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迎青梅入府?我带崽高嫁将门》 第1章 夫君迎青梅入府 一个下着滂沱大雨的黄昏。 展府门口,姚青凌驻足看着快速而来的马车,面色十分平静。 丫鬟桃叶打着伞挡住风吹进来的雨,嘴里嘟囔:“姑爷真是的,怎么一到周芷宁的事儿就要插手管。她娘家人又不是都死绝了……展府又不是她娘家……” 马车渐近,姚青凌侧头呵斥丫鬟:“少说话。” 丫鬟噤声,姚青凌平静的脸换上几分着急担心的模样。 不等马车完全停下,她拿了丫鬟手里的雨伞奔上前,给马车里下来的男人撑伞。 在雨打伞面的噼啪声里,她大声问:“王少夫人如何了?” 男人脚落了地,沉着脸看她一眼:“帮我撑着伞。” 于是,姚青凌把着雨伞静静站在一边,再也不说话。 她能感觉到男人今日生了好大的气,只是压着怒火,怕吓到了什么人。 她看着男人掀开门帘,小心翼翼地扶着一个穿着斗篷的女人下来。 女人怀里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 伞小,人多,盖不住那么多人。 男人看一眼姚青凌,把伞拿过来给女人和小孩撑伞,低沉地对她说:“你再拿一把伞。” 然后撑着女人孩子,朝门口走去。 他将伞面朝女人和小孩倾斜,不叫她们身上淋了雨。 而姚青凌淋了雨,怔怔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她看到在半道上,男人停了下,从女人怀里抱过孩子,然后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给女人撑伞,进了门后面。 姚青凌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微微低头,涌起了浓烈酸涩。 雨点落在她身上,睫毛挂了雨,她安安静静的,叫自己平静下来。 中午吃饭时,她突然呕吐不止,请了大夫诊断。 大夫恭喜她,她怀孕了。 本该高兴地等男人回来,高兴地给他一个惊喜。 却不想,男人先给她泼了一盆冷水。 丫鬟桃叶小跑过来给姚青凌打伞:“夫人,快进去吧,雨好大啊!” 姚青凌看着红了眼眶的丫鬟,抬手摸了摸丫鬟的发髻,勉强笑说:“是啊,雨好大……” 她抬脚,失神落魄地往门口走。 丫鬟愤愤不平:“姑爷真过分,小姐担心他,亲自给他打伞,他倒是一片心意全向着那女人去了。” “那周芷宁好不要脸,孩子都那么大了,怎么好意思一次次上门来打扰别人家……” 桃叶一路走,一路生闷气,恨不得把刚刚进门的女人和孩子都撵出去。 姚青凌平静走着,任由丫鬟骂了一路。 桃叶说的话,又何尝不是她想说的? 可这些话,她不能说。 绕过壁影,经过小小的院子,前面就是大厅。 姚青凌出声:“好了,别说了……你在外面等着。” 她收拾了一下情绪,留下桃叶在门口,自己进了大厅。 厅内,周芷宁脱下了斗篷,左脸有一个很大的巴掌印,使得她那张脸又红又肿,手指印子清晰的像刻了浮雕。 她瑟缩站立,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却是一点哭声都没有。 无声却有声,让人看着恨不起来,只有可怜同情。 男人正低头仔细看她的伤,眼中怒火更盛,听到身后脚步声,转头看过来,见到姚青凌,没收敛住怒火,问她:“李大夫呢?怎么不见人过来!” 姚青凌吓了一跳,看着他脸上的愤怒,捏了下掌心的湿濡,从喉咙里出来的嗓音平静:“李大夫今天出城外看诊,不过已经在来的路上,今天雨大,要再等等。” 她转头一看周芷宁,倒抽一口凉气。 这次看得更清楚了,她不止脸上有伤,衣服也是脏污不堪,染了一片片血迹。 “怎么下这么狠的手!”姚青凌震惊,皱眉,心里有怨气,可对着这副惨样,还是看得心惊肉跳的。 展行卓沉着脸,看到姚青凌惊讶的表情,再看到周芷宁难堪的侧过脸,他眉心蹙了下,身形移动,挡住了姚青凌的视线,声音不悦:“我早就让鸣鹿回来知会过,为什么不把李大夫拦下?” 李大夫医术好,尤其他有祖传秘药,受伤的人用这药,伤好得快,且不留疤。 这两年,周芷宁一直看的是他的诊。 姚青凌刚有几分同情可怜,因着男人的这一声责怪,嗓音冷了下来:“我怎么知道李大夫今日出城外看诊。而且我已经让人去请了。” 她的指尖尚滴着雨水,只能搓手臂取暖。 他就只顾着护住周芷宁的体面,没看到她淋湿了衣服,浑身都在打颤? 展行卓感觉她说话奇怪。 “行卓哥哥,别为难青凌,她也不想的……”娇弱的嗓音从男人身后响起。 展行卓来不及细想,转身看向周芷宁,柔声说道:“那你先去换身衣服。骁儿我来照顾着。” 周芷宁点点头,柔柔弱弱地“嗯”了一声,转头看向姚青凌,面色凄苦而难堪:“青凌,不好意思,又要来麻烦你了。” 姚青凌看着周芷宁。 即使挨了打,脸肿成那样,她依然是漂亮的。 掉眼泪时,像暴雨下的娇贵牡丹,花瓣摧残得让人不由自主要护着,舍不得伤一点儿。 姚青凌的余光瞥向展行卓。 她嫁给他时,并不知他们二人的关系,后来才知道,他们是青梅竹马,还曾有过婚约。 她喉咙翻滚了一下,淡淡地说:“麻烦不麻烦的再说吧,客房已经备好,先安顿下来把伤处理了。” …… 姚青凌也去换衣服。 展行卓有没有发现她衣服是湿的,她已不在意,只当他是瞎的。 可她不能把自己晾着,虐着,等他发现再来怜惜她。 如今她是双身子,更该要爱惜自己。 桃叶熬煮了红糖姜水来给青凌驱寒,红着眼眶把那对男女骂了一顿,又说道:“……若将军和夫人还在世,知道您被人这么漠视,肯定要打上门来了。” 姚青凌的父亲是武将,肃文帝时期战死沙场,被追封为忠勇侯。她父亲死时,母亲跟着殉情了。 那时候的姚青凌才八岁,扶着父母的棺椁,从边疆来到京城。 忠勇侯夫妻去世后,爵位由姚家的长房继承,她由祖母和两个婶娘带大。 叔伯婶娘哪有亲生父母那么关心爱护,隔了一层关系,如今的忠勇侯府只是她半个娘家。 委屈,不是想说就有人听的。 也许受了母亲殉情的影响,姚青凌有些冷情冷性,没有把感情看得比天大。 她跟展行卓成婚三年,第一年时,男人对她温柔呵护,青凌被他温暖着,想着若是恩爱平安的过一生,那便是父母在天有灵,保佑她了。 然而并没有如她所愿。 第二年,周芷宁母子便出现在她与展行卓的生活里…… 姚青凌慢慢喝了姜汤。 辛辣的姜味驱散她身体的寒意,身子发暖,绷紧的身体缓缓舒展开。 她放下碗,若有所思,忽然来一句:“桃叶,如果我和离了,你说我以后会如何?” 第2章 以弱凌强 桃叶吓了一跳:“小姐,你可别胡说!” 和离?那怎么行! 那周芷宁以弱凌强,就爱扮可怜博同情,偏偏姑爷就吃她那一套,当宝贝似的护着。 可这也不至于要闹到和离的地步。 桃叶拍了下自己的嘴:“是我乱说话,小姐您别多想。那女人在府里住一段时间就会走的。等她走了,姑爷的心还是在您身上的……再说小姐您怀孕了,姑爷知道了,以后心思只会在您和小少爷的身上,就不会想别人了。” 桃叶心慌,怕姚青凌真的和离,说得语无伦次。 姚青凌听着,没有被安慰到,心仍是凉的。 等周芷宁母子走了,他的心才会回到她的身上。 这不可笑吗? “行了,我随便说的。” “小姐,你吓死我了。”桃叶拍了拍胸口。 若是和离了,她们去哪儿呀! 姚青凌面无表情,手指搭在碗边上。 她想,若是她父亲还在,大概会用他蒲扇一般的大手掌轻柔地揉她的脑袋,说着气势汹汹的话:我的女儿,怎么可以打败仗。家中也是战场,女儿,你要不畏艰难,勇敢往前冲。但是什么苦都能吃,就是不要吃委屈,一切有爹在呢。 若是母亲还在,大概会抱着她说:乖女儿,受了委屈就回家,有你爹护着你呢。 可是,他们都不在了啊…… 姚青凌嫁的是国公府的嫡次子,若是和离,不容易。 她认真思索了会儿,之后从嫁妆匣子里掏了一张银票出来,递给桃叶。 “我记得你有个远亲,老实忠厚。你用你远亲的名义,买一处宅子……” 姚青凌说了些她对宅子的要求。 桃叶听得疑惑:“为何要买宅子?” 而且还是偷偷的买,不让人知道。 姚青凌说:“京城房价又涨了,闲钱留着也是留着,不如花了。” 桃叶眼睛骨碌一转,红着眼睛笑了:“对,买房好!总比被姑爷拿去用在那个女人身上强!” 姚青凌摸摸她的发髻,压低了声音:“嘘,小心点,别让人看到。” 门口响起敲门声,鸣鹿在外面传话:“夫人,爷问您在做什么,他叫您去客房照顾周姑娘。” “知道了。”姚青凌应了一声,沉了口气。 虽然不情愿,但还是过去了。 展行卓抱着孩子等在客房门口,孩子还睡着,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他垂眼看着孩子恬静的小脸,他的脸上已没有了沉冷之气,一片温柔,手掌还有节奏地轻拍孩子的小腿安抚。 他照顾孩子,比别人家父亲照顾孩子还要有耐心,陪吃、陪玩、陪睡。 姚青凌第一次看到时,以为他很喜欢小孩。 那时候她就想,她也喜欢小孩,那将来他们的孩子一定会很幸福的。 姚青凌站在垂花门口,静静地看了会儿男人,心里早已没有当初看到他抱孩子时的触动。 此时,她心里只有疑惑,惶恐。 疑惑他喜欢的是孩子,还是……别人的孩子? 惶恐他如果喜欢的是别人的孩子,那她孩子的位置,他心里还有吗? 展行卓不经意抬眼,一眼看到雨幕后的姚青凌。 两人隔着一片雨幕,互相看着。 他微微蹙了下眉毛:“怎么在那站着,雨那么大,当心淋湿了衣服。” 这会儿知道雨大湿衣了? 姚青凌小心避开雨水聚集的低洼处,缓缓走向客房。 她在展行卓跟前站定,将伞下了靠在门边,探头看了看孩子,说:“这孩子跟着她母亲来来回回地走,王家也不管?” 展行卓瞧她一眼,低沉说:“王轩有三个儿子,以后还有更多儿子,更不要说整个王家。” 他语气很是不屑,但抱着孩子的姿势却十分小心,好像抱着个珍宝。 姚青凌抿唇,埋在心底的话差点脱口而出,这时候房门开了。 周芷宁换了一身干爽衣服,脸色还是那么的惨白,眼里是化不开的愁苦,还挂着泪珠。 “我好了,把孩子给我吧。” 她把孩子抱过去,接手时,一滴眼泪掉下来,刚好落在孩子的小脸上。 孩子睡得安静,似乎感觉到母亲的悲伤,睁开眼哼哼了两声,像是也要跟着一起哭。 展行卓看一眼姚青凌,觉得周芷宁听到了他和姚青凌的说话,皱了下眉毛。 姚青凌看到他皱眉,心里堵了起来。 她没别的意思,就只是好奇王家对这孩子的态度,难道他觉得她在嫌弃这孩子?欺负她们母子? 周芷宁抱着孩子站在桌子旁边哄他入睡,展行卓在她身后:“可是伤口疼了?” 周芷宁不说话,只是眼圈越来越红,也不让人看。 姚青凌心里叹了口气,走过去道:“我来哄他睡觉。你身上有伤,这么扯着肯定疼。” 她毕竟也是女人,纵然心里不舒服,可看到周芷宁这样的痛苦,很难无动于衷。 她把孩子接过去,绕过屏风,将孩子放在床上。 孩子一会儿就睡了。 姚青凌再从屏风后绕出来,看到展行卓正小心翼翼地掀开周芷宁的一截衣袖。 “……我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伤。他还打你哪儿了?” 只见白皙如玉的手臂,青紫交错,有些破了皮,渗出血丝,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打的。 “啊!”周芷宁疼得手抖了下,一颗眼泪落在展行卓的手背上,颤着音说,“疼……” 姚青凌清晰地感觉到,展行卓那一刻释放出来的杀意。 她看了看周芷宁,对着展行卓劝说道:“男女有别,还是我来帮她看一下伤口吧。” 展行卓看她一眼,默了默,点头。 “那你轻些。” 声音很轻,跟他方才释放的怒意完全不同,好像就是在示范给姚青凌看,应该这样轻轻的。 姚青凌心里一片酸涩,可面上她只能带着微笑点头,让他放心。 展行卓出去了。 客房内燃着香,点燃了炭炉,屋子里又香又暖。 “是安神香。”周芷宁轻轻嗅了下就辨认出来,歉疚地对姚青凌笑,“这次又要麻烦你了。” 姚青凌没接话,将周芷宁的衣袖放下来。 桃叶准备了热水。 周芷宁脱下衣服,姚青凌纵然见过好几次,但再看到她身上大片大片的青紫,还是骇然。 “这次又是为了什么吵起来?” 周芷宁噙着泪眼,十分委屈地说:“他要再娶一个女人,做平妻。” 说着泪水就滚下来了。 “他有那么多女人,我都忍了,可是平妻……他将我放在哪里?” 姚青凌给她清洗伤口,已经心如止水。 王轩打她,无非就是为了女人的事。 如果她对王轩早已死心,他身边多几个女人,又有什么可吵的?府里找一处僻静院子,各过各的不就行了? 周芷宁吵来吵去,无非就是请展行卓去王家,以兄长的名义为她出头,再将她接来府里住下。 这个想法,不是刚从她脑中冒出来的。 上一次周芷宁就说过,她早就不对王轩抱有希望,她也从来不爱王轩。 周芷宁掉着眼泪,突然握住了青凌的手,真诚说道:“……青凌,还是行卓哥哥好。他清正尊礼,只对你好,嫁给他……你幸福得让人羡慕嫉妒。” 第3章 倒是替她大方上了 周芷宁的声音里满含遗憾和悲痛,泪水滚滚而下,落在青凌的手背上。 姚青凌心头猛地一跳,觉得,她手背像是被酸侵蚀了,刺痛她的皮肤。 清正尊礼,只对她好? 好像她抢了她的幸福,让她羡慕嫉妒,所以就这样理直气壮地来打扰了? 可她姚青凌没有做错什么,她没有抢她的男人,当年是德阳公主托人去忠勇侯府说亲的。 姚青凌抽出了手,拿了帕子擦手背上的泪水,表情疏冷。 周芷宁似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手足无措,慌张摇头:“青凌,我没有别的意思,是我嘴笨……我是说你很幸福……我、我跟行卓哥哥只是兄妹关系了……” “既是兄妹关系,你便应该叫我嫂嫂。”姚青凌的声音平淡,她错开目光,打开药瓶,给周芷宁上药。 她再掉几滴眼泪,让展行卓看到,又该以为她嫌弃人家了。 药是上次用后剩下的。 周芷宁总挨打,这些跌打药已经是府里的常备药品。 周芷宁一阵窘迫,却没有改变称呼的意思。 她尴尬地咬了咬唇:“你比我小,我总把你看成妹妹……” 姚青凌懒得跟她计较称呼的问题,淡淡说道:“你既然忍不了王轩娶别的女人,就没有想过跟他和离吗?” 她垂着眼角,在她身后面无表情地将膏药擦在她肩背上。 哪怕是被王轩休了,也比留在那府里被他打得没命要好。 周芷宁吃痛,身子瑟缩了下,带着哭腔带着愤怒反问:“和离?他能放过我?” 姚青凌想,为什么不能? 王轩早就对这个玩具失去兴趣,如果周芷宁不时常去他眼前吵一吵,王轩说不定早就把她忘了。 这次他要娶平妻,就是又遇到让他心动的女人了。 而且这女人,比起他府里其他妾都要有本事,要不然也不会得到王轩的承诺。 姚青凌心平气和地跟周芷宁分析利弊,她再留在王家,那新来的女人不会让她好过的。展家毕竟是外人,再能护着她,能护到什么程度? “……外面的风言风语很多,展行卓以哥哥的名义照看你,可你们毕竟有过婚约。王家要脸面,展家也要脸面,国公爷……” 姚青凌说了一半,门外忽然传来男人低沉的呵斥声:“青凌,我让你过来,是让你照顾她的,你胡说什么!” 展行卓是带着李大夫一起过来的,正好听到姚青凌那段劝分的话。 他也听到周芷宁颤抖的哭腔:“我要是离开了王家,骁儿怎么办?” 他越听,心揪得越紧,越觉得姚青凌不近人情,心如铁石。 “姚青凌,芷宁已经够难了,你还要在她伤口上撒盐?!”男人这次连名带姓,声音冷厉。 姚青凌心里呵笑,周芷宁和离,难道不是脱离苦海,他就不用一趟趟往王家跑了吗? 她没再说话。 外面,展行卓又说:“李大夫到了,芷宁你穿上衣服,让大夫看一看,也好让我放心。” 这一次语气柔和得跟暖风一样,好像凌厉一分都怕刮伤了里面那个遍体鳞伤的女人。 姚青凌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待周芷宁穿戴好,她去开了门。 没看展行卓一眼,径直往外走。 她不管了。 李大夫给周芷宁诊脉看伤口。 还是老样子,就开了老药方,又交代道:“少夫人心中有郁结,要多想开心的事。” 展行卓点点头,让鸣鹿去送李大夫,顺带把药抓回来。 屋里只剩下两人,还有一个睡着了的孩子,安静的只听到屋外的风雨声。 周芷宁抿着唇,捏着帕子擦泪眼。 那眼泪好像总也流不完,展行卓的眉毛也好像总也舒展不开了。 他倒了杯茶递给她,劝说道:“大夫不是说了,要多想开心的事情。这一次王轩不来低头认错,你就不回去。” 周芷宁轻轻点了点头,又摇头,犹豫而纠结的目光,欲言又止。 展行卓看她眼神,只当她害怕如果不回去,可能会换来王轩更猛烈的暴打。 呵,王轩算什么,他姨娘再得宠,他也只是一个庶子而已。 展行卓是国公府嫡次子,有藐视别人的资格。 他看一眼窗外,看着不停下着的雨,说道:“等雨停了,我让青凌陪你去郊外踏青?” 周芷宁抽了抽鼻子,凄凄哀哀地看着展行卓,眉心蹙了起来:“行卓哥哥,我觉得青凌应该是烦我了。” 说着,她轻咬嘴唇垂下眼帘,一脸被人嫌弃了的难过。 展行卓立即想起刚才在门外,姚青凌说的那些话。 原来她不敢说的是这话。 他温柔笑着安抚:“青凌她不是小气的人,我会劝她的。” “嗯……”周芷宁似被安抚了,笑了笑。 桃叶前来通知吃晚饭,在门口听着两人说话声,心里那个气愤,心道:倒是替小姐大方上了。 她提起嗓音,规规矩矩地传话:“二爷,夫人让我来问问,王少夫人可好些了?厨房那边已经备好了晚饭,再等就要凉了。” 桃叶作为陪嫁丫鬟,看了三年小夫妻相处的样子,她心里是不认可这个姑爷的,背地里就还是称呼青凌是小姐。 人前的一声“夫人”,是提醒那两位,这府里有正牌的展少夫人。 周芷宁不好意思地看一眼面前的男人:“行卓哥哥,我又耽误你们时间了。” “无碍。” 晚饭是坐在一张餐桌上吃的。 展行卓看着桌上的河虾,脸色平静到让人看出他的不悦:“虾是发物,芷宁受了伤,怎么还上这道菜?” 桃叶气不过,往前一步正要说话,姚青凌一个眼神扫过去制止了她。 桃叶瘪了瘪嘴,夹了只虾给姚青凌剥虾壳。 姚青凌看着桃叶灵活翻动的手指,淡淡道:“王少夫人不能吃虾,我也不能吃了吗?” 展行卓一愣,皱了皱眉毛,抿唇。 气氛一下子变了。 桌上的菜本就凉了,这时候一点热乎气都没有,那炖出油的鸡汤上面,渐渐凝起一层油膜。 谁也不说话。 周芷宁看了看两人,身为女人,她最清楚女人心里是怎么想的。 眼睛微微一动,眼眶红了几分,她怯懦地对着姚青凌说:“青凌,你是在生我的气吧。对不起,我总是这样麻烦行卓哥哥,麻烦你。” 她咬了咬嘴唇,下了重要决定:“我还是找家客栈去住吧。” 红着眼圈就起身了。 展行卓一把按住了周芷宁:“这么晚了,上哪里去。你既然叫我一声哥哥,我还能不管你?” 这边按住了她,又转头看向姚青凌:“虾的事情是我不对,我说错了话。但芷宁和骁儿离开这里,如果出了事情,你能安心?” 明明她什么都做到了,是他们分不清界限,却好像她为了一点小事情乱发脾气甩脸子,不同情弱者。 姚青凌心口堵得难受,不上不下的。 第4章 我给你撑腰 她静静的看着桌子中间的那一道鸡汤。 炖了一下午的鸡汤,在半个时辰前吃口感是最好的,可为了等周芷宁,就等凉了。 再想一想,既然还没和离,她跟展行卓就还是一体的,有什么话,应该他们夫妻二人关起门来说。 忍了忍,她拿起碗,拨开鸡汤上面的一层油膜,下面的汤又升起淡淡的热烟。 她盛了一碗鸡汤放在周芷宁的面前,平淡道:“这是我让厨房特意为你炖的,你要多补一补,身体才能好得快。” 展行卓没想到那鸡汤是姚青凌为周芷宁准备的,显得他刚才那话特别刻薄,心里生出些愧疚:“对不住,是我小心眼了。” 姚青凌没看他一眼,只低头吃自己的。 展行卓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虾,一看就是要补偿她。 周芷宁端着汤碗,看了看二人动作,抿了下唇,小声说道:“多谢青凌照顾……行卓哥哥,你说得没错,青凌大方贤惠,你要好好待她。” 展行卓心间似勾动一些地方,微微蹙了下眉,但他没说什么。 桃叶就没什么好脸色了,她差点没忍住翻白眼。 姑爷对小姐好,不是天经地义的吗?用得着她这么明白说出来,好像姑爷要听她的一样。 什么大方贤惠,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可委屈死小姐了。 姚青凌看一眼周芷宁,只平静说道:“骁儿睡了许久,不知道是不是醒了。我叫人熬了鸡丝粥在炉子上温着。不过骁儿不习惯府里的人伺候,还得少夫人去照顾着。” 这是催她快些吃,少说有的没的。 晚饭就这么过去了。 姚青凌胃口不好,吃得不多。 她在房里,拿了笔墨细想自己嫁到国公府时带来的嫁妆。 她记得当时有一张单子,写明了双方的嫁妆和聘礼。 但那张单子搬家的时候没带出来,留在国公府了。 好在时间不长,仔细想一想,还是能区分她和展行卓的东西的。 桃叶拿来了一串糖葫芦,青凌将那张纸收了起来。 桃叶只看到她藏什么,疑惑地问:“小姐,你干什么呢?” 青凌状若无事,懒洋洋地坐下:“没什么。” 桃叶心疼小姐又受了气,把糖葫芦递过去:“小姐,你吃这个,能不能舒服点儿?” 姚青凌闻着酸甜味,不是很想吃,捏着长杆把玩:“哪儿来的?” 桃叶说是庄子上的人来送东西,带了个小孩儿。 “……那孩子长得可爱,虎头虎脑的,非要跟我一起吃,说是他爷爷做的。” 青凌笑话她:“你怎么连小孩的东西也拿。” 桃叶看她一眼,踟蹰说道:“小姐,您怀孕的事儿,早些跟姑爷说,也好叫他重视你呀。” 姚青凌捏着糖葫芦,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 又是糖葫芦又是小孩,原来是哄她去争宠夺爱。 青凌笑得无奈,看来她说和离的事,把小丫头吓到了。 展行卓来了。 空气陡然安静,姚青凌收起笑,把糖葫芦还给桃叶,桃叶惴惴不安的出去了。 展行卓清楚的看到姚青凌的笑容消失,好像对着他,她的笑就很少。 至少对着他时,笑容很淡。 他记得刚成婚那段时间,她很爱笑的。 展行卓觑她:“你还在生气?” 姚青凌平静的坐着,仰头看他,平静开口:“周芷宁母子都歇下了?” 展行卓见她还算平静,大概是他多想了,他的记忆里,姚青凌是个温良和善的人。 “嗯。”他点头,转过身脱下外袍。 鸣鹿敲门,送热水进来。 姚青凌坐着动也不动,没伺候他洗漱的意思。 鸣鹿看她一眼。 夫人和爷的感情很好,夫人贤惠,伺候爷一向亲历亲为,今儿怎么不动了? 见姚青凌还是没动静,鸣鹿终于觉察出气氛不对,乖觉的替她伺候起来。 展行卓洗漱过后,又除了鞋袜泡脚,他看一眼姚青凌,吃不准她这是在闹脾气,还是不闹脾气。 姚青凌坐在桌边,拿了本书看,但目光并不在书页上,余光瞥着茶壶下压着的纸。 是她没来得及让桃叶拿去抓的补身药方。 当归、黄芪、白术、川芎…… 从展行卓的角度,他只能看到姚青凌在看书,桌上放了一张纸,大概她之前写了什么。 他没太在意,想着要跟她说点什么,主动开口:“看的什么书,我看看。” 姚青凌没应他,却叫鸣鹿出去了。 她放下书,一眼看到展行卓的脸。 但她此刻不想看他那张脸,目光下移,落在他那双脚上面。 他的皮肤偏白,脚面窄,脚背薄,青筋鼓起,上面一层水荡漾着清波,那青筋跟游蛇似的。 记得成亲第一晚,她见他脚上的青筋,好奇地又戳又按,笑说人的脚怎么能是这样子的。 他回问她,那男人的脚该是什么样儿的? 姚青凌摇头,说人人都穿着鞋,她怎么知道。 就是这几句话,将老成持重的男人拉回几分年轻气息,青凌也少了对着陌生丈夫的畏惧,拉近了距离。 在那之后,他们夫妻的相处自在安然,感情也越来越好。 青凌在侯府时,两个婶母更多的偏向自己的子女。她的份例短了,东西被堂兄弟姐妹拿了,吵嘴了,没有人为她说话。 她回门那日,身上佩戴了婆母送的玉佩。堂姐看见喜欢,问也不问就从她身上摘了去。 展行卓得知后,把玉佩拿了回来。 他说:“青凌,我是你丈夫,我们是一家人。有我护着你,你什么都不用怕,只管跟她们凶,我给你撑腰。” 他将他的俸禄也全部交给她,让她管着。 她也对他好,他在衙门辛苦,她愿意伺候他,撑起他们的小家。 那时候的好,让姚青凌以为,最好的夫妻,就该是像他们二人这样,和和睦睦,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恩爱像鸳鸯。 直到她第一次看到淌了半身血的周芷宁…… 姚青凌静静看着男人的那双脚,想起新婚那一年的快乐,又想起了周芷宁母子出现后的两年。 她觉得她的婚姻,像是冬天泡在浴桶中的人。 本来不想进入那浴桶,怕冷。 进去了,被温热的水浸泡着,又觉得那浴汤好。 可是浴汤凉了,她想出来了,又有人往里面浇了一勺热水,让她觉得浴桶比外面温暖。 可是这反反复复的,不知不觉的,就叫人脱了一层皮,乏了力,起不来了。 姚青凌不想这样下去了。 她不想到最后,是冻死在这冰冷中。 姚青凌沉默良久。 展行卓见她只是发呆,提了嗓音问:“在想什么?” 姚青凌缓慢开口:“今天庄子的管事送来了些春菜,听说还跟着来了一个小男孩,跟骁儿差不多大,很活泼。” 展行卓呼吸微顿,眉心蹙了起来:“你要让芷宁住到庄子里去?” 姚青凌看着他眉心皱起的几道褶皱。 看吧,只要一牵扯到周芷宁,他就这个样子。 “那里安静,适合养伤,王家找不到那里去。他们夫妻不和,骁儿常年在那种环境里,养得胆小拘谨。我今天看那孩子,像是被吓到了,见了人畏畏缩缩的。他有年龄相仿的孩子一起玩,兴许可以把他的性子掰过来。” “再说……”青凌停顿下来,看一眼展行卓,“外人也不会看到王少夫人在我们家进进出出,少了很多闲言闲语。” 展行卓的脸色沉下来:“什么闲言闲语。芷宁是我的义妹,她被人欺负,也没见她们去管管。” 青凌抿着唇角,心里不屑地呵呵一声。 她说了那么多,他却只在意“闲言闲语”这几个字么? 那“义妹”二字,把她压制了的平静心湖,翻捣起浪花。 第5章 有过婚约的义妹,呵呵 与周芷宁有过婚约这件事,是展行卓主动跟她说的。 那是他们成婚一年后的事情了。 那时,他们还住在国公府的华翠院里,青凌正跟着婆母准备中秋家宴,丫鬟匆匆跑进来内院,报告说周姑娘来了。 姚青凌进府一年,没见过什么周姑娘,却看到婆母脸色大变,匆忙就出去了。 青凌跟着到国公府门口,就见展行卓抱了个女人下马车。她的裙摆满是鲜血,进府时,鲜血还在往下滴。 骇人得很。 之后,她便知道了丫鬟嘴里说的周姑娘,就是周芷宁——左都御史庶子的妻子。 同时,她还是展行卓老师的女儿,他们曾定过亲。 景琰五年,黄河突然决堤,淹没大片城镇,造成死伤无数,朝廷严查,查出了大贪腐,周家也牵扯了进去。 国公府是清流,对贪赃枉法之事非常气愤,也不想受到周家的牵连,便去退了婚。 周芷宁接受了。 为了保住周家,周芷宁以身饲虎,嫁给了督察院左都御史的庶子王轩。 而在左都御史的一番操作下,周家除了还未成年的幼子,和嫁出去的周芷宁,其余人都判了流放。 那幼子后来也在周芷宁的安排下,送去了远亲那里避祸。 也就是说,周芷宁没有娘家了,她的身后无人为她撑腰。 展行卓说,周家如何他不管,但周芷宁清清白白,不该为了家族牺牲,嫁给那样的男人。 他为当年退婚的事心怀愧疚,不忍看到周芷宁过得那样艰辛,就认她做了义妹,以义兄的名义照应着。 但这件事惹恼了展国公,要认义妹,就等于国公爷认了义女,展国公不肯认,父子俩闹僵,展行卓便从国公府搬了出来,另外购置了一处住所,也就是他们现在住的这房子。 那速度,可谓是雷厉风行。 姚青凌当时是懵的,还未搞明白情况,但只能跟着展行卓一起搬到了新府邸。 展行卓说,周芷宁是被她的丈夫王轩打流产的,他请她好好照顾她。 姚青凌气得哆嗦,却也按捺住了被欺骗的怒火。 她跟他已经成婚一年,她也相信这一年里处出来的感情。 所以她因为他的坦白而选择了谅解,甚至天真地觉得,这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 再说,看到周芷宁被欺负得只剩下半条命,她也无法做到袖手旁观,置之不理。 她同情周芷宁的遭遇,也敬重她在家族危难之时牺牲自己的仁孝。 日子也就这么一天天过下来了。 这两年里,周芷宁每次养伤过后,就会回到王家。 消停了些日子,再因为什么事,被王轩殴打,再受伤,再来府里住着。 反反复复,像治不好的疾病,一点点侵入了姚青凌的婚姻。 如果没有亲眼看到,姚青凌觉得展行卓对她很好很好。他温柔体贴,尊重她,爱护她,给了她温暖的家。 可周芷宁出现了,有了比较,她才知道,原来那些好只是作为丈夫应该做到的。 他还有更好更细心的时候。 而他给她的,却不再是新婚那一年的温柔体贴,也没有了尊重爱护。 他总是叫她不要计较,叫她不要小心眼。 他总说周芷宁忍辱负重,过得十分不易。 她应该抱以同情,给她支持。 他的俸禄,用在了给周芷宁看大夫吃药养伤上面;他还买通了王府的下人,让人做眼线,只为周芷宁受到欺负,他可以第一时间过去救她。 这两年,姚青凌刻意的压着委屈和酸涩,让自己不必那么在意。 但,义妹? 真的只是义妹,没有其他的感情成分吗? 姚青凌的指甲紧紧掐着掌心,黑沉沉的眼眸直直地盯着展行卓。 展行卓觉得她眼神古怪,拧了拧眉毛:“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掌心传来刺痛,姚青凌猛然回神,忍住了想要问出口的话。 她轻轻摸了摸肚子,劝慰自己,还没有准备好,还不到时候…… 姚青凌安抚着自己,轻吸了口气,说道:“别人跟她没关系,只是看热闹的,为什么要趟浑水?你是国公府的二少爷,别人可不是,谁想无缘无故的得罪了王家的人,惹一身骚。” 其实姚青凌也不想惹一身骚,跟展行卓浪费这番口舌。 她想把周芷宁母子送到庄子上去,是因为要给婆母那边有个交代。 展行卓为了周芷宁跟国公府闹僵,姚青凌就成了国公府和这边的桥梁,却两头受着气。 他以为她的日子好过? 展行卓觉得姚青凌今天格外的尖锐,跟他针锋相对。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拿起干净的布巾擦干脚,说:“最近城外有山匪出没,让芷宁去那里,我不放心。” 他让鸣鹿进来把水倒了,等门关上了,他再道:“过几天,我会跟王铮谈谈。” 王铮是王家嫡子,跟展行卓一样在朝为官,说话有分量;王轩没有官身,他兄长的话,他得听着。 姚青凌心想,原来他是有打算的。 这次倒是没打算让周芷宁住到伤养好,再她自己回王家去。 她重新拿起书看起来,没再有什么想法。 应该说,自从她动了和离的心思,就准备把自己从他们之中摘出去。 只要国公府那边不来问话,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展行卓洗完脚,躺在床上。 他朝姚青凌看过去,她早已洗漱好,只穿了件对襟便服,端坐在圆凳上,看书看得认真。 烛光映得她肌肤红润,柔润的眸子平静安宁,披散的头发泛出淡淡青色光彩。 男人眸光动了动,声音微哑:“这么晚还不睡,不累么?” 外面传来敲梆子的声音。 姚青凌看的是关于地理经略的书籍。 她有一家陪嫁铺子,卖的是南北杂物。 但她常年在府里,管着的是府里的内务,若要离开,她得有生存之道,且还要过得好。 所以她想把铺子里卖的东西,再丰富些,最好那些稀奇玩意儿,可以助她维持跟达官贵人们的关系。 放下书,她拿了烛灯移到床边的矮几上,脱下便服。 展行卓睡外侧,她睡里面,她从床脚绕过去,没叫他起来,也没碰着他。 躺下就睡,一句话都没有。 男人侧身看她,近距离看,她的皮肤更细腻有光泽,一点瑕疵也无,头发也养得好,油光水滑。 这是只有精细养,才能养出来的。 是靠他养出来的。 男人摸了摸她的头发,嘴唇贴着她的脸,姚青凌不愿意跟他亲热,把头侧过去,避开了。 第6章 郎君大人 男人微微一顿,手掌贴着她的腰轻轻揉捏,感受她细腻滑嫩的手感,声音更哑了。 “怎么了,今儿怎么不愿意?” 房事可以促进夫妻感情,他们的婚姻因为周芷宁出现了裂痕。 男人选择用最原始最简单的方法哄妻子。 他亲吻青凌的脖颈,耳后,试图调动她的情绪。 她不配合他,抬手挡住了他的唇,同时身体往后退了退。 “你不是说累了么,早些休息,明儿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她说完话,侧身背对他,闭眼睡觉了。 展行卓默了默。 鸣鹿刚刚提醒他,夫人可能因为周芷宁生气了。 他伸出手臂,抱住姚青凌,将她揽在怀里。 “青凌,你不要生芷宁的气,觉得她扶不起来,甘愿在那烂泥里。她留在王家,不全是为了骁儿。那桩贪腐案牵涉巨大,至今还有人提起。如果不是为了她流放的父母兄弟,她愿意一身伤吗?” 姚青凌睁开眼。 他说话时胸腔震动,但这翻震动,激不起她的共鸣。 她早已厌倦了这样的话。 “青凌……”展行卓抚摸她一头柔顺的长发,“你嫁给我之后,肌肤红润,面颊饱满,头发也养得这样乌黑顺滑,可你再看芷宁。她身上就没有一处好的地方,今日我扶着她的时候,感觉像摸了一把骨头,你再看她头发都是枯黄的,连一根好看的发簪也没有。你再看看骁儿,三岁了,那样瘦小……” 展行卓说了很多,希望青凌看在他把她养得好好的份上,允许他分出一点来给周芷宁,不要生气,不要吃醋。 可他快把青凌气笑了。 在国公府的那段时间确实是美好的日子。 夫妻和美,无忧无虑。 除了展行卓,国公爷和德阳大长公主也对她很好。 爱能养人。 让青凌觉得,嫁人是嫁对了,她终于有了完整的家。 可搬到这葫芦巷后,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青凌是自己把自己养好了,而不是他养得她这么好。 她不说话,指甲抠着被子,努力想些别的东西。 比如,她几个月的时候显怀。 现在才初春,衣服穿得多,但天热以后穿着薄衣,肚子就难遮了…… 可她的注意力被他转移了。 心房微微颤着,鼻子酸堵得呼吸不畅。 她压了压情绪,带着鼻音的声调反而听起来困倦极了:“知道了,郎君大人,我会对王少夫人母子好的。睡了吧。” 展行卓在清吏司做郎中,他没有发现,姚青凌给他的称呼,从郎君,变成了疏离的郎君大人。 …… 周芷宁养伤,日日都在府内,连院门都不出。她不是第一天住府里,有展行卓的吩咐,下人们又会看眼色行事,比伺候夫人还上心。 姚青凌一点儿都不用担心她,每天都出门。 她去查看了一遍名下店铺,赚钱的,不赚钱的,心里有数,做好打算。 不赚钱的,位置不好的店铺,她打算卖了,所得钱财,用来提升其他店铺货物的品质,增加这些店铺的盈利。 桃叶的二表叔办事牢靠,很快就在铜锣巷买下了符合条件的房子。姚青凌看完店铺,又去看了那房子,给了二表叔赏钱。 桃叶替二表叔谢过小姐,欲言又止。 她觉得小姐好像变了。 以前小姐十天半个月才会去一趟铺子,且几家店铺轮流去看,如今却是三天之内看了个遍,把大掌柜也都考核了个遍;她对府里的事不闻不问,下人来请示她,她才说几句,对姑爷也淡淡的。 桃叶有些害怕,都不敢在小姐面前提姑爷和周芷宁的事了——她上次说了几句,小姐突然说和离。 馄饨摊子前,桃叶搅着汤水,愁得食不下咽,不时地瞟一眼姚青凌。 青凌胃口不错,一颗硕大的馄饨她两三口就吃完。 周芷宁每天都跟他们坐一张桌子上吃饭,她在家吃饭胃口不好。 “小姐,您怀孕的事……”桃叶期期艾艾开口,还没说下去,姚青凌突然道,“对了,我怀孕的事要保密,谁也不能说。何大夫那里,你也去交代一声,不许走漏风声。” 何大夫是姚青凌常用的大夫,她不跟周芷宁共用一个大夫。 桃叶睁大眼睛:“小姐,您不想让姑爷知道?” “嗯。”姚青凌垂着眼睫,慢悠悠地咬一口馄饨,并不热衷提到这个男人。 桃叶心里更慌了,急问道:“为何?” 不会想打掉孩子吧? 桃叶听说孕妇情绪多变,一定是姑爷偏心周芷宁母子,小姐伤心,不想要孩子了。 桃叶急得眼泪都掉出来了:“小姐,您可别做傻事。您嫁到国公府,好不容易有孕,以后就有了底气。那周芷宁再怎么样,她只是个外人,您和姑爷才是夫妻。” “您要是不想看到周芷宁,就去跟德阳大长公主说,她看在未来小公子的面子上,这回怎么都该出面把人赶走!” 姚青凌笑笑。 展行卓为了周芷宁敢和国公府闹,他连父母面子都不顾,还能给她腹中还没豆芽大的胎儿面子? 如今,她也不在乎周芷宁母子是否留在府里;是她决定从展家离开。 姚青凌正起脸色,严肃道:“桃叶,和离这件事,我是做定了。” 与其让桃叶忧心忡忡之下做出冒失的事,不如叫她做好准备;二来,一些青凌不方便出面做的事,她需要桃叶去办。 桃叶眼睛瞪得更大了,一口凉气险些抽不上来,她想再劝,只是没来得及开口。 一辆马车飞奔而来,她疑惑:“鸣鹿?他这么快跑哪儿去,不会又是给那女人办事去了吧?” 那周芷宁事儿多,一会儿说头疼,一会儿说吃不下东西。 她当大姑娘时喜欢沁合斋的熏香,永福楼的饭菜,花满楼裁剪的衣裳……本来只有姑爷知道,但如今连着府里的下人们全都知道了她的喜好。 路人躲避马车,引起骚乱,但鸣鹿的大嗓门穿过人群:“夫人,我可找到您了!” 他从马车跳下来,三两步跑到摊子前:“夫人不好了……不好了!” 桃叶站起来,叉腰瞪着眼睛呵斥:“冒冒失失的,你说谁不好?夫人这不好好在这儿呢,晦气!” “你先别骂了……”鸣鹿一挥手,没心情跟她吵嘴,大祸临头了还不知道。 他对着姚青凌,就见姚青凌仍是坐着,慢条斯理地喝馄饨汤汁。 他急吼吼的:“夫人,您怎么还有闲心在这儿吃馄饨。小少爷摔破了脑袋,爷很生气,找您回去呢!” 第7章 那三人亲如一家,只有她是外人 桃叶愣了愣,意识到什么,推了一把鸣鹿,气得骂道:“什么玩意,那孩子摔了跟我家小姐有什么关系?小孩儿磕磕碰碰不是常有的事吗?” 姚青凌淡定吃完最后一口馄饨。 加了醋和芝麻辣油,味道真的很好,如果不是有人捣乱的话,她还能再吃一碗。 勺子磕碰瓷碗发出清脆的当啷一声,两人停止争吵,愣愣看向姚青凌。 姚青凌起身,淡淡道:“桃叶,吃饱了,该回去了。” “小姐!”桃叶急得跳脚,这不明摆着去挨骂的吗! …… 府里,展行卓抱着孩子坐他腿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行卓哥哥,你别生气,骁儿在王家不敢放开玩,也就在这里调皮些,是我没有看好骁儿,我的错。” 展行卓目光落在男孩的小脸上。 孩子已经被大夫医治过,抹了药,脑袋包了一圈布,渗出的血将布染上几丝血色。 此时,他已经停止了哭闹,捏着一块红豆枣泥糕吃,眼角还挂着泪珠儿。 男人看着那一片血痕,更是心疼,也就更气恼姚青凌。 他轻轻擦掉孩子的眼泪,冷声道:“你在屋子里养伤,房门都出不了,有什么错。姚青凌身为当家主母,我一再交代她,好好照顾你们母子,她却日日出门,外面有什么吸引她的?” 周芷宁垂着眼睫,借着给孩子擦嘴角碎屑,身体往展行卓一侧前倾。 两人挨得很近,乍一看,像一家三口一样温馨和谐。 周芷宁的唇角微微翘了翘,像是不经意的开口:“是啊,说起来,青凌每天都早出晚归,回家后吃得也少。可我见她心情不像是不好,早上笑着出门的。” 男人脸色更沉了。 周芷宁给孩子擦完碎屑,又整理他头发,轻柔地将细软发丝从压着的布下抽出来。 前倾着的身子离展行卓更近了,近得能感觉到男人的呼吸落在她脸上。 “……我记得你的生辰快到了,她是不是在给你准备惊喜?”她抬眸看向展行卓,水润的眼睛娇而多情,又含着一丝忧郁,微微垂下睫毛,“我就没什么给你准备的了,什么都拿不出手……” 展行卓望着她,心里多了几分悸动。 曾经的周芷宁是响彻整个盛京的才女,无论是才还是貌,没有一样不出挑的。 那时的她不知自卑为何物。 曾经她有多骄傲,如今就有多卑微,竟说出“什么都拿不出手”这样的话来。 展行卓心痛至极——都是周家的事牵连的她,王轩把她的尊严踩在地上,把她折磨得完全没了自信。 “芷宁,你别这么说。你随便写首诗,画幅画,我就很高兴了……” 两人说着话时,浑然不知姚青凌已经回府,就站在院子里。 门开着,里面一览无遗。 姚青凌看着那三人亲如一家,只有她是外人。 “夫人,求你救救我们吧,太疼了……”跪在地上的丫鬟婆子挪了挪膝盖方向,抹着眼泪求救。 她们因为没有伺候好王少夫人和小少爷,被爷罚跪,没有爷的允许,不准起来。 可是这院子破旧,路面崎岖不平,石头棱角挤着骨头钻心的疼,她们受不了了。 姚青凌垂下眼角,淡淡睨着她们。 来的路上,她已经知道来龙去脉。 骁儿在院子里玩,被路面的石子儿绊倒,额头磕破流了很多血,李大夫已经来过了,说没有大碍。 但展行卓知道后震怒。 院子里的动静惊动了屋子里的人。 展行卓抱着孩子出来,他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看着姚青凌,脸色铁青:“那日下雨,你看到院子里的水洼,尚且绕着走过,就没想过孩子会摔跤?” 即使已经有心理准备,即使明知道展行卓对周芷宁维护的厉害,可面对他这样的指责,青凌心里还是会觉得冷。 她压着喉咙涌起的哽咽感觉,用力地掐着掌心,冷漠而平静地注视着他。 “……你天天出门,就不知道叫人来把地修一修?我的生辰又不是什么大事,把你心思放在应该做的事情上!” 生辰? 青凌都要气笑了,不知道他怎么会以为,她出门是为了他的生辰而忙碌。 不过,过去三年,他的生辰她确实精心为他操持过。 他们成婚的日子,是上元节的后一天。德阳大长公主特意请钦天监看过吉日,说十六的月亮比十五圆,更贴他们的八字。 第一年,两人感情刚浓烈的时候。姚青凌为了他开心,提前一个月就开始准备。那会儿他们还住在国公府,全家都夸青凌,笑说两人是佳偶天成。 第二年,展行卓把周芷宁接回府里坐小月子。他不开心,每天都沉着脸。青凌希望他高兴起来,也想他和国公爷和好关系,再次精心准备了他的生辰宴。 但那一天,德阳大长公主和国公爷都没来新府,德阳大长公主只叫身边的嬷嬷送了一碗长寿面来。 那天谁都没心情吃饭,长寿面和那些精细的菜都进了泔水桶。 第三年,姚青凌清楚国公爷不可能在周芷宁这件事上退让,没再大操办他的生辰,只是自己做了一桌时新菜准备着。但这一天,展行卓很晚才回家,到了家倒头就睡。事后她才知道,他和几个朋友在外吃饭。那些朋友中,就有周芷宁。 而青凌为了等他,饿了一晚的肚子,之后在小厨房吃着反复加热过的黄烂菜叶。 展行卓愤怒的情绪仍在持续,又说了好些训斥的话,姚青凌的耳朵嗡嗡一片,没怎么听进去,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向在屋子里的周芷宁。 她站在门槛后,展行卓的身后。 里面的阴影挡住了她的脸,看不清她那张楚楚可怜的小脸,也没听她出声拦着展行卓。 但周芷宁似乎察觉到了姚青凌看过来的目光,身子往门后缩了缩。 姚青凌的目光转回展行卓的脸上,眼神更冷了。 为了这么一个女人,他辜负了他的父母,他的妻子。如今还当着别人的面,不顾妻子的体面,厉声斥责。 她面色一片死寂。 可男人分毫没有察觉,他只知道骁儿受伤了,他还那么小,摔坏脑子怎么办! 打断展行卓说话的,是孩子的哭声。 骁儿窝在他怀里,哭得用力,很快额头的布染了一片血红。周芷宁忙跑出来抱过孩子,一边哄一边劝展行卓:“行卓哥哥,你别骂青凌了。她没有生过孩子,不知道父母对孩子有多仔细。等你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她就知道了。” 谁都知道,展行卓和姚青凌成婚三年没生下一个孩子,连怀孕消息都没有。 姚青凌决定要走,自然没必要公布怀孕的消息,只是,她的脸冰冷得可怕。 周芷宁看她一眼,好像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又忙着道歉:“青凌,这事不怪你,是行卓哥哥他太紧张骁儿了。” 姚青凌深深吸气,掌心掐得生疼,但她只是淡淡地对周芷宁说:“这事当然不怪我。王少夫人刚才说父母对孩子仔细,生怕磕着碰着,可王少夫人怎么让孩子摔了呢?这么不小心?” 第8章 跟周芷宁比,她幸福地在天上! 周芷宁脸色一白,眼底很快续上了泪水。 她抱着孩子往后退一步,委屈难过地站在展行卓身后,什么话都不说了,她轻轻将脑袋抵在孩子瘦小的肩膀。 那模样,分明委屈到极点,却不敢言语。 姚青凌早就看够了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一点儿都不想再看。 她淡淡瞥一眼仍跪在地上的丫鬟婆子们。 最主要的责任人不追究,罚了丫鬟婆子,还想怪到她头上? 别以为这副可怜模样还能再唤起她几分同情。 如果忍让换来的只是别人的得寸进尺,那她就寸步不让! 空气一片冷寂,气氛僵得厉害。 周芷宁看了看展行卓挺直的身影,抿了抿唇角,垂下眼睫,小声嗫嚅:“对不起,是我多话了。” 她这小心翼翼的样子,又让展行卓想起她的卑微。 他看着脸上仍有淡淡伤痕的女人,再看一眼孩子额头的伤,母子两个惨兮兮的模样,叫他心痛惭愧。 尤其,骁儿是在他的府里受伤的。 姚青凌,她怎么敢啊,她怎么忍心对周芷宁这样尖酸刻薄! 她还有没有同情心! “姚青凌!”展行卓大喝一声,怒目相对,“芷宁好心为你说话,你不认错也就算了,你还有脸指责她?” “我把家交给你,身为女主人,你有责任给我把这个家管好,我还说错你了?” 桃叶气的浑身哆嗦。 她们都躲那么远了,可这对母子像是臭虫一样黏在别人身上,只要闻到臭味就怪她家小姐不好。 她转头看一眼青凌,又气又委屈,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小姐决定和离了。 和离吧,这气儿,谁愿意受着。 桃叶忍不住要为小姐说话,青凌往前一步,先将她拦在了身后。 面对展行卓的盛怒,姚青凌反倒波澜不惊,既不害怕到哭着认错,也没说句软化的意思。 既然已经失望了,他说再过分的话,她反而可以平静以待了。 她松开了手指,神色清冷,淡淡开口:“郎君大人,两年前你坚持从国公府搬出来,当时匆忙,没细看就买了一栋旧房。” “国公府没有说分家,买房的钱是你的私钱,当时钱不够,我贴补了我的嫁妆才买下来的。” “之后,房子陆续请人修补,又花了不少钱。去年夏天比往年都热,你说恐怕冬天要下暴雪,让我再加固屋顶。那时候,家里的钱就花得差不多了。” “如今你说修路,钱呢?” 姚青凌素手朝上,掌心空空。 她已经算客气了,没算上周芷宁母子常住府里的花销。 此刻的她,不再顾着什么夫妻一体,他既然不给她体面,那她也没必要。 更何况就要和离,钱更应该分开用。 展行卓万万没想到姚青凌竟然开口问他要钱,而且是当着周芷宁的面。 他目瞪口呆,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她居然把他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展行卓气得差点心梗。 周芷宁眼尾余光瞥他一眼,没敢说话。 王家给她的月钱被夫人克扣了,她省吃俭用,留下的钱贴补远在流放地的一家子。 姚青凌仍是摊开着手,不曾放下。 骁儿摔跤倒是提醒了她。这地面不平,容易磕绊到,她怀着身孕更是应该小心。 修路,必须要修! 展行卓缓过来,脸一沉,走下台阶,从腰间扯下一块玉:“够了吗!” 姚青凌拿了玉,指尖触摸,质地细腻润泽,纯白玉色,中间却有一抹飘红,雕刻也极为精致考究。 展行卓十九岁考中探花,德阳长公主送了他很多贺礼,这块玉是其中一块。展行卓很喜欢,每天都带在身上。 而今却要卖出去了。 姚青凌收起掌心,收下了这玉,攥紧在手里。 冰冷坚硬的玉抵着掌心骨,微微刺痛。 呵呵,又不是卖她的东西,她不心疼。 姚青凌冷笑,拿了玉转身就走,只是走的时候,眼角余光瞥到跪在地上的丫鬟婆子们。 她们疼得跪不住,身体摇晃,有两个人膝盖见了血。 毕竟是她挑入府的,她们也不过是仰人鼻息过日子,尽心伺候却换来一场灾难。 姚青凌淡淡道:“你们也起来吧。” 那些丫鬟婆子连忙道谢,瘸着腿互相搀扶着,勉强站起身,赶紧退下,生怕老爷又翻脸责罚。 姚青凌就这么带着他的玉走了,她对丫鬟婆子们都有心,却对他一句软话都没,也没看他一眼。 展行卓望着女人挺直的背脊,胸口剧烈起伏。 被她气的。 她还真敢收! 这都是被他自己惯出来的! 当初见她被娘家姐妹欺负,就偏向她护着她,把她惯成了这样矜骄,一点儿气都受不得。 哼,她那点儿苦算什么,跟周芷宁比,她幸福地在天上! 展行卓默默地想,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不能再惯着她。 但他丝毫没想到,姚青凌八岁时父母就战死沙场。她回到京城,同样的是寄人篱下。 而那时,她面对的是陌生的环境;她身边有亲人,却又是陌生人。 她那几年都是怎么过来的,有没有吃过苦,没有人真心去了解过。 周芷宁靠过来给展行卓顺气,小手抚着他的背,弱弱说道:“行卓哥哥,你别气了……为了我跟她吵,那我真是该死了。” 说着她又抹泪,“我就该回王家去,不给人添麻烦。” “胡说,你怎么是麻烦。”展行卓看向消失了人影的院门,心里还是闷着难受。 姚青凌从未这样冲撞过他。 她温良恭顺,嫁给他以后,从来事事以他为先,即便发脾气也只是瞪他一眼,说几句冷言冷语,睡一觉就过去了。 她看着他时,眼睛是明亮有神的。 可刚才,她说着尖锐的话,面色却是那样的平静,眼睛是那样的黑沉…… 周芷宁见他盯着空荡的院门发愣,眼睛微微一闪,声音更柔了:“行卓哥哥,我扶你去屋子里喝杯茶吧。” 展行卓思绪被打断,看她一眼,点头:“嗯。” 进了屋子,周芷宁沏茶倒水,茶杯放在男人的面前。 展行卓轻轻吹了吹,茶水不烫,他一口喝了。 周芷宁接着给他添茶,静默乖巧,小心讨好的模样,让人看着心疼。 “芷宁,你不用在意姚青凌的话。王轩眼里没有骁儿这个儿子,如果没有你,骁儿还不知道是什么样。你这个母亲做得很好。” 周芷宁勉强笑笑:“是我把他生下来的,我怎么能不管他。只是……”她轻咬唇瓣,羞耻又惭愧,“还要叫行卓哥哥多照顾一个,我跟他都成了你的负累。” 展行卓最欣赏周芷宁对亲人的全心付出,为了她的亲人,她可以丢下尊严,什么都不要。 “傻瓜,我说要照顾你们母子,就会尽责到底……” 两人说着话,展行卓的脑子里,已经全然忘记姚青凌的身影,只记得他太惯着她,竟让她如此不顾礼节,不分尊卑。 周芷宁对她的家人全心全意付出;姚青凌对他却没有。他把他全部的俸禄都交给她,她却还要向他讨钱,跟他计较钱。 她真是太自私,太凉薄了。 这天过后,展行卓没有去找姚青凌谈话,决定不去哄她。 这次,他要她自己想明白,她到底做错没有! 再也不能惯着! …… 姚青凌回头就将玉佩送到了典当铺,当了钱,让人去找工匠修路。 新府的旧青砖全部换过一遍,只用了三天时间,换得很快。 跟修路一样快的,还有跟新府有关的闲言闲语。 几乎整个盛京城都知道,展大人跟夫人吵架了,吵得很凶,大概是没钱闹的;也可能是因为那个罪臣之女。 当铺收了玉,没多久,玉就送到了德阳大长公主的手上。 大长公主看着玉,眉心深锁,脸色难看。 她叫来身边的嬷嬷:“去传话,叫二少夫人过来一趟。” 第9章 蔺俏 府里修路的这几天,姚青凌没出门。 她把库房里的珠宝首饰,玉器瓷器,大漆木器,名贵书画等擦拭干净,用软布包裹着收进去。 这些是搬入新府后,这两年里陆续从国公府带过来的;还有一部分还在国公府的华翠院库房里。 另几家店铺,还有一处庄子的房契、地契在国公府,由德阳长公主收着…… 青凌对着自己拟出来的单子清点,桃叶则望着左侧一排架子。 那上面放着几个做工华美的螺钿檀木盒,里面收着精致华贵的头面。 “小姐,这些不带走吗?” 姚青凌抬头,看一眼架子上的东西,淡淡道:“这些是德阳长公主送的。” 德阳长公主赏赐她东西,是因为她是展行卓的妻子,是她的儿媳。 和离了,她跟他们就没关系了,应是两不相欠。 桃叶点点头,又说:“要不要趁着现在人多杂乱,把这几口箱子送到铜锣巷?” 桃叶担心的是,姑爷没钱了,到时候恐怕会逼着小姐把这些东西拿出去卖,那还不如送到铜锣巷。 小姐有了自己的房子,有人看着,最是放心了。 另外也要防着和离时,他们扣着东西不放,不如落袋为安。 姚青凌知道桃叶的担心,笑了笑:“傻丫头,我能把这些嫁妆留给他们吗?” 她收起单子,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手掌搭在那叠起来的箱子上面,眉眼淡淡,缓缓说道:“桃叶,我是他们八抬大轿抬到国公府的,要走,也该是大大方方、光明正大的离开。在和离前如果先抬去了铜锣巷,就要落人口舌,被人指摘鬼鬼祟祟,说不定还要被扣上一顶偷窃的罪名,那就和离不成了。” 嫁妆和聘礼的礼单都在,和离时双方清点物品,干干净净地走。 “可是——”桃叶不放心姑爷,他为了周芷宁,什么事做不出来? 但小姐说的也没错。 她很是纠结。 这时,门房带着国公府的贾嬷嬷来传话,桃叶扁着嘴看一眼青凌,又担心起来。 外面流言蜚语传遍,丢的不止是新府的脸面,还有国公府。德阳大长公主肯定很生气。 姚青凌将玉佩典当出去时就想到有这么一天,她淡然对贾嬷嬷说:“我去换身衣裳就来,还请嬷嬷去花厅喝杯茶。” 贾嬷嬷端着身子,冷淡道:“不用了,老奴还要回禀大长公主。还请二少夫人动作快些,别叫大长公主等候。” 青凌应了一声,转身去换衣服,桃叶送贾嬷嬷出府。 不多久,青凌和桃叶就登上了去国公府的马车。 青凌闭着眼睛,身子随马车轻晃。 德阳大长公主,是先帝肃文皇帝的胞妹,现今景琰皇帝的姑母。 她成婚后,与国公爷感情十分好,夫妻俩育有两子一女。 长子已经承袭了爵位,册封世子;展行卓是靠自己的本事走仕途的。 他本该在官路上一路顺畅,可却跟周芷宁有了义兄妹关系。 御史台有事时骂皇帝,骂权臣;无事时,就把几年前的贪污案翻出来。国公爷即使跟周家撇清关系,不承认周芷宁是义女,可展行卓却是他的亲儿子。 所以,御史台就骂国公府跟罪臣之女藕断丝连,包庇贪污罪犯,昏聩糊涂,清流不清。 要不是德阳大长公主和国公爷的威望还在,国公府恐怕就要因此而被周家牵连,贬谪免官。 国公爷至今没将展行卓逐出家门,也没分家,是因为德阳大长公主不同意。 她就这么两个儿子。 国公府如果要保持百年不败,必须得兄弟齐心。 她认为展行卓只是被愧疚困住了心,放不下周芷宁。 “……行卓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当年他眼睁睁看着周家获罪而国公府没有伸援手,觉得国公爷太过冷漠,他觉得不仁义,有愧于周家。只要他清醒过来,他还会回到原来的位置,他会加倍对你好的。” 她要是同意分家,将展行卓逐出家门,只会更寒了儿子的心,双方关系就再也无法修复。 所以这两年,德阳大长公主一直在给姚青凌施压,希望她担起妻子的责任。只要展行卓将心思放在她身上,他会放下周芷宁,直到将她忘记。 姚青凌心里沉甸甸的。 她的父母过世后,虽然身边有亲人照顾,可他们的关心爱护,不如德阳大长公主。 她是个很好的长辈,教她怎么做好媳妇,怎么接人待物,对她也有耐心,常常夸她鼓励她,赏赐她东西。 可是,青凌让她失望了。 姚青凌睁开眼,轻轻叹了口气。 马车经过市口,忽然传来热闹声,车速也慢了下来。 桃叶撩起帘子往外看,就见人群里,一个八九岁的小丫头正吃力地挥舞着一柄沉重铁枪,每一个招式使出来,次次不在点上,枪头朝下,叫人看着好笑。 