睛里我就能猜出来你肯定没少——” 他忽然咳嗽两声,紧接着竟掐着嗓子,满怀深情地喊起了父亲二字,模仿某人模仿得惟妙惟肖。 “——父亲,哦,父亲!”科兹用咏叹调一般的语气喊道。“我是你最好的儿子荷鲁斯·卢佩卡尔!” 人群中,佩图拉博不屑地冷哼起来:“我就说还不如放着他不管,谁知道这疯子能干出什么事情来?” “总比你下课之后跑去马卡多的办公室想偷看多恩的灵能塑形作业好吧!”科兹冲他咧嘴一笑。 佩图拉博顿时怒目圆睁:“我从来没有这样做过!” “是吗?我当时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你还把他的作业拿起来转了好几圈呢,最后还笑了一下,我实在搞不懂你在笑什么.” 此话一出,众原体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转向了面色青白红三色交加的佩图拉博脸上。 奥林匹亚人知道自己说不清了,他气急败坏地怒吼起来,朝着科兹猛冲而来。后者马上一个纵跳,挣脱了圣吉列斯的双手,发足狂奔,期间还不忘放声大笑。 “居然真让他糊弄过去了。”黎曼·鲁斯咕哝道。“我还指望着说几句话让这混蛋难堪一会儿呢。” “我觉得你已经做到这件事了。”阿尔法瑞斯窃笑着说。“他都不惜说谎了,我觉得他可是很讨厌这种事的。” “什么谎?”鲁斯纳闷地望着他。 “那次塑型课后只有我在马卡多的办公室里偷看你们的作业。”阿尔法瑞斯慢悠悠地说。“佩图拉博根本就没来,康拉德·科兹自然也是如此。” 多恩皱起眉,加入对话:“你偷看作业干什么?” “因为我没做啊。”阿尔法瑞斯理所当然地说。“所以我直接捡了现成的,从你们每个人的作品里拿了点东西来当成我自己的用——不然你以为我怎么超越的马格努斯,拿了那次课程的第一?” 马格努斯看着他,一边摇头一边叹息。 “你不会每次课程都这样作弊吧?”鲁斯挑眉问道。 “不会,不过我的确经常观察你们每个人私下里的小动作。”阿尔法瑞斯耸耸肩。“比如察合台,他就老是在宿舍里自斟自饮,我每晚经过他的房间都能闻到一股很香的酒气” 鲁斯慢慢地转过头去,看向那张东方面孔。后者眯着双眼,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今晚,我从巧高里斯订的一批马奶酒会到。”察合台若无其事地说。“有谁愿意来参加吗?” “我来!”鲁斯吼道。“不过你得喝我的芬里斯蜜酒!” “.非喝不可吗?” “是的!” “好吧。但你得保证,今晚之后不能天天缠着我要马奶酒喝” “我都不知道你那酒比不比得上我们芬里斯人的绝世佳酿!”鲁斯气笑了。“你这关上门喝酒的家伙居然还敢说这种话!” 察合台叹了口气。 “其实,鲁斯,我只是对你关了这扇门,因为我知道你喝起酒来没完没了——阿尔法瑞斯和科拉克斯就经常和我一起喝酒的。” 突然被点到名字的拯救星人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就向外走了几步,本能地试图躲避随时可能暴起的黎曼·鲁斯,但那芬里斯人竟然只是看了他一眼,随后露齿一笑。 “我现在没空管他俩,总之你得答应我一些事情.” 鲁斯不怀好意地靠近察合台,手一伸,便勾肩搭背起来,拉着巧高里斯人走到一边去了。 “酒有什么好喝的?”莫塔里安忽然阴沉而威严地问。 这句符合他气质,却不符合他平日作风的突如其来的话引来了非常多的关注。 伏尔甘用尽全力地试图保持沉默,但却还是没能成功,众原体中最为高大之人小心翼翼地开口了。 “呃,兄弟,你是不是在模仿那个.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在学另一个你讲话?” “我觉得是。”多恩说。 “我也觉得。”福格瑞姆点头同意,然后拍了拍费鲁斯·马努斯的后背。 铁手无可奈何地后退了一步,示意自己不想参与进来。因此,第三个表达同意的人变成了阿尔法瑞斯。 如此境遇,莫塔里安却完全不加以理会,甚至有些不以为意,兜帽下的那张阴郁的脸竟罕见地有了点活人的气息. “洛珈怎么还没回来?”突然,安格朗问道。“他不是说自己有事情要离开吗?我感觉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 “他今天可能回不来了。”荷鲁斯·卢佩卡尔双眼仍然略显红肿,说这句话时却满面杀意。 “他干什么去了?”一个声音远远地传来,那是仍然在躲避佩图拉博抓捕的康拉德·科兹。 圣吉列斯无语又好笑地望着那在金光中四处躲闪的黑影,提高音量喊道:“你们要不要停下来再说话?” “不!”佩图拉博吼道。“我要把这小骗子的腿打折!” 科兹狂笑起来。 金光之外,一双眼睛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怎么样?”一个人悠哉悠哉地问他。“我就说震撼教育指定有效果吧?” “很有效果.但是” “但是什么?喂,你不会想赖账吧?”那人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警惕。“你最好别用这招对付我,明白吗?” “不,当然不是,我只是想分期付款而已。”帝皇很镇定地说。“你可以一千年之后再来吗?” “可以是可以,但如果那样的话,价钱就要再涨一点了。” “没有关系。” “你确定?” “确定。”帝皇说。“一千年已经足够我处理完所有事情了到时候再去你们的白塔,对我而言和休假无异。” “你还真是打得好算盘。但是,站在过来人的角度上,我必须提醒你一句,这份工作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每天至少能遇到上百个试图骚扰你的变态。” “我以前就已经习惯这件事了。”帝皇说。 “好”那人冷笑起来。“那我就一千年后再来收账了,祝你成功。” “承你吉言。”帝皇说。 他将视线转回那金光之中,将那些兄弟之间最常见不过的互动看了又看。它们本不该出现在这些各有各的缺点的原体身上,半神们胸中的傲气不允许他们如此嬉笑打闹,但是此刻,一切都无需在意。 除了一件事。 帝皇睁开双眼,看向他的禁军统领。 “洛珈找到他了吗?” 禁军统领点点头。 “很好。”帝皇微微一笑。“让他快点把事情做完,然后就回来今晚,我想开一场家宴。你也要到场,康斯坦丁,但你必须落座。” “.遵命,主君。”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