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修真界太平了吗》
1. 第 1 章
【今日我与方师兄例行巡逻,突遭异兽袭击,师兄为护我周全,不幸战死。】
青鸾巅,辰云宗。
千阶上,风雪呜呼。
温施末抗着一根三指粗的绳索,右肩已被磨出伤痕,衣衫上晕染了大片血迹。
顺着绳索朝她身后看去,可见一头有小山般大的兽被她拖着,血水顺着台阶流下,又慢慢凝结。如此留下一路的血痕,划向山门。
温施末喘着粗气,眼前开始发黑,发昏,胸腔里好像有一把冰冷的铁剑扎着,疼得麻木,可她未曾停歇。
当这一人一兽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山门,迎来的是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脸上写满了讶异,显然都呆住了。
离她最近的一位弟子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支支吾吾道:“师……师姐……”
有人察觉到不对劲:“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方师兄呢?”
她沉默不语。使了浑身的劲将手中的绳猛然一拽,把这已死透的畜牲整个抛了起来,随着“轰隆”一声巨响,恶兽的尸体被甩在了广场正中央,又唰地流了一滩血。
接着,温施末举起腰间那把豁了数道口子的残剑,翻身跃上它的肚皮,恶狠狠地朝胸膛处扎了进去,双手握紧剑柄一扯,生生将它刨成了两半。
虽说有所预备,可当方腾叙那残破不堪的身躯跟着一堆内脏血肉滑出来的时候,还是有不少人吐了一地。
方腾叙死了,还被头异兽给吞吃入腹了。
这个消息简直像道惊雷,把所有人都给劈了。
方师兄的能力,在辰云宗内也能算上前十吧,居然就这么死了,还死得如此…
“啊——啊——!!!”
忽然,只听一道凄厉的尖叫声荡来。
方腾修从灵网上得知温施末扛了头兽回来,本欲是来凑个热闹,直到有人提起他哥哥方腾叙的名字,才忽觉不对。他赶来山门,刚到就看见这一幕,热血登时直冲大脑,奔向那一堆模糊在一起的血肉,跪在血泊中痛哭。
“哥……哥!!”
温施末站在原地,双眼无神,面无表情。她血淋淋地摇晃着,说不上来是死是活。
众人从这惨烈的场面中缓过神后,窃窃私语声愈来愈多。
“又是你!又是你!”
方腾修一把扯过温施末的衣领,冲着她的左脸就是一拳。这一下用上了十足的力气,温施末被打得吐出一口血,脸顿时肿了起来,可她还是不说话。
“每次都是你,只要有人和你在一起就会遭殃,可偏偏你却不死!你凭什么还不去死!”
方腾修气得青筋暴起,双眼通红,恨不能将温施末碎尸万段。他实在是气得失去理智了,竟召出了佩剑,抬手就要杀了温施末。
在场无一人出来阻拦。
见温施末似乎也没有要躲避这一击的意思,不少人提了口气。
他们以为,她真的会在今日被方腾修杀死。
杀气离温施末只差一步之遥时,侧方忽然窜出一柄长剑,以剑身相护,拦下了方腾修得动作。
“噔”的一声响,两把剑都直直插入地中。
“同门相残,小心传出去叫人笑话。”
众人纷纷望去,只见来者是辰云宗朝生阁下的内门大师兄,名唤解卿元。他一身天青的仙门服饰,身上的白玉佩和玉珠敲打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
解卿元微蹙眉头,训斥道:“一个个愣着做什么?收好尸骨安葬,再把这头孽畜给处理了。”
有了领头的人发话,这才有人刚从梦中惊醒般动起来处理狼狈的局面。
方腾修依旧恶狠狠地盯着温施末,道:“你绝非善类…”
“够了。”解卿元打断方腾修的话,“世道混乱,妖魔横行,此番光景不是任何一个人想看见的。”
修真界,或称,星庚大陆。
传说中,四位古神立世时首先开辟一间,此间名“凡”,凡间中最初诞生的生灵,称作“凡人”。
凡人皆有灵根,灵根出众者吸纳天地日月精华而成仙,是为古仙,赐虚摩天,以观天地为生。
灵根优异,列凡人之前,古仙之后者,赐星庚大陆,以修真法为生。灵根次等者,留存凡间,以轮回明悟为生。
虚摩、星庚、凡间,三界互通,悟道者可凭道法越界,这是古神给予众生之“生”。
但约莫千年以前,星庚大陆天地剧变,乌云密布,雷电高悬。万卷狂风中,一颗被血光缠绕的陨石破空而来,直冲中原灵脉。
这一撞,不仅将整个大陆的灵气都撞散,还有源源不断的诡异力量自陨石中迸发,后有星庚人为此诡力取名,名曰“噬道”。
陨石降临之初,猝不及防的修真者们因吸纳噬道之力走火入魔而亡,大陆上的妖魔灵兽虽得以保下小命,却是以失去神识,躯体异变为代价。
不仅如此,噬道之力使自然而生的灵力被污染,大片生灵之地遭受到破坏。
一时间,界内寸草不生,天灵地宝不复存在,越来越稀缺的资源使各路人马都陷入到恐慌之中,不少修士试图逃往凡间,而上界之者为保凡间安稳,大手一挥,封印了凡间与星庚的通道。
于是,为了生存,修者们不得不大打出手,相互残害,使本就弱肉强食的修真界变得更加不堪入目。不少宗门和修真世家相继破散,就连当年许多叫的上名号的都在顷刻之间覆灭,星庚大陆被迫进行了一场令人无法想象的大洗牌。
也就是近几百年,大陆内的灵气有了逐渐稳定的征兆,加上活下来的人在这糟乱的修真界摸爬滚打,早就各自摸索出了活法,足以在乱世中稳定下来。
可也难保不会有像方腾叙这样的意外发生。
方腾修碍于解卿元在场,满腔愤懑不好继续发作,将这口气暂时咽了回去,却不可能就此作罢。
他甩袖上前,沉默地为兄长收尸,一股火哽在喉间,上不来也下不去,颤抖着肩,悲戚地哭。
解卿元眼底染上哀色,他走上前拍了拍方腾修以示慰抚。
在场的人都渐渐动了起来,唯留温施末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身上的血都干了,好像成了一层把她包裹住的壳。解卿元看了她一会儿,才说道:“仙君在等你。”
她的魂好像被这五个字招回来了点,温施末道:“我这就去。”
“……”他好像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望着温施末的背影,又无从开口。
辰云宗,是星庚大陆现存最强宗门。其中原因,便是这镇守辰云宗的乃是虚摩之仙,承桑筠。
虚摩又被分为两重境,古仙深居第二重,而第一重是则是古仙之脉的仙者,或修真飞升者居住。
一重境内,仙者还有划分,分别是:仙人、仙长、仙君、仙尊。
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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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筠位处仙君,实力自然不容置疑。
在环境恶劣的修真界,他带领着一众人寻到了青峦巅这样一处灵气未被污染的宝地,又布下聚灵阵,还以自己的仙气豢养着整个宗门,让门内弟子畅通无阻地修炼,才得以屹立不倒。
宗门内,承桑筠之下还有三位长老各自立派收徒。
而承桑筠本尊只会收一名弟子亲自传授功法。
最关键的是,谁都有机会做承桑仙君的弟子,不论是否为辰云宗中人,若有实力,便可一争。
这个宝贵的名额,对所有人开放。
过往十一位获得这个名额的人,无一例外都飞升上界了。因此,“承桑筠亲传弟子”这个珍贵的名额让不少人争的头破血流也不肯罢休。
毕竟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非大能之辈难以迈入虚摩,大部分修者都会卡在一个境界,直到寿元耗尽也未能突破。
尤其大陆剧变以来,修为最高的修士只能够到元婴后期,连大圆满都不曾有一人修成,更别提飞升了。
因此,星庚的修真者一般有两条路:
一、继续留在本宗内,自收弟子传承;二、滚回本家,或有继承家主资格者,往往会回去争夺家主之位。
不过,承桑筠出现后,留给诸位的第三条飞升之路这不就出现了?
可这天上递下来的第十二把梯子,竟让温施末爬上去了。
九十二年前,辰云宗第十一位亲传弟子飞升。按照以往的惯例,承桑筠本会闭关两百年左右再出关收教弟子。可这一回他只歇息了短短一年,就要收第十二个弟子。
正当修真界摩拳擦掌之时,承桑筠竟直接将这凭空出现的温施末带到众人面前,宣布她就是那第十二个幸运儿。
这可不叫人咬牙切齿么!
尤其是温施末灵力低微,并非什么奇材…不,莫要说奇材,就连个中庸都算不上啊!
放眼整个星庚,她能打得过谁?说难听点,刚入门的时候,温施末根本就是个开了点灵性的凡人,浑身上下的灵力拿去变些戏法,逗着人玩儿恐怕是正好,可要说成为第十二个亲传弟子,界内没有一个能服气的。
就算是她现在比以往进步了不少,可依旧还是弱得令人唏嘘。
拜入门下九十载,最基本的炼气十八层,她才到四层!
瞧她搬个异兽的尸体都得用身体硬生生拖上来的那样子,真是没眼看。
再者说,往年都是公平竞争,能被选上的个个都是翘楚,虽说还是有许多人不甘,可至少能心服口服......
但这温施末,据说是被出山巡游的承桑筠从兽口里捡回来的!
泼天的富贵,就这么喂进这样一个废物嘴里了。
这也就算了,本来还能安慰安慰自己大不了努力活过两百年再等下一个契机……结果这家伙,活像个扫把星似的,谁靠近她,谁就要倒血霉——譬如今日的方腾叙。
不过这些外界的闲言碎语于温施末而言无足轻重,都不如承桑筠一个眼神来得让人心惊。
她顶着已然干硬的血,一路来到承桑筠所在的长清殿。温施末双膝跪在冰冷的石砖上,额头也紧紧贴着地面:“师父。”
承桑筠已闭关了十几年,想来是因为今日这件事才出关将她唤来的。
殿内的人没有回应她那句呼唤。
温施末一动也不敢动,规规矩矩地跪着。
2. 第 2 章
温施末记得,最后自己在长清殿外晕倒了过去。负罪感在她身上层层叠叠,积成一座看不见的山,将她的身心一同压碎。
倒下后,她做了一个梦。
异兽张着血盆大口朝她和方师兄冲来,她拔剑想要杀了这孽畜,却被无能为力地被一掌击飞。
“你快走!”方腾叙挡在异兽前面,“快去喊人来!”
温施末狼狈地爬起,立马就往山门跑去。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巨大的嘶吼,方腾叙的惨叫声接着就撞进耳朵里。
她回头,发现师兄的半截身子已被它吞入口中。
“哈——!”温施末从床榻上惊起,倒吸一口凉气,却刺的咽喉疼,一路疼到了胸腔。
咕噜噜。
炉上的水沸腾了。
承桑筠沏了杯茶。
温施末缓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进了殿内。她手忙脚乱,几乎是滚下的床榻,随后又规矩地跪在地上:“师父。”
承桑筠身着白衣,连发丝也是白的,甚至连皮肤也如瓷器般光滑,透净。像一块泛着荧光的上品玉器。几息而过,承桑筠轻咳两声,才缓缓道:“说吧。”
温施末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和方师兄在半山腰检查到结界有一处松动,本打算上报给几位长老的,没想到……”
她回答的时候,余光扫到了一抹青色衣角。
解卿元也在。
温施末哽咽一下,有些说不下去了。
承桑筠将一杯茶推到解卿元面前,解卿元道:“谢仙君。”
承桑筠“嗯”了一声,不仅是应答解卿元,也是示意温施末继续往下说。
“没想到突然窜出一头异兽,冲破了结界……对了!师父,那一处结界必须马上修复,不然……”
“师妹不必担忧。”解卿元这人身上的气质和承桑筠有几分相似,他们二人坐在一起,倒更像是师徒,“三位长老已然下去修复结界了。”
听到这句话,温施末才松了口气。
承桑筠突然喊道:“小十二。”——他不记得温施末的名字,从来只叫她小十二。
“在。”温施末又将头低了下去,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他轻轻叹了口气,可眉宇间倒是没有忧愁,反而犀利。承桑筠就顶着这样一副神态,砸下一句无情的话:“去试炼塔闭关三个月吧。”
温施末一惊:“师父……”
此言一出,连对面的解卿元都怔了一怔。他下意识要喝茶,却忘了茶水还未温,被滚烫的杯壁烫了下指腹,才恍然想起这茶还冒着热气。
他收起被烫的手指,又去观察承桑筠的神色。
承桑筠并未注意到他,只道:“从明日开始闭关,吾会派弟子在塔外守着,不到三个月,不会将你放出。”
她的回答有些虚弱:“是。”
解卿元迅速扫了一眼跪拜在不远处的温施末。
她身形单薄,简直是削瘦,一层薄薄的皮贴在骨头上,轻而易举就能看清骨骼的形状。她体内散发出的灵力也如其人一般脆弱不堪。
反正,怎么看都像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那类人。
忽地,承桑筠猛烈地咳起来,温施末和解卿元皆是一愣,身子都向他的方向倾了倾,一句“师父”与一句“仙君”异口同声。
“无碍。”承桑筠抬起手,停歇后,问道,“小十二,对于吾的决定,你有什么不满么?”
“弟子不敢。”温施末答完这一句,又害怕没有说服力,又加了几句道,“弟子无父无母,幸得师父收留才能存活,小十二这条命是师父给的,因此不论师父做什么决定,小十二都会心服口服。”
“而且……”温施末偷看了他一眼,“而且师父还要费心替弟子应对方氏……”
承桑筠颔首,但也不知他对这番言辞满意不满意,只是又重新沏了杯茶放在手边,就没有再理会跪在一旁的温施末。
他的注意转到解卿元身上:“继续。”
解卿元微微点头:“弟子粗略查看过那异兽的尸体,发这孽畜与以往的那些相比,似有许多不同……”
承桑筠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不同:“世间万事万物都会不断成长,这是必然。星庚未曾大乱之前,那些妖魔鬼怪不也会随着时间增进修为么?”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唉......
承桑筠面不改色:“尸体在何处?”
“搬到了水天居。”
解卿元如实回答,却在想承桑仙君什么时候这么关心这些事了。除了亲传弟子的事宜,对于其他,他向来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
看来还是在以此来衡量温施末这件事。
“小十二。”承桑筠问,“尸体是你拖上来的?”
温施末如实回答:“是。用师父给我的捆生索托上来的。”
“你是如何将它杀死的?”
“师兄被它吃掉之前,刺伤了它的脖颈…”温施末皱着眉,不太愿意去回忆这些细节,“弟子学艺不精,灵力不高,最后是利用地形,将方师兄那把本就插在它脖颈处的剑给钉了进去,这才将这头孽畜诛杀。”
“……”
承桑筠扭过头,仔仔细细地盯着温施末看。
他的瞳孔也是白的。无尽的、雪茫茫的白,好像透明又空无。
温施末将头又低了几分,不想承桑筠却制止她:“抬起头来。”
她依言照做,缓缓与承桑筠四目相对。师徒二人静默地看着彼此,一股诡异的氛围就这样不经意间滋生。
茶终于凉了些许,解卿元抬手喝茶,垂着的双眸不知在往哪看。
在承桑筠的注视之下,温施末的眼中的恐惧越来越浓。
像只被逼至角落的,受惊的猫。
“异兽的弱点本就在脖颈处,被方师弟刺伤后恐怕就已是强弩之末了。”解卿元突然说道。
承桑筠瞥了眼已经温下来的茶,并没有说别的,唤温施末道:“喝了这杯茶就走吧。”
温施末仿佛刚从鬼门关回来一般,慌忙起身来到承桑筠身边,端起桌上的茶水:“谢师父。”
她可不敢闲情雅致,把茶当水似的,咕咚咕咚几口就下肚了,更别说细尝这茶是个什么味。
灌下温茶后,温施末分别向承桑筠和解卿元作揖:“师父,师兄,我便先行告退了。”说罢,温施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长清殿,生怕在里面多待一秒。
这一天,实在是虚浮。
清晨遇袭,目睹同门师兄惨死。她花费了极大的功夫才将异兽的尸体拉回辰云宗,随后又跪了整整一个下午。还是因为没撑住晕了过去,才得以在床上躺了一个时辰,结果醒来就接着被罚跪。
唉。
而且,师父看上去比以前更加虚弱了。
温施末抬头望去,无尽夜上泛着层层涟漪——那是外面的雨落在了结界上。
自从修真界的灵力衰弱之后,经常出现极端的气象,而伴随着这些天气而来的,是更加肆无忌惮的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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毁。
一场风雨,或许就能让一个修者灵力全废,重头来过。
而这甚至是幸运的情况。
大多不幸的情况便是,由于长期暴露在这些“不干净”的雨水下,内在的灵力被侵蚀,随后凝固成某种结晶,让人痛苦地死去。
但好在大多数人都已修炼出了抵御这些天气带来的伤害的功法,并且每个宗门或者修真世家的驻地都会有结界,能够抵挡这些东西。
温施末看着这些雨在结界表面掀起的波澜,又想到自己要进试炼塔的事,越来越焦灼,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回到自己的居所。
每个宗门都会有修炼场,辰云宗的便是试炼塔,此塔虽然从外看也很高耸,可却不会让人想到内部足足有八十八层。
塔内的每一层都关押了不同的妖魔鬼怪,许多弟子在瓶劲时都会进入试炼塔锻炼,这没什么稀奇的。
可是“在试炼塔闭关三个月”,尤其是“温施末在试炼塔闭关三个月”,这可就稀奇了。
因为很少有人会主动找死。
也只有几个修为名列前茅的家伙才会进试炼塔闭关几个月。普通弟子基本上呆个一到三日,或者半天就会出来。温施末可是连普通都算不上,勉强算个次等。
她自嘲一笑,坐在床沿边,摸着有些湿冷的被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一阵敲门声响起。
咚咚咚。
声音很轻,似乎是怕惊吓到温施末。
“师妹,是我。”
门外的人是解卿元,他袖中藏着一个小巧的白色药瓶。等待回应的同时,指尖忍不住在瓶身上摩挲。
温施末的声音有些虚弱,又隔着一层门,因此听起来闷闷的,话语也不太清晰,要认真听才能辨出她的话:“师兄有什么要紧事吗?”