可小姑娘表情严肃认真,努力使出一招一式。 桃叶和其他看杂耍的人一样被逗笑了,希望小姐也笑起来。 她指着那小丫头:“小姐,她跟你小时候好像。” 姚青凌怔怔看着那小姑娘:“嗯,是有点像。” 她在西南边境出生,在那里长大。 父亲是将军,她刚学会走路,父亲就教她扎马步;会跑时,父亲教她拳法。八岁生辰时,父亲送了她一把银枪,她起名紫电银枪——她是青凌,它是紫电。 她到了京城以后,堂姐堂妹都笑话她像只野猴子,所有人都说她应该有个姑娘样子,就不再允许她舞刀弄枪了。 她被养成了一个标准的闺阁小姐。 可是,她好怀念小时候…… “停车。”姚青凌突然叫停马车。 她下了马车,朝人群里去。 放在地上的铜锣里面朝上,没有一个赏钱。 人们觉得小丫头的表演不够好看,不够精彩。 忽然,那小丫头朝姚青凌看了过来,眼睛灵动有神,她一笑,停止挥舞的招式,放下了沉重的铁枪。 她拿出一把跟她身高差不多的铁枪再次挥舞起来。 这一次,招招有风,威风凛凛,隔着几米远都能感受到铁枪的威严。 只是,到底只是个小丫头,她没有使出银枪破空的凌厉肃杀——并且,对百姓来说,他们厌恶战争,不喜欢那种血染的肃杀感。 姚青凌叫了声好,往铜锣里放了一枚银锭。 其余人则觉得这表演还不够,丢了几枚铜板就走了,还说姚青凌是托。 人越来越少,小丫头急了。 她往地上放了厚厚一层瓦片,大喝一声,一掌拍下去。 可她方才用了太多力气,瓦片只碎了上面几块。 她扫去碎了的那些瓦片,又多加了几块,运足气息,目光沉沉地盯着眼前的瓦片堆,高高抬起手—— “停!”青凌出声阻拦。 小丫头虽然习武,但她的骨头还未长成,这样用力地击打瓦片,就算她一掌全部拍碎,她的手也废了。 青凌又拿出十两银子给她。 小丫头接了银子,抬眸瞧她,脆生生道:“我表演得不好,你为什么还给我钱?” 她很警惕,一手握紧了银子,另一只手牢牢握着铁枪。 青凌笑了笑,什么都没说,回到马车上。 桃叶说:“小姐,你给她太多了。这些小孩出来卖艺,身后是有人贩子的。她今次赚了那么多钱,下次如果没有了,人贩子就会虐待她。” 桃叶出身底层,小时候就见过那些人的残忍;她自己也是被家人卖入府的,最清楚小孩子的彷徨无奈。 青凌摇了摇头,笑说道:“你看她的精气神,像是被人贩子控制的吗?” 她刚才看过了,人群里没有盯人的可疑之人。 那丫头眼神澄澈,姿态高傲,也不瘦弱,皮肤和头发都是养出来的精细。她这时候出来卖艺,要么是贵族小姐的游戏;要么是家族突然出事,她急需要钱。 但青凌没有要管闲事的意思。 马车继续往国公府方向走。 另一头,蔺俏拿了二十两银子,将地上的两把铁枪用布一裹,抓起铜锣就跑。 跑的是京城大牢方向…… 第10章 德阳大长公主 姚青凌到了国公府。 过了垂花门,进入内院。 德阳大长公主、长嫂崔氏,和小姑子都在汀兰院,几个女人也不知道在聊什么,看见青凌来了,安静下来。 小姑子行湘看见青凌,笑嘻嘻地跑过来,眼睛明亮:“二嫂,你怎么来了?好久不见你,你又长漂亮了。” 她拉着青凌的袖子撒娇,嘴甜得很。 青凌掏出来一根镶玛瑙的金簪插在她发髻上:“没你漂亮。我家湘湘啊……” 她故意停顿。 展行湘摸了摸发上新添的簪子,眼眸晶亮,兴奋地催问:“快说,你家湘湘怎么啦?” 姚青凌:“著雨胭脂点点消,半开时节最妖娆。” 展行湘得了新簪子,又挨了夸,跑回她母亲那里:“母亲,二嫂夸我像海棠花一样好看。” 德阳大长公主笑眯眯的,却故意沉下了脸:“毛毛躁躁的,你这样不知害羞,哪家公子敢要你。” 展行湘吐了吐舌头。 她被养得很好,即使过了及笄也依然有着小姑娘的鬼灵精活泼。 崔氏知道婆母把姚青凌叫来是有话要说,打过招呼后,就把展行湘哄走了。 屋子里一下子只剩下德阳公主和伺候她的荣、贾两位嬷嬷。 德阳大长公主没看一眼青凌,拿着一把小梳子,轻轻梳理雪儿的毛。 雪儿是一只通体雪白的京巴犬,平时仗着宠爱,可会狗仗人势了。 此时,它乖巧的伏在德阳大长公主腿上,一点声儿都没有,甚至舒服的眯起了眼睛。 青凌先不说话,静等婆母开口。 她将带来的点心盒子打开,取出几碟子精致的糕点放在几案上。 余光瞥了瞥德阳大长公主。 德阳大长公主身材微胖,面相慈祥富态,但皇家人骨子里的威严,融入血露于表,看起来不怒而威。 青凌更安静了,恭敬地微垂脑袋,眼角余光落在案几的玉佩上——展行卓的。 寂静空气里,只感觉到越来越沉肃的气氛。 几息后,德阳大长公主放下小梳子,荣嬷嬷马上上前抱起了雪儿,贾嬷嬷则递上了温热的帕子。 德阳大长公主擦着手,淡淡说:“去喂它点肉汤吃。” 荣嬷嬷恭敬说是,抱着狗出去了。 贾嬷嬷收走帕子,也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婆媳二人。 德阳大长公主朝那块玉佩抬了抬下巴:“知道这块玉有什么意义吗?” 青凌声音低低的:“知道。” “新府没钱了?” 姚青凌点头,又摇头,眼眸低垂。 德阳大长公主盯着她看了会儿,见她恭顺谨慎的模样,说道:“你先别紧张,我又不骂你。” 姚青凌抿唇,但绷紧的神经一点儿也不敢放松。 她把公主送给展行卓的玉佩典当,这是大不敬;她对丈夫不顺从,这是违逆夫妻伦常;她还让国公府的颜面丢尽。 德阳大长公主喝了口茶,淡声道:“你想用没钱逼着行卓搬回国公府?” 展行卓搬走后,虽然没分家,可长公主没有贴补他分毫,就是这个用意。 她原以为儿子没钱就会服软,乖乖回家,却没想他居然撑到现在。 姚青凌对他有情有义,愿意用嫁妆扶持他——德阳大长公主虽然不满意儿媳没有做到她的要求,但也没怎么责怪过。 青凌张了张嘴唇。 她当时没这个意思,但婆母这样认为,她也没否认,想着的是,可以免一顿责罚。 大长公主道:“他那个人性格执拗,倔。这两年辛苦你陪在他身边。” 青凌勉强笑笑,根本不想“居功”。 她拿起装糕点的碟子放到大长公主面前:“这几天府里忙,没时间做别的。这是我来的路上,在裕隆斋买的。说是今天才出的新款。母亲,您尝尝口味如何?” 她想着,将来和离后,孝顺大长公主的机会就不多了。 大长公主却觉得她过于贤德,摇了摇头,没拿糕点:“你跟行卓的婚事是我定下来的,青凌,我对你很满意。你知书达理,懂人情世故。可是,我并未要求你过度追求‘贤名’。” 姚青凌怔愣,她并没有想做贤妻。 “母亲,我不是……” 大长公主没让她说下去,表情一变,再一遍严肃的说:“青凌,做贤妻不是这样的。” “你要解决的是周芷宁。她一次次的住到你们的新府上,行卓一次次看到她受伤,他怎么放得下?” “你对她心慈手软,是想投行卓所好,希望他感激你?青凌,你这手段就是错误的。” “不过你这次跟他吵架,我不怪你。我倒是觉得,你终于正视起周芷宁,只是这个手段用得不高明。丢的是国公府的脸面,行卓的男人尊严也受损……” 大长公主又说了好些调教的话。 青凌心里满是苦笑。 以前她不想引起冲突,多番忍让,婆母觉得她伺候丈夫太用心,让她不忍苛责;如今她闹到人尽皆知,大长公主却认为她终于用了手段。 这和离,将来要怎么谈? 她微微出神。 恍惚回神,听到德阳大长公主问:“你对周芷宁母子有什么处置,还让她继续住在府里?” 青凌给她添茶水,沉静回答:“我原先说送她去庄子上,但郎君大人说,他会让王轩亲自来认错,把周芷宁接回去。” 德阳大长公主皱眉:“让王轩认错?” 这怎么可能? 当年王家的主母为了自己儿子的前途,病重的时候给王轩安排了那么一桩亲事。王轩色迷心窍,他不懂其中厉害关系,以为得了个漂亮女人就够了。 但后来,王轩渐渐回过味儿了。他殴打周芷宁,不只是腻了她,更因为他发觉他的仕途因她而毁了。他考不上科举,也无人举荐他做官。 王轩想休妻,但那位已故王夫人的儿子王铮如今做着大官,压了他一头。 只要王铮不同意他休妻,王轩就不能休妻。 德阳大长公主回过味儿来。 展行卓说要让王轩来认错,大概是跟王铮说了什么。 ——展行卓如今在吏部做的是考核的工作,王铮正在他的考核名单中。 德阳大长公主缓缓点了点头,但她还是要继续敲打姚青凌。 “……行卓做她的义兄,他的前途就难再上升。即使他是我的儿子!” “周芷宁要尽快解决……行湘过了及笄,就要议亲了。有这么个人影响国公府的声誉,行湘就会被人找到错处。我不想她受这委屈。我德阳大长公主的女儿,绝不能低嫁。” 姚青凌沉默。 她喜欢展行湘那个小姑娘,自然不希望行湘的将来,也被周芷宁和展行卓连累了。 但这已经不是她能左右的了。 如今她能做的,就是做好准备,尽快和离。 大长公主留了青凌吃午饭,午饭时跟她说起,国公府要办春日宴,叫她过来跟崔氏一起筹备,到时候还要叫青凌也来。 春日宴是相看男女的最好时候,德阳大长公主的意思是,叫青凌帮着掌眼,给行湘挑一位好夫婿。 此外,展行卓也要来,叫所有人看看,他们夫妻恩爱,破除流言蜚语,挽回国公府的颜面。 第11章 展行卓送周芷宁贴身丫鬟 青凌还知道,大长公主叫她与大嫂一起筹备春日宴,是有意让她露脸,抬她的身份,不被那些世家贵女们嘲笑看轻。 大长公主至今还在为她着想。 青凌想到此,有些愧疚。 大长公主旁敲侧击问她孕信。 “……有了自己的孩子,别人的再好,也不香了。青凌,之前你年纪小,我也不催,但今年是时候有个孩子了。” “观月庵的送子观音灵验,你把这道符拿回去,放在枕头底下,过些日子就会有好消息的。” 姚青凌捏着送子符,像捏了个烫手的山芋。 她一点儿也不着急怀孕,她肚子里已经有了。 看德阳大长公主的态度,她已然着急起展行卓的子嗣问题。而且她十分重视国公府的子嗣,若她知道她怀了孕,更不会同意她和离。 她应该加速和离时间…… 姚青凌心里沉甸甸的,婆母对她的忍耐与爱护,和她想要和离的心思,在她脑中冲撞着。 如果说国公府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就是大长公主了。 别人家的婆母对媳妇虽不至于虐待,但也是高高在上,诸多挑剔,立规矩摆长辈的威严;但是大长公主对她只有鼓励,宽容爱护。 给她施压都这么的不动声色,让她想走,硬是生出几分愧疚。 姚青凌吃饭时心不在焉,忽然国公爷从外面回来了。 他一边走,一边跟府里幕僚说着话。 青凌隐约听到说什么“蔺拾渊闯大祸……皇上的意思不明……” 德阳大长公主出声:“都到家了还说朝堂上的事情。你不是说不回来吃饭?” 国公爷脚步一顿,看见了青凌,青凌起身给他行礼,国公爷点点头:“乖。” 又对着大长公主说:“吃过了,我跟他们去书房。” 说着就带着幕僚们走了。 姚青凌知道府里有事,德阳大长公主没心思再说别的,趁着机会赶紧离开。 但临近大门口,看到贾嬷嬷在跟什么人说话。 贾嬷嬷站得高,台阶下是什么人看不见。 姚青凌走过去,只见贾嬷嬷双手捧着一个精致的盒子,对着下面的人冷冷淡淡,一脸厌恶:“大长公主不会要王少夫人的东西,少夫人如果真懂事,就该离开新府。什么亲手做不做的,国公府吃不起了?” 青凌冷冷瞧着台阶下站着的送东西的丫鬟。 周芷宁这几年一直往国公府送东西,逢年过节送,大长公主和国公爷的生辰送,世子和崔氏一家送,行湘的生辰也有礼物。 ——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却都是她亲手所做,香包、扇面、刺绣、精致糕点,表足了诚心。 她小心翼翼讨好国公府,为了展行卓与国公爷关系闹僵赔罪道歉,又为了展行卓照顾她而道谢,她更想以“赤诚”软化国公府对她的态度,磨到国公府接受她。 但大长公主从来不收,嬷嬷们连碰也不碰一下,直接打回。 不过这次送东西来,应该是因为青凌把事情闹大,外面的风言风语再次牵连国公府。 姚青凌漫不经心地“看戏”。 她来不及亲手做点心;周芷宁听说贾嬷嬷来了府里,马上就亲手做好了点心叫人送来。 这份“巧心”,不知道是恶心人,还是别有用心。 那丫鬟微微抬着下巴,神色倨傲:“嬷嬷,这是爷吩咐的,送来孝敬大长公主,您不能拒绝爷孝顺母亲的心意。” 她回头看一眼身后的马车。 ——是展行卓专用的。 她坐了爷的马车来,代表的就是爷。 姚青凌瞳孔微微缩了一下。 好伶俐,好强势! 那日过后,展行卓认为姚青凌安排的丫鬟婆子做事不尽心,额外给周芷宁送了两个婢女,两个婆子,专门照顾她们母子。 当时姚青凌根本不想管,反正不花她的钱,随他去。 青凌专注地盯着那丫鬟。 展行卓该不是觉得,她挑的丫鬟婆子都是她的人,明里暗里欺负周芷宁,这才找了这么个丫鬟给周芷宁撑腰? 从来只有下人仗着主子的势嚣张强势的,呵呵,让下人给主子撑腰,不就是在打她的脸,暗指她刻薄容不下别人? 姚青凌心里冰冷一片,眼神越发寒凉。 贾嬷嬷看到青凌,白了那丫鬟一眼,走到青凌面前说:“这是个生面孔,不是没钱了吗,府里还添新人?” 青凌淡淡地说:“爷给王少夫人添的。” 贾嬷嬷微微皱眉,瞥一眼那丫鬟,微微提起声量,道:“就算是爷给请的,也是府里的人,由府里养着,那就还是由少夫人管着。” “少夫人,您回去后好好调教调,大长公主要是知道随便一个下人就敢冒用主子的马车,会赏二十个板子叫她长记性!” 丫鬟一听,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手指紧紧掐着食盒。 姚青凌淡淡一笑,点头:“是,我知道了。” 贾嬷嬷没再理会那丫鬟,却当着她的面把手里捧着的精致盒子递给青凌:“这是大长公主送给少夫人的首饰。她说你受了委屈,她替二少爷补偿你的。” 青凌道了谢,叫桃叶收下了。 贾嬷嬷还提高了嗓音说:“大长公主还说了,春日宴的事要让少夫人费心了,一定要好好办,给二少爷和国公府长长脸面。” 丫鬟看在眼里,眼睛滴溜溜地转。 姚青凌上马车时,那丫鬟就走向展行卓的马车,贾嬷嬷使了个眼色,两个家丁上前,把丫鬟拦了下来。 “你们要干嘛?”丫鬟又怒又害怕,很怕在这儿被人按着打板子。 青凌脚步一顿,回头看过来。 贾嬷嬷说:“少夫人,您是主子,你应该坐这辆马车。至于这丫鬟,就让她自己个儿走回去吧。” 青凌笑笑:“谢谢嬷嬷,不过这辆马车坐着更舒适。那辆……”她顿了顿,“空着回去吧。” 小小丫鬟,确实不配坐主子的马车。 马车里,桃叶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套红宝石头面,精致奢华,金灿灿的叶片,好像将车厢都照得亮堂了。 桃叶赞叹:“真好看,小姐戴着一定好看极了。” 青凌却微微皱眉,对着那副头面发呆。 桃叶想了想,犹豫说道:“大长公主对小姐是真好,盛京里就没见过几个婆婆这么护着儿媳的。小姐,要不……” 她有些动摇了。 姑爷被周芷宁迷昏了头,但国公府一直坚定地维护小姐。姑爷再厉害,可前途被耽误了。 小姐将来生下孩子,在国公府的地位彻底稳固。若姑爷还那么执迷不悟,国公爷让小少爷取代了姑爷,国公府有没有这个人都无所谓了。 小姐的地位和尊荣得到保障,一世荣华富贵,比回到侯府强多了,也不用一个人带孩子。 ——这个世道,女人和离总是会被人说三道四,她还有个孩子,将来的路会很难的。 何必舍近求远,舍易求难呢? 第12章 杀鸡儆猴看! “桃叶,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的亲生父母,没有什么人会无缘无故对你好,婆媳关系更是如此。德阳大长公主对我好,是有条件的。我是她挑选的儿媳,是用来治展行卓的人。” 姚青凌感念大长公主对她好,对她也心怀愧疚,可她脑子是清醒的。 以前年纪还小,沉浸在那一年的温情氛围里,觉得命运总算对她好起来了。 但这两年,青凌经历了起伏,从幸福云端跌入泥泞,再加上从别人那听来的一些,她渐渐明白了一些事。 五年前,周家牵连进贪污案,展家退婚,展行卓放心不下周芷宁,与她牵扯很深;后周芷宁嫁给王轩,保住了周家全族的命,那会儿王轩对周芷宁也正是爱宠深厚的时候。展行卓看到她幸福了,一年后儿子也有了,觉得她地位稳固,也就放下了。 这时候德阳大长公主看准时机,连忙给他议亲,以绝后患;展行卓也松了口,同意娶妻生子。 国公府百年世家,在盛京都有超高的地位,按说这样的门第,可以挑到差不多的世家小姐。可是德阳大长公主为什么挑了没什么根基的忠勇侯府做亲家? 姚青凌想起第一次见德阳大长公主,那时候她刚过及笄,大伯母带她参加安王妃的赏花宴。德阳大长公主的狗乱跑,被青凌捡到了。 她跟狗玩了会儿,就这么遇到了寻狗的大长公主。 后来两家谈定亲事,别人玩笑说是狗拉来的红线,青凌却一度觉得这就是缘分。 这段缘分,给她之后一年的幸福梦幻似的开头,后来她才发现,不是这样的。 德阳大长公主挑中她,是因为她是已故忠勇候的女儿,有身份,却没有双亲疼爱,身后也没有依仗。她渴望亲情,渴望关爱,只要对她好,她便会死心塌地。 德阳大长公主,用亲情温暖牵绊住青凌。 但不管德阳大长公主的初衷如何,对她的爱护是实实在在的,所以青凌不但不反感,也乐于其中。 ——父母去世后,她就知道,别人对她的喜欢都是有条件的,她早就接受这样了的人性。 但这份温情,会随着她无法处置周芷宁,无法拉回展行卓,而消失了的……德阳大长公主会对她失去耐心,对她失望。 展行卓是她的亲儿子,对她的宠爱,是因为展行卓而产生的。 所谓的庇护,不是永远的。 所以,她不能因为德阳大公主对她一时的喜欢,就放弃了和离的念头。 姚青凌看一眼桃叶,摇了摇头,转头看向马车外面。 桃叶有些茫然,觉得复杂,她也不认同青凌说的父母都是好的。 “我的亲生爹娘就把我卖了,他们拿了镇上李伢子十两银子。”她幽怨地说。 即使她现在跟着小姐吃香的喝辣的,生活有保障,她也无法原谅父母将她卖了。 这份遗弃,对所有被卖入府做奴仆的孩子来说,都是无法抹去的伤。 青凌捏了捏她的发团安慰,桃叶忽然又感慨地说:“不过听小姐这么一说,德阳大长公主对姑爷是真的好,为他费尽了心思。” “你想啊,如果当年他娶的是别家的世家女子,谁能忍他们这么长时间,那些世家可不受这份气,这么被人踩着,早就打起来了。如果是这样,德阳大长公主和国公爷还不得天天头疼,天天让人看笑话。” 这么一想,桃叶更觉得她家小姐委屈。 这哪里是在享福,分明是觉得她身后没人,好随意拿捏。 她将首饰盒子盖上,放在一边,再也不觉得贵重好看了。 马车回了府里,桃叶将首饰盒子收进库房,放在左侧那面架子上。 青凌觉得有些累,去歇午觉。 去国公府送糕点的丫鬟靠双腿走回来,手里拎着的食盒,感觉每多走一步,那食盒就沉一分,几乎将她双臂都拖拽下来了。 她去周芷宁那里复命。 “国公府的嬷嬷不收,连门也不让我进。她们可太坏了,叫我走回来,还说要打我板子。” 周芷宁并不意外东西又被退回来了。 她也不觉得难过,不过是浪费了些食材。她日日在府里养伤,没什么事做,有的是空闲。 姚青凌把事情闹得那么大,外面传得沸沸扬扬,周芷宁必须得做点什么,减少国公府对她的怨恨,效果不见得多好,但心意必须要呈上。 她相信水滴石穿,德阳大长公主会感受到她的用心;她一定会感动大长公主的。 周芷宁端坐着,贵女的矜贵流淌出来,又长得那样美艳,小丫鬟看了都不觉心动。 生了孩子还这么美,难怪这府里的姑爷不爱看夫人,只宠她了。 周芷宁淡淡看过来:“打你板子?为什么?” 丫鬟回道:“她们说我坐不得主子的马车,要调教我,就要打我板子让我长记性。” 但丫鬟不认为这件事能成真。 这座府里,夫人不像夫人,客居夫人更像夫人。 “……可马车是爷让我坐的,她们不能打我。” 丫鬟觉得周芷宁能给她撑腰,她只要伺候好周姑娘,以后有的是好日子。 “她们还说了什么春日宴……对了,那嬷嬷还送给夫人一只很漂亮的盒子,说是补偿给她的。她哪里受伤受委屈了,补偿她什么?事情不是她搞出来的吗?” 丫鬟虽然进府晚,但她机灵,进来就摸清了这府里的情况,自然也就包括不久前发生的“摔跤案”。 周芷宁捏紧了拳头,心里从未涌起这样的嫉妒过。 是啊,摔跤的是她的儿子,她姚青凌委屈什么? 她坑走了展行卓最喜欢的玉佩,德阳大长公主居然还送她珠宝首饰! 姚青凌占尽本该属于她的好处,却还对她高高在上! 主仆俩说着话,忽然院子里来人了。 管事嬷嬷站在院子里,叫周芷宁出来,也把小丫鬟叫了出来。 她当着周芷宁的面传达当家主母的意思:“夫人说了,丫鬟锦葵不尊府里规矩,私自坐主子的马车,夫人交代,等锦葵回府,罚二十板子。” 锦葵瞪大眼睛,这时候害怕起来:“不是吧,真打?” 她哭着求周芷宁帮她说话,但很快就被两个家丁拖拽着去到中间院子。 她被按在长凳上,两边各站一个拿着板子的护院。挣扎不动,哭得更凶了。 “啪”一声板子击打皮肉的声音,丫鬟惨叫一声,疼得眼泪哗哗掉。 还来不及喘口气,下一板子就打上来了。 声音此起彼伏。 周芷宁始终面色冷冷淡淡的,并未说求情的话,但掌心都快被指甲掐烂了。 姚青凌在她的院子里动手,这是在杀鸡儆猴看! 第13章 姚青凌,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新府不是很大,那边挨着板子,惨叫声传到了正院,桃叶在院子听见了,担心影响青凌睡觉,特意进来看了看。 轻轻撩开纱幔一看,姚青凌睡得很沉。 自从有了身子,她有些嗜睡。 惨叫声并没有影响到她。 桃叶放了心,退出去了。 她搬了张凳子守在门口,听着那惨叫声,居然有些痛快。 她家小姐受了两年的委屈,都没教训那女人一下,她还不满足,风口浪尖上还往大长公主面前蹦跶,这回是她活该! 姚青凌睡了个饱,快申时才起身。 桃叶伺候她起来洗漱,说:“那边打完了。皮肉伤,趟半个月就能好,秦嬷嬷给了药。” 姚青凌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自从闹开后,展行卓就搬去了书房睡,在周芷宁的西跨院吃饭,两人连面也不照一个。 姚青凌没避着他,但他似乎认为这是对她的惩罚。 姚青凌觉得挺好,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等到和离的那一日。 她甚至在想,关系闹得越差越好,展行卓同意离婚就能痛快一点儿。 晚上,吃过晚饭,青凌写着对春日宴的安排,打算明日拿给崔氏看,两人商量分工。 桃叶端了安胎药进来:“小姐,喝药了。” “嗯。”姚青凌放下笔,端过药碗,刚要喝,忽然门被人狠狠一脚踹开。 姚青凌吓了一跳,手晃了下,碗里的药泼洒了些出来,白皙的手背顿时粘了一片褐色药汁。 桃叶“呀”一声,反应过来,连忙拿着帕子给她擦拭。 幸好她把药放凉些才给小姐喝,不然就烫伤了。 姚青凌端坐着,淡然直视站在门口,一脸怒容的男人。 他阴沉的眼紧紧盯着她,像是要把她吃了一样。 “滚出去!” 桃叶还没反应过来,男人更阴沉的怒音响起:“滚出去!” 桃叶身子微微一颤,看一眼姚青凌,青凌对她点了点头,桃叶才惴惴不安的出去。 男人一手甩开衣袍,跨过门槛,似挟夹着风雨而来,他一把抓住青凌的手臂,将她拖拽起来:“姚青凌,我之前以为你只是心胸狭隘,没想到你是如此心狠手辣,竟然下这么狠的手!” 如此近的距离,青凌可以清晰看到他眼底的火光,他钳子似的手指几乎要把她的骨头捏碎了。 姚青凌疼得几乎掉出眼泪,狠狠憋了回去:“放开!” 展行卓没松手,仍是满脸怒容瞪着她。 她下了那么狠的手,竟然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练书法,一点都没觉得心虚! 心黑的女人,以前是他看错了她! 四目相对,姚青凌再也没在男人眼里看到曾经的温柔,只剩下了狠戾,对她的厌恶,失望。 她心底的疼痛悉悉簌簌蔓延开来。 一起生活了三年,她对他可谓尽心尽力,他不清楚她的为人? 男人亦看着她的脸,只是他看不到这个女人有示弱的意思,连一丝恐惧都没有,冷静得让他只觉她冷血。 她的眼神,也没有以往看他的温情脉脉,黑漆漆的,冷静到他的眼里好像没了他这个人。 这几天,他一直在书房,等她低头,等她来认错。 可她却是去把周芷宁的丫鬟打了! 她以为这就是小惩大戒,逼周芷宁离开? 她太恶毒了! 男人的手指不但没有松,反而更用力了,似乎在用这逼迫她求饶。 姚青凌疼得拧紧了眉毛。 锦葵挨了打,周芷宁必然不会咽下这口气,她更会在展行卓面前添油加醋说道一番,诉说她的委屈。 展行卓那么疼她,如何让她忍了这委屈? 姚青凌派管事嬷嬷去做事时,就已料到展行卓会气到发疯。 可是对她动手,这是第一次。 青凌忍着疼,不卑不亢,平静沉稳地开口:“郎君大人,在责问我之前,你要不要听我说些,再做论断?” 男人见她这样平静,怒火只增不少:“你要说什么?说你没有把周芷宁的丫鬟打得残废?证据在那里,你有什么可狡辩的?” “残废?”姚青凌目光微微一动,疑惑。 打板子有方法,有皮肉不伤,伤筋骨的;也有打得皮开肉绽,但恢复很快的;还有打得疼,叫声大,但伤势不重的。 锦葵的那二十大板,不可能把她打残了的。 “呵!你不知道?”展行卓冷笑,目光森森,“姚青凌,你嫉妒芷宁,觉得她分走了我对你的关心。为了逼她走,你故意让下人怠慢她。” “你觉得委屈,好,我不与你计较。玉佩我也给了你,随你怎么安排。” “我给她添两个贴身丫鬟,省了你的麻烦。她缩在西跨院,不来碍着你的眼,她都这样卑微了,可你连这都容忍不了,使手段把她的丫鬟除去了。姚青凌,你这么变成了这样!” 青凌的心脏疼得微微抽搐,红了眼角。 “展行卓——” 男人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说得一声比一声重:“……可是,马车是我给芷宁用的。她不方便出门,锦葵只是替她去送了一趟东西。芷宁她只是希望尽些心意,让我母亲息怒,你便觉得她在跟你争母亲的宠?” “姚青凌,你是不是觉得,所有人只能围着你转,只能对你好?” 青凌被他抓得那么疼也没落泪,可此刻,他的每一句话都是刺入她心里的刀子。 她颤着唇,眼底蓄了一层泪雾,她倔强地冷笑着:“你只信周芷宁的话,我没什么好说的。” 她突然朝着门口大声道:“桃叶!” 桃叶就在门口,里面说的话她都听见了,攥紧了拳头气愤不已。要不是鸣鹿拽着她,她就冲进去救人了。 听到小姐叫她,桃叶甩开鸣鹿,立即闪身出现:“小姐!” 姚青凌提着气息,死死忍着眼泪不落下来,一字一字坚定道:“去一趟国公府,劳烦贾嬷嬷走一趟,叫她来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桃叶点头,立即往外跑,生怕晚了,小姐就要吃大亏。 展行卓看着桃叶跑得飞快,皱了皱眉。 他知道母亲不喜欢周芷宁,她身边的人也只会照着她的意思做事。贾嬷嬷来了也不会帮芷宁说话,反而把事情闹大,叫芷宁吃亏。 姚青凌下令打锦葵板子的时候,说不定就已经想好了怎么对付他。 展行卓出声:“鸣鹿,去把她拦下来,不许她去搬救兵!” 鸣鹿得令,转身就跑出去。 他跑得比桃叶快,很快就把桃叶拦下,抓回院子里。 桃叶对鸣鹿又打又咬,骂骂咧咧:“鸣鹿,我家小姐要是今天吃了亏,我不会放过你的!” 鸣鹿被她打得缩手缩脚,也是狼狈,只能尽量被她少打几拳头。但谁不想在主子面前表现,他嘴上逞能:“你能怎么不放过我?” 姚青凌见桃叶被抓了回来,知道请贾嬷嬷不成了。 今晚要是没个说法,展行卓不会放过她。 第14章 脱光了在他面前,他都不会碰她一下 她转眸看向展行卓:“周芷宁数次往国公府送东西,哪一次国公府收下了?” “我跟周芷宁争大长公主的宠?你不觉得可笑吗?” 她差一点就说,如果周芷宁能踏入国公府一步,骁儿恐怕就是他的孩子,而不是王轩的。 展行卓眉头皱了皱,却还是坚持道:“以前母亲也是很疼芷宁。这几年,芷宁从来没有间断过对母亲的孝心。就算母亲不要她的东西,母亲也从来没有为难过她。” “是你!是你想借母亲的手,除了芷宁!” 姚青凌无语地呵笑一声。 果然,她说什么都是错的;只要是周芷宁说的,他都无条件相信。 三年夫妻,何至于此。 她深吸口气,放弃了跟他的对话,她冷冷看着他:“展行卓,你想对我怎么样呢?” “事先告诉你,若你动我一根手指头,或者软禁我,不让我出去,后果不是你承担不起,而是周芷宁!” 展行卓瞳孔骤然一缩,更以为姚青凌转头会加倍欺负周芷宁,牙根紧咬。 他的力气付诸在手指,掐得青凌手臂的肉紧紧凹陷,青凌感觉那条手臂下半部分麻了,没有了知觉。 姚青凌疼得对着他的手又抓又挠,无果,眼角余光瞥到桌上干了的墨迹,一把抓起那张纸:“展行卓,德阳大长公主吩咐我帮大嫂筹办春日宴,若我明日没有去国公府,或者他们看到我身上有伤,你说是周芷宁有事,还是我有事!” 展行卓凝着目光,看清楚她写的东西,绷紧的呼吸松了松。 原来她刚才不是练字,而是写这些东西。 呵,连这都给她算计好了。 男人冷冷瞪她一眼,把纸揉成团,丢出门外,冷声道:“别以为有国公府的撑腰,你就能欺负芷宁。下次再让我看到,我绝不会饶了你。” 他又说:“这一次的账,我记着!” 放下话,气冲冲往外走。 姚青凌松了口气,身体脱了力,晃了晃。她抬手按在桌上稳住身体:“站住!” 没什么力气,却硬是挤出力气,不大的声音响出了气势。 展行卓走到台阶,就要往下,闻言转头冷冷地看过来:“怎么,还想留我?” 他以为姚青凌只是跟周芷宁较劲,妄想撇开周芷宁的事,用女人的温言软语挽回他,来床头打架床尾和那一套。 哼!就算她这时候脱光了在他面前,他都不会碰她一下! 姚青凌并不知道他怎么想,缓过气后,她淡淡道:“今天母亲问我,要怎么处理周芷宁。我记得你说过,你会跟王铮谈谈,让王轩来接她走。母亲听我这么说,就没再说什么。” 她提醒展行卓,记得他说过的话。 周芷宁的伤已经养好;春日宴在即,展行湘正在相看男方,周芷宁不宜再在新府,让人议论。 展行卓目光沉了沉,没再说什么,叫了声鸣鹿,鸣鹿立即松开桃叶,跟着他一起走了。 桃叶重获自由,立即跑进屋子,紧张问道:“小姐,您怎么样,受伤了没有?” 她撩起青凌的衣袖,只见那一截胳膊都憋成紫色了。 桃叶抽一口凉气,气得眼泪掉下来:“这府里不能呆了,他怎么能这样对您……” 桃叶一边擦眼泪,一边找药膏。 姚青凌麻木的坐着,目光空洞,憋了许久的泪水此刻控制不住的流淌而下。 心脏一缩一缩的,疼着。 说什么她变得恶毒,说她因嫉妒周芷宁,耍手段除去她身边的丫鬟? 搬来新府,国公府的丫鬟婆子一个都带不出来,青凌为了省些钱,只给自己添了两个小丫鬟,几个粗使婆子伺候。 展行卓把玉佩给了青凌,大概发现了来钱路子,索性又典当了其他东西——他典当物品,坏名声却是由青凌担着。 芳满园的园主是个到年纪出宫的宫女。她出宫后自谋生路,开了园子,从人伢子手里买下年轻貌美的小丫头,调教过后高价卖给富贵人家。 锦葵和香云两个丫鬟都是从芳满园买来的。 她们进入新府时,青凌就知道了。 按照规矩,所有新入府的下人都要经过青凌过目,再由她调配去别处伺候。 她们却不经过青凌,直接去了西跨院,周芷宁那里。 青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 如果她忍不下别人,那两个丫鬟就算进了府,她也可以转卖给其他府,哪会给周芷宁? 桃叶双手抹了药膏,手掌搓热了,给青凌推揉起来,哽咽说道:“小姐,明儿去国公府,您一定要跟大长公主说。这委屈,咱不能受着。” 就算是要走,也不能憋着一肚子气走。 姚青凌哭了会儿,情绪缓过来,擦了擦眼泪,摇头:“不行。” “为什么?难道您还要忍下来?”桃叶担心过了春日宴,姑爷秋后算账,到时候就没有人能拦住他了。 青凌摇头,她不会忍下来,但也不会去跟德阳大长公主说什么。 这两年来,德阳大长公主只是在背后支持她,可从来没有出面对周芷宁说什么,做什么。 大长公主这么做,是不想激化国公府跟展行卓的矛盾;二来,她想磨练青凌。 人生漫漫,少了周芷宁,展行卓的身边还会有其他女人。大长公主的意思,就是磨练她的心机和手段,将来才好当好二房的家。 姚青凌不想跟展行卓过了,管他身边有周芷宁还是其他女人;但她想报了对德阳大长公主的恩情。 青凌喝了点茶水,冷静下来。 周芷宁的伤养得差不多时,骁儿就磕破了脑袋。 孩子是在新府受的伤,若王轩来接人,被他看到了,反过来指责展家的人欺负他儿子,闹出事情来。展行卓肯定是想到了这点,才没有跟王铮去谈话。 可是,展行卓跟周芷宁无话不谈,他肯定跟周芷宁说过,会叫王轩来跟她认错。周芷宁不想走,就会做点什么,让展行卓暂时无法去找王铮…… 这样一想,就能想通了。 周芷宁借由骁儿受伤,挑出事端,让展行卓厌恶青凌;二来就是继续留在新府。 她两个目的都达成了! 想到此,姚青凌攥紧了拳头。 “……桃叶,我不会吃亏的。”她咬着牙说。 第二天,青凌照常去国公府,她什么都没说,只是跟崔氏商量春日宴的筹办,她以崔氏的意见为主,她做辅助。 崔氏好几次推说由青凌来主导,说孩子太小,精力不够;青凌则说自己太年轻,没经验,怕办砸了丢国公府的脸面。 几番推拉下来,最后还是定下来由崔氏主导。 青凌待了一上午,崔氏留她吃过饭再走,青凌没留,乘坐马车回去。 崔氏看着青凌的马车离去,心里松一口气。 她看着婆母对姚青凌的维护,觉得婆母更喜欢姚青凌。 过去几年,春日宴都是她来办的,今年却把姚青凌也叫来了。 她知道婆母的意思,是想用春日宴给青凌撑腰,破除二房夫妻不和的传言。 但崔氏并不想被抢了风头,受了这委屈。 姚青凌是个知情识趣的,没有趁机将春日宴揽在手上。 崔氏想,难怪婆母喜欢她,性格好,人也聪明,懂人情世故。 她又忍不住想,周芷宁也是这样的懂人情世故,也是讨人喜欢的,若不是周家出了那桩事…… 她摇摇头,忽然一笑。 周芷宁一直在他们中间使绊子才好呢,那样的话,姚青凌便不会回到国公府来。 那么她在婆母眼里,就一直是长媳,倚重她,交给她更多的事做,而她也可积累更多威望。 第15章 蔺俏握紧铁枪 姚青凌没留在国公府吃饭,也没回新府,她自有打算。 在国公府与崔氏谈春日宴的筹办时,桃叶趁着间隙跟她说了个消息。 说展行湘和贴身婢女从角门悄悄出去了。 昨日和德阳大长公主一起吃饭,展行湘也陪着,她问青凌有没有见过耍长枪的杂耍。 青凌跟她说了些,当时就见她格外感兴趣,大长公主眼睛一瞪,她就乖乖的了。 她今天肯定是偷溜出去看了。 姚青凌催促马夫去昨日停留过的闹市,果然在那里看到了展行湘。 ——她太显眼了。 别人都站着看,就她坐在一张圈椅上,左右两个小丫鬟,一个捧着茶,一个捧瓜子,占了一大片地方,她自己边吃边看,看得津津有味。 但别人都没有意见,前面的铜锣里面放了三个十两的银锭,谁有她这么大方? 桃叶看到她这样,瞪大眼睛,这也太招摇了,大长公主知道了一定要罚她的! 青凌轻轻走过去,展行湘身边的婢女发现了她,提醒展行湘。 “二嫂!”展行湘怕青凌告状,拉拢她,“二嫂,你坐这儿,我站着。” 青凌:“行啦,我不告诉大长公主。” 展行湘吐了吐舌,扯着她的手臂撒娇:“我就知道二嫂最疼——” 她话还没说完,姚青凌疼得嘶了一声,往后退一步。 青凌躲避展行湘的动作太明显;桃叶和青凌配合默契,立即上前扶着她:“行湘小姐,少夫人有伤,您轻一点儿。” 展行湘愣愣看向姚青凌的手臂,见她只是虚虚地捂着。 “谁伤了你?” 蔺俏正耍着铁枪,又见昨天的那辆马车。 那女人又来了,跟那千金小姐似乎很熟。 她怎么受伤了的样子? 蔺俏感激女人给了她二十两银子,让她可以有机会进入牢里见哥哥一面。 蔺俏收起枪,不表演了。 她手持铁枪走到姚青凌面前:“谁打伤你,我给你报仇去!” 她面容严肃,紧紧盯着青凌,小小年纪就有凌厉嗜杀的眼神。 姚青凌一愣,她只是要吸引展行湘的注意,疼得夸张了些。 她也没料到这小姑娘这么实诚,给钱是真的上! “我……我没事。”青凌扫一眼展行湘,“你早些回家去,我也回府去了。” “我看你手臂无力,你伤得很重。”蔺俏说,“你不应该回家。我知道有一家医馆,大夫治伤很管用。我带你去。” 展行湘想,府里什么好大夫请不到,但她不想这么快就回国公府,就说:“是啊,二嫂,让大夫瞧瞧,我也能放下心。” 姚青凌的本意就是要让展行湘知道她受伤,进而猜到是谁伤她,以便将来她谈和离的时候,有人为她说话。 进了医馆,展行湘可以更直观地看到她手臂的淤青,说服力更强。 但有一件事——到了医馆,大夫必然要诊脉,若是说出她怀孕的事就不好了。 好在她之前让何大夫保密,可以去他那里。 姚青凌说:“我平时让何大夫看诊,他的医馆就在附近,就找他吧。” 一行人去到医馆,蔺俏也去了。 她抱着铁枪,笔直而立,个子虽小,但威风凛凛,像个护卫。 何大夫先看姚青凌的伤,当桃叶小心翼翼地帮青凌撩起袖子时,只见玉藕似的手臂上,赫然一圈青紫色瘀伤,手指印明显,周围皮肤都高高肿起来了。 展行湘来的路上就在想,二嫂平日都在府里,无冤无仇的,她又是国公府的人,谁敢对她动手? 二哥对二嫂很好,有点银子都给她花了。 ——展行湘年纪小,不参与家里的事,大长公主她们谈论什么也会避开她。 但总有一些蛛丝马迹展行湘是感觉得到的。 展行湘气愤,脸颊气地鼓了起来:“二哥他竟然打你?” 角落的蔺俏两条淡淡的眉毛皱了皱,盯着姚青凌。 她的丈夫打人? 她捏紧铁枪。 姚青凌一脸委屈的垂下眸子,轻轻将衣袖放下来,淡声道:“抹点药就好了,没什么的。” 她的模样,好像经常被展行卓这么对待。 展行湘:“什么叫抹点药就好了,我要去告诉母亲,二哥他学会打女人了!” 说着提起裙摆就要往外走。 姚青凌将她拉了回来,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无奈中又带着委屈隐忍。 桃叶一脸难过道:“小姑奶奶,这是家事,求你别嚷嚷得别人都知道了,对少夫人不好……”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女子被丈夫打了,不过是男人行使管教妻子的权力;不过是夫妻间的拌嘴。 家丑不可外扬,在家悄悄消化了就成。 闹得人尽皆知,谁的脸面都不好看,更影响夫妻感情。 展行湘瘪了瘪嘴,还是替青凌生气。 二哥怎么变成欺负女人的坏人了! 姚青凌点到为止,说点别的转移展行湘的注意力。 “你身边的丫鬟怎么少了,我记得你院子里有两个一等丫鬟,四个二等丫鬟。” 展行湘撇撇嘴说:“大嫂和母亲说,琦儿长大了到处乱跑,她看不住。母亲就将我院子的丫鬟挪给了她,说等下一批丫鬟进府,再挑两个给我。” 展行湘不怎么在意。 大嫂说了,她调教丫鬟有一套,从她院子出来的丫鬟个个都伶俐乖巧。她长大了,没小孩子那么矜贵,给她两个也没什么的。 姚青凌眼眸微微一动。 崔氏现在只有琦儿一个儿子,她生得晚,对孩子格外看重。大概是听说骁儿磕碰了脑袋,紧张起来了。 可她要人手,大可以从别处调过来,却把手伸到行湘的院子,倒是把话说得这么好听。 展行湘就是这么大大咧咧,被崔氏哄着骗着,还乐呵呵的。 姚青凌说:“刚进府的丫鬟傻不愣愣的,什么都不懂。从调教到能用,得花多少时间。你正在议亲的关头,要是身边有一点错处,都能被人挑出来。” 展行湘皱了皱眉毛,她没想那么多:“那我找母亲,再把人要回来。” 姚青凌摇头:“人都给出去了,你再要回来,大哥大嫂不高兴。再说了,琦儿刚熟悉那两个丫鬟,再换别人,他不习惯的。” 展行湘:“那我怎么办?” 姚青凌道:“听说芳满园的丫鬟都是经过调教了的,买下就能用。而且听说她们的规矩礼仪,比一般府里都要标准。若是有现成的,跟原先的倒也差不了多少。” 姚青凌这么一说,展行湘听进去了:“二嫂,你跟我一起去看看?” 她不差钱。 姚青凌等的就是她这句话,点了点头:“下午没什么事,那就去看看。” 第16章 手指比着二,怎么觉得二十两变得不值钱了 姚青凌陪着展行湘去了芳满园。 她们低调,没叫园子的主人出来接待。 接待她们的是管事。 叫了一批丫鬟出来,厨艺、茶艺,刺绣,穿衣梳头,各种技能都展示了一遍。 姚青凌又问了几个跟待人接物有关的问题,有的丫鬟伶俐,很快就能答上,有的则是思考了一番后才回答,有得答不上来,请示主子的意思。 展行湘淘汰了答不上来的,她不喜欢笨丫头;她又淘汰了在问到愿不愿意为主人受伤,甚至去死的问题时犹豫了的,这些人不忠诚。 姚青凌没说什么,让展行湘自己决定。 展行湘相中了两个丫鬟,但她不能贸然将人买下带回国公府,她要跟大长公主说过之后,得到允许才可以。 之后,她跟姚青凌各自回府。 姚青凌转身上马车时,发现那小丫头还跟着她。 姚青凌问:“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蔺俏小小的脸儿严肃,道:“男人打女人是不对的,就算是你的夫君,他也不能打自己的妻子。妻子在受到欺负后,也不能忍。” 说话时,她紧紧握住铁枪,似在忍着什么。 姚青凌眼里划过惊艳。 这个小姑娘,她之前看她,就觉得她的气质不一般。可展行湘不认得她,就说明她不是贵女,至少不是京城的贵女。 ——展行湘从小就跟随德阳大长公主出席贵族门阀的宴会,她连皇宫都时常进出,若是认识,不可能没有交流。 姚青凌问:“你叫什么名字?” “蔺俏。” 姚青凌在脑子里扫过一遍,蔺?似乎有些熟悉,好像在哪儿听到过这姓氏。但她的记忆里,没有认识姓蔺的。 她点了点头:“那你跟着我做什么,要银子?” 蔺俏往后退了一步,一副不屑的样子,抿着唇脑袋撇向一边。 但她的表情很快又变了,眉毛微微皱起,而后抬起小下巴瞧着青凌,神色倨傲:“我可以做你的贴身护卫。他打你,我打他。” 姚青凌忍不住笑了:“我的院子里有护卫。” “可是你的护卫也是他的人。外人欺负你,护卫能保护你;他欺负你,他们不会干涉。你给我月银,我就只是你的人。” 姚青凌见她认真,目光微移,扫过她的衣角裤腿。 衣服本该是好料子,但她天天卖艺,衣服很容易磨损。 她挣到了钱,但没有给自己买新衣服,仍穿着破烂衣裳卖艺。 钱对她来说,有比买衣服更重要的地方。 每天摆摊卖艺,收入并不稳定。 她很需要钱。 蔺俏察觉到她目光,遮掩了一下破洞的地方掩饰窘迫。 姚青凌道:“你要多少月银?” 蔺俏想了想:“卖命的一百两,不卖命的二十两。” 哥哥不允许她出摊卖艺,要她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可她没有可以去的地方。 没有钱,她就不能去看望哥哥,打点狱卒。 她刚才听到女人问那些丫鬟们问题,她年纪小,卖命也不能要很多钱。 桃叶在一边听得又气又急。 这小丫头是讹上她家小姐了吧?昨天给了她二十两,是小姐想起小时候的自己,补偿她自己的过去。 她还真以为自己很值钱? 桃叶做贴身丫鬟,一个月也是二十两银,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居然要跟她一样的月钱。 姚青凌盯着蔺俏看了会儿:“好。” 桃叶惊讶:“小姐!” 姚青凌没看桃叶,仍是盯着蔺俏,她道:“但你不需要跟我回府,而且我在府里是安全的。你去一处地方待着,我需要用到你的时候,你再效力。” 蔺俏想了想,郑重点头。 姚青凌让蔺俏去铜锣巷的那栋私宅,并且以后见到她时,要装作不认识。 回新府的路上,桃叶很是不理解:“小姐,你花二十两月银,请一个八岁的小丫头片子?二十两都可以请一个正经武师了!” 她手指比着二,怎么觉得二十两变得不值钱了? 不对,这么一想,就觉得她更不值钱了。 桃叶觉得委屈。 姚青凌说:“她值二十两银子,两百两都值。”但她没跟桃叶解释什么,只说道,“她很快就能派上用场的。” 回到新府,正是夕阳西下时。 姚青凌进了内院,看到几个粗使婆子抬着热水往西院走。 桃叶叫住她们:“要这么多热水,干什么用?” 一个婆子回答道:“爷要给骁儿小少爷洗澡。桃叶姑娘,别耽误我们,这热水凉了就不能用了。” 说着就跟另一个婆子抬着水就走了。 桃叶气得不轻,重重哼了一声:“还真把自己当亲爹了,自己的——” “桃叶。”姚青凌淡淡叫她一声,“回院子吃晚饭。” 桃叶倏然抿住嘴唇,她真该小心一点儿,不能害了小姐。 展行卓对周芷宁母子有多好,哪怕他们舞到她面前,姚青凌已经可以做到不在意了。 她轻轻抚了抚小腹。 一个人,一张桌子,几道菜。 灯光将她的身影拉得斜长,落在地上细瘦一条,形单影只的。 姚青凌默默吃完晚饭,洗漱后就早早歇下了。 又过了几天。 京城享有盛名的芳满园忽然出现丑闻——说园子发卖出去的丫鬟挑拨主子矛盾,是惹事精。 如果不想被闹得家宅不宁的话,不要从芳满园买丫鬟。 舆论一出,好些想从园子买丫鬟的富贵人家都犹豫了;有些则要将刚买的丫鬟退回去。 都说还是自己买小丫头调教比较好,起码是自家调教出来的,不容易出事情。 园子主人是宫里出来的,哪能这么被人说道,毁了生意。 经过一番调查,查到了锦葵身上。 芳满园报了官。 此时的锦葵,已经拿回奴籍,是个自由人了。代价是她残了一条腿。 但没关系,瘸腿只是一时的,有银子治疗,找最好的大夫,调养个一年半载,她就能恢复正常。 她长得好看,找个老实男人踏实过日子就好。 正当锦葵歇在刚买下的小铺子里,畅想未来时,衙役上门,将她带走了! 衙门走一遭,在顺天府府尹大人严厉的审理下,锦葵哭哭啼啼地说了一个人的名字。 府尹大人一听那个名字,斟酌了下,叫人通传给了左都御史家。 第17章 周芷宁给青凌下跪 新府门口,停了一辆马车,帘子上绣着王家的族徽。 来人是左都御史府的大管家。 姚青凌接到消息,在内院花厅接待了王管家。 王管家大腹便便,挺着腰腹,傲慢地说明来意:“少夫人回‘娘家’已久,老夫人的意思是,她该回家了。” 王管家代表的是王家,对这所谓的少夫人的娘家根本不看在眼里。 没有结义贴,没有家族长辈签字画押,算什么义兄妹。王家之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承认这个义兄,不是给展行卓面子,是给德阳大长公主面子。 另外,王家有这么个少夫人,不是什么有脸的事。德阳大长公主的小公子做她的娘家人,多少抬了一些她的身份,也可一起分担御史台的骂。 周芷宁不在府里,王轩美姬娇妾,夜夜笙歌,老爷和大公子都眼不见心不烦,府里反而太平。 只是那丫鬟的事居然弄到官府去了,老爷为了颜面,只能把人接回去。 姚青凌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说道:“王少夫人这次来府里,伤得很严重,身上到处是伤。这本不该我说的,可事情闹得难看了,王府的面子也过不去。王管家你说是不是?” 她并非为周芷宁说话,只是站在新府的立场,和她正妻的立场,说几句场面话而已。 周芷宁利用锦葵陷害她,姚青凌当然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周芷宁寄居在别人府里,却还不安分,惹是生非。回到王家,她得到的不止是王轩的憎厌,还有王家其他人的白眼。 本来外界还觉得她被打得可怜,可她“善挑拨”的名声传出去,别人只会觉得她是自找的,再也得不到别人的同情。 她自找死路,就算展行卓再怎么维护她,有了官府那一遭,展行卓也不能对青凌闭着眼指控说她刻薄,陷害。 对青凌来说,最有利的就是官府记录的那一笔了。 外界的舆论,官府的记录,以及展行湘亲眼看到她身上的伤,都将为她顺利和离铺路。 但此时,姚青凌端着当家主母的样子,姿态尊贵,并不被王管家的气势所压。 王管家皮笑肉不笑,应了一声:“少夫人说的是。这次回去后,赵姨娘会对二少爷和少夫人严加管教。” 赵姨娘是王轩的亲娘,虽然得宠,可先王夫人故去之后,左都御史并未将她扶为正妻,但她有掌家之权。 姚青凌点点头,偏头对身后的嬷嬷吩咐:“去把王少夫人和骁儿少爷请出来吧。” 过了会儿,周芷宁抱着骁儿来到了花厅。 她簌簌发抖。 她蜗居在西跨院,消息不灵通,刚刚才知道锦葵已经被抓了。 王管家出现在这里,就说明锦葵把她供出来了。 王家会怎么对待她,她想都不敢想! 王管家冷冷看着她,眼底满是鄙夷,没二话,直接冷声道:“少夫人,我来接您和小少爷回府,请吧。” 手臂朝门口一展,做了个请的姿势,之后就收起手,背在身后,冷漠而高傲地走了出去。 周芷宁抱着骁儿,双脚像钉在了地板上,一动不动。 她看着姚青凌,怎么都没想到,她会将锦葵那件事,闹到上官府的地步。 国公府的脸面她不要了吗? 展家少奶奶的脸面,她也不要了吗? 她就不怕展行卓责问她吗! 姚青凌并未看她一眼,只是捏着茶杯盖,慢条斯理地拨弄茶水面。 展少夫人这个身份她都不要了,要什么脸面。 至于展行卓,呵呵,更不要了。 周芷宁见她稳如泰山,丝毫不见心虚愧疚,手指紧紧攥了一把,噗通一声—— 她竟然对着青凌跪了下来! 骁儿被吓到,哇哇大哭了起来,紧紧的抱着她的脖子。 在孩子的哭声中,周芷宁噙着泪水哭道:“青凌,锦葵的事情跟我无关……我不知道她被责罚后受不了委屈,竟然在伤口上做手脚,携私报复。” “大夫说她被打残了,我就当真了。行卓哥哥见我身边没有人伺候,问了我,我才说的。” “后来,锦葵求我,她想回老家。我见她可怜,就把卖身契给了她。她说身边没有银子,怕死在路上,我给了她一些盘缠……她骗了我,她在官府说的话也是假的啊……” 周芷宁哭着,说得断断续续,委屈极了。 “青凌,是我错了,我不该烂好心,让你被行卓哥哥责罚。” 她抱着骁儿,竟然还想给青凌磕头。 这话说的,将她的责任摘了个干净,把自己说成了心善误事的无辜者。 姚青凌冷冷看着,目光里再也没有怜悯,再也没有心软。 就这,还不知错! 周芷宁做足了戏,可姚青凌没有说一句话,心安理得地受着她的跪拜磕头。 “……我不能回去。”周芷宁膝行几步,到青凌的面前,扯着她的衣服求饶,"求你。" 姚青凌放下茶杯,微微弯腰,手扶着周芷宁的手臂,轻声道:“王少夫人,你这是做什么。王管家身份多尊贵,他亲自来接你,你这一出,将王家置于何地?好像王家把你怎么了呢。” 门口,王管家脸色沉沉。 周芷宁身子微微一颤,死死地咬着唇瓣。 她不情愿地起身,怨恨的眼神盯着青凌:“行卓哥哥知道了,不会原谅你的。” 周芷宁母子被王管家带走,回了王家。 姚青凌坐在空荡的花厅里,心里没有很兴奋,没有报复了的快感。 只是觉得周芷宁走了,在和离前,她的生活可以平静一些。 …… 展行卓得到下人通报,急匆匆赶回府,路上刚好遇到了王府的马车。 他截停马车。 但周芷宁的伤已经养好,王家也来接人了,他没理由拦着不放人。 但他可以上马车,作为义兄,交代义妹几句话。 周芷宁见到展行卓,眼眶更红了,她扑在男人怀里,哭着说自己什么都没做,是锦葵蒙骗她,姚青凌误会她了。 在姚青凌面前说过的话,她在展行卓面前又说了一遍。 展行卓心疼地揪成一团,看她额头有一片红,轻轻摸了一下:“你额头怎么了?” 两人在私下,这种举动早已不算什么。 反正他们有义兄义妹的关系。 周芷宁疼得微微一颤,轻咬唇瓣,不说话。 好像承受了更大的委屈,眼泪流得更急。 展行卓的目光落在她膝上,那衣服是脏的。 他见她膝盖处的衣服布料也是脏的。 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不用说,他已经知道,周芷宁给姚青凌下跪认错了。 他绷着脸,咬牙道:“你跪她,还是她要求你跪下?” 姚青凌心胸狭隘,她要别人跪她、服她,满足她轻易掌控别人的心态! 周芷宁抹着泪水,脑袋撇向一侧,肩膀微微颤抖,像忍着巨大的屈辱,有苦难言。 展行卓心头的怒火更盛了,恨不得把姚青凌抓过来,叫她跪在周芷宁的面前。 老师的女儿,她的下跪,姚青凌她受得起吗! 周芷宁哭够了才转过头,低声道:“你别对青凌凶,她很好,是我不好,惹她生气了。” “她照顾我那么多天,我没什么能报答她的,只是磕头还恩而已,没什么的。” 她卑微得像飘在空中的尘埃,无处落地。 随便一阵风就能将她抛到不知道哪里去。 展行卓心疼极了,紧紧地攥起了拳头。 第18章 她一定是爱惨了他 展行卓回府,没见到姚青凌,听下人说她去了国公府。 一腔怒意无处散,摔了几个茶盏。 下人们没一个敢说话的。 愤怒的呼吸几口气后,他叫鸣鹿备马车,他要去国公府。 鸣鹿愣了愣。 二公子跟国公爷赌气,过年都没回,如果是为了周芷宁的这事儿回去,只怕国公爷更生气了。 鸣鹿在一边劝。 展行卓冷静下来,揉了揉额角。 他是真被姚青凌气糊涂了。 他接过鸣鹿递过来的茶,刚喝一口就皱了眉:“这么苦?” 鸣鹿陪着笑:“是苦丁茶,二公子,您消消火……晚上吃点什么?” 展行卓沉了口气,甩开袖子起身:“吃什么吃,没胃口。” 他走到西跨院,看着空荡的屋子,东西都没收拾,一看就知道,周芷宁走得有多匆忙。 她只是太善良,太重情义而已,锦葵只是伺候了她几天,她就知道护着那丫头,才被蒙骗了的。 姚青凌要的是道歉的话,他给她就是,何至于如此恶毒。 她这是将周芷宁往死路上逼! 展行卓胸口闷痛,眉心紧紧锁着。 慢步踱回正院,他看着同样空荡的房间。 好几天没回正院,似乎有些变化,但具体什么变化,他细想不出来,也没心思想。 若他愿意想一想,再看一看,就会发现,房间里很多东西被收了起来。 这里,比西跨院还空荡。 此刻的展行卓只是觉得,自己看错了姚青凌。 只是,她是母亲给她挑选的妻子,也是他八抬大轿娶进门的,他还不想休了她。 姚青凌嫉妒他过于关注芷宁母子,才容不下她们的。 姚青凌她吃软不吃硬,他不该跟她针锋相对,女人还是要哄的。 如果他再拿出新婚那一年对她的温柔和关注,她应该可以对芷宁母子好一些。 展行卓决定调转策略。 …… 姚青凌做好了展行卓回来会质问她的准备。 她去国公府,不是为了躲展行卓的雷霆之怒,求德阳大长公主的庇护。 相反,若展行卓怒气腾腾地找过来,她正好可以叫国公府的人亲眼看一看,展行卓是怎么对待她的。 到时候她提和离,他们要劝,也不好开口。 可她等了很久,展行卓并没有来。 顺天府府尹接到芳满园的报案,给国公府和左都御史府遮颜面,国公府的人和左都御史家的人都没出现在公堂上,但国公府还是听闻了风声。 德阳大长公主这次没再像上次那样捏着鼻子夸青凌做得好,鼓励她。 “青凌,你认为你这次做得对吗?这种事,明明可以在府里自己解决的,何至于闹到公堂上去?” 这一次,德阳大长公主训斥了姚青凌。 也许是她看错了,姚青凌并没有治家的能力。 她小事化大,闹到人尽皆知。 不过,周芷宁这次确实回王家去了,而且是王家的大管家接走的。 属于王家的人回了王家;展家没有不相干的人留着,这么一闹,看似划清了界限。 春日宴时,可以少许多闲话。 姚青凌办了事,但做的不够好。 姚青凌对于德阳大长公主的责骂全盘接受,并不为自己辩解。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希望德阳大长公主对她失望,换一个儿媳,将来好聚好散。 若不是考虑到展行湘要在春日宴上相看男方,青凌这会儿就该提和离的意思了。 “行了,今天就不留你吃晚饭了。那周芷宁这么能折腾,叫所有人都看清了她的嘴脸,行卓也该看清楚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回去和行卓好好说说,你们夫妻还能和从前一样。还是那句话,早些有个孩子,日子以后就好过了。” 德阳公主叮嘱了一番,还叫贾嬷嬷给了调理身子的药。 离开时,夕阳就快沉到地平线,只余了一丝天光。 国公府门口的灯笼早已亮起。 青凌踏着台阶,就着昏暗的天色默默想,展行卓怎么可能看清楚周芷宁是什么样的人? 他沉溺在周芷宁的孤苦无依和柔弱里,什么都看不到。 她扯了扯唇角,摇摇头,踏着马凳上了马车。 