“你在殿外罚跪时,仙君命我从水天居的药坊给你取一些滋补身体的丹药,刚才你走的太急,都还没来得及交给你。”解卿元弯腰,将药瓶搁置在地面上,“东西我放在门口了,你服用过后便好好休息吧。”
“好,多谢师兄。”
“...师妹,你......”解卿元站在门外,有些欲言又止。他捏紧了袖口,似乎非常纠结,将自己的衣角抓得皱皱巴巴的。
温施末听出他有话想说:“师兄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解卿元把要叹出的气和想问的话一起闷了回去,最后只吐出一句:“进了试炼塔之后,多加小心。”
“嗯。”她没有询问那些许留白,“多谢师兄关心。”
温施末下床开了门,外面解卿元的人影都没了,只剩一片残夜和地上的那瓶药——药瓶下还压了几张符纸。
她认得,这是解家独有的护身符。
在从前的星庚,解家算得上是修仙大家,这护身符也是当时的家主和几位长老联合研究制成,不过此符从来只给解家人用,并不外传。
现今解家仍在,但已无往日光景,也是苟延残喘,好在他们这一辈出了个解卿元,是难得的剑修奇才。解家便将他送来辰云宗,是希望他能拜入承桑筠座下,修得真法,飞升成仙,挽救解家。
说起来,当年承桑筠要收徒时,最有希望的就是解卿元。
那么温施末也能算他半个仇人了。
她想着这些事,捡起符纸。
一张,两张、三张……,
如果她带上这三张符纸,在试炼塔内安安静静地苟着,那么完全够她完好无损地撑过三个月了。
3. 第 3 章
果不其然,温施末要进试炼塔闭关这件事,很快就轰动了整个辰云宗,或许不多时日,这件事就会传出辰云宗。
毕竟许多人对温施末的位置虎视眈眈,假使她真的失足死在了塔里,那当然能算作喜事一件。
听说方腾修就放言,如若温施末死了,那就摆酒宴请整个辰云宗,还要在宴席上分发灵石——结果被几位长老听见后,罚他进公道堂里幽闭。
总之,这件事带来的影响可不容小觑,外界都沸腾不已。而反观当事人温施末,仍静坐在桌前,不紧不慢地书写着什么。
【今日进试炼塔闭关,三月后出塔。】
墨水勾勒完最后一个字,温施末拿出解卿元给的三张符纸,和书本一起锁进了抽屉里。
收拾完毕后,她转头拿起靠在桌边的佩剑,带上储物袋,便出发去了试炼塔。与此同时,塔外早就聚集了一众弟子,无一例外,他们都是来目送温施末“闭关”的。
弟子甲拖着下巴道:“诶,你说扫把星被关进塔里三个月,也祸害不了别人了,她会不会自己把自己给克死啊。”
弟子乙冷笑一声:“比起她会不会把自己克死,我还是更担心万一她在塔内弄出什么幺蛾子,把我们所有人都给害了该怎么办。”
“不会吧......”弟子甲的目光望向那个越来越清晰的身影,温施末那一脸平静的样子确实让人发怵,“她的杀伤力不至于这么强大吧...”
“呵,谁又说得准呢?方师兄不过是和她一起巡视,结界破损这种千载难逢的事就叫她们遇上了。”
弟子乙的视线也锁定住温施末,她穿着一身素衣,青丝摇曳,若不是身上的灵力实在微薄得可怜,还真有几分仙人的感觉在,“更何况,你不觉得这事实在是蹊跷吗?”
“哪里蹊跷?”
“你见过方师兄的尸体没有?”
弟子甲摇了摇头。
“我当时在场,见到了尸体。”他咽了下口水,似乎是想把那好不容易忘记,却又再次袭来的血腥画面给憋回去,“方师兄的身躯几乎都没了,只勉强找到了还算完整的头颅,你是没见到啊,那方腾修差点就疯了!离走火入魔只剩临门一脚了。”
那时候方腾修跪在山门口,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就算温施末能活着出来,也绝对逃不过方腾修的报复。
“这有什么蹊跷的?被异兽吃了的人,应该都会是那样的惨状吧。”
“不,不对,你好好想想。”弟子乙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方师兄被吃了,所以最后杀死异兽的,只会是温施末。可以温施末的实力,除非那头畜生已被重伤到奄奄一息,否则怎么可能会被温施末给杀死呢?再说,方腾叙的实力在门内算拔尖的吧?如果当时那头畜生已经半残,那么它可能有机会吃掉方腾叙吗?”
他越说越觉得脊背发凉:“那就说明......”
忽地,温施末猝不及防地朝他这边看来。或许是出于心虚,又或许是出于别的,他被吓得后退半步,右肩又突然一沉。
“秦师弟,你方才在说什么?”解卿元搭着他的肩,态度有些阴森。
“师…师兄?”秦钟远跳起来的心又稳了回去,“啊,我们没说什么……”
“师兄,他怀疑是温施末害死了方师兄。”和秦钟远搭话的弟子甲尹达开了口,“我觉得他猜测得蛮有道理。温施末真不一定是个简单的人物,师兄,也许你输给她真的不冤。”
解卿元依然维持着一抹笑,笑意却不达眼底。秦钟远一激灵,连忙用手肘拱了他几下,警告尹达别再多说了。
如果说温施末成了承桑筠的座下弟子,这淮青解氏说自己是第二恨,就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恨。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解卿元都能算作是当世顶尖,曾经可是有不少人都默认了他会是那第十二个弟子。
结果呢?
半路杀出个鼠辈!
解家全族的荣辱可都在解卿元身上,却因为那个刚开始甚至连握剑都困难的家伙而破灭了!
有段时间,大家几乎都在怀疑承桑筠是不是不可避免地染上了些许红尘,从而破戒了。
可是……她和承桑筠的相处也就是寻常师徒的样子,并没有任何异常之处。
或者说,她平日里与承桑筠相处的机会少之又少,收温施末为徒九十年的这期间,仙君几乎有一半时间都在闭关,根本没工夫和她产生什么异样情愫。
“温师妹是我们的同门,同门之间该相互照应,而不是在背地里说三道四。”解卿元警告尹达,“她的能力已经比刚入门时强了不少,杀死一头异兽也并非天方夜谭。”
原来那些话他都听到了。
尹达心有不屑,却还是乖乖地说:“师兄教训的是。”
秦钟远尴尬地呵呵笑了两声,看看解卿元,又看看准备入塔的温施末。
不论解卿元维护温施末是因为真心还是出于其他的什么原因,他这话说出来,就证明此人是个实打实的伪君子。
什么同门相护……说不定心里比谁都巴不得温施末早点去死,这样他解卿元好接替承桑筠亲传弟子的位置吧。
装什么装。
秦钟远撇了下嘴角。
温施末来到塔门前,守塔的两位弟子上下扫量着她,轻蔑又高傲。面对这样的目光,温施末只是露出一个自然的笑:“师姐,师兄。时间到了,是不是该放我进去了?”
“催什么催?”男弟子翻了个白眼,双手结印,将试炼塔的门锁打开,“第一次见上赶着去死的。”
温施末依旧维持着礼貌,微微点头:“多谢师兄。”
她踏步走进搭门内,当身躯完全背对着外界时,男弟子突然生了个恶念,抬起脚就要把温施末给踹进去。
不料温施末一勾,一踢,在他的脚落下前就把塔门给闭上。那人来不及收力,一脚就踹在了坚硬的石门上。两道蛮力相撞,震得他一条腿都麻了,狼狈地后撤两步,又重心不稳地跌坐在地上,摔疼了屁股。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另外一位女弟子指着他笑话,“偷鸡不成蚀把米!连温施末都不会欺负,你的修真之路也是到头了!”
这句话引得众人哄堂大笑,坐在地上的弟子一时间尴尬得很,悻悻地站起身后,又朝着塔门“呸”了一声:“我倒是要好好看看你能不能活着出来。”
“来来来!下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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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注了!都在灵网上下注了!”
有人吆喝着,秦钟远一眼就认出那是跟在方腾修身边的狗腿子。那人这么一宣扬,不少人的面前都浮现出了“生”与“死”两个大字,而这两个字眼下,都已有了数字,并且还在不停地变化。
看来温施末这件事已经传遍整个修真界了,这些人的嘴还真是够快的。
押完生死之后,面前的字符会消散组成新的界面。是有关这场赌注更细致地划分——什么温施末会死在第几层的哪个东西手里,尸体是完好无损的还是残缺的……各路人马叽叽喳喳讨论个不停,都觉得实在有意思。
尹达看着两边的数字,一边已经涨到三位数了,另一边还是个位数,便问秦钟远:“你投生还是死?”
话音刚落,就见秦钟远投了一票“死”。投完之后,他在人群里左右扫视着,应该是要找解卿元的身影,却发现他早就离开了。
尹达对于他的选择略显惊讶:“啊?你不是说温施末蹊跷吗?我还以为你会投生呢。”
秦钟远摇头,示意他附耳过来,压低了声音,说道:“我昨夜看见解卿元给温施末送药,看见他还送了符纸,似乎是护身用的。”
尹达不明白了:“那这不更应该投生么!——话说,他送的该不会是解家的护身符吧?”
“不清楚,反正我是没见过那种符文。”秦钟远笑了,“但是,你难道相信解卿元真的是那等无私之人?他这种光明磊落的人啊,也就是装个表面罢了。”
“可他先前一直保着温施末,要不是他,说不定温施末早死了。”尹达摸着下巴,“不过说来也的确奇怪,这解卿元到底怎么想的?为何会这么帮她?”
“尹兄啊尹兄,你还是太天真。”秦钟远哈哈笑道,“诸位都厌恶温施末,哪怕不厌恶,也是无感,除了解卿元,没有哪个脑子不好使的会真心去上赶着护她。”
“这……”
“先捧……”秦钟远的手在脖子前一划,“再杀。”
尹达道:“可要在符纸上动手脚也太明显了,仙君那边……”
“呵,你以为解家的符是什么一般的符?杀人无形,不着痕迹,易如反掌。”秦钟远两手一摊,认为自己说的就是事实,“更何况,仙君要是真的在意温施末,会把她关进这种地方整整三个月?估计也是看不惯她了,所以才出此下策吧。”
秦钟远越说越生动,弄得尹达都不得不相信,解卿元绝对是打了利用试炼塔害死温施末上位的心思。
“就算她能杀死那头异兽又怎样?试炼塔可是有整整八十八层的妖魔鬼怪。”
尹达觉得他说的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但还是在“死”那一栏投了一票。
无论再怎么反常,她也不过一个走了狗屎运才占据了高位的下等之辈。
想要她死,不仅理所应当,还轻而易举。
尹达刚投完一票,塔内突然传来一阵响天动地的低吼,震得塔外的沙土石子都在地上颤抖。这阵声波过后,气氛一下子诡异地凝固,随之又轰然炸开。
只见“死”的那一栏下,数字疯涨如野草。
温施末,这个星庚大陆第一扫把星,终于要把自己给克死了!
4. 第 4 章
此刻,试炼塔内。
温施末坐在石阶上,从包袱里掏出一块肉在手里摇晃。那只蹲在她脚下的灵兽跟着她的动作左右扭着头。
它的块头有座小丘那么大了,头首长得像舞狮,脑袋上却顶着一对锋利的龙角。这灵兽通体长满了亮粉色的长毛,前爪像蹼却非蹼,布满了骇人的倒刺,后爪倒是正常,可再往后看,它的屁股又是以鱼尾的形状收场的。
吃到温施末喂的肉,它开心得脑袋一摇一晃,这时候才能发现它的身体两侧也在跟着一张一合——原是还有翅膀。
温施末很喜欢它。
这家伙,真是丑陋得诡异,诡异得可爱,可爱得讨喜。
温施末撑着下巴,说:“坐下。”
灵兽乖乖坐下。
“乖。”
她把手里的肉扔了出去。灵兽长大了嘴,露出它满腔的牙齿。它的舌头忽然伸得极长,一下就将还在半空的食物迅速卷入腹中。
得到了奖赏,它抬起头,又吼了一声。前肢挠着地面,开心极了。
温施末拍拍手,灵兽便安静下来,乖乖地趴伏在地面上。她走到灵兽面前,轻轻拍了拍它的头:“走吧,汪汪。”
汪汪哼唧了两声,摇着尾巴就跟上了温施末的步伐。
这个家伙,是当初和温施末一起被承桑筠捡回来的,汪汪也是她取的名字。
原本承桑筠是不打算留着汪汪这条命的,是温施末跪了三天三夜,再加上汪汪确实通灵性,肯听温施末的话——要知道兽类异化之后,通灵性还不发狂的灵兽是一等一的稀罕物。承桑筠这才大手一挥,包容了它的存在。
不过安全起见,汪汪必须待在试炼塔内。正好塔内也缺个看守,所以它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在此长大。
基本上每隔三天,温施末都会在夜深人静时悄悄摸摸地来喂它。
这也是承桑筠默许的。
所以,除了承桑筠,没人知道这个守塔的丑陋家伙是温施末养大的,也没人知道在它凶神恶煞的外表之下,还有一个“汪汪”这样喜感的名字。
温施末径直来到了二楼,用剑柄敲了敲墙壁,以示礼貌。
她记得,住在这层的应该是个老妖怪。身形比较瘦小,有些像猴子。通体焦黑,没有五官,唯有那一头白色长发令人印象深刻,而这类妖怪的法力似乎也和头发有关。
思索间,一道雪白的锥状物直面刺来。说时迟那时快,温施末立即抬起手中还未出鞘的剑将其挡了下来,只听“当”的一声响,两者相撞在一起,谁也不肯让谁。
因为这招袭来的太突然,温施末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挡下这一击时体内的气并未运转好,导致手臂有些发麻。
很快,她就支撑不住了。身子向右一侧,上身微仰,将这东西给躲了过去。
这就是那老妖的头发。
温施末抬头一看,就见一团黑影倒扒在天花板上,白色发丝蓄势待发,如蛛网般铺天盖地将她包围,对比之下,她就像待宰的羔羊。
汪汪受感受到外界的压迫感,有些焦躁不安,扑着一束发丝就按在爪子下用嘴撕扯起来。
温施末吐了一口气,沉下重心,左腿猛地向后一撤,紧接着就凌空而起,飞檐走壁间刀光剑影,三下五除二地把所有发丝斩得一干二净。不过眨眼,满地白发。
虽说看起来轻松,但这仅是第二层,靠着体能就能过,与修为灵力关系不大。
温施末抬头看着那躲在高处,拖着自己被砍短了的头发嘤嘤哭泣的妖怪。那妖怪委屈地给自己摸着眼泪,叽里咕噜地说了些什么,温施末笑的更灿烂了。她拍了拍身侧汪汪的脑袋,准备继续往三层去。
她一边走一边思索着接下来的处境。
承桑筠不可能真的是为了历练而把自己关在这里。一来是为了给外界一个交代,二来则是对自己的试探。
在长清殿的时候,他明显对方腾叙的死起了疑心。不过他不深究,完全在自己的意料之内,但多余的想法,温施末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知不知道,也不那么重要。
现在重要的是,她的修为能够突破到试炼塔第几层了?上次测试,温施末的修为仍停滞在炼气四层。
辰云宗地理位置特殊,灵气充沛,因此水准最低的一批弟子修为至少也在筑基初期,再不济离筑基也是临门一脚,能够杀到十二层左右。水准高的,已是筑基后期,或将将结丹,差不多够杀到二十五层上下。
宗门内目前的最高记录,是四十层。
创下此记录者,便是解卿元,辰云宗第一剑修。如果没记错,他已是元婴。
她还在集中精力想着这些修为的事儿,身边就闪过一道荧光。温施末反应过来的时候有些晚,但好在动作足够迅速,只在她的脖颈处留下一块红色的疤痕,细微地泛着疼。
温施末定睛一看,是一只修为不高的怪物。之前待在这层的东西被那些同门给杀死了,还没来得及替补上相同实力的,就先丢了一些小东西在这里。
忽然,她感到身后一热,随后立马飞身躲进一个掩体。
果不其然,又有一只相同模样的东西从高处飘下,落点正在温施末刚刚站着的地方。这些东西状若火焰,鬼魂似地飘在半空中。
就算还没有抓到合适的东西塞进来,承桑筠也绝不会允许该有的难度比以前下降太多。所以这么算,那么这层应该有…
温施末的眼睛极快地扫视着整个二层。这些东西不主动亮身,就宛若不存在一般融入空气中。
汪汪又龇起了牙,温施末还有空抽出块肉来安抚它:“乖,去那吃肉吧。”
说罢,她挽了个剑花。
解决这些东西不难,但是耗时耗力,也正合她意。
感受到温施末高涨的气势,那些火焰敏锐地灭了光。她能感知到它们在哪,但是她只能装作不知道。
这时,就听“咯吱”一声巨响,似乎是有什么机关被启动。温施末循声望去,才发现这层的墙壁里被镶嵌了一个沙漏。
看来不必将这里的东西解决,只需要撑过规定的时间就足够了。这一层应该是用来锻炼速度和感知的。
想到此处,她把剑收回鞘中,屏息凝神。
温施末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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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眼,大约发现了二十只左右的焰火。
它们在寻找攻击点。
而温施末在根据它们的点位分析自己需要制定出一个怎样的路径,才能做到顺利躲开这些东西的进攻。
细密的沙子悠悠地流逝,她耳尖一动,在火焰亮起并行动的刹那也开始动身。
一切都完美地按照她设想的那样发生,独独温施末在躲避过程中适时地被石子绊了一脚,狼狈地滚在地上。
她瘫倒在地的那刻,又叹了口气。
谁说修真界第一菜好当的。
明明很累的好不好。
不过温施末来不及感慨太久,太久的停滞让对面抓住了机会,起身的那刻,她的后背被灼热的荧火烫伤。
而这时的长清殿内,观摩着这场戏的承桑筠不紧不慢地在棋盘上下了颗白子。
他的注意力似乎一直都在这场棋局上,并没有过多关注温施末的情况。可身边的水镜却是一刻也没熄灭过。
直到对面手持黑子的人下完一颗棋,他才想起什么似地瞥了一眼试炼塔内的状况。
“你的心乱了。”
解卿元连忙道:“徒儿不敢。”
承桑筠大抵是觉得这棋下的没意思了,没再继续,而是问道:“你觉得,小十二进步了么?”
“自然。”解卿元双手规矩地搭在膝上,诚恳地说道,“其实温师妹的能力一直都是不容小觑的,是那个不好的名号被传播的久了,才给众人造成她能力不足的假象。”
承桑筠看着水镜内到处乱窜的温施末,脸上还是没有产生一丝一毫的波动。
解卿元不敢继续说什么。
他们二人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温施末勉强撑到规定的时间。结束时,她身上那件素白的衣服几乎成了灰色,衣袖和裙边都多了被烧灼的痕迹。破破烂烂的,像个要去乞讨的小乞丐。
承桑筠问:“吾收她为徒多久了?”
解卿元并没有回忆很久:“今年是第九十一载。”
他点了点头,又无奈地摇头。
“师妹兴许只是大器晚成。”解卿元为温施末说着好话,“仙君能选中的弟子,必然会有过人之处。”
这时,水镜突然暗了下去,再亮起时,温施末已然换上了一件崭新的白衣。
解卿元微妙地朝承桑筠的方向轻瞥了一眼,貌似是随口一提:“我记得仙君并未给膝下弟子规定门服,温师妹却似乎从来偏爱白色。”
承桑筠虽然没动,但解卿元还是感觉到他有那么一瞬的僵硬——即便转瞬即逝,他仍然捕捉到了。承桑筠道:“今日到此,你先回去吧。”
解卿元起身行礼,正要踏出长清殿时,承桑筠的声音再次响起:“你给小十二塞符纸的事,吾暂且不计较。”
“是,仙君。”解卿元被点破后并没什么太大反应,乖巧地应答下来后,又不徐不疾地回道,“不过,仙君,门内似乎并没有进试炼塔不能随身携带符咒的规矩。塔内凶险,身为师兄,我理应照顾师妹。”
承桑筠默不作声。
解卿元见好就收:“弟子先行告退。”
5. 第 5 章
温施末靠着墙壁,打算在这里休整好了,再接着去第四层。
“汪汪。”
她喊了一声,汪汪就乖乖地把包袱给她叼了过去。温施末取出一颗丹药服下,原地运转起气息。
其他弟子大概从第三层开始每突破一层就要定身修气三天左右,温施末则需要定身修气七天。她的灵根差,难以聚气,所以需要比旁人花费更多的时间。
在丹药的扶持下,她很快将体内的气息平稳了下来,精气神也恢复如初。她双手向下压,吐出一口气,双眼慢慢地睁开。
她捡起地上的包袱重新背上,准备带着汪汪一起去第四层。却没想到人还没走上楼梯,袖口就被一股蛮横的力道给扯住。
温施末不解地回头,看着自己左边的袖子都快被汪汪给咬烂了,忍不住弹了一下它的额头:“才刚给你吃了块肉,我可没带多少啊,你现在吃完了,接下来几个月就都没得吃了。”
汪汪被她弹了脑门,嗓子里发出委屈的低吼,嘴里还是没有松开温施末的袖子。
“你别把我衣服扯坏了!”温施末看着袖子的丝线越来越松,着急地抬起剑鞘敲它的脑壳,“松口!”
汪汪差点被温施末给敲晕,它极为不甘地松了口。可下一秒看见走上台阶的温施末,还是伸出爪子,一把按住了她的衣摆。
温施末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这家伙,是不是舒服日子过久了找抽呢?
她又要拿剑鞘去打汪汪的脑袋,而汪汪也紧闭上眼,一副英勇赴死的模样,真是好笑极了。
剑鞘挥到一半,温施末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她看着汪汪的样子,好像也不是因为贪吃才这样纠缠的…更像是在阻拦她往第四层去。
难道说,第四层有什么东西在?
可是就算有什么东西,那也仅仅是第四层而已啊。
她总不至于连这都打不过去吧。
温施末缓缓放下剑,无奈地摸了摸汪汪:“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松口吧。”
汪汪犹豫着,有了放开她的迹象。
“我总不可能一直在第三层不上去吧?”温施末耐下性子跟它讲道理,“那样会被师父责罚的。”
直到她说完最后一句话,汪汪才终于松了爪,不过它又从侧面挤上台阶,几步就跃了上去,走在了温施末的前面。
看来,第四层是真的有什么危险的玩意儿在。
难道是为了进一步锻炼辰云宗弟子,承桑筠把试炼塔的难度提高了?
由于汪汪的异常行为,温施末警惕了不少,右手搭在剑柄上,连步伐也缓慢了下来。
很快,第四层的石门就映入眼帘。温施末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这面高大的门,心里隐隐觉得不对。一路走到这里,她才感觉到一点奇怪的气息——就掩藏在这扇门后。
早知道就偷偷带一张解卿元给的符了。
思忖之际,试炼塔内的灯火倏地被一阵阴风熄灭。温施末下意识侧过头,而就在这瞬息间,石门猛然敞开一条缝隙,一只手攫住温施末的衣领就将她扯了进去。
接着,石门“砰”地一声合上,毫不留情地将还没搞清状况的汪汪关在了外面。
它着急地去撞门,又趴上石门试图推开,却没发现一道道烟雾状的气从门缝中溢出,汪汪不设防地吸了几口,接着就头晕目眩,四肢无力地倒了下去,滚回了三层。
门内,温施末的背紧紧贴在墙壁上,又冰又冷。凹凸不平的石块刮磨着她的背,有些刺痛。
她面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导致她更加清晰地感知到那凑得极近的阴凉。
对面的东西在观察她。
温施末飞速思索着改怎么化解这场危机,就听见一声轻蔑的嗤笑。那东西的手点在她额头正中间,低念了些什么,温施末就感到体内那股来自承桑筠的仙气被镇得粉碎。
包括立在承桑筠身边的那面水镜。
哗啦——
碎了一地的镜子落在地上成了流水,紧接着迅速干涸。
他指尖翻转,却再也凝聚不起那股链接温施末的力量。承桑筠难得地皱起眉头,正打算亲自去试炼塔一探究竟,周身的空气却传来一抹寒凉之意。
他扭头看向殿外,漫漫长夜下竟纷纷扬扬地下起了小雪。
就在此时,辰云宗内用于警戒的镇平钟阵阵作响,沉厚的钟声把整个宗门都敲醒。
“发生什么了?”
这一声声催命符似的钟声很快就让辰云宗弟子从睡梦中惊醒,仪容也来不及整理,就狼狈地提着剑来到了屋外。
“戒备!戒备!”瞭望塔上的弟子用传音符喊道,“护山大阵受损!异兽正在往山上来!全体戒备!准备布阵——”
听到这句喊话的弟子们立即训练有素地布起了阵,确保能在异兽冲击上来前做好最牢固的防范。
秦钟远躲在人群后,最不起眼的一个位置。尹达在他身边,望着面前数不清的红色瞳孔,愤恨道:“娘的!不等温施末先死,我们要就要命丧黄泉了!”
未见异兽的影子,可其震天撼地的嘶吼已成道道有力的声波直冲辰云宗而来。秦钟远咬着后槽牙不说话,又几乎本能地朝试炼塔的方向看了一眼。
塔中的温施末可比他们好过多了。
她坐在一团奇形怪状的东西上——不是汪汪。那是什么长条的东西盘踞在了一起,反光的鳞片冒着森然的寒气,似蛇状龙。
可再看过去,温施末分明坐在一个人类的脊背上。
幽闭的室内,“嘶嘶”两声短暂而过,紧接着原本颓丧的蛇尾倏然锋利,破空直刺温施末面门。
温施末依旧坐在他的背上纹丝未动,怀中剑鞘却瞬间空了,剑鸣脆声响起,只听“铛啷”一下,她的剑就将蛇尾死死钉在了地上,随着一声惨痛的闷哼,尾尖还在不甘地剧烈颤抖着。
“他承桑筠的弟子,真是好样的!”
身下的倔蛇终于开了金口,温施末用脚跟往里踹了踹他:“你也不赖嘛,一招就捏碎我师父的仙气,也是好样的。”
“那是承桑筠的仙气,还是给你的封印?”蛇妖冷哼一声,回想起那瞬间,一肚子的悔水。
这小妮子在门外的时候,气息分明不强,刚被抓进来时也是唯唯诺诺的样子。可就在他把承桑筠留在她身上的那抹仙气给驱逐后,她就仿佛变了个人似得。
不仅不惧反笑,而且分明是十分得逞的笑容。
“诶,诶。”他又被温施末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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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不重地踢了两下,“你叫什么名字?”
他抿着唇,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你不说,那我给你取一个。”温施末看着醒过来后重新回到她身边的汪汪,灵机一动,“不然就叫你嘶嘶吧。”
“什么嘶嘶?!”
他简直要翻身而起,可尾巴还被剑钉着,多动一下都能疼死人,而且也真是奇了怪了,温施末分明瘦弱的很,看起来是风大点都能把人给吹跑的身量,怎么就能像座山一样压得他连气都快喘不过来?
“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嘶嘶?!”他没被压住的蛇身涌动起来,“我叫褚赫!褚赫!什么鬼嘶嘶?”
“哦。”温施末笑着问,“汪汪,你觉得嘶嘶这名字好不好?”
汪汪听不懂,只会吐着舌头傻呵呵地笑。
笑得还丑。
褚赫一听“汪汪”这两字,顿时停止了挣扎,他嘴角抽了两下,认清了命运却又想再确认真假一般道:“你管这完蛋玩意儿……叫汪汪?”
“汪汪,我给你带的肉快吃完了。”温施末从腰侧抽出一把小刀,快速地在手里转了一圈,“我给你片蛇肉吃好不好?”
褚赫心下一慌,直觉告诉他,现在坐在自己身上的女人真有可能做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举动来。
果真,果真…不过是思考片刻怎样的话术才能让温施末刀下留情,他就顿感一阵钻心的疼,扭头一看,原是身上的鳞片被她给削去了一块!
“大侠,修士,仙人……”
他褚赫能屈能伸,绝不能因为尊严就惨死在这不见天日的辰云宗试炼塔下吧。
温施末把刚刮下来的鳞片捏在手里把玩,从侧面看,还能看见五彩斑斓的光。
她十分喜欢,便收进了储物袋里。
“那你说说,你为什么在这?”她说,“你不是试炼塔的妖怪。”
“我…我就是个来避难的……”
褚赫伪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可惜这番精心设计的表情温施末看不到,但他还是自顾自地演着。
“现今整个大陆都失衡,无论人妖都不好过……我们灵蛇一族近日正打算迁去新的地方,我奉命外出探查好地段,却不料和族人走散,为了躲避那些失去了神智的异兽,我不得已才逃窜进辰云宗……”
褚赫能够活动的蛇身缓缓地盘绕着,鳞片相擦的黏腻声音在阴冷的塔内,格外令人头皮发麻。
温施末越听越想笑,她从褚赫的背上起来,蹲在了他面前,正对他的脸。
这确实是一张符合蛇妖的妖媚脸蛋,还有一颗泪痣长在左眼的正下方,看起来好令人怜惜。
温施末用刀身拍了拍他的脸,试图把这可怜样子给敲碎。
“别装。”她说,“我问的是你怎么来这儿的,不是你为什么会到这来。”
褚赫的脸贴着冰凉的刀,这把利器很有可能在下一瞬就下移,然后将他封喉。
在危险的胁迫下,再精明的东西也会下意识释放同样的意味。
他那双幽暗绿眸下的杀意与怒意,温施末看得清清楚楚。
“我没装…”
“哎呀,装不装的嘛,我看得出来。”温施末一手撑着脸,笑得娇憨,“因为太拙劣了。”
6. 第 6 章
褚赫趴在地面上,仰视着蹲在面前的温施末。他的目光一点一点地扫视着温施末的每一个五官,甚至一丝肌肉走动的细节都不放过。
等他打量了一番回来,视线重新落在温施末那双几近无害的黑眸中时,褚赫就明白,为什么她会嫌弃自己的演技拙劣。
想着她判若两人的模样,褚赫记起温施末是在他捏碎了承桑筠的仙气后才一改卑微,说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要瞒着那位承桑仙君?”
温施末疑惑:“我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瞒着我师父呢?”
其实褚赫确实想不明白,承桑筠的弟子会有什么事想瞒着承桑筠。
这位仙君座下弟子可谓是声名远扬,虽说至少有七八成的人都不一定知道第十二位弟子叫温施末,但温施末在星庚大陆依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界内修士不说每一位都耳熟能详,却多少会略有所闻,可见其德不配位有多么深入人心。
褚赫属于后者,他对温施末的的印象寥寥,简单来说就是两个字——废柴。
就是因为认出她身上所带的那缕气息属于承桑筠,以此确定温施末亲传弟子的身份,褚赫才放心主动出击的。
现在他只想骂人。
哪个天杀的在到处造谣,误人子弟?
不过这也是他想不明白的地方,既然温施末不是外界传闻般不堪,她又为何要自毁名声?
扮猪吃老虎?
得了吧,谁扮猪会扮九十多年?
除非......
她要吃掉的老虎是承桑筠?
想通了这点,褚赫忽然觉得温施末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你说说看。”温施末问,“你觉得我藏着什么事儿?”
褚赫干笑两声:“既然被你藏着,我怎么轻易发现得了呢。”
管她藏着什么,要吃的老虎是不是承桑筠,反正他是后悔了,就不该把那仙气给捏碎。原本想着吃个人快点恢复精气,现在只想抽死自己。
好好躲着不好吗?盲目信任乌合之众的谣言,招惹她干嘛?
若先不是身负重伤,导致修为从妖王境界硬生生跌倒了凝魄期,他也不可能被个丫头片子给桎梏在此,欺压在身下。
简直丢脸!丢了个大发的!
温施末:“真看不出来?”