灰暗的街道,马车不疾不徐往前行驶,忽然停了下来。 桃叶掀开帘子,正要问发生何事,看清楚对面的人,愣了下:“姑爷?” 姚青凌皱了皱眉毛,展行卓不去国公府,在半路上堵她? 她戒备起来,手里攥了一根鞭子。 这一次,她不会再让他伤害她,在他出手前,她会狠狠给他一鞭子! 桃叶也觉得展行卓找过来,是要伤害她家小姐的。 桃叶堵在车厢门口,紧紧绷着小脸:“姑爷,这是在街道,你还想在这里欺负小姐不成?” 天色已晚,但还没到闭门关店的时候,路上还有行人。 展行卓下了马,淡淡扫她一眼:“让开。” 一把将桃叶拨到一边。 他虽然是文官,但也习武,力道非一个小丫头能挡。 上了马车,就对上姚青凌警惕的眼睛。 他一眼看到青凌手里的鞭子,眉心皱了皱:“你要打我?” 他似乎这时候才想起来,姚青凌是武将之女,就算回到京城调教过来,骨子里还是有野蛮劲。 想到此,他眉心皱得更深了。 他不喜欢凶悍的女人;女人就应该柔情似水。 他恍然又想起从前的姚青凌对他不就是柔情似水吗? 她一定是爱惨了他,才收起锋芒,对他温柔小意。 此时跟他闹矛盾,都只是因为她吃醋嫉妒。 想到此,男人脸色缓了缓,说道:“见你还没回,我是来接你的。” 姚青凌一愣,怀疑眼前的展行卓不是她认识的那个男人。 他竟然没有像一头愤怒的老虎对她咆哮,说她破害周芷宁。 多少次走夜路回去,他从来都不问一下;周芷宁说她怕黑,一闭眼就看到王轩打她的模样,他在院子里站了一夜,只为她做噩梦的时候,她第一时间就能看到他。 姚青凌什么话都没说,脸色冷淡。 展行卓看了看她,伸手试图将鞭子拿过来,但姚青凌立即攥紧了,不肯松手。 男人移动身体,坐到她那一侧,柔声道:“青凌,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我知道是我冤枉了你……” 他从怀里掏出一对宝石玉坠:“在裕宝斋看到的,觉得很配你,给你戴上好不好?” 新婚那会儿,他们便是这般柔情蜜意,他常买些首饰送她;她打扮起来,只给他一个人看。 第19章 你对我满是防备的时候 姚青凌警惕侧头,瞳孔缩了缩,同时身体往后仰,避开他伸过来的手。 她很快沉静下来,幽静的眼眸淡淡的,细看的话,还有一丝恐惧未完全散去。 她下意识地害怕他的手,怕他紧紧地掐她的脖子,像上次几乎捏碎了她的手臂一样。 展行卓的手悬在半空,见她躲避,有些尴尬。 他微微沉下脸:“你躲什么,我只是想给你戴上。” 但他也没表现得很不高兴,拿起她的手,将耳坠放在她手心里:“今天这衣服颜色跟这耳坠不搭,下次吧。” 姚青凌预想他会对她大发雷霆,他却送她耳坠? 她将耳坠攥在掌心里,看不透展行卓是什么意思。 但她始终保持着警惕,没说话。 展行卓没再有什么动作,也没说话,马车悠悠前行,车厢里安静极了。 放空时,姚青凌恍然想起曾经两个人的浓情蜜意,晨起时,见她梳妆,他会走来给她描眉,挑一副耳坠给她戴上;晚上时,他屏退丫鬟,帮她摘下珠钗…… 忽然觉得那时的时光是那么遥远,远得她几乎想不起来,他们也曾有过温情脉脉的时光。 她没想到有这么一天,见他凑过来,她下意识的反应是躲避。 姚青凌翻滚了下喉咙,手指用力地摩挲着手心里的耳坠。 华贵的金玉,看着美丽,可触摸之下,是膈手的疼痛。 展行卓看她一眼,找不到什么话题。 她竟然躲他? 男人想不明白,她以前很喜欢跟他亲昵的。她撒娇起来,会特意拉了他去帮她挑首饰,叫他给她戴上,还要问他一声好不好看。 嗯,一定是还在为了周芷宁跟他闹别扭,她觉得她赢了,在他面前摆姿态呢。 周芷宁回到王家,还不知道受什么磋磨;他好不容易给她养好了伤,让她摆脱王轩暴力的阴影,又要回到之前了。 他想救周芷宁于水火,而他的夫人只想着争宠霸占他。 展行卓一想到周芷宁在火坑里,心头火又烧起来。 他压了压火气,找其他话题转移注意力。 空气中隐隐约约有药香,他嗅了嗅,看到对面角落放了一大包药,他拿过来看了下,忽然想起来之前去找她时,她就在喝药。 难怪脾气不好,原来是身体不舒服。 但芷宁生病就不会这样闹。 她只会安静地躲在一边,慢慢等身体好起来。如果不是他看出来的话,她是绝对不会跟他说的。 她总是说,不好意思给他添麻烦。 男人深吸口气,姚青凌就是矫情。 他随口道:“之前看你在喝药,生什么病?” 姚青凌淡淡瞥一眼他手中的药包,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之前? 哦,是他为了周芷宁,踹了她的房门,怒发冲冠那一次。 过去那么久,他才来问她是否生病,如此假惺惺,何其可笑。 姚青凌自然不会说那是调养助孕的药,淡淡道:“没什么。” 她把药拿回来,淡淡地说起了案子:“……顺天府没有定案,王家把锦葵带走了。按说锦葵是新府的丫鬟,但周芷宁把卖身契给了她,新府就没有理由再让她回来。” 她想说的是,展行卓如果不信锦葵在公堂上说的,可以把锦葵带回来当面对峙。 但周芷宁给王家惹了一身骚,王家并非良善之辈,锦葵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她本来可以只做个平凡丫鬟,安安静静地过日子,等到哪一天大运到来,就可以拿到卖身契自由了。 可她遇到了跟她心思一样多的周芷宁,最终落了个凄惨下场。 这条命丢得冤不冤,就只有锦葵自己心里清楚了。 姚青凌对锦葵没有愧疚之意。 “……她应该不会再出现了。不过官府还记录着她的口供,芳满园的园主也是亲耳听到的。如果你想听——” “青凌。”展行卓打断她的话,生硬道,“锦葵她搬弄是非,死有余辜。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不必再提。” 姚青凌静静瞧他。 搬弄是非,死有余辜? 轻飘飘的八个字就将让一个丫鬟背负了所有,周芷宁在他眼里还是最纯洁的那朵茉莉花。 而她小题大做,用一件内宅小事害死了一个丫鬟。 她还得感谢他的大度,没有追究? 姚青凌捏紧手指。 明明已无数次失望,可心里为何总是难过。 展行卓看她一眼,又说道:“我也是被那个丫鬟蒙蔽,这件事我跟你道歉。” 他顿了顿,忽然握住姚青凌的手,“青凌,我们夫妻是一体的,别被人挑拨了,影响我们的感情。” “青凌,我的心里是有你的。你是我夫人,我对你什么样,你还不知道吗?” 男人一句一句说着对她的感情。 “……今天看到你拿了鞭子,我突然想起来你是将门之女。可是青凌,你在侯府的时候是那么的柔弱,我看见你被哥哥姐姐欺负,我心疼极了,下意识的想要保护你。” 他不禁想,在侯府看到的姚青凌孤单纤弱,一看就好欺负的样子。是装给他看的吧? 为了引起他的注意,他的保护欲,怜惜她。 她果然心机深重,藏到现在演都不演了。 展行卓看一眼她手里的鞭子,压了压唇角,目光有些沉。 但那阴沉一闪而过,很快就换上一副温柔模样。 他探手将鞭子拿了过来,柔声道:“青凌,这东西不适合你。你知不知道你拿着这根鞭子,对我满是防备的时候,我有多难过?” 他将青凌的手握在掌心,捏了捏,“武器是对着外人的,我是你的夫君,全世界的人伤害你,我都不会伤害你的。我只会保护你。” 他说这些话时,根本没想过他对青凌的伤害。 青凌不着痕迹地把手抽回来,淡然一笑,敷衍说道:“郎君大人,你好像很久没跟我说这么多话了。” 她就想他说了这么多,转变这么大,真正意图是什么? “是吗?”展行卓笑笑,想起来两人别说坐在一起说话,连吃饭睡觉都好些时候没在一起了。 她说这句话,是不是和好求宠的意思? 男人展了展宽大衣袖,整理姿容,手臂横过去揽着青凌的肩膀,稍稍用力,将她推向自己怀里。 青凌忍着腹部涌起的恶心感,静静等待他要说什么。 展行卓抱着青凌,已经很久没这么抱着她,柔软馨香的女人身体令他心尖微微发痒,暂时地沉浸在这静谧时刻。 但周芷宁更要紧。 男人一想到周芷宁的恐惧,在他怀里颤抖的样子,他脑子里的那些旖旎便全部消散了。 第20章 我抹的是鸡血 “青凌……”男人的声音低沉凝重,手掌或轻或重地抚着女人的肩头,“我刚才说,看见你被你的兄弟姊妹欺负,我会下意识地想要保护你。” “对于芷宁也是一样的,我是她义兄,我有责任保护她……外界对她的传言很不好,她有苦难言,无从辩解。 王家本来就看低她,不知道现在回去,王家又会怎么对她。王家的家法很残酷。” “你说,锦葵可能已经凶多吉少。对一个挑拨是非的丫鬟你都尚且有同情心,你是她长嫂……长嫂如母,难道你就一点儿都不担心她吗?” “青凌,你是我的夫人,你跟我一条心,是不是也跟我一样感到心焦?” 姚青凌垂着眼眸,心里冷笑着。 原来他突然大转变,是这个意思。 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觉得,她刚整治过周芷宁,就会对她同情起来。 她没说话。 展行卓低头看她一眼,见她神色淡淡的。见她这么冷漠,他心底便涌起愤怒。 他脸色沉下来:“青凌,芷宁被锦葵蒙骗,她认人不清已经得到教训。我知道你只是希望她长个心眼,对她还是爱护的。” 男人压低了嗓音,箍在她肩膀的手加重了力道。 方才还说保护她的人,此刻正用他的办法威胁她。 姚青凌立即感受到了肩膀骨头被人攥紧的闷痛。 她捏了捏手指,从他怀里起身,冷漠的眉宇挂上几分忧虑,说道:“可是王少夫人是王管家从新府带走的。家有家规,这时候你去王家,再把人接回来似乎不太可能。你说应该怎么保护她,不受王家的惩罚?” 展行卓正等着她松口,他道:“你可以找个借口,说生了重病需要人伺候。她也是你的义妹,回来照顾你,这个理由说得过去。” 青凌做出思考的模样,然后轻轻摇了摇头:“不行。今天王管家才见过我,晚上就生重病,这太假了。且我要帮着大嫂筹备春日宴,日日都要出门,王家的人见到我会怎么想?” “他们一定觉得我藐视王家。再者……”青凌微微一顿,面色多了几分复杂,“这次春日宴实则是为行湘准备的。大长公主一再交代要办得好看,不能影响到行湘议亲,这件事,我跟你说过的。” 她心里想,展行卓满心满眼的周芷宁,没有她这个妻子也就算了,可行湘是他的亲妹妹,他也一点不在乎她的未来吗? 展行卓被堵了回来,面色阴郁几分:“说到底,你就是不想让芷宁回到新府。你根本就没有把芷宁当作一家人。” 姚青凌看着他的变脸,早已接受他对她的冷漠无心。 他对她的哄骗都这么敷衍,甚至不肯等过了这一夜。 这么的迫不及待,就怕周芷宁死了似的。 青凌垂下眸子,借着整理衣袖的动作不去看他那张阴沉的脸。 她道:“郎君大人,行湘也是你的妹妹,亲妹妹。”她加重“亲”这个字,“你就不关心她吗?” 展行卓一愣,低沉道:“自然是关心的。可行湘她有整个国公府的宠爱,谁能欺负她。况且她年纪还小,今年议不了亲,还能等明年。好儿郎多得是,母亲不会给她挑选差的男人。” 不像周芷宁,身不由己,家族不能帮到她,她却舍身救家族。 青凌想,不知道行湘听到这话,对这位哥哥作何感想。 她整理好衣袖,端坐在一旁:“郎君大人,我有一个办法,既不影响行湘议亲,也可保王少夫人安全,你听听再做决断。” “好,你说。” 姚青凌开口:“王少夫人毕竟是王家的媳妇,她有骁儿,王家的家法再严厉,不会真的要了她的命。” “郎君大人既然担心她,不妨自请做骁儿的启蒙老师,这样就能每日去王府。有你这位义兄在,王家不敢对王少夫人太过分。” 周芷宁不能来新府,但展行卓可以自己上门去,一点儿不影响他保护她,还能省下府里的银子,多好。 姚青凌微微笑着。 展行卓盯着她看了会儿,这个主意倒是可以。 而且周芷宁的父亲就是他老师,如今他再做回芷宁儿子的老师,这何尝不是一种缘分轮回。 展行卓点了点头,对姚青凌又恢复了温柔笑意:“夫人,还是你细心,想得周到。” 说话间,马车到了新府。 因为展行卓在里面,桃叶只能坐在车辕上,她听到里面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又说不得什么,一路上忍了又忍。 下了马车,桃叶拎着药包,扶着青凌走回正院,叫传晚饭。 本以为展行卓还是歇在书房,他却跟在青凌的身后,跟过来了。 桃叶一口气憋着,没敢回头看,但眼白都快翻到天上了。 展行卓陪着姚青凌用晚饭,以示对她的亲近。 今天的展行卓,情绪从愤怒到冷静,从阴郁到此刻的和颜悦色。 他亲自盛汤给姚青凌:“这道河蚌炖豆腐做得很鲜,你多吃一点。” 河蚌性寒,但汤里加了很多胡椒紫苏,驱寒去腥,是青凌喜欢的菜。 但此刻,对着他递过来的汤,姚青凌一点儿胃口都没有。 她说不吃。 展行卓笑了笑,没发脾气,手臂一转,自个儿吃了。 “你呀,就是我娇惯出来的坏脾气。”说话间还有几分宠溺。 姚青凌没说话,默默吃完晚饭。 现在的她就只是忍着,等到和离的那一天。 展行卓却没走,看样子是要搬回卧室住的意思。 这下青凌有点慌了。 他若今晚留下,大约是要与她行房的。 她之前就已经拒绝过几次,再拒绝他,以他的脾气,会对她用强的。 姚青凌正想着怎么办时,桃叶敲门,小心翼翼地端着冒着热气的药碗进来了。 展行卓刚脱了外套,见桃叶手里的药,皱了皱眉:“她到底什么病?” 桃叶说:“少夫人月信不太正常,这段时间一直在喝药调理。” 说话间,她将药送到青凌手上,在展行卓看不到的角度,手指在青凌的衣服上擦了擦。 “小姐,我抹的是鸡血。”她小声说。 主仆俩对视,默契一笑,姚青凌把药喝了,碗递给桃叶:“去拿热水进来,今晚爷要在房里歇下。” 她转身走到衣架那里,做出要伺候丈夫宽衣的样子。 展行卓一眼就看到姚青凌月白色裙子上透出的鲜红,眉头拧了起来。 月信弄到衣服上都毫无察觉,作为女子,如此不端。 他是国公府出来的少爷,虽不是世子,身份也尊贵,是不能和月信期的妻子同床的。 “你既然身子不便,那我继续宿在书房。你若有事,就叫人来找我。” 男人说了一句便迈步离开了。 姚青凌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里,松了口气。 这一夜,青凌睡得安宁,一夜无梦。 第二日,她照常早起,用过早饭之后,她要去花市看看今年的花,装点国公府的花园。 去花市的路上,青凌想起来一件事,吩咐桃叶:“拿十两银子给蔺俏,跟她说,我交代她做的事,她做得很好,这是赏她的。” 锦葵拿了卖身契躲起来时,蔺俏将恶奴挑拨主子的整个事件说得有声有色。 她在京城卖了一段时间艺,知道怎么跟人打交道,用最快的速度传播消息。 展行湘在芳满园买丫鬟,这消息一出,就没再去芳满园要那两个丫鬟。 之后陆续有其他贵族清退丫鬟,逼得芳满园的主人彻查。 再后来,就有了芳满园将锦葵告上顺天府的事。 桃叶揣着银锭,心里不是滋味。 小姐对那个小丫头很是大方,每次出手都这么多钱;给她的赏银都没这么多呢。 不过,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她跟小姐才是一家人。 桃叶道:“小姐,时间还早,要不然我们去一趟铜锣巷吧?” 现在对桃叶来说,铜锣巷更像是她的家。 她日日都期盼着住到那栋房子里去,再也不要看到那些恶心人。 姚青凌看了下天色,被桃叶说动了。 她比桃叶更向往新家。 “好,那就去铜锣巷。” 到了巷子新家,除了负责看守房子的老管家,并未见到蔺俏。 “那丫头跑哪儿去了,难不成又去卖艺?”桃叶嘀咕,觉得一个月二十两银子也太好赚了。 …… 京城大牢里。 蔺俏给了牢头银子,拎着食盒进去。 她熟门熟路,找到她哥哥所在的监牢,递进去吃食,还有换洗的衣裳。 就算在牢里,她的哥哥也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不能穿得破破烂烂脏兮兮。 蔺俏人小,可以进去里面跟哥哥一起吃饭,还能检查他身上有没有伤。 一大一小面对面坐着,蔺俏啃鸡腿,说她遇到了一位官夫人收留,给她看房子。 她还说那官夫人可怜,被她的丈夫毒打。 “……她的手臂像被蟒蛇缠过一样,肿得这么粗!”蔺俏放下鸡腿,两只小手比画碗口那么大个圈,“那一圈都是紫黑紫黑的,我看着都疼。” 第21章 蔺拾渊 蔺拾渊靠墙而坐,高大的身体隐在阴暗的牢房内,像一座沉默的山。 即使身处糟糕之地,依然不减他威严,从他的表情气度,看不出什么落魄,倒像是到此一游。 不曾惧怕死亡的人,区区牢房又算得了什么,刑罚还能比身上砍一刀还痛吗? 但对蔺拾渊来说,看着妹妹安然无恙,有人收留,有住的地方,他放心许多。 男人看妹妹比画,想象了一下女人的伤,眉心微微皱起。 嫁给这样的男人,那日子一定过得很苦。可她还如此善心,给他妹妹伸出援手…… 不过……是位官夫人? 男人看着手里的鸡腿,眸光微动。 他从汾岭押解到京城已有一个多月,这期间,除了妹妹,无人来看他,所有人都不想跟他沾上关系。 但他这件案子还未有定论,那些人不敢押注,不想押错注。 但也许有人悄悄下注,他记下这个人情,将来他出去官复原位,就可结下交情;若他运气不好,死了,那此人也没什么损失。 蔺拾渊揉了揉妹妹的脑袋,问:“可知道那位夫人叫什么名字?是谁家的夫人?” 蔺俏虽然帮姚青凌传播了消息,但那些话都是有人教她说的,她没细问。 作为“护卫”,她只需要听人使唤,少问少说。 那位夫人还说,若是路上遇见了,也要装作不认识她。 蔺俏一颗心系在哥哥身上,没心思想别的。 她摇头:“不知。她的丫鬟叫她小姐,别人叫她少夫人。” 说完,低头咬一口鸡腿,另一只手抬起哥哥的手腕,叫他也吃。 铁链的声音叮叮当当响起。 蔺俏看一眼那铁链,心里很是难过,但她死死忍着,大口吞咽食物。 蔺拾渊轻轻扯了下唇角,脸部凌厉的线条柔和许多。他“嗯”了一声,吃了口东西。 蔺俏想到什么,抬头看哥哥:“哥哥,要不然,我找那位夫人说说,看她能不能帮你?” 这些京城夫人们,应该能说得上话吧? 蔺拾渊笑了笑:“那位夫人被他丈夫欺负,你觉得她说得上话吗?俏儿,不要给人添麻烦,你既然给人做了护卫,就做好你的本职工作。” 他想,只要他能出去,必定找那位夫人报恩。 蔺俏则另有打算。 她怎么可能不管哥哥,只顾自己过得好。 万一哥哥死了,她就没有亲人了。 蔺俏含糊应了声,埋头吃饭。 蔺拾渊是了解自己妹妹的,他脸色沉下,低沉的声音压下来:“俏儿,不可胡来。” 蔺俏感觉哥哥的大手从轻柔抚摸,就要改成一巴掌拍下来,忙双手抱住脑袋,应声:“是,知道了,镇南将军!” 牢头过来催促,蔺俏抓紧最后的时间跟哥哥说了几句,就拎着食盒出去了。 等蔺俏一走,牢头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蔺将军,您的案子,这几天可能就要有结果了。” 至于结果是好是坏,牢头没说。 蔺拾渊略一点头:“多谢。” 他没有再多说一句,靠着墙闭上眼睛,手指缓缓抚着冰冷铁链。 蔺俏回到铜锣巷,老余管家跟她说,主子来过了。 蔺俏不好意思,脸颊微红。 她拿别人的银子却跑得没影,不由担心主子会不要她了。 “主子说什么了吗?” 老余管家说没事,主子就是过来看看房子。 老余管家还笑着说:“看样子,主子就快搬过来住了。蔺俏,你外面的事可抓紧点办啊,等主子住这儿了,你就不能随便出去了,知道了吗?” 老余管家快六十,蔺俏八岁,一老一少成了守护这座宅子的人。老人对小孩有先天的怜爱,在青凌面前护着小孩。 蔺俏点点头,想到牢里的哥哥,捏了捏小拳头:“嗯。” …… 春日宴的请帖由崔氏拟定,派人送到京城各权贵府内。 到了春日宴这天,各家贵族夫人们带着公子小姐赴宴。 一辆带有国公府徽记的马车停在国公府门口,众人转头看过去,只见国公府二公子下了马车,接着温柔的扶着其夫人下来。 夫妻俩手贴在一起,朝门口走来。 二公子仪表堂堂,英俊儒雅;少夫人带有英气的美貌,在京城都是少见的。 一个温柔儒雅,一个英气貌美,看着十分登对,难怪当初有人说是佳偶天成。 不过,展行卓为了一个周芷宁闹出那么多风波,如今夫妻俩看着像什么事儿也没有一样,感情还那么好呢? 在姚青凌这儿,她内心就复杂多了。 三年前,是他一身红衣,骑着高头大马,将她接入这座府邸。那时的她,娇羞,也有着对陌生世界的忐忑不安,有对未来的憧憬。 又是他,穿着一身青衣,带着她踏出这里,为着另一个女人扬言再也不回。那时的她,迷茫惶惑,但还乐观地觉得,只要两人在一起就好。 两年后,他们回到这里,物是人非,她内心也已沧桑,牵着的手,要靠极大的忍耐力才能忍住不甩开。 姚青凌微微笑着,跟那些夫人小姐们点头打招呼,跨过门槛进去。 过了门槛,等别人看不到了,她抽出自己的手。 展行卓手掌空空,看她一眼,青凌说:“有些热,牵着出手汗。” 她捏着帕子假意擦手,抹去他的手温。 展行卓没说什么,背着手看四周。 从大门口进去,撒了花瓣,一路铺到花园,空气里的花香味却并未因花瓣繁多而香味浓丽。 香味搭配得好,闻着清爽怡人。 再看园子里的花,他看了二十年国公府的花,哪一棵都十分熟悉,此刻再看,好些花不曾见过。 那些客人们也都在夸花好看,香味也好闻。 他看向青凌,眼里多了几分欣赏和喜欢:“这些都是你弄的?” 青凌不想居功,淡淡道:“是跟大嫂一起。” 她觉得在展行卓面前演戏累,又说:“大嫂在内院接待女宾,我过去帮她。你便跟大哥一起招待客人们。那些公子们,打听一下性格习惯,行湘嫁过去不能受委屈。” 说着,她情绪又变得复杂,深深看一眼展行卓。 她不经意地把自己内心想说的说出来了。 如果当年,大伯母能帮她多打听一番,知道展行卓和周芷宁的情况,她就不会答应嫁了。 展行卓却并未听出青凌言语中的深意。 ——他从来都自觉良好,姚青凌跟着他并不委屈,她是高嫁。 男人点了点头,说:“夫人说的是,我的妹妹嫁出去,不是去受委屈的。” 他微弯腰,捏捏青凌的脸,顺手将她鬓间的珠钗扶正:“夫人放心。” 夫妻两人乍看举止亲昵,德阳大长公主远远看到,满意地点点头,回头对崔氏说:“你看,只要没有那周芷宁,他们夫妻二人就很好。我们不打扰他们,换别地儿说话去。” 德阳大长公主和崔氏一行人离开。 姚青凌则在展行卓突然的亲昵之后,往后退一步。 她躲得厉害,心口突突跳着。 展行卓终于发现她的异样,微微皱眉:“怎么了?” 第22章 周芷宁投绫自尽 姚清凌压了压唇角,忍着胃部的翻腾摇头:“没什么,忽然感觉头晕。” “郎君大人,我该走了。” 展行卓见她面色苍白,想起桃叶说她月信不规律,大概是血流多了吧。 他顿时觉得无趣,淡淡“嗯”一声,对后面跟着的桃叶吩咐好生照顾,就走了。 桃叶扶着青凌,见她面色实在难看,担忧问道:“小姐,你还好吗?” 姚青凌深吸口气,拿出一粒酸梅含在嘴里。 酸甜的口感将她心里的不适驱散了很多。 “走吧。” 姚青凌找到崔氏时,她正跟几个贵妇们赏花聊天。 崔氏看到青凌,笑着对她招手:“青凌,你来。” 然后,崔氏就将青凌介绍给那几个贵妇,又给贵妇们介绍青凌。 京城每年都有官员高升,也有官员贬谪,姚青凌两年没在国公府里,好些人只听过姚氏,未见其人;姚青凌也不了解她们。 崔氏协助德阳大长公主管理府中庶务多年,手揽大半个国公府内务,门阀贵族的夫人们都卖她的面子。 她们奉承崔氏,但因为周芷宁的缘故,夫人们对姚青凌表面客气,内心看轻她,跟她说话并不热络。 崔氏此刻有一种莫名的优越感,她寻了个借口,带着青凌去另一侧僻静游廊,对着花园里的那些个贵妇详细介绍起来。 崔氏有那么一丝炫耀之意,姚青凌看出来了,只当不知。 就要和离了,这些世家贵族,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们看重的是国公府的那块匾额,跟国公府里的人无关。 姚青凌打起精神,又听崔氏说请了戏班子,一起去戏台看戏。 忽然展行湘跑过来:“二嫂——” 两位少夫人看向她,崔氏对展行湘只叫青凌有些不满,说道:“就要议亲了,怎么还冒冒失失的。叫那些公子们看见,看谁还敢要你。” 展行湘俏皮地吐了吐舌。 那些公子们不喜欢她,她还不喜欢他们呢。 姚青凌微微一笑:“跑这么急,都出汗了。” 她拿帕子给她擦汗,想到这帕子刚擦过手——手是被展行卓牵过的。 姚青凌顿时觉得把展行卓的不吉利要过给行湘,将帕子扔了,从桃叶那里拿了一块给她擦。 崔氏在一边看着,只觉奇怪,捡起帕子看了眼,不脏也不破:“好好的怎么不要了?” 青凌不好说真实缘由,现场编话:“擦过汗了的,行湘要香香的。” 崔氏嘟囔:“那也不能说扔就扔了,这绣工不错。” 她看一眼姚青凌,心说不是没钱了么,钱都被她这么扔没了吧? 展行湘没管崔氏怎么想,她跟青凌站一道,拉着她的手:“二嫂,我请来了惊喜,你跟我一起去看。” 说着就把青凌拉走了。 内院戏台唱曲,前园戏台摆杂耍。 展行湘兴冲冲地对青凌说:“二嫂,还记得她是谁吗?” 姚青凌看着戏台上正耍枪的蔺俏,强行按捺惊愕,勉强笑了笑:“记得,是那个在闹市卖艺的。你怎么把她请来了?” 展行湘说:“大嫂请来的戏班子我觉得没意思。而且这小姑娘在外面摆摊又挣不到几个钱,我请她来表演,给她钱赚,我是行善积德。” 姚青凌盯着戏台上的蔺俏,心里想着要让蔺俏尽快离开。 如果让府里的人看出她跟蔺俏有关联,恐有后患。 尤其让人查出来,是她吩咐蔺俏将锦葵那些事说出去,事情就要变样了。 不远处,展行卓正跟忻城侯府家的世子聊事情,不经意一瞥,看到姚青凌正直勾勾地盯着台上的表演。 舞刀弄枪的,她还真喜欢这些? “……二公子,不知道你对那蔺将军一事,有什么看法?” 展行卓回神,下意识地反感武将,淡声道:“蔺拾渊不顾上峰命令,斩杀五千俘虏。不管他有多大功绩,杀降被人诟病,是大忌。” “原先两国可以停战,却因他这一斩,两国和谈延期,前线烽烟又起。此人好战,是个杀器。” 世子却说:“两国和谈虽然延期,可蔺拾渊这一斩,震慑了对方,对方士气弱,撑不了多久,和谈时反而对我们更有利。此外,瀛国烧杀我们数个城镇,所过之处,几乎无人生还,一片焦土,蔺拾渊是亲眼看到那些地方的惨状……” 两人说着话,这一头。 姚青凌道:“这表演不行,街边耍耍还行,但入不了那些世家公子们的眼,私下会说国公府品味不够。” 她叫人去叫停表演,这时候蔺俏正好结束一段枪法下台歇息。 蔺俏下了台,一眼看到姚青凌,拎着枪朝她走来。 姚青凌顿时紧张起来,微微捏紧帕子,蔺俏到了跟前,没看向青凌,对着展行湘说:“小姐,我表演得不够好,没什么人叫好。” 她年纪小,枪法不够成熟,没几个人看她表演。 但她本意就不是给人看她的枪法,而是寻找机会能不能打听些朝堂上的消息。 但她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主子,不敢看她的眼睛。 她瞧着展行湘,心里默念:主子说过要假装不认识她。 展行湘叫身后丫鬟给她赏钱,高傲地说:“是我请你来的,给我表演就行了。” 蔺俏拿了银子道谢,被人领着退下了。 姚青凌看她一眼,不动声色。 她看向那些坐着喝酒看戏,或者闲谈的公子哥们,笑着问展行湘有没有看上眼的。 展行湘面色羞红,没好意思说,却瞥了一眼远处忻城侯府家的世子。 姚青凌投去一眼,那人面相英武,看着正气,记得崔氏好像说,他是个文武全才。 如果是他的话,倒也不错。 但姚青凌还是提醒行湘:“记得打听一下,他有没有心上人。” 展行湘刚生出欢喜,好像被泼了一盆冷水,兴致一下子退了。 她瞅着青凌,虽然她眉眼带笑,可她觉得她眼睛深处有忧愁,蒙了一层灰似的。 “二嫂,你是不是因为二哥……”她抿了下唇瓣,看了眼青凌的手臂,轻轻摸了摸,“都好了吗?” 青凌笑笑:“没事了。” “二嫂,你的话我会听的。可是二嫂,哥哥……” 展行湘看着远处的忻城侯府世子,目光难免看到旁边的展行卓,想为哥哥说几句话,还没说下去,眼神忽然一变,话被打断了。 姚青凌也看到了那边的动静。 只见鸣鹿领着一个小丫鬟走到展行卓跟前说了什么,神色紧张惶恐。 ——那丫鬟不是国公府里的人,也不是新府的。 展行卓脸色大变,不顾正在招待的客人,起身就匆匆跑了。 忻城侯府世子摇了摇头,拿起茶杯喝一口,似乎为什么事遗憾。 不一会儿,桃叶也来跟青凌说话,她神色凝重,压低了声音道:“不久前,周芷宁在王家投白绫自尽,被人发现救了下来……” 第23章 只有失去过后,才知道失去的人是最重要的 桃叶虽压低了声音,但没避开展行湘。 展行湘虽没听清楚,但看她神色也知道事情严重,顿时感觉不好。 “桃叶,你往大声了说,叫我也听听,到底怎么个事情,是不是和我二哥有关?” 桃叶瞅了瞅青凌,青凌没说话,一脸隐忍的模样。 桃叶便跟着小姐,眉眼低垂,安安静静的。 展行湘一看两人这气色,她没猜错,果然跟二哥有关! 她气二哥拎不清,又伤二嫂的心了。 “二嫂,我们找母亲去,叫她做主管管二哥!”展行湘说着就要拉姚青凌去找德阳大长公主,青凌被她拖着走几步,但没让她真找过去。 “行湘。”姚青凌停下步子,一脸为难。她看一眼园子里的宾客,沉重说,“母亲在招待宾客,不能让她扫了兴致。等宴会结束……” 她停顿一下,声音压抑、微微哽咽,“等宴会结束,母亲自然会晓得的。” 王公贵族互相往对方府里塞眼线,左都御史府里也有国公府的眼线。如果那边速度快的话,此刻德阳大长公主应该也已知情。 但姚青凌不能现在就闹到大长公主面前去。 不但得不到同情,还会被德阳大长公主责备。 展行湘越是看不下去,和离那日,她就会为她说话;展行卓行事荒诞,但因为青凌身份低微,国公府并不在意她受到的委屈,可日积月累,青凌日复一日的忍辱负重,国公府多少会对她歉疚。 自从展行卓去给骁儿做启蒙老师后,他每隔两天就去王家。周芷宁安静了这些天。依照青凌对她的了解,她不会一直沉默下去。 ——她在王家根本待不住。 她一定会找机会来一次大的,再次让展行卓将她从王家带出来。 周芷宁顶着一身臭名回了王家,领王家的家法惩罚,她心里肯定记恨青凌,就会想方设法报复回来。 春日宴就是她最好的机会。 青凌若沉不住气,去德阳大长公主面前闹,大长公主就会对她不满,不再给她撑腰。 青凌若是沉住了气,展行卓也不会给她好脸色看,只会把周芷宁的苦难,算在她的头上。 然而青凌早已不在意展行卓对她是什么态度。青凌算到了周芷宁可能会作妖,在出门前就跟桃叶交代了一些可能,叫桃叶在展行湘面前要如何表现。 桃叶很聪明,拿捏得很好。 “二嫂……”展行湘歉然地瞧着青凌,二嫂这么好,二哥怎忍心辜负她。 “二嫂,一会儿我跟你去找二哥,我定然骂醒他!” 展行湘凶巴巴的,越想越气,气哥哥拎不清,他这是要把二嫂的心伤透了! 姚青凌笑得十分勉强。 萧王府的七小姐带着几个世家小姐来找展行湘,姚青凌看她们一眼,勉强笑着说:“行湘,我想休息一下,你和七小姐她们去玩。” “二嫂……”展行湘不放心她,姚青凌轻轻摇头,展行湘也不想让人看出什么来,就随萧七小姐走了。 等展行湘一走,姚青凌的脸色就变得淡漠,但是眉宇间还是能看出来难过。 虽然她能算到周芷宁会作妖,算到展行卓会做出什么反应,可今天是他们夫妻两年后再次出现在国公府,不久前才在人前展示了“恩爱”,他什么都没为她想,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他根本不会想,他丢下宾客就走了,留她一个人在这里,别人会怎么看她。 他说走就走,但姚青凌不能后脚就走。她代表着二房,此刻还要留下撑场面,更不能让人起疑,坏了展行湘的事。 “小姐……”桃叶担忧看着她,“下一步我们怎么办?” 姑爷如果又冲她发怒,伤害她,该怎么办? 姚青凌已经想好对策,道:“现在他不是最紧要的。蔺俏呢?” 桃叶说:“我让她在角门等着。现在去吗?” 姚青凌看一眼牡丹园前,独自品茶的忻城侯府世子。 方才鸣鹿带着丫鬟来说话时,并未避开世子,那他…… 青凌想了想,对桃叶道:“你先去角门,我随后就来。” 桃叶点头退了。 姚青凌脚步轻移,走到忻城侯府世子跟前。 “世子。”她行礼,忻城府世子也给她回了个礼,“二少夫人。” 姚青凌看他神色,清风朗朗,但他的眼神里,似有几分惋惜。 青凌便知道,这位世子应该是知道周芷宁的事了。 她面带微笑试探:“刚才见行卓与你聊谈,不知谈了什么,这么有兴致?” 忻城世子心里想,这位夫人想要问的不是这。 他微微笑着:“随便一些事情。展郎中懂得多,什么都能聊几句,很有意思。” 姚青凌笑了笑。 展行卓高中探花,若不是周家的事牵绊,他早已往上升。他是个有才的人,德阳大长公主不肯放弃他。 但她不想要听这些敷衍的话。 她再进一步:“我见他身边的鸣鹿来找他,应是有急事才突然离开,扫了世子的雅兴,还请见谅。” “无妨。”世子喝一口茶,不甚在意。他弯腰向着花坛中,手指扶起一朵盛开的牡丹,“这花开得好。” 姚青凌在一边看着,更觉这位世子是个明事理的,但她还是要多说一句。 她道:“不管行卓有什么事,还请世子爷愉悦赏花,别与人说。” 世子直起身,深深看她一眼:“少夫人放心,本世子不是多嘴之人。” 姚青凌点了点头,又说了几句场面客套话,往展行湘的方向看一眼,笑说道:“那边有采露堂的花王,世子喜欢花,不妨去那儿一看。” 给人指了路之后,青凌行过礼离开。 忻城侯府世子瞧她的背影,更觉得惋惜。 那展行卓有这么好的妻子为他遮颜面,才纵得他那么随意吧。 哎,只有失去过后,才知道失去的人是最重要的。 他摇摇头,背着手往花王所在走去。 这边,姚青凌往角门走去,心里想的是,她方才说话时,说的是“我见他身边的鸣鹿来寻他,他应是有急事离开”,说明展行卓走的时候,并未跟她说起为何事而走。 她这个夫人,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猜测到发生了何事。 这种微妙的语言表达,以忻城侯府世子的聪明应该能听出来吧。 姚青凌请世子守口,遮掩的是国公府的颜面;但她在知情人面前透露出的是,她不被人尊重。 若和离不顺利,门阀权贵的舆论,可以为她助力。 第24章 她,为他守身? 不知不觉间,青凌走到角门,她收敛神色,淡漠地看着站在门口,耷拉着脑袋认错的蔺俏。 看样子,桃叶已经训斥过她。 姚青凌淡淡开口:“我请你做护卫,给你月银,给你安身之所,你却将主人放在危险之中,你觉得你做对了吗?” 她没有问她为何来这儿,蔺俏想了一肚子的理由没处说,人家还问得她自觉罪该万死,蔺俏咬了咬唇,心一横,单腿跪下:“我错了。” 她往怀里掏了掏,拿出刚得到的赏钱,往姚青凌手里一塞,然后起身:“我没有做到你的要求,不做你府里的人了。” 还了钱,转身就走。 桃叶瞪着她小小的身影,嘶了一声:“嘿,气性还挺大。” 她看向青凌:“小姐,不叫她回来吗?” 桃叶虽然嫌弃小姐给那丫头的钱多,可那丫头办事还挺伶俐的。要不是她把锦葵和周芷宁之间的密谋传得那么快,那么有效果,芳满园的园主就不会受到压力,告到官府去明正身,周芷宁也就不会那么灰溜溜地被王家接回去。 那丫头还那么小,没人照顾,风餐露宿,饥一顿饱一顿,还要被人欺负。 桃叶也是苦过来的,希望小丫头有人照顾,有住的地方,能吃饱饭。 姚青凌看一眼手里的银子,递给桃叶:“你去给她,就说好聚好散,这是给她的赏钱。” 人,她不会再叫回来。 那丫头有她要做的事情,跟她不是一路的人,就不要影响彼此了。 桃叶拿着银子,很快就追上了蔺俏,把银子给她。 蔺俏拿着银子一愣,桃叶把话转达后就走了。 蔺俏看着国公府方向,攥紧了银子,眼睛里微微有泪花。 为什么不问问她呢? 她只是想要救哥哥,她想打听哥哥的消息。 她想有机会认识京城的达官贵人,在朝堂上帮哥哥说话。 哥哥是大英雄,但那些坏人都说他的坏话。 她不知道,那位夫人也会来到国公府…… 蔺俏沮丧地垂下脑袋,沉重的往前走,走几步,她迷茫抬头。 她又没有家了…… …… 左都御史府。 周芷宁被人救下,脖子间勒出了一道深深的紫痕。 展行卓赶到时,大夫给她施针,她刚醒过来,绝望得毫无生气,像个木头娃娃。 展行卓疼得心都要碎了。 “芷宁?”他走进去。 王轩看到他,冷笑一声,嘲弄道:“放心,死不了,这不就又救回来了?” 其实他倒是希望这女人死了。 她死了,他正好娶一个贤妻;他的前途,也不会因她而挡着。 哼,要不是王铮在那压着,他早把这女人休了。 王轩甩了下袖子,走了,在没看周芷宁一眼,嫌弃到不行。 展行卓气得额头青筋直冒。 当年周芷宁就不该嫁给这种混蛋! 周芷宁咳了两声,虚弱的直不起身子,却还挣扎着朝他伸手。 “行卓哥哥……” 她面色发灰,眼泪汩汩而下,绝望的眼神令人看了心碎。 “芷宁,别乱动!” 房里有丫鬟守着,展行卓急得下意识伸手,做出扶她的动作,但没做出逾矩的举动。 他痛心疾首:“再怎么难过,怎么能自尽,你不想想骁儿?” 周芷宁痛苦地摇头,泪水流得更急了。 展行卓冷声问伺候的丫鬟:“发生了何事,你们要逼死她?” 他目光冷厉,目光森然。 丫鬟不怕周芷宁,但对展行卓有几分忌惮,说道:“没有人要逼死她,是她自己脆弱。公子不过是要跟她行周公之礼,她担着正妻之名,怎么不能?” 丫鬟眼里有轻蔑,嫌弃。 当年是她自己勾引公子,让公子对她意乱情迷,现在倒是装清高了。 周芷宁声音哑得不成样子:“青天白日,他……他跟那女人行那事,我刚好经过,就被他抓进了房……” 周芷宁痛苦的不愿意往下说。 展行卓脸色铁青,攥紧了拳头,恨不得把王轩抓回来揍一顿。 他今日只是回一趟国公府就发生这种事。 他不该去的! 展行卓怒道:“王轩荒淫无道,不知羞耻,竟然这样羞辱发妻!” 丫鬟牙尖嘴利:“公子爷,这里是王家,是少夫人的家,你也说了她是发妻。公子风华正茂,膝下子嗣却不多。少夫人嫁过来五年了,只有骁儿一个儿子。她多生子嗣固宠,也是对她好。” 展行卓气到拳头捏得咯吱咯吱响,一拳头打在丫鬟身后的门上。 “我的妹妹,容不得你们羞辱,滚!” 丫鬟侧头一看,身后门打出了一个洞。 她吓得发抖,连忙跑了。 展行卓走到周芷宁跟前,周芷宁再也忍不住,扑到男人怀里痛哭起来。 展行卓抱着她,心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安抚。 幸好她没事,若是她死了……他一阵后怕。 “芷宁,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该想到死……” “行卓哥哥……他没有得逞。”周芷宁抱着他的脖子,泪水流到他脖子里,烫着男人的心。 “你——”他轻轻握着周芷宁的手臂推她起身,仔细看她的脸。 周芷宁似羞怯,垂着长长的眼睫毛:“我跟他已经很久没有行房……” 这一句话,似在告诉男人什么,展行卓身子微微一震,眼眸瞠大。 她,为了他守身? 周芷宁似受不得他这么灼热的目光,又抱住了他脖子,哭着哽咽道:“可是我在府里,我根本躲不了他。一想到被他……我真想死了算了。” 两人又抱在一起。 过了很久,展行卓开口:“别怕,我带你走。” 这左都御史府,是周芷宁的地狱! 他再也不能叫她留在这里。 “去哪儿?” “新府。” 周芷宁从他怀里起身,摸着眼泪欲言又止。 “怎么了,你不想去?”展行卓压低了脑袋询问她的意思。 周芷宁咬了咬唇瓣,迟迟开口:“不是我不想,行卓哥哥,青凌她不喜欢我……若我再回到新府,只会给你添麻烦,青凌也不高兴。我不想她那么难过。” 展行卓一想到姚青凌的小心眼——她一定会再次逼走芷宁的。 男人想了想,道:“不怕,我有别的办法。” …… 宴会到傍晚时,客人才全部离开。 德阳大长公主已经知道周芷宁投缳自尽的事,也知道展行卓抛下姚青凌去寻她了。 事情虽然没有在宴会上传开,但这个时候,其他各府应该也知道了。 肯定都在笑话她们呢。 德阳大长公主一想到这,就气得头疼。 她怎么生了这么个儿子,一扯到周芷宁,他就像被下了蛊一样,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好在只是离开宴会,义妹自尽,做义兄的去关心义妹有没有事,也没什么。 不会影响到行湘议亲。 德阳大长公主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坐在下方的姚青凌敛着眉眼,感觉到大长公主看过来的目光,她抬头看去。 第25章 他一夜未归 “青凌——”德阳大长公主刚开口要说什么,姚青凌站起身,给她行了个礼:“母亲,天色已晚,我该回府了。” 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听不出任何情绪;神色也平静,平静到让人觉得麻木。 展行湘气愤道:“二嫂,二哥不懂事,你这次别再惯着他。母亲在这里,她会给你做主的。” 青凌淡淡笑了笑:“我看到忻城侯府世子跟你说话,后来我和侯府夫人聊了聊,世子还未定亲,她对你印象也不错。” 她看向德阳大长公主,“母亲,挑个日子,托人去侯府问一问八字,若是双方有意就可定下了。” 春日宴本是为了展行湘而设,却因展行卓的离开,以至于宴会结束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展行卓那边,忘记了展行湘。 姚青凌突然转换话题,神色也过于冷静,让人觉得展行卓和周芷宁的事只是寻常,不值一提。 她在走之前,把关注点又扯了回来。 展行湘年纪小,提到喜欢的人,脸微微红了起来:“二嫂,说二哥呢,你怎么说起我来了。” 青凌轻轻摘下展行湘头发上沾到的一片花瓣,像在说一个外人:“你二哥就那样了,有什么好提的。” 她表现出了习以为常,连恨铁不成钢的愤怒感都没有。 而且是当着德阳大长公主的面说的,好像在暗示大长公主对这个儿子死心吧。 “眼下你的事最重要。” 她轻轻拍了拍展行湘的肩膀,走了。 心里想着,快点定下展行湘的婚事,她就可以正式提和离了。 天知道,她刚才有多用力,才能忍住不说和离。 姚青凌走了,德阳大长公主愣了好一会儿。 她觉得姚青凌古怪,又说不上哪里怪了。 明明很安静,跟以前没什么两样,但就是奇怪。 不止是德阳大长公主,崔氏也觉得她有点奇怪,有种……哀莫大于心死的那种感觉? 但也许是想借此让婆母心疼她,对她更好,更偏袒她。 崔氏眼睛微微一转,想要说什么,展行湘先开了口:“母亲,二嫂真可怜。我在她眼睛里都看不到生气了,一潭死水似的。二哥哥心疼别人,就不心疼二嫂吗?” 崔氏心头一梗,话憋了回去。 德阳大长公主一心一意在展行卓身上,恍然被展行湘点醒了。 对,一潭死水,没有了任何期待。 正是这个眼神,让大长公主没来得及责备,指责她没管住自己的丈夫,让他一再被周芷宁牵着鼻子走。 德阳大长公主皱眉,对儿媳的那点儿心疼内疚消失了,此时想到的是:姚青凌不管,难道要任由行卓这样下去?那她还要姚青凌何用? “母亲,您就不能管管二哥吗?"展行湘心疼青凌,看不惯她二哥,“母亲总说,孩子成了家,父母就不插手孩子们的事情了。可若我将来遇到那样的丈夫,母亲就眼看着我受这委屈?那我就不该成亲。” “胡说。”崔氏忍不住道,“弟妹她只知道一味讨好二弟,一味退让,没有用雷霆手段震慑那周芷宁,时间长了,自然都觉得她好欺负。” “叫我说,让人几棍子把周芷宁打出去,看她还有没有脸再缠着行卓不放——” 德阳大长公主投给崔氏淡漠的死亡眼神,崔氏想起来展行卓为了周芷宁跟国公府闹到什么地步。 当年国公爷棍子打在他身上,也没叫他放下那女人,这不是暗戳戳说婆母没管教好儿子。 崔氏改口:“行湘啊,你是国公府的小姐,谁敢让你受委屈……” “行了,你就少说几句吧。”德阳大长公主揉了揉额角,没一句好听的。 可是,姚青凌那心如死灰,平淡到了极点的眼神,一直留在她心头。 她隐约有种感觉…… 不,不可能的,姚青凌她没那个勇气。 …… 姚青凌回了新府。 她以为展行卓又会跟过去无数次一样,不经过她同意,就把人接到府里,但当她进了院子,府里静悄悄的,下人们没有忙忙碌碌进出西跨院。 她院子的丫鬟婆子也没有被抽调走,还是那几个下人。 “没有,爷没有带周姑娘回来,他也没有回来呢。”小丫鬟常乐说,忍不住好奇问道,“周姑娘又发生什么事了吗?” 桃叶呵斥:“谁让你乱问的,下去吧。” 小丫鬟瘪了瘪嘴,乖乖退出去。 桃叶给青凌沏了一杯茶,递到青凌手里,说道:“发生这么大的事,姑爷不可能把周芷宁留在王家。算时间,他应该把人接过来了的。难道王家不肯,僵着了?” 虽是春日,但风里尤带着寒意,姚青凌今天在国公府几乎吹了一天的风,她抱着茶杯捂手。 那些夫人小姐们聚在一起喝茶赏花,私下闲话,青凌是话题中的人,凑不进去。 她们瞧不起她,有些话青凌是听到了的。 “得不到丈夫的爱,当了个正妻又有什么意思。” “什么义妹,那跟情人有什么区别?她一个正妻,反而像丫鬟似的伺候着,给他们遮遮掩掩的。” “是啊,我还当他们感情好着呢。姚青凌下马车时,展行卓还扶着她,手牵手进门。可谁料想,半途人就跑了。” “二公子给她个面子而已。这一手,又把姚青凌哄住了,又能心甘情愿给他遮掩了。” “掩耳盗铃,当我们都不知道呢。” “……” 一句一句,都是扎向青凌心里的刀。 即使她有准备,可亲耳听到这些闲言碎语,她还是难堪的心痛。 而这痛苦,她已经承受了两年。 以为早已麻木,却还是不能做到全然置身事外。 茶水的暖意,从掌心慢慢蔓延到身子。 姚青凌道:“不管他带不带人回来,先准备着客房。” “小姐,您怎么还帮他做事。您没听到她们说……”桃叶想到那些夫人们背地里的议论,看一眼青凌,她脸色不好,桃叶及时闭嘴,转而道,“姑爷没叫人回来传话,我们就当不知道。” 姚青凌摇了摇头。 周芷宁投缳自尽,但她不是真想死。不然以王轩母子对她的厌恶程度,他们更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她真正死去。 周芷宁弄出这么大动静,是要刺激展行卓对青凌的恨意,怨她赶走了周芷宁。 若青凌毫无准备,展行卓不会放过她,只会借题发挥。 青凌不想在和离前,跟他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姚青凌抚了下左手臂。 虽然伤已经好了,但那里留下了让她忘不了的伤。 桃叶顺着她的动作,看了眼她的手臂,明白了什么。 气愤着,却也无能为力着。 她点头:“好,我现在差人去收拾西跨院。” 这一夜,姚青凌等了很久。 展行卓没有回府。 他一夜未归。 第二天的傍晚他才回来。 彼时,姚青凌正在吃晚饭,他落座,叫下人添碗筷,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姚青凌看他一眼,见他淡然吃饭喝汤,一颗心反而悬了起来。 他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反而不正常。 但青凌不能主动问关于周芷宁的事,更没问他为何一夜不归;她来了个不闻不问,就看谁先沉不住气。 展行卓吃了半碗饭,等着姚青凌问他昨日做什么去了。 他没压着消息,以姚青凌的本事,她应该知道王家发生的事情了。 怎么不说话呢? 他看着姚青凌不紧不慢喝了一碗酸汤鸭子,自己反而有些吃不下去了。 男人放下碗,绷着脸看向对面的女人:“你不问我做什么去了吗?” 姚青凌夹了一颗狮子头,吃完了才淡淡说道:“郎君大人事忙,做夫人的不能绊脚,让大人无从施展。” 展行卓冷哼一声:“你倒是知道不能绊脚,既然如此,给我一千两银票。” 第26章 要的从来都不多,只是一个人的真心而已 姚青凌愣住,脱口而出:“你要一千两做什么?” 难不成他要将周芷宁从王家赎出来?可周芷宁是夫人,又不是给了死契的丫鬟。 就算是丫鬟,也没听说一千两的。 再者,周芷宁自己不愿和离,怎么扯到赎身上去了? 青凌一时想了很多,关注点全在那一千两上面去了。 展行卓对着她,表情坦荡到理所应当:“想必芷宁的事,你已经知情。你不关心她,我也没必要多说什么。但这一千两,你必须要给。” 姚青凌哂笑一声。 她叫来下人,将桌子收拾干净。 气氛不好,小丫鬟收拾东西的时候战战兢兢的,眼睛都不敢乱瞟。 桌上很快就撤空,也没人敢送茶水上来。 夫妻俩隔空对视着。 展行卓料想她不肯痛快地给了。 女人么,就是小心眼爱吃醋。他一下子拿一千两花在周芷宁身上,她心疼了。 男人微微蹙眉,脸色沉肃难看,说道:“你既不欢迎芷宁,我在外给她置了一间房,她在那里养伤,既不会劳烦你照顾,又不碍你的眼。” “她的房子不大,只是一进小院,有个容身之所。青凌,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吧?” “要说起来,她自尽,也是因你而起。芷宁却不愿我责罚你,还为你开脱。看在芷宁的面子上,我不与你计较。你只把银子给了就是了。” 他朝姚青凌伸手,摊着手掌,一脸只要给了银票,他就放过她的模样。 尽管姚青凌已是心如死灰,听他这番话,是想一巴掌抽他脸上也充满了无力感。 她冷声回绝:“没有一千两,一两银子也没有。” 展行卓变了脸,从沉肃到愤怒。 都这时候了,她还只顾着小心眼,不识大体。 她知不知道,周芷宁现在的境遇有多惨! 她需要安静的环境修养,需要大夫给她看病,需要丫鬟伺候着。 她耽误不得! 男人重重一掌拍在桌子上。 “砰!” 巨大的声音,像是落了个雷下来,连守在门外的桃叶听得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桃叶悄悄往里面看。 只见姚青凌面不改色,眼睛都没眨一下。 桃叶想,其实小姐一直都很坚强,很勇敢。 她在侯府的时候,别人欺负她,她并不是任人欺凌,她也会打回去。只是他们人多势众,她打不过。她时常身上有伤。 侯夫人偏帮自己的子女,从来不为小姐说话,还说她野性难驯,挨了打还要受罚。 后来,小姐嫁给姑爷,姑爷会跟她站在一起,为她说话。 小姐那时候还说,总算有人护着她了,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被人护着、爱着的感觉了。 她太累了,有人给个肩膀让她靠着,她很喜欢很满足。 为了他的那份爱护,为了属于自己的家,小姐给姑爷的回报,是全心全意地爱着他。 要不然,那两年她怎会忍气吞声? 换做她以前的脾气,她怎么能下来? 小姐她要的从来都不多,只是一个人的真心而已。 可如今,姑爷跟侯府的人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伤害小姐,让小姐过得更辛苦,更累了。 桃叶仿佛看到青凌身上又穿起了铠甲,为守护自己而战。 桃叶默默地擦了擦眼泪,握紧拳头。 如果这次姑爷再动手的话,她一定拼死也要保护小姐,不让她受到一点伤害。 屋里,展行卓在那一掌拍下去后,看到的是姚青凌无惧的眼神。 她不怕他。 是了,他对她太好了,她对他只有爱,哪来的害怕? 在她眼里,他没有夫君的威严,只是可以由着她耍性子的郎君。 想到郎君,他忽然发觉到,她最近叫他郎君大人。 微微蹙了下眉毛。 但他没想太多,还是芷宁的事要紧。 “姚青凌,你吃的用的,哪一点差了?只是要你分出一点点给芷宁,你也不愿意,你怎么就这么自私冷漠?” 青凌冷笑:“郎君大人怕是忘记了,上一次府里修地,是郎君大人的玉佩当了才有两百两银子用。” “郎君大人身边若是没有其他东西典当,我有个主意。” 展行卓面色微微一动:“什么主意?” 姚青凌冷冷说道:“新府独立出来,但从未说分家。夫君如果一定要这一千两,可以去和国公爷说分家的事。” “国公府高门大院,库房比别家宅子还大,银票一摞摞堆了几个箱子,金银珠宝无数。铺子庄子,上万亩良田,还有房屋别院……十个手指都数不过来。” “分了家,郎君大人别说区区一千两,十万两都只是小钱。” “不然,郎君大人明日去一趟国公府?” 姚青凌想,分家了也好。 若是分家,展行卓自成一家,和离就容易多了。 展行卓听着,气得不行。 就知道姚青凌不安好心。他春日宴突然离开,母亲大人肯定生气。他去说分家,过错岂不是全算在周芷宁身上? 砰一声,又是一下拍桌子,男人腾一下站起身,走到青凌面前,恶狠狠瞪着她,审视她,愤怒她的油盐不进。 她怎这般可恶! “这种馊主意你也敢出,想不到你心思居然已经如此恶毒!” 她不是给他出主意,她是借国公府的权势,束缚他,让芷宁落单逼死她! 男人身材高大,体型差让青凌不得不仰视着他。 青凌更记得他紧紧掐着她手臂,整条手臂涨麻到失去知觉的那种痛感。 她瞳孔划过恐惧,往后退一步,跟他保持了距离。 桃叶已然站在门口,若姑爷动手,她便用发簪戳下去。 展行卓也发现了她眼睛里的恐惧,可她仍然抬着下巴跟他对峙着,不惜大闹一场的样子。 “……行卓哥哥,你回去不要跟青凌吵架。她那么爱你,会伤心的。我自知对不住她,不能欠她更多了。”周芷宁沙哑的嗓音在他脑中响起。 罢了,她寸步不让,只是为了维护她自己的利益,不愿意让出他而已。 女人就是这样,格局小,只盯着自己家里这一亩三分地。 “……行卓哥哥,青凌若是不愿意给你银票,你可以给我租一间房的。只是住的地方而已,我能照顾好自己的。” 一想到周芷宁,展行卓沸腾的怒火渐渐冷却下来。 但他不能再委屈了周芷宁,她心里已经那么苦了;她的身子也在受罪。 姚青凌不愿意给钱,可他是一家之主,他要用钱,不是非要她同意。 男人面色缓了缓:“把库房钥匙给我。” 第27章 交出掌家之权 这整个府都是他的,别说库房,姚青凌也是他的人。 男人背着手,挺起胸膛,下巴微抬,一家之主的气势不容她半分拒绝。 姚青凌嘴唇微动,眼神里除了失望之外,已经没有其他东西了。 “郎君大人可是叫我交出掌家之权?” 展行卓冷声道:“把银子交出来,掌家权就还是你的。” 他把她当妻子,除了俸禄之外,私产也给她管着。 他尊重她,信任她,这已经足够。 而她要的太多,管束太多,过分了! 既然她做不好当家的样子,就不要当这个家了,做个闲散夫人在家绣绣花,练练书法,修身养性对她更好! 姚青凌淡然一笑,冷冷开口:“桃叶,去把库房钥匙和账本都拿来。” 桃叶转身就去拿。 不一会儿,账本和库房钥匙都拿来了。 当然,这些账本只是展行卓的私产,姚青凌的陪嫁不在里面。 只是这库房钥匙…… 新府只有一个库房,两个人的东西都放那里面。若是把库房钥匙交出去,小姐的那些嫁妆…… 桃叶将东西移交出去时,犹豫地看向姚青凌。 展行卓看见了桃叶眼里的犹豫忐忑,只当她替姚青凌担忧。 呵,一个小丫鬟都比她懂事,姚青凌就是要面子硬挺着。 她真该有个人教教她。 展行卓想起周芷宁说过,“青凌妹妹从小就没有父母管教,性子太倔,不知进退,这样对她是很吃亏的。她在国公府时,大长公主因可怜她身世偏心于她,你也只顾着袒护她,却没有人好好教导她,纵得她脾气越发大了。” “如今她掌管新府,到底还是不懂人情世故,只凭着她性子来做事。” “她不懂怎么辅佐夫君,不懂以夫为天,要不然也不会做出折损行卓哥哥你名誉的事情来。” “她也不懂怎么与夫君共进退。她这性子若是不改,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害了夫君,那就晚了!” “行卓哥哥,大长公主到底是你的母亲,她是不会愿意看着你这样的。她不方便教导青凌,你可以将长公主身边的荣嬷嬷请来府里,帮你代管新府,也能教导青凌规矩,教她怎么做好一个官夫人。” 此刻,展行卓想了又想,越发觉得芷宁说的是对的。 他只一味对姚青凌好,助长了她的傲慢,却没有让她成为一个好夫人。 外面那些人夸她贤妻,只是因为她是他的夫人,捧着她罢了。 展行卓一把将账本和钥匙拿了过来。 