褚赫无语:“看不出来。”
“行吧。”温施末又问,“你能这么快认出我师父的仙气,你很了解他?”
他答得迅速:“不了解。”
“哦。”温施末道,“那就一定是有仇。”
褚赫有些沉默。
她这话吧,还真没说错,他确实和承桑筠有仇,但并不是个人之间的。
辰云宗所占青鸾巅,在从前名不见经传,毕竟星庚大陆富丽繁华,宝地数不胜数,不缺一个青峦闻名天下。
直到灵脉受损,青鸾巅瞬间变得炙手可热。
不说此地远离中原,与陨石间相隔着整个寂海,噬道之力散播到青鸾时就已被寂海吸收了大半,且青鸾共有四峰,高可触天,山腰还有深厚的云雾缭绕。
稍加利用这些云雾,便可布成抵御噬道之力的青云大阵。而青鸾巅的人生活在云雾之上,万丈高处,基本能够不用顾虑被噬道异化。
这样好的地盘,原是他们灵蛇一族占据的,没想到天上下来了个承桑筠,轻而易举就把青鸾巅抢走,建立自己的门派去了。
虽然这家伙事后也给他们找了一块还算不错的安居之所,但褚赫就是看他不爽。
他们灵蛇过五关斩六将,好不容易从别的妖族还有那些修真世家宗门中拼杀了出来,结果突然来个“天降正义”,把他们用血汗换来的地给抢去了,放谁身上能痛快?
更何况褚赫本身就讨厌承桑筠这类“清高自傲”的人。
但是,可是……
他现在居然被自己讨厌的家伙的徒弟肆意地坐在身下欺压,就跟他被揍到走投无路地躲进辰云宗的试炼塔一样……
耻辱!耻辱啊!奇耻大辱啊!
想到这,褚赫心口腾起一股火,奈何还发泄不出去,徒劳地烤着自己。
“你这么讨厌我师父啊?”温施末看到他把拳头都捏紧了,“总得有个原因吧?”
“你想要问清楚,是怕我要害你师父?”褚赫道,“你大可放心,不是什么血海深仇。”
身为承桑筠亲传弟子的温施末也不好直说,她真的不担心承桑筠的安危,仅仅是好奇自己的师父到底做了什么招人恨的事儿来。
“嗯…也不算是吧。你越不说,我就越好奇而已。”温施末扯了扯褚赫的长发,“说嘛。有仇不是很正常吗?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褚赫被扯着头发,有点烦了,又无可奈何,于是非常简短地说道:“青鸾巅,本该是我们的。”
“哦。”
温施末点点头,觉得抢夺地盘这事儿太常见了,有些没意思。
“话你问完了,可以从我身上起来了吗?”褚赫见她没有什么要继续问的话,如此说道。
“还不行。”温施末比划了一下,“这样吧,我蛮喜欢你的蛇鳞的,你让我撬你十个鳞片,我就放你走。”
十片蛇鳞?!
这倒是不会要了他的命,但和在他心口上剜一刀也并无太大区别。换句话说,还不如直接痛痛快快地要了他的命。
“等等…你…啊———”
“诶,我还要问你件事。”话语间,温施末轻轻松松地从褚赫身上撬下一片蛇鳞,语气却跟唠家常一般,“你是什么时候溜进来的?青云大阵是只拦噬道,不拦生灵,可宗外还有我师父亲自布下的护山大阵,宗内四峰各有长老们的结界,你是怎么溜进来的?”
褚赫疼得血色都没了,十指扣着地面,嘴唇干裂出死皮,疼得浑身都在颤:“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唔。”温施末觉得有点道理,“那这样吧,你告诉我,我就只取你五片蛇鳞。”
“……”他怒血攻心,喉间都有一股锈味儿。
温施末把玩着刚薅下来的两个鳞片,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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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道:“告诉我嘛。”
毕竟她真的很好奇。
宗内长老们的结界能被破不稀奇,可外面那道承桑筠的护山大阵被破,可就稀奇了——即便她已亲眼看过那阵破碎。
褚赫不答,浑是一副烈郎的模样,扯了一缕自己的头发死死咬在嘴里,扭过头,就是不肯说。
温施末就把她手中的小刀抛起来,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后又稳稳地落回她手里:“气性这么大?这可不好。”
褚赫心道:被按在地上跟条死鱼似得任由他人削鳞片的人又不是你!你气性自然不大!
他咬着头发,闭上了眼,都做好“赴死”的准备了,好在苍天有眼,就在那刀尖差点卡进去的那刻,塔外传来的波动震动得内部都晃荡起来。
温施末耳尖一动,惊觉这波动来的不对。她起身来到墙边,将耳朵附在石壁上仔细听着,脸瞬间就沉了下来。
从外面的声音来判断,应该是有很多东西闯进了辰云宗。打斗声很激烈,必定是场恶战。
“呵……”褚赫趁机拔出温施末钉在他尾巴上的剑。他把剑握在手里也不敢扔,害怕她捡回去,又把自己钉起来,“还真是说什么来什么,你们的护山大阵碎了…”
温施末瞥了褚赫一眼,招手道:“把剑还我。”
褚赫把剑握得更紧:“你当我蠢啊?”
“小蠢蛇。”温施末皮笑肉不笑,“你不把剑还我,我也有办法治你。”
听到“小蠢蛇”这三个字,褚赫的眼角一抽,将牙关咬得更紧。他活了千年,没有哪一刻是像此刻这么憋屈的,被人削了鳞片,还要被骂蠢。
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怎么,褚赫的气息愈发紊乱,在一声喘息后,头一晕,直接向后仰了下去,在石室里“砰咚”一声闷响,是个不小的动静。
温施末听到这声响,先是原地愣了几秒,这才不可置信地走到他身边,拿起落在地上的剑,用剑鞘戳了戳他的脸:“喂,喂?”
这是昏了还是死了?这么不堪一击?
她说什么来着?都说了气性大不好。
瞧瞧,瞧瞧,把自己给气成什么样了?
温施末也不管褚赫是生是死了,摇摇头平常地坐下来打坐修炼。
至于外面同门们的生死嘛……还犯不上她来关心,自会有人去关心的。
更何况,在目前的情况下,这试炼塔可是整个辰云宗最安全的庇护所了。自己不好好待着,巴巴地跑出去找死,她可没有和同门情深到这样的地步。
说起同门……
温施末温施末仰了仰头,活动起筋骨,脑海忽然里闪过方腾叙的身影。
和她在承桑筠身边时所回忆的,梦见的,都不同。这回温施末脑海中呈现的,除了方腾叙那一双惊恐,错愕,又绝望的眼神之外,还有他被异兽吞吃之前冲着她大声喊出的那句话。
——“温施末!你逃不掉!”
以及……
温施末在方腾叙说完这句话后,回头看见的,那抹匆匆离去的青色身影。
7. 第 7 章
尹达背靠树干,不停地喘着粗气。他时不时把头探一点出去,观察外面的情况。眼见着越来越多的异兽鸟怪争前恐后地往辰云宗扑来,饶是再坚固的阵,也难敌这恐怖如斯的数量,被撞出了一道道裂痕。
他低声咒骂一句,看向旁边的秦钟远。
秦钟远忽然说道:“要不我们逃吧?”
尹达一愣,看了看外面厮杀的同门,又看了看半点尘埃未染的秦钟远,再低头看了看满身是血的自己。他眉头一皱:“你他娘在放什么屁?”
秦钟远被他这话怼得不爽快了,“嘁”了一声,道:“放屁?你清高,你不要活命?那你同他们一起去死好了!”
“死就…”
“能来这儿的,基本上都是修真世家的子弟背着使命来的,要么成仙带着一家子鸡犬升天,要么就学成归家,继任家主。”秦钟远一副拿捏了他的样子,“我记得,你头上还有个姐姐在扶生岛吧?成仙于我们而言是不大有可能了,但你要是死了,这家主之位……”
尹达一把拽过秦钟远的衣领,怒目而视。他紧绷着腮帮子,半天也再憋不出一句有骨气的话来了。秦钟远洋洋得意的笑了笑——能跟自己混在一块儿的,哪有什么真正的正人君子?
就在尹达将要松口之际,一股前所未有的仙气若春风拂面般扫荡而来。
有人道:“是仙君!”
尹达默默松了口气,也放下了手。他低下头,不知何时,自己一直握着的剑居然掉在了地上。
那柄剑在阴影之下,格外黯淡。
他再抬头,便看见披着蟾光的承桑筠立于屋檐之上,弹指一挥间,白色的仙气幻作月牙弯刀四散向周围,与之一同被打出的还有数柄仙剑剑影。他们拼尽全力也无法抵抗的妖魔就这样被轻飘飘地碾死。化作尘埃,一个不留。
眨眼之间,所有的血腥都荡然无存,仿佛那一切不过是辰云宗共同做了一场可怕的噩梦。
尹达忽地苦涩一笑。
承桑筠跃了下来,门内三位长老拥了上去。没过多久,解卿元也来了。
率先发话的是诺寻北,辰云宗大长老,亦是解卿元道师父。她环抱双臂,道:“这次的突袭不对…”说着,又无意看了眼承桑筠,“结界也不对。”
承桑筠在辰云宗四周所布下的结界算得上是修真界最强悍的了,辰云宗敢说自家安防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虽说此次异兽来势汹汹,数量也不少,可结界不至于只撑了那么一时半会儿就碎了……
诺寻北问解卿元:“之前那次结界碎裂,确定修补完整了吗?”
解卿元点头:“弟子亲眼盯着的,事关整个宗门,自然不敢懈怠。”
二长老南宫凤发了话:“承桑筠,该不会是你的法力不行了吧?”
她向来有什么说什么,直冲冲的,从不憋着。旁人一般唤承桑筠为“仙君”或“承桑仙君”,再不济也是一句“承桑君”,可南宫凤对他向来直呼其名。
三长老言奇轻咳了一声,南宫凤不满地瞧了他一眼,未有下文。言奇问解卿元道:“今夜值守的弟子没发现什么异常吗?”
“并未,只说是听见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接着远处就亮起一行密密麻麻的眼睛,再仔细一看,便是一堆异兽鸟怪冲上来了。”
回答完后,解卿元若有若无地看向承桑筠。却见他始终保持着沉思的状态,并没有什么想要问自己的话。
诺寻北见状,先吩咐道:“你选出几批弟子轮流在门内巡逻,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
解卿元道:“是。”
忽然,承桑筠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周身的气息一凛,凭空消失在了原地。南宫凤莫名其妙了:“他招呼都不打一声,就上哪儿去了?”
言奇眯着眼,轻轻一笑:“想必承桑君是有自己的打算。弟子们受了惊吓,我们还是先安顿好他们吧。”
解卿元在承桑筠离开后神情就不大对劲了,好在门内乱成了一锅粥,几乎每个人的表情都相差无几,也就不在乎他这一个人心事重重。
不过奇怪的是,承桑筠前脚刚走,后脚弟子们就窃窃私语起来。不太像是因恐惧带来的不安,反而更像是…八卦?
解卿元听不真切,越来越觉得不对劲,最后想起上回被自己屏蔽了的灵网,立即在识海里打开,才知道原来是有弟子看见承桑筠在试炼塔,貌似还进塔了。
要知道,试炼塔一旦落锁,规定时间不到绝不开门。
一时间各类五花八门的猜测在解卿元的识海里飞来飞去,其中认可度最高的还是温施末死了,承桑筠是去收尸的。
当然,也有可能是抢救。
解卿元看着这些乱飘的话简直烦心,觉得还是把灵网屏蔽掉是正确的选择——到底是谁能忍受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在自己识海里乱蹦跶的?
他退出灵网后,忍不住朝试炼塔的方向看了一眼,腰间用于呼叫的风影行令却响了起来,是师父在唤他。
解卿元在快步去找诺寻北的路上,又回头看了眼高塔的影子。
那道高大的黑影在夜幕中沉寂的屹立着,坚厚的塔壁似乎能隔绝世间一切事。
外面的动静消失了。
温施末猜测是承桑筠出面解决了这场无妄之灾。她拍了拍褚赫的脸:“不想死就别装睡了。”
褚赫依旧趴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快起来。外面的事解决了,我师父该来解决为什么自己留在我身上的法力会消失的事了,说不定还会把结界破裂的原因和此事联系在一起。”说着,温施末又踹了踹他,“听见没。”
褚赫眼皮轻颤,缓缓睁开了眼:“你要帮我躲过承桑筠?”
“嗯,但是我们要做个交易。”
他开始幻痛:“还是要蛇鳞?”
“那倒不是。”
温施末用法术在空中一划,瞬间出现几行字,褚赫眯着眼看去,发现这是一道契约,确认不是奴契的时候,他暗自松了口气。
“你进塔容易出塔难,不如我们互帮互助,我帮你出去,你助我离开。”
褚赫眼神一变,勾起了唇角:“你要叛逃师门?”
哈,她真的要背叛承桑筠!
“别废话,你答不答应?你不答应可只有……”
“死路一条。”
他接下温施末的话,蛇身又在潮湿的石面上游走,那种叫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声音又充满了整个幽闭的空间。
褚赫看了这契约上的内容,无非就是这段时间内,温施末替他瞒天过海,他帮温施末离开辰云宗。
契约没问题,就是这结契所用的灵力…怎么这么诡异?
褚赫虽有疑虑,可他如今没有选择的余地:“我打不过你师父,也打不过你,我当然知道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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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怎么选。”
他目前也确实没有找到出这辰云宗的法子,毕竟是情急之下才躲进来的,那时完全没有时间考虑以后该怎么出去。
但眼下,这出去的机遇不就自己送上门来了吗?
更何况,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待他先与这小妮子合作,届时待他身体恢复,从这鬼地方出去了,定要让温施末偿还今日之辱。
他在契约上画了押。
契约已成,温施末颔首,打开自己腰间的储物袋,道:“里面有掩息丹,吃下之后能暂时遮掩你的气息。”
褚赫没有异议。他化作一条普通小蛇的模样,钻进了温施末的储物袋里去。
系带被拉紧的最后一刻,温施末清楚地听门锁被打开的声音,后面跟着几声咳嗽。她不慌不忙地从包袱里掏出一块肉,背对着门口:“来,汪汪。”
承桑筠洁白的衣摆托在地上,他缓步到来时见到的便是这一幕——温施末蹲在地上,喂着那只她捡回来的灵兽。
试炼塔是专门关押妖魔的,在这方空间内,有妖的血腥气,也有温施末的血腥气。因此承桑筠也难以从中发觉有什么异常。
“师父?您怎么来了?”温施末适时地回过头,她把手中剩下的肉往汪汪嘴里随意地一塞,面朝着承桑筠跪了下去。
“来看看你的闭关进度。”承桑筠抬了下手,示意温施末站起来,“你伤得重么?”
“都是些小伤,劳烦师父挂念。”温施末站起身,看到承桑筠的神情有些难看,关心道,“师父,您的脸色不大好……是发生什么了吗?”
“无事,你不必担忧。”他显然没有太多的心思与温施末寒暄,上下左右地扫视着这层空间,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才第四层而已,怎么可能存在着能把他的仙力给破碎的妖物?
虽说仅是一小缕,可就这一小缕,也足以说明对方有着至少千年的深厚修为。哪怕他现在比之前孱弱不少,自己的仙气也不至于被这么轻易粉碎。
很快,承桑筠目光定在了地上的那一点血红上。
这气息……
温施末在这时唤道:“师父?”
承桑筠的思路被打断,他望向那双无辜的黑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小心翼翼的光。
“……”他微微别开视线,在心里叹了口气。
“师父?”
“咳咳,门内出了事,闭关之事暂且搁置。”他忍不住将那口气叹了出来,话语都微弱了不少,“回长清殿吧。”
温施末一愣:“那师父,您不责怪徒儿了?”
承桑筠听了她这话,倒没有什么回应,头也不回地往外走。温施末并不追问,也不打算试探他的心思。以她对师父的了解,这件事在承桑筠那肯定已经揭过去了。
是啊,她温施末之所以会被千夫所指,难道不就是因为她是修真界的天煞孤星,第一废柴吗?
难道不就是因为,这样一个天煞孤星,第一废柴,居然成为了承桑筠对弟子吗?
可是,不论他人再如何评判,承桑筠都会是她的师父,她也只会是承桑筠的徒弟。
还顶着“承桑筠亲传弟子”名号的温施末,只要不是过分蹬鼻子上脸,怎样都会被包容的。
想到这一点,温施末开心地笑了。她把包袱里剩下的吃食留给了汪汪后,跟上承桑筠的步伐,出了试炼塔。
8. 第 8 章
如今灵网内,有两件非常轰动的事正被热火朝天地议论着。
其一,便是辰云宗护山大阵破碎,异兽夜袭这事儿,是人为的。
那晚三位长老带着自己的几个内门弟子在外巡查,结果在多处结界点都发现了符咒的痕迹,使用这些符咒的人明显是法力高深的符修。
辰云宗在修真界一直被虎视眈眈,这是大家伙心知肚明的事,青鸾巅这样一块肥肉,自然免不了被盯上。可碍于承桑筠这么个“仙君”横在那,没什么人敢随意轻举妄动。
其实若要真的算起来,大多数人都觉得承桑筠就是个假神仙来假慈悲的,没普度众生便罢了,还要仗着仙君的身份来分一杯残羹,也就隔个几百年才撒撒水,收一位亲传弟子点化其飞升。
打心底里敬仰他的,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眼下有人忍不住对辰云宗动了手,还成功了,往后必然少不了风雨,要是还被大肆宣扬出去,那辰云宗更是要做好四面楚歌的准备了。
三位长老很看重这次的事故,特地在辰云宗的灵网上施加了禁咒,只许内部讨论一二,不许任何弟子把这事传到外界去,并且对外一致宣称是异兽开了神智,有计划地集体冲击,才导致护山大阵破损。
弟子们或多或少也都明白这道理,再怎么恐慌,也都选择缩在自己的被窝里憋屈地表达不满。
什么不满?
这也与第二件事有些牵扯。
温施末被毫发无损地从试炼塔内放出来了。
方腾叙尸骨未寒,温施末才被关进塔里不过十天就被放出来了。
当初不是说好的三个月吗?
收废柴做亲传弟子,还无底线地偏袒这个天煞孤星……这也就算了吧,可现在连护山大阵都出了问题,让人不禁怀疑,他承桑筠的“仙君”的名号,是否已经不保真了?
辰云宗灵网内对此议论纷纷。
【你们真的没人觉得我们应该考虑一下后路吗?比如如果辰云宗完蛋了,我们投靠哪个宗门才是比较靠谱的?】
【反正我已找好下家,只要不对劲,就立马卷铺盖走人。】
【前面那位同门,你找的是哪个宗门?可否帮忙参谋一二?】
【自是扶生岛了!】
【切,算了吧,我听说前段时间,浮生岛的藏经阁被一个来路不明的贼人给闯入,夺走了一堆秘典…也算不得什么好去处。】
【诸位,倒也不至于到那样的地步。那夜虽说出了意外,但仙君也即刻出手解决了,门内并无弟子伤亡,结界已经重新布下,巡守也加强了,诸位同门还是不要肆意宣扬恐慌……】
【所以温施末到底是有怎样通天的本事才能让仙君对她一忍再忍,多次偏袒?难不成她真是有什么过人之处,我们看不出来?】
【你宁可相信是自己眼拙,也不肯相信是温施末蠢。唉…这位同门,我手上还有些可以成仙的丹药,只收你百颗灵石,你要不要?】
【不过你们听说没有?破坏结界的是个符修,我没有别的意思,但是除了淮青解氏…还有其他法力高强的符修吗?】
温施末在识海内看了看这些五花八门的讨论,又无语地看了看躺在美人榻上的褚赫。
他侧躺在榻上,歪着头靠在交叠的双手上,真是妖娆无比,张狂得不行,好似忘了自己还身处在辰云宗的地盘一般。
“首先我得提醒你,那颗掩息丹的药效只有七天。”温施末拿起毛笔,翻开自己用来记录的册子,“其次,你至少把尾巴给收起来行不行?还是说.......”
话点到即止。褚赫不语,默默收起了尾巴。他撩起衣摆,看到自己化出的右腿上有一大块血肉模糊的伤口。
这全拜温施末所赐。褚赫原本以为在塔内取的那两个鳞片就够了,没想到她说到做到,说是五片就是五片,回来之后就手起刀落,眼也不眨地就刮下来三个蛇鳞——嗯,确实没必要眨眼,因为鳞片长在他身上。
为了断绝温施末试图履行取下十片蛇鳞的念头,褚赫非常窝囊地告诉了她自己是如何进来的。
他和温施末说,灵蛇族与白虎族看上了同一个地段,为夺地盘,他们大打出手,但灵蛇接连败落,被白虎追杀时,褚赫不慎从崖上跌落,正好落在辰云宗附近。
那时他就见一人鬼鬼祟祟地在结界边上徘徊,用手凌空画着什么东西,接着辰云宗的结界就像冰遇着火一般逐渐化开了,他就是趁此空隙变成蛇钻进来的避难的。
而他钻进来没多久后,结界就又合上了。
温施末暂时没有去管他的来历是不是假的,进入辰云宗结界的过程,褚赫应该没有需要撒谎的理由。
倘若真如褚赫所言,那么长老们发现的痕迹并不一定是符,也有可能是阵。
阵法,可大可小。
修为到达一定境界的阵修,可以天地为阵,亦可以掌心为阵。
辰云宗三位长老,大长老诺寻北主剑、器两道,二长老南宫凤主符道,三长老言奇主丹、药两道,无人主阵,所以没人可以仔细辨别那痕迹到底是符还是阵,也许身为符修的二长老能看出点不对头——承桑筠从来是个不管事的。
门内的琐碎,以及宗门仙家间的争端,他不会主动凑进去。真正维持辰云宗运转的一直都是三位长老,但哪怕是长老们请他看看这些事儿,承桑筠也不一定愿意动。
温施末把自己记忆中所有的宗门、修真世家都扫了一遍。
貌似扶生岛是有阵修高人在,而修真世家中主要修阵的,是漆山一脉的尹家......
或者,不必拘泥于到底是符还是阵。
也许,二者皆有之。
纸上洇开一小片墨水,温施末才缓缓回过神。她抬起笔尖,停下了思绪,将自己刚刚书写下的话默念了一遍。
【辰云宗不幸遭袭,所幸门内并无伤亡。也因此事,师父放我出塔。不过自明日起,还须在灵华阁禁闭一月。】
灵华阁正是历届亲传弟子的居所,就在长清殿附近。可以说,把褚赫收留在身边这件事,简直就是胆大包天,这都不是“逆徒”,得担上一声“狂徒”才能勉强配得上这般行径。
不许私自收留外人是宗门内最基本的要求。这世道,正常没人会敢随随便便放一只来路不明的妖在身边,即便褚赫是灵蛇族——妖异化的可能性实在太大了,谁会这么不要命?
当然是温施末会这么不要命。
诡异的是,温施末不要命也就算了,褚赫也不是一般的胆大,真敢和温施末一起这么嚣张,也敢就这么待在她身边。
唯一能将这无法理解的行为解释得通的,便是辰云宗外对于褚赫来说,比辰云宗内还要危险。
可怜的小蛇,只能寄人篱下了。
温施末这般想。
褚赫自虐似得摸着伤口的边缘,忍不住“嘶”了一声,扭头问:“你真打算把我留在你这灵华阁,不把我送回试炼塔?”
“嗯……”温施末用笔杆顶着下巴,“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更何况试炼塔弟子出入多,不方便你养伤,而我这灵华阁,几乎不可能有人出入。”
“你可想好了,我们签了契约。要是没完成,你要遭雷劈的。”褚赫长腿一伸,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自然。”温施末收好笔和书,从桌下拿起一个木箱子走到塌边坐下,“来吧,嘶嘶。”
褚赫绷紧了身子,警惕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期间还不忘反驳:“别用这鬼称呼喊我,我有名字,叫褚赫、褚赫。”
温施末打开箱子,轻车熟路地从里头掏出一个药瓶和绷带:“好的,嘶嘶。”
褚赫看她打开了药瓶,微微倾斜着,把里面的粉末倒在自己的伤口上:“你这是什么药?能管用?”
“当然管用了,毕竟……”
褚赫眉头一挑。
“我还要取你的鳞片。”
褚赫冷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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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契约上可没说不能这么做。
他就知道,收留他的是个黑心肠的农夫。
“诶,你不要露出这样一副表情呀。”温施末仔细地替褚赫处理着伤口,“我这样做,不还是为了你吗?”
褚赫又震惊又疑惑,震惊温施末如何能理直气壮地说出这番可笑的话,疑惑温施末此人的脸皮到底能有多厚,又有几层?
“你真是……”褚赫话才说出口,就被一阵敲门声堵上了嘴。
“师妹。”解卿元又抬手敲了敲门,“是我。”
“师兄稍等。”温施末一边嘴上拖了解卿元一会儿,一边用眼神示意着褚赫。
褚赫来了劲,伸着受伤的腿耍起了无赖,语调都是散的:“我这腿啊受了这么重的伤,而且你才刚刚给我绑上绷带…我如何藏得动啊?”
“你要是觉得你现在能打得过我这第一剑修的师兄,你且就这么躺着吧。”
温施末不管这皮痒痒的蠢蛇了,径直走去给解卿元开门。
站在外头的解卿元面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即使他笑着,但温施末觉得他有些皮笑肉不笑的,在她眼里跟没笑是一样。
屋内的褚赫已经没了影,温施末将他请进来:“师兄找我,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不是什么大事。”解卿元的眼睛盯着温施末,眼神却是虚的,余光不知在扫着哪里。他拎起一袋油纸包裹的东西,还冒着热气,“我去了一趟凡间,见这家店的烤鸡不错,顺手给你带了只回来。”
“师兄有心了。”温施末的注意力却不在这只烤鸡上,“师兄,你去凡间……是为了因果之事?”
解卿元颔首:“嗯。”
星庚被封后,能通过封印去凡间的只有一种人——去斩因果的人。
人皆有因果,因果之存在于修士很是特殊,虽是道途负累,可一旦斩断之后,又是一大机缘,所以因果上门时,修士们都会下凡了断,此为斩因果。
既然解卿元的因果都来了,那看来她的也快了……
他人因果,温施末即便有意,但也不好再继续多问。见面前的解卿元正襟危坐,她忽然想到了自己在灵网里看到的那句揣测,转移话题,问道:“师兄,你近日可有关注灵网?你……”
解卿元接话:“都是些闲言碎语,师妹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啊…啊?”温施末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解卿元这是在安慰自己,随后便想起有关她的风言风语也确实不少,“嗯,不会的。师兄你也是。”
“不过……还有一事。”
“师兄且说。”
一时间,解卿元的眼里闪过许多复杂的情绪,但温施末只读懂了那抹转瞬即逝的犹豫。也就是这一秒,她大概就知道眼前的人想要问什么。
“你……”话出口的同时,解卿元的眼神又忽地变了,温施末再次读懂了,那是妥协后的自嘲。最后,解卿元明显将话头转了个弯,“没什么。只是想提醒你,溯时秘境两个月后就要开启,虽说是随机抽取人员,但你也千万要做好准备。”
溯时秘境,是仙界给下界的施舍。
每三百年,仙界都会仿一个正常的世界给下界,里面奇珍资源无数,灵力纯粹,物华天宝比过往的修真界还要丰厚。
但此境只维持短短一个月,且资格令牌是由上届随机发放。方式通常是在溯时秘境开前一日闭门入梦,取得资格者梦中会有一道咒文,醒来时默念,令牌自现。
未入梦者,视作自动放弃抽取资格。
进了溯时秘境后,各类机缘,全凭本事。
意思也就是说,死生不论。
“师兄说笑,我若抽得资格,怕是进溯时被乱剑砍死前,就会先被唾沫星子给淹死。”
解卿元异常坚决:“我会保护师妹的。”
温施末对此只是莞尔一笑。
“所以师妹,你……”解卿元踌躇,“你当真,没有什么要同我说的吗?”
9. 第 9 章
屋内的空气似乎凝固了起来,但温施末没有要缓解气氛的意图,解卿元看起来也没有。二人静静地对立而坐,仅是如此。
问完那句话后,一直垂着眸子的解卿元获得了什么勇气一般抬眼看向温施末,见她这十分恬静的样子,心头五味杂陈,又有些说不上来的恼怒。
他看见了啊…他可是看见了啊……
而她分明知道他看见了!
看见结界的破碎,看见方腾叙如何被她一脚踹进那异兽的嘴里!
可她又为什么,为什么不来处理他?为什么不来威胁他?为什么要放着他不管?
是不重要,不在乎,还是早就如她所料?
他会如她所料地装作没看见,装作不知道,甚至还要在仙君面前替她打掩护,为她圆一个谎。
她算准了这一切?
……是,她肯定是算准了这一切。
温施末拉过桌上包着的烤鸡,隔着油纸摸了摸,试探温度。
解卿元还在琢磨,就闻到一股香味,才发现温施末已经扯下一只鸡腿啃起来了。
外面的皮是脆的,一口咬下去还能听见“滋滋”的声响。
温施末边吃边问:“我能有什么要告诉师兄的呢?”
“……嗯,是我多虑。”解卿元败下阵来,但还是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师妹能护着自己了,我很高兴。”
想当初温施末刚进宗门时,由于灵力低微却又占了亲传弟子的位置,被不少人欺辱,几乎每日都有人借着“讨教”的名义与她单挑,将她打得浑身是伤。
后来,是解卿元一直在暗中护着她,又以符为她护法,才让温施末免去了这些横来的皮肉之苦。
面对解卿元的试探与讨好,温施末微微一笑,放下了手里的吃的,擦擦嘴,轻声喊:“师兄。”
解卿元:“嗯?”
“给我一些时间,好么?”
除了在承桑筠面前,温施末难得有这样的一面。不如说,这样一面在承桑筠面前都未曾有过。
这句话不带任何掩饰,也毫无敷衍之意。
她是在认真地,请求解卿元给她一些时间。
“给我一些时间,我会让师兄明悟的。”
她用的不是“解释”,而是“明悟”二字。
解卿元没有注意她用词的讲究,微垂眼眸,对此未给出明确的回复,但不再继续追问,已然是给出了答案。
“我还需去给扶生岛的使者回话,便不叨扰你了。”
温施末问:“扶生岛的使者为何会来?”
解卿元叹气,道:“他们的藏经阁遭贼人盗窃,如今正在四处寻找那人的下落,说是要追究到底。”
“那人?去盗藏经阁的只有一人?”
“嗯。”解卿元道,“也不知是哪家弟子拥有此般大能。”
“看来修真界还是如以前一般卧虎藏龙。”温施末与他道别,“那,师兄慢走。”
在她的目送下,解卿元离开了灵华阁。
温施末回想着解卿元的话,百思不得其解。
一人便能闯入扶生岛,还来去无踪,藏匿得这么好,实力不可小觑啊。
褚赫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他很是自然地爬到了桌边,把另一只鸡腿扯了下来。温施给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就掐了个诀,接着两指在眼前一划,瞬间就见外面赫然有一道人影,泛着红色的光。
“呵。”褚赫微微俯身凑近了些,压着嗓子轻声细语,“我知道,你的那位好师兄还没走。”
解卿元捏着隐踪符,且一动不动地在屋外站了半晌,简直跟被人点了穴似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他尤为专注,不似被定身之人那样茫然呆滞。
一直到褚赫慢条斯理地啃完一只鸡腿,又要去扯个鸡翅的时候,解卿元才姗姗远去。
褚赫不禁评价道:“你这位师兄,还挺有耐心。”
温施末不置可否,决定待会儿要在灵华阁外设个和长清殿一样的藏音咒。她一扫,见着褚赫吃得欢,又冷哼了两声,说道:“剩下的你不准再吃了,谁让你这么顺手的?”
“吃个东西也不成?我被你伤得那么狠,不金贵地补着,怎么帮你叛逃师门?”
“我要是肯金贵地养着你,定然不是为了这件事。”温施末扔掉手里的骨头,“你也肯定知道我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取你的鳞片。”
“嘁。”褚赫皱起眉,讽刺一笑,拿啃剩的骨头对着温施末指指点点,“我就说,你们这群修真的,没一个不是黑心肝。”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厮取他鳞片做甚?自然不可能是真的因为好看才拿来收藏,当个玩意儿观赏着乐呵的。
不就是为了炼丹么?
在那些丹修研究出的五花八门的丹方中,蛇族身上的鳞片可是至宝,修为越高的蛇妖越好,炼出的丹药越有效果。
“不对不对。”温施末摇头,“你忘记了?在这里待着,你要每七日服用一次掩息丹。我不得想办法炼丹么?”
褚赫听得额角直抽抽,他顶了下腮帮子,气笑了:“你真把我当蠢货?掩息丹不需要蛇鳞的,如果你真的要加入我的鳞片,那么恭喜你,你就能练出天下第一的掩息丹。”
闻言,温施末的眼神都亮了:“你说的是实话?”
“当……”褚赫停下脱口而出的话,他上下扫量着温施末,“你要这个?”
“那肯定啊。”温施末掰着手指说,“你瞧,我师兄起了疑心吧?那他肯定会多多留意灵华阁的。还有先前你捏碎我师父仙气的事儿,他都还没来算账呢,这关也不算过了。”
“……”褚赫越发觉得,自己确实招惹到了位姑奶奶。
“这两位,一个是辰云宗第一剑修,一个是仙君,我们能惹得起哪个?哪个都惹不起!”