他随手翻了翻账本,冷声道:“过几日,我将荣嬷嬷请到府里来暂管庶务,你就不要出去了,在家反省。” 说完就将账本塞给鸣鹿,他自己则拿着钥匙去库房。 屋内一下子只剩下青凌和桃叶两人。 桃叶着急:“小姐,姑爷要去看库房,要不要跟过去看看?” 小姐的东西都装箱子里了,姑爷若是察觉异常,该怎么办? 姚青凌冷着脸坐下,手指虚握,却并不着急。 如今展行卓一门心思都在周芷宁的身上,暂时是看不到这些的。若是他眼里还有一点点她的存在,又怎会不管不顾至此? 姚青凌在思索的是,他说要请荣嬷嬷来管庶务。 他不许她出门。 周芷宁投缳自尽,他不去责罚别人,反过来禁她的足,何其可笑! …… 库房。 因着天已经黑透,展行卓点了灯进去,找到存放银票的箱子,打开就见里面一摞银票。 不多,但也有好几千两。 可恶,姚青凌骗他说没钱,让他当了玉佩和几幅字画,在外被人笑话。 先前他就说过,等春日宴结束,他回头找她算账,现在看来,收她的权禁她的足,一点都没错! 鸣鹿替他掌灯,回头看四周,觉得这库房有些奇怪,不过光线黯淡,一时也细想不到哪里怪了。 不过,少夫人别的不说,把新府看得牢牢的,总不至于将库房搬空。 少夫人对爷一心一意,不过是吃醋吃大了,又不肯跟爷低头,这才走到今天这地步。 鸣鹿道:“爷,有这些银票,别说买房,还可以去静园再给周姑娘挑两个上等丫鬟,买几个粗使婆子,再置备些物品,把骁儿小公子接来,那就像个家了。” 展行卓思绪被打断,看他一眼,对“家”这个字心尖微微一动。 他点了点头。 男人将箱子直接端走,至于其他东西……他站在库房门口看一眼里面,等荣嬷嬷来了,他再让人校验查对! 展行卓仍住在书房,第二天就带着银票去付款,他把周芷宁安置下来,又是给她添丫鬟婆子,又是请大夫给她治病,忙得很。 姚青凌被禁了足,院子门口守着护院,见她出去就将她挡回来。 姚青凌在正院出不去,桃叶急得团团转。 “小姐,我们出不去,怎么跟兴荷铺的大掌柜签书契?” 姚青凌卖了几家铺子,她没有一家一家谈,而是以打包形式,一次性出售。 商行中介牵头,已经谈得差不多了,今天就是去签契书的日子。 姚青凌走回屋子里,往院门方向看一眼,想了想,说道:“我不能出去,你拿着我的印章去,代表我即可。” 达官贵人私下买卖,不是非要贵人本人出面,有信任的代理人即可。 姚青凌之所以想亲自去,是想认识一下兴荷铺的大掌柜,将来她行商,能做个朋友,多一条路。 但如今看来,这朋友不急于一时做了。 桃叶拿了青凌的私印出去,护院差点不放人,桃叶机灵,摆出大丫鬟的威严,这才顺利出了门。 姚青凌看她顺利出去了,松了口气。 她轻轻握起拳头,和离这件事,必须要快了。 …… 京城大牢。 蔺俏照旧带了烧鸡,烧酒,馒头和兴隆斋的点心,只是少了一道酱牛肉。 这次,她话很少,只是闷头吃东西,闷头给哥哥倒酒。 蔺拾渊捏着酒杯,漫不经心打量她,道:“被主子罚了?” 蔺俏摇头,声音没什么力气,说:“没有,我好着呢。” 她语气不对,蔺拾渊嗓音肃冷:“头抬起来。” 蔺俏硬着头皮抬起头,接受哥哥的视线。 蔺拾渊是在军中摸爬滚打起来的,眼神练就得凌厉,人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一眼就看透,何况眼前是他了解的亲妹妹。 小丫头心思还不够深,但也知道哥哥肯定看出来了,索性不装了,闭着眼睛伸长了脖子,一副甘愿受罚的模样:“哥哥,我被少夫人赶出来了。我没有在铜锣巷的院子待着。” 其实,她已经在外流浪好几天了。 她没有再摆摊,怕被人认出来,给少夫人惹麻烦。 可是她没有赚钱的路子,少夫人给她的那些银子,也被人抢去了些。她拼了命才保住了一半,却受伤了,她看大夫吃药,花去好多钱。 现在她才知道,为什么哥哥一定要她找地方安顿下来。 她以为自己会枪法就能保护自己,可她打不过成群的乞丐。 他们欺负她还是个孩子,抢了她的铁枪,还抢她的银子,她迟早要再去拿回来的! 可是,这次来看过哥哥之后,她不知道下一次是什么时候了。 如果她能忍一忍,留在铜锣巷,少夫人每个月给她二十两银子…… 蔺俏难过,眼泪流了出来。 第28章 生辰礼物 一只大手擦拭了她的眼泪,蔺俏睁开眼,蔺拾渊的表情还是严肃,语气平和了些:“犯了什么错?” 蔺俏便把在国公府春日宴的事情说了。 还说了她为少夫人做的事。 “……我不知道她是国公府的二少夫人。”蔺俏垂头丧气的,“我以为她是随夫君赴京的。” 她以为那位少夫人的夫君来了京城后有了新欢,就打她骂她,不喜欢她了。 谁知道国公府的公子和夫人竟然是住在外面的,京城的权贵花样真多。 蔺俏到底年纪小,看不懂,被主子抓包也只能认栽。 蔺拾渊还是保持着靠墙坐的姿势,眼眸微微一动。 以为那位夫人是个软弱的,被男人打了也只是默默忍受,倒是个会反击的……那就不是软弱的妇人。 这样的人……善心? 蔺拾渊的目光落在妹妹身上。 当日那位少夫人不问来历便收留蔺俏,之后蔺俏犯错,她还是肯给银子叫她离开,依然是不问缘由。 这般“善缘”,是有心结下? 蔺拾渊说道:“你年纪小,只是初次犯错,错误也不是不能原谅。再去求一求她,回到那院子去,保证不再犯错即可。” 蔺俏却摇了摇头:“不行,少夫人已经好久没出门了。” 她之前跟踪过那位少夫人,知道她住在葫芦巷,可春日宴之后就没再见她从那里出来。 只有她的丫鬟出门替她行事。 “她可能又被她的夫君惩罚了。”蔺俏说。 蔺拾渊拧眉,惩罚? “哥哥,我想帮帮少夫人,我该怎么帮她?” 蔺拾渊瞧着妹妹,眼眸微微一动,说道:“你这样……” 蔺俏听完,颓丧的小脸明亮起来:“好,我听哥哥的。” 蔺拾渊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若是立功,少夫人若愿意再收留你,不可再犯错。” “嗯!”蔺俏用力点头,收拾了东西就出去了。 …… 展行卓给周芷宁买的四合院,虽只有一进院,但房屋是整修过的,干净整洁,家具是新的,院子里的花树被养得精神,房子里连鼠蚁窝都没有。 比姚青凌跟他从国公府搬出时,匆忙买的破房好不知道多少倍。 周芷宁搬进去就能用,但她还是动手收拾了一番。 展行卓见她劳动,忙上前按住她的手:“芷宁,这些事只要交给下人做就好,你的这双手是用来拿笔写诗作画的,弄伤了可不好。” 周芷宁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面容羞涩,但没有抽出来。 “只是些小事而已,伤什么手。” 展行卓摇头,他把人从王家接出来,如果她在这里过的日子还不如王家,那他接她出来做什么? “你的伤还未全好,当心灰尘呛进了肺里。” 男人目光落在周芷宁的脖子上,衣领之间隐约可见里面的紫色瘀痕。 周芷宁轻轻摸了摸脖子,似想起最痛苦的事,敛了笑容不说话了。 展行卓也知道提起她的伤心事了,转移话题:“对了,我的生辰礼物呢,做好了没有?” “本来已经画好,可……”周芷宁垂下眼睫,一脸难过,“留在王家没带出来,我不想要了。” “没关系,你以后住在这里,可以慢慢给我画,画什么都可以。” 周芷宁复又笑了:“行卓哥哥,你对我真好。” 她眼眸水光莹莹,满是愉悦。 男女对视着,空气里隐隐浮动着香甜气息,似春花绽放。 不知道对视了多久,周芷宁红着脸错开眼眸,说道:“我跟厨娘学了一道菜,我去做给你吃。” 她低着脑袋往厨房去。 展行卓的目光随着她,站在了厨房窗口看了很久,觉得在这里感受到了温柔乡是什么。 不像姚青凌,那么锋利、那么倔强,冥顽不灵。 展行卓吃过了晚饭才回新府。 彼时,姚青凌也刚吃完晚饭,下人们正收拾桌子,看到爷回来了,给他请安。 展行卓看一眼饭桌,问:“少夫人吃了什么?” 下人便说了几道菜的名字。 展行卓听完,眉心皱了一下。 将她关了这么些天,她竟然还有这么好的胃口。 他将荣嬷嬷叫过来,问今日教了少夫人什么。 荣嬷嬷回答后,又说道:“二少爷,二少夫人嫁进府后,大长公主就已经调教过少夫人。少夫人她很聪明,她不是不会,只是有抵触情绪。” 展行卓去见过德阳大长公主,从她那讨来荣嬷嬷调教姚青凌。 当时德阳大长公主对展行卓私自离开春日宴是生气的,但大长公主更奇怪姚青凌的反应,她这才安排荣嬷嬷来新府,借着调教之名了解夫妻俩的情况。 荣嬷嬷来之后,很快就发现展行卓在外置办了私宅,私养周芷宁。 当然,还是以义兄妹的名义——周芷宁投缳自尽,王家也嫌她麻烦,同意展行卓把人带走。 荣嬷嬷转达德阳大长公主的话:“二少爷,大长公主说了,青凌才是你的正妻。你若待她不好,就是觉得她给你找的妻子找错了。以后若再有什么事,不用再去找她。” 德阳大长公主的意思,还是希望小夫妻能把日子过好,平息外头的风言风语。 荣嬷嬷还说,她已经查看过库房,账本也看过了,没有问题。 但她没有说回国公府去,而是继续管着新府。 她有些事,瞒了下来,要确认过后,再回国公府给大长公主复命。 展行卓走进卧室,屋子里点着灯,姚青凌倚着临窗小炕在看书。 她刚洗漱过,头发是湿的,披在肩头。炕边放了一只炭盆,温火慢慢烘干头发。 男人故意踢了一下炭盆,发出一点动静,可姚青凌像是看入迷了,没看他一眼。 展行卓面色沉了沉,撩起衣袍坐在炕边,拿过她的书随手翻几页,又是地理经略。 他将书放在一边,问道:“今天是我的生辰,我的生辰礼物呢?” 姚青凌看他一眼,淡声道:“郎君大人不是说过,你的生辰只是小事无需准备,我忘记了。” 语气淡的,好像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展行卓呼吸一梗,忘记? 过去三年,她哪一次忘记了? 就算是小事,不做准备,可她也起码下厨给他做一碗长寿面吧? 姚青凌见他瞪着眼睛,没理他,从炕上起来,不想被他打扰了心情。 但她还没起身,就被展行卓握住了手腕。 姚青凌吓了一跳,挣了挣手:“你干什么?” 第29章 她对他的好,如今他却将她当成了奴婢 男人紧攥着她的手不放,两人对视的那一瞬,他眼睛忽然微微一震。 她的眼神…… 但他没有细想,只坚定地认为她的脾气没闹够。 他禁了她的足,她就跟他对着干,要闹到他跟她低头的那一刻。 连荣嬷嬷都说了,她有抵触情绪。 她这样闹,一点女人的温柔都没有,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温和良善的姚青凌了。 嫉妒,使她面目全非。 展行卓顿时觉得索然无味,荣嬷嬷劝他的话也放在了一边。 这样的妻子,还怎么让他喜欢得起来,还怎么让他尊重,把家交给她。 还得晾她一段时日,让她意识到她已经失去了他,再叫她反悔,按照他的要求做一个真正的贤妻。 展行卓松了手,脸色黑得难看,他走到衣架那边,兀自脱下外衣,搭在架子上,再走到床塌,看向青凌:“去准备洗脚水,洗脚都不会了吗?” 青凌坐在临窗小炕,揉着被他捏疼的手腕。 那里已清晰浮出他的指印,手骨隐隐作痛。 闻言,她抬头,不可思议地看过去。 洗脚? 男人两手撑着床沿,黑漆漆的眼睛盯住她,冷声道:“实话告诉你,我已经在芷宁那里吃过晚膳。她今日做的几道菜,都是为了我的生辰特意学的。” “你呢?口口声声自称少夫人,可你现在哪一点像个少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做了太后,什么都要顺着你!” 他用严厉说辞,给她机会,对他服软,顺从。 姚青凌默默地望着他脚上的那双黑色皂靴,一颗心脏好像被人狠狠摔在地上,踩了又踩。 以为早已麻木,可如今,怎么又疼起来了? 人怎么能这么善忘呢? 过去三年,她没有为他做过吃的? 无论是他的生辰,还是他忙公务忙到深夜,她送上去的一碗甜汤。 是他不要了的啊,既然准备了无用,她又何必费心? 她对他的好,如今他却将她当成了奴婢。 “……我让你在家反省,你反省了个什么?!” 男人冷硬的声音传来,青凌回神,目光茫然抬起,怔愣看着,脑子里在问:这个人是谁?怎么如此陌生? “姚青凌……姚青凌,我跟你说话,你少装耳聋!”展行卓不耐烦,就要起身去抓她。 青凌看着走到她面前的男人,那放大的身体极具威吓,青凌这一次躲开了他的手。 展行卓看了眼落空了的手,拧眉看着她,只觉眼前的女人越来越拧。 拧得,好像失去了控制。 男人耐心告罄,却未察觉心里划过了一丝惶恐。 他只顾着生气她的倔强,脾气上来了,厉声:“姚青凌,我是你夫君,你给我过来!” 青凌看着眼前陌生的脸孔,紧紧掐着掌心,用自以为平静的语气说道:“郎君大人,荣嬷嬷就在府里,你要让她看到我们吵架,回去告诉大长公主吗?” 当声音出来,她才感觉到这声音是颤抖着的。 是她无以复加的委屈,是为过去那三年的不值。 她甚至都不再提醒他,她过去是怎么做的。 她不再唤起他对过去的回忆。 因为她的回忆,从此之后,也不剩下什么了。 展行卓看着她红了的眼眶,心底似有什么不适,但他说不上来。 他想,大概还是念着她的,毕竟她只是因为太爱他,非要跟周芷拧较劲。 男人绷着的脸缓了缓。 罢了,今日是他的生辰,何必败坏自己兴致。 男人抓起衣架上的外衣随意披上,气冲冲去了书房。 青凌的身子像是弓弦绷到了极致,见他走了,她身体一软,扶着炕沿坐下。 桃叶看到展行卓进了里卧,守在院子里空着急。 她忘记今日是姑爷的生辰,没提醒小姐。 即使和离,在这之前也应该先应付一下的。 小姐又要吃亏了。 她还怀着身孕,若是—— 就见展行卓衣衫不整的出来,桃叶吓得瞪大眼睛,心脏扑通狂跳着冲进里卧:“小姐!” 她一眼就看到坐在炕沿,抚着胸口似是喘不过气的青凌。 “小姐,你怎么样了?”桃叶粗略检查过一遍,衣衫没有破碎,应是没发生什么。 姚青凌沉沉地吐出一口浊气,缓过来,低哑着嗓音说:“我没事。” 桃叶红着眼睛自责:“今天是姑爷的生辰,我给忘记了。我应该准备点东西的……” 青凌摇头:“我记得。” 桃叶睁大眼睛,怔怔看着她:“你记得?那、那为什么没有……?” 青凌说:“是我不想给他准备。他根本就不在乎。” 如果他要的只是别人送到他手边,而他不屑一顾的那种被人捧着的感觉,那她确实判断失误。 为了和离前的平静,她应该做点事情敷衍一下。 但她明白过来,他本来是不在意的,是有人做了事,给他提醒,暗示他做比较,他才跑过来为难她,找她的茬。 姚青凌冷笑。 她不明白周芷宁已经拥有了对她全心全意的展行卓,她还做这么多事干什么。 是为了报复她,不让她有好日子过? 桃叶气愤:“小姐,我们什么时候能——” 眼角余光瞥到院子里进来的人影,她将“离开”两个字咽回去,见到荣嬷嬷进来的那一刻,她马上挽起笑容,给她行了个礼:“荣嬷嬷,这么晚了,您还过来呀?” 荣嬷嬷表情严肃,踏入房里后,一双厉眸扫过一圈屋子里,最后落在青凌的身上。 荣嬷嬷代表着德阳大长公主,青凌对她有对上位者的尊敬,起身给她行了礼:“嬷嬷。” 荣嬷嬷站在床榻前,转身看着青凌:“刚才我看见二少爷去了外书房。” 青凌抿着唇,眼眸微垂,看似柔顺,骨子里却是倔强。 荣嬷嬷盯着她,声音沉缓:“大长公主叫人送来了寿包,您给他送去。” 姚青凌望着嬷嬷,脑子里迅速想着要怎么做。 她明白,荣嬷嬷这是在给她台阶下。 可是,她要的不是求和,是和离。 她不需要台阶下。 若她的冷淡,令展行卓对她毫无感情可言,那也很好。 青凌只想了一会儿,就下了决定。 她问:“嬷嬷,行湘和忻城侯府世子的八字合过了吗?” 荣嬷嬷蹙眉:“少夫人的心思应该在二少爷身上。行湘小姐的事情,自有大长公主为她操心。” “少夫人,您不应该躲避和二少爷的矛盾。那周芷宁只是个外人,您跟她置气,有损自己的身份。” 姚青凌捏了捏微微汗湿的手指。 荣嬷嬷跟在德阳大长公主身边,什么风雨没经历过。她们的眼睛就跟在油锅里淬炼过似的,别人心里有什么小九九,她们肯定是察觉了的。 荣嬷嬷看过了府里的账本、库房,不可能没有察觉。 有些话,她只是没有放在台面上说。 她只是拿话点她。 姚青凌此刻紧张的不是荣嬷嬷发现了她想离开的心思,而是,她要不要就此挑明。 “嬷嬷……”青凌唤她,荣嬷嬷却打断她,沉声道,“国公府少夫人的身份,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现在您觉得受了委屈,就要闹的话,那大长公主真是看错你了!” 第30章 一本正经的不知悔改 青凌攥紧了手指。 她当然听明白荣嬷嬷说的是什么。 她原本只是忠勇侯府的,无父无母的孤女,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 是德阳大长公主看到她,让她嫁给她的儿子,成为别人不可轻视的国公府二少奶奶。 她有了尊贵的身份,有人仰仗她,有人依靠她;她那日落西山的娘家也因她而起势。 和离,她失去的是尊贵的身份,将来被人耻笑;回到侯府,那些人更不会给她好脸色。 种种来看,她都应该忍下去,忍到展行卓的心回到她的身上。 哪怕展行卓的心再也回不来,她也要坐稳了少奶奶的这个位置,就像她曾经对周芷宁说过的,夫妻貌合神离,但各守一个院落,各过各的日子。 对外还是夫妻,她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国公府少夫人。 等哪一天,展行卓再升高位,官至三品大员,她便是大官夫人,若能依仗丈夫,再得一个诰命夫人,那更是荣耀无限。 和离了,对她有什么好处呢? 姚青凌在做决定之前,当然想过。 可在她一次次地看到展行卓将她置于一边,无视她的心,无视她的尊严,她受不了的…… 她不想一辈子都在委屈里度过,一边自怨自艾,伤心丈夫对她的冷漠;一边又要仰人鼻息,依仗别人的权势,受着那尊贵的身份。 她在权贵眼里,已然是个可笑的存在,“贤妻”两字,既是对她的束缚,又是对她的讽刺。 她不是周芷宁。 周芷宁不愿和离,不肯离开王家,是她对王家还有利可图。 姚青凌不是。 她不是罪臣之女。 她的父亲是安远将军,先忠勇侯。 她是将门之女,她有她的骄傲,而不是尊严在被人踩在地上! 可是德阳大长公主…… 虽然她让展行卓娶她,有她的目的,可青凌也实实在在地感受过大长公主对她的爱护和照顾——那些年,她没有从忠勇侯府得到过的关爱。 展行卓的生辰,也是母亲的受难日。 青凌不该在这一天让她难过,就当是尽孝了。 青凌倔强的眼神微微松动,平静开口:“嬷嬷,今日我听您的。” 她叫来桃叶:“随我一起去给二爷送寿包。” 桃叶在一边紧张极了。 她怕荣嬷嬷,很担心荣嬷嬷会告诉德阳大长公主,若国公府对小姐不满,小姐就要受罚。 ——虽然到目前为止,大长公主一直包容小姐,并未责罚过她。 桃叶听到青凌叫她,回过神来,连忙去厨房拿来寿包。 姚青凌稳稳地端着寿包往外书房走。 做成寿桃造型的包子,送来时还是热着的,外皮有一层淡淡粉色,散着渺渺热气,一个个像是仙桃儿一样。 青凌将寿包放在了展行卓身边的小几上。 此刻,男人正在作画。 他穿着宽松的常服,手拿狼毫笔,一笔一笔,十分细致,勾勒的是女人的青丝。 姚青凌并未看他画的是谁,但她放下寿包的动作引起了展行卓的注意。 他看一眼那些寿包,放下笔,淡淡瞧向青凌。 “现在知道知错了?”拿起一颗寿包,“早知——” 青凌淡淡开口:“是德阳大长公主差人送来的。大长公主时刻记挂着郎君大人……”她顿了顿,似是最后的忠告,“郎君大人可以不记得别人的好,但大长公主她对郎君大人是无私的,郎君大人不该辜负她。” 没有哪个儿子这么忤逆父母,母亲还这样护着念着的。 如果没有大长公主,国公府也许早就与他划清界限。 有时候青凌也会忍不住想,德阳大长公主为何对展行卓这么好,在她看来,都已经到溺爱的地步。 如果说是因为世子之位给了长子,而给他的补偿,似乎没有这个必要。 ——世家爵位承袭,通常都是给嫡长子的,其余子嗣不分家,在府里也能荣华富贵一生。 青凌有时从大长公主言语间听来的一些信息,她觉得展行卓聪颖,如果不是被周家的事牵连,他的官途不可限量。 可是,青凌觉得不只是这个原因。 但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姚青凌说完话就走了。 展行卓捏着寿包,微微拧眉,看她沉着的身影消失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话。 “嘶——”他吸一口气,将包子丢回了盘子里。 什么时候轮到她来教训他了。 一本正经的不知悔改,看来还是要继续禁她的足,继续反省。 男人重新拿起笔,对着画上的人时,他沉肃的脸才有几分柔缓笑意。 芷宁说她的画留在王家了,不要紧,他的仕女图画得比她好一些,她作诗比他好,可以让她在这幅画上题诗…… 姚青凌站在院子里,远远回望一眼。 从开着的窗户看进去,男人眉眼柔和,全神贯注。 他眼里的柔光,早已不属于她。 而她也不再眷恋他看她的眼神,为那样的目光所心动。 一切,都该结束了。 …… 荣嬷嬷回国公府,与德阳大长公主汇报她查到的异样。 新府有几家铺子被卖,所得银两不在账本上。 “……老奴去查过,那几家铺子经营情况一般,不亏本,但盈利不多,只卖了三千两银子。但奇怪的是,这几家铺子都是二少夫人的陪嫁铺子。” “此外,库房里好些东西也都收归入箱。二少夫人的嫁妆便都在那些箱子里,像是随时就可抬走。” 德阳大长公主听完,眉心深深皱着:“果然如此……姚青凌她动了和离的念头。” 在春日宴的那个傍晚,姚青凌的那个眼神,大长公主就觉得不对劲。 早年德阳大长公主还在宫里,有个失宠的嫔妃被先皇贬去冷宫,那妃子的眼神就是那样的冷淡,对外界失去了所有感觉似的,麻木、空洞。 荣嬷嬷一脸凝重:“老奴也是这样觉得。那日若老奴没有说话,二少夫人恐怕已经将和离说出口。” “而且我看二公子的样子,他根本没有察觉,一心跟少夫人置气。他们两人分房睡已久,怪不得没有喜信传来。” 德阳大长公主沉沉叹了一口气。 那姚青凌也是个倔强的。 大长公主哂笑一声,气儿子不争气:“他那心思在周芷宁的身上,哪会注意到姚青凌。” “公主,二少夫人若是要和离……国公府还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绝对不能让她和离呀!”荣嬷嬷着急,“这会成为门阀世家们的笑话地。” “而且,若是和离了,那周芷宁岂不是更无所忌惮,把二公子牢牢抓在掌心里了!” 外界的闲话也只会越加难听,荣嬷嬷光是想象一下,就能想到那些人要说什么。 ——姚青凌受不了丈夫与有夫之妇的私情,宁愿和离,不要国公府少奶奶的尊荣,也不受这份屈辱。 可最终颜面扫地的,是整个国公府。 朝堂也会因为少了姚青凌与展行卓的婚姻约束,更坚定认为展行卓不顾妻子,一意孤行,偏要为周家翻案。 第31章 有三位公子哥 此刻,某酒楼包厢内,三位穿着常服的公子哥聚在一起吃酒闲谈。 一位穿着紫袍的公子倚着窗边往下看,见到一男一女从马车上下来,唇角勾起:“行卓兄带了一位佳人来。” “是吗?”其余人激动起来,都挤在窗口往下看,其中一人笑呵呵道,“不会是嫂夫人吧?” 他们只看到那女子戴着锥帽,看不到脸孔,但瞧着身形窈窕,仪态万千,一看就是个美人。 “嫂夫人是大长公主的人,行卓什么时候带她出来过。”穿着月白衣衫的男人想也不想地否决了,他手摇折扇,微微眯起眼睛,语速缓了下来,“这位看着像是——” 说话间,那二人已经进了酒楼内,看不到人影了。 几人回到座位上,不用猜了,一会儿不就知道了。 正想着,小二推开包厢门,展行卓带着人进来了。 “行卓兄,这是哪家楼里的姑娘,嫂夫人知道吗?”紫袍兄闲散坐着,笑嘻嘻地问。 另一个穿着青色长袍的男人噙着微笑,语调温润:“听说你跟夫人闹别扭,这是找个姑娘来气她,叫她心疼?” 展行卓勾唇一笑,先叫身边的女人坐下,自己也在她旁边坐下了,然后才说道:“你们猜猜看。” 紫袍男子上下打量那位姑娘,眼神微微变化,眉头沉了下来。 包厢内安静下来,有人疑惑,有人不着急猜,不紧不慢地倒酒,有人神色微微变化起来。 月白长衫的男子这时候开了口:“小师妹,你擅自从左都督府出来,不怕王家怪罪于你?” “难得叫我一声小师妹,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女子摘下锥帽,露出清绝的脸孔,她冲着在座的微微一笑,起身行礼,“见过各位师兄们了。” 几位男子脸色皆一变,看向展行卓。 在座的这三个,都曾拜师周芷宁的父亲,周勤。 贪污案后,周家三族之内几乎所有人都去了流放地,只有周芷宁和她弟弟躲过一劫。 周芷宁嫁给王轩之后,风波不断,只有展行卓以义兄的名义照顾她,其余人,都像忘记了她。 这些人都是门阀子弟,皇族。 贪污案牵涉甚广,他们都被严加禁止与周芷宁接触,不要学展行卓,耽误前程,连累整个家族。 他们此刻还坐在这里,没有马上离开避嫌,一是自己的颜面,二是给展行卓颜面。 但脸色都不太好看。 这,还不如把那姚青凌带来一起喝酒呢。 周芷宁看他们的脸色,料想之中,笑得有些凄楚。 她柔柔道:“感谢各位师兄们还认我这个师妹。”起身,拎起酒壶给几人一一斟酒,一边缓缓说着,“师兄们别怕,我周家族人虽然有罪,但圣上和大理寺都没定我的罪,要不然王轩怎能娶我过门,王家也不会答应的。” “只是我名声不好听,师兄们也嫌弃我了?” 青色衣袍的男子是申国公府的五公子陶蔚岘,他眉心微微蹙了下,所有人都知道当年周芷宁是怎么从那场劫难中逃脱的。 可见她那凄楚的笑容,他心里也不好受,念到同门旧情,他宽慰道:“这倒不是。只是过去了几年,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师妹。” 心想,周芷宁其实说的也没错,周老有罪,但她已经入了王家,是王家的媳妇,就跟贪污案无关了。 这么多年过去,除了偶尔听说她与王轩婚姻不合,其他也没什么。 紫色衣袍男子是信王连承泰,当今皇帝的七弟。 周勤涉案后,他被皇帝冷落,这几年游山玩水,去年才回京。 他扯了扯唇,回以一个淡笑,没说什么。 月白色衣衫男子是户部尚书家的三公子邵文初,他摇着折扇,看向展行卓:“行卓,芷宁这般就出来了,方便吗?” 他是所有人中最谨慎的。 周芷宁与王轩不合,可她毕竟是王家的人。展行卓以义兄的名义照顾她,王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让她见其他外男,这就有些不妥。 王家若抓到把柄,或者外界联想到什么,对周芷宁,对他们这些人,都不好。 展行卓笑了笑,神色间有些鄙视,道:“文初兄还是这样谨慎。”他微抬眉梢,抿了一口酒,神态自若,“五年了,事情也该平息了。芷宁这些年不过得好好的吗?” 他说得好,是这五年里,周芷宁并未被皇帝清算。 他又说:“老师一家在北边,过得也还可以。” 这就说明,圣上有心留他们的命,只是严惩而已。 “如今整个盛京中,老师的弟子们,只有我们这些人了。我便约请各位来聚一聚,叙叙旧。” 劭文初眉梢一挑,另几人都清楚,这不是简单的聚会叙旧。 气氛有些冷,周芷宁起身,叫来小二,要了一把瑶琴:“好久不见,我就给大家弹一曲,就当见面礼吧。” 热闹的街道,熙熙攘攘,马车碾过路面的声音,马蹄声,小贩的叫卖声,市井讨价还价声……这样的嘈杂声中,忽然传来悠扬婉转的琴声,如泣如诉,似春雨绵绵,叫人牵肠挂肚;一会儿变了调子,清凌凌的,似山间流水轻快,叫人喜悦活泼。 蔺俏抱着手臂,仰头看酒楼上方,不屑的撇嘴。 把少夫人禁足,却带着藏娇女子上酒楼弹琴来了。 呸! 她拐入一条巷子。 这里有几个小乞丐,跟她差不多年纪。 蔺俏掏出一把铜板:“教你们唱的歌谣,继续唱去。今儿在夕照楼那边唱,唱得大声点儿。” 小乞丐们拿了铜板,跑出去唱歌谣。 童稚的嗓音不同于别的声音,清脆尖细,混在一起声音更大,极有穿透力。那声音压过了市井的马车声、小贩的叫卖声,女人们的吵架声,也压过了那断断续续的琴声。 二楼,几位公子正听着琴声,回忆起过去在青山书院的那段时光,忽然就被楼下孩子的歌谣吸引了。 连承泰说:“听听,他们在唱什么?” 陶蔚岘靠窗子最近,他推开雕花窗,楼下的声音灌入室内。 “……有个贤娇娥,深宅内院济弱贫,葫芦巷子真善美;有个公子哥,不爱家花香,错把野花当兰香;这个公子哥,他嫌妻不爱娇,他眼盲心可黑……” 几人目光落回展行卓身上。 童谣虽没有指名道姓,可“葫芦巷子”,不正是展行卓现在住的巷子么? 而且,这家花野花的,怎么都对着上。 展行卓脸色难看,攥紧了手指。 第32章 郎君大人,我要与你和离 连承泰捏着酒杯,唇角挂着微微笑意,说道:“这童谣,编得不好听,不够押韵。” 邵文初看他一眼,马上接话:“是不押韵,不像是文人编出来的。不过既然我们都没事,要不重编一下?” 他们都装作歌谣里的人不是展行卓,煞有介事讨论起来。 陶蔚岘脸皮微微抽搐了一下,扫一眼展行卓,又看看周芷宁。 周芷宁很安静,缓缓擦拭琴面,带着笑听那童谣,一点也不生气的样子。 陶蔚岘微微斜侧身子,低声开口:“小师妹,你现在可还住在行卓的府上?” 这若是为了其他女子,将正妻虐待,名声传出去,对谁都不好。 展行卓为了周芷宁,如此压着姚青凌,是有些过分了的。 周芷宁勉强笑了笑,原本想说她现今住帽儿巷,可此刻说了,这些师兄们对她观感就更不好了。 但她又不好说什么,只能楚楚可怜的看向展行卓。 展行卓嗓音冷硬,道:“我让她禁足,自有她的不足之处,那童谣唱的不是真的。都是胡乱乱语!” 鸣鹿这些天出门都听到小孩们在唱这童谣,他怕爷恼火就没跟他说,怎么这些乞丐们传到这里来了。 就差在爷面前唱了。 鸣鹿把小乞丐们都轰跑,抹着汗跑上楼,神色不安的瞧着展行卓。 就见展行卓的脸色黑透,鸣鹿惴惴不安:“爷……” 展行卓冷着脸问他:“谁传出来的?传多久了?” 鸣鹿低着头:“不知,前些天突然就唱起来了。可是我试探过桃叶,桃叶什么都不知道。” 他正查着呢,那些乞丐赶也赶了,可就是禁不了。 今日在西市赶走,明日他们就在东市唱。 展行卓想了想,姚青凌虽然不是才女,可也不至于编出这么难听的歌谣。 前几天就开始传唱,只怕现在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他为了别的女人虐待妻子。 不管是谁传的,都不能再叫人唱下去了。 展行卓狠狠瞪了一眼鸣鹿:“回去领罚。” 鸣鹿委屈的垂着脑袋,下酒楼去准备马车。 蔺俏躲在巷子口,小乞丐们早就跑了。 她看见那男人出来了,脸色阴沉沉的。 嘿嘿,这次唱歌唱到本人面前去了,狗男女高兴不起来了吧? 哥哥的办法果然好使,少夫人应该有救了! 聚会的兴致没有了,展行卓送周芷宁回帽儿巷。 周芷宁面色苍白,期期艾艾的说:“行卓哥哥,又叫你难堪了。我不该说要出去透气的,以后就在这院子里,不出去了。” 她在王家,出门要经过大夫人的允许,大夫人说怕她出去招祸,不准她出去。只有王轩打她,展行卓救她出去,她才能离开王家。 可也只是换个地方。 她在新府里养伤,有姚青凌盯着,进出新府要经过她的同意。虽然姚青凌从未拦着她出门,可周芷宁觉得,姚青凌会在展行卓面前说什么,所以那些日子,她一直都很乖。 直到她去了帽儿巷子,才敢跟展行卓开口,说想出来透透气,又说想念师兄们了。 展行卓果然心疼她,安排了今日的聚会。 展行卓握了握她的手,只觉一片冰凉。 他便握着她的手给她取暖,沉声道:“别多想,别人不知道瞎传,你往心里去不是叫别人痛快了。” “我禁姚青凌的足,是叫她尝尝被罚的滋味。如此,她才会知道你的难处,有同理心。” 两人依偎在一起,男人抚着女人的肩头,遗憾道:“只是这次被打扰,没能让承泰他们对你改观。” 周芷宁圈着他的腰,在他怀里轻轻摇头:“没关系,我有行卓哥哥你就够了。” 展行卓十分感动,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行卓哥哥,别给青凌禁足了。外面传得难听,德阳大长公主若是知道,那我……”她垂下眸子,声音里满含委屈,“我怕大长公主说什么,让我回王家去,我只要一想到王轩他——” 周芷宁怕得声音颤抖,说不下去了,展行卓心疼得将她揉进怀里。 “不会,你不用回王家。骁儿我也会接过来。以后,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 …… 回新府之后,展行卓就给姚青凌解了禁令,她又能自由进出了。 展行卓虽然不信姚青凌安排了那首歌谣,可也怀疑姚青凌的手段,如果是她故意编得不像她编出来的呢? 她有那个脑子。 他试探:“那童谣,真不是你叫人传的?” 青凌一脸迷茫:“什么童谣?” “就外面那些小乞丐们——”展行卓伸着手臂指着门外,但见姚青凌眼神十分茫然,不像是装的。 他皱了皱眉,往院墙看一眼。 隔壁是御史台的,姚青凌跟隔壁御史夫人有来往。 姚青凌这几日不出门,可能是那邢夫人学她的丈夫;他丈夫在朝堂是明着骂他,她夫人就编唱歌谣。 这口气堵着展行卓,可他没法对青凌撒气,也不能对隔壁撒气去,只冷声道:“这次放你出来,再不安分,还是要禁你的足。” 姚青凌望着他背影,默了默,开口道:“郎君大人,请留步。” 展行卓脚步一顿,回头看她,心里想:莫不是这次吓怕了,知道低头,要留他房了? 但即便是留他房,他也不愿意碰她了的。 她太高傲,这次是吃了苦头才知道服软,不能叫她马上就尝到甜头,又给她翘起尾巴。 但他还是想见见她服软的样子,再说教她几句,叫她牢牢记住这次教训,不可再犯。 男人往回走,进入里卧,在临窗小炕坐着,手臂搭在矮几上,一副一家之主的派头。 姚青凌看他一眼,想着接下来要说的话,拎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茶。 “郎君大人,请喝。” 展行卓看她这样低着眉眼,不再浑身是刺的模样,看她顺眼了一些:“唔。” 他应一声,端起茶杯。 他想起刚成亲那段日子,她温柔小意,总是软软的叫他“郎君”。 这称呼当时他听着特别,与别人的“夫君”不同,是只有他才有的特称。 他端着茶,看她:“为何叫我郎君大人?” 姚青凌看他一眼,叫了这么久,他才发现? 她平淡道:“郎君是内院的称呼,大人是外面的称呼。现在的你,对我来说,是内院与外墙之间隔着的一道坎。” 只要越过了那道坎,她就到了高墙之外,是个自由人了。 展行卓皱眉,不明白她的意思:“何意?” 姚青凌抿了下唇角,抬起眉眼,目光平静。 那平静的目光中又透出了坚定。 “郎君大人,我要与你和离。” 第33章 男人的权威一再被挑衅,他无法容忍 展行卓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但那一棍子又没将他敲晕,他觉得有点懵,有些茫然。 “你说什么?” 青凌面对着他,又坚定地重复一遍:“我要和离。” 不是想,是要。 但她的坚定,对展行卓来说,像个笑话,像没折腾够的妇人撒泼,无理取闹。 和离? 她离得了他吗? 展行卓放下茶杯,朝青凌招了招手,语气有些平和,像是哄人:“你过来。” 他想,姚青凌还是在闹脾气,才说要和离。 她闹了这么久,没有得到他的重视,觉得没有争过周芷宁,便以退为进,想出和离的招儿,让他做二选一的选择。 妇人,就是这样的幼稚、短浅。 青凌望着他,却是往后退了一步,跟他保持了更远的距离。 展行卓看着两人间大约五六步远的距离,手指轻轻抚着带有余温的茶杯。 他微微侧头,瞧着青凌:“是不是我带芷宁出去,而将你关在府里,觉得委屈了?” 青凌一愣。 她不知道有这么回事,但是有些意外。 他竟然带着周芷宁出门见客了? 义妹之说,本就惹人非议,如今竟然将人带出去了,这是什么都不怕了啊…… 青凌微微出神。 他对周芷宁如何,她以为自己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可心底的某个角落,还是酸痛了一把。 过去三年,他是不太愿意让她见他的朋友的。 他说的是内宅妇人要回避,青凌那时还天真地想,他大概是怕别人在她面前提起周芷宁,怕她吃醋。 ——他们在青山书院时,常被人说道,是一对璧人;他们又有婚约,留下佳话无数。 后来,青凌与其他官夫人往来,有人暗示她,展行卓不喜欢带她见信王他们,是因为展行卓觉得,她是德阳大长公主的人,防着她。 夫妻三载,他防着她;而她却因为他与周芷宁的关系,受着国公府的压力,被人嘲笑,还要担着不可预测的将来。 那时,因为爱他,青凌愿意承受这一切,觉得慢慢的,他也会对她敞开心扉,不再防着她,心里留下她的位置。 可她就是在这“慢慢”中,把丢失了的心找回来了。 姚青凌静静望着他,眼神没有丝毫变化,平静得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没有爱慕,没有渴望,没有期待,只剩下平静,像一潭死水。 展行卓心头突然难受地拧了一下,眸光微晃,但随之而来的是愤怒。 他抓起茶杯掷在青凌脚边。 “啪”一声,茶杯四分五裂,碎片弹溅起来,划破了青凌的绫裙。 青凌躲都没躲一下。 展行卓瞪着她,胸膛用力起伏着,眼睛渐渐红了起来。 男人的权威一再被挑衅,他无法容忍。 够了,就算是吃醋,应该有个度! 非要逼着他低头吗? 男人豁然起身,大步走到青凌的跟前,居高临下地逼视她,怒声道:“姚青凌,你要跟人争,也要看看你做了什么。你配和芷宁比吗?” “你想要留住国公府少夫人这个位置,就该学着怎么讨好我,别妄想爬到我头上,试图掌控我。和离?你以为你离得了我?” “你的这手段,真的一点都不高明!” 展行卓气冲冲的走了。 他把一个侯府出身的孤女,养出了这样骄纵不服输的性格,真是惯得她不知天高地厚! 鸣鹿连忙跟上去。 “爷,您消消气。少夫人也是这些天被关在府里,气狠了才说出这样的话来。你还自个儿说带着芷宁姑娘出去了。这不是火上浇油嘛。” “您不知道,自从少夫人不能出府,她连内院都不出去了,天天就闷在房里。我听小丫鬟说,都气病了。” “何大夫来了府里,给她诊了一回脉,开了好几贴药,一天三顿的喝药,吃点东西就吐,脾气能好吗?” 展行卓脚步一顿,疑惑地看向鸣鹿:“她病了?” 细想想,姚青凌似乎是瘦了,脸也苍白。 她好像喝药喝了好一阵子了,还没好吗? “就那什么月信不调病症?” 鸣鹿支支吾吾:“爷,这我哪儿知道。” 他问了桃叶,桃叶只说女人的病,叫他少管。 自打少夫人和爷开战以后,桃叶就看他横竖看不顺眼,有时候一条道上见着了,桃叶马上扭头就走。 展行卓皱着眉,气消了一些,但没全消。 她再生气,也不该将和离说出来。 鸣鹿瞧他:“爷,少夫人憋闷,要不,您就带她出门散散心,兴许少夫人心情就好了呢?女人还是要哄的。” 展行卓粗声粗气:“我哄她,她还不上天?不去。” 他往外走,去找周芷宁。 此刻,只想得到温柔似水的抚慰。 姚青凌的冷硬,更衬得周芷宁的温柔有多么可贵。 鸣鹿腆着笑跟在他后面,仍是劝:“爷,您不哄,若是少夫人告到大长公主那里,爷在大长公主那儿讨不了好。这以后有些事,还需要大长公主帮衬呢。” 他暗示,若是惹恼大长公主,下回国公爷发怒跟他断绝父子关系,就没有人拦着了。 展行卓皱着眉沉默了会儿,回头说:“你去准备一下,后天休沐,又是集市,我带她出门走走,散散心。” “欸,好嘞。”鸣鹿马上麻利地去安排。 …… 这厢,桃叶煎了药给青凌喝。 苦涩的药汁,青凌一口就喝完了,桃叶连忙递上水给她漱口,再拿蜜饯给她含着。 “小姐现在喝药,越来越娴熟了。以前您喝药可没这么利索。”桃叶哄她开心,但心里是有些难过的。 小姐以前不怎么生病,药都没喝过几回。 何大夫说她这一胎怀得不稳,叫她保持情绪稳定,要多想开心的事情。 可姑爷这样子,怎么保持情绪稳定?怎么开心得起来? 最近几天小姐孕吐得厉害,饭都吃不了几口,桃叶想法子让厨房多做新菜,今儿才吃了一小碗。 青凌笑嗔她一眼:“你就嘴甜。对了,外面那童谣,是怎么回事?” 桃叶说:“我也不知。突然就传起来了,传了好几天了。” “唱的是什么?” 桃叶便将那童谣在屋里唱了一遍,不怎么好听,但骂人那几句真解气。 姚青凌想着,如今她解了禁足,明日出去了解一下情况。 不管是谁编出了那歌谣,总归是帮了她的。 但第二天,姚青凌未能顺利出府。 第34章 不准回侯府 忠勇侯府来人了。 侯夫人,也就是青凌的大伯母马氏,与她长媳陆氏一起来的。 来时,带了她亲手做的艾草糕,和其他一些礼品。 “……你嫂嫂前天去踏青,亲手采摘的艾草,一根一根摘下来的,都嫩着呢。我想着你喜欢吃艾草糕,我们昨天做了一下午,今天就给你送来了。” “这是芝麻拌了油渣的……这个是桃花饼,饼皮是糯米和山药蒸透做的,里面是红豆沙,拌了枣泥,程序可复杂了。你嫂嫂手巧,总能做出好看的样式。回头给国公府送去一些。” 马氏说话时,抬起脖子四周看一圈,回头又说:“你厨艺一般,当初在府里的时候,叫你好好学,你不肯。这厨艺啊,和绣活儿一样,都是女人要仔细学的……” 马氏一口气说了很多,又说糕点难做,又贬低青凌,就跟她还在侯府的时候一样。 青凌面色淡漠,瞧着碟子里摆放漂亮的糕点。 她并不喜欢吃青艾糕,喜欢的是艾草粑粑,做成树叶的模样,里面包裹香豆干和腊肉剁成的馅儿,用柿子叶包起来,冷却后就可以随身携带。 放在炭火上烤一下,表皮焦香混合着清香,滋味独特。 但对盛京吃惯了精细食物的贵人们来说,那些是粗食。 姚青凌还在国公府时,马氏常找借口去看望她。 大长公主不曾阻拦。 马氏是个势利眼,爱占便宜的人,来国公府几次,一次是为二儿子娶媳妇。有国公府撑台面,次子娶了义成伯爵府的三女儿。 马氏第二次来国公府,是为长子谋前途,从九品官升到六品官。 再之后,她还为她本家的侄女谋了一门好亲事。 再再之后,展行卓为周芷宁搬出国公府,她就不怎么“探亲”了。 逢年过节,姚青凌归宁,大伯母便明着说她没用,栓不住男人的心,竟然叫男人被别的女人牵着鼻子走,自己的前途都保不住。 姚青凌还记得上一次回侯府,大伯母生气地骂她:“忠勇侯府靠不上你!” “大伯母,今儿怎么想来新府?”姚青凌打断马氏的喋喋不休。 马氏见她冷冷淡淡的,嘴角抽了抽,她也不太高兴。 但国公府突然派了个嬷嬷去府里,说姚青凌病了,叫她们来探望。 马氏听到了外界的一些传言,明白嬷嬷的意思。她这次来,是要敲打姚青凌,别因为争风吃醋,让男人厌弃了。 马氏收起关心之态,端坐着身子,一本正经地说教起来。 “青凌,你也知道,你父亲去世十年了。忠勇侯府的风光早就不再,幸而咱们姚家有祖宗庇佑,你嫁入国公府,让忠勇侯府还能叫人高看一眼,不至于叫人忘记了。” “但这些也就是表面风光罢了。二爷跟国公府闹别扭,你这个妻子不帮助他,叫他归位,还与他闹起来了。” “拿他的玉佩去典当,叫人笑话他养不起妻子;为了个丫鬟,居然还闹去了官府。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个妻子能干出这么不要脸面的事情来?人家说家丑不可外扬,你是怕别人不知道家丑?” “德阳大长公主没有生你的气,是她这个婆母好,包容你。身在福中不知福,你还有脸摆架子……” 马氏一口气又说了许多,没有一句是好听的。 她说累了,喝一口陆氏递过去的茶,润了喉咙,看一眼低眉顺眼的陆氏,拉着长媳当正面例子:“你看你嫂嫂,她多温柔乖巧。伺候婆母,伺候夫君,没有一点儿不好。你大哥又娶了一个小妾,她们几人相安无事,为姚家开枝散叶。” “我看你也该为二爷找个妾,他有更多的事儿做,就顾不上那个义妹了。” 桃叶听了想翻白眼。 全是为她自己考虑的,没有一点是为小姐着想的,也不问问她受到的委屈。 她们只是把小姐当作能用到的一件东西,靠着她,从国公府拿到更多的好处。 那青艾糕、桃花饼,桃叶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咏春斋的点心,一般般,跟裕隆斋的比差远了。 还有她送来的那些礼品,每件都普普通通;可她拿走的回礼,却是要贵几倍的,不好的还不要。 要说不要脸,谁能比她不要脸。 也就小姐出淤泥而不染,没跟她学。 马氏说到开枝散叶,看一眼青凌的肚子:“你成亲三年都没给二爷生个孩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有没有找个大夫看看?” 她停顿一下,“回头我给大长公主提一下,请她从太医院找个太医给你瞧瞧。” 瞧,省钱已经省到大长公主那儿,还担了个“关心爱护”的好名声。 姚青凌忽然捂着胸口干呕了一下,马氏瞪大的眼睛:“欸,这不是不是已经有了?瞧我这张嘴,开了光——” 她话还没说完,桃叶马上打断:“侯夫人,小姐没有怀孕。她着凉了,身子难受着呢。” 马氏讪讪,一脸失望:“没怀啊,那还是要请大夫……”她一脸凝重,“女子若是不生孩子,就给夫家找了休妻的借口,你再多一个善妒,这不是——” 她越想越觉得,依照姚青凌这折腾劲儿下去,被展行卓休了是迟早的事。 “青凌,你可千万不能被休了啊,忠勇侯府就靠你了。你要是被休了,侯府被全京城的人笑话,连你死去的爹娘也要被人笑话。” 姚青凌冷漠地看着马氏:“如果我要回侯府了呢?” 她没有直接说和离,马氏一时听不明白,以为她和其他小姐一样,闹脾气回娘家。 马氏坚决地不准她回侯府。 “……我们可不想得罪国公府。再说了,你回了侯府,若是二爷不来接你,你只能自己灰溜溜地走,丢的还不是自己的面子。” “这一走,没准儿给别人腾位置,你可别犯傻。” 姚青凌看着马氏不停开合的嘴皮子,那算计到根儿上的嘴脸,一阵心累。 若不是和离后,户籍需要有个落脚点,她真不愿意回到侯府。 她开口:“我说的不是回侯府小住,是——” 她要说和离,但被人打断了。 “欸,二爷回来了。”马氏见到展行卓回来,马上变了脸色,端庄的、笑吟吟地,慈爱的看着展行卓。 姚青凌:“……” 她脸色变得更淡了。 展行卓向来瞧不起侯府一家子,即使和姚青凌吵架,他还是下意识地站在青凌这一边。 见着马氏,他淡淡地“嗯”了一声,与马氏打招呼。 他看一眼青凌,想到了什么,忽然开口留马氏吃午膳。 马氏自然从善如流。 席间,展行卓不经意的谈起官员考核。 他虽然是五品官,但担任的是要职,官小权大;且尚书器重他,虽然是任郎中一职,吏部上下却早已私称展侍郎。 姚家两个儿子的考核也在吏部,他的管辖范围内。 马氏说了儿子很多好话,在桌子底下踢陆氏,陆氏便又说夫君劳累辛苦什么的。 姚青凌却是听明白了,展行卓是在暗示她,侯府的前途在他手里,叫她好好听话。 午膳后,展行卓亲自吩咐下人,叫人备了礼物,马氏带着礼物,心满意足地走了。 展行卓回头,看向面色苍白的青凌,握了握她的手:“我善待了你的家人,不生气了,好不好?” 他又说:“看你身子总也不好,明日带你去永宁寺祈福,吃素斋,出门透透气。” 第35章 展行卓搬回正院 青凌的手很凉。 但她被展行卓握在掌心里,觉得像裹了一块湿漉漉的冰毛巾,又冷,又让人窒息。 怎过了一夜,他从那暴怒阴沉的人,又变样儿? 青凌知道,荣嬷嬷将府中事务接手过去,很快就能察觉出问题,她会回禀德阳大长公主。 大伯母今天来这一趟,大概是大长公主那边传了话,叫人来劝她的。 难道大长公主还同样敲打了展行卓,逼着他回来跟她示好? 但这似乎不对。 展行卓如果是个听话的,就不会到现在还与国公府僵着。 青凌惊疑不定,望着男人,试图将手抽回来。 但展行卓只是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揽着她的肩拥入怀里,温柔说道:“怎么这样看我。” “我们还从未吵那么久的架……昨儿我想了一夜,也许真是我过度关注芷宁,忽略了你的心情,让你伤透了心,才说出要和离的话。以后不会了。” “青凌,我们和好吧?嗯?” 姚青凌抿紧了唇线,怎么都无法点头回应他。 晚上,展行卓从外书房搬了回来。 青凌与他躺在一张床上,浑身紧绷。 如果他态度还像昨天那样恶劣生硬,她尚且可以将他赶出去;可他低头认错求和,她就不能再闹了。 一顶“不侍夫君”的大帽子扣下来,她不占好,落一个恶妇的坏名声。 展行卓的手伸过来,从衣襟滑进去,发觉她的紧绷,抬头看了看她,温柔地呵笑一声:“好久没合房,紧张?” 姚青凌在房事上总是羞涩,不太放得开。 不过展行卓不在意这一点。 黑暗中,他的面色却是冷的,眼神清冷,毫无情欲。 他只是在做一件取悦女人的事,用最快的方式修复夫妻关系。 这段日子,朝堂在争论的是镇南将军杀降一事要如何判,判得重,不服众,恐引起南方边境军混乱;判得轻,藐视君威,不服众。 僵持已久。 那首童谣的出现,御史台又有了新说辞。 展行卓被御史台骂了个狗血淋头,说他包庇余孽,为了余孽虐待发妻,倒反天罡! 周芷宁从罪臣之女,变成了案犯余孽! 主张轻判的一派官员认为,镇南将军对国有功,不该重判;贪污案那么严重,尚且留了余地。 ——这些官员,对贪污案一直紧揪着不放。说白了,就是派系争斗。 但展行卓因为偏袒周芷宁,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 本来渐渐平息的贪污案,一句案犯余孽,事情又变得严重起来。 下朝之后,张尚书与展行卓谈话,言行间态度冷淡了下来。 展行卓必须要晋升侍郎。 晋升之后,他才能掌握更多的权力,才有信服力,才能保护周芷宁,甚至……替周家翻案。 可随着那首童谣的兴起,将他的目标又推远了。 他现在必须要稳住姚青凌,必须要让人看到,他没有虐待发妻,他对她很好……他本来就对姚青凌很好。 男人的目光渐深,直直地盯着姚青凌,眼底似有着愤怒,又似起了情欲,揉捏的手也重了起来。 姚青凌握着他的手,他力气太大了,她推拒不了。 悬在她上方的脸十分模糊,但她觉察出来展行卓不对劲。 “唔,疼——”青凌呜咽出声,指甲在他手背上抓了一道。 展行卓清醒过来,手指一松,姚青凌连忙将他的手从小衣中抽出来。 她短促地喘着气,卷着被子往旁边挪了一下。 展行卓躺下来,脸色已恢复如常。 他将青凌抱过来,像个温柔体贴的好男人,亲了亲她头发:“抱歉,弄疼你了。” 青凌抿唇不语,过了很久才问他:“你怎么了?” 她想要知道男人转变的原因,并不是关心他的情绪。 展行卓微微蹙了下眉,看她一眼。 她能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 是了,姚青凌从来都是将他放在第一位的,他的任何不开心,她都能感觉到。 但有些事,他不可能告诉她;哪怕她很爱他,他也不会与她分享他的想法。 展行卓觉得,当姚青凌问出这一句“你怎么了”,就表示他们和好了。 看,她还是很在意他。 “没什么,只是有些公务烦扰,睡吧。”男人又亲了一下她额头,便阖上眼睛睡了。 青凌等他呼吸沉稳了,才推开他的手,从他怀里退出来。 她已不习惯身边有人躺着,过了很久才睡着。 临睡前,她迷迷糊糊地想,展行卓又骗她。 她应该想办法了解一下朝堂上发生了什么。 早晨桃叶来叫醒青凌,展行卓已经不在房间内。 两个小丫鬟进来收拾床铺,给青凌穿衣梳妆。 桃叶特意看了下床具,没看到污渍,松了口气。 她担心了一晚上。 房门口,又有小丫鬟来催:“少夫人,二爷在花厅等着一起用早膳。” 二爷? 姚青凌开始正视起这个称呼。 从前,下人们,或者宾客友人,叫的是二少爷,或是二公子,二爷是最近才开始叫起了的。 少爷、公子,是对年轻男子的称呼,听起来脱离不了家族的荫蔽;爷一字,是有了一定有掌控力的成熟男子的尊称,有了力量感。 即使他脱离国公府,也能靠自己行走于世俗,能自己担起事情。 展行卓似乎是有意在彰显自己的掌控力,力量感。 姚青凌微微怔愣,思索着什么。 桃叶往门口扫了一眼,嘟囔:“真烦人……小姐,您真要跟姑爷一起去永宁寺?” 说得好听去祈福,真正为谁祈福还不一定呢。 那永宁寺又远,只是一个来回就得大半天时间,再加上跪地祈福,听师傅讲经,不得一天去。 小姐怀着身孕,坐那么长时间马车,那么累,桃叶很是担心。 “我已经将马车垫得很软和,希望平安无事。”桃叶双手合十,忧心的看一眼青凌。 青凌摸了摸肚子,想想就觉得疲累。可展行卓态度坚持,她如果不想露馅,就不能拒绝太过。 “不会有事的。” 用过早膳后,展行卓和姚青凌一起出门。 鸣鹿牵着马,在门口等着,见人出来了,上前恭敬地说:“爷,都已经准备好了。” 青凌侧头,特意深深看一眼展行卓。 他点头,“嗯”了一声。 小厮搬下马凳,青凌踩着马凳上马车。 展行卓扶着她,温柔嘱咐:“夫人慢一些。” 相邻隔壁都是官员宅邸,进出的下人们都看见了国公府二公子体贴照顾夫人的模样。 哪有什么虐待发妻,少夫人看着只是瘦了些,身上没伤。 不像那个周芷宁,每次来都遮遮掩掩,被风卷起面纱一角,脸肿得跟馒头似的。 第36章 不喜欢永宁寺的素斋,不喜欢你 隔壁御史夫人正好也要出门,瞧见了,过来问候一声:“少夫人,要去哪儿?” 姚青凌已经上了马车,看一眼还在下面的展行卓,微微弯下身子跟御史夫人打招呼:“去永宁寺。” “哦?那正好,我也去呢。”御史夫人笑着说。 御史的马车还在准备,御史夫人正等候,没什么事,青凌眼眸微微一转,对桃叶说:“桃叶,我有些冷,去帮我拿个手炉吧。” 这几天还暖,已经用不上手炉,冬衣都可减了,但青凌穿的还是冬季衣服。 桃叶“哎”了一声,马上折返屋子里去拿手炉。 御史夫人在一边打量姚青凌,见她瘦得风吹就倒似的,脸也苍白,神色复杂地看一眼展行卓,有些轻蔑。 展行卓当没看见,他上了马车,心里想:怎么当初买房,就买在曹御史家隔壁,晦气。 他当着御史夫人的面握了握青凌的手,这一握,果然是冰冰凉凉的。 他攥紧了她的手,温柔的语气里透出忧心和十分关切:“吃药那么久也没见效果,若不是我坚持,你还不肯去拜菩萨。不管怎么说,拜一拜,心诚则灵。” 御史夫人听了一耳朵,心想莫不是生病了,姚青凌才不出门,却被外人传被夫君虐待? 可,若是生病,展行卓为何不在朝堂上说话,就那么被人骂着? 御史夫人不好打扰人家夫妻恩爱,讪讪转身走回自己家门口,忽然听到身后“哎呀”一声。 御史夫人马上转头,只见马车微微轻晃,然后便安静下来。 车厢内,姚青凌扶着额头坐稳。 展行卓低头查看她的额头:“怎么这么不小心,我看看伤着没有。” 青凌是故意的,她进车厢时“不小心”撞在车厢顶上。 那童谣里意指她被虐待,展行卓对她发了好大一通火,过了一夜,他又变了个人似的,不但解除了她的禁足,还当着外人的面做戏了。 方才御史夫人虽然没直接说什么,可她探究的眼神青凌察觉到了,展行卓非要去永宁寺是有目的的。 “我有些头晕,一时没站稳……郎君大人,能不能不去永宁寺了?” 展行卓握着她的手,语气温柔:“都已经安排好了,不去就可惜了。永宁寺的素斋要预定,我叫蔚岘让给了我才得来的机会。你之前不是还说好吃吗?” 陶蔚岘的幺妹去年夭折,申国公夫人在永宁寺设了一盏长明灯,她心里难过,不敢去,每个月让陶蔚岘代去添香油。 姚青凌望着展行卓,默默垂下了眼皮。 永宁寺的素斋是很好吃,但她上一次吃,是成亲那一年。 那时候他们是真好啊,他背着她上山,九百九十九的台阶,他一直背着她到山门口,没有停下歇一歇。 路上他说,愿意这么背着她走一辈子,一直到九十九。 可一辈子才过了几年,他应该早就忘记那些话了。 或许不是,是从一开始,他只是说了那些让她心动的谎言,从没认真过。 他只是要骗住她,做他和周芷宁之间的遮掩。 在佛祖面前撒谎,他不亏心吗? 青凌掀起眼皮,清粼粼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男人。 车厢内光线不够明亮,马车内的布置为了迎合春光,换了草青色的布帘。阳光从帘子外透进来,使得青凌的眼睛是青黑色的。 展行卓在她的盯视下,莫名觉得她的眼神幽沉瘆人。 在他要错开眼睛时,青凌淡淡的开口:“我早就不喜欢了。” 不喜欢永宁寺的素斋,不喜欢你。 展行卓微微皱了皱眉毛,有些失去哄她的耐心,这时候马车外传来御史夫人的声音:“少夫人,我这儿有些小点心,可以路上解闷吃,给你来一些?” 展行卓眉毛皱了起来,还没开口,青凌掀开车厢窗帘,从小小的方寸洞口露出小半张脸,笑着,却看起来有些难言之隐:“好啊,那就谢谢夫人了。” 风吹起,将她额头刘海散开,她额角有一块明显的红色鼓包,看着像是用力撞上的。 御史夫人看着,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展行卓心狠手辣,人前装关心妻子,转身就摁着妻子的脑袋撞。 “少夫人——”御史夫人想要说什么,青凌已经拿了她递过来的小点心,“多谢夫人。” 放下帘子,人也消失在帘子后面。 好像被人胁迫了似的。 御史夫人沉下了脸。 桃叶拿着手炉回来了,也是隔着窗帘把手炉递进去。 这时候,马车似等得不耐烦,缓缓朝前滚动起来。 桃叶对御史夫人窘迫地笑了下,拎着裙摆小跑跟上去。 “这展行卓,为了个案犯余孽这样欺辱妻子,那周芷宁一看就一副狐媚子样,他早晚要倒大霉!”御史夫人对着马车背影,狠狠啐了一口。 马车内,姚青凌倚着软枕,补眠。 额头撞得有些狠,依然疼着,但她控制了力道,只是额头有明显的伤,有痛感,不会有什么其他影响。 但她打算等到出了城门口,她就来一个呕吐,说自己头晕不适。 这样就无需坐半天马车去永宁寺了。 转而她又想到,御史夫人也说去永宁寺。 她可以找机会去跟御史夫人聊聊,这样她就能打听到朝堂的情况,或许就能知道展行卓转变的原因? 展行卓看了姚青凌一眼,只见她安静得过分,脸色也苍白到好似发青。 她刚才那一下应该是撞疼了。 她身子不好,站也站不稳,也许不能远行。 男人心软了一瞬,随即想到周芷宁。 “案犯余孽”这四个字,太重了。 事情是因那首童谣而起,他有责任平息谣言,让风波过去。 所以,姚青凌就算身体不适,也只能忍一忍,跟他去永宁寺祈福。 到时,他会做好一切安排。 展行卓端坐着,看着闭眼休息的姚青凌,面色复杂,放在膝上的手,拇指缓缓搓揉着食指指节。 马车行了一段路,进入闹市,四周声音嘈杂了起来。 忽然,马车停下。 展行卓掀开门帘问车夫:“怎么停了?” 车夫握着马鞭指向前方:“那边堵了,过不去。好像有什么大事。” 展行卓一眼看去,前面停了好几辆马车,再往前看,越过无数人影,前面一块空地搭起了一个高台,下方人头攒动。 有官差拎着铜锣敲打,大声说话,四周有其他官差维持秩序。 看情况,像是官府在办什么事。 可昨日上朝,除了贪污案又被重提,并无其他大事。 再者,也没听顺天府,或者大理寺有什么大案在办。 那是什么事情? 第37章 不悔,不耻;不闹,不辩 青凌也听到了异样,掀开帘子往外看。 就在这时,“哐”一声铜锣巨响响起。 从另一条岔路口,官差开道,将百姓格开,然后一辆囚车缓缓行驶过来。 青凌眯起眼睛,试图看清楚囚车内坐着的是什么人,就听马车外百姓议论:“他就是镇南将军啊……” 镇南将军? 囚车靠得近了,青凌看清楚囚车内坐着的男人。 那人身上穿着还算干净,垂着脑袋,头发束了起来,并不落魄,只是角度原因,看不清楚他的脸。 但可见他生得高大壮实,就显得囚车狭小,腿不能伸直,腰背也只能弓起。 青凌觉得是给了他一辆女囚用的囚车。 有道是,威武不能屈。 感觉,是故意让他做出这卑躬屈膝的姿态,折损他的骨气和尊严。 堂堂将军,他犯了什么罪,要受这么屈辱的刑罚? 青凌好奇的盯着看,眼神直勾勾的。 他应该不是大奸大恶之人,百姓没有往他身上扔石头;羁押的官差也没有对他恶行恶状,拿鞭子抽他。 囚车里的男人,像是感觉到她的目光,突然抬头看过来。 青凌跟他直接对视上。 那像是狼的眼睛,锐利、凶猛,但却见平静,像是一头……悠闲享受安宁的狼王? 青凌不知道为什么会冒出这样的想法。 她抽回目光,却不经意地与展行卓的眼睛对视上了。 展行卓从刚才就发现姚青凌看着蔺拾渊眼神专注。 让他想起春日宴那天,她静静看戏台上一个小丫头的舞刀弄枪。 他不喜欢她那样专注的眼神,更不喜欢她看其他男人看得那么专注。 青凌在那一瞬里,看到了展行卓的不悦,脸拉长了,眼睛乌沉沉的。 他在不高兴什么,囚车堵了他的路? 青凌倒是巴不得路再堵一些,最好堵到天黑去。 抿了下唇角,她开口:“刚才听人说,他是镇南将军,他犯了何事?” 展行卓也不知,皇上这是什么操作。 明明朝堂上吵得热闹,争论了快一个月,也没个决定。 不过,他并非天子近臣,大概那些人又给皇帝出了什么主意,要折辱这位镇南将军。 但展行卓对蔺拾渊是没什么好感的,他淡淡道:“他杀降。” 好像说的只是一件不值一提,应被鄙夷唾弃的事情。 姚青凌一怔,勾起了久远的回忆。 西南边境的烽火,夷族人乔装成澧国人混入境内,他们到处烧杀掳掠,大片城镇成了一片焦土,天空是黑沉沉的,那是还未熄灭的火焰烧灼出来的浓烟;空气里弥漫着焦肉的味道,闻着的不是恶心感,是痛苦。 痛到让人吐出来,久久不能平复,心也成了一片哀土。 父亲收复失地时,红着眼睛说,要杀尽夷族人,给这片土地的百姓报仇! 他打赢了仗,收回失地,俘虏数万夷族人。 他将所有俘虏圈在城池三十里外,不给吃不给喝,却没有要他们的命。 最后这些俘虏,在两国和谈时,用百万两银子,几十万牛羊,几万匹布,换了回去。 可是不到三年,夷族人卷土重来,又一次烽烟起。 还是那些夷族人。 那一次,父亲却死在战场,再也没能笑着回来,她只能扶着父亲和母亲的灵柩,踏上回京的路…… 姚青凌攥紧了冰冷的手指,此刻毛骨悚然的寒意与热血未凉的热意交替着,将指骨捏得发白。 杀降怎么了? 那些外族人不该死吗? 他们杀了澧国的百姓,那些百姓死得何其惨烈,战场的官兵死得何其惨烈? 保卫国家的将军,为什么要被关在囚车里? 僵硬的手,从膝盖滑落,不经意碰到放在一边的手炉,那一缕暖意将青凌唤回了神。 她抱着手炉深呼吸。 展行卓发现姚青凌的脸色不对,探手摸了摸她的脸,青凌身体微微斜侧,避开了。 男人的手落空,看她一眼。他不愿意在这里耽搁时间,掀开帘子交代马夫换其他路走。 正在这时候,囚车到了搭起的看台那里,蔺拾渊并未放出,依然在囚车里,但有官差搬了一张椅子到看台,有个穿着官服的老爷走过去。 他张开手示意安静,然后双手扶着玉带,用洪亮的声音宣读镇南将军的罪状。 “今有蔺拾渊,于景琰八年元月战于汾岭,敌众卸甲归戈,肉袒请降。然其悍然屠戮,血流飘杵……逆天虐民,罪同桀纣。” “……军法有云,‘降者不杀,示以大信’。今蔺拾渊背信弃义,陷约盟如粪土。自此事发,瀛国人宁血战而不降……” “冤魂夜哭,怨气冲天,野犬争食,腐臭百里。其状惨不忍睹,其行引天人共怒……此等悖德之事,必遭天谴,亦使三军将士蒙羞,朝廷仁德之政蒙尘……” 诉状断断续续,青凌听了个大概。 她面无表情的看了看那位官员,再看向蔺拾渊。 他神色轻淡,气度从容,毫无羞耻之意,好像听着的,是别人的事情。 清冷的眉眼间有倨傲之意,视万物如无物。 不悔,不耻;不闹,不辩;悉听尊便。 马车摇动,一点一点退出闹市,官员洪亮的声音还在继续。 “……然蔺拾渊将军历经百战,以血肉之躯护我澧国安危,护我澧国子民,寸土不让……战功赫赫,鄞州一战……” 声音渐渐远去。 姚青凌看向展行卓:“为何不看下去?比起祈福,你难道不更应该关心朝堂之事吗?” 展行卓淡淡看她一眼:“与你何干?” 对一个旁人,她全神贯注,却对自己的夫君冷待。 展行卓脸上写满了不爽。 姚青凌被他顶了回来,竟然不知说什么。 是,朝堂之事与她无关;但她关心那位将军的命运。 从战场上活下来的人,不该死在自己人手里。 “……今日,就让全京城的百姓做个评判,你们认为蔺拾渊有罪,就将竹签放在这……” 青凌掀开帘子,扭头看向后方。 展行卓冷着脸看她。 突然,姚青凌站起来,掀开帘子叫停了马车。 桃叶连忙过来:“小姐?” 姚青凌语速很快:“快,去把马凳拿来!” 桃叶急忙叫小厮去搬凳子,还未等凳子完全放好,青凌就从马车上下去了。 她攥着桃叶的手,另一只手拎着绫裙往看台那边跑。 “快,我们去看看。” 马车车厢内,展行卓的脸色黑透了,眼睁睁看着姚青凌混入了人群中。 那敏捷的身影,哪有头晕身体不适的样子! 鸣鹿也是一脸惊愕,他看了看主子:“爷,少夫人她这是——” 不是说要去永宁寺吗? 逃了? 第38章 将书生打了个乌眼青 鸣鹿的脑袋很忙,两边来回看,不知所措。 “爷——” 展行卓黑着脸下了马车,朝姚青凌的方向走去。 此刻,青凌已经穿过拥挤的人群,站在最前列。 过来那一小段路,她已经明白,这场游街示众,不是对一个将军的惩罚和羞辱,是朝廷将审判,交给百姓。 功过,让世人评断。 百姓们很朴素,他们只知道这位将军保护了百姓不被敌军侵扰,保护了他们的家园;他们不懂什么降者不杀,不明白朝廷的仁德体现在哪里。 是五年前黄河决堤,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而那些贪官却可以不死的仁德吗? 百姓们很实在,谁护住了他们的命,他们便反过来守护,留住他的命。 人群中响起山呼海啸,要求朝廷释放这位将军,官复原职,让他回到战场上! 姚青凌热血澎湃,看着眼前一幕。 她攥紧了拳头,手臂抬起,也想加入这场呐喊。 这时,忽然一只大手握住她手腕,青凌转头看去,展行卓阴沉着脸:“这件事与你无关,不要参与进去。” 青凌压紧了唇角,瞪了一会儿展行卓,手腕被他牢牢攥住,她挣不开,扭头再看向看台。 她眼睛里闪着光。 有这么多人的声援,将士们的热血就不会凉。 展行卓垂眸,看着情绪激动热烈的女人。 恍然发现,姚青凌已经死气沉沉许久,久到他以为,姚青凌从来都是冷漠麻木的,自私的。 她只是端着贤妻的样子,应付国公府,应付他,应付外界的目光。 然而此刻,她在他眼前鲜活了起来。 她的眼睛里有光芒,热切的看着一个人;她不再看起来冷漠高贵,她热烈的表达着自己。 展行卓目光沉沉的看向囚笼里的蔺拾渊。 就是这个人,让平息了的贪污案再度翻涌起来,让周芷宁成了“案犯余孽”。 姚青凌居然为这种人激动? 没见识的女人,就是容易被人煽动,没有自己的思考能力。 百姓们为将军请命,也有反对的声音。 一个带玉冠的书生跳上看台,大声表达着自己的意见:“你们只看到蔺拾渊战功赫赫,护国护民,你们也要看到杀降带来的后果。” “时间拖得越长,双方只会有更多的死伤……你们说将军保护百姓,那么在战争中死去的百姓呢?战争持续,百姓得不到平静,就无法正常生活,为避免战乱,他们只能离开故土,这难道不是流离失所,骨肉分离?” “他们这些武将根本就是杀戮机器,他们打仗为的是积攒功名,掌握更大的军权,称霸一方……” 青凌的脸色难看,沉沉看着那个书生。 将士多为寒门,他们在军中崛起,影响了门阀士族在朝堂的势力。 他们在打压这股新生势力。 青凌恍然意识到,这一场审判,或许是皇权和门阀士族的较量? 听着那书生宣讲战争的危害,武将对功名对权力的渴望,百姓们沉默下来,支持蔺拾渊的声音被另一派淹没。 右侧那写着“死”的箱子里,堆积了越来越多的石块。 姚青凌的呼吸沉静,紧紧的攥紧了拳头。 又有其他书生加入进去,要求严惩蔺拾渊。 他们生动地给百姓上课,什么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而不是保家卫国。 但不是这样的,将士们流血、牺牲,他们付出了生命……还有那些百姓……无数的生命,不应该只是一场权斗的绞杀! 姚青凌忍不住跨出一步,却猛然被拽了回来。 她回头怒视展行卓:“放开!” 男人只是更紧地攥住她的手,冷冷看着前方:“姚青凌,你一个女人,出去凑什么热闹。” 可心底里,也是被刚才百姓热烈的拥护震撼到了。 但他很快又调整自己,蔺拾渊这种杀人机器,活着只会造成更多的杀戮,所有人命,都只是他往上走的踏脚石而已。 他没那么高尚。 朝堂那些人也不该用周家的案子,跟这个人屠将军做对比。 姚青凌挣脱不开。 这时候,旁边一道人影推开人群,大步走上了看台。 “你放屁——”御史夫人声音洪亮,她怒目圆睁,指着那书生一顿骂,她叫那书生上战场去,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感化瀛国人。 她跟那书生争辩起来。 她甚至一拳头打过去,将书生打了个乌眼青。 “……你连我都打不过。” 下面一阵哄笑。 御史夫人继续:“你就幻想用嘴巴服人,可敌人只会觉得你软弱可欺,他们会杀更多的我们的百姓,侵占我们更多的土地,抢我们的银子,牛羊,我们的好东西!” 姚青凌在府里时,有时能听到隔壁曹御史与他夫人吵架的声音,大多数时候,是御史夫人吵赢了。 但她赢,不是因为她口才更好,是她蛮不讲理,使用蛮力;曹御史总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他夫人赢了。 青凌笑了起来。 展行卓沉着脸。 曹御史在朝堂骂他;他的夫人明面上跟他吵吵闹闹,其实是一路货色。 真是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 御史夫人又说:“如今各大城镇,至今还有洛州、南乡等多地流民。他们没有了家园,有些流民活不下去,他们聚集起来成了流匪,危害一方。这是贪污造成的,是人祸。大贪官将刀子对准了无辜百姓。” “蔺将军杀降,他的刀子是对着敌人的。杀掉敌军,减弱他们的战斗力,让他们惧怕我们……” 姚青凌用力点头。 御史夫人说得没有书生那么漂亮,但她朴素的语言更贴近百姓利益。 可她一个人,抵不过数十个书生的嘴。 如果有更多御史夫人这样的人上去就好了。 她在人群里寻找,眼睛忽然一晃。 那小小的人影在人群中着急,就要冲上台去。 蔺俏在对面,她也看到了青凌,看到她对她轻轻摇头。 蔺拾渊在接受审判,如果蔺俏上去,对蔺拾渊没有好处。 她太小了,只是给暗处的人多一个拿捏蔺拾渊的软肋。 姚青凌心头燃着,她一把甩开展行卓,冲向高台,待展行卓反应过来时,姚青凌已经走上高台。 她平静从容,看向台下的所有人:“我也来说一个真实的故事,你们可听一听……” 第39章 她纤瘦的身子闪闪发光 这个故事,是姚青凌的父亲跟她讲的。 说有一队外族人被俘虏了,将军仁善,把他们圈禁起来,等待发落。 可是这些人在半夜挣脱了捆绑的绳子,杀掉看守的士兵,他们烧了粮草制造混乱,又混入百姓中大开城门,造成战役的失败。 所以当先忠勇侯生擒数万俘虏后,青凌问为什么不把那些俘虏都杀了。 她见过那些人是怎么祸害边民的,他们该死,为死去的边民陪葬! 可是父亲却摇头,他说:“杀降不详。” 前朝有几位大将军杀降,都不得善终。 那时候青凌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她只看到父亲将那些俘虏圈在城池外,不给吃喝,消耗他们的体力,留了他们的命。 之后朝廷与夷族人谈判,放了那些俘虏。 而她的父亲,并没有因为留了俘虏们的命,就有善终。 他只是用他的生命,换到了“忠勇侯”的死后追封,换到了姚家的荣光。 他死后,西南四个城池落入夷族人手中,至今未能收复。 “……如今,处死一个对国家有功的将军,以平息瀛国人的愤怒,换取所谓的和平,这难道不是懦弱的表现吗?” “这次止战之后,所谓的休养生息,又能平静多久?一年?两年?五年?又有多少将士,多少百姓死于战乱?” “敌人只会认为我澧国人软弱可欺,不断来犯,不断提一次比一次更过分的要求。边境四国虎视眈眈,今日瀛国咬一口,明日越国咬一口,永无宁日……而我们自断一臂,失去了可以保护国家保护子民的将士,失去了强有力的后盾,就只能任人宰割。” 青凌的血脉中,血液快速的涌动着,她感受到自己澎湃着,胸腔里充满了力量;她握紧了手指,掐着掌心,压下这股饱满激烈的情绪,让自己以平静的语气接着说下去。 “……杀俘虏,震慑对方,打怕他们,让他们记住痛,不敢来犯……我以为的不可杀降,是我们强大到想抓就抓,想放就放的时候,再谈不杀降,也不迟……” 蔺拾渊背对着姚青凌,看不到她说话时的表情、动作,但从她平静语气中透出的力量感,他被一个女人震撼了。 澧国重文轻武,以仁治天下。富,但谈不上强大,被边境各国虎视眈眈。 没有保护国家的能力,没有强而有力的拳头,怎么打退那些觊觎着的,泛着绿光流着口水的豺狼虎豹? 蔺拾渊以为没有人能懂他,而今却有一个女子铿锵有力地说了出来! 等到国家文武兼修,自信强大到真正睥睨天下的时候,等到想抓就抓,想放就放的时候,那些外敌便不敢来犯—— 释放俘虏,展现国威,也不迟。 他心脏砰砰用力地跳动着,攥紧了拳头,目光露出奇异的光。 他想看一看那个女人,但囚笼太小,他无法行动,只能听着她往下说。 展行卓看着台上平静地讲着故事的女人,她的声音并不十分洪亮,跟那些男人相比,她除了脸长得好看,身形却瘦小,但她却有着比书生们更震动人心的力量感。 阳光落在她身上,她纤瘦的身子闪闪发光。 那些书生的声音竟被她压了下去。 这时候有个书生突然问她:“你是何人?” 姚青凌一字一顿,吐字清晰:“先忠勇侯姚锐之女,姚青凌。” 展行卓忽然回神,捏紧了拳头,直直盯着她,目光像是要将她碾碎了。 过去时间已久,人们早就淡忘那位将军,更不记得什么姚青凌。 但渐渐地,有人想起来了:“是不是……夫人殉情的那位将军?” 姚青凌听着这话,忽然觉得可笑。 才过去十年,那位骁勇的将军就被人遗忘,让他们想起来的,居然是“殉情”二字。 而此刻,人群里忽然响起很大的嘈杂声,人们议论起来,更多的人想起十年前,有一个小丫头还没棺椁高,她扶着棺椁,沉默的从城门进来,一直走到御赐的忠勇侯府。 “原来她就是先忠勇侯之女……听说她出生在战场,她见过真正的人间炼狱,那她比这些书生更有资格说……” 鸣鹿也忍不住说:“爷,我也想起来了,少夫人那时候——” 先忠勇侯夫妻的遗体回京时,正是盛夏。 为了防腐,棺材里放了冰块和很多香料,但也遮不住腐臭的味道。所过之处,所有人都捂住了口鼻,险些吐出来。 而附近的权贵人家和商家店铺,索性关紧了门窗,不耽误权贵们的享乐。 鸣鹿记得,少夫人离棺椁那么近,她却脸色都没变一下,也没有一滴眼泪。 鸣鹿那时候还小,出来办差时挤在人群里看了那么一眼,此刻回忆起来,他有些兴奋,又有些同情。 他恍然想起来,少夫人从来不拿死去的父母卖惨。 但回头瞧见主子的脸色难看,意识到什么。 ——少夫人是内宅妇人,怎可在人前侃侃而谈国事。 “先忠勇侯之女……她不是嫁去了展国公府?”又有人提起来,“可是她的夫君跟那个罪臣之女是义兄妹,她这是……” 公然跟夫君叫板,公开站队,划开界限! 展行卓的脸色彻底黑透:“鸣鹿,去把少夫人带过来!” 说着,他沉着脸转身回马车。 过了会儿,鸣鹿把姚青凌带过来了。 青凌上了马车,看了眼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的男人,安静坐在他对面。 跟他保持了距离。 展行卓吩咐继续赶路,去永宁寺。 目光沉沉地盯着青凌,那眼神,像是要把她撕了。 青凌抿紧了唇角。 她的发丝滑落下来,搭在脸颊边。她随手一拂,露出额头的肿包。 但她此刻顾不上那些了。 她的情绪还未缓过来,仍是心潮澎湃着。 对着展行卓愤怒的眼神,她悄然捏紧绫裙。 但她并不认错。 空气像结了冰一样。 展行卓盯了很久。 他预想的去永宁寺这一路,可以慢慢将她哄过来,软化她,继续做一个贤妻,不要跟他作对。 可她却跑到看台上,为一个罪臣声援,不惜自爆家门,公然表明跟他不是一个立场! 只有展行卓自己清楚,此刻他心里有多么的愤怒。 现在的他,很想将姚青凌从马车上踢下去,不想看到她;也想叫她道歉,说永远不会再乱说话。 “姚青凌——”他开口,嗓音低沉得像是将她咬在齿缝里,撕碎她。 忽然,他转而一想,那些人不是说他包庇罪臣之女,不是说他虐待妻子吗? 可是姚青凌就那么现身了,还能清晰有条理地为别人辩护,不就是他对妻子包容,对妻子很好的、最好的证明? 不是能说明他并非包庇罪臣之女,只是怜惜昔日旧人,出于仁义,照顾义妹? 不就能证明,他没有因为周芷宁,禁锢自己的妻子? 展行卓将愤怒压在手指间,缓缓揉捏着手指,唇角勾起了笑。 他端起矮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递给她,淡淡地说:“说了那么多,不口渴吗?” 姚青凌惊疑不定的盯着那杯茶水,防备地瞧着展行卓。 刚才还黑沉沉的,要吃人的脸色,此刻却对她笑着,还伺候她喝茶? “不了,我不渴。”青凌拒绝了他。 展行卓也不生气,手臂一弯,自己喝了那杯茶。 他道:“离永宁寺还有一个时辰路程,你可以歇一歇。” 语气轻淡得像闲话家常。 第40章 姚青凌危矣 到了永宁寺,前面是长长的台阶,姚青凌看着那看不到头的台阶,感觉一下子脚软了。 她应该在城门口就装吐装晕的。 可是,她说了那么多话,精神得看不出生病的样子,展行卓不会相信的。 青凌抬脚踩上台阶时,展行卓忽然走到她前面,蹲了下来。 “上来。” 姚青凌看着他的背,一阵怔愣。 展行卓穿着的是青色绣祥云纹长袍,青色衬得那肩膀宽厚,沉默、温柔。 青凌还记得三年前,他穿着的是月白长袍,儒雅清俊,光风霁月,她都舍不得压着他,笑着说担心他把她摔了。 然而他轻松背起了她,走了一路,喘粗气时还要陪她说话解闷。 他说了一路的情话,她听着他淳厚温柔的声音,心软了又软,像沉在了云里,路边是参天大树,是小花小草,是怪石……她飘着,暖着,走在一条通往云天的路,心里是明亮的。 就想他背着她走一辈子。 可是此刻,他还背她做什么呢? 真正趴在他背上,被他背着往前走的人,是周芷宁。 她已经看透了,不想再被骗。 曹御史夫人的马车也到了。 曹御史夫人下马车,就看到展行卓半蹲着,要背起姚青凌的模样。 她笑笑说:“少夫人,还是你好,身子瘦,展郎中还能背得动你,我就不行了,老曹还没我健壮呢。那,我就先上去了。” 御史夫人身材圆胖,但健康壮硕。 她先踩着台阶上去,健步如飞,一会儿就拉开了距离。 姚青凌侧着往前走两步,扶起展行卓的手臂,静静对他道:“这条山道,我能自己走。” 她迈开脚步,绣鞋踩在石刻的台阶上,坚定而踏实。 一步一步,似碾碎他的谎言;一步一步,碾碎发生在这里的记忆。 眼睛忽然酸涩起来。 她拥有的美好回忆并不多,却一切都是假的,虚幻的。 却连此刻遗忘,都牵动她的肺腑,疼痛着。 青凌轻垂眼睫,看似仔细看路,只是在掩藏情绪而已。 展行卓望着她身影,忽然觉得她的背影为何有种决绝之感? 像……一去不回头。 这个认知让他心头猛然一颤,他摇了摇头晃去那种荒谬感。 姚青凌再怎么跟他闹脾气,也舍不得离开他的。 她只是不喜欢周芷宁,不服他对周芷宁的好,非要找存在感罢了。 他抬脚跟上,握着她的手,温柔的声音里透着不容拒绝:“那我牵着你走,如果累了,就和我说。” 手指从她的指缝钻进去,跟她十指交握起来。 姚青凌被他滚烫的手掌包裹起来,侧头看他一眼。 他面颊坚毅,眼神冷,怎么都没有温柔的样子,一步步拉扯着她上去,像胁迫她与他同行。 九千九百九十九级的台阶,青凌开始屏着呼吸,之后呼吸全乱了,但她还是靠自己坚持走完了这条漫长的山道,一声不吭。 就像当年八岁的自己,那么漫长的路,她不哭不闹,从西南到京城,扶着灵柩走了一路。 到了山门,已经过了午时,小沙弥在门口迎接,合着手掌对他们念了声“阿弥陀佛”。 他们去了大殿祈福,姚青凌跪拜时,展行卓由沙弥引路,去给陶蔚岘看看他妹妹的长明灯,添了香油钱。 之后是听圆慈大师讲经。 青凌听着都快睡着了,脑袋重重磕了一下,清醒过来,转头看展行卓,他听得认真。 她揉了揉脸,继续听着。 心里想,展行卓心思重;只有心思重而乱的人,才需要大师点灵台,指点迷津。 又过去大概一盏茶的时间,天色黑了下来,外面下起了雨。 雨势很大,敲打着屋檐,大师的声音都模糊了。 雨天山路不好走,看样子是赶不回去了,展行卓便说留宿一晚,明日再回去。 晚膳后,青凌先回了厢房,琢磨什么时候去跟御史夫人见一面。 ——曹御史夫人也下不了山。 桃叶进来了,摆着难看的脸色说道:“姑爷下山去了,鸣鹿也走了。他们走的时候也不跟我们说一声,把我们留在这里,真过分。” 桃叶只看到了背影,展行卓冒雨冲下山,鸣鹿一手拿了雨伞,另一只手抱着蓑衣追上去,最后面跟着的人就是前来传消息的下人。 她连上前问一声的机会都没有。 姚青凌一愣:“下山?” 她看向窗子,外面的雨并未停下,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展行卓冒这么大的雨下山干什么? 桃叶说:“那边来了个家仆,不知道那王少夫人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那边,说的是帽儿巷。 青凌嘲弄一笑,并不在意,也不担心展行卓走夜路有什么危险。 他就算从山上滚下去,也是为了周芷宁,她内疚什么,担心什么? 他不在,正好,她不用避着人去找御史夫人。 青凌披了件斗篷,去找御史夫人。 刚走出院子,听到外面一片杂乱声。 几个沙弥跑得很快,嘴里说着什么拿棍子。 险些撞到青凌。 “少夫人,别出去,外面流民作乱冲上山,我们正要去护寺!” 沙弥快速说完,拿着棍子冲出去了。 内外院子中间一道圆形拱门,有几个武僧守在那儿,他们不让内院的香客出去冒险。 “女施主,我们寺院能够保护你们的安全,还请回去等候。” 他们落了锁,不再允许进出。 桃叶紧张地揪住青凌的手臂,惊恐的看着关闭起来的院门:“小姐,真的有流民!他们、他们怎么这时候攻上山来了!” 姚青凌被她抓得手臂一阵钝痛,但她也十分紧张。 之前她建议展行卓,将周芷宁送去郊外庄子,展行卓就说有流民……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些流民竟然在京畿重地汇成了流匪! 曹御史夫人听到动静,也跑了出来,见到青凌就问发生了什么事。 青凌把流民作乱的事情说了。 “……临近清明,好多权贵来寺里上香祈福,添香油钱,还有设请斋宴。寺里的银子、准备的食物堆成山,就成了流民盯上的东西。” 永宁寺的斋饭出名,平时一桌就要上百两银子,节日时期要五百两,听说还有竞拍的。 青凌在国公府时,听德阳大长公主说过。 但展国公府是清流,并不参与此事,所以青凌没见识过斋宴。 “但只怕,那些流民盯上的,不止是那些银子……”姚青凌紧锁眉心,忧心忡忡。 曹御史夫人拧了拧眉:“什么意思?” 青凌目光沉沉:“今日大雨,寺里留下的香客众多。其中不乏你我二人一样的官府夫人,富商家眷。他们若围困起来,将我们当成人质,便可索要更多的赎金。” “如果只是赎金也就罢了,可是曹夫人,您想想,他们是因为什么变成流民的?” 御史夫人脸色一沉,攥紧双拳:“黄河决堤……贪污案!” “对,贪污案……那些流民觉得朝廷对那些犯案官员的惩罚不够,无法平息他们的愤怒。那我们这些官员家眷……”青凌的声音沉缓艰涩,“只怕就成了他们泄愤的对象。” 那些流民,多少是失去了家园的;多少是失去了亲人,天人永隔的。 他们一无所有,无家可归,在新的地方又不能找到活路;官府为了本地的太平,驱赶他们。 他们失去了希望,没有活路。 所有的愤怒叠加在一起,让他们铤而走险,愿意为之一搏! 第41章 姑爷会来救我们吗? 御史夫人猛抽一口气:“他们敢!这可是京城!” 整个澧国,治安最严的地方! 青凌苦笑笑,往雨幕中看去,喃喃说:“家都没有了,贱命一条,有什么不敢的呢?” 同样是死,拼一把还能活得长久一些。 御史夫人不说话了。 风雨声中,传来前院的厮杀声。青凌等人虽然没有亲见,可越是听声音,肃杀的气息就越浓。 不知何时,越来越多的女眷们出来,聚在御史夫人和青凌两侧,惶惶不安地看着那扇锁起来的圆拱门。 每一个落下的沉闷声,都让人心惊肉跳。 “……好在永宁寺有武僧。”不知谁说了一声。 有些夫人合着双掌,祈求佛祖保佑。 又有人说:“不知派下山的人,有没有到官府了。” 只要通报了官府,就会有人来营救,将那些流民都抓起来。 夫人小姐们心里还是存着乐观希望的。 “佛祖圣地也敢放肆,等官府把他们抓了,统统都砍头!”一位官家小姐义愤填膺地说。 姚青凌看一眼那位小姐,嘴唇动了下想说什么,终是没开口。 她心里想的是:山里绿树成荫,那些流民躲藏在山中,并不能被发现。他们趁着大雨天冲进寺里抢掠,就算有人下山通知附近县衙前来救援,但这样恶劣的天气,下山和上山都不容易,救援不知何时能到。 也许等官兵到,她们都已经成了刀下亡魂。 只能祈求武僧延长时间,拖到救援赶来。 姚青凌没敢说,怕引起恐慌。 这些女眷们养尊处优惯了,一旦害怕到极点,会做出疯狂举动,反而不安全。 御史夫人与青凌想到一起去了,两人对视一眼,都轻轻摇头,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忽然,青凌的衣袖被人轻轻扯了一下,青凌侧头,发现是桃叶。 桃叶凑到她耳边,声音压到最低:“小姐,姑爷刚下山,不知道路上会不会遇到这些流民,他会来救我们吗?” 姚青凌刚才已经想过了。 展行卓虽然是文官,但他习武;鸣鹿从小就跟着他,也学过几招;展行卓身为国公府二公子,身边还有暗卫。 所以,他活命是没有问题的。 但要说来救她? 若说心里没有期待,那必然是假的。 可是,展行卓这么大的雨也要下山去,一定是周芷宁出了什么事。 这一比较,姚青凌对展行卓的期待就几乎不剩下什么了。 她捏紧了冰冷的手指,缓缓摇了摇头:“不知道。” 桃叶之前很讨厌姑爷,可此时,她存了一丝希望。她想,若是此刻姑爷能回来救她们,那小姐还能原谅他的。 …… 山路难行,展行卓一行人冒雨往山下跑。台阶十分湿滑,走一步滑两步,展行卓提气往下纵跃,鸣鹿虽不如他,但跑跳是没什么问题的。 只苦了那个来通传的下人,他几乎是滚着下山,命都快摔没了。 好不容易抓到一棵树停下,他大哭:“爷,等等我……” 然而前方的展行卓根本听不到,抑或一心只记挂周芷宁安危,他一路往下冲。 那下人见没人停下来,抹了抹鼻涕眼泪,忍着一身剧痛艰难爬起,不顾一身泥泞,一瘸一拐,小心翼翼往下走。 没有火把,没有灯笼,又是瓢泼大雨,眼睛都睁不开,浑身骨头散了架似的疼,下人觉得这辈子都没这么苦过。 他回头看一眼山门,愣了下,用力抹眼睛,那永宁寺为何如此亮? 不对啊,下了雨,就算架起火堆也不可能在下大雨的情况下,还能有如此盛大的火光。 难道—— 正在他仔细看清楚时,忽然看到几个人影往下跑,看样子像是边打边跑。 银光一闪,一道水柱似的液体往天空飘,划过一道弧线,接着,前面那人倒下了。 血—— 杀人了! 下人眼睛瞪得似要睁裂眼眶,双腿颤动没站稳,脚下一滑,又滚了下去。 前方,鸣鹿也发现了山里似有不对劲。 他追上展行卓:“爷,寺里好像发生什么事了,你看上面。” 展行卓往山门看,看到了冲天的火光。 他皱眉,转念一想,道:“应该寺里在烧焰口。” ——寺庙里有这样的活动,燃烧物上只要浇上油,大雨天也不会熄灭。 “别管了,赶紧下山,芷宁在等着我。” 展行卓休息够了,一甩眉眼挂着的雨水,继续赶路。 山下停着马车,马夫在车厢里歇息,听见声音忙出来看,手忙脚乱地准备驾车。 鸣鹿一把夺下马鞭,叫车夫边儿待着去,他亲自驾车,驾得飞快。 到了城门口,厚重的大门即将关闭,鸣鹿胸腔里的气全部汇集起来,冲出一声大吼:“驾——” 赶在城门关闭时进去了。 马车一路飞奔,半路有人拦下,是五城兵马司的人。 展行卓下马车问情况,双方交流几句,展行卓听着无碍,紧紧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多谢。”他拱手道谢。 副指挥使摆了摆手,一脸郁闷:“先别谢了,出了这种事,我们还要接着忙呢。” 大雨天还要到处跑,只抓了几个小贼,如何交差,想想都烦。 副指挥使带队加紧抓捕,带着人走了。 展行卓还是十分担心周芷宁,催促鸣鹿快走。 很快就到了帽儿巷。 帽儿巷住的多是商户,整个一条巷子都遭了灾,但因施救及时,又有大雨,烧得不是很严重。 有些人家此时正在收拾屋子,展行卓往里走,听着女人孩子们的哭声。 传消息的人说,傍晚时分,有人往院子里扔火把,行抢劫之事! 展行卓到了门口,心是颤着的,鸣鹿上前一把推开门。 院子里目之所及,一片乱糟糟的。 男人的心揪紧了。 虽然那副指挥使说没发生什么大事,但说的是这一整条巷子,他不知道周芷宁有没有受伤,但她肯定受到了惊吓! 展行卓往里快走几步:“芷宁!芷宁!” “爷,这边!” 展行卓脚步一顿,往后看,门房哆哆嗦嗦从一个水缸后面站起来。 “爷,您可回来了。”门房抹眼泪。 “周姑娘呢?她怎么样了?” 门房忙说道:“爷,您别急,她在云来客栈,叫您去那儿找她。” 展行卓点了点头,叫上鸣鹿又赶往云来客栈。 云来客栈今夜灯火通明,住了好几家来躲灾的商户。周芷宁受了惊吓,病恹恹地坐躺在床上,两个丫鬟,织云和织月在伺候她和安神的汤药。 听到敲门声,里面的人都抖了下,就听门外熟悉的男人声音传来:“芷宁,你在里面吗?” “小姐,是二爷!”丫鬟们都激动。 “快去开门。”周芷宁挣扎起身,跌跌撞撞往门口走。 不等走到门边,展行卓已经一把推开门,看到里面安然无恙的周芷宁,他绷紧的心绪在这一瞬放松,而周芷宁一个大步扑到他怀里,哭着说:“行卓哥哥,我差一点就见不着你了,呜呜……” 第42章 展行卓的脸色难看无比 织云和织月互相看一眼,悄悄退下。 房里,两人抱在一起。 展行卓拥紧了周芷宁,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安抚:“没事,我回来了,别怕。” 周芷宁攥紧了他衣服,指甲掐在他皮肤里,似乎要把自己的惊恐传递给他,叫他知道她有多么害怕。 “来,我看看,有没有受伤?”男人试图检查她的伤,周芷宁抱着不放,脸捂在他怀里摇头,“没有……事发时,我和织云她们在用晚膳。” “他们扔进来的火把,点燃了柴房……护院们出来看,跟闯进来的人打起来了……” 周芷宁语无伦次说了会儿,情绪渐渐稳定,从男人怀里退开,忽然脸红成一片。 展行卓冒雨赶了一路,身上就没有一片是干的地方。衣袍贴着他的皮肤,身形轮廓一览无遗,她好像直接跟他贴着了…… 周芷宁一片羞涩,垂下眼睫。 她衣服也被他浸湿了。 展行卓这才发现自己的不妥,咳了一声:“我去换身衣服。” 说着转身。 周芷宁叫住他,然后把织云、织月都叫进来,叫织云去拿一身干净的男人衣物,叫织月去拿两个炭盆进来。 两人出去拿东西。 周芷宁对着展行卓说:“你浑身都湿了,天气这么冷,很容易着凉的。” 她咬了咬唇,大着胆子又走到男人跟前,手指微颤着解开他的盘扣。 男人垂着眼眸,只看到她下半张脸,长长的睫毛轻颤,每一下翕动都像扇在他的心尖,挠着他。 男人只觉浑身热了起来,偏她温热的手指有意无意的擦过他的衣服。 他那么冷,一点点热感都能敏锐捕捉到。 呼吸缓粗了起来。 他一把扣住女人的双手。 周芷宁抬眸,撞进他火热的眸子,脸更红了:“行卓哥哥……” 女人轻甜的嗓音,加速了他浑身的血液流动,男人浑身绷紧了,紧紧盯着她嫣红的嘴唇,喉结滚动。 脑子里回响起她那一句:“我已经很久没有和王轩行房了……” 空气里,有什么在涌动着。 他喉结又滚动一下,情不自禁缓缓低下头。 周芷宁亦闭上眼睛,等着他的到来。 忽然,男人脑中浮起一个决绝背影。 她沉默的踏着台阶,一步一步向前,将他落在身后…… 展行卓呼吸一顿,猛然抬起头。 周芷宁睁开眼,目光迷惘:“行卓哥哥?” 正在这时,织月敲门,在门口说:“姑娘,炭盆找来了。” 展行卓松开周芷宁的手,往后退了两步,侧过身体快速将衣襟盘扣扣上。 织月推门进来,两个小二端了炭盆进来,不一会儿,织云也拿着干衣服来了。 一行人放下东西又出去。 展行卓拿了干净衣服走去屏风后面更衣。 周芷宁拿着帕子擦了擦胸口潮湿了的衣服,若有所思。 就差一点点,行卓哥哥就亲她了。 是不敢亲她,还是心里想着姚青凌? 听着屏风后面悉悉簌簌的声音,她幽淡的声音响起:“行卓哥哥,今夜你匆忙下山。青凌她一个人在永宁寺,会不会生你的气?” “我真是太不懂事了……你好不容易能有时间陪青凌,她心里又该怨恨你我了……” 展行卓换好了衣服,从屏风后出来。 他散了头发,披在身后。 周芷宁拿了干布递过去;炭盆的火已经将她前胸一片衣服烘干,留下了一滩干涸的污渍。 展行卓一眼看到,目光闪了闪,将毛巾接过去,淡声说:“你也换身衣服吧。” 他嗓音有些紧绷。 周芷宁低眸看一眼自己,却没有去拿衣服。 她坐下来。 展行卓抓着自己的一把头发擦拭,因为方才的暧昧,一时都没再开口。 过了会儿,男人说:“为何不去新府?” 周芷宁垂下脑袋,神色落寞:“青凌不喜欢我去,再说外面传得难听,我不想去。” 展行卓点头,又是一阵沉默。 此刻,他心跳得厉害。 不知道是因为周芷宁,还是姚青凌。 脑中浮现下山时,看到的熊熊火光。 永宁寺香火鼎盛,香客众多,今晚留在寺里不少人…… 他胡乱想着,突然响起的敲门声将他吓了一跳。 敲门声很急。 鸣鹿在门口,低沉道:“爷,出事了。” 展行卓心口突突跳得厉害,大步过去一把打开门:“出什么事?” 鸣鹿的脸上有好几道伤,都是在山道滚下时刮伤的,还没来得及上药。他低沉道:“我刚才出去打听了下,有人说……说……” 他慌得厉害,眼神都发直了。 展行卓拧眉,不耐烦道:“说什么了?” “说永宁寺被流匪袭击,整个寺都围了……爷,我们下山时看到的火光,应该就是流匪冲进去放的……” 鸣鹿的声音都颤抖了。 如果他们返回去,就能救到少夫人。 如果少夫人出了什么事…… 展行卓也被惊到,怔愣中,脑中一次又一次浮现雨中的大火。 不是……放焰口吗? 不,不是…… 寺庙放焰口是要挑日子的,这几天都不是,只是他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不要去管。 姚青凌—— 他一口气猛然提上来看,沉声道:“备马,现在就去永宁寺!” 他大步往外走。 房里的周芷宁听到鸣鹿说的话,她追出来:“行卓哥哥!” 展行卓脚步一顿,周芷宁抓住他手臂:“行卓哥哥,现在已经关了城门,出不去的。” “既然有消息传出来,那附近官府一定派人去营救了,青凌不会有事的。” 有几家客房的门开着,里面的商户也在打探消息,听说永宁寺被围困,唏嘘说道:“想不到竟然会有流匪徒袭击,幸好今天我去看了蔺将军的游街,没赶上时间……” 展行卓的脸色难看无比。 是他坚持要去永宁寺的。 也是他丢下姚青凌下山。 也是他不顾山上大火…… 又有人说道:“下这么大雨,只怕官府得了消息也来不及救……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鸣鹿瞅了瞅展行卓脸色,等待他施令:“爷?” 周芷宁揪着展行卓的衣袖,泪水浮上来,神色惊恐:“行卓哥哥,我害怕……” 她往外看一眼。 客满的客栈,到处是行色匆匆的人,有官兵进来盘问。 “不知道有没有流匪混进来……行卓哥哥,永宁寺有武僧,香客们也有护卫,能挺过去的。你留下陪我,好吗?” 她颤抖着,脸色煞白,指甲深深掐进了展行卓的皮肤里,好像又回到了晚膳时,家里被匪徒闯入的惊恐一幕。 第43章 把你们全都一锅炖了 天好像塌了一样,雨水不停落下,没有尽头。 圆拱门的门缝底下,血水混着雨水淌进来,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血腥味,钻入人肺腑,好像与活着的人的鲜血融在了一起。 咚咚的撞门声,嘶喊声,每一下都撞得人头皮发麻,神经都绷到了极致,胃部隐隐抽搐。 有人忍不住,吐了出来。 有些贵女忍不住哭了起来,颤着声音问:“我们……不会死在这里吧?” 声音落下,又有更多的哭泣声溢出。 姚青凌今日走了山路,此刻体力已经撑到极点,紧紧抓着桃叶的手。 桃叶也紧握着青凌,害怕的看着那扇刷了大漆的门,不知那外面那些人还能坚持多久;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救援;也不知道那扇门何时倒下。 靠着门最近的地方,最后的护卫拿着刀剑,把手紧张的握了又握,吃不准那些人什么时候杀进来。 “我要出去,我不想死在这里!”有人嘶喊了一声,往门口冲,被人拽了回来。 “是啊,出去说不定还能趁乱活命,要是死等在这里,等他们外面都杀干净了,我们就一点活路都没有了!” 又有更多人冲进雨幕中。 这些人都想明白了,官兵上不了山;她们在这内院里,像圈起来的羊群。 有些夫人小姐强行命令婢女脱下衣服,换给她们穿上。 桃叶也动摇了,哆嗦着手指解开衣襟,勇敢说道:“小姐,你换上我的衣服出去,拼一把……您逃出去了,再回来救桃叶……” 她流着眼泪,明明很害怕,可也要救小姐。 如果没有小姐,她早就死了。 她七岁被卖,刚到将军府就生了一场重病,是先夫人救了她;城破时,夷族杀进城里,到处都是烧杀掳掠,她险些被一刀砍死,是小姐机智,引开了夷族人,救下她。 这条命,是时候偿还了。 姚青凌按住桃叶的手,摇了摇头,说:“我有些疼,你扶我回厢房。” 桃叶一听说她疼,下意识看向她肚子,颤着音:“好……好,我们先回去。” 姚青凌其实还好,但就是不想要桃叶也乱了心神。 逃出那道门,更是死局。 外面僧侣居多,又多是女眷,太显眼了,即使换了衣服,也很容易让人看出来。 内院的骚乱比起外面,也好不了多少,眼看有人就要冲到门口,突然响起一声爆呵:“拦住她,不许她开那道门!” 御史夫人指着那个冲到门口的女人,她自己也冲进雨幕,她力气大,一手抓住一个女人,两手抓了两个,强行拖回来。 “谁都不许开门,谁敢开,我叫她现在就死!”御史夫人怒视所有人,杀气腾腾的。 “你敢杀我!”被她抓着的女人又抓又挠,不服气,还是要跑出去。 御史夫人才不惯着她,用力一甩,将女人甩了出去。 她趴在地上,好半天没能爬起来,狼狈无比。 但没有人同情她,应该说没有人顾得上同情,只是迷茫的观望着。 女人趴在地上痛哭,喊爹喊娘,又说回去后要杀了御史夫人。 “还没到最后的时候,哭什么哭?就你们这样的,能跑多远?你觉得你们有多机灵?” “一个个长得白白嫩嫩,叫人看见了,把你们全都一锅炖了!” 御史夫人说到了重点。 别说夫人小姐,即使那些丫鬟们也是吃了饱饭的;她们没有见过难民,那些人瘦的皮包骨头,看见半块馊了的馒头都能眼睛冒绿光。 饿到极点的人,为了能多活一刻,易子而食;把妻子女儿送出去给人糟蹋……所有人的惨状,是这些养尊处优的夫人小姐们想象不到的。 御史夫人震慑住了这些娇滴滴的夫人小姐们。 她又说:“全部回到厢房里去,在这儿干看着,不得活活吓死你们!” “趁着有时间,找个地方藏起来!” 看不见的恐惧,才真正的击溃人的心理防线,还不如给她们找点事情做,留一线希望。 “对对,藏起来!”有人如梦初醒的样子,然后一群人都跑向厢房,找任何可以躲进人的地方。 游廊下一下子空了,最后只留下守着的护院们。 御史夫人再一次叮嘱,不许让人靠近那扇门;不许打开门。 她没走,留在游廊坐镇。 姚青凌由桃叶扶着回厢房,到了门口,她转头看一眼坐着的御史夫人。 她圆胖的身体,此刻双手反叉在大腿上,像个大将军;又像一座坚定的靠山石,让人觉得安心。 姚青凌默了默,转身走了回去。 桃叶不解:“小姐?” 御史夫人抬头看她:“你不是身体不舒服吗?怎么又回来了?去去,躲起来。能多撑一会儿是一会儿。” 每一分争取到的时间,都是活命的机会。 姚青凌在她旁边站着,平静道:“那夫人为何不去躲起来?” 御史夫人笑:“我这么胖,哪儿能塞进我这么大个人。” 姚青凌心里清楚,夫人不是胖,是她要看着这些护院,不会为了逃命,装成流匪混出去。 青凌道:“我是先忠勇侯姚锐的女儿,此刻贪生怕死,怎么对得起他的英灵?” 御史夫人怔怔瞧了青凌一会儿,此刻她坚毅的小脸,看不出任何恐惧懦弱,只有面对危险时刻的从容。 她平静镇定的眼神,好像能穿越生死。 不愧是将军之女! 御史夫人点点头:“也是,如果我有个将军爹,我现在就拿刀冲出去跟他们拼了……”她停顿了下,觉得这话有点怪。 桃叶有些不高兴:“夫人,您是叫我们小姐现在出去跟他们打打杀杀?” 姚青凌扫了桃叶一眼,桃叶噤声。 御史夫人挠了挠头,说道:“少夫人,我不是那个意思。” 但其实,她心里是有些瞧不起姚青凌的。 将军后人,且是有功之臣的后人,却被一个罪臣之女欺辱成那样。 刚才那么闹,她一定是看出不能出去的原因,却冷漠的找了个借口回厢房,没有担当。 两人都沉默。 青凌猜测御史夫人在想什么,她轻轻开口:“夫人,您觉得,那些流民该死吗?我们的刀口要对着他们吗?” 御史夫人怔愣。 那些人,不过是活不下去了,被压迫到极致的反抗。 而这一切,明明是可以避免的。 先忠勇侯姚锐的刀,从来不杀自己人。 而那些夫人小姐们,又有多少是吸了别人的血,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却从来都藐视百姓们的生命,对他们不屑一顾? 权贵犯法,轻拿轻放;百姓犯错,轻则重刑,重则砍头。 拿刀砍杀百姓,去保护她们? 御史夫人攥了攥手指,沉沉的吐了一口气。 若是她家老曹,肯定也是这样想的。 她再看向青凌,眼神中多了些敬重,又有着无奈。 她笑了笑,又说道:“少夫人,你同情他们;可是现在他们要你的命,你也不打算反抗吗?” 那就是佛祖在世了。 青凌说道:“矛盾不是不可调和,我只是在想一个合适的方法。” 第44章 他的示好,却将她推向了死路! 御史夫人:“都到这份上了,还有调和的可能?怎么调和?” 青凌在她旁边坐下来:“我还没有想到。” 御史夫人:“……” 看她这么淡定,还以为想到法子了呢。 姚青凌侧头看向御史夫人:“夫人,您以前经历过这种暴乱?” 因为她表现的不像一个官夫人,应该说不像是个养尊处优的官夫人,也没有小姐的娇气;她有一种能压阵的气势,这气势好多男子都比不了。 御史夫人长叹口气,瞧着屋檐下落下的雨滴,沉重说道:“我年幼时,遇到过一次。那次死了好多人,我躲在地窖里,才躲过一劫……躲了整整五天,没吃的没喝的,出来时一身肉都饿没了……没力气,爬出去的。” “可我出去后,看到的是更惨的景象。少夫人,你见过锅里煮着的人腿骨吗?肉都没了,一点都没有……” 锅子旁边,是滚了灰,完全看不出脸的头颅。 “我爹娘、弟弟妹妹全死了,老曹一家也是,就剩下他一个。” 御史夫人耷拉着脑袋,拎起衣袖擦了擦眼睛。 “我跟他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吃荤油,闻着那味道就吐。” 姚青凌沉默。 她怎么可能没见过呢? 焚烧过后的城镇,那惨状她记一辈子。 话题过于沉重,将人的心肝脾肺肾全都往下坠似的。 青凌勉强挤出一抹笑:“夫人和曹御史是青梅竹马?” 御史夫人想到自己家男人,有了些笑容:“何止是青梅竹马,我卖豆腐给他交束侑,供他考科举,他整个人都是我的。” 难怪,这两人怎么吵怎么打,曹御史都让着她。 青凌听着御史夫人说起她与曹御史的故事,羡慕他们相濡以沫,互相扶持的感情。 很美好。 外面嘈杂的打杀声,与御史夫人侃侃而谈的话语,在这个时空同时进行着。 竟然诡异的觉得,这一刻有着祥和。 谁也不去想下一刻如何,用回忆思念家人,给自己活下去的勇气;又像是用回忆告别,留下等死的勇气。 青凌没有家人可以想念,她代入御史夫人,想象他们夫妻是如何一路走来的。 若是夫妻同心,怎么吃苦都是觉得甜的。 她想,若是死在这时,肚子里的孩子也就跟她一起去了,去重新投胎吧…… “夫人,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御史夫人看她一眼:“你说。” 姚青凌问道:“昨日,朝堂上发生了什么吗?为何今日蔺将军游街,有那样一场公开审判?” 曹御史很尊重御史夫人,这对夫妻是一条心的,所以朝廷上的事,曹御史也会回家和夫人说道。 姚青凌听完御史夫人说的,心里了然。 难怪展行卓昨日上完值,回来就变脸,非要她来永宁寺。 原来,又是周芷宁;她从罪臣之女,成了案犯余孽。 而起因,就是那首童谣。 展行卓是为了平息外界的骂名,为了周芷宁,这才对她示好。 可是他的示好,却将她推向了死路! 姚青凌一阵阵颤抖。 他下山去,此刻在做什么呢? 知道她被围困,就要死了吗? 他愧疚吗? 还是,正在安抚那娇滴滴的周芷宁? 突然,青凌想到了什么,她猛然回头看向御史夫人,说道:“夫人,流民袭击永宁寺,是不是跟那首童谣有关?” 有人用童谣扯大旗,激怒流民作乱! 童谣里的周芷宁就是案犯余孽,可她安然无恙,住在舒适的宅子里,有丫鬟伺候着,吃得饱谁得暖;黄河决堤死了那么多人,无数人无家可归,食不果腹,没有片瓦遮身。 身为贪污案主犯之一的周家,没有抄家灭族,竟然只是流放,且有人接济,只是生活得没有以前好。 这如何平息怨气? 御史夫人拧着眉:“你这么一说,好像是如此……” 话还没说完,砰一声巨响,两扇厚重的门轰然倒下。 流民们举着各式武器冲进来,高喊:“把她们都抓起来!” 护卫们与他们打成一团,但根本打不过。 刀子划破皮肉的声音,痛呼声,惨叫声,不绝于耳,血肉横飞的景象又一次出现在青凌的面前。 桃叶紧紧抓着青凌,叫她快逃;御史夫人和她的婢女,拿起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菜刀,勇敢无畏地冲上前—— 青凌眼睁睁看着这一幕,热血与冰冷在身体里互相撞击着。 不能……不能让矛盾继续激化下去…… 姚青凌只觉心脏就要从胸口蹦出来,提到了嗓子口—— 她突然甩开桃叶的手,冲出去,在御史夫人就要被砍上一刀时,她用尽全部力气抓住御史夫人,用力往后一拽。 刀子堪堪划过御史夫人的手臂。 御史夫人吃痛,扫一眼冒血的伤口,但此刻根本顾不上,她回头看一眼青凌,大吼:“你出来干什么,赶紧躲起来!” 对方手拿长刀,轻蔑地看着两个女人,笑得嗜血又残忍:“啧,又来一个送死的,免得我去找了——” 他高高举起刀。 “等一下!”姚青凌在他刀子落下之前大喊,“我们投降!” 男人愣了愣,看一眼身后。 那些和尚们根本拦不住他们的流匪大军,这时候投降,有什么意义? 不需要她们的投降。 他们本来就要这些贵人全都死在这里,为他们死去的亲人赎罪! 男人的眼神冷酷,再次举起刀—— “你们杀了我们,以为官府就能放过你们吗?你们逃得了吗?抢走的银子,有机会花吗?” ”还能回到故土,重建家园吗?” “你们走了那么远的路,都已经走到这里了,难道是往绝路上走的吗!” “你们的家人死了,就没有其他一点希望了?余下的半生也不要了?” “你们不在乎生死,可是其他流民呢?南乡、洛州,那些还在苦苦挣扎的人,也将被你们拖向死亡,彻底没有了活路,你们还能说自己是在复仇,对他们没有愧疚的话,那就动手!” 青凌闭上眼睛,引颈待戮。 同时,紧紧地攥住了拳头。 冰冷的雨水浇灌在身上,那么冷,那么疼;可她浑身的血是热的。 她能感觉到热血在血管中沸腾,也能清晰闻到浓烈的血腥气,血和雨汇聚的水流从她脚面涌过;桃叶在嘶喊—— 以及刀子破空落下的凌厉劲风—— 第45章 连生死都不来看一眼吗? 晨曦微亮。 县衙大人亲自带官兵上山救援,累得腿都打颤。 抬头一看,只见烧塌了半边的山门,剩下半边土黄色的墙已经被火熏黑,余烬下,几缕残烟挣扎升起,又被风吹散。 一片凄凉景象。 县衙大人心脏抖了抖,撑着一口气赶紧上前。 进了山门,更让他腿软胆寒的是,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躺在血污中,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有僧侣,也有穿着破烂的流民,有穿着家丁服的护卫。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让人作呕的血腥味。 几只猴子不知轻重,在散乱的尸体中找着什么;有的猴子抓着什么东西在啃,再仔细一看,竟然是被火烤熟的人肉! “呕——”县衙大人当场就呕吐出来,摆手叫人赶走那些猴子。 官吏上前驱赶,那猴子们嗖嗖爬上树梢,好奇地往下瞧着这幕人间惨状。 “大人——”一个小吏跑过来,“这边没有活的,不知道还有没有人活着。” 所有人脸色沉重。 县衙大人的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 死几百个小百姓都不算什么大事,但要是死几个官夫人小姐,不知道要掀起多大的风波,他头上乌纱帽不保! “都、都在这里了吗?”县衙大人呆愣了会儿,瞪大眼睛,茫然地看着一地尸体,直到有人提醒他,还有后院没去查看。 县衙大人回过神,高扬的声音都变调了,甩了那带队的小吏一巴掌,“还不去查看!” “是,大人!”小吏捂着脸,手一挥,带人往后院跑去。 县衙大人也赶紧跟上去。 穿过空洞洞的圆拱门,听到里面有哭泣声,县衙大人的心脏好像又活过来了。 这一路上,他都想好了要怎么交代才能保住自己的小命;有哭声,就代表还有人活着。 县衙大人推开前面挡路的,先跑进去。 与前面大殿的惨状相比,后院稍微好一些,虽然也有死人,但不多。 有不少受伤了的护院,应该是还能喘口气的都挪这里来了。 官兵们赶紧上前帮忙,而县衙大人则要查看那些官家夫人小姐们有没有事,伤亡多少,再是那些富商们。 厢房里,一些女人们正在给伤员包扎伤口,寺院里所有能用的药物都被她们找出来了。 县衙大人看了一圈,发现只有几个夫人丫鬟受伤,且不是很严重,扶了扶头上乌纱帽,暗想这顶帽子算是保住了。 正庆幸着,转念一想,那些流民呢? 难道流民抢了财物都撤了吗? 可是,这么多女人,他们都不带走? 没有女人遭受侮辱;也没有人被带走当人质? 县衙大人想到这,又叫人去仔细询问一遍,有没有被掳走的。 他疑惑,眼看护院死的死,伤的伤,那些贵人们也不像是能打的,流民打到这儿,竟然没有灭口? 这太符合暴乱下的思维。 小吏回来回复说:“大人,没有人被掳走。那些流匪只是抢走了财物,看样子,是怕官兵上山围剿,提前撤退了。” 县衙大人重重哼了一声,扶着腰带唾骂:“乌合之众。” 显然,他认为那些流匪本来就是一帮种地农户,没有打仗作战的经验,全靠人多冲进来掠夺,抢了就跑;他们也没有什么长远眼光,怕追究,就只是要些钱财而已。 姚青凌给受伤的御史夫人上药,余光瞥着那位县衙大人,脸色十分谨慎。 ——在流匪举刀朝她砍下的时候,是御史夫人大叫一声,说她是先忠勇侯姚锐之女,那人犹豫了一下,桃叶冲上去紧紧抱住了那个人的手臂,姚青凌才活下命来。 先忠勇侯姚锐,与其他有名将领相比,不算出名。况且他已经死去多年,早就没有什么人记得;真让他有名的,是他那位殉情了的夫人。 但百姓不记得哪位战死沙场的将士,却敬重他们保家卫国的义举。 