“哦。那你还把我藏进来?”
“可你也没反抗啊!”
褚赫猛地拍桌而起。
他从来没觉得有朝一日能用“万马奔腾”来形容一个人卡在喉间的千言万语,偏生他又得“悬崖勒马”,简直憋屈得慌。
“你怎么了?”温施末看着他站起来,也不说话,问,“抽筋?”
“……”褚赫又坐了回去,“说得好像你那丹是要炼给我吃一样。”
“虽然这两个人惹不起,但我有办法。只要你不被抓个正着,哪怕是不吃掩息丹留在我这灵华阁也不会出问题。”她把桌上快凉了的烤鸡往褚赫那推了推,“吃点东西补补,免得下次又抽筋。”
褚赫心中好奇,却也没追问温施末口中的办法到底是什么,估摸着她也不会说。可嘴上没开口,心里的气却也下不去,于是就恶毒地把眼前的烤鸡想象成温施末,愤愤地吃干抹净了。
这妮子,在承桑筠面前装乖,在她师兄面前少言寡语,一到他这儿就话多得不行。话多也就罢了,还总是挂着个笑脸,笑得人浑身都恶心,还真是几面做派。唯一的共同点是谁都没摸清温施末到底要干什么,也不知道她嘴里蹦出来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温施末走出门,开始研究藏音咒。其实灵华阁本身就隔音,但隔不太住解卿元这种修为达到了一定境界的人。
她冷着脸,低声飞速念着,很快就设好了咒。
她知道解卿元在踌躇什么,她不指望他能自我消化掉,但是解卿元他最好把这份踌躇一直憋着,等到她离开辰云宗后再挑破也不迟。
毕竟她原本真没想杀方腾叙的。
方腾叙当时怎么说来着?
啊,想起来了。
他们当时在结界边巡逻,方腾叙突然就停下了脚步,温施末颇为疑惑地回过身问他怎么了,他却抽出了自己的剑,说自己知道承桑仙君为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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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会收她做弟子。
温施末问他这番话是什么意思,方腾叙却说:“你休要再装。你分明不惜舍弃自尊也要拜入仙君门下,可我一直在观察你,你总是佯装一副瘦瘦弱弱,谁也打不过的样子。我不信……”
方腾叙一边说着,一边运转起气息:“我不信在现今这世道上,真的有人会凭借着运气活到现在,也不信仙君真的会收一个废柴做弟子。”
温施末不懂,她不懂这有什么不可信的。她难道不是公认的修真界废柴吗?难道她这个废柴,不是因为运气好才能苟活至今吗?
于是她说:“方师兄,你别开玩笑了。要是真的和你打起来,我回去又要躺上十天半个月,到时耽误修炼,师父还要责骂我。”
方腾叙下定了决心:“我倒要看看,你身上究竟藏着什么秘密,今日,我就要弄个明白!”
方腾叙那正义凛然的样子,和他弟弟方腾修嚣张跋扈的样子不大一样,却又非常相似。温施末虽然讨厌方腾修,但她对方腾叙观感还算不错,所以才好心劝导他,别多想了。
真的别多想了。
把她当个不起眼的家伙就好了。
“你是要我身为辰云宗弟子,却眼睁睁地看着你靠着一些下三滥的手段,不知道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待着门内,待在仙君身边吗!”
——直到方腾叙说出这句话,温施末才是真的感觉到了一丝愤怒。
“怀着什么样的心思?”
温施末冷笑一声。
方腾叙很少见她生气,或者应该说是从未见过,因为“温施末”从来都是“任人欺负的废柴”,所以她只会“唯唯诺诺地受欺负”,而那些意外伤亡的人,不过是因为“温施末”是“扫把星”。
方腾叙猛地想通这点,不禁起了起皮疙瘩。而温施末则幽幽地,缓缓地质问他:“你怎么不去问承桑筠?”
未等方腾叙想明白她这回答包含的意义,温施末便自顾自地叹了口气,有些惋惜:“我不知道师兄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这样想我……”
不过他既然这么想了,那她也不愿意辩解了。正好这结界也有如神助一般突然碎了,温施末只好为了逃命,躲过了方腾叙的剑气,还不小心脚滑踹在了他的心口上,让他跌了下去,跌进了闯入的异兽嘴里。
这一脚可不简单。从心脏处震得他五脏六腑乃至四肢都发麻,所有的真气都停止了运转,唯有喉头的那股铁锈味最明了。
那刻,无数情绪翻涌而起。温施末会这么狠,完全在方腾叙意料之外,而且还强到了这种地步,只用一招就能定住人所有的脉络,使人毫无还手之力。
还有,结界…仙君的结界,怎么可能会破?!怎么可能会被温施末轻而易举的冲破?
那她怀揣着如此力量却藏了这么久,受人欺辱,被人唾弃——这么些年的忍辱负重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背后的秘密一定见不得光。
方腾叙不甘地使出最后一击,拼尽全力用意念驱动佩剑刺向温施末。但她的剑,却是被温施末轻轻松松地一把抓住了。
温施末拿着他的剑,似乎是在笑话他傻得可怜,将可以用来伪装无辜的道具白白地送了自己。
“师兄放心。”温施末握着剑,“我一定会将你的尸体带回辰云宗的。”
绝望之际,方腾叙眼睁睁地看着异兽的嘴巴即将合上,却在那一点缝隙之中,窥见了抹希望。
哪怕命数已尽,方腾叙仍旧因为这点希望而忍不住露出笑容。
有人……有人!
温施末,你藏不住!
温施末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她回过头,窥见那抹慌忙躲起的青绿衣袂,忽而就放下了心。重新望向前方,已看不见方腾叙的身影,只有一只凶悍的异兽在原地舔着嘴。
真可怜。
没有谁能帮你。
10. 第 10 章
藏音咒设好之后,温施末打算趁着今天还能自由行动的时间去三长老那边提前踩个点,最好看看能不能顺个炉子回来。
她走进屋内去,跟褚赫知会一声:“你乖乖待在灵华阁不要乱跑,有人来就藏起来,知道么?”
“你要走去哪?”又躺回榻上的褚赫坐起身,“你心怎么这么大?万一你一走,承桑筠就来灵华阁捉我怎么办?”
温施末连嘴都没能张开,就听褚赫噼里啪啦地讲:“难不成你就是想离开这,然后再叫承桑筠来抓我,这样你好撇清与我的关系么?”
“我……”
“我告诉你,你…你……”话说到一半,他卡壳了,“你叫什么?”
“……温施末。”
褚赫大手一挥:“我告诉你,你温施末今日要是敢踏出这个门一步,我现在就离开辰云宗,你找别的人帮你去吧!”
温施末选了个刁钻的角度回答:“我不要人,只要妖。”
“那你找别的妖去吧,反正你们辰云宗那什么狗屁试炼塔有八十八层,还不够你找一只妖?”褚赫说完,反应过来了,“我们现在在说的是人还是妖的事儿吗?”
“……”温施末乏了,满脸无语地扯开自己的储物袋,将袋口对准了褚赫,“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褚赫的火也终于算是撒出去了,却还是明知故问道:“做什么?”
温施末不惯着他,说着就要把储物袋给拉上:“不去算了。”
“谁说我不去?”褚赫得逞一笑,“我自然要去了。”
说完,温施末的储物袋一沉,一条白蛇就盘在里面,吐着信子,用那双绿眼睛看着她。
“啊。”温施末用食指在蛇脑袋上点了两下,“你居然是条白蛇。”
之前在塔里都没太刻意去记他是什么颜色的,温施末总觉得褚赫应该是条黑蛇,才比较符合他的气质,现在才发现他原来是白色的。
她把带子松松地系着,出发去了水天居。
青鸾颠有四座山峰。
山门,承桑筠所居的长清殿与试炼塔,还有许多活动场地都在主峰。
这儿有个所有弟子都可以来的修炼场地,也不清楚是谁取了个名,叫“聚福圣地”,因为此处是整个宗门灵气最充沛的地方。
有青鸾巅的自然灵气,也有承桑筠的仙气,最适合聚精会神地领悟道法。
绕到背面,分别有三座山峰环绕着主峰矗立,正是三位长老所分的宗门。大长老的朝生阁、二长老的凤栖所、三长老的水天居。
除去承桑筠给青鸾巅布下的大结界之外,这三座山峰还分别由各自的长老设置了小结界。
从灵华阁出发,穿过一条长长的青石板路,再往前走些,就到了所谓的聚福圣地。
与往常一样,这里都聚集着许多弟子在潜心修炼。
温施末特地抄了条不起眼的小道,故意绕过了这群人,这才来到后山的木桥。
尽管她认为自己已经尽可能的低调了,但还是逃不过一些有心人的眼睛。
譬如某位秦姓男子。
秦钟远在温施末走小道时就注意到了她,那道白色的身影在草木间穿梭,确实难以发现,但他可是个耳听八方眼观六路,不会放过一丝风吹草动的主。
发现温施末之后,他的精力就不在修行上了。双腿借着练剑的动作缓缓向边缘移动着,最后干脆地溜了出去,藏在角落里目睹温施末踏上了去往水天居的木桥。
“嘶……三长老…她去三长老那儿干什么?”秦钟远摸着下巴,自言自语着往回走。
尹达见他如此聚精会神的样子,随口一问:“又想什么呢?”
“我看见温施末往水天居去了。”秦钟远也不藏着掖着,“你说她是去干什么?”
“……”尹达不附和,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秦钟远被看得一头雾水:“干什么?”
“你怎么天天就琢磨温施末呢?她是仙君指定的亲传弟子这点改变不了。”尹达拍了拍他的肩,“听兄弟一句劝,别想其他的了,还是把目光放现实点。”
“现实?我可现实得很啊。”
秦钟远嗤笑一声,把搭在肩上的手拍开了:“方腾修后日就从公道堂出来了,你猜他出来以后,会不会整温施末?”
他一字一句道,“在星庚内,没人不想往上爬。”
秦钟远扔下的这句话不仅是说给尹达听,好似也说服了自己似的下定了决心,甩袖离开聚福圣地,往温施末离开的方向去了。
尹达站在原地遥遥看着他朝水天居跑去,脑子里还回响着他说的那句话。
在星庚内,没人不想往上爬。
方腾修要整温施末,也不可能完全是为了他的兄长。毕竟方腾叙一直压他一头,方家的家主之位本不可能落在他头上。而现在……
现在,他方腾修完全可以以此借力,继续向上爬。
尹达又想起自己那个在扶生岛的天才姐姐,鬼使神差地,他竟也迈开步子,快速地追了上去。
水天居内,有一个能够公用使用炼丹炉的炼丹室,里头约莫有几十个小炉子,不过都是些次等货。
一般除了实验新的丹方,真正需要炼丹的时候鲜少会有弟子会来这,大多都用自己的炼丹炉。
谁知道这些公共的炉子里都被炼过什么药?万一没清理干净,炼串了怎么办?
而在在炼丹室炼丹,要是不小心把炉子炼炸了,还不用心疼。
这不,温施末前脚刚踏进室内,就听见“砰”的一声巨响,接着就有呛人的烟灰飘了出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呕——”
阵阵干呕声从烟雾最浓处传出,很快,一个头发冲天,浑身是灰的人一边捂着鼻子,一边用手扇着灰冲了出来。
她逃出来后就扶门弯腰,当着温施末的面呕了起来,狼狈地吐了一地。
温施末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对面吐完了,才发现视野里多了双脚。
“抱……”这个“灰人”刚抬起头,又没忍住跑到旁边扶着门框吐了起来。
温施末默默地退了两步。
“抱歉…抱歉……呕——我是……来实验呕——新丹方的……”
“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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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施末往里瞧了一眼。
看来这位同门实验的丹方威力不小,屋顶和地面都黑黢黢的,那一片的炉子都炸翻了。
方才的炼丹炉爆炸的动静不小,很快就把别处的人吸引了过来。他们听见声音也大概猜到了是因为什么,面对这不堪入目的场景,毫无波澜地走进去,轻车熟路地贴上了净化符,麻利地收拾好这片狼籍。
有个人走到罪魁祸首面前,温施末认出这是三长老的大弟子关叶。她横眉竖目,叉着腰骂道:“方遇宁,你是怎么回事啊?这是你第几次把炉子给炸了?咱们水天居再怎么样也经不起你这么折腾!”
“抱歉抱歉,实在是抱歉。”方遇宁已经用术法把全身的灰都洗净了,头发也恢复了正常,但还是有些乱糟糟的。她双手合十,连连鞠躬,“好师姐,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哪里晓得这个丹方这么猛?一下子没掌握好火候,就、就……哎呀,拜托您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关叶指着她:“俗话说事不过三,你这都四五回了!而且每次求饶的话术还都一样,你敢不敢再敷衍些?”
温施末觉得心累。她就是想来顺个炼丹炉,再窥探一下水天居的人平时都怎么炼丹的,要是有能人之辈叫她遇上了还能偷师一二。
只是没想到,自己确实遇上了一个“能人之辈”。
她心下叹气,打算去药坊摸点东西就回去了,却不想一转身,背后就传来方遇宁的嚎啕大哭:“呜呜呜关师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呜呜呜!你刚刚也见到我被炸成什么样了,谁希望自己被天天被炸啊……”
关叶束手无策,最后扶额问:“……你到底在练什么丹?”
方遇宁抽泣着:“毒丹。”
所以她会吐成那样,就是因为炼丹炉爆炸的时候,残碎的丹药飞进了方遇宁的嘴里。
关叶、温施末:?
“…什么毒丹?”
“一扔就炸的那种毒丹。”
群众中有人忍不住鼓起了掌,不知道是谁评价了句:“天才。”
听到这两个字,温施末耳尖微动,往人堆里找去,却没有看见想找的人。
而评价出“天才”二字的这人,正是被秦钟远撺掇来的尹达。他看见方遇宁那蠢样实在是没忍住,现在和秦钟远躲在墙角拐弯处,用手肘拱了拱他:“这就是方家兄弟的那个小妹?”
秦钟远摆手,语气里尽是瞧不起的意味:“什么小妹?那也得方家认她,她才能算方家人。”
尹达耸耸肩,算是认同他说的话。
这个方遇宁,是方腾叙和方腾修的姑姑所生。
至于生父……
至今还是未知。
面对耍起赖皮的方遇宁,关叶连一个字都骂不出来了,直叹气。她干脆扭头不愿看方遇宁,没想到却和温施末对了个正着。
“……”
这位同门怎么看起来有点眼熟?
有人认出了她,喊道:“温施末?!”
“温施末”这三个字可谓是扬名千里了,关叶立刻反应过来为何见她会眼熟。
温施末扛着异兽尸身上山门的那日,她刚好在场。
11. 第 11 章
温施末的身上有一种奇怪的磁场。
她走到哪里,哪里都会忽然变得鸦雀无声。
被人认出来之后,众人仿佛都被定住了一般,立在原地面面相觑,谁都说不出话了。
有人干笑两声,试图缓解氛围:“方师妹,怪不得你炉子炸了,原来是有邪星在。”
“哪里是怪温师姐!这分明是我自己的问题!”
方遇宁着急解释,赶紧看温施末的脸色,发现她浑不在意,心里松了口气,“我炸了那么多次炉子,总不能都怪温师姐吧。”
“好了好了。”关叶打圆场,说道,“该收拾的收拾完了,之后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一个个的也都不是什么闲人!在这里凑半天热闹干什么呢?都能出师了是不是?”
关叶驱散了人群,又用责怪的眼神瞥了眼方遇宁:“别在研究那个什么毒丹了,下次要是在搞出这么大动静,我就直接向师父请示,把你关进公道堂关上几天,省得天天整些幺蛾子。”
方遇宁不好意思地又挠头又吐舌,等关叶走后,她再想去看温施末,却发现温施末也离开了。
她走回炼丹室,把一些残余的炉子碎片收集起来,想着回头用修复符咒试试看能不能复原,这样就还能再用,不算浪费。
抱着碎片回住处的路上,需要经过药坊,方遇宁大老远就看见药坊外站着两个透着偷鸡摸狗气质的人。
她猫着腰走近了几步,躲在柱子后辨别了一会儿,才发现原来是秦钟远和尹达。
方遇宁再顺着这二人的目光往药坊里面看,就看见了刚才自己没找着的温施末。
看到这儿,她没再多想,把手上的东西暂时放下,就走到那两人旁边,凑上脑袋问:“二位师兄,是来取药材的?”