紧要关头,救下青凌一命的,不是展行卓,也不是她自己,是她去世了十年的父亲。 姚青凌保住了命,又说服了这些流民,再是所有后院的贵人们有了活命的机会。 姚青凌与流匪们做了交易,之后,流匪们带走了财物撤退,而她和桃叶,御史夫人等人,将受伤的人都集中到后院救治。 她们忙了一夜,刚坐下歇息,县衙大人带着官兵姗姗来迟。 而直到这时,青凌也没有在那些人群里,看到展行卓的身影。 在他眼里,她是真的一点儿都不重要吧。 此刻,姚青凌是恨展行卓的,但难过又超越了恨。 无论如何,她也是跟他共度三年的发妻,就算他不能赶来救她,但连生死……都不来看一眼吗? 姚青凌看着那些跟着官差上山的女眷们的亲属,他们匆忙带着护院来救人,亲人一见面就抱头痛哭起来,庆幸从这场劫难中活下来。 随着晨曦越来越亮,更多人上山来了。 前面大殿清理出来,有人去佛像前跪拜感谢,便由亲人扶着下山去了。 曹御史跌跌撞撞到了夫人面前,看到人还活着,眼泪刷一下就下来了,他腿软跪在地上,感谢上苍保佑,对着东方升起的太阳重重磕了几个头。 御史夫人红着眼睛,然后起身捶了他一下:“你要谢老天爷,也要谢少夫人。” 曹御史茫然地看向姚青凌,谢她? 但夫人说了,他便深深作揖感谢:“谢少夫人救命之恩。” 姚青凌连忙上前扶着曹御史手臂:“您不用谢我,是我要谢你家夫人,她的一嗓子吓退流民,救了我的命。” 然后,曹御史更茫然地看向他家夫人。 他家夫人力气大,胆子也大,他是知道的。但是一嗓子吓退流民? 青凌和御史夫人互相对视一眼,青凌朝她眨了眨眼睛,心照不宣。 御史夫人道:“别谢来谢去了,我没事儿,大家都没什么事儿。” 她往御史身后看一眼,像在找什么人,然后同情的、生气地看向姚青凌。 她家与展家新府两隔壁,她家老曹这么个瘦老头都能上山,展行卓年富力强,身强体壮的,就不着急上山来看看? 昨天还跟姚青凌手牵手,恩恩爱爱地上山来呢,晚上就不见人影了。 御史夫人一直没好意思问青凌,展行卓怎么傍晚冒雨下山了? 此刻,她憋不住,开口道:“出了这么大事儿,整个京城有耳朵的都该听说了吧。老曹,你来的时候,没叫上隔壁的?” 第46章 姚青凌死了? 曹御史瞥了瞥姚青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脑筋一转,说道:“之后就都是官府的事情了,我们也下山去吧。” 他看向青凌:“少夫人也与我们一起下去,路上有人照应,安全些。” 姚青凌点头。 下山路上,她心中一片嘲弄呵笑。 看着前面曹御史小心翼翼地搀扶夫人,青凌眼睛的涩感上来了。 她抬头看向路边的大树。 被暴风雨洗过的树叶,怎么这么绿。 这上山啊,不一定要有人相送;下山啊,也不一定要有人来接。 树梢一滴雨水滴落,刚好落在青凌的面颊,像滑下一滴泪。 她抬手轻轻一抹,笑容冰冷而破碎。 到了山下,新府的马车早就不知去向。 姚青凌漠然地看着别家马车一辆辆离开,桃叶都气哭了,在一边抹眼泪。 她们搭乘御史的马车才回到了城内。 城里依然是一片繁荣景象,与昨日无异;而所有去了永宁寺的人,好像做了一夜噩梦,听着街边的叫卖声,才从噩梦里醒来。 葱油饼的香味飘入马车内,人间的烟火气息,才叫人真正觉得还活着。 “御史大人,曹夫人,我想路边吃点东西,就在这下吧。” 姚青凌告辞了曹御史两口子,和桃叶一起下了马车。 她们走到常去的馄饨摊子,叫了四碗馄饨,狠狠吃了一顿;又去葱油饼摊,买了两个油饼,边走边吃。 桃叶看一眼青凌,只觉得她家小姐奇怪。 她太安静了。 但她此刻不敢说什么,怕小姐伤心。 姚青凌不急着回府,虽然她此刻的黑眼圈浓得厉害。 她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然后,她脚步顿住了。 前面是云来客栈。 一辆绣着展家族徽的马车停在门口,周芷宁撑着展行卓的手臂,脚踩马凳,安安稳稳地上了马车。 展行卓随之上去。 最后是两个婢女也上去了。 呵,连婢女都能坐他的马车,而他的妻子,差点连命都丢了,只能搭坐别人的马车回来。 何其讽刺。 姚青凌静静站了很久,日光晃着她的眼睛,刺得她流泪。 马车摇动,晃晃悠悠地离开了客栈。 根本没看到后面站着的女人。 好像他什么都不知道,心安理得地照顾着根本不需要照顾的人。 “小姐——”桃叶红着眼睛看向青凌,“姑爷他、他昨夜离开,就是来见周芷宁的,他们还一起从客栈离开……” 昨夜狂风暴雨,鬼知道这对狗男女在客栈做了什么! 他们怎么能这样! 桃叶气的浑身颤抖,哭着道:“为什么周芷宁这个案犯余孽还能安然无恙享受太平,老天真是瞎了眼!” 天底下怎么能有这么不要脸的人,昨夜那场暴乱,那些流民就是因为不公才出来泄愤的! 晃动下,马车窗帘掀起一角,周芷宁的位置,一眼看到直愣愣站着的青凌。 她掀起帘子,静静地与青凌对视着,缓缓勾起唇角。 展行卓见她在看什么,问了一句:“在瞧什么?” 周芷宁当什么都没看到,捋平帘子,笑着说:“听着那些叫卖声,昨夜像噩梦一场。” 她温柔地握着展行卓的手,脑袋轻轻靠在他的肩膀:“行卓哥哥,幸好有你。不然我都不知道这一夜要怎么熬过去。” 她又说:“你不知道,昨夜那些人闯进来,就让我想起官差冲进周府,抄家的那天……那天你不在……” 她的声音低落,柔软无助地让他心疼,让他愧疚。 展行卓紧紧握着她的手,又一次后悔周家查抄那天他没有来得及赶到。 所以,周芷宁昨夜才会那么害怕,一定要他陪着。 原本心里还在担忧姚青凌,听周芷宁那么一说,他想他至少保住了一个。 ——昨夜那情况,就算他赶去永宁寺也来不及了;有大批官兵去营救,少他一个也不算什么。 再说他见过姚青凌拿着鞭子的样子,她没武术,但能装装样子。 她是在战场上出生的人,在边关长大,什么场面没有见过;她天生胆大,也比别人能躲,十年前那一战,那么多人死了,她都能活下来。 她会没事的。 展行卓找了许多理由,很快心里的那些担忧便丁点儿都不剩下了。 他握着周芷宁的手,安慰说:“以后任何情况,我都会在你的身边的。” 周芷宁柔柔地笑开,小手反过来握住他的手:“我知道。” “但是昨晚你来了,我好像心里的那个阴影被抹除了,行卓哥哥,谢谢你。” 这一声“抹除阴影”,更让展行卓有了赎罪赎到了的感觉,觉得昨夜留下是完全值得的。 客栈住着不方便,展行卓已经说服周芷宁回到新府住下,等帽儿巷那边修复完毕再搬过去。 葫芦巷,隔壁御史夫人和曹御史从马车上下来。 ——御史夫人流了不少血,经过医馆的时候,曹御史坚持让她给大夫诊治,又是治刀伤的药,又是补药,又是压惊药,拿了一堆,这才回府。 刚下马车,听到隔壁也有马车声,皆瞧了过去。 只见马车停下来,展行卓先行下来,小心翼翼搀扶周芷宁从车厢里出来。 那小心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周芷宁得了什么大病。 夫妻俩冷眼瞧着。 展行卓回头,瞧见曹御史夫人满眼讥讽和愤怒,他愣了下,想起昨天御史夫人也是去永宁寺的。 他再回头看一眼周芷宁,像做了什么亏心事被人撞见了,慌乱了一瞬,随后镇定自若行礼,然后开口问:“曹夫人——” 他瞧见御史夫人手臂上绑着的布条,上面有血丝渗出,一时语塞,心里突然慌乱起来。 御史夫人受伤,那姚青凌呢? 她是否已经回府? 不等他开口问,御史夫人冷冷道:“姚青凌死了。” 她扫一眼周芷宁,目光回到展行卓身上,恶狠狠道:“展大人,你害死了你家夫人!” “现在去山上给她收尸,还来得及。” “另外,我再告诉你,山上的尸体都被烤熟了,野兽吃人肉,展大人要是去晚了,说不定连尸体都找不到了。” 她再扫一眼周芷宁,嘲弄地说:“不过,展大人偏宠别人家的夫人,举世皆知。自己家夫人死了又算什么?找不到尸体,免了你入殓下葬的麻烦,不耽误你谈情说爱,是吧?” 展行卓的脸色红了白,白了青,青了黑。 他不允许有人这么说周芷宁,咬牙道:“曹夫人,说话请慎重,芷宁是我的义妹,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呵,忒!”御史夫人吐了口唾沫,回头对着曹御史道,“谁又在不要脸的当街放屁了。老曹,我头晕,你扶着我点儿。咱们是夫妻,你抱着我都没人说半句闲话。” 夫妻俩进了门。 展行卓的脸色黑如锅底,紧紧攥着手指。 他不知道心里的愤怒,是因御史夫人的嘲讽,还是因为听说姚青凌死了。 她,死了? 不等他细想,一声痛呼将他思绪拽了回来。 “行卓哥哥,你抓疼我了。”周芷宁红着眼圈,娇弱无助地看着他。 展行卓看一眼自己的手,忙松开了些,但没说什么。 他呆呆站着,又回到刚才的思绪里去了。 这一次,他清楚地感到了心里的惶恐。 姚青凌死了? 怎么可能? 脑中浮现的是姚青凌生气时愤怒的眼神;是她微微一笑,眸若花开的明亮;是她一脸冷漠地叫他郎君大人;是她转身时,那决绝的背影—— 第47章 晕倒在路上 展行卓心里像是被狠狠抓了一把,怎么可能? 那么一个鲜活的人,怎么可能一晚上就没了? 周芷宁看着展行卓的脸色变来变去,在他的脸上看到震惊与心痛,她捏了捏手指。 如果姚青凌死了,那她刚才看到的,难道是她的魂魄? 可是大白天的,哪来的魂魄,那分明就是姚青凌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跟御史夫人一唱一和,装鬼吓人呢。 可周芷宁不能说,因为她刚才选择的是隐瞒。 她咬了咬嘴唇,脸色一变,红着的眼眶,眼泪说掉就掉。 她惊恐地紧紧抓着展行卓的手臂,像浑身脱力,挂在了男人的身上。 “行卓哥哥,都是我,都是我害了青凌,我不该要你陪着我的……我该死,该拿我的命去赔她……” 她从展行卓手里挣开来,一头往墙上撞。 织云和织月惊叫着忙去拉她。 周芷宁只是轻轻撞了一下头,额头有一点擦红。 ——归功于两个婢女及时救下才没有撞得严重。 展行卓将瘫软了身子的周芷宁抱在怀里,心疼道:“这怎么能怪你,你也受到了流民的惊吓……” 一边的织云流着眼泪说:“流民残暴,他们那么多人,连官府都拿他们没办法,爷就算去了也救不到人,说不定还得折在那儿。” “爷是多么尊贵的人,一点伤都受不得;少夫人没了,只能说她运气不好,红颜薄命。怎么能叫姑娘赔她的命呢?” 周芷宁看她一眼,虚弱地呵斥:“织云,别乱说话。” 眼泪滚落时,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芷宁!”展行卓见她晕了,别的什么都顾不上,连忙先将她抱进屋子里,叫人请李大夫来。 …… “小姐,我们不回新府吗?” 桃叶惴惴不安地看一眼青凌。 她们现在走的这条路,不是回新府的方向,也不是去国公府。 她们就只是在乱走。 桃叶担心青凌会体力不支,也很担心她腹中孩儿。 姚青凌回神,看了眼手中不再觉得喷香的油饼,再抬头看了看天空。 晴空万里,阳光那么明亮,可落在她身上,她为什么觉得那么冷呢? 从看到展行卓与周芷宁从客栈出来那一刻,她就觉得冷。 此时,她发现这股寒意,是从骨头里渗出来的。 她将油饼递给桃叶,嘴唇动了动,桃叶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问她:“小姐,您要什么?我们去哪儿?” 青凌的身子微微摇晃着,她好像听不到周围的声音,桃叶在说什么?她怎么看起来那么模糊…… 身子软软倒下。 “小姐!”桃叶惊呼一声,丢开油饼,一把托住姚青凌,她朝身侧经过的人大叫,“帮我送医馆,我给银子!” 医馆内,何大夫给青凌扎了针,让药童去煎药。 他擦着手,回头问桃叶:“少夫人这是怎么了,怎如此心力交瘁?” 桃叶有苦说不出。 一个孕妇,走了山路,又过了惊心动魄的一夜,再忙忙碌碌救人,终于熬到天亮,还没来得及休息一会儿,紧赶慢赶走下山,好不容易回到城内,感觉活过来了,却亲眼看到最亲的、最该保护她的人,竟然殷勤地照顾着另一个女人…… 就算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身体与心理的双重打击。 可是,桃叶却什么都不能说。 小姐交代过,不要轻易跟人说她们永宁寺的那一夜。 小姐跟流民做了交易,之后她还会遇到不可知的事情,要尽量少开口。 何大夫见桃叶苦着小脸,猜想大概与展二爷有关,也就不问了。 他叹一口气,做权贵的正妻,又是个不得宠的,哪个容易了。 姚青凌醒来后,喝了药,告别何大夫。 何大夫深深看她一眼:“少夫人,要保重啊。” 他看一眼青凌的肚子,从她要求保密开始,何大夫就觉得这个少夫人有事要做。 青凌微微笑一笑:“谢谢。” 离开医馆,青凌还是没回新府。 叫了一辆马车,送去了铜锣巷。 马车里,她跟蔺俏大眼看小眼。 桃叶说,她晕倒的时候,是蔺俏帮忙一起送她去医馆的。 蔺俏舔了舔嘴唇,开口:“少夫人,我不要你的感谢费,你可以继续让我做你的护卫吗?” 青凌微微侧头,仍是盯着蔺俏看了会儿。 她道:“这么凑巧,我在路上晕倒,你就出现了?” 桃叶一惊,紧张盯着蔺俏。 小丫头年纪虽然小,心眼挺多的,该不是从她们进城后,就一直跟着她们? 蔺俏往马车外看一眼,说:“少夫人,我能帮你的不止是这些小事。” 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咕噜一转,小脸微微抬起,很是骄傲。 青凌垂眸,淡然一笑,伸出手指慢悠悠地剥衣服上干涸的污渍。 这一身衣服,又是泥又是血。 何大夫喜净,竟然让她躺在他的医馆里,没把她扔出去。 蔺俏见她不问,沉不住气了,她道:“那首童谣,是我让人传开的。要不然,你家夫君不会让你出门。” 桃叶吓了一跳,狐疑地看她:“是你?” 一个小丫头能有这么大能量? 可是,那童谣编得不太像样子,没有什么文采,不是出自书生的嘴里,如果是蔺俏这么个小丫头,倒是很有可能。 姚青凌没有怀疑什么,她只是平静地问:“编出来那么一首童谣,就只是为了再做回我的护卫?” 蔺俏点头。 她又说:“少夫人,昨夜如果我在永宁寺,我就可以保护你了。” 桃叶睁大眼睛:“你、你怎么知道我们昨夜去了永宁寺?” 青凌扫了桃叶一眼,示意她安静。 昨日在闹市看台,蔺俏见过她。但青凌之后被展行卓带去了永宁寺。虽然展行卓有意让别人看到,他没有拘禁她,可他是要做戏给那些贵人们看的。 她问:“你跟踪我?” 蔺俏摇头。 她那时关心哥哥会被如何审判,看到少夫人被她夫君带走,她没有跟上去。 蔺俏没有说她在闹市与青凌互相看到的那一眼。 哥哥说了,要先隐藏她的身份,不能让人知道她是他的妹妹。 蔺俏道:“昨天傍晚,有部分流民在城里抢劫,我担心少夫人,便去您府上问了问。门房说,你们去了永宁寺。” “但是今天早晨,全城都在说永宁寺遭了大劫,死了很多人。” “我担心少夫人,一直在城门口看着。就看到您和桃叶姐姐从一辆马车上下来,我便在后面跟着了。” 小丫头说话平稳,一直是那么不卑不亢,没有耍机灵的意思。 她观察着青凌的脸色。 青凌微微一笑:“那,我要多谢你关心了。” “那么少夫人,我可以继续做你的护卫了吗?” 第48章 好狠的男人心啊! 姚青凌在铜锣巷养了几天身子。 她实在虚弱,再经不起折腾了。 她不想看到展行卓,更不想看到他和周芷宁卿卿我我的样子。 同时她想,她遭受这么大的磨难,死里逃生,如今最大的心愿就是和展行卓和离。 这是他亏待她的,若这时提和离,他没脸强行留着他。 她还要去德阳大长公主那里哭诉,即使是国公府,也不能再和稀泥,利用她解决周芷宁那个麻烦了。 蔺俏说,城内也遭遇了流民抢劫,抢的是帽儿巷。 周芷宁就住在帽儿巷里。 这么巧的吗? 青凌微微眯眼,心里盘算了一遍又一遍。 她养好了身子,稍作安排后就回新府。 她答应蔺俏,留下她,只是依然让她在铜锣巷待着,跟之前一样,需要的时候再叫她。 马车摇摇晃晃,进了葫芦巷,远远就见新府门口悬挂了两个白灯笼,挂起了白幡。 桃叶一愣:“府里谁死了?” 新府也就姑爷和小姐两个主子,只有这两人去世,才需摆这些东西。 或者国公府那边哪位主子去世了?新府作为国公府的延申,也是要悬挂白事物品的。 桃叶下马车,正要问门房,门房却吓得摔在地上,连滚带爬地往里面跑,大叫着说,少夫人的鬼魂回来了。 青凌回新府是在傍晚,太阳将落未落,还不至于说,鬼魂这么急着吃一碗头七饭的吧? 青凌低头看一眼自己,哂笑,她抬头看着白幡。 展行卓以为她死了? 连去永宁寺,将她“尸体”接回来都没有吗? 呵呵,好狠的男人心啊! 青凌攥紧手指,衣裙一掀,抬脚跨进门。 她倒是要看看,展行卓是怎么给她办丧事的! 青凌脚步沉着,又快地带风,很快就穿过院子。 明堂里,摆了一口红木大漆棺材,四周的白幡,静静的、直条条地悬着。 白烛烛火幽幽,一个小丫鬟跪着,正在烧纸钱。 桃叶一眼看到前面摆着的灵牌,再看清楚上面写着的“展姚氏青凌”几个字,气的大步上前,一把将灵牌丢进火盆里。 哐一声,发出巨大的响声,打翻了火盆,未燃尽的纸钱飞腾起来,在空中燃烧着,又在空中燃尽,变成灰扑扑的一片,缓缓飘落。 青凌望着灰烬怔愣,这一瞬,她觉得自己就好像那飞到半空的纸钱,以为燃烧得够明亮——却人家也只是要她这一段的明亮。 她原本是何样,她归于何处,无人在意。 与此同时,接到门房传报的展行卓大步过来,看到静静对着棺木的姚青凌,眼睛都看直了。 “青凌?真是你?” 姚青凌缓缓转过身,没看他一眼,对着两个家丁冷冷道:“把棺材盖打开。” 她倒是要看看,里面放着的是什么。 是几件衣服,还是随便找了个尸体装进去? 那两个家丁惊恐地看着她:“少、少夫人——” “我说,把棺材盖打开!”青凌怒喝一声,红着的双眼冷厉地看过去。 这时候的她,真像厉鬼索命。 家丁吓坏了,哆哆嗦嗦的去开棺。 “青凌——”展行卓几个大步走到她跟前,双手握着她肩膀,神色激动,“真是你!” 姚青凌被他抱着,身体僵硬,她忍着恶心,冷笑着看他:“不怕我吗?” 如果她成了鬼,她会找他索命。 但显然,展行卓没有这个意识。 姚青凌就算变成了鬼,也不会害他的呀。 她那么爱他,变成了鬼,心里也只会牵挂他,遗憾不能跟他一起白头。 但很快,展行卓就发现姚青凌是实心的,不是轻飘飘的一缕魂魄,他惊喜地激动道:“你没死!” 此刻,棺材盖也被掀开了,青凌一把甩开他的手,冷冷地走到棺材前,冷冷地往里看一眼。 里面放着她常穿的衣服。 旧得已经褪色。 这两年,她节省府里的开支,她从自己做起,穿着、胭脂水粉都省着用。 可是她都“死”了,他都不舍得给她放一件好的? 棺材里,连一件像样的陪葬品都没有。 青凌捞起那件旧衣,嘲弄地看着他:“我死没死,你怎么不上山去看看?不敢?怕遇上流匪,还是——” 她话未说完,目光转向紧跟着出来的周芷宁。 煞白的小脸,楚楚可怜的眼睛,依然是挂着泪珠,永远是我见犹怜的模样。 她本来想说,是不是心里有愧,心虚不敢去找她。 可此刻看到周芷宁,她应该问的是……是不是有人牵绊,他离不开。 呵,直到她“死”了,他都舍不得离开周芷宁,连去给她“收尸”的时间都没有。 青凌的目光落在地上,那块灵牌上。 展姚氏青凌? 呵,这妻子,做得何其可悲。 周芷宁哽咽的声音响起:“青凌,你不能怪行卓哥哥。是御史夫人说,你死在了山上,连尸体都被烤熟了。” “行卓哥哥派人上山去找,但是永宁寺已经被官府清理过。因为死的人太多,又泡了雨水,官府说怕那些尸体运下山引起瘟疫,便就地焚烧了。” “情况太混乱了,官府的人也不知道你在不在其中,可御史夫人那么说了……行卓哥哥很伤心,但他也没办法,就只能这样……” “青凌,你能回来就是幸事。只是,你没死,为什么不回家呢?这些天,你在哪儿?” 周芷宁是会转移矛盾的,一下子,就将问题推在姚青凌自己身上。 是她自己不回家,就别怪别人当她死了。 展行卓回过神来:“是啊,你既然没死,为什么不回家?这些天你去哪儿了?” 他见她身上一点伤也没有,说话也中气十足,哪有遇到危险的样子。 那她干什么去了? 姚青凌看着眼前两个一和一唱的,心中的愤怒已不可言表,胸口涨闷着。 窒息感就快淹没了她。 她紧紧抓着心口,冷冷笑着,对着眼前的男人,气到说话都没了力气,只能颤抖着用气音问:“是啊,我死没死,你都不仔细找一找……官府怕事糊弄了事,你也就这么当真了?” “御史夫人那么一说,你便相信……人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展行卓,我是你的什么人?” “是府里哪个无关紧要的丫鬟婆子吗?” 就算是丫鬟婆子不见了人影,也要报官找一找呢。 他就这么不闻不问,当了真,假模假样给她弄了个灵堂。 却在这时跟她演,他有多么在乎她? “展行卓,我是你八抬大轿抬进门的正妻,你就这么对我?” 她紧紧捏着手里的旧衣服,拎到他的面前:“一件旧衣服,便当成是我,就可安葬……” 她就是这件被利用到极致,没有了价值的旧衣服,可随时丢弃。 而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要穿上“新衣”了呢。 青凌狠狠将衣服砸他脸上。 “展行卓,你怎么有脸面对我?不亏心吗?” 第49章 姚青凌打了他一巴掌,他不该生气的吗? 展行卓对着她通红的,盈满了泪水的眼睛,声嘶力竭的质问,瞳孔瑟缩了下,心里涌起愧疚。 可是,很快这份愧疚就被愤怒取代。 他怒声道:“生死攸关的大事,是你当儿戏的吗?” “为了测试我会不会为你伤心难过,就假死来骗我?姚青凌,你简直是不分轻重,不知所谓,怎还在这胡搅蛮——” “啪”一声。 姚青凌挥起一巴掌,重重打在他脸上。 眼泪也在这一瞬甩出来,跌碎在地上。 展行卓猝不及防,被打得脑袋都偏了过去,身体往后退一步。 “行卓哥哥!”周芷宁大叫一声,上前扶着展行卓,转头瞪向青凌,愤怒嘶喊道,“你,你怎能打他,他是你的夫君!” “行卓哥哥说错什么了?你没死却不肯回府,跟他置气。你知道这几天行卓哥哥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你竟然为了一件衣服就打他……可是,那件衣服……行卓哥哥说,那衣服你穿了多次,是你最喜欢的,上面有你最多的气息,他才用这件衣服来代替你……” “流民冲了帽儿巷,行卓哥哥担心我的安危才来保护我的……可是,他根本不知流匪会屠了永宁寺,他后悔了无数次,说不该离开你……如果你想撒气,就冲我来好了!” 周芷宁喊的声音都裂了,她心疼展行卓受的那一巴掌,心疼地将小手贴在男人脸上。 那张清俊的脸浮起一片红肿。 她好像代入到自己被王轩打的疼痛,抱着展行卓挡在他前面,保护他,仇视青凌。 眼泪却扑簌簌地滚落,身体微微颤着,好像姚青凌就是那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在霸凌他们。 “芷宁……”展行卓深受感动。 只有周芷宁最懂他,为他着想。 她那样娇弱,却还护着他。 而姚青凌做了什么? 她不领他的情,居然责怪他的不是! 男人将周芷宁护到身后去,周芷宁却不肯挪动半步,她坚持挡在他身前,一脸的勇敢无畏,更进一步说道: “姚青凌,若不是你不喜欢我住在新府,行卓哥哥不会将我安置在帽儿巷,我就不会遇到那样的危险。行卓哥哥说对我有责任,才来保护我的……说到底,是你自己惹出来的麻烦,你就不问问你自己,你做对什么了吗?!” 姚青凌的手掌微微颤着,掌心一片疼痛。 但比起手掌的疼,她的心已经痛到麻木,没有了知觉。 所以,她遇到的劫难,到头来竟然是她自找的? 是她的错? 她啼笑皆非地望着周芷宁,攥紧了手指,通红的眼狠戾无比。 展行卓见她脸色杀气腾腾的,一下子将周芷宁拉扯到身后护着。 “姚青凌,你有什么不满的,等你冷静下来,回头我们慢慢算。但你不能对芷宁动手。” “这件事不止是你遇到了危险,芷宁也是死里逃生,她没有任何错。” 恶心。 恶心透了…… 那一巴掌用尽了姚青凌的力气;他们的无耻,透支了她所有的情感。 只剩下恶心这两个字。 她真怕自己吐出来。 她不想再看到这两人。 “桃叶,扶我回房……” 她捂着心口,身子微微佝偻着,已经撑到极限。 桃叶扶着她,气红的眼睛怨恨地瞪了一眼那两人,心里骂了无数遍狗男女。 这些人,欺负人都这么的不要脸! 无耻至极! 回了内卧,桃叶小心轻柔地伺候青凌躺下,转身想倒水,却发现茶壶里是空的。 桃叶匆忙地抹了一把脸上泪水,忍着难过说:“小姐,我去厨房拿水,您等等。” 说着小跑出去倒热水,眼泪却流个不停。 她一个丫鬟都这么难过了,小姐该多委屈呀…… 姚青凌静静坐躺着,缓了很久,急火攻心的那阵气闷才缓过来,泪水便无声滚落。 她紧紧攥着被子,指甲都几乎掐断,脸上一片寒意。 桃叶倒了水来:“小姐,您别气了,当心身子,还没好利落呢。” “小姐,咱们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他们太欺负人了……” 她自己先绷不住,哽咽着,只盼早些离开。 姚青凌抿了口热水,深吸口气说:“快了。” 她摸了摸桃叶的发髻,撑着难看的笑容,瞧了一眼院子里飘荡着的白灯笼:“人死没死都不知道,就办起了丧事……桃叶,全城人都看着呢。” 这就是夫妻情深? 谁信啊? 和离,谁不支持她? 一滴眼泪,从她眼角滑落。 青凌抹了泪,仍是笑着,泪水却也破碎地继续流淌着。 …… 西跨院。 周芷宁挖了一团药膏,轻柔地给展行卓抹上,红着眼睛问:“行卓哥哥,还疼吗?” 展行卓摇头,脸色难看。 他一个大男人,一巴掌伤不到什么,可这是姚青凌打过来的,他感到十分震惊。 他不禁想到姚青凌手持长鞭,防备地看他的模样。 这一刻,他不禁怀疑,姚青凌真是他想的,那么爱他吗? 那决绝的背影,又一次浮现在脑海中。 也许,他真伤到她的心了。 她那么激烈地争取他的爱,他的关注,可他没给她想要的回应。 她便不想要他了? 不是的,姚青凌她没有别的亲人,她曾亲口说的,以后她的亲人就只有他一个。 她还说要与他生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等孩子们长大,他们有了孙子外孙,她周围全是爱着她的人。 说到底,她还是在闹脾气,只是这次闹得过火了。 此刻,展行卓依然认为姚青凌联合了御史夫人,用装死来试探他,见他摆了灵堂,极度的失望下,她才动手的。 哎,她气狠了吧,眼睛那么红…… 他应该亲自去永宁寺看一看的,是他把她送去了山上,又没有管她…… 他又有些庆幸,姚青凌她没有死…… 周芷宁见他沉默,脸色阴郁,却没有暴怒的模样。 姚青凌打了他一巴掌,他不该生气的吗? 看他沉思的模样,他心里该不是想着姚青凌,心疼她了? 这怎么能行! 周芷宁眼睛微微一转,收起药膏,状若漫不经心地道:“行卓哥哥,你说青凌为什么不肯回来?” “她要是早些回来,也就没有这灵堂了。忠勇侯府那边来人吊唁,国公府也通知了,这所有人都知道她‘死了’,可她又回来了。这以后如何收场?” “青凌她真是……”周芷宁看一眼展行卓,“真是不知轻重。幸好她不是诰命夫人,不然还得治她一个欺君之罪,行卓哥哥就要被她连累了。” 展行卓反应平平。 说实在的,要说牵连,周芷宁对他的影响更大。 他淡声道:“她就是在试探我的反应,看我能对她做到何种程度。” “她想看到的是我发了疯似地到永宁寺去找她,抱着一具不知名的尸体痛苦懊悔,说永远不会再抛下她的话。她再出现在我的面前,让我有失而复得的感觉,从此便倍加珍惜她。” 男人倒了杯茶水。 心里想着,姚青凌想要争宠没错,可她不该跟芷宁争的。 他已经把正妻的名分给了她,他就只她一个妻子,连个通房丫鬟都没要,她还不满足。 这是她最大的错。 “……但我却摆了个灵堂,让她很失望。” 第50章 姚青凌她外面有人! 周芷宁观察展行卓的反应,这是……要原谅姚青凌,轻轻翻过去了? 展行卓跟她说过,他陪着姚青凌去永宁寺,是做戏给那些贵人们看的。 只要那些人看到他们夫妻在佛堂跪拜求子,就能证明他没有为了周芷宁而苛待妻子,他们的感情深厚。 周芷宁确实需要这方面的舆论,来平息外界的舆论,等民众的愤怒平息,御史台那些人就不再揪着她不放,说她是案犯余孽。 可是,流民的暴乱,是谁也没能想到的。 姚青凌生气展行卓抛下她,她回来了,就会将怨气都报复到周芷宁身上。 若姚青凌轻易就被原谅,那掌家之权要回到她手里,周芷宁在新府就要过着备受欺辱的日子…… 姚青凌,她怎么就没死在那场暴乱中! 周芷宁垂下眼睫,隐藏了她所有的心绪。 她低声道:“都是我不好。说到底,如果我没有那么多事儿,青凌就不会跟你闹脾气;如果我劝你去永宁寺看一看,她也就不会气成这样。” “也是怪我……”她嗓音微微哽咽,捏着衣角擦拭眼角,“怪我说摆设灵堂,让她的魂魄可以找到回家的路。” 展行卓一见她哭就心疼。 大手轻轻抹她的泪水,轻柔说道:“你把责任揽在身上做什么。别哭,这些天,你为她掉的眼泪还少么。” “青凌她啊,就是心眼太小,容不下你。如果她有你一半的胸襟,如果她能体谅你的难处,哪来那么多事。” “这个家,本该是平静安宁的……” 他理想中家的样子,家里有个贤妻,帮他照料一应事情,可以帮他一起照顾周芷宁。 原本的姚青凌,就是他理想中夫人的样子。 他花了一年时间让她对他死心塌地,温柔娴静,又给她两年时间学会做一个贤妻。 但姚青凌……她没有做到。 可是,他心里对她……对她…… 展行卓拥着周芷宁,眼睛望着院子里。 平整的路面,是新换过的。 ——在他愤怒强烈的要求下,姚青凌请了大量工人,只用了三天时间就将路面修好。 下了一夜的暴雨,屋子里再也没有积水。 展行卓此刻竟然想不出来,他对姚青凌是什么心情。 难道是她死而复生带来的冲击,让他放下了对她的失望和愤怒? 周芷宁窝在男人怀里,听着他胸膛沉稳的心跳声。 展行卓对姚青凌的指责并不能平息她对将来的恐慌。 如果失去了展行卓的庇护,她以后怎么办? 眼睛微微一动,她从他怀里直起身子。 “行卓哥哥……” 展行卓收回目光,低头看向她。 周芷宁轻咬了下嘴唇,欲言又止,水润的眼睛期期艾艾地看着他。 “有什么话,你说。” 周芷宁道:“若我说错了什么,你能保证不生气么?” 展行卓笑了笑:“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见她白嫩的手指被药膏染了一层褐色,他倒了些水在衣袖上,直接用袖子给她擦拭。 周芷宁看着他为她擦手指的样子,目光带上了珍惜他柔情的样子。 她道:“行卓哥哥,你说青凌是为了试探你的反应才没有回来……可是,有没有另一种可能?” 展行卓抬眸看她一眼,她的手指已经被他擦干净,但他并没有松手。 “什么可能?” 周芷宁再次咬了咬唇,轻吸一口气,像下什么沉重决定:“有没有可能,她在外面……有人?” 展行卓在瞬间变脸,温润的眸子一瞬间沉如冰山:“不可能!” 姚青凌满心满眼都是他,怎么可能在外面有人! 周芷宁看了眼被他松开了的手,委屈地红了眼眶垂下脑袋。 展行卓稍微冷静后,看到一身委屈的周芷宁,眸色软了软,问:“为什么这么说?” 周芷宁起身,走到梳妆台边,打开一只匣子,从里面拿了一件什么东西出来。 她拿着那东西到展行卓面前:“这是我前几日,给青凌收拾旧衣物时,在她的衣柜里发现的。” 她摊开手心,是一枚折叠起来的符纸。 “我去问过了,这是观月庵的……观月庵的送子观音很灵验,很多女人去那里求观音赐子。” 展行卓皱眉看着那符纸。 这只能说明姚青凌想为他生孩子。 这几年他们一直都没能有孩子,不是她的问题,但与他有些关系。 起初,他对姚青凌说,虽然他们成亲了,但她年龄还小,他希望过几年再有孩子。 她很听话。 国公府有会推揉的嬷嬷,每次行房后就会给她推宫过穴。 那种推揉很疼,可她却忍了下来。 之后搬来了新府,那嬷嬷不能跟来,她便开始喝僻子汤。 展行卓又说,她年纪小,不该喝这伤身体的汤药,用了羊肠之物。 那东西戴着并不舒服。 但姚青凌见他为了她的身子健康,肯为她如此牺牲,很是感动。 他又一次牢牢笼络住了姚青凌的心。 这也是这两年,姚青凌明明心里不舒服,却还愿意跟他一起照顾周芷宁的原因。 展行卓又想到姚青凌月信不规律,这段时间天天喝药的模样。 也许是她之前喝了僻子汤,影响了身子。 她去观月庵求符,又调理身子,是想要孩子了。 她希望用孩子拴住他的心,他的人。 可他也为安抚她,同意与她生孩子了。 只要她身子调理好—— 展行卓还没继续往下想,周芷宁的话打破了他的遐想。 “……行卓哥哥,这个符,是要放在枕头底下才灵验的。我见这符时,还有一个锦囊包着。”周芷宁拿出那锦囊,“这绣工,是国公府的绣娘的吧?” 每个贵族府里都养着几个绣娘,都有独特标记。 周家以前与国公府往来密切,周芷宁自然认得国公府的东西。 “我想,这道符不是她自己去求的……应该是大长公主送给青凌,催她生子的。” 说到这里,周芷宁微微停顿一下,看一眼展行卓,脸色落寞难堪:“大长公主希望你们能有属于自己的孩子,以后就……就能少些对我的关注。” 展行卓盯着那符纸,注意力全在那上面,一时没能注意周芷宁的落寞。 姚青凌把这个符放在衣柜……她不想生他的孩子? 男人的眉心拧了起来,目光从符纸,转向周芷宁。 “还有呢?你说她外面有人,什么意思?” 周芷宁见他眼神里闪烁着怒火,心里高兴着。 这就对了。 她道:“行卓哥哥,你可还记得,之前她日日出门,早出晚归?” “当时,我说她可能在为你准备生辰礼物,可是……那件生辰礼物,你收到了吗?” 第51章 要看到姚青凌比她更像丧家之犬! 唰一下,展行卓脸色难看无比。 何止没有生辰礼。 她给他摆脸色,连一碗长寿面都未给他准备;她拿了母亲给他准备的寿包糊弄了他。 胸口剧烈起伏着,似有一团火在里面烧。 他不禁怀疑,难道姚青凌真外面有人? 随即他想到,姚青凌说要与他和离。 永宁寺那决绝的背影;她每一个嫌弃厌烦的眼神…… 每一个瞬间都在说,她心里没他了,不在乎他了,不要他了。 展行卓心里难受的厉害,那把火快将他烧干了! 周芷宁的这几句话,让他再也不能自信的认为,姚青凌的那些举动只是在吸引他的注意,在争宠,闹脾气而已。 她真的外面有人了? 他又一次想起姚青凌字字铿锵地跟他说:“郎君大人,我要与你和离。” “……现在的你,对我来说,是内院与外墙之间的一道坎。” 他是她的一道坎? 是阻碍她与外面野男人双宿双飞的那道坎? 是她红杏出墙的那道墙? 永宁寺解困,她明明可以很快回来,却硬是晚归几日,连报个平安都没有……她根本不在乎他的担心和难过。 这几日……就是和野男人快活呢? 展行卓想到此,蓦然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有了野男人,回来还要指责他不够关心她? 她还打了他一巴掌! 这些年,她再生气都没舍得碰他一下,是谁给她的胆子,那个野男人吗! 展行卓只觉他的胸口就要爆裂开来! 砰一声,手掌重重拍在桌上,发出巨大响声。那桌子,破了一个洞。 又是哗啦一声,他将桌上东西全都扫落。 一地狼藉。 周芷宁看着他的脸色沉了又沉,黑了又黑,那赤红的眼睛像是野兽吃人。 此刻,他杀了姚青凌的心都有了吧。 呵,愤怒吧。 没有男人能够忍受戴了绿帽子。 在男人一掌拍下时,周芷宁吓得跳起来,缩着脖子躲到一边,微微垂下脑袋,一脸害怕又不敢上前阻挠的模样,唇角却微微勾着。 ——姚青凌,谁叫你没有及时回来呢?你想要行卓哥哥担心你,为你伤心,呵,弄巧成拙了吧? ——姚青凌,谁叫那首童谣唱起来了,你本该安安静静的,做个不问世事的“贤妻”,多好。你不该耍小性子的…… 展行卓愤怒到了极点。 他大步往门外走。 周芷宁见状,眼底划过一道冷笑。 她没上前阻拦,只等着看热闹。 姚青凌平安回来了,但今晚,恐怕她就要遍体鳞伤。 跟她一样,被男人暴打,毫无还手之力,像条丧家之犬,连躲的地方都没有。 狼狈得连下人都看不起。 周芷宁最恨姚青凌的,就是她被国公府护着;她衣食无忧,家世清白,有父辈的高风亮节给她高光。 让她得以高高在上的审视着她。 凭什么? 姚青凌只不过就是一个孤女,若不是因为她家中出事,展行卓就是她的丈夫! 周芷宁最恨姚青凌的时候,就是每次她一身狼狈来到新府时,姚青凌看她的眼神。 干净,同情,怜悯? 不是,周芷宁看到的,是她神色中的鄙视,瞧不起,厌烦。 姚青凌她没资格这么看她! 以后,她的生活,就会跟她一样,全是鄙夷,全是拳打脚踢! 但姚青凌可没有展行卓这样的旧情人救她于水火。 所以,她会渐渐腐烂在这里,新伤添旧伤,永远没有恢复的一天,直到彻底死去…… 呵,她清白的家世,也会因为她偷人,而蒙羞。 哈,父辈用命换来的荣耀…… 周芷宁越想越兴奋,眼神都癫狂起来。 她心神一收,是时候了……等展行卓对姚青凌拳打脚踢的时候,她再假惺惺地拉一把,就像之前,姚青凌是怎么“帮助”她的。 抬起头,却看到展行卓就站在门口,连院子都未出去。 怎么了? 他怎么不去找姚青凌算账去? 周芷宁捏着帕子,小心翼翼靠近:“行卓哥哥?” 展行卓身子高大,他堵着门,所以周芷宁看不到院子里的情况,但当她走近了,越过他肩膀往远了看,只见姚青凌与御史夫人静静的,就站在院子里。 再往前几步,就能跨入门槛了。 周芷宁心尖一动,她们什么时候来的? 此刻天色已经完全黑透,院子的游廊只挂了两盏灯笼;开春后,院里的花树就生长旺盛起来,挡住了月光。 ——西跨院向来是周芷宁的地方,她与展行卓单独在一起时,是不允许外面有人守着的。 可此刻,姚青凌一身白衣静静站在那里,游廊两侧的光幽幽的照在她脸上;树影绰绰,落在她看不分明的脸上。 比她刚回府时,看起来更吓人。 她可真像个鬼! 周芷宁身上起了鸡皮疙瘩,不敢看姚青凌的眼睛。 刚才,她与展行卓的举止亲密,她还说了那些话…… 周芷宁心虚,姚青凌都听到,看到了吗? 周芷宁心虚地瞥一眼姚青凌身侧的御史夫人。 那一位夫人可不是好糊弄的主儿。 她心里想:“我怂恿展行卓去捉她的奸,如今却让姚青凌带着人来捉他们的奸情了……姚青凌找御史夫人当帮手,那可是一把快刀……” 周芷宁怯怯看一眼展行卓,做出害怕被指责的模样,躲在他身后。 青凌冷冷看着那对男女。 她早就看过他们搂搂抱抱的样子,如今再看到他们做什么,都不会觉得诧异,也不会痛苦了。 她了解周芷宁,也了解展行卓,所以没有等到明天,就叫桃叶去隔壁请御史一家过来;也叫下人去国公府,和忠勇侯府通知,她已经安全回来。 御史家离得近,先过来了;曹御史是男人,不便进入内院,此刻正在明堂坐着喝茶。 御史夫人听说青凌回府了,进内院给青凌道歉,说当时她看到展行卓扶着周芷宁下马车,一时生气,就说青凌死了,谁想到那展行卓色令智昏,居然查都不查,就摆起了灵堂。 “……他摆了灵堂,我一听就急了,可我又不好说我在撒谎,这事儿传出去,我相公的仕途就……” 青凌并未生气。 这件事,只是更让她看清楚展行卓的冷血无情;周芷宁的虚伪恶毒而已。 她没受什么损失。 她与御史夫人对好了说辞,接着就来了西跨院。 没想到还真让她猜中,真听到了周芷宁鼓动展行卓,给她泼了一盆脏水。 “郎君大人怒气冲冲的,是要来找我吗?” 姚青凌从树影中走出,清凌凌的目光冷冷的对着展行卓,唇角勾着锋利的冷笑。 第52章 会哭,柔弱,就有理,是吗? 展行卓冷着脸,一甩衣摆,走下台阶:“你倒是有脸来。” 青凌嘲弄地笑着:“为何不能?” 她嘲弄的笑,看在展行卓眼里,像根刺一样,直扎他心里。 她在笑他什么,看着他时,不觉得心虚吗? 还是在嘲笑他,她找了个野男人,而他一无所知? 展行卓握紧了拳头,指骨都捏白了,可他只能将怒火吞回去,硬生生地憋着气。 有外人在,他不想丑事往外扬。 回头再收拾她。 男人冷眼看向御史夫人,硬邦邦地说道:“夫人,这么晚了,你还来我家做什么。” “当初说青凌死了的是你,怎么,过来看她的魂吗?” 御史夫人翻了个白眼。 她道:“当日情况混乱,我惊慌之下看错了人,以为青凌妹妹遭了害。可我没有想到,展郎中没有查证,竟然隔日就办起了丧事。” “你跟青凌可是夫妻啊,就算她被毁了容,我认不出来,你能认出来吧?可你连尸首都没找,拿了件衣服就替代了她。” “我道是为何如此匆忙,原来是丧事喜办……” 御史夫人嘲讽地扫一眼周芷宁。 周芷宁白着一张小脸,眼泪说掉就掉。 她红着眼圈走出来,在御史夫人跟前行了礼,又说道:“御史夫人,我乃王轩之妻,左都御史的儿媳。您这么说,还让不让我活了。” “我与行卓哥哥只是兄妹,没有其他男女之情。听闻青凌遇害,大家都很难过,几夜未曾合眼,怎么能说是丧事喜办……” 周芷宁委屈地抹了抹泪水,接着往下说:“是那县衙的人说,收尸的人看见惨状,不忍叫家人们亲眼看见,又怕爆发瘟疫,焚烧了尸体。这如何让义兄去认人呢?” “青凌回来了,看到了灵堂,她怒气也撒了,她打了义兄一巴掌。” 周芷宁说到这里,心疼地看一眼男人肿胀的右脸。 再回头看向御史夫人,“青凌既然没死,就要撤了灵堂,还要给前来吊唁的澄清。我义兄是朝廷命官,有头有脸的,他顶着一张红肿的脸,怎么出去见人?” “青凌正在气头上,打了人就不管了……我见他脸肿,给他擦药,不应该吗?” “夫人话里话外说我……说我……”周芷宁抽泣着,像是说不出那句污染她名节的话。 “我备受夫家欺辱,如今不过回娘家躲避。夫人如此辱没我名节,是要叫我去死啊……” 她说完话,抹着眼泪就往一边柱子上撞;展行卓眼明手快,先挡在柱子前。 周芷宁一头撞在他胸口,男人胸口一阵钝痛,疼得弯下腰。 她用了这么大力气来撞,要是没他挡着,脑浆子都要撞出来了。 姚青凌何其可恶,自己不干净,竟先下手为强,泼脏水逼死周芷宁! 展行卓捂着闷痛的胸口,一手扶着哭泣不止的周芷宁,温柔说道:“芷宁,你没错。真要是有人该死,也不是你——” 他咬牙切齿,森寒的目光指向了姚青凌。 那眼神,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了。 御史夫人暗暗嘶了一声,暗道这周芷宁有才女的名声,却是个会诡辩的。 都叫人亲眼看到与男人拉拉扯扯,卿卿我我了,还能如此掰扯。 一句兄妹关系,就掩盖了一切。 这是得抓奸在床才能承认了。 可怜姚青凌,就是这样被他们欺负着。 别人遭受大难,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回家,因为家是让人觉得最安全的地方。 可这个家,对姚青凌来说,是个恶心人的地方。 难怪她回了城内,也不想回来找夫君哭诉委屈,也不要夫君的抚慰。 展行卓的温柔抚慰,都给了别的女人;给她的,就是这种恶毒眼神。 展行卓此刻也顾不得家丑外扬了,他要为周芷宁讨公道! 男人大喊一声,叫来织云织月两个丫鬟扶着周芷宁,防止她再做出伤害自己的行为。 然后,他将放在腰带里的求子符纸扔在姚青凌的脸上。 他指着她鼻子,字字指控:“姚青凌,身为人妻,数日不归。你有什么脸来指责别人?” “还是说,你根本就是贼喊捉贼?” 姚青凌在内卧休息时,桃叶找衣服给她替换,打开衣柜发现里面被人动过。 桃叶说,那只装了求子符的锦囊不见了。 青凌一听就觉得不对劲,她才忍着不适来了西跨院。 她弯腰捡起了那纸符,淡淡地哂笑了下。 “郎君大人与王少夫人说的话,我刚才在院子里时,与御史夫人都听见了。” 符纸捏在手心里,她笑得十分无奈。 会哭,柔弱,就有理,是吗? 青凌缓缓将符纸收进衣袖里,抬起眼眸,笑容是破碎的。 她的眼白一片红,那是忍到了极致的委屈憋出来的血色。 泪水盈满了眼眶,她带着哭腔说,“你不就是想知道,我过去几天做了什么,去了哪里?” “桃叶,去把何大夫请来。”她侧头吩咐一声桃叶,桃叶哎一声,马上转身去请何大夫。 之后,青凌转头看向展行卓,仍是红着眼睛,泪水从她面颊滑落。 “我死里逃生,下了山却发现自家的马车不见了踪影……担惊受怕走了一路,刚入城就晕过去了。好心人把我送去医馆……我昏迷了几日才醒,何大夫说我身体太虚弱,不宜再动,可我顾着要尽早回家,不能叫人为我担心……” “可谁曾想,紧赶慢赶回府,居然看到了我的灵堂,我的棺材。” 青凌颤抖的声音落下最后一个字,控诉地看着男人。 展行卓皱着眉,沉默。 马车被他带走了,山脚下自然什么都没有。 青凌又说:“郎君大人不信的话,一会儿何大夫来了,你问一问他,是不是这样。” 御史夫人瞅了瞅落泪的青凌,心里疼着。 可怜的少夫人。 御史夫人很清楚,姚青凌是怎么回城的,她担心何大夫跟她说的对不上该怎么办? 过了会儿,何大夫来了。 与何大夫一起进来的,还有国公府,和忠勇侯府的人。 两府得到新府下人的通报,说姚青凌没死,已经回了家。大长公主指派荣嬷嬷过来瞧一瞧,忠勇侯府则是马氏亲自来了。 她们都震惊地将姚青凌看了又看,确定她是个大活人。 马氏还指望活着的姚青凌继续给侯府带来利益,看到何大夫,便让何大夫给姚青凌诊脉。 “你快给她看看,青凌受了惊吓,你给好好瞧瞧……用最好的药,我们府里不差银两。” 荣嬷嬷无语地看一眼马氏,没看出来这儿气氛不对吗? 展行卓背着手,叫马氏与荣嬷嬷去花厅等着。 ——荣嬷嬷是大长公主的人,马氏是姚青凌的伯母,到时候肯定要为她说话。等他问出话来,把事实放在面前,再与她们说也不迟。 至于御史夫人,他也叫人去花厅等着。 御史夫人疾恶如仇,担心青凌又被欺负,不愿意走。 她人胖,力气也大,府里的丫鬟小厮们都挪不动她。 “我看也看到了,听也都听了,不叫我看个全程,我怎么知道展大人有没有用私刑,给少夫人栽赃污蔑?” 展行卓恨恨的咬牙,瞪她一眼,别过脑袋。 青凌凄楚地对御史夫人笑了笑,给她行了礼,说道:“夫人,今日麻烦你了。我愿意请你为我做见证,还我清白。” 御史夫人压了压青凌的手:“妹子,别怕。是我传错了话,让你被误传已死,这闲事儿,我管!” 回头看向展行卓:“你要问什么赶紧问,磨叽什么。” 展行卓深吸口气,咽下心底的厌恶,回头问何大夫:“别人不认得少夫人,可你是知道的。既然她去了你的医馆,为何不叫人来通传一声?” 第53章 姚青凌平地起惊雷 何大夫看一眼姚青凌,神色忐忑。 展行卓眯起眼睛,冰冷的声音带着压势:“实话实说,若有一个字作假,本官叫人查抄了你的医馆!” 御史夫人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哟,这就威胁上了?” 展行卓冷冷扫她一眼,对着何大夫还是威胁的腔调:“说!” 何大夫吓得抖了抖,双手作揖,腰背卑微地弯着,连忙开口道:“少夫人被人送来医馆时,正是帽儿巷被流民袭击后的上午。草民见她浑身是伤,衣服浸满了血污和泥水,很是惶恐。” “少夫人的婢女桃叶姑娘,她虽然人是醒着的,但受到巨大的精神刺激,得了失语症,神智也不清醒。她双手有伤,拿不得笔,所以草民无法问出什么。” “当时草民便派了一个药童前来新府报信,可新府的门房却把他赶走了,说是府里出了事儿……再后来,草民再想派人去通知新府时,却听说少夫人‘去世’,府里办起了灵堂……” 姚青凌静静站着,眼泪无声地流淌,做出冤屈感很重的样子,捏着帕子把眼睛擦得通红。 她在铜锣巷休养时,何大夫每日过来给她诊脉。 自那日,她亲眼看到周芷宁与展行卓从云来客栈出来,醒来后决定去铜锣巷休养身子,便想到会有这一日。 周芷宁一定会挑唆展行卓对她兴师问罪。 是她教何大夫说这些的。 在何大夫的角度,他不知道姚青凌去了永宁寺,以为她当晚在新府。 却一大早的,姚青凌一身伤,一身脏污,昏迷不醒被人送到了医馆。 何大夫救人为上,留她与桃叶在医馆治伤。 何大夫当日派去新府的药童是个结巴,门房没见过他,府里出了事,门房更没有耐心听他说话,把人赶走了。 “……我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人还在我的医馆,怎就传出死讯了……外面到处在抓人,人心惶惶的,草民不知如何是好,心里拿不定主意,就想着……想着等少夫人伤好了,她回了新府,就能解释清楚了……” 何大夫说到这里,更卑微地弯下了身子,肩膀微微抖动,很是慌张怕事的样子。 姚青凌噙着泪水,怨愤地看着展行卓:“郎君大人,是不是要把那门房也叫过来问一问,那日有没有人来过?” “要不要把那药童也叫过来问,他当时是怎么说的?” 展行卓拧着眉毛,竟然不敢看姚青凌流泪的眼睛。 他微微侧过身体,气息粗沉,不肯承认自己冤枉了姚青凌,做最后的挣扎,怒声道:“问!为什么不问,把门房和药童都叫过来!” 人来了,说的话与何大夫说得都对得上。 展行卓没话说了。 姚青凌用力抹了一把眼泪,嘲弄地看着男人:“郎君大人,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展行卓挥了挥手,叫那些人都下去,随后对着姚青凌道:“既然何大夫救了你的命,一会儿让管家送些银子过去以表感谢。” 他一手在前,一手放在身后,长身玉立,语气平静沉稳,毫无愧疚。 姚青凌眼底的嘲弄更甚:“然后呢?” 展行卓皱眉,疑惑地看她一眼,见她泪光莹莹的眼睛固执地盯着他——她难道还要他当着外人的面,给她道歉不成? 以前都是关起门来道歉,那只是夫妻情趣;可要是当着外人,他男子的尊严何来? 男人吸了口气,脸色沉沉。 周芷宁这时上来说道:“青凌,行卓哥哥担心你安危,所以才要了解你这几天的去向。既然没有什么事,大家也就放心了。这么晚了,就让事情过去了吧。” 姚青凌没说话,冷眼以对。 气氛僵持。 周芷宁咬了咬唇,再度开口:“这件事是我的不是,是我想多了,让行卓哥哥误会了你。我给你道歉认错。” 她往后退一步,微微曲腿,行歉礼。 她低了姚青凌一个头。 姚青凌不表态,居高临下,冷漠地看着她。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周芷宁就快坚持不住,身体摇晃起来,额头冒出了汗,脸也涨成了红色。 可她似乎也与姚青凌杠上了,只要姚青凌不开口,她便一直保持这个姿势。 心疼的是展行卓。 他一把将周芷宁扶起来,脸色难看的对着姚青凌道:“要查的人是我,你为难芷宁做什么。” “我要查,也是要一个心安,要的是家中太平。你身为少夫人,就不能有点气量吗?” 看着姚青凌泪雾蒙蒙的眼睛,他心头一软,拧了拧眉,语气和缓了几分。 “你身体虚弱,叫厨房多做些补身的汤药,好好休养。永宁寺的事情,我会施压,叫顺天府的人查下去,定将那些流民都抓到,给你一个公道。” “呵……”青凌垂下眼皮,十分无语地笑着。 御史夫人算是开了眼界。 闹了这么大阵仗,谁都查一遍,就他自己没问题? 他自己屁股不干净,还叫人有点气量? 说的是人话吗? 御史夫人气笑了。 作为旁观者,她都要气炸了,姚青凌该憋屈到内伤了吧? 御史夫人记得,光禄寺有位官员的妻子,就是因为夫君宠妾灭妻,抑郁而死的。 御史夫人气道:“少夫人九死一生回来了,展郎中没有安抚也就罢了,却与义妹合谋给少夫人身上泼不忠的脏水。事情结束了,就这么轻飘飘地息事宁人了?” 展行卓眉头拧得死紧。 差点忘记这里还有一个爱管闲事的御史夫人。 姚青凌以为有人帮她撑腰,才敢这样放肆对他的吗? 男人阴冷的目光从青凌身上扫过,暗示她不该将外人拉扯进来。 他深吸口气,转头对着御史夫人道:“夫人,这是我的家事,请你不要掺和。” 御史夫人还要说什么,姚青凌这时候开了口。 “郎君大人,你想要做的事情,我给了你交代。接下来,我也有话要与你说。” 这时候,在花厅久等的荣嬷嬷叫人来问情况。 姚青凌看一眼展行卓,神色淡淡:“正好,那便去花厅一起说了吧。” 她先行去花厅;展行卓只能沉着脸跟上。 到了花厅,荣嬷嬷和马氏正在说话。 马氏说得口沫横飞,但荣嬷嬷不太想搭理她的样子,只淡淡听着。 马氏觉得无趣,心想再是得宠的老嬷嬷,那也只是个伺候人的下人,摆什么高贵。 见青凌出来,她起身道:“你们说什么了,说那么久?我见人进进出出的……” 她伸长脖子往里看,刚好展行卓与周芷宁先后跨过门。 马氏一点儿也不在意,只问展行卓:“这灵堂,何时拆除?如今我家青凌好好地在这儿,我见着那些东西都晦气。等拆了以后,请几位高僧来念念经,去去污秽。” 说完,她意识到永宁寺那桩祸事,又说道:“我认识惠安寺的——” “大伯母。”姚青凌出声,打断马氏的喋喋不休。 她转头看了眼荣嬷嬷,又看了看展行卓,平静的把今晚的事情说了。 包括展行卓非要她去永宁寺,结果把她丢在那里,导致她遇险;而展行卓事后没有查清楚,就给她办丧。 马氏惊愕,却没有为青凌讨公道,笑着安抚说:“这只是一场误会,既然说清楚了,那不就没事了嘛。流民暴乱,这事儿谁能预想到。” “谁也不会上赶着去倒那种霉吧?青凌,这事儿,你不该怪行卓。当时下那么大的雨,他把你留在寺里,也是为你的安全着想。” “你也别气了,好不容易回来,就该珍惜以后的好日子。回头让姑爷好好陪你。那永宁寺不行,便去其他寺里……” 荣嬷嬷沉默着。 御史夫人此刻心里虽然不满马氏的态度,可人家是姚青凌的娘家人。 满屋子都是马氏的劝说。 在她单调的劝说声中,姚青凌平地起惊雷。 “荣嬷嬷,之前您来府里代管庶务,想必已经察觉了。事情到了这地步,我也不愿再拖着了。” “我要与展行卓和离,还请您与德阳大长公主,与国公爷说一声。” 姚青凌转身,对着惊得张大了嘴唇的马氏说:“大伯母,我要与展行卓和离,在此也知会侯府一声。” 第54章 周芷宁被休 马氏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将青凌扯到一边,压着怒火道:“你是不是伤了脑子,这种话也能乱说。” “只是一场误会,你随口一句和离,传到国公府,有你后悔的时候。” 姚青凌甩开她的手,“大伯母,我很清醒。” 她看向荣嬷嬷:“和离这件事,不是有了永宁寺这段经历才有的,我早前几日,就与展大人说过。” 如今,她连郎君大人都不愿意说,直称呼他展大人。 展行卓的心头被一柱火焰对着喷,拳头捏得咯吱咯吱响。 她又提和离。 且在这么多人前说了出来,不给半分转圜余地。 她是认真地要求和离,并非争风吃醋! 他已经在哄她,永宁寺那件事……那只是个意外,他又不是神,如何能预料? 她怎么能反应这么大,一点都不体谅他的难处! 但他忘记想一个“如果”。 如果当时有的选择,他会带走姚青凌吗? 或者,如果他下山时知会一声姚青凌,而青凌求他留下来,他会为了她留下吗? 他以前没有想过这个“如果”,此刻也没有想过。 他只是想着,从永宁寺的事情出来以后,他的思绪就成了一团乱麻。 姚青凌“死了”,他的生活也就成了一团乱麻。 他为她设灵堂,为她招魂,这还不够吗? 她怎么就记得他的不好——这是对她不好吗? 此刻,展行卓的心神已被震得慌乱,除了震惊之外,他竟然不知道要作何反应。 在此时此刻,硬气地说一声,“和离就和离!” 彰显他的男人气概吗? 成全她,和离吗? 不,不能够! 闹出这么大动静,明日姚青凌却活生生地出现了,外界肯定会说些难听的话,将矛头指向周芷宁。 她这时候闹和离,是在雪上加霜;周芷宁会被唾沫星子淹死! 可他也不能求着她,不和离吧? 男人脑子里一片兵荒马乱,坚定地想着他不同意和离的理由,却忽略了他为何会觉得一团乱麻的真正原因。 比起展行卓的震惊,不知作何反应,周芷宁也很意外。 姚青凌居然要求和离? 和离,与下堂妇有什么区别?就算她占据了道德高地,可她终究只是个被男人所弃的弃妇,她还失去了国公府的撑腰。 回到忠勇侯府? 那日落西山的侯府,靠着国公府才捞了点好处,她一个弃妇回去,除了讨嫌,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可能……姚青凌被丢弃在永宁寺,在生死攸关时受了刺激,对展行卓再也没有信心了吧? 周芷宁倒是有些奇怪,姚青凌竟然单独给展行卓提过和离,可是展行卓却在她面前只字不提。 他们之间从来没有秘密啊。 周芷宁垂着眼眸,此刻不适合她发言,她在垂着的眼睫毛下,用余光看了眼展行卓。 从她自身角度来看,她其实并不想姚青凌和离。 有她这个中间人在,她与展行卓的关系就有遮掩。 她只是不想看到幸福的、春风得意的姚青凌;她是要展行卓拿捏住她,而不是和离。 显然,现在的局面失控了。 曹御史夫妻两边都看了看,他们是外人,不好发言。 人说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 谁晓得庙真的烧了,人家婚要离了。 御史夫人想劝姚青凌冷静,闹是为了更好地为自己争取利益,争取公平。可亲眼看着展行卓的恶行恶状,和离其实是解脱。 只是看忠勇侯府那态度,姚青凌和离后去哪儿? 气氛诡异的可怕,刚才还叽叽喳喳的,此刻安静得没有人出声。 一点声音都没有。 御史夫人在一边干着急。 荣嬷嬷放下茶杯,站了起来,她凝视姚青凌,随后冷厉的目光看向了周芷宁。 周芷宁吓得脸色惨白,微微哆嗦了起来。 她很清楚这目光代表的是什么。 荣嬷嬷要她跪下,把这场错误的责任全部揽在自己身上,求姚青凌息怒;要她亲口说,与展行卓断绝关系,以后不相往来。 周芷宁的指甲掐在掌心里,恨意又一次涌上心头。 可她还是屈服了。 国公府需要姚青凌来对付她;她也需要姚青凌来平息眼前的局势。 呵,不就是下跪,为了能活着…… 只是下跪而已,又不是掉脑袋。 只是说几句话稳住姚青凌,展行卓那么爱她,根本离不了她。 周芷宁转过身对着姚青凌,泪水滚落,膝盖弯曲跪下来:“青凌,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关心则乱,让你与行卓哥哥生了嫌隙……请你……” 话还没说完,有个小厮不顾门房阻拦,嚣张地走进来。 他怀里抱着个小孩,正嚎啕大哭。 “娘亲——”孩子朝周芷宁伸长了小手。 “骁儿!”周芷宁看见孩子,方寸大乱,“骁儿!” 她踉跄着站起,慌忙抱着孩子,看向小厮:“骁儿怎么来了,他不是应该在王家的吗?” 她从王家出来,一直想将孩子也接出,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还没找到机会。 难道是孩子太想她,整日哭闹,他们才将孩子送来给她? 小厮是王轩身边的心腹,不屑地扫了周芷宁一眼,从怀里掏出来一张纸,递给她。 周芷宁不解,但当她打开信,看到上面写的字时,像被雷劈了一样,脸色瞬间惨白。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大声嘶喊:“我不答应!” “你不答应有什么用。”小厮轻飘飘地驳斥了她,对她的愤怒不以为然。 背着手,神色倨傲地传达王轩的话:“少爷说你身为人妻却久不归家,是为不顺丈夫,不顺父母;你的骚事闹得全城沸沸扬扬,致使都御史府蒙羞;再则你是案犯余孽,少爷受到你的蒙骗才娶了你。如今他已看穿,迷途知返,故而决定将你休了。” 小厮嘲弄的看着周芷宁:“周氏,少爷将你休了。”他看一眼骁儿,“这孩子从出生就与你在一起,念你们母子情深,王家开恩,把孩子交于你。从此你与孩子,都与王家再无瓜葛。” 周芷宁震得往后退一步,险些摔了。 展行卓上前扶着她,拧眉看向小厮:“不可能!王轩怎敢休妻!” 只要王铮不发话,王轩就算有个得宠的姨娘,他也不能休妻。 小厮恭敬地朝展行卓拱手,对御史和荣嬷嬷也拱了拱手,再对着展行卓道:“展郎中,您这几日在家办理丧事,是没有听说朝堂上的议论吗?” 第55章 极致讽刺的对比 展行卓一愣。 小厮也不等他反应过来,行了个礼就转身走了。 一个下人,走出了嚣张的步伐,与他主子王轩一样混账! 展行卓看着他背影,额头青筋突突地跳动,握紧的拳头手背上青筋绷紧。 他们岂敢如此对待周芷宁,连个招呼都不打,就给了休书,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突然而来的变化,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只有荣嬷嬷与曹御史似乎看明白了什么,但都没做表态。 所有人都沉默的看向几乎崩溃,呆坐在地上的周芷宁母子。 她抱着哭泣的儿子,整个人都似乎傻了。 周芷宁早就知道,王轩不要她了,要不然也不会要娶平妻。只是,她有王家的子嗣,又有展行卓在背后撑腰,王轩不可能休了她的。 这可是王轩的嫡长子,他怎么连孩子都不要? 王家为什么不要她的孩子?这是王家的血脉,上了王家族谱的啊! “案犯余孽”划过她脑海,周芷宁惊疑不定,更慌乱了。 在慌乱中,她感觉有一束漠然的目光正在注视着她。 她抬头,泪水模糊的双眼对上了姚青凌的眼睛。 同样是离—— 姚青凌端庄整洁的站在那里,毫无狼狈之相,所有人都要她留下,求着她留下;而她周芷宁却是一条真正的丧家之犬,被人围观看笑话。 王轩要休她,连声招呼都不打,只让小厮送了封休书,连她生的儿子都不要了! 而今,姚青凌没有和离;而她却成了真正的、让人唾弃的下堂妇! 这种极致讽刺的对比,几乎要把周芷宁逼疯了。 她抱着孩子,手指掐入孩子的衣服,深深凹陷进去。 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她充耳不闻,只是魔怔了似的,红着双眼盯着姚青凌。 姚青凌迎着周芷宁充满恨意的目光,亦平静地凝视她,不躲不闪。 不知道对她的恨意从何而来。王轩要休了她,与她何干? 但她既然恨着,她也不必害怕,不必躲闪。 展行卓见孩子哭得厉害,周芷宁理都不理,只当她受到的打击太大,已无法照顾孩子。 他将骁儿抱到怀里,周芷宁一抖,下意识地要抢回孩子,等看清楚眼前的男人,她呜咽一声,而后是嚎啕大哭。 “行卓哥哥——”她脑袋抵在男人的肩头,哭得撕心;但除了展行卓,谁也没有动容。 这个时候,掌管府中内务的姚青凌应该放下个人恩怨,先叫人将周芷宁与孩子都送去客房,详加安抚。 但她什么都没做,像个外人一样淡漠地看着。 荣嬷嬷看她一眼,心里叹了一声,这孩子态度坚决…… 她管了几天庶务,总不能一直让外人看着周芷宁这么哭下去。 她叫来下人,把周芷宁安顿,然后转身对着姚青凌道:“你是真不想当这个家了?” 姚青凌抿唇,马氏看得着急,抢着往前一步挡在青凌面前,腆着笑对荣嬷嬷道:“青凌这是吓着了,她看到被休的下场,不敢……” “荣嬷嬷。”青凌开口,声音沉稳坚定,“请您与大长公主说吧。您也看到了,不是我对不起国公府,是国公府有愧于我。” 她直直地望着荣嬷嬷,清凌凌的眼神毫不退缩。 她的眼神过于澄澈,像是一面镜子,照射出这些人心里的算计。 荣嬷嬷皱了皱眉,心中了然,点头:“好。”顿了顿,又说,“希望你不要后悔。” 马氏不懂她们之间的眼神交流,什么对不起?都是一家子的,谁对不起谁? 她替侯府着急,急得想拍大腿。 若是真让姚青凌和离了,侯府以后怎么办?她儿子的前程怎么办? 眼见着荣嬷嬷要走了,马氏追上去,揪着人家的衣袖:“荣嬷嬷……嬷嬷,您别走呀。青凌说的都是气话,她不想和离,不是的……” 荣嬷嬷垂眸看着马氏的手,马氏仍不自知丑态,急着阻拦,“荣嬷嬷,青凌她年轻气盛,大长公主多疼她呀,她怎么舍得……” 姚青凌瞧着马氏,难受地闭了闭眼睛。 马氏怎么说都是侯府夫人——父亲用命挣来的荣耀,却叫她这么卑微的作贱了。 “大伯母。” “啊、啊?”马氏仍揪着荣嬷嬷的衣袖,回头看向她;荣嬷嬷看一眼青凌,扯开马氏的手,走了。 马氏手里一空,回头再看荣嬷嬷,她已经走到花厅门口。 “欸——”马氏张口想叫住荣嬷嬷,只觉她忙得很,责怪青凌一点也不懂事,没看到她正忙着给她擦屁股。 “大伯母,已经很晚了,我叫人送您回侯府。”姚青凌淡淡地说。 马氏见荣嬷嬷的身影看不见了,回头埋怨地看向青凌:“和离?你不知道你自己什么身份?国公府你都敢提离?” “今儿你别睡觉了,叫人准备马车,现在就去国公府,哭去!”马氏这时摆起了侯府夫人的派头,当着外人的面就开始训斥青凌。 “那周芷宁会哭,你也去哭,让大长公主给你做主。现在是你占着理儿,大长公主必定护着你。” 她拉扯青凌:“我陪你一起去国公府,跟你一起哭去!” 姚青凌站着不动。 她知道自己亲情缘薄,可这时候,大伯母依然只想着她自己的利益,她还是难受得红了眼眶。 她倔强地甩开马氏的手。 马氏瞪着眼看她,就差把手指戳她脑门上,她怒道:“你这牛脾气,你是牛吗?” “得罪了大长公主,要叫我们侯府陪着你吃瓜落吗!” 姚青凌用力抹了一把眼睛,咽下喉头的哽咽,极力地保持着声音的平静,吩咐桃叶:“送侯夫人回府。” 桃叶道了声“是”,也不管马氏愿不愿意,拽着她胳膊强行把人往门口拉,嘴里重复说:“夫人,您累了,我送您回去。” “不是,你别拉扯我,谁说我累了。” “夫人,您真的累了,看看您的脸色,跟白纸一样了呢……” 声音消失在走廊,终于安静了。 姚青凌转头看向曹御史夫人,对他们行了礼:“二位,叫你们看笑话了……今晚要谢谢御史大人,夫人。改日得空,一定再郑重道谢。” 她眼睛仍是红的,倔强的坚持不让眼泪掉下来,维持她最后的体面。 御史夫人满眼心疼。 夫家是勋贵;娘家又是那样的…… 姚青凌在闹市“抛头露面”,勇敢为审判的蔺将军发声;在面对杀红了眼的流匪时不畏生死,机智应对;可面对亲人,却有着深深的无奈。 御史夫人眼睛微红,握着她的手压了压,说:“少夫人,什么谢不谢的。在永宁寺你救了我,如今只是我回报你的恩情。” “以后若有什么事,你尽管来找我……好好休息,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第56章 芷宁被休,你很高兴? 御史夫妇走了。 青凌还站在原处,手上留有御史夫人肉肉的触感。 宽厚的,温暖的。 在这冰冷窒息的世界,给了她一丝温柔,一点宽慰。 桃叶送完马氏回来,静静地陪着青凌。 青凌缓了会儿情绪,这才回后院卧室。 她叫桃叶把院门上锁。 前院,下人们忙着拆下灵堂,白幡、纸钱、灯笼、丧服……许多东西都堆到一处;西跨院,展行卓陪着哭泣不止的周芷宁和孩子,温柔耐心地说些话。 青凌的这个后院,反而成了风暴中心最安静的一角。 桃叶伺候青凌脱下衣裳,她有些担心:“周芷宁怎么突然被王家休了,他们居然连骁儿都不要了。” 不管平民还是权贵家庭,都很重视子嗣。王轩虽然是庶子,可他的儿子是正妻所生,在王家的地位不算低。 “小姐,那长平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长平便是今晚过来传信的小厮,王轩的心腹。 姚青凌脱了外衣,坐在梳妆台前卸妆。 她没戴几样珠钗,妆容也素净,只一双眼睛红肿着。 桃叶拧了湿帕子给她擦脸。 青凌捏着冷帕贴眼睛,想了想,道:“长平提到朝堂,想必是议论流民袭击永宁寺和帽儿巷这两件事。” 其实,也算是一件事。 都是因为流民没有得到妥善安置,才引起的祸事。 但这样的大事,必然在朝廷掀起巨浪。 首先,流民产生的原因就是黄河决堤那场灾难。而引起灾难的由头,就是修缮河堤的上下官员贪污了银两;再回过头来看,黄河决堤后,朝廷下发赈灾款,发布一系列救助措施。 可是,显然那些赈灾款也被黑心官员贪污了;他们没有好好安置灾民,让灾民流离失所,成了流民。 流民暴乱,朝廷要找个能担下责任的,平息天子的怒火,与百姓的民怨。 ——王家的那位都御史大人,他的一番操作下,把周芷宁洗得干净,只留了个“罪臣之女”的尾巴;她摇身一变,竟然成了衙内的正妻。 几年过去,本该风平浪静,偏偏一首童谣出来,周芷宁从罪臣之女,成了案犯余孽。 又在这时候,出了流民暴乱的大事,眼看案件又要重提。 左都御史多年官场浸淫,老狐狸一个,敏锐地觉得,周芷宁不能再留了。 他担心这把火烧到自己家。 王铮也是,所以他不再阻拦王轩休妻。 哪怕得罪展行卓,他也不必顾忌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展行卓再维护周芷宁,只能将他置于不利境地。他还能安然无恙,只能说他的命好,德阳大长公主是他的生母。 姚青凌站在王家的角度细细地想了一会儿,就想通了。 “……至于骁儿,周芷宁是案犯余孽,那么她生的儿子,也是罪人的后人。王家怕这次重查要受到牵连,索性就都不要了。” 权贵家族都重视子嗣的生母,不光是要门当户对,还要家世清白。 周芷宁能嫁给王轩,有一部分原因是王轩当时沉迷美色,但更重要的是已故王夫人对妾室赵姨娘的打压,才做主让王轩娶了她的。 王家的子嗣不少,周芷宁的儿子没那么重要,宁愿家族保持干干净净的。 况且,骁儿从出生后就一直由周芷宁亲自照顾,母子感情深厚;王家养着她的儿子,养不熟,反而还要担心周芷宁操控那孩子。 桃叶听完姚青凌的分析,也就懂了。 她感慨似的说道:“都说投胎重要……可有些人,就算投去了权贵人家,可一旦变天,比普通人还不如。” 她想到什么,看一眼青凌。 小姐其实也算是投在好人家,可是却偏偏…… 她又想周家遭流放那是自找的,死不足惜,周芷宁母子也不值得同情;可是将军一家不是,他们是为国捐躯。 小姐明明是功臣良将之后,却憋屈地被要求伺候一个罪臣之女,太气人!太羞辱人!太可恨! 桃叶这时候反应过来,她家小姐这两年受着多大的委屈,恨恨地说:“休得好!她活该!看她以后还怎么作妖!” 她踩小人似的,狠狠在地上碾了几脚。 姚青凌苦笑一下,起身走回床榻。 “好了,等和离之后,我们的好日子就来了。” 她不再去想过去如何辛苦,如何卑微地爱着一个人,如何忍下了那两年的委屈。 展行卓只是她的上级,他是家主,她便是管事的,听着吩咐而已。 如今,她不再做这家的管事了,卸下了一身重担而已。 以后全是好日子…… 熄灯后,账幔中一片漆黑,青凌睁着眼睛,瞧着那些看不清楚的绣花。 其实,青凌原先想着,周芷宁撺掇展行卓对她兴师问罪,质问她这几天的下落。 周芷宁应该会说……她被流民抓走,说她被侮辱,身子不干净了之类的话。 这对女人是致命打击。 可是,没想到她竟然说的是,她外面有其他男人?这几日与男人私会? 虽然对女人来说同样是致命打击,可是,为何是这个可笑的理由? 总不见得说,周芷宁嫉妒展行卓对她的感情,编出了一个外男,让展行卓怀疑她,愤怒,恨她? 不过,周芷宁被休,尤其骁儿也被王家所弃,外界必将传得沸沸扬扬,或许会有传言传出来,说她不守妇道,说骁儿也许是周芷宁与展行卓的孩子。 不守妇道……这把回旋镖将扎在周芷宁自己的身上。 青凌想了会儿,闭眼睡下了。 梦里有她想过的好日子。 只盼能顺利和离。 德阳大长公主也拦不住她要走的决心。 …… 展行卓陪了周芷宁一夜,没时间也没心情来踢姚青凌的院门。 半夜时,骁儿突发高烧,展行卓紧急把李大夫叫来。 凌晨时,周芷宁哭晕过去,幸好李大夫还在府中,又是一番紧急救治。 展行卓忙的晕头转向,心力憔悴。 直到周芷宁母子都安歇下来,他才有时间过来找姚青凌,却发现院门上锁。 “谁锁的?”展行卓暴怒,用力扯了扯,没扯动,掀开袍角,一脚将院门踹开。 砰一声巨响。 桃叶睡在耳房,听到声音惊得从床上跳起来,慌张穿上衣服出来,就见几个在院子伺候的婆子跪地上,展行卓气势汹汹地走进来。 “姑爷,您这是做什么呀!”桃叶扬起嗓子,双手张开拦在门口,提醒里面睡着的青凌。 青凌被惊醒,利索地穿上衣服,打开门,她冷冷对着展行卓:“展郎中,我与你和离,你这样冲进我的院子,不大好吧?” 展行卓看她脸上没什么倦态,清清爽爽,一夜好眠的样子,不由怒火烧得更旺。 他与芷宁一夜没睡,她凭什么高枕无忧? 他眯着眼睛,冷声道:“芷宁被休,你很高兴?” 第57章 展行卓,把字签了吧 一大早,姚青凌就被这么问候,冰冷的脸色再覆了一层寒霜。 “展郎中,你的‘义妹’被人休了,你不去找她的夫君讨公道,你来找我的麻烦,是你欺软怕硬,还是拎不清?” 都已经要和离,就别再把她当妻子,受他的气。 拜托,请把她当陌生人。 展行卓被噎住,憋着的怒火无处撒,胸口剧烈起伏:“你——”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姚青凌这么伶牙俐齿,软硬不吃的? 他那边安抚住了周芷宁,歇都没歇一下,就来看她,她还想怎么样? 男人深深吸气,一甩衣袖,推开青凌进了屋子。 他心里燥火大得很。 以往骁儿生病,姚青凌会忙前忙后守着,不用他操什么心;他不必这么辛苦。 她既然没死,就该有点眼色,来帮着照顾孩子。 青凌皱眉,回头看他。 男人边走边脱衣服,到了床塌脱下鞋子,竟然就这么躺床上睡了。 姚青凌刚从被窝出来,被子还是热乎的,男人眼睛一闭,睡得心安理得。 把姚青凌看呆。 桃叶也怔愣,微微靠近青凌:“小姐,他……” 就听帐幔中传来男人的声音:“姚青凌,我歇会儿。” 说完,翻了个身,便没声音了。 传来粗沉的呼吸声,好像累了几天都没休息过的样子。 姚青凌与桃叶面面相觑,都是一脸莫名其妙。 感情……展行卓那句愤怒的质问,就是在她面前耍了个脾气?发了一句牢骚? 依旧把自己当她夫君呢? 桃叶皱眉,瞅了瞅青凌,遇上无赖姑爷,这要怎么办? 姚青凌只穿着中衣,还未洗漱梳妆。 但她没再走回内室,她在门口说:“就在耳房伺候洗漱。” 桃叶道了声“是”;青凌冷着脸转身走向耳房。 逼仄的耳房,与主子的卧室不同。姚青凌坐在婢女的梳妆台前,等桃叶拿了东西过来。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一头青丝在晨光中透着青黑色,皮肤白皙细腻,眉眼显得平静。 眼神中已褪去了惊恐,气色良好,已不见憔悴。 ——从永宁寺回来后,她并未真正觉得安全了,几乎夜夜都做噩梦,惊醒过来,然后抱着被子等天亮。 无人安抚,她疗愈自己。 她在铜锣巷闭门不出,靠自己走出了黑暗阴影。 嫁给展行卓的这几年,似乎磨炼出她愤怒中依然能保持淡定从容的心态。 有一次桃叶没注意,说她变得沧桑了,后再改口,说她成熟了。 姚青凌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眼角眉梢。 还好,只是熬了两年,没到未老先衰的地步。 青凌长吁了口气。 她还不到二十岁,依然拥有少女的模样。 桃叶捧了几件衣服进来,身后几个小丫鬟捧着她的妆奁。 “小姐,今日穿哪一件?”桃叶问。 青凌回神,一瞥那些衣服,不喜欢,叫桃叶重新去拿。 桃叶又捧了几件其他颜色款式的衣服。 青凌挑了一件绣了黄莺的绯红褙子,下面搭配绿色缠枝纹马面裙。 桃叶诧异:“小姐,您很久没穿这么俏丽颜色的衣服了。” 姚青凌刚过及笄就嫁给了展行卓,大长公主叫她掌管自己的小家,青凌年纪轻轻就穿上暗沉颜色的服饰,以显自己的沉稳。 青凌摸了摸衣服的绣花:“以后都这么穿。” “小姐就该这么穿,衬得您肤色白,跟没出嫁的时候一样好看……不,是更好看。”桃叶想逗青凌开心,努力说好听的话。 那位姑爷是会给人找恶心的,一大早就霸占小姐的床,她的卧室,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脸呢? 桃叶嘀咕抱怨,拿了一支白玉簪子插在青凌的发髻上。 ——玉簪显素净清雅。 青凌把发簪拔了下来,看了个几个妆奁,道:“用这一套头面。” 她拿起一支镶嵌了红珊瑚的金簪。 ——红珊瑚头面,显贵气高雅。 她不是周芷宁,为了让人可怜同情就往头上簪白花;姚青凌即使和离,也不会落魄,丢忠勇侯府的脸面。 但她捏着玉簪,再一次陷入怔愣。 这支玉簪,是新婚夜时,展行卓送她的礼物。 说是他亲手雕刻的,尾端是一朵绽开的凌霄花。 玉色不名贵,只是花蕊有一抹巧妙的红色。 当时她很欢喜,这几年几乎日日都佩戴;到后来,她习惯到忘记了,这是他送的东西。 如今想来,从一开始,他就要将她打造成依附他的凌霄花。 也许是他看到她依然佩戴着这个簪子,他才不把和离当成一回事。 “……男人就是这样,拿女人没辙的时候,就喜欢装傻充愣,企图蒙混过关。他们要面子,不会真跟女人低头。他们说女人撒泼,可男人的撒泼,就是撒娇。” 姚青凌突然想起来某日在市井小摊吃东西时,听两个摆摊的妇人闲聊,说了那么一句。 她当时想着,男人如果用这种撒娇的方式撒泼,还挺有趣的。 此刻一想,展行卓现在不就是这样吗? 哪里是可爱,简直是恶心!是令人发指! 她不会再心疼他劳碌得几天几夜没合眼。 姚青凌的凌,不是凌霄花的凌! 啪一声。 青凌回神,簪子断了。 …… 展行卓睡得迷迷糊糊,将梦将醒,恍惚觉得床边似乎有人。 他模糊看去一眼。 有些漂亮,仙女……长得有点像姚青凌。 闭眼。 混沌的脑子里,浮现出鬼气森森的女人,身穿红色衣服,坐在床边,正静静凝视他。 仿佛下一秒,就要说“还我命来”。 过了几息,他猛地再睁眼。 漂亮的脸,但跟梦里的一样,显得鬼气森森。 正是姚青凌! 展行卓吓得完全清醒了,身子还往后退了一下。 “姚青凌,你干嘛坐在这里吓人?” 男人缓过来,揉了揉脸,皱眉,有些起床气,但仍是坐着。 姚青凌面无表情地摊开手:“你的东西,还你。” 展行卓垂眸一看,只见她粉色的掌心里,躺着一枚断成两截的簪子。 “我的?”他自己都不记得曾送过姚青凌什么东西。 青凌闻言,也只是淡淡的,嘲弄地笑了笑。 展行卓送她的东西很少,大概因为太少,所以她忘记了这簪子其实是他送的。 真好,谁都不记得这枚簪子的由来了。 姚青凌便随手将玉簪丢到地上。 反正也不是什么名贵东西。 姚青凌站了起来,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她已经签过字的和离文书。 并双方的嫁妆单子与聘礼单子。 “展行卓,把字签了吧。” 第58章 恐怕要得罪狠了 展行卓愣愣看着姚青凌递过来的和离文书,好半天没做出反应。 她什么时候准备的? 连聘礼和嫁妆单子都有? 姚青凌说:“今日,我会去国公府,与德阳大长公主正式说起这件事。马车已经准备好,你若有什么想补充的,便叫鸣鹿准备马车去国公府说。当面都说清楚了,免得日后再有瓜葛。” 青凌说完话,就起身走了。 不愿与他多待一刻。 展行卓反复将和离文书看了几遍,却久久没有缓过神来。 他不止一次听姚青凌说和离;最近的一次就在昨夜。 可他还是觉得,姚青凌是舍不得离开他的;她是用坚定的和离在威胁他,和周芷宁做个了断。 他说:芷宁被休,你很高兴? 他的意思是,周芷宁被休了,她未来的处境一眼可见;姚青凌应该从周芷宁的身上看见她以后的悲惨,她高兴有个人做了她的借鉴,收回“和离”这句话。 怎么是……这样? 鸣鹿见姚青凌出去了,狗腿的跑进来通知展行卓:“爷,少夫人出去了……您没有给少夫人禁足吗?” 死而复生这种事,多么可怕;要给别人一些缓冲的时间吧? 鸣鹿以为主子会叫少夫人在家待几日,等外界知道少夫人已平安回家,再取消她的禁足。 但展行卓好像没听见他说了什么。 鸣鹿拎着衣服伺候他更衣,见他手中还拿着几张纸,好奇凑过去瞧一眼,看这么入神呢? 和离文书? 鸣鹿瞪大眼睛:“少夫人真要跟您和离?” 没有人相信姚青凌真舍得离开国公府,舍弃二少夫人这个位置。 多少贵女想要高嫁;谁舍得脱下那高贵的华冠,回到没落门第去? 展行卓这会儿醒过神,踹了鸣鹿一脚。 “欸呦喂——”鸣鹿摔地上,又麻利地爬起来。 衣服沾了尘土,他赶紧换一件干净的,伺候爷穿上。 展行卓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气得浑身都是紧绷的。 鸣鹿不好给他穿过衣袖,也不敢提醒说什么,不小心拉扯到他胳膊。 展行卓像暴躁的老虎,他一把扯下穿了一半的衣服:“怎么是这件黑色的,家里有丧吗!” 鸣鹿吓得又换一件,不敢吭声。 展行卓狠狠瞪他一眼,穿了件暗青色绣银丝竹枝的长袍。 衬得他儒雅绝伦,长身玉立;毫无与妻子闹和离的晦气感。 他吩咐:“去准备马车。” 鸣鹿看他一眼,小心翼翼道:“爷,周姑娘已经醒了,正等着您过去呢。” 展行卓正走出门,闻言皱了皱眉,却只是顿了下脚步,便出去了。 …… 国公府。 姚青凌进了垂花门,内院与平日无异,鲜花开得比春日宴那天还多。 到处花团锦簇,蝴蝶在花间飞舞。 下人们各司其职,府里井然有序。 青凌心里沉甸甸的,无心欣赏景色;但沉甸甸的心里,又有一分轻快。 叫她无心眷恋这里的繁华与高贵。 “二嫂——”展行湘拿着扇子,正在花园扑蝶,见了青凌便跑过来,“二嫂,她们说你没死。” 展行湘似乎没见鬼的惧怕,拉起青凌的两条胳膊触摸:“热的。” 她又往姚青凌的身后看:“有人影!” 她眼睛晶亮,满是欣喜:“二嫂,你真的没死!你不知道,她们说你死了,我难过了好久。” 小姑娘叽叽喳喳,高兴之情溢于言表。 姚青凌微微笑着看她,眼底有些欣慰。 以为这个家没有一个在乎她;原来还是有的…… 她看展行湘的目光里多了一丝离别悲伤。 展行湘看不懂她的笑,微微侧着脑袋:“二嫂,你心事很重的样子,我能——” “行湘,大长公主在哪儿?” 展行湘抿了抿唇:“又是找母亲。”转身往身后右侧指了指,“她在栖霞苑。” 姚青凌笑了笑,抬脚要走,展行湘又拉着她,谨慎道:“母亲好像不太高兴。你小心说话,可别再惹她生气……母亲生气的时候很可怕的。” 德阳大长公主,历经三朝,当今皇帝见了她都要恭敬地叫一声姑母。 姚青凌想,恐怕今日便是要得罪狠了。 她笑笑:“没事。” 便走了。 也没问一下展行湘,她与忻城侯府世子如何了。 到了栖霞苑,远远就看到德阳大长公主正在与慧明大师讲经说禅。 德阳大长公主手里转着佛珠,不说话,只安静听着大师讲佛经。 茶烟袅袅,旁边悬挂一副《弥勒下生经》图。 雪儿也静静趴在蒲团上,看着像是跪拜。 但小东西就是小东西,闻到熟悉的味道,机灵爬起来,朝着姚青凌欢快跑来。 “汪汪”两声叫唤,打断大师的讲经。 姚青凌微微弯腰,抱起小狗,揉了揉它雪白的长毛。 恍惚想起,她与雪儿初见的那日,也是这样。 别人都说雪儿狗仗人势,很难伺候,却奇怪的,这小东西亲近她。 德阳大长公主转头朝青凌看过来;青凌抱着小狗,挺着笔直的身姿走去。 到跟前与大长公主行礼;大师起身,对着青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他又道:“听闻永宁寺一夜,少夫人也在山上。如今少夫人平安归来,佛祖保佑。” 青凌躬身行礼,说:“佛祖保佑。” 她见大师似乎有话要说,便道:“圆慈大师去得安详,没有遭受太多痛苦。” 其实,青凌也不知道圆慈大师死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样。 流民冲击寺院,圆慈大师挺身而出护院;但流民经历了困苦,已不信天,也不信佛祖仁慈。 事后,姚青凌去前殿救人,看到圆慈大师倒在大雄宝殿的台阶上,胸口被划了一刀,与其他人的血混在了一起,已经没有了呼吸。 姚青凌将他放在没有被火烧到的伏虎罗汉前,就接着去找还活着的人了。 慧明大师点了点头,又行了礼,没再说什么,安静退下。 静静的《弥勒下生经》图前,姚青凌与德阳大长公主面对面看着。 “坐。”德阳大长公主说了一声,讲手中佛珠缠绕回手腕上。 姚青凌抱着雪儿坐下;雪儿从她怀里跑出来,回到德阳大长公主那儿。 大长公主抱着小狗,她身后的贾嬷嬷给青凌倒了茶水。 德阳大长公主缓缓开口:“自从传出你的死讯,我便请慧明大师日日来府里,为你念经超度。” 暗示说,姚青凌能活着,是大长公主请神佛保佑,降福于她。 她不是不关心姚青凌。 青凌淡淡一笑,眼里没有多少感激,显得凉薄。 她喝了口茶,当清新的茶水含在口中,她想起永宁寺的腥风血雨后,她闻到的茶园的清新空气。 放下茶杯,她说道:“展行卓没有查探我的死讯,便给我安排了丧事;国公府接到报丧,也不确认吗?” 第59章 姚青凌,我在给你机会! 德阳大长公主缓缓喝茶。 姚青凌也不再说什么,侧头看着那副《弥勒下生经》图。 她面色平静,心里却有无数悲凉。 她知道大长公主只是用亲情牵绊她,让她做拴住展行卓的绳子,做他和周芷宁之间的遮掩;青凌还是顾念这个公主婆婆的好,继续忍耐。 直到她被误传“已死”,她们连查都不查,就默认她已经死了——那一刻,青凌觉得自己只是国公府的一条狗。 狗死了,是不需要悲伤的;不需要花费时间精力去调查的。 他们宁愿做隆重的葬礼表达对她“逝去”的悲伤,宁愿请和尚给她念经超度——这些表面功夫,做给外人看,他们的内心毫无波澜。 只是死了一条狗而已;这条狗死了,再换一条听话的。 姚青凌彻底看透了,也看开了。 既然他们不在意她,那她又何必对国公府的“亲情”有执念? 原先她打算等展行湘与忻城侯府世子的婚约定下以后再提和离,现在不需要了。 她要抓住他们理亏的时候,迅速和离! 德阳大长公主放下茶杯,开口道:“青凌,你若死了,葬入国公府的祖坟,灵位入祠堂,享展家后人的世代香火;可是你没有死,便依然是展家的儿媳,继续为展家做贡献。” “既然是误传,我再为你开一场喜宴,公开澄清即可。此外,我再补偿你一万两银子,一千金子,红宝石头面两套,一对玉如意,一套汝窑瓷器,给你压惊。” 说着,她微微侧头,给贾嬷嬷使了个眼色。 贾嬷嬷走几步,给外间候着的小丫鬟们说了声“进”,那些丫鬟们捧着厚重的托盘进来,托盘上都有绣着金丝牡丹的红布头盖着。 想来,她们早就准备好这些“重金补偿”,只等姚青凌登门。 姚青凌淡淡扫一眼那些贵重的“补偿”,轻轻扯了下唇角。 那些东西,普通百姓几辈子都用不完,便是阔绰的富商小官吏,看得都要两眼冒光。 金银不说,光是只有高等达官贵族才能用的汝窑瓷器,便是无上荣光了。 青凌垂下眼皮,脸上毫无惊艳欣喜的贪恋之色,她淡声道:“这些年,婆母送我的东西不少。可是我要的不是金银宝玉。” “婆母,请成全。” 她不为所动,坚持要离。 德阳大长公主没有被拒绝的怒火,但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传达着上位者对下位者的碾压式压迫。 “你以为和离,是嘴皮子上下一碰,就可以的吗?” 她抱着雪儿,轻轻抚摸它柔顺雪白的毛发,轻轻地说,“国公府,是你想进就进,想走就走的吗?” 大长公主抬起眼皮,幽静慈祥的眼神中,却有令人难以抗拒的威压。 姚青凌料想这位公主婆婆不会轻易松口,心里沉甸甸的,压得难受。 她攥紧了手指。 但她也做好了准备。 所以,她依然能保持平静淡然的姿态,而不是痛苦地接受胁迫。 深吸一口气,她道:“自我入国公府以来,婆母从未亏待我,我亦感激婆母待我如同亲生女儿。婆母若同意放我走,今后就当母女,还是互相走动;婆母若不肯,青凌也不会妥协。” 说完,她起身。 德阳大长公主惊愕地看着她。 往日乖巧安静的儿媳,就这么将她顶撞了? 她半分荣华富贵都不考虑了? …… 展行卓催促马夫,快赶马车。 车厢内,男人还在怀疑姚青凌坚持和离的真实性。 鸣鹿想到了什么,忽然开口:“爷,您还记得上一次,您将少夫人禁足,拿了库房钥匙去库房拿银票的那一次吗?” 展行卓紧蹙的眉毛就快打结,不耐烦道:“要说什么快说!” 此刻,他没什么心思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鸣鹿道:“那天在库房,我就觉得奇怪,架子上怎么空荡荡的,墙边却堆了好几个大箱子。如今想来,少夫人早就将她的嫁妆都规整起来,就等着和离时,将那些东西都带走。” 只要展行卓在和离书上签字,姚青凌就会拿着和离文书去官府落定,同时把她的嫁妆全部拉走。 展行卓一愣,对着鸣鹿一脚踹过去:“你为何不早说?” 鸣鹿委屈:“我这不是现在才想起来。” 顿了下,他仔细看主子的脸色。 永宁寺被流民袭击的当晚,主子想要去救人,被周姑娘劝回来了;这次只是和离,又不是什么生死大事,主子怎么反而坐不住了?连周姑娘都顾不上了? 展行卓又在催促马夫快点。 隔着门帘,都能听到马鞭的破空声,抽在马身上的噼啪声。 鸣鹿小心翼翼道:“爷,若和离了,您不就能跟周姑娘在一起了吗?” 他觉得,主子一定是还没意识到,周姑娘被休了。 “……她已经不是王家的人了。” 如果少夫人要走,那他们之间就没有阻碍了。 展行卓拧眉,竟然怔愣了一刻。 他爱着的一直都是周芷宁,从前是爱慕,如今是爱怜;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放下她。 可是,他此刻想着的竟然不是她案犯余孽的身份,不是他需要姚青凌做他们的遮掩,而是…… 而是姚青凌要离开他! 他不同意! 此时,他心慌得厉害,担心母亲被姚青凌说动…… 展行卓瞪一眼鸣鹿,嘴硬道:“你懂什么!外界传言本就对芷宁不利,若是姚青凌和离成了,那芷宁和我成什么了?” 这个时候,他更需要姚青凌。 他对鸣鹿说,也是在说服自己,姚青凌对他的重要性,仅此而已。 到了国公府,展行卓不等马车停下就跳了下来,直奔里面。 正看到姚青凌与德阳大长公主面对面坐着说话,之后就看到姚青凌站起来了。 双方表情都很平静,展行卓猜测不到她们谈得如何。 他镇定走过去:“母亲。” 再转向青凌:“有什么话,我们夫妻自己在府里说。不要打扰母亲。” 说着,就要牵住姚青凌的走,把她带回去。 路上他已经想好,这次不管外界舆论如何,回去就把她关起来;就说少夫人虽平安回来,但受伤严重,要静养。 他态度强硬地说不离,姚青凌能拿他有什么办法? 姚青凌往后退一步,躲开他伸过来的手,冷淡地看着他:“展郎中,可是已在和离文书上签字?” 展行卓悬在半空的手指,一根根攥紧起来,牙根咬紧,从齿缝中挤出话:“姚青凌,我在给你机会!” 第60章 嫌他穷,出不起钱吗? 青凌淡淡的看着他,眼睛里毫无惧意,也没有眷恋。 “不需要。” 三个字,回绝了所有。 “展郎中,和离书上,列明了双方财物。只是新府那套房,我也出了银子。若手头宽裕,你便还给我。若没有,我买下新府也成。” 她没有多余的拉扯,说的全是与财物有关的。 她在乎的只是那点钱。 大长公主给她的重金补偿,她却一两银子都没看上。 男人?感情?亲情? 没有,不需要了。 德阳大长公主这时微微蹙起了眉,姚青凌当着她的面,跟她的儿子谈钱,分割得干净,这是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你——”展行卓气的手指捏得咯吱响,钱钱钱,她什么时候这么在意钱了! 嫌他穷,出不起钱吗? 堂堂国公府二公子,朝廷官员,怎么可能没钱! 他只是把俸禄用在了周芷宁母子身上;可他的私产交给她管着了吧? 此刻的展行卓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也没想过,他从库房支取的钱财有多少;更没有想过,姚青凌是他的妻子。他作为男人,养家养妻,是天经地义。 他愤怒地想,姚青凌俗不可耐! 姚青凌不顾他通红的脸,冷漠说道:“展郎中若没有做好决定,我便当你要了新府的全部所有权。欠下的银两,再附一张欠条即可。” 说真的,青凌并不想要新府。 虽然新府修葺时,她花费了很多时间精力:新府内杂草丛生,她盯着雇佣来的工人清理每一个角落,掏鼠洞蛇窝;柱子腐烂,她叫来木匠,量尺寸替换;屋顶翻新时,她不顾灰尘,也不顾上面掉落的杂物,盯着人翻瓦片…… 住了两年,熟悉每一个角落,每一块砖,每一根柱子,每一株花草树木。 是她当成家的存在;也是她布置成温馨的地方。 可那里被她讨厌的人住过,她便不要了。 一点也不留恋。 “够了!”大长公主拍了下桌子,露出了情绪。 一点都没有当家主妇的端庄贵重! 姚清凌与她行了礼:“婆母,该说的,我都说清楚了。便就此告辞。” 她转身离去。 展行卓看着她背影,胸膛剧烈起伏。 粗喘几息后,他转向德阳大长公主:“母亲,她跟你说什么了?你同意她走?” 大长公主淡淡扫他一眼,压了压心头怒火,冷声讽刺:“她要走了,你又舍不得,知道急了?” “谁说我舍不得。”展行卓甩了下袖子,矢口否认。 他背着手站在一边,微微抬起下巴,“母亲,我为何不同意和离,您还不清楚吗?” “当年您是怎么说服我成亲的,那个理由到现在也没改变。” 德阳大长公主沉了口气,语重心长:“当年我选定正月十六做你们的成亲日期,跟你说过,十六的月亮比十五的圆。” “你与周芷宁无缘,姚青凌会是让你圆满的那个人。” “可你为了周芷宁,作贱她至此,怎不叫她寒心——” 展行卓蹙眉:“母亲,对周芷宁,我不会有任何改变。” 他的声音冷下来:“当年母亲为了国公府,将我抛下;我身上虽有国公府的血脉,但我不是你们,绝对不会做出你们同样的事。” “母亲又何必这时惺惺作态,借机叫我改变。你也不过是把姚青凌当作你的一条狗。” 他看一眼大长公主怀里的狗。 她对宠物一向很好,偏心爱护。 但那也不过是一条狗而已。 “……不管如何艰难,我都不会丢下芷宁。” 展行卓甩袖走了。 德阳大长公主呆坐了很久,空茫的声音响起:“贾嬷嬷,你听见他说什么了吗?” 贾嬷嬷安慰她:“公主,二少爷心里的结还需慢慢化开。他太年轻,不知道这世界不是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有时候必须做出选择……公主当年做下那个决定时,二少爷又怎知做母亲的有多疼。” 大长公主捂了捂心口:“可他一直在怪我,赎不清了……” …… 新府内。 周芷宁听说姚青凌一大早就去了国公府,而展行卓即使知道她想见他,还是跟去了国公府。 他跟着去做什么? 在大长公主面前对姚青凌低头认错,哄她回心转意? 有大长公主在,她不会允许姚青凌和离的。 这一切都在说明,展行卓心里有了姚青凌的存在…… 周芷宁的心里很慌。 展行卓舍不得姚青凌,即使他从不承认,可她看得出来,他已经习惯了姚青凌。 他把整个新府交给她管着,完全给予信任。 即使禁足,也从没有亏待她,还会去哄她。 姚青凌数次让他下不了台,可展行卓没有打她一下! ——王轩打周芷宁时,根本不把她当人。 尽管展行卓一次次说,他哄姚青凌,只是为了让她安心留在府中,为他所用。 周芷宁不信他的话。 男人变心很容易;他们同床共枕了三年。 她不喜欢王轩,不愿意王轩碰她;展行卓不爱姚青凌,却与她行房。 姚青凌说要和离,他一点都未在她面前透露。 姚青凌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要和离时,她看到了他的愤怒和紧张。 如果没有一点点在意,他又何必愤怒,何必紧张? 说什么为了保护她,他才必须接受姚青凌,不过是男人的谎言…… 周芷宁默默垂泪,怨愤的想着一切。 她哀怨自己的命运,哀怨成了弃妇。 织云进来,伺候她喝药;药已经热过一遍,姑娘不肯喝。 “姑娘,您得喝药,身子才能好。别忘了,骁儿少爷还需要您照顾呢。” 周芷宁脑袋别向一边,不愿意喝,她哽咽问道:“二爷回府了吗?” 织云摇了摇头。 这时,织月跑进来通传:“姑娘,二爷他回来了!” 周芷宁的眼睛马上亮起来,起身想要出去迎接。 但只是站了一下,又坐回去了。 她趟在床上:“去跟二爷说,我身子不舒服。” 织云织月对视一眼,知道周姑娘这是要争宠,便出去通知展行卓。 “二爷,姑娘听说您出去了,不肯喝药。您快去哄哄她吧,她那身子,怎么能不喝药呢……” 展行卓心里正烦躁,想到周芷宁惨白得没有一点血色的小脸,马上便过去了。 他亲自端着药碗哄着,周芷宁还是不愿意喝。 她流着泪:“我的命已经够苦了,你还要我喝这么苦的药……行卓哥哥,我被他休了,说真的,你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我是个罪人,只有我死了,洗干净那些罪孽,王家便会将骁儿接回去……行卓哥哥,到时候你帮我把骁儿送过去。” “又说糊话。”展行卓坐在床榻边上,将周芷宁抱在怀里,摸了摸她额头,“这么烫手还不肯喝药。” 药碗凑到她嘴边,周芷宁拧紧嘴唇别开脑袋;她脑袋向着男人的胸口,留在唇上的药汁湿漉漉的,带着温度,在他衣服上留下潮湿滚烫的唇印。 展行卓明显感觉到胸口的触感,身子微微一僵。 他毕竟是男子,且已许久未有房事,怀里的又是他心心念念的女人。 男人心猿意马起来。 周芷宁微微睁眼偷看他,小手紧紧搂着他腰。 她纤细柔软的身子紧紧贴着他,明显感觉他绷紧的肌肉。 “……行卓哥哥,你……你能不能……” 周芷宁委婉的表达,让他用唇喂她喝药。 展行卓的火烧得更热了,手臂不由箍紧了女人。 脑中这时却忽然浮现姚青凌冷漠的脸,绝情地说着“不需要”三个字。 男人顿时如被泼了一盆冷水。 他放下药碗,双手按着女人的肩膀:“芷宁,不行,你在生病。” 周芷宁难堪无比,她红着眼睛问:“是不是我被休了,你也瞧不起我,嫌弃我了?” 第61章 哥哥,如果是你,你会去救她吗? “芷宁,如果你是这样想的,那我不必在这里了。”男人难得的没有哄着,而是沉下了脸。 周芷宁睁大了水眸,呆愣住了。 展行卓从来没有用这样不耐烦的语气跟她说话。 泪水扑簌簌地滚落,她掀开被子下床。 只是还没站稳,身子就摇晃,跌坐下来。 她哭得凶狠:“你果然是嫌弃我了,我走就是了,绝不连累你!” 她又挣扎着要起身。 展行卓将她拽了回来,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脑袋埋在她肩头,一副疲惫至极的模样。 低沉地说:“芷宁,别闹了……” 周芷宁微微侧头看他,泪水跌落在他脖子里,她哽咽着问:“你是不是在怪我……怪因为我,姚青凌跟你和离?” 男人身子微微僵了下。 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他已经很累;姚青凌坚持要和离,他没有去哄,还是在这里悉心照顾了她们母子一夜,还想要他怎么证明? 若是姚青凌……她是不会让他这么累的。 脑中又浮现“姚青凌”三个字,展行卓下意识地要将她从脑中驱赶出去;她要走,便走就是了。 姚青凌不是什么好女人,她伪善、自私、狡诈、恶毒、贪财、善妒……她有一千一万个缺点。 她只是伪装成他喜欢的模样,束缚着他;是一条讨好大长公主的狗而已。 周芷宁见他不说话,很怕他的犹豫是被她说中了。 试探着问:“她去了国公府?你把她追回来了吗?” 展行卓:“……” 周芷宁心里颤得厉害,咬了咬嘴唇:“行卓哥哥,你若要她留下,我可以去找她说清楚的。如果她还是不肯,那我带着骁儿去北方……去找父亲……也算是一家人团聚了。” 泪水又滚滚而下,哭得颤抖。 展行卓一想到北方的天寒地冻;每年都有北方官员呈报冻死多少牛羊,大雪压塌多少房屋,又有多少人无声无息死在雪下,直到化冻才看见尸体…… 他当然舍不得周芷宁吃那种苦;她这么娇弱,还没到北方便会死在路上。 男人轻轻擦拭周芷宁脸上的泪水。 她真像是水做的,只这么擦两下,满手都是她的眼泪。 他粗声粗气道:“我追她回来做什么。她既然容不下你和骁儿,那她走便是。她存在的意义,只是因为你。” “行卓哥哥……”周芷宁漆黑的瞳孔在盈盈泪水下微微晃动,嗓音娇软得让人心都跟着一起软了。 男人看着她眼睛,只觉她满心满眼都是他的身影。 不像姚青凌,眼里心里只有权势,只有钱。 怎么又想到她! 男人心乱,立即将姚青凌从心里也摈弃出去。 他柔声说:“你去与老师团聚,那我与谁团聚?” “芷宁,如果连你和骁儿也走了,那我便没有亲人了。” 他不会忘记,他留在南方,被萧王留作质子时,只有周芷宁与老师陪着他,度过那段惶惶不安的岁月。 从那时起,他心里的亲人,就只有老师一家;他爱的人,也只有周芷宁。 周芷宁因为他这些话,唇角微微勾起,眼底划过一抹欢喜;心里也终于安定舒服了。 ——只要有那些回忆在,展行卓就不会不爱她。 从男人怀里起身,她仰着头看他:“那你同意与青凌和离了?” 展行卓微微蹙眉:“还未在文书签字。” 但姚青凌那么坚决,他若不签,在外人看来,岂不是他不舍得她? 这只会助长她的气焰! 周芷宁想了想,坐正身子。 展行卓以为她不高兴,说:“我本回来就要在文书上签字,但丫鬟说你不肯喝药,便先过来看你了。” 周芷宁摇了摇头:“我不是因为这个生气……我是对青凌的做法生气。行卓哥哥,你做错了什么,青凌要这么对你?” “这几年,你哪里做得不好?私产、俸禄,统统都交给她;新府也是给她掌管的;别人三妻四妾,有通房丫鬟,青楼楚馆夜夜笙歌,可是行卓哥哥,你哪一样沾了?” “所有人都说你爱妻如命。” “只是因为我吗?可是,我与你并未逾越。” “姚青凌却因为这个,坚持和离;她挣了个好名声,行卓哥哥却要因为那一纸和离书,被人指指点点,以为你做错了什么,才要对她让步补偿。” “行卓哥哥,你在官场晋升困难,若再多一条闲言碎语,只会更难。” 展行卓沉默着。 周芷宁提醒了他。 他并未做对不起姚青凌的事,相反,他对她那么好。 是姚青凌贪婪,不知足。 这些年,她住着他的房,花着他的钱,仆人伺候着,过的是锦衣玉食的生活,旁人也不敢再欺负她。她倒是耀武扬威起来了。 又想,她借用他的名义,国公府的名义,做的私事还少吗? 他对她那般好,她恩将仇报!没有半分夫妻恩情! 展行卓深吸口气,冷笑起来:“姚青凌就是这么算计别人,贪得不可理喻。” 临走,还要给他使绊子,害他。 “不是和离,是我要休了她!” 男人握起掌心! 周芷宁深以为然,点了点头:“行卓哥哥,你能这么想就好了……你就是心软,人太好,那些人才总想着让你退让。” 这句暗示,又一次地让展行卓想起大长公主对他做过的事。 姚青凌是母亲驯养的狗,她的狠心绝情,都是跟母亲学的。 她那么狠,绝不会因为他的退让,就对他心怀感激。 周芷宁见他攥得发白的拳骨,眼底划过一抹得意微光。 姚青凌的嫁妆虽然不是很多,但那些钱运往幽州城,双亲和哥哥们的生活就能好一些;她还需要不少钱财打点,把案犯余孽这个身份改了;最好,能早日让全族都回来。 …… 京城大牢。 本来便有风声传出来,蔺拾渊可能很快释放;门阀士族反对,又将释放的风声压下去了;再到闹市公开审判,蔺拾渊在民间获得极大的声援,释放的风又吹来了。 可谓是峰回路转。 但对蔺俏而言是好事。 牢房对蔺拾渊越发恭敬,如今探监都不需要打点银子,只给两壶酒便能进去。 蔺俏带了好酒好菜,陪哥哥说话,说京城里发生的事。 “……永宁寺死了好多人,听人说,焚烧尸体的烟笼罩了整座县城,三天未散;尸油渗到土里有三尺厚。” “她夫君没有去救她,那天晚上,他救的是别的女人……” “那么惊险万分,少夫人却能从穷凶极恶的流匪手里活下来,她可真厉害……不愧是将门虎女。可能因为这,她夫君觉得她不需要他去救。” 蔺拾渊拎着酒壶,一口酒一口肉,当说书听。 他脑中浮现闹市游街那一日,一道模糊身影。 他并未看清她的脸,连她穿了什么衣裳,梳什么发髻都不知道;也不知道她是什么身形,高矮胖瘦;却始终记得她的字字铿锵。 ——“处死一个对国家有功的将军,以平息瀛国人的愤怒,换取所谓的和平,这难道不是懦弱的表现吗?” ——“边境四国虎视眈眈,今日瀛国咬一口,明日越国咬一口,永无宁日……” ——“我以为的不可杀降,是我们强大到想抓就抓,想放就放的时候,再谈不杀降,也不迟……” 蔺拾渊敛着眸,依然为当日那番话而震撼。 可惜,这样的一个女子,却被囿于高墙之内,嫁与那样一个平庸昏眼的夫君…… 男人抿了一口酒,心情沉郁。 蔺俏突然问:“哥哥,如果是你,你会去救她吗?” 第62章 蔺拾渊的三次心跳加快 蔺拾渊一愣,心脏居然快了几拍。 他沉闷地说:“没有如果。” 蔺俏撇撇嘴,捏了一块肉嚼了吃,固执地说:“如果我有那么一个嫂子,我是要去救人的……我怎么舍得让她一个人面对那么危险的……不对……” 她摇头:“我是不会把嫂子丢在下大雨的夜晚的。” 寺庙那种地方,鬼神同住,狂风暴雨的,怎能单独留下女子呢? “……哥哥也不会,对吧?” 蔺拾渊扫她一眼,有些无语。 “你没有嫂子,我未娶妻。” 蔺俏又撇嘴:“我就说说,不行吗?” 蔺拾渊再抿了口酒,瞧着妹妹抱着鸡腿啃,吃得满嘴油光,像是在怒咬谁的腿。 他缓缓道:“即便妻子有勇有谋,但既然是夫妻,就该有难同当。知道妻子陷入绝境,身为丈夫,理当共赴死。” “救其他女子,而不救妻,是为不忠不礼;那女子获救,而他依然不前去救援,是为不勇,抛弃信义;在事后,他未做查明便办丧,是为不仁不智;他其心有异。” 蔺拾渊不屑的想,这种男人,不要也罢。 蔺俏获得了赞同,眼睛亮了起来:“是吧?” 蔺拾渊扯了扯唇角,没再说什么。 蔺俏突然再次凑近蔺拾渊,悄声道:“少夫人要与她夫君和离!” 蔺拾渊皱了皱眉,只觉心跳又咚咚用力跳了两下。 “和离?” 顿了顿,他道:“她不是先忠勇侯之女吗?” 世家王侯的女子,很少是低嫁的;她们会嫁给皇亲贵族,联姻巩固平衡各方势力。 和离,是不可能的事。 再勇敢聪明的女子,在门阀贵族的圈子里,和离只会让她脱一层皮。 好一些的,最终拘禁在后院至死;不好的,被休弃,回到娘家,一杯毒药灌下去,连入祖坟的资格都没有。 蔺拾渊想起了什么,微微眯起眸子,脸色阴沉,攥紧了手指。 蔺俏才八岁,没有许多痛苦回忆;但她想起去过的国公府,那个漂亮姐姐叫少夫人二嫂。 蔺俏说:“少夫人嫁的是国公府。” 她的声音清脆,并无担忧,甚至还有些期待,少夫人与那些权贵斗智斗勇,全身而退,圆满和离。 她一点儿也不觉得这个“圆满和离”是矛盾的一个词。 既是和离,哪来的圆满? 蔺拾渊看她一眼,等他出去,一定要找个夫子,好好教她学问。 蔺俏忽然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哥哥,少夫人与那些流匪私下有往来——” 蔺拾渊呼吸一顿,心跳第三次加快。 流匪火烧永宁寺,杀害数百僧侣和护院,官府抓到这些人,绝不会留他们的性命。 那位少夫人与这些人往来,不管她有什么缘由,都牵扯不清;这会要了她的命! “……少夫人在铜锣巷养伤的那些天,叫我送过一次信。”蔺俏用气音说。 蔺拾渊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想知道少夫人与那些人的牵扯有多深。 他问:“写了什么?” 蔺俏古怪地看他一眼,觉得哥哥侮辱了她:“我怎么可能看少夫人写的信。她那么信任我,我绝不会背叛她的。” 蔺拾渊却在这时心里犯起了嘀咕。 他想起那少夫人第一次就不问蔺俏底细,收留了她。 而蔺俏曾经无意中背叛过她,她再肯收留蔺俏已属意外……她还让蔺俏去做这么机密的事? 她到底是信任,还是…… 男人垂着的眼皮下,眼珠微动。 蔺俏又说:“再说,我也不识得几个字。” 蔺拾渊:“……” 怪不得让一个小丫头送信。 一来,蔺俏只是个孩子,流匪是流民组成的团体,他们的孩子死于灾难,对同样看起来穷苦的孩子不忍伤害;二来,蔺俏会些武术,比起胆小的丫鬟,她的自保能力强许多。 三来,蔺俏识字不多,双方通信,她看不懂什么,也就不知内情,不会向人透露什么;第四,蔺俏无财无势,即使被抓了,凭少夫人的才智,也能否认到底。 再者……便是少夫人的身边可用之人很少,她只能用蔺俏。 蔺拾渊说:“你确实应该多读些书。” 蔺俏忽然鄙夷地看他一眼:“哥哥,你好意思说我?” “我与少夫人说,那首童谣是我编出来的。她身边的婢女说,‘怪不得’。她说童谣不押韵,不够文气,小孩子才编得出来这样的。” 蔺拾渊:“……” 脸色不好看。 蔺俏:“哥哥也应该多读书。” 男人轻咳了一声,脸上闪过不自在。他沉着脸道:“我读的是兵书。” 他一个杀敌的武将,要的是懂得怎么行军布阵;要文人的那些吟诗诵词做什么。 他又指了指墙角,那边放了好几本书。 ——狱卒敬他杀敌,牢中没怎么为难他,弄了几本他弟弟考科举的书给他打发时间。 “……况且,在狱中,我日日都在看书。” 蔺拾渊不会因为身在狱中便自暴自弃;他从不懈怠。 蔺俏心里想,哥哥真是的,什么时候都这样严格要求自己。 蔺俏不愿意给哥哥机会教训她,赶紧转移话题:“哥哥,这是少夫人做的点心,我带来你尝尝。” 她打开食盒下一层,里面放了两碟子点心。 “少夫人在铜锣巷养伤,不出去露面,就在厨房做点心。我和老余头吃了好多。” 蔺拾渊捏起一块酥饼瞅了瞅。 京城的白案师傅为了讨好贵族,将点心做得美观精致。 那位少夫人竟然也有如此手艺? 蔺拾渊轻轻咬了一口。 酥饼软糯,入口即化,丝丝甜蜜萦绕在舌尖。 他看一眼剩下的半个酥饼,竟然舍不得全部吃了。 不知什么时候能出去;他想留着多吃些时日,每天都尝一口这香甜。 而另一边,蔺俏已三两口吃完一块桃花酥饼,又去拿桂花糕。 蔺拾渊皱眉:“不是给我吃的吗?” 将剩余糕点往自己身侧拢了拢。 蔺俏没多想,觉得哥哥在牢狱中吃不到什么好的;反正少夫人和离后,她以后能常吃到。 大方地想,便都给哥哥吧,本来就是给他的。 她咬着剩下的半个桂花糕,眯着眼睛说:“我觉得少夫人肯定能和离成功。” “不过哥哥,有什么办法,能让少夫人尽快离开呢?” 她想跟上次一样,帮帮少夫人。 蔺拾渊看着手里的半个酥饼沉思。 片刻,朝蔺俏招了招手:“你过来。” 蔺俏把耳朵送上。 第63章 姚青凌招摇过市 姚青凌离开国公府之后,并未马上回新府。 有名的、京城贵女们喜欢去的胭脂水粉店铺逛了逛,购买几样颜色好看的胭脂;去了香粉铺子,买了店主的招牌香粉,和她常用的熏香;在绣衣坊买几件颜色俏丽的成衣,又订了一批华贵布料;去首饰铺子买了一整套金镶玛瑙头面,并一副水头极好的绿玉镯子。 她招摇过市。 每一家店铺的老板亲自接待,笑弯了眼睛,夸少夫人漂亮,这个衬她那个衬她;每一个见过青凌的贵女都无比诧异。 “少夫人,你不是死了吗?”灵堂都搭好了,过几日便下葬了。 听说那展行卓在灵前哭地肝肠寸断,米水未进。 姚青凌笑呵呵地说:“没有没有……佛祖保佑,我福大命大,从刀口活下命来。这不,深觉劫后余生,赶紧出来转转,多买些好东西养养心情,也旺一下运道。” 她额头宽阔、面颊饱满圆润,相面的说她眉眼有英气,眼明心亮,是个有福之相。 青凌不知那位相面师说的是不是真的,但她微笑起来慈眉善目,让人看着就是个有福气的。 这些贵女和店家都不知道姚青凌去过永宁寺,听说她“从刀口活下来”,都吃了一惊。 “前几日永宁寺大火,少夫人也去了?” 青凌一脸后怕的点了点头,又说:“可惜圆慈大师……” 垂下眉眼轻轻摇头,一脸遗憾难过。 众人都唏嘘了一番,有说谁家的祖母去了永宁寺,到现在还惊魂未定,躺在床上休养;谁家的小姐回来就大病一场,身边离不开人,疑神疑鬼的;还有的得了失语症,话都说不了了…… 大家又是一阵唏嘘。 “少夫人,你可真勇敢。不但能从那些歹徒手里活下来,恢复得还这么快,都能出来逛街了。” “你们可别忘了,少夫人是先忠勇侯之女。将门之女,哪有胆小的……” 得益于前些日子,姚青凌在闹事慷慨激昂的一番话,人们想起了十年前的明威将军和他的妻子,姚青凌将门之女的身份也拾起来了。 一群人七嘴八舌议论了好一会儿;她们把姚青凌当成女中豪杰,送了好多东西。 姚青凌没收,但说过些日子要办一个法会,请德高望重的大师在永宁寺原址上做法事。 “……这些东西,便代表各位的心意,送给那些在那场灾难中丧生的生灵。你们说可好?” “少夫人宅心仁厚,就按照你说的办。” 