秦钟远和尹达被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地骂了一声再回头,还没看清方遇宁那张笑嘻嘻的脸,就被她给拽了进去。
方遇宁左手扯着秦钟远,右手拽着尹达,大步流星地走进药坊:“来来来,二位师兄别干站着,我们水天居前两天刚从后山采了新的灵草进来,你们千万别客气,需要什么拿就是了。”
“诶——啧,诶!”
尹达想挣脱她的手,却发现方遇宁的力气大得可怕,“方遇宁,你松手!”
秦钟远却不挣扎,任由自己被带了进去。
温施末听见这动静,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忽略秦钟远那想藏又藏不住的眼神,取完最后一味药材,便要出去。
“师姐,好巧啊。”方遇宁热情地与她打招呼,“师姐原来是取药来的?这二位师兄也是来取药的——师姐取了哪些药?是要炼丹吗?”
温施末没有多余的回答,只是道:“拿的药,我在簿上登记了。”
面对她的冷淡,方遇宁也没觉得是自找没趣,依旧笑着目送温施末:“师姐慢走!”
出了药坊,温施末准备打道回灵华阁,到木桥时,又撞上了不久前才分别的解卿元。他身后还跟着三个戴着兜帽的蒙面白衣人,修为都在金丹。
看来这三人就是扶生岛派来的使者了。
温施末主动打招呼:“师兄。”
“师妹?”解卿元见到她有些诧异,但身后还跟着使者,不好过多停留,说道,“我先招待几位使者。”
温施末点头,解卿元就带着那三位走近了水天居。
末尾那人转身时,抬手拉了下兜帽,宽大的披风沿着手臂向下滑了一些,袖口处隐约露出一道黑色的咒纹。
动作太快,温施末看不真切,也不能显得过于好奇。但这匆匆一瞥,她就将那咒纹一角的纹路大致记了下来。
褚赫的声音忽然飘进了耳朵里:“你在辰云宗内的处境还真是惨不忍睹……邪星?方才是有人这么喊你么?”
“是啊。”温施末传音道,“之后,你会有幸听见我更多外号的。”
褚赫对此不置一词。他换了个话题:“那两个尾巴跟了你那么久,你为何不做处理?”
温施末反问:“只有两个尾巴吗?”
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她指的是谁。
药坊内,温施末口中的“第三条尾巴”方遇宁正扬着下巴跟尹达吵架。
“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尹达终于挣脱了她的桎梏,整理着衣袖就开骂。
方遇宁抱着手臂:“到底是谁脑子有问题,想看又不敢看。本来就长得贼眉鼠眼,还偷偷摸摸的,就更像个见不得光的小人了!”
“好了,别吵了。”秦钟远查阅着温施末拿走的药,眉头皱得很深,“啧……不对啊……”
尹达也懒得跟这个名不顺言不正的方氏计较,问:“哪里不对?”
“她出去的时候,我分名看见她还拿了两味药,但是簿上没有记录。”秦钟远的眼睛转起来,立马在脑海里根据记忆来辨别温施末离开时塞进袋中的东西,“无相蚕……”
尹达拿过那本记簿,发现温施末记录自己拿走的药材都很寻常,是新手常用来练习的,并没有无相蚕。
秦钟远继续回忆:“还有……”
“想不起来吧?”方遇宁道,“我看见,她还拿了一味……”
“什么?”秦钟远连忙追问。
方遇宁不继续说了,手指并在一起搓了搓,秦钟远立马就明白她什么意思。他也不磨蹭,掏了一颗灵石给她。
拿完秦钟远的,她又看向一旁的尹达。
尹达皱着眉:“别得寸进尺。”
“既然是两个人要问,就得付两个人的钱。”方遇宁道,“不想知道她拿了什么药材?不想知道那算了。”
秦钟远给尹达递了个眼神,他依旧不愿意给,问:“你再想想,真不记得温施末还拿了什么?”
“废话。我要是能记起来,会这么痛快地给她灵石?”
“啧。”
最终,尹达还是不情不愿了拿出一颗灵石给方遇宁。她收了报酬,也爽快地说:“还有空蝉翼。”
秦钟远念道:“无相蚕……空蝉翼……”
方遇宁在外面的那个角度,把温施末拿了什么药看得清清楚楚。
并且她很快就知道,温施末想要炼什么丹药。
不就是掩息丹嘛。
那就是要干什么需要遮遮掩掩的事喽。
只不过面前这两人并不打算询问方遇宁这个现成的丹修,温施末抓那些药材是要炼什么丹,而是选择转头去了藏书阁,自己慢慢查阅。
不过,方遇宁也懒得说,温施末其实还多拿了一样药。
谁叫这两个小肚鸡肠的家伙给的都是凡品灵石的?
她嘴里轻哼着歌,走到一排木柜前,拉开面前的抽屉,里面静静地躺着几根红色的羽毛。
方遇宁一一数过去,发现果然少了一根。
此时,一只异变的血喙鸟鸣叫着划过天际,在辰云宗上方的结界处盘旋。
温施末举起手中红羽,与空中久久不肯离去的那只鸟比对着。
直到这血喙鸟蠢钝地一头撞上结界,把自己撞了个稀碎。
血液很快被结界净化,一片一片的鲜红羽毛被风吹散至不知处。
褚赫问道:“你拿这羽毛做什么?”
“好看。”
温施末把羽毛和上次解卿元给的符纸,还有褚赫的蛇鳞一起锁进了抽屉里。
褚赫忍不住白了她一眼,随后就把温施末的那张美人榻往里面拖,找了个最阴凉的地方待着。
温施末则走到中间,看着自己带回来的那个炼丹炉——她挑挑拣拣,最后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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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了一个勉强能用的回来。
她朝炉子渡了口灵气,很快火光就“噌”得一下窜了起来。
褚赫盘在暗处冷冷地看着,出口问道:“你到底会不会炼丹?”
温施末很自然地回:“不会啊。不然我干嘛要借着禁闭的时间学习?”
褚赫看着她不太熟练的样子,聚气凝神地探查着温施末的实力。得到的结果,是意料之内的意料之外——一个普普通通的低阶修士,灵力少得可怜,完全不像是能够把他按在地上揍的人。
如此一来褚赫就好奇了。要是说温施末是因为法力高超,才能隐藏得让他看不出来……那么,身为仙人,还是她师父的承桑筠也看不出来?
以及那道契约的缔结之法他也从未在星庚大陆见过,难道说温施末表面装蒜,实则是个能自成一派的天才?
他百思不得其解:温施末费这么大劲就为了当个废物,这不是奇葩吗?
就算是为了扮猪吃老虎,有必要做到这个程度?
褚赫看着炼丹炉里的火光越来越旺,提醒道:“你可悠着点,别把这烧了。”
“不会的。”
她专注地控制着火候,不想腰间的风影令响了。温施末有些头疼,不舍地将炉子里的火给灭了,又对褚赫道:“我要去一趟长清殿,你藏好了。”
褚赫见那团火好歹是被灭了,莫名松了口气,一头倒下去,朝她挥了挥手,就用尾巴勾过屏风,给自己隔出了个空间,安然地躺着睡去了。
温施末忽然有些不爽,但没表达出来。
她走到门前,又听见了“叮铃铃”的脆响,可这回不是风影令发出来的。温施末立即想起,不久前自己在门外挂上了一只风铃。
按道理说,受结界庇护的辰云宗,应当是不可能会有能将这铃吹响的风,因此温施末挂上这只风铃的时候,不过是当个装饰好玩罢了。
她不大确定地缓缓推开门。
承桑筠就在门外。
他像一个被堆砌起来的雪人,微仰着头看向那只简陋的风铃。叮铃铃的声音还在响,温施末清楚地看见有一道用术法控制的风在围着风铃打转。
“师父。”
承桑筠为温施末的这一声师父愣了一愣,才骤然回过神,反应过来自己在做怎样幼稚的事。
风铃不摇了,但还因惯性在响。
“嗯。”
温施末哪壶不开提哪壶:“师父喜欢这个风铃吗?”
“……”承桑筠叹气,“什么时候挂上的?”
“不记得了,没多久。”温施末道,“师父要是喜欢,弟子给您做一个。”
承桑筠严厉起来:“他人都是锻造法器,你就锻造这个?”
温施末有些委屈:“这是弟子拿上次送去水天居铸剑时用剩下的玄铁做的,并没有浪费……”
他看着温施末一身素装,又忍不住去看那个风铃。承桑筠不问温施末为何他并未规定门服,她却总偏爱白衣,只问:“你为何要造此物?”
温施末也看向风铃,道:“这里太无聊了,就想做点有声响的东西……”
承桑筠听着。听她的声音,听她咬字的习惯,和无意抱怨时轻微拖长的尾音。听着听着,他便又控制不住去看。看她的身形,看她的五官,看她的神情。
“只是做的时候忘记了,这只风铃在这里不可能会响的。”温施末先是低落,后又喜笑颜开颜开,“但师父来了,它居然就响了。”
叮铃。
一声脆响后,风铃彻底静止了。
忽地,承桑筠感到一阵厌恶。
于是面对眼前每一处都别无二致,甚至连回答都分豪不差的人,他给了温施末不一样的答案。
“微不足道的术法罢了。”
12. 第 12 章
褚赫本来是打算好好睡上一觉的,可半梦半醒间,总是能感受到一股讨人厌的气息。
他睁开眼,起身将面前的屏风小心翼翼地扒开条缝,一眼就看见那浑身白花花的承桑筠,顿时浑身不好了。
他缩回屏风后,又往里多挪了挪。虽然掩息丹的作用还在,但褚赫依然在此基础之上努力收敛气息。
辰云宗内瞒得过谁,也不一定能瞒得过这个仙君。
褚赫肯听温施末的话留在灵华阁而不是试炼塔的原因,很大一部分便是他认为上次在塔内承桑筠已经起了疑心,很有可能会“故地重游”,这才留在这看起来更危险的地方。
他哪里能想到,这个承桑筠这么“和蔼可亲”,连找弟子谈话都是亲自上门——温施末先前怎么说来着?
她这灵华阁平时出入的人少,安全。
呸。
出入的人是少,但是威胁最大,最需要忌惮的两个人最喜欢上门。
褚赫再没了舒服劲,卑微地蜷缩在墙角处,还依稀听见他们师徒二人站在外面陶冶情操,聊什么风铃不风铃的,而自己却在这担惊受怕,真是叫人又气又恨。
等他出去了,他一定要咬死那个害他躲进辰云宗的元凶。
他们的声音由远及近,脚步声也随之近了。承桑筠第一眼就看见摆在中间的小炉子,问道:“你在炼丹?”
“嗯,想试试看。”温施末补充道,“这是从水天居拿来的…还没跟三长老说,不过拿的药材都登记过了。”
承桑筠围着炼丹炉转了一圈,根据草药味辨出她在练筑基补气一类的丹药,说道:“炼丹一术,除去自身修为天赋外,较为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器具方面更是不能马虎。”
简而言之,她这炼丹炉,不行。
“弟子没有更多的玄铁送去打一个好的炼丹炉了。何况这才刚接触,也不必用太好的器具。”
承桑筠张了张嘴,欲要继续说些什么,却从药草味中察觉到一丝奇怪的气息。
他看向灵华阁最里的角落,视线落在屏风上,愈发确定这气息就是来自那后面。
躲在屏风后的褚赫也觉察到自己似乎被发现,往更阴暗处蜷的同时左右观察着,希望能找到一条合适的生路。
“师父?”见承桑筠有要用法术抬起屏风的预兆,温施末走到他面前,挡住了他,“怎么了吗?”
承桑筠看出她的遮掩,竟也索性直接问了:“小十二,你有事瞒着吾么?”
温施末将双手背在身后,摇头道:“小十二不会有事瞒着师父。”
“那么…”承桑筠放下微微抬起的手,“之前在塔内,你遇见了什么?”
是了,他来这灵华阁分明是为了两件要事。如何就着那风铃谈论了半天?又在这要教导她炼丹一术。
“我……”
“好好回答。”承桑筠道声音冷了几分。
褚赫感到气氛变得紧张了,他知道承桑筠指得是捏碎他仙气一事。
那时他见温施末身上有承桑筠的气息,便想着承桑筠的弟子修为一定不浅,杀了吃掉,在吸收试炼塔内的几个妖怪,必能很快恢复。
届时哪怕被发现,他也有底气拼杀出辰云宗,无非就是可能要逃避两拨人马的追杀,做个逃命亡徒。
哪里能想到,事情的后续发展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要不是有契约在身,他都害怕温施末会为明哲保身,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给卖了。
“弟子记不清了…在塔内的时候,弟子正要去第四层,没想到那门不仅打不开,还忽然阵出一道气将弟子冲了出去。”温施末道,“我滚下楼梯后昏倒了很久,醒来时第四层的门又敞开了,弟子走进去一看,除了汪汪,什么都没有。”
“……”承桑筠对她这番话,如是道,“你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撒谎成性的。”
“弟子没有!”
“你平日内敛少话,一旦撒谎便滔滔不绝,你当吾看不出来?”承桑筠猛地甩袖,显然动了怒。
温施末一怔。
藏起来的褚赫却恍然大悟。
难怪这妮子在他面前话多得不行,果真是一直在忽悠他玩儿啊。
温施末则是惊讶于,承桑筠怎么会动这么大火。哪怕他还是一副冷冰冰的表情,语气似乎也没有特别重,可就他而言,这已算是动了很大的怒。
承桑筠显然意识到自己情绪外露的有些多了,又暗自懊恼。可他也干脆顺着这股怒意,打算在事情不受控制之前,好好管教一下这个徒弟。
“跪下。”
温施末盯着承桑筠的脸,照他所言跪了下去。
被她这般赤裸裸地盯着,承桑筠无法避开与温施末的对视。他看着温施末的脸,竟又有一丝心软。
偏生连这撒谎的可恶模样都毫无分别,叫他根本找不出一点点不一样的地方来区隔……
偶时连承桑筠自己都在想,她们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他微微垂眸,狠下了心,双手迅速结印,食指与中指并拢一伸,一道白光自其中凝出,连接进温施末的额间,顺着她记忆脉络找寻起来。
回想被外人入侵的滋味可不好受,而且是件极危险的事,要是下手的人有一丝偏差,或入侵时间过久,轻则损伤灵根,重可使人痴呆,沦为废人。
承桑筠自然明白这点,所以他直冲着温施末关于试炼塔的那段记忆去,不多看其他。既可以求证,又能够给她个教训,但不至于重伤了她。
褚赫透过屏风间的缝隙看见这幕,在心里暗啧了几声,认为承桑筠对徒弟下手都这样,就更不指望他对自己心慈手软了。
他趁着承桑筠提取温施末记忆的这会儿功夫游了出去,又攀上柜子,准备从窗口缝隙处钻出去。
期间褚赫小心翼翼地看着那两人,生怕自己被发现。好在老天终于站在了他这边一回,由于承桑筠正专心致志地查看着回忆,并没有注意到他这条蛇。
不过……
成功逃离窗外的褚赫躲在草丛里,探出蛇头窥向灵华阁内。
怎么查看记忆的承桑筠也紧皱着眉头?
褚赫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见承桑筠有些慌张地打断了记忆的提取。这毫无征兆的行为不可避免地伤到了温施末,她惊呼一声,痛苦地瘫倒在地。
而承桑筠立在原地,他双手颤抖地看着倒在地上的温施末,有些手足无措。欲要去揽她,却又强硬地克制下这可怕的冲动。
他扔下一句话:“明日,吾送你去斩因果。”
温施末虚弱地躺着,她扯出一抹笑,承桑筠总觉得这抹笑容里藏着一把致命的刀。
此刀直取他心,以至于承桑筠都忽略了,此刻的温施末神情终于有了他一直在寻找的“不一样”。
承桑筠哽了一下:“你养的东西,是条蛇?”
窗外的褚赫惊讶一瞬。
温施末沉默不语,承桑筠接着说:“养灵兽…吾都可以包容。”
他道:“……但你,别太放纵。”
承桑筠离开了灵华阁,褚赫居然从他身上看出落荒而逃的影子,再回看屋内的温施末,她已经坐了起来,对着外面静止的风铃,笑着说:“谢谢师父。”
她算对了。
她知道承桑筠绝对不敢看她和方腾叙独处的那段记忆,因为面对明显有些不可控的温施末,他也害怕彼此彻底撕破脸。
仙气破碎隐瞒师尊事小,残害同门便事大了。
所以,她提前将自己的记忆和汪汪的记忆拼凑在一起,给了承桑筠一个和她所言一模一样的“塔内真相”,还贴心地多加了几分料。
在窗外目睹全程的褚赫实在不敢相信事情就这么解决了,而似乎也真如温施末和他说的那句话——“虽然这两个人惹不起,但我有办法。”
他确实没料到温施末说的是真的,也想不通她说的怎么居然是真的。
褚赫从外面游回温施末身边,化回人形蹲在她面前:“你师父对你还真是一点都不仁慈。”
“你别这么说。”
温施末能站起来了,她步伐不稳地走到自己的柜架前,拿起放置在最上面的一个木盒。
“我师父要是不仁慈,怎么会放过我,还放过了你呢?”
呵,话是这么说,可傻子都能看出来承桑筠可不是出于什么仁慈之心。
这对师徒,处处都透露着别扭,总让人觉得这段关系是歪的,可又说不出主要歪在哪里。
褚赫对温施末越来越好奇了,更好奇承桑筠到底看到了什么,才会失态。
温施末的大拇指摩挲着盒子,食指指腹则抵着有些尖锐的角:“你也听到了,不久之后我就要入凡……”
“你要扔我一个人在这胆战心惊?”
温施末有些看不起他:“你就这么害怕?”
褚赫大方承认道:“那是自然,现在离了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了。”
她懒得与褚赫贫嘴,冷笑一声后,说道:“我会在你体内留下一缕神识,待我化成凡人后有了行动能力,我会布阵将你召来凡间。”
褚赫问:“这样能行?”
温施末说道:“有契约在,你陪我下凡属于履行契约,能够通过封印。”
她打开捧着的盒子,里面大大小小有几十颗丹药,她把这些丹药送回丹炉中,又取来在药坊偷出的血喙羽,在上绘制一道符文后,一同塞进炉中。
害怕威力不够,温施末又多扔了一片褚赫的蛇鳞进去。
亲眼看着人拿自己的鳞片炼丹,总有些奇妙,褚赫背过身去,问道:“你方才被承桑筠伤了,还有力气炼丹?”
而且把丹药全部回炉重造,这是什么炼法?
温施末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唇色也褪成了苍白:“无妨。”
只不过有些生气,气到一定要尽快把这件事完成,才能平息心中怒火。
“……”他耳尖一动,听出她的虚弱,“你在炼什么丹?”
温施末没有回答,问他:“你知道渡厄舟吗?”
“自然,谁能不认识那群粗人?”
渡厄舟,是一艘漂浮于空中的巨大方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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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厄舟顾名思义,是为“渡厄”而生。
它是在修真界剧变百年后,由一些破灭的宗门世家乃至妖族的遗存者合伙打造的,因此渡厄舟存在特殊,不算宗门更不算世家,五湖四海的人马聚集于舟上做乱世强盗,以杀烧抢掠为生。
褚赫眉头一挑:“难不成,你要乘舟?”
“渡厄舟行踪不定,但我听说,舟上组织众多,其中有二批人,一批是‘削肉’,另一批是‘剃骨’,他们都被称作‘猎杀者’。”
他转过身,点头道:“不错。”
温施末笑了。
丹炉丁零当啷地响起来,震得四脚都离了地,灵火蹭蹭地往外蹿,烧向炉外,几乎把整个炉子都裹在了火里。
“你疯了?!”褚赫道,“再这样下去,这炉子就要炸了!”
而且威力不小,可不是今日那毒丹能比拟的!
在丹炉将将要炸裂的前一秒,温施末停止输送灵力,伸手一挥,把面前的“火球”给灭了。
褚赫踏步上前,攥着她的手,越攥越紧,像蛇下意识地捕获猎物。倘若他现在不是人形,而是蛇身,估计早把温施末死死缠住。
温施末把手抽了出来:“怕什么?我又不能真的把咱们炸死。”
“谁知道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褚赫有些恼火,他扫过那炉子,去看里面的丹药。
羽毛和蛇鳞都被炼化,那几十颗丹药,也被她合成了一颗“庞然大物”,将整个丹炉内部都填满了。
这哪里是丹药。
分明是炸药!
“……猎杀者会在外巡游,寻找猎物,他们准备动手时,会发送信号给渡厄舟。”褚赫弯下身子,敲了敲这个丹炉,“你是以此来仿造他们的信号?可你别说见过渡厄舟,想来连辰云宗都没出过,你怎么保证能把它们引来?”
她说得轻巧:“我没见过,但我师兄见过呀。”
她是没出过辰云宗,可解卿元出过。
外面的很多事,都是解卿元告诉她的。
她想听,师兄就会告诉她。
“就算是如此,你这信号也不过一个仿品,并没有十成把握能召来渡厄舟。”
“……我问你一件事啊。”温施末坐在地上,抱着腿,把下巴搁在膝盖上,“你溜进辰云宗的时候,是不是有血喙鸟在?”
经她这么一说,褚赫想起自己被追杀时,天上的确有很多鸟。
她打开储物袋,三根血红色的羽毛飘出,整齐地排列在地上。
温施末指挥褚赫:“我现在灵力虚弱,你自己引动这些羽毛看看。”
褚赫照她说的话往血喙羽上注入灵力,几乎是刚触碰的一瞬间,每一根羽毛上都显现出了奇怪的符文。
他惊呼:“渡厄舟!”
这样奇怪的符文,他只在渡厄舟那里见到过。
“哦,你认得啊,那太好了,原本我只是猜测这是渡厄舟的手笔,既然你认得,恰好证实了我的猜测。”
她说道,“我猜他们是以这绘制了符文的血喙鸟形阵,以阵破阵,那日你看到的黑衣人,恐怕就是渡厄舟之人前来试探的。”
水天居定期会派弟子外出采药,收集散落的血喙羽毛也在任务之列,他们采完药回来以后,会把草药送去药坊,让值班弟子从中挑选出能用的,再划分品级,其他的废品都会统统扔掉。
青鸾巅附近出现主动撞击结界的血喙鸟之后开始,水天居弟子只要外出采药,温施末就会在当晚潜入药坊。
她一根羽毛一根羽毛地看,不放过丝毫细节,终于有天找到了一根异常的血喙羽,从表面来看,那羽毛就是个没用的次品,但只要用灵气牵动,就会显现出残留的符文。
这类符文非常诡异,不像正道,更像杂糅而成的野路子,因此难以发现。
定期潜入药坊的这段时间,她一共找到了三根这样的羽毛。
她继续自己的猜测:“溯时秘境快开,渡厄舟动手的最好时机,就是在溯时束之后。”
温施末之所以猜测羽毛上的符文来自渡厄舟,也有这个原因。
渡厄舟虽然也有资格进入溯时秘境,但听说获得资格的人都少得可怜,只有一到两个人才会被抽中的那种。
不过渡厄舟可不会因此气馁,毕竟境内各凭本事,境外自然也一样,每年溯时开启,渡厄舟都会在通道出口等着抢一票大的。
也许今年,他们盯上的就是辰云宗。
“而且,不论想要破开辰云宗的究竟是不是渡厄舟,只要护山大阵被破,周围一切势力都会如饿虎扑食,这么一块肥肉,渡厄舟肯定不会傻看着拱手让人,所以不管从哪方面来看,溯时之后,渡厄舟必会造访青鸾巅。”
温施末把炉子收进储物袋,“至于这个炉子,不过是个保障而已。”
听了这么多,褚赫只说了一句:“你这邪星,当得可不容易啊。”
温施末:“不,不止是邪星,还是废柴。”
“嗯,不容易。”
“是啊,太不容易了。”
13. 第 13 章
近日,承桑筠损耗了大量仙力,他能明显感觉到体内的灵气在逐渐流逝,身体也变得更加孱弱。
咳嗽愈加频繁便算了,闲坐在长清殿时,还总会不知不知觉地入睡,醒来时竟已过去半天,严重时一觉便过去三天。
这回入眠,他久违地做了个梦。
梦中,他看见一个白色身影倒在漆黑的试炼塔内,承桑筠好奇地走上前将那人翻过身,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他无比熟悉的脸。
而后,就听她低声喃喃。
承桑筠有些听不清,微微俯身。
听清女子在喊什么后,承桑筠犹如五雷轰顶,失态地向后跌坐,接着他又听见倒在地上的人喊:“师父......”
“你究竟……”
你究竟是谁?
不。不会。
你们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绝无可能,绝无可能。绝无可能!
承桑筠产生了一种强烈到头疼欲裂的欲望,那是撕下她皮囊一探究竟的冲动,而他也确实受欲望所驱使,朝面前的人伸出了手。
就在他双手覆上她脸颊之际,一道清脆的响声惊醒了他。
叮铃。
风铃声将他从短暂的梦魇中唤醒,承桑筠睁开眼后,才觉察到自己又一次睡着了。
他昏沉了几日?
他颇为头疼地轻揉着太阳穴,抬眼望去,眼前的一切都炫着光。
模糊、刺眼。
唯独窗外的那只风铃清晰可见。
他闭上眼,快速清理掉体内纷杂的情绪。
再睁眼时,只觉膝上微沉,一头乌发的女子趴躺在他大腿上,似乎是睡着了。
“……”
体内的情感再得不到压抑,无限疯涨。
承桑筠颤抖着探出指尖,轻轻抚摸着女子的面庞。而她似乎被这一阵撩拨给扰了清梦,长睫微颤,随后就睁开了眼。
他像是被什么灼热之物给烫了手,害怕地收起手。眼前发散的光越来越弱,越来越弱,弱到最后,他终于得以看见她清晰的面容。
“你……究竟是谁?”
“我是……”
叮铃——
承桑筠身躯一震,吐出一口血,彻底从这荒诞的梦中梦里醒来。
他怔证地望着掌心温热的血,难以回神。
这是……心魔。
以防自己还在梦中,承桑筠用法力将四周试探了一圈,又立马出手为自己点穴,稳定下内心不断攀升的七情六欲。
若真任由心魔肆意蔓延生长,最后将他彻底吞噬,使他就此堕落,便再也不得回归上界了。
这正遂了某些人的意。
承桑筠扶额,有些头疼。
早在心魔被种下的那刻,在他在后山捡到小十二,看清她容貌的那刻,他就该知道,收她为徒之后,必须要离她远远的,绝不靠近一步。
承桑筠走到窗前,注视着风铃,又将其摇起来,听着“叮咚叮咚”的脆声。
……也罢。
时机将至,只要撑到斩完因果,这一切很快就可以结束了。
很快。
他仰着头,余光扫到结界之外的一只血喙鸟,看着它直直撞上结界,碎成了血块。
“师父。”
温施末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窗边,承桑筠的呼吸轻轻停顿了一下,意识到状态不对后,他即刻运转起体内的仙气,稳定自己的心绪。
有时承桑筠也疑惑,为何他与温施末之间会有一种默契。
譬如他不会问这第二只风铃她是何时打造的,又是何时自作主张挂上的,而温施末也能当作一切都没发生,无论是灵华阁内查探记忆还是她趁他熟睡时挂上此铃。
他看过了,铃铛上没有问题。
过错还是在他,他不该去看那抹记忆的。
温施末犹豫片刻后,还是询问道:“师父…您昏睡了整整一月……您的身体,无碍吧?”
一月?
承桑筠有些惊讶。
他还以为自己不过昏沉了三日。
看来此番将小十二送去斩完因果,他必须得趁此闭关一段时日了。
否则期限来临那天,恐生变故。
他强装镇定:“无碍。”
“师父无碍便好。”
承桑筠闭目,问道:“小十二,你叫什么?”
“师父一直叫我小十二,果真是因为不记得弟子的真名。”
承桑筠把她捡回来的那天分明问过她的名字,可这么多年了,承桑筠就是没有唤过一次,温施末抱怨,“弟子名为……温施末。”
“分别是哪三个字?”
“温良的温,施舍的施,末尾的末。”
啊……
承桑筠睁眼。
对,她是施舍的施。
不是诗歌的诗。
得到答案的瞬间,他得以彻底冷静下来,道:“吾知道了。”
“但师父日后还是唤我小十二吧。”温施末主动说道,“弟子习惯被您这么称呼了。”
“小十二。”承桑筠点头,问,“一切准备妥当了?”
她道:“师父放心,都妥当了…只是这因果非斩不可吗?”
“既然因果找上了门,就没有要躲的道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因果要还,如若不还,便会继续累积,对你的修行只会是负累。”承桑筠道,“何况此举对你百利而无一害,不少人都借因果觅得了机缘,突破瓶颈。”
她小声嘀咕:“我这弱得可怜的修为,哪里来的瓶颈一说?”
承桑筠听见了这声抱怨:“你抱着这样的心态来,还敢与吾说做好了准备?”
“弟子不敢。”温施末认了命,问:“那师父,我的因果,是什么?”
承桑筠并未多说,他向温施末伸出手。
温施末顿了顿,伸出手,搭在他的掌心上。
瞬间,她就被一股不重不轻的力拉扯着往下坠,温施末还没适应这突然袭来的失重感,双脚就已落在了一片青瓦上。
“这里,是你即将降生的地方。”承桑筠缓慢道。
他们站在一处高楼的檐上。温施末放眼望去,就在脚下看见一所繁荣的宅院,门头上金匾高悬,写着“范府”二字。而在这范府的门前街上,停着一辆富丽的马车,连拉车的马也是“气宇轩昂”的。
她再一看,一个穿着简约却不失华贵的妇女被侍从簇拥着走了出来。她步子迈得很大,举止要放开一些,但不显粗俗,非常自然大方。
承桑筠道:“她便是你的凡人生母,名唤章红眠。”
温施末眼都不眨地盯着章红眠一路上了马车,往皇宫的方向去,感概道:“看来弟子这一世的命还不错。”
“一世兴衰,难判好坏。”
他概括得很简约,温施末无法从中获得太多,半蒙半懂地点头:“弟子还可以进去看看么?”
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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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筠以行动替代回答,牵起她的手,瞬移到范府宅内。
这里好是气派,而是上至府内陈设,下至侍从行径都很是规矩,流露着世家的古朴沉稳。
不过一路沿着抄手游廊走,来到内宅后的花园,古亭中,三两妇人聚在一起说笑吃茶,旁边的几个孩童由下人照看着,聚在一起斗蛐蛐、放纸鸢,使得这个宅院又不那么规矩。
温施末扫过他们每一个人的面容:“这些,都是弟子未来的亲人吗?”
承桑筠点头。
温施末回想他的话,又问:“师父说一世兴衰,难道她们现今的欢乐,未来都会不复存在?”
承桑筠冷漠道:“那不重要。”
话音一落,他们就又回到了星庚大陆,不过不是长清殿内,而是一个封闭的密室。
这里和试炼塔内部有些相似,四面都是粗糙的石头,除去少了妖魔鬼怪以外,温施末怀疑这里也许就是试炼塔,不过难以得知自己是在第几层。
承桑筠双手有了结印的动作,密室间的阵法骤然亮起,他说道:“吾现在为你护法,送你入凡。”
温施末乖乖盘腿而坐,但还是惊讶:“这么着急吗?”
承桑筠不答,但随着他指间结印,阵起那刻,温施末在阵眼中感到神魂飞出,天旋地转间,一切都变得模糊又庞大。
在朦胧中,温施末依稀看见承桑筠在运行阵法的时候吐出一口鲜血。
她来不及开口关心,眼前的景象闪烁起来,扑面而来的光将温施末紧紧包裹着。
随后一束金色光束破出层云,将晚霞映得更加绚丽,竟成了七彩祥云。
“哎呀,这可是个好兆头啊。”
凡间,皇宫内,两名宫女守在咸福宫外,远望着天,兴奋道:“我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天。”
“我也是……”
不远处,一位拎着药箱的太医缓步走来,行礼道:“奉淑妃娘娘命。”
宫女点头放行,将太医引了进去。
永和宫宫内坐着两位女子,便是章红眠,和一位妃子装扮的女人。
章红眠不好意思地说道:“其实都是些小毛病了,还劳烦你专门喊来太医。”
“你我从儿时相识到现在,这不过一点小事而已,你跟我矫情什么呢?”
淑妃道,“人啊,最重要的还是自己的身子,这病根都是一点一点落下的,平时就多调养,不然小心以后累积成疾。”
章红眠伸出右手,太医在她腕上盖上一块布帕,为她诊脉。片刻后,太医面色沉沉地说道:“请夫人再伸出左手。”
淑妃担忧地问:“这是怎么了?”
太医仔细地为章红眠把着脉,暂时没有回答淑妃的疑问,一时弄得章红眠紧张起来,生怕是自己的身体出了什么大问题。
淑妃都开始懊恼自己方才瞎说话,不懂得避谶,这太医忽然就一改严肃,挂上了笑脸。
他两手作揖,说道:“恭喜夫人,贺喜夫人——您这是,有喜了。”
两人闻言皆是一愣,还是底下的宫女们齐声恭喜后,旁边的淑妃高兴地握住了章红眠的手,章红眠这才从巨大的惊喜中缓过神来。
她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章红眠被喜悦之情冲得眼角一酸,眼中闪烁出泪花,她轻抚自己的肚子,心中油然生出一股坚定。
不管这个孩子是什么样,以她章家、范府之力,定能护她一生无忧,平安无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