很快就有人想到去通知那些从永宁寺活下来的贵人们,叫他们也出点银两,消灾解难。 毕竟摊上这么大的事,都觉得不吉利,急需去去晦气;也是安抚冤魂,不要再纠缠,生病的人也能早日好起来。 姚青凌放出了消息,让别人去卖人情也好,搭关系也罢;她是这场大法会的主办人,可以获得威望。将来那些权贵,也会与她有所联系。 但她做这件事最重要的目的,就是助力——和离。 “对了,少夫人,那夜你在永宁寺……听说那周芷宁所住的帽儿巷,也被流民袭击了……” 说话的人意味深长地看一眼青凌,没往下说。 但越是不说,越给人遐想空间。 人都没死呢,丧事就办起来了;很多人在那一晚,在云来客栈看到了周芷宁身边有展行卓陪伴。 这岂不是更加印证了那首童谣? 姚青凌真可怜。 很多人看青凌的眼神都是同情的。 这位贤妻,太忍让了。 青凌淡淡笑了下,笑容有些凄苦。 说还有其他事,便离开了,没再与那些人深入诉苦。 可她越是这样,就越令人心疼。 她走的时候,马车上堆了很多东西,除了她自己买的,便是那些贵女们捐送法会的。 姚青凌“满载而归”,上了马车就没了半分凄苦的模样。 她神色清爽,眼神凌厉,冷得像一把刀子。 桃叶疑惑:“小姐,为何我们还要回新府?” “大长公主虽然没有表态,可和离既然摊开在台面上了,我们搬去铜锣巷住着,不是更舒服自在?” 桃叶一点也不想看到姑爷和那个女人。 青凌道:“我还未正式和离,如果回娘家,旁人也就当夫妻吵架;可我若是去铜锣巷单住,便是给人递把柄了。” 前些日子她没回新府,展行卓便给她捏造了一个野男人出来。 哪怕她去客栈住着,人来人往有人见证,他们也会给她按上一个不守妇道的罪名。 姚青凌又说:“即便是和离了,铜锣巷的房子,我们也住不得,得回侯府去。” 桃叶的腮帮子鼓了起来:“为何?” 她也不喜欢侯府;侯府那些人对小姐也不好。 青凌摇了摇头,没与桃叶详细说明。 她轻轻抚了抚肚子。 ——忠勇侯府还未请封世子。 大伯的长子太庸碌。 他原先的九品官,靠着捐官才得来的,之后靠着国公府才升了个六品官,不是个能撑起门庭的。 三房的长子讨好祖母,步步筹措,想要世子之位。 侯府内部明争暗斗,也没把侯府斗兴旺了。 马氏坚决不准她和离,就是想靠着国公府,吊着侯府的一口气,继续享用他们的荣华富贵。 可那是父亲用命挣来的忠勇府啊! 姚青凌每次看到侯府成了那样,心里都很难受。 如今父亲一脉有了名正言顺的传承……为何不让自己的孩子,继承侯府呢? 姚青凌有这个想法,但谁也没说,包括桃叶。 她又去了一趟铜锣巷,找到蔺俏,交代她去办一件事。 她给了蔺俏五十两银子,让她去市井,找说书人编故事,把明威将军与他妻子的故事在茶馆酒楼宣讲。 又给了二十两银子,叫她再去找那些乞丐,把童谣再唱起来。 这次,是姚青凌自己编的童谣。 童谣说的是,流民的凄惨生活,而权贵却躲在庇护伞下高床暖枕;流民的悲伤无处宣泄,他们听说了案犯余孽住处,烧了冒儿巷报复。 蔺俏捏着银子:“就这些吗?” 同时微微歪头,心里想,怎么跟哥哥想的差不多。 将帽儿巷的火,烧到朝堂上去。 不过,少夫人编的歌谣比哥哥的好听;就是,哥哥的更能让她记住。 少夫人的歌词,太文绉绉了。 蔺俏挠头,努力记下来。 姚青凌点头:“暂时这些,够了。” 直到青凌回到新府,看着展行卓撕碎了和离书,以及他自己新写出来的休书,她才发现,那童谣,还不够。 第64章 展行卓等着她恐惧求饶,反而被骂了 她原以为展行卓和国公府只是不准她和离,所以她所做的准备,都是为了能够和离做的。 可是,休书就不同了。 不需要她同意,只需他找几个罪名,手写一封休书,丢到她面前就可。 他还能获得她全部的嫁妆,将她赶出府! 从今往后,无论外宅还是内院,她走到哪里都将被人戳脊梁骨,唾骂;侯府以她为耻,她会因为一场重病,悄无声息的死去! 姚青凌内心震荡,强压下怒火,展开那封休书,看他给她按了什么罪名。 其中就有不侍夫君,无子,妒忌这几条罪名。 还有,他昨日给她按上的,淫佚! 呵…… 青凌阅览休书时,展行卓淡淡说道:“姚青凌,你嫁与我三年,却无一子嗣;我义妹受夫家虐待,你不但不安慰照顾,还多次与她相争,闹得全城皆知。 “你不肯侍奉夫君,长久与我分房。这是为何,不就是你外面有人?” 青凌听他说着,懒得辩驳。 欲加之罪,他想说什么就是什么。 展行卓见她面色平静,一点都没有激动愤怒的样子,蹙了下眉毛,语速又急又快:“姚青凌,就算你昨夜做过解释,也有何大夫做保,可出了这道门,谁知道你干了什么呢?” 就像“无子”那一条罪名,是他不愿让她生;可只要她没有生,她就是有罪的。 姚青凌掀起眼皮,冷笑着看他:“永宁寺一夜,我知道你无情无义;所以你无耻,我反而能坦然接受了。” 没有任何期待,只会想着,他还能毫无底线到什么地步。 展行卓等着她恐惧、求饶,反而被骂了,他脸皮微微抽搐,沉着脸怒道:“姚青凌!” 青凌直接打断了他,淡淡反问:“展郎中可是已将这份文书,拿去官府落定?” 展行卓一怔,扭曲的脸来不及收回,呈现一个复杂诡异的表情。 她真的不怕吗? 哼,不过是强撑镇定而已。 男人背着双手,下巴微昂,摆出目中无人的高姿态,高傲地说道:“等你看过之后,就会有人送去官府落定。” 他眼珠子往下瞥,盯着青凌:“姚青凌,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认错,我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青凌哂笑着,缓缓将休书卷起来,放回他手里:“展郎中自可将这休书送去官府。” “只是,引起的后果,你……承受得起吗?” 展行卓眉头一皱,侧头看她:“何意?” 姚青凌淡然一笑:“只要这封休书出现在官府,我便去敲那登闻鼓喊冤,叫全城人都看一看,你与周芷宁两个,是如何迫害忠烈之后的!” 展行卓呼吸微微顿住,瞳孔微震,脑中浮起那日,姚青凌在闹市慷慨激昂的模样。 当时她没自我介绍说,她是国公府的人,说的是先忠勇侯姚锐之女! 当时,他只当她有些自知之明,知道可能惹祸,没有说夫家的名讳,却是她在早就在布局! 她刻意让人想起先忠勇侯,把她与国公府分割开来…… 男人胸口剧烈起伏,微眯起眼睛,瞳孔中露出厌恶与狠辣:“姚青凌,你抬出了你的父亲又能如何?” “他早就死了。若他能保佑你,就不会看着你在侯府被人欺压那么多年。” “而我,是国公府之子,你以为京兆尹会听谁的?” 姚青凌抿唇,悄然握紧拳头。 她当然知道双方悬殊有多大。 即便展行卓与国公府关系不睦,可大长公主和国公府为了颜面,都不可能让她赢。 青凌对着他恶狠狠的眼神,镇定心神。 她深吸口气,突然笑了一声。 展行卓狐疑地看她:“你笑什么?” “我在笑,展郎中把百姓都当成什么了,把皇上又当成了什么?” “这一局,我未必会输……展郎中从国公府回来后,难道就只在府里写这份休书?”姚青凌瞥一眼他手里被他捏皱了的纸,笑容中有着十分的不屑。 “那我便说说,我从国公府出来后,都做了些什么,听到了些什么。” “我一露面,那些贵女们都诧异,意外我竟然还活着,她们有些人还来过新府吊唁……不过我既然被人看到了,便不用特意办什么宴会,澄清我还安然在世的消息。” “但是那些人却在想,好好的少夫人,为何展郎中却给她办起了丧事?” “哦,我再提醒一下展郎中,王家昨日给了周芷宁休书,今日已经传遍大街小巷……王家正在不遗余力地与姓周的撇清关系。” “你想,外界那些人又该怎么想?” 姚青凌说到这,刻意停顿。 两息之后,她再继续缓缓的,嘲弄地说道:“他们应该会想,大概展郎中与周姑娘爱得深沉,迫不及待下手害死少夫人;岂料少夫人没死,活着回来了。他便捏造罪名,将少夫人休了,要与那周姑娘再结连理。” “……到现在,展郎中还会认为,外界对府里的事情,一无所知吗?是你想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吗?” 姚青凌自从将展行卓的玉佩典当出去,就不怕什么家丑外扬。 她越往下说,展行卓的脸色越白,眉头皱得成了个死结。 ——姚青凌为了和离,算计着每一步! 她连出一趟门,都想好了要做哪些事! 展行卓看着穿得明艳的女人。 她很少打扮得这么显眼……显然,就是为了让那些贵妇们能够一眼就看到她。 从百姓,到权贵圈层,她都广而告之了。 若他再坚持休妻,别说隔壁的曹御史,其余门阀世家也会抓住机会,攻击他,抨击国公府,猛烈抨击周芷宁! 展行卓深深吸气,冷笑着:“姚青凌,你有种!” 青凌淡淡笑了下,不置可否。 “呵,就算我不休妻……可只要我不同意和离,你能奈我何?”展行卓突然诡异一笑,拂袖而去。 若说之前他对姚青凌还有些微不舍的话,自此以后便不会再有了。 他不需要这么一个歹毒的,时刻算计的妻子。 这样的女人做枕边人,太可怕了。 此刻他不休了她,只是在拖延一些时间。等这阵风头过去,等他布好局,姚青凌就从这府中滚出去吧! 展行卓去了西跨院。 等他一走,姚青凌立即叫桃叶去把院门锁了。 在和离之前,她还得住在新府;不过锁了院门,正院自成天地。 而且这是正院,象征着主母的身份地位,下人们还得看她脸色行事,外界的目光,看着的也是正院。 她不怕展行卓和周芷宁还会想出什么恶毒招数,因为她的布局,已经开始了。 到时候,展行卓就会痛快答应和离,只求以后别再遇到她。 第65章 展行卓被人丢石头 展行卓想再将姚青凌禁足,却发现禁不了了。 几乎每天都有拜帖送来,官宦家的小姐、夫人来府里见姚青凌,对她客客气气;一箱一箱东西送来,也不知道是什么。 展行卓想推拒,不好拒绝。 都是官场中的,为一些小事得罪人,以后更麻烦;若是不让姚青凌见客,外界反而窥探不止,议论更多。 他也没有个偏房小妾什么的,没别的女人去接待。 总不能让周芷宁代替见客吧? 名不正言不顺的。 周芷宁听着正院的热闹,心里难受得紧,猫爪子在里面挠似的。 那箱子里的东西,肯定是金银珠宝。 她们怎么突然跟姚青凌热络起来了? 还送她那么多名贵东西? 凭什么? 周芷宁心情不好,连带着伺候她的下人们都战战兢兢。 织月小心翼翼地说打听来的消息:“……那些夫人小姐都是永宁寺那一夜活下来的。少夫人要在永宁寺办一场大法事,超度亡魂。” 周芷宁冷哼一声:“倒是让她因祸得福,结识了那么多贵人。” 她攥着拳头,心里想,若她能得到那些金银珠宝,她便有钱疏通,救一家人了。 从前,她也是这般众星拱月,被人捧着的;如今却因为罪臣之女的身份,人人避她。 周芷宁想起昔日的荣光,再想想如今,她像过街老鼠一般,连门都不敢出,心里更难受了。 她恨恨道:“姚青凌又不是救了她们的命,不过是办一场法事,做些表面功夫罢了。一群没脑子的,就这么被她骗了。” 织云附和:“就是。她只是牵了个头,就让那些贵女们趋之若鹜。她办法事的银两,还不是二爷的钱。倒是给她脸上贴金了。” 周芷宁紧紧掐着椅子扶手,恨意全压在手指上。 展行卓答应她休妻,可如今,姚青凌一点事都没有,还得到了护拥! 正院的说笑声,隔着墙传过来,即使只有一点点声音,也叫人听得难受。 骁儿病好了,在院子里骑木马,突然指着天空:“娘亲,纸鸢,看——” 周芷宁抬头一看,只见一只金鹏鸟正悠悠挂在半空。 她心火烧得更旺盛,眼睛都快喷出火来,将那纸鸢烧成灰烬! 骁儿从木马下来,摇摇晃晃往院门口跑,要去找纸鸢,被乳娘抱回来。 小孩子对于得不到的东西有强烈执念,吵闹着也要玩。 周芷宁听着孩子的哭闹声,心烦气躁,重重拍了下椅子:“哭什么哭,你娘是罪人,别人不待见我们,你不懂吗!” 织云织月吓了一跳,正要劝慰,眼睛一瞥门口进来的人,都垂下脑袋。 周芷宁眼角挂了眼泪,抱着骁儿一起痛哭。 展行卓进门就听到了周芷宁的怒骂,再看到她与孩子抱头哭泣的模样,心疼得一颤一颤的。 他快步走过来,从她怀里抱起骁儿,另一只手环着周芷宁,低柔说道:“你骂孩子做什么,吓到他了。” “行卓哥哥——”周芷宁的眼睛掉珍珠似的,她抬头望了望天,正院的说笑声,与这边的哭泣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的眼泪,委屈到了男人的心坎里。 展行卓沉着脸,开口道:“织云,你去正院说一声,就说周姑娘身体不……”他再改口,“就说我身体不适,需要安静,请那些女人们离开。” 织云道了声“是”,出去传话了。 周芷宁仍是泪蒙蒙的看着展行卓。 她知道展行卓原先想说的是她身体不适,但她一个寄人篱下的客人,又是别人嘴里的余孽,哪有为了她,就把客人赶走的。 她既欢喜展行卓为她做的,又难过自己的境遇,挤出一抹难堪的笑。 男人轻轻擦了她的眼泪:“哭什么。如今不过是让姚青凌多高兴几日,等休了她的时候,她就笑不出来了。” 他又哄吓到了的骁儿:“不过是一只纸鸢而已,我亲自给你做一只。” 周芷宁吸了吸鼻子:“行卓哥哥,我在想,帽儿巷也受了灾,那边现在依旧破烂,好多人都没搬回去,有些人住着危房……他们都说我是罪臣之女,唾弃我,看不起我……我知道我有罪。” “我想借此机会……如果我出资重修帽儿巷,行善积德,他们是不是就可以少憎恨我一些?” 周家牵涉贪污案,是板上钉钉的事;但对门阀权贵来说,只是周家运气不好。 谁家是干净的? 不过是权斗失败罢了。 可一旦失败,没有人同情,只有墙倒众人推,只有落井下石。 周芷宁想到了办法,想借着行善积德减轻罪孽的名义,改善她在民间和朝堂的威望;又可以把新府的钱都抽调过来,姚青凌的大法事就办不成了。 展行卓目光微微一动。 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 这几日,盛京城最热闹,被人翻来覆去嚼的,就是新府的事情。 永宁寺和帽儿巷同时被流民袭击,朝堂上吵翻了天;民间也是议论不止。 那童谣又唱起来了,唱的是流民的凄惨生活,说如果不是走到绝境,又怎会放手一搏? 他们宁死,也要复仇。 童谣竟然有了悲壮感。 各个茶馆酒楼的说书人在说明威将军英勇杀敌的故事,又说他与夫人可歌可泣的爱情。 说书的没讲姚青凌一个字,却让人联想到前阵子的童谣——她被丈夫虐待。 这种对比,更让人愤恨展行卓对周芷宁的庇护。 展行卓有一次经过闹市,竟然被人丢了石头。 把他的头打了一个大包。 朝堂上更有人怀疑,帽儿巷之所以成为流民攻击的目标,是那些流民找到了周家余孽藏身之处,特意找去报复的。 还有人说,流民因为仇恨失去理智,城内报复周家余孽,牵制住京城内的防护;其他人则冲击永宁寺,行大肆报复解恨。 ——那些在永宁寺受到惊吓的权贵,都是因为周家而受到了无差别报复。 他们更厌恶周芷宁,厌恶周家了。 姚青凌回来了,新府不用办丧事,展行卓销假恢复上值;他在朝堂被各种“问候”,骂了又骂。 他最近出门都坐马车,再也不露面;出去也是赶紧回来,怕路上再挨揍。 明着来,他能应付;但人家暗戳戳打人,怎么防? 周芷宁的办法不错。 帽儿巷子住的大多数是小商户;小商户贪利,一点小钱就可以让他们得到安抚,改口称赞。 民间看到周芷宁改过赎罪的诚意,对她的仇视就不那么大了。 她可以一点点地获得别人的改观。 至于朝堂上的那些官员,看到民间风向变化,也会慢慢改变的。 展行卓想了一遍,分析利弊后,点头同意了。 第66章 姚青凌又打了她的婢女! 今日来拜访姚青凌的,是光禄寺少卿和左通政家的夫人,和广陵伯爵府的五小姐。 她们说好了一起来拜访的。 姚青凌之前与这几家交集不多,不过既然来了,定然好好招待。 两个夫人打开箱子,里面是她们抄写的地藏经。 伯爵府的五小姐则亲手制作了经幡。 姚青凌看过之后称赞:“字写得真好,这经幡做得也好。” 少卿夫人叹口气:“希望那些亡灵收到后,可以安息……这么多天过去,我心口仍闷得难受,总做噩梦。” 另一位夫人接着说:“幸好少夫人说要做法事,我们都吓昏头了,都没想起来。” 姚青凌笑了笑:“我也是回府后,看到我的灵堂才想起的……亡魂得不到超度,怨念不散,能不难受么。” 两位夫人对视一眼,话题延展开来,开始骂展行卓不厚道,为了个女人居然让正妻去送死。 左通政在朝堂消息灵通,通政夫人悄悄告诉青凌,展行卓在朝堂受到弹劾,日子不好过。 “……有少夫人这样的贤妻,他不知道珍惜,偏把那案犯余孽当宝贝。那周芷宁算什么才女,算什么第二美人?” ——周芷宁当年在盛京有才女之称,还有京城第二美的称号。 第一美人是忻城侯府的嫡女,嫁给了太子,也就是如今的景琰帝。 “……她不敢称第一美,不敢得罪太子妃。”伯爵府的五小姐补刀。 “朝堂上有些人跟展行卓一样,因为她的好名声,帮她说好话。说周勤贪墨了钱财,与周芷宁无关,不该叫她案犯余孽。可周家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她没享用吗?” “就她那才女的名声,第二美的称号,花了多少银两堆砌起来的?如今说她冤,不该受指责,哼,我们才冤呢。”少卿夫人这些天担惊受怕,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家里老夫人生了重病,她还得带病伺候,怨念格外深。 姚青凌眼睛微微一动。 周芷宁还有第二美人这称号呢? 按说既是才女,又是第二美人,虽不能与太子妃争高下,可按照周家的培养,周芷宁应该嫁去做个侧妃,或者嫁去王府做嫡王妃,怎么当年与国公府定亲了? 不过姚青凌为的是和离,周芷宁是第几美人与她无关,她嫁给谁也与她无关。 ——反正周芷宁现在只是案犯余孽,且被王家休弃,撇清关系的一个女人。 几人又聊了会儿,门房来通报,说有个工匠送了只纸鸢来。 伯爵家的五小姐说:“是我叫人定制的。” 她叫人拿进来,让青凌再看看。 纸鸢展开,足有三人那么大,金翅鸟威严无比,看不出是供人玩乐的。 “我想等到法事的时候,放飞这只纸鸢。金鹏鸟是如来佛祖的坐骑,希望随着它的飞远飞高,能将亡魂的怨念也一起带走。” 几位夫人都夸五小姐想得周到,她们在院子里试着放飞。 纸鸢太大,院子便显得小,出了各种主意,好不容易才放飞起来。 正看得高兴,织云板着脸进来,把展行卓的话传达一番,委婉地下了逐客令。 她身姿板正,不苟言笑,很有宫廷女官的派头。 通政夫人抬了下眉梢,看一眼姚青凌。 这家中,一个丫鬟都这么嚣张,一看就是狗仗人势的。 展行卓对那案犯余孽,真是宠得没边了。 外界传言,展行卓为了美色要杀妻,传闻更真了。 她冷冷说道:“这新府啊,幸好有少夫人当家。少夫人是将军之后,刚烈英气,有福之人,压得住邪魅。” 邪魅,指的自然就是周芷宁。 织云脸色难看,但不敢言说——毕竟人家是客,且是官夫人。 几位客人与姚青凌告辞。 青凌做人做事都周全,客人走时,她客客气气地送了回礼。 织云看着三个精致小巧的箱子送出去,看得眼睛都直了。 这个少夫人果然手段玲珑,别人送她金银珠宝,她用二爷的钱财回礼;她一点儿损失都没有,全是她赚到的! 姚青凌送走客人,回头看一眼还在院子里的织云:“你不去回复你的主子吗?” 织云高傲地抬了抬下巴,说道:“少夫人,如今街头巷尾都在为永宁寺死了那么多人而哀悼,您还是别笑得开心,免得做戏做崩了。” 姚青凌沉默严肃地看了她一会儿:“织云,我还没有离开新府,依然是这个家的少夫人。” “不敬主子,赏二十掌。” 立即有嬷嬷上来,执行家法。 过了会儿,织云捂着一张红肿不堪的脸回到西跨院。 周芷宁看到织云的脸,又惊又怒。 这让她想起了锦葵。 ——姚青凌又打了她的婢女! 展行卓怒不可遏,要去正院教训姚青凌,反而被周芷宁拦了下来。 “行卓哥哥,她如今有外人给她撑腰,你对她做什么,外界都会认为你欺负了她。” “我们可以有别的办法治她。” …… 姚青凌对于展行卓的无礼,事后也没去与他对峙。 稍微一猜,就是周芷宁说了什么,展行卓才来赶客的;如果是他自己,他不会这么无礼的得罪人。 她继续专心准备法事。 她将送来的抄经、亲手折叠的纸钱,经幡等用品规整起来,送去库房。 到了做法事的前两天,她要从库房取出送去永宁寺,门口却多了两个看守的小厮。 管家也守在那里,不让人进去。 “二爷交代了,以后少夫人不得使用库房内的东西。” 姚青凌面色淡淡,再问一遍:“即使是我亲自来拿,也不可以?” 管家点头:“是的,少妇人,您请回去吧。” 姚青凌深吸口气,神色辛苦:“各家夫人小姐信任我,送来做法事用的东西。后天就要用到,可如今我拿不出来,也无法送上山,如何给人交代?” 管家神色严肃:“这是少夫人的事。” …… 与此同时,周芷宁去了帽儿巷。 她承诺那些受灾的其他住户,她承担一切修缮费用,说是为了周氏一族赎罪。 “……如今我力量还小,只能从小事做起,但我今后所得的每一文钱,都将用来救助受灾灾民,以诚心为我周家洗清罪孽。” 她流着泪,说得情真意切。 第二美人,即使已经嫁过人,也依然是美貌的。 美人落泪,我见犹怜。 自那日后,一批工匠进入帽儿巷,开始了修缮工程。 周芷宁每日都去帽儿巷看着,还帮着运送砖瓦,每天都弄得灰头土脸的。 既诚心又负责。 修缮了几天,砖瓦商和木料商要与周芷宁结算第一批材料费;工匠也要结算工钱。 周芷宁客客气气的,没求情说要拖延几日。 她带着两个丫鬟,带着商贩和工匠回新府去取钱。 展行卓等候在库房门口,等人进来,慷慨地说了好一番话,都是夸周芷宁辛苦,以及她心地善良之类的。 然后,他打开库房,里面堆得满满当当的箱子。 ——都是那些官宦家的夫人小姐们送来的。 想的是,先把这些金银珠宝用了,回头那些夫人小姐若要讨回来,也是去找姚青凌这个收礼的。 十几个箱子搬出来,放在院子里。 商贩与工匠们都兴奋激动,可以拿到银子了! 其中一个商贩上前,打开箱子确认银两。 一看,脸都绿了。 怎么都是经书! 再一箱,打开一看,烧给死人的纸钱! 而在这时,姚青凌带着许多个夫人小姐来了库房,一脸为难地说道:“我遇到了些困难,只能请各位贵人们来帮我了。” 第67章 两人抱一起接受挨打 双方见面,都愣了一下。 有位夫人认出了自家送来的箱子,特意上前两步确认了一遍,奇怪地问:“你们这是在作何?” 商人中有一人也站出来问:“你们又是来做什么的?” 几位官夫人露出不满神色,捏着帕子掩鼻侧身。 受到委屈的人都有倾诉欲,看见人就想表达他们受到了欺压,希望别人主持公道。 那商人也不等夫人们说什么,义愤填膺道:“这个周姑娘好不要脸。说是帮助受灾户,出钱修缮房屋,到现在我们拿不到银子了!” 有人牵头,其他人也赶紧说道:“就是,我们都是工人,都要养家糊口。听说救灾,自愿减少工钱,她却拿这些死人钱来糊弄我们!” 那人抓起一把纸钱,往天空扬了,转身对着展行卓指着鼻子怒骂:“还有你,好歹是个官,刚才还说那么多好听话,想让我们夸你好,是吧?” 他重重一脚踩在那纸钱上,用力碾了碾,“做好官就要有个好官的样子!你今儿要不给工钱,我们就去官府告你们!” “对,告你们!”所有工人都握紧拳头高呼,一呼百应。 现在流民闹事风头正盛,朝廷怕再出乱子,施压让京兆尹出面安抚百姓,又让五城兵马司加强城内巡防。 这时候哪位官员家中闹出事,简直是往墙头上撞。 “听说这位展大人包庇贪污犯的女儿,原来不是包庇,根本就是蛇鼠一窝!” “又想要名声,又要剥削我们百姓,太黑了,我们小百姓难啊!” “苍天啊,谁来为我们做主啊!” “这周姑娘还说募捐钱财,我看,她根本就是借着行善中饱私囊!” “老鼠的女儿会打洞,她跟她那个贪官爹一样!” “应该杀尽狗官!这个女人是个祸害,她也必须死!” 众人七嘴八舌的怒骂,嘈杂如菜市口。 群情激愤,越说越勇,眼看就要失控。 周芷宁睁大了眼睛,一眼看去,全是瞪着的牛眼,不停张合的嘴唇,唾沫星子直接喷到她的脸上,也有人扯她的衣服头发。 她既害怕又恶心,拎起袖子遮掩,却猝不及防被人推了一把,踉跄几步险些摔倒,好在展行卓及时扶着她。 “芷宁,你怎样?” 周芷宁呜咽一声,缩在男人怀里,哭泣道:“行卓哥哥……不是,不是这样的……你知道不是这样的……” 她躲不掉,也解释不了。 但好在混乱的风浪中,有那么一堵温柔坚实的厚墙,挡在她的前面。 透过密密的人群,在缝隙中,周芷宁看向站在廊下的姚青凌,眼睛里射出恨意。 姚青凌! 一定是她搞的鬼! 姚青凌淡淡望着那两人,唇角微微勾起,心里有几分快意。 不是会装委屈吗? 不是有人护着,就以为能躲过谴责吗? 比起那些死于洪水,死于饥饿困苦的灾民,只是给人骂几声,这太轻了。 众人不断上前,围成了一个圈,中间被包围着的,就是展行卓和周芷宁。 展行卓担心周芷宁再被攻击,紧张地将她护在怀里,一张脸在红黑之间轮换。 他这辈子从没受过这么多的嫌弃和斥责,口水都喷到他脸上,他就快被人推倒—— 姚青凌使了阴招,他被她设局了! 男人的双眼,越过重重人头,直指姚青凌。 只见她像是在干净的岸边,看着翻了船的人在水中扑腾活命;而她滴水不脏身,冷眼看着他沉沦。 展行卓虽是文官,可凶狠瞪视的眼神还是很有威慑的。 “住手!在本官家里,轮得到你们放肆!”他厉声斥责,又说道,“我母亲乃德阳大长公主,父亲是展国公,你们若敢伤皇亲,斩立决!” 威慑下,众人不敢上前,有些往后退了几步。 毕竟比起钱,还是命要紧。 “今日只是突然出了意外,是我家夫人弄乱了库房,待整理清楚,欠着的钱必定补上。各位还请先回,欠下的钱,一定派人送到府上。” 话音落下,也不等众人是否答应,就叫来护院,把人都请出去。 期间依然有人骂骂咧咧,不情愿的被推搡出去了。 留下安静的空气,和一地狼藉。 展行卓与周芷宁的狼狈和不堪,在众位官宦家眷前,一览五遗。 周芷宁赶紧背过身整理凌乱的衣服和头发。 展行卓依然冰冷的直视姚青凌。 呵,想脱身? 门都没有! 姚青凌站在众位女眷们最前面,冷眼与男人对视。 到这时候,还把脏水泼向她。 够无耻的。 展行卓看到姚青凌的镇定淡然,看着她衣衫整齐,一丝不乱;她平静的脸上写满了对他的嘲讽,将他的狼狈衬托得那么可笑! 男人的眼睛赤红,不顾扯松了的衣衫,大步走到青凌面前,指着那堆同样凌乱的箱子:“是不是你干的!你把箱子里的银子都调包了!” 他气急败坏,恶行恶状。 姚青凌冷冷睨着他:“那里面的都是银子吗?” 她转头看向身后的诸位官家夫人小姐们,一脸茫然不知,“各位送来了银两?” 她身后的曹御史夫人第一个跳出来,怒道:“展郎中,你这是什么话?” “告慰亡灵,用的是赤诚之心。我与众位夫人小姐们亲手抄写经文,衣不解带,饭都顾不上吃,紧赶慢赶才写满了这一箱箱的经文。少夫人从未跟我们说过,要捐香油钱,一文钱都不肯收。” “做法事所需银两,她一力承担。怎么到了你的嘴里,我们送银子来了?” 好几位家眷都露出了不屑鄙夷的神色,目光从周芷宁扫到展行卓,再从展行卓扫回周芷宁。 一丘之貉。 好歹是国公府的二公子,怎么做出这么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就算要搂钱,也不该搂得这么难看。 展行卓师从周勤,学到的手段更无耻可笑。 左通政夫人是这群夫人中辈分最高的,她冷声道:“展郎中,今日那些人闹哄哄的来,是讨要工钱和材料费的。你是不是以为,那些箱子里装满的都是银票,你用我们捐的‘香油钱’,支付给他们?” 伯爵家的五小姐看着自己熬了几夜做出了的经幡被人打翻,踩上了脚印,气都气死了。 她补冷刀,说道:“用我们的‘香油钱’,给他们积攒功德。怎么想出来的‘好’办法。人家事情没做成,闹了大笑话,倒是我们有罪了,捐了一堆没用的东西。” 她再看向姚青凌:“少夫人,您要用钱,直说呀。何必跟我们说,不收一文钱。捐钱还省事儿了呢。” 她看自己的手指头,扎了好几个针眼,现在手指还肿着呢。 姚青凌面带苦笑,无奈道:“若我借用做法事的机会,趁机向各位索要钱财,不管最后那些银两有没有拿出来,只要进了新府的库房,就有私相收受的嫌疑。” “如今朝廷严查贪腐,我怎敢做出这种事情,害了新府,害了国公府?” “诸位有善心,届时若永宁寺重建,大可将银两用在那上面。” “就是不知,展郎中说我调包了银两,这……从何说起?” 姚青凌转眸看向展行卓,清凌凌的眼神里,有着几分凛冽。 第68章 和离 青凌又说:“我只知道,我今日要取出这些箱子,却被人拦在外面。管家亲口跟我说,他得了你的命令,特命人在此看守,即使是我亲自来取,也不得带出一张纸。” 她的眼神更凌厉,直射人心魂。 展行卓心头一震,只恨姚青凌歹毒,他竟然对她不设防,小看了她。 已入库的箱子,他抽查过几箱,里面确实都是银票;有些直接是白花花的银子,打开就灼人眼睛。 可是,对着此刻姚青凌的义正言辞,咄咄逼人,他难以招架,眼神都有了几分躲闪。 姚青凌哂笑着,继续说:“难不成展郎中以为箱子里的都是金银珠宝,防着我来盗窃呢?” “你把箱子都打开来看了?可是,这都是别人的东西,暂放新府而已呀!” 她这话出来,官夫人窃窃私语,投来不屑鄙夷的目光。 “这……我……”展行卓语塞,有些慌乱。 他脑子转得再快,也比不上姚青凌事先给他设下的圈套,这叫他百口莫辩。 她把圈套设得死死的! 周芷宁这时已收拾好了衣服头发,她走过来,一脸恳切的看着青凌。 她道:“青凌,行卓哥哥听说你收了别人的东西,为了确认其中没有不该收的,这才打开看了几箱。当时里面确实有银子。” “而且,他又听说你给了别人回礼,也是一个箱子。就有私相收受之嫌。” “他不让你进去库房,就是不允许你动用别人送的银子,犯下错误。” “他在朝为官,尤其要谨慎。你身为他的妻子,更要为他着想,与他沟通说清楚,而不是造成这样严重的误会,惹出这么大的乱子!” 好大一顶帽子扣下! 这就把她打成了无知妇孺? 还是在暗示她陷害? 不过,她确实在“陷害”,但这个圈套,若他们没有贪念,是不会进来的。 姚青凌淡然一笑,清冷目光从两人身上扫过,看向展行卓的眼神没有分毫情感。 没有夫妻情意,也无情谊。 但她也学会了伪装。 其实,不需要伪装的,只要想想这两年的隐忍,承受的委屈;只要想到展行卓不断的欺负她,眼泪想掉就掉。 姚青凌的眼角红了起来,声音带几分哽咽:“那些箱子里,放的是素斋点心。永宁寺信众众多,许多信众听说要办法事,也想要表达一份心意。我来不及安排,便请各位夫人小姐帮忙,素斋点心是回给她们的心意。” “展郎中,你检查库里的箱子,怎么没有查那些回礼呢?” 她望着展行卓。 男人阴沉着脸:“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送出去的东西,谁知道呢!” 他忽然想明白了,姚青凌就是用那几箱银子惹他进入她的圈套。 她每日都往库房送箱子,进进出出做出很忙的样子;临近法事日期时,她就不去了,让他以为不会再有其他银两入库,他安排人锁库,不许人进出。 但其实在锁库前的最后一日,她送进库里的不再是那些夫人们送的箱子;她将银两都换出去了! 男人胸口剧烈起伏,猩红的眼恨不能把姚青凌撕了。 姚青凌吸了吸鼻子,叫桃叶拿来点心铺子的采购单,说道:“麒麟斋的素饼一绝,我就是在这儿定的。你若不信,可以叫人去店铺里问问。” 御史夫人这时冷声道:“我能证明,少夫人送给我们的就是素饼。我早上还就着豆浆吃了呢,我家老曹也吃了。我家就在隔壁,要不要把整个箱子都搬来给你瞧瞧?” “我也能证明,就是素饼,没有馅儿。不过为了法事,我们这几天都吃斋,吃了几天素饼,味道还挺不错的。” 几位夫人接连站出来证明,通政夫人再开口:“展郎中就算是德阳大长公主的二公子,也不能这样污蔑我们吧?” “倒是我们差点被展郎中绕过去了。” “展郎中还没有解释,这些箱子都摆在外头,是五小姐说的,要拿我们的‘香油钱’支付给那些工人和商人?” 展行卓喉结翻滚了下,他脑中转得快,冷静下来后,说道:“没有的事,我怎么可能将各位的香油钱拿来支付别家。只是这些日子府中混乱,姚青凌也不善管家,将库房弄乱,这才造成了误会。” “既然都说开了,那就——” 一位官夫人不知何时已经走到那堆乱了的箱子前,她蹲下来,将散乱的经文放回箱子里。 一边整理,一边辨认箱子上的记号,淡声道:“是吗?可是,若说造成了几箱子混乱,尚能解释得通。这些箱子上,都刻着我们各家的印记。当时少夫人说过,捐的人太多,一定要带有印记,到时用起来就可分辨清楚。” 夫人指着一只箱子上,刻着的古朴燕徽,“这是我家的”,然后说,“展郎中,你家的用品上,也有族徽吧?怎么这么多箱子里,没有一只是你国公府的?” 展行卓饶是能言善辩,这时候也说不出来了,他看向姚青凌,粗声粗气道:“姚青凌,你把库房弄得乱七八糟,让人误会。这罪责,你承担得起吗?” 反正,这个罪不是她的,她也得背着! 本来就是她搞出来的事情。 他是一家之主,他说是什么,就必须是什么! “不把事情收拾擦尾,便别做这个掌家夫人了!” 众位官员家眷都看在眼里,再加上外界在传的流言蜚语,一个个都眼明心亮。 但这是别人的家事。 官员家的夫人小姐们从小就懂得怎么做人做事;她们不沾不相干的事。 姚青凌也不会在这时候跪下求各位给她做主,逼着展行卓答应和离。 她只是垂着眉眼,平静说道:“各位夫人小姐,这些箱子整理好后,我便派人送上山。法事耽搁不得,有劳各位了。” 众官员家眷点了点头,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便走了。 事情似乎就这么热闹开场,冷清结束。 到了做法事的这一天,是个阴沉沉的天气,似乎天与民同悲。 从山脚下到山门,每隔两个台阶就有信众手捧一盏酥油灯,或是一碗清水,蜿蜒而上,一眼望不到头。 即便收拾过,永宁寺依旧是断瓦残垣,到处是熏黑的墙;涂抹金漆的佛像上,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 撕扯后只剩下一半的经幡飘荡在半空,风一吹,鬼魅游魂似的。 姚青凌请了慧明大师来主持这场法事;太常寺少卿指点。 宫中太后听闻有此法事,特派身边的嬷嬷前来一看。 所有人都闭着眼睛不敢乱看,只双手合十在胸前,时不时的随着敲钟声叩头跪拜。 而在此时此刻,她们的脑海中依然会想起那一晚刀刃砍向血肉之躯的的声音,想起尖锐杂乱的哭喊声,求救声…… 她们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闭紧双眼;但又随着喃喃的诵经声平静下来。 她们在此诚心跪拜,祭奠亡灵,忏悔过错。 她们面上露出祥和。 法事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凌晨。 半夜又下了雨,淅淅沥沥的,好似洗涤天地间的一切污秽。 在沉肃的诵经声中,天空乌云散开,一缕阳光冲破云层,直下地面。 “出太阳了!” 有人惊喜地说了一声。 众人回头看过去,好像看到那些亡灵,随着那道光,上了天上。 “……那是接引的光。”有人喃喃地说了一句。 原本困乏的众人看到了阳光,好像心头也有光进去了。 她们不用再受恐惧之苦。 之后,焚烧了经文,纸钱,穿过的旧衣服等物品;随着广陵伯爵府五小姐定制的金鹏纸鸢放飞,法事结束了。 在众人都准备离开时,姚青凌手捧和离书,突然在宫中嬷嬷面前跪下:“请嬷嬷转给太后娘娘,为臣妾做主,臣妾要与展行卓和离!” 第69章 太后明鉴 姚青凌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等这一刻。 ——展行卓不同意和离,他要休了她。 ——国公府也不同意和离,他们觉得这辱没了国公府的声誉和威望。 没有人会为她做主;他们还会打压她。 德阳大长公主是皇帝的姑母,皇后都得给她面子,轻易不会得罪她;所以,青凌才想到了太后娘娘。 她是大长公主的皇嫂,只有她才能压得住。 姚青凌以前听说过蒋太后与圆慈法师有交情,时常请大师进宫礼佛修禅;圆慈大师惨死,太后应该是难过的,若她听说永宁寺举办大法事,就会派人来关心一番。 此刻,青凌心潮澎湃着,她将头压得低低的,极尽苦楚,却一言不发。 宋嬷嬷垂眸瞧着地上跪拜的女人。 宫中内廷不是闭塞的,宫外发生那么多事,有些事儿就会像磕的瓜子那样,传入太后的耳朵,作为赏花观鱼时的谈资。 太后自然知道德阳大长公主家的二公子与周家嫡女的那些事儿。 太后还说:德阳对这个小儿子太过宠溺,白白可惜了一个好人家的姑娘;太后还说,姚氏空有贤名,没有手段,根本降不住二公子。 如今再看,这姚氏胆大包天,竟在法事后当着那么多人的人面,跪拜求太后做主。 这里有僧人,有官员和他们的家眷,有富商和平民百姓。 从上到下,各个阶层的人都看着,若太后置之不理,就是罔顾民声,不关心国民,过于高高在上,损太后的声誉。 宋嬷嬷威严开口:“姚氏,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借法事行私事!” 展行卓在姚青凌跪下,公然提出和离时,就被她震惊到了。 他以为她搞这么盛大的法事,是为了抬高她的威望,让她有力量与他抗衡。 却不想,姚青凌图谋的是告状告到太后那里! 这贱人竟然请求太后给她做主! 呵,她以为她是谁? 皇宫内院,光妃嫔就有数百人,排得上号的外名妇又有数百人,太后闲得来管她一个五品官员的妻子? 不知所谓。 展行卓往前几步,行礼后说道:“宋嬷嬷,是我管教妻子不力,打扰到嬷嬷了。姚氏不知分寸,以为举办一场法事就有了偷天之功,在嬷嬷面前胡说八道,回去后,我便严加管教。” 言语中的意思很明确:这是家事,他的女人他来管。 说着,男人就要去拽姚青凌,把她带回去关起来。 再不能让她这么胡作非为,惹是生非! 展行卓气极了,若是在府里,他可能已经一巴掌抽过去;可当着众多人的面,他发作不得,只能将暗力施加在手指上。 他紧紧握着姚青凌的手臂,几乎要将她腕骨捏碎。 姚青凌再次感受到那种从骨头里传出来的痛苦,她疼得脸色惨白,额头渗出冷汗,大声道:“请太后做主!” 她狠狠咬向展行卓的手,放下端庄,不惜以狼狈姿态示与人前,让人相信她急于离开展行卓的决心,而不是夫妻吵架。 她不在乎让人看到她的丑态。 “嬷嬷,上至朝堂,下至百姓,所有人都在议论流民火烧永宁寺事件;所有人都知道,这场祸乱,根源在于黄河决堤的那场灾难。展行卓他不分是非,坚持庇护案犯余孽,臣妾实在忍无可忍!” “臣妾也是永宁寺祸乱的受害者,展行卓他不求真相就相信我已死,将案犯余孽接于府中;他们还妄想昧下大家捐出的银两,见失败后,就让我来担责……” “新府污秽不堪……臣妾本是忠烈之后,应该谨守亡父亡母的英灵,不被辱没,实难忍受双亲的荣耀就这么被人糟蹋羞辱……” “请太后,为臣妾做主!” 姚青凌声嘶力竭地再次高呼,脖子间的青筋都鼓了起来;她眼含热泪,眼眸悲怆又带着热血未凉的无限勇气;狼狈,却令人敬佩。 这是一朵被迫踩在污泥中,倔强伸展出枝叶的花。 若不是被逼到角落,又怎会做到如此地步? 在场的人都皱起了眉。 有人开始说道起来。 “……姚锐将军在战场奋勇杀敌,护卫百姓,为国捐躯。可是她的女儿却遭受不公待遇,被一个案犯余孽欺压,这不是倒反天罡吗?” “我们这些受过将军庇护的,支持少夫人和离,与那不辨是非之人划清界限,守护将军后人!” “请太后为少夫人做主!” 有了一两个声音,其他附和之声也起来了。 此起彼伏的“请太后明鉴”。 展行卓的眼睛猩红,拳头捏得咯吱咯吱响,面上肌肉微微抖动,极力控制着理智。 每一声支持和离的声音,刺痛他的耳膜。 姚青凌就要得逞……她便不再是他的妻了…… 理智失了控,他朝姚青凌咆哮:“姚青凌,你是被鬼上身了吗!发什么疯!” 气急败坏上前,正要再把姚青凌拽回来,宋嬷嬷一个眼神淡淡扫过去:“二公子,如此民意面前,请慎重。” 展行卓清醒过来,血红的眼睛看一眼嬷嬷。 即便有德阳大长公主这个母亲,也得给太后身边的人面子;不能丧失了国公府的仪态。 他强压下怒火,沉着气退守在一边。 宋嬷嬷看向姚青凌,淡淡地说:“少夫人所说的话,老奴会传达给太后的。” 有了嬷嬷的承诺,姚青凌高高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一些。 她很有把握,这次一定和离成功。 回到新府,正院落锁,静等太后旨意。 …… 慈宁宫内,宋嬷嬷对太后回禀了永宁寺发生的事。 “……姚氏要求和离的决心强烈。展府二公子与那周氏女的事,也实在不像话。” 蒋太后抿了一口茶水,看一眼宋嬷嬷:“你这是在为她说话?” 宋嬷嬷跟了太后大半辈子,有些话能直说。 她道:“姚氏请太后为她主持公道,是将太后架上来了。太后与德阳大长公主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若说为了她一个小女子,与大长公主生了嫌隙,有些不值当。” 蒋太后正是这个意思。 国公府闹腾,对皇帝反而是有利的。 家宅不宁,就没有精力在朝堂搞事;展行卓与周氏女牵扯不清,就有了被人攻讦的把柄,折损国公府的威望。国公爷与大长公主两口子想吸引更多人投靠,别人就要犹豫想一想,值不值得。 这样一来,展家的扩张,就得到了遏制。 宋嬷嬷又说:“可是明威将军的侯爵之位是先帝亲封的。先忠勇侯为先帝出过力,也是为太后出力。太后若置之不理,恐那些将士们寒心。” 新帝登基才过去几年,朝堂势力虽然有所稳固,但是门阀士族的力量庞大,比先帝时期更甚;门阀士族的力量过大,带来的隐患很大。 另外,太后虽然依靠皇帝,可她也需要有自己的傍身之力。 蒋太后想了一会儿,说:“姚氏女要求和离,若我允诺了她,她只是回到侯府去;展行卓与周氏女的关系却不会断,反而少了遮掩,更让人指摘不断……” 宋嬷嬷明白了太后意思,微微躬身,笑着点头:“太后明鉴。” 第70章 和离落定 同时,德阳大长公主也在为姚青凌公然告到太后那里震怒。 以前只当她恭顺;闹起来是天翻地覆啊! 国公府的颜面都给她丢尽! 德阳大长公主再偏心展行卓,此刻对着小儿子,也难再有耐性。 “你求到我面前来做什么?周家的案子重翻起来,连王家都甩了周芷宁这个烫手山芋;她作为罪犯之女,这个时候,你就该提出来,让她充当官伎,充军营去,跟她撇清关系!” “你倒好,光明正大让她进府,还当着那么多官夫人的面,让人逮了个正着,你们是怎么谋算别人的钱财的。要不是姚青凌老实,没拿那些银子,你便坐实了结党营私,收受贿赂的罪名,整个国公府都受你连累!” “你这会儿就不是在这里,而是在大牢里,等着大理寺来查你的底细!”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远离周芷宁,善待姚青凌,跟她好好过日子;你永远都在跟我作对!” 德阳大长公主再没有像之前那样惯着展行卓,她把他臭骂一顿,叫人将他赶出国公府。 等人走之后,荣嬷嬷小心试探:“公主,要不要去宫里?” 德阳大长公主沉沉叹了口气,叫人准备马车。 她还是得去一趟宫里。 姚青凌若是死在永宁寺那一夜,也就罢了;可是她公然提和离,闹到上下皆知,这是本朝开国以来第一个与皇族谈离的! 若让她得逞,国公府颜面何在? 德阳大长公主去宫里之前,吩咐贾嬷嬷:“把周芷宁母子从新府赶出去,不准给她提供落脚地。她那个帽儿巷的房子也卖了。” 贾嬷嬷怔愣:“可是二公子——” 他定然不肯的。 德阳大长公主神色严厉:“这时候还由得了他吗!他要闹,把他也关起来!” 贾嬷嬷俯首:“是,奴婢这就去办。” 德阳大长公主的马车进了皇宫,她直入慈宁宫。 德阳自从出嫁后,就与太后关系疏淡了很多,这些年除去宫里摆设宴席,德阳大长公主很少入宫。 蒋太后看到她,知道她为了什么而来,但双方都没直接说此事,先是闲聊了一会儿。 之后,德阳大长公主扶着额头,一副头疼模样。 蒋太后不动声色,淡淡问一声:“怎么了?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 德阳大长公主摇头:“还不是我家那不成器的儿子,天天气得我头疼。” 蒋太后淡淡笑了笑:“行卓可不是不成器。我记得他十九岁就中了探花。那一年,整个盛京就属他最亮眼了。众多皇亲子弟中,就没有比他更出色的。他给所有皇亲争了脸面。” 这话既是夸展行卓,也是在骂他。 保护案犯余孽,所有皇亲都觉得他丢脸,与他敬而远之。 偏他一意孤行,被美色迷了心智。 蒋太后淡淡敲打,德阳大长公主苦笑:“太后误会了……其实,行卓不是被美色迷惑,他怨的是我。” 她叹一声,“当年我将他留在南疆,他在萧王爷那里吃了苦,就怨恨上我了。但是他当年确实小……而国公府又为了大局,在送走他之后,就请封行傲做世子……他恨我,无论我后来怎么弥补,都晚了……” 德阳大长公主难过地擦了擦眼睛。 蒋太后也勾起了往事,那段时间可真是凶险。 国公爷大义,把年仅六岁的展行卓留在南疆稳住萧王爷,让萧王为皇族效力,才控制住了整个局势。 沉默了一会儿,德阳大长公主接着诉苦:“我给他娶来姚氏。这些年,有姚氏帮衬,我与他的关系好了很多……” 蒋太后却在此刻打断:“做臣子的,做儿子的,不都应该为国家,无论大小年纪。行卓应该以此为傲。况且,他也只是在南疆待了三年。” “如今萧老王爷反而与国公府关系甚好。听说他的孙女,七小姐与你家行湘成了闺中好友。” 萧老王爷在南疆藩地,无诏不得来京;但他家的七孙女到了婚配年龄,去年送来京城就住下,没回去。 蒋太后把德阳大长公主的话堵了回来,话里话外都在说他纵容次子。 说得好听些是纵容,往深了说,贪污案是皇帝亲审的,展行卓公然维护案犯余孽,让她享有不该有的待遇,这何尝不是挑衅皇权,藐视天威呢? 皇帝也只是看在这个姑母的份上,对展行卓做所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再说那姚氏,她父母都为国捐躯,很小就没了双亲,从小就寄人篱下。她的苦,公主可曾想过?” “倒是那姚氏仁厚,体念与你的婆媳感情。她请慧明大师主持法事,可慧明大师正是因为你的关系,才被姚氏考虑的。” 德阳大长公主张了张嘴唇。 姚青凌邀请慧明大师,是因为她请慧明大师给她超度;而且本来慧明大师与圆慈就有交情,怎么是看她的面子了? 大长公主的面上十分不自在。 但话说到这里,她便明白太后的意思了,多说无益。 她悻悻离开了皇宫,心里却恼恨起来。 深感人走茶凉。 当年,她牺牲了一个儿子,帮助皇兄坐稳皇位,如今他们却不念着她的功劳了。 皇太后的懿旨没多久就下来了。 同意姚青凌与展行卓和离。 文书直接在官府落定。 姚青凌拿到和离文书的当天,她便安排人分两头搬走所有嫁妆——新府的,和存放在国公府的。 德阳大长公主没见她。 崔氏倒是暗暗高兴着;本以为婆母偏心姚青凌,没想到姚青凌是个眼高于顶的,这就走了。 她也没去送姚青凌。这时候去看她,不是叫婆母记恨吗? 展行湘听说姚青凌和离了,既难过,又为她高兴。 她也觉得她二哥不是所托之人。 展行湘在大长公主面前侍奉时,说:“我亲眼见过二哥打二嫂。她的手臂受伤很严重,我都吓了一跳。二哥是国公府的公子,怎么学得跟王轩一样打女人。” 德阳大长公主横了她一眼:“你闭嘴,出去吧。” 展行湘委屈,跑去翠华院。 姚青凌正站在院子里,怔怔瞧着她住过的地方。 在这住的时间短,却是她人生里,难得的,感受到温情的地方。 可这温情是虚假的…… “二嫂——”展行湘哭着扑到她怀里,“二嫂,我舍不得你……” 姚青凌摸了摸她头发,笑得温柔:“我只是离开国公府,又不是死了。” “二嫂,别乱说……”展行湘鼓着腮帮子摇晃她手臂撒娇,随后想起来这个称呼应该改了。 她眨了眨大眼睛,有些无措。 姚青凌说:“你以后可以叫我青凌,或者跟别人一样,叫我姚娘子。不过,以我们的关系,我允许你叫我青凌。” 她捏她柔嫩的面颊。 展行湘被逗笑了,拿出大长公主给她的房契:“这也是你的嫁妆,母亲叫我转交给你。” 姚青凌看着薄薄的几张纸。 这些东西收回来,她的嫁妆,就全了。 姚青凌最后看一眼翠华院,嘴唇轻轻的,无声的开合:“走了,再也不来了。” 第71章 二爷,您先顾好您自己吧 出了国公府,将近正午的太阳明媚温柔,连吹在脸上的风也是清清爽爽,温温柔柔的。 姚青凌没去新府,只叫桃叶在那盯着,把那边的嫁妆都送去侯府。 她是八抬大轿嫁入国公府的,而今也只从国公府这道门槛出去。 展行卓在新府等候,却只见桃叶守在库房,指挥着下人将东西送出去。 男人的脸色黑透。 周芷宁母子被赶出去,不知在何处落脚;他自己也被禁足,不得出入。 ——德阳大长公主派了一队府兵来,把新府前后围得死死的。荣嬷嬷再次掌管了府中庶务。荣嬷嬷还传了大长公主的话,令他不得踏入国公府大门,直到他与周家彻底断绝关系。 展行卓黑沉着脸,大步走到桃叶跟前:“姚青凌呢?她为什么不自己来?” 桃叶扫他一眼,淡淡说道:“二爷不可能再见到我家小姐。小姐说了,以后都不想看到你。” 展行卓:“……” 他攥紧拳头,青筋根根鼓起,脸色阴沉得能滴水。 桃叶见状,赶紧后退一步。 男人冷冷看着桃叶,一个字一个字从齿缝中蹦出来:“姚青凌离开我,什么都不是。总有一天,她要哭着回来求我!” 桃叶嘴痒,忍不住怼:“二爷,您先顾好您自己吧。” 她往外看一眼,门口两个府兵跟门神一样站着,谁比谁惨呀。 这些府兵都是大长公主盯着展行卓的眼睛,每个院子门口都有人守着,他动弹不得。 这话却刺激到了被禁锢了几天的展行卓。 岂有此理,一个上不了台面的丫鬟也敢如此奚落他! 他高高扬起手掌,桃叶下意识地抬起手护着脑袋。 荣嬷嬷过来查看,正撞见展行卓要打下人,淡淡出声提醒:“二爷,您还想被多关几天吗?” 展行卓腮帮子咬紧,面颊肌肉狠狠鼓了两下,愤怒地甩袖而去。 姚青凌,别再让他见到她! 桃叶冲他背影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 荣嬷嬷清冷的视线扫过来:“桃叶姑娘,请动作快一些。” 桃叶撇撇嘴,捏着帕子手一挥,朝着人大声问:“都装好了吗?一件不留下,都仔细点儿!” “是!” 过了会儿,所有东西装完车。 桃叶进入库房,确定一张纸都没留下,再度小手一挥:“回家!” 此刻,姚青凌带着从国公府搬出的嫁妆,在忠勇侯府门前停下。 浩浩荡荡的队伍,蜿蜒了很长很长。 忠勇侯姚英,侯夫人马氏,两人在门口。 侯府两侧,有其他围观的邻里。 开国以来,第一个与皇族和离成功的,怎不稀罕? 他们对着侯府悉悉簌簌,指指点点。 忠勇侯的脸黑透了。 姚青凌不用看他们的脸色也知道,她未与他们商量,未得他们的允许擅自和离,得罪国公府,这几个罪名,已经把侯府得罪透了。 如果不是有太后的懿旨,他们甚至不会允许她踏入这道门槛;他们会把她从族中赶出去。 姚青凌下了马车,周围人群避开,让出一条路。 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中,她径直走到忠勇侯跟前,声音清脆平和:“大伯父,侄女姚青凌回来了。” 没有哭哭啼啼,也不是一脸苦相;没有兴高采烈,也不是得偿所愿后的志得意满。 她平静祥和,好像只是出了一趟远门,带着一堆东西平安地回家来了。 只是这一堆东西,是陪着她出嫁的物品,箱子上大红的油漆色都未褪。 如今又回到这里。 忠勇侯沉沉地盯着姚青凌,表情微妙,似是极力的忍了又忍,半晌才从鼻腔挤出“嗯”一声。 马氏看了眼侯爷,觉得他不够威势。 心想:姚青凌这么厉害,她回到侯府,谁还镇得住她? 转头,她对着青凌道:“没有经过我们同意,你就和离。青凌,你简直胆大妄为。你不顾侯府的颜面,难道也不顾你父母的脸面?” 马氏说着,捏着帕子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带了哭腔说:“我们辛苦把你养大,给你找了个好人家将你嫁出去。你倒好,说和离就和离,我们的辛苦全白费,就知道任性……你让我们怎么对得起你爹娘。” 停顿一下,收了眼泪:“罢了,回来就回来吧。” 她吩咐身后的下人:“去把东西都送到库房里,动作轻一点,别磕碰伤了。” 二十来个下人从门内鱼贯而出,帮着运送东西。 马氏与青凌一道进门,握着她的手,语气柔和:“还没吃饭吧?我叫厨娘做了些小餐,到晚上一家子再吃顿团圆饭……” 马氏先发怒,再摆出和善慈祥的模样;错是姚青凌的,恩是侯府给的,她做足了人前好伯母的模样。 进了门,外人看不到府里面,也听不到说话声了,马氏把手一松,冷声道:“吃过东西后,去祠堂给你爹娘跪着。我们是受不起你的跪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姚青凌站在原地,瞧着侯府里的东西,淡然一笑。 笑意不达眼底,甚至有些冷意。 还是熟悉的味道,大伯母永远都这个样子,人前人后两副面孔。 姚青凌刚入侯府时,别人怜悯她刚失去爹娘,马氏对她嘘寒问暖,做足了样子。可三年才给她做一身新衣裳,只允许出门穿,穿给别人看,回府后就得脱下。 她的其他衣物,都是堂姐们穿旧了的。 马氏总一脸哀愁的说,姚家只得了侯府这坐宅邸,父亲的抚恤金不多;侯府人口多,银子都得紧着用;侯府都靠大伯的那点俸禄支撑着,叫她要懂得感恩。 可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吃穿用度从来不少;弟弟妹妹们也不用别人用下的旧物。 府里的绣女,衣服大改小的本事炉火纯青——只改她的。 三房的孩子有婶娘帮着争取,一样不少;青凌没有爹娘护着,只能忍着。 如今,她出去转了一圈……爹娘的东西,总会回到她手上的! 姚青凌的眼中闪过凌厉,捏了捏拳头,在繁花落英中显出刚烈,又很快消失。 她面色平静,回到曾经自己的木兰院。 刚到院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女孩子清脆快乐的说话声:“青绮,你别跑,把东西还我!” 话音落下间,一个穿青纱裙的妙龄女子跑到院门口,差点撞上青凌。 青凌静静站着,那女子认出她来,却十分傲慢无礼地说道:“哦,我差点忘记了,母亲说过,你要回来了。姚青凌,你好本事,搞得天下大乱,我们侯府的脸面给你丢尽,害得我们都不能出去了。” 姚青凌淡淡瞧着女子,开口:“姚青绮,这是我的院子,你在我这儿撒野?” 姚青绮是大伯父的次女,与青凌同岁,小她四个月,已经订了亲,下半年就要出嫁。 “这位,就是你的堂姐?”另一道女子声音自姚青绮身后传来,裙摆莲动,缓缓走到姚青凌面前,好奇地瞧着青凌。 姚青凌打量面前的女子。 桃叶有不好的预感,紧张防备地看着,冷肃地问着:“你是何人?” 第72章 马佩贞 那女子微微笑着,却有些高傲,她看一眼姚青绮。 姚青绮亲昵地挽着女子的手臂,说道:“她是我表妹,马佩贞。这木兰院,如今是她住着的。” 丝毫不觉得,占用了别人的院子有什么问题。 桃叶气的哆嗦。 “你们住这院子,我家小姐住哪儿?” 姚青绮两颗眼珠子朝天看,冷嘲热讽道:“有本事和离,还能没有住的地方吗?” “我管你们住哪儿,是母亲让表妹住在木兰院的;至于你们,这是我考虑的问题吗?” “你——”桃叶撸起袖子,很想跟她打一架。 ——青凌未出嫁之前,桃叶就在这儿跟人打过无数次架,青凌也加入其中,可无一例外的,受罚的只有她们两个。 可桃叶气急了,早就忘记以前的那点陈年旧事。 姚青凌嫁过人,若说那段婚姻给了她什么,那就是忍耐。 青凌拉住桃叶,给她使了个颜色,桃叶使劲抿了抿嘴唇,愤愤退下。 姚青凌淡淡看着面前肩并肩的两个女子。 她嫁去国公府之后,马氏就曾让她一个侄女来侯府住着;住的也是她的院子,直到那位侄女嫁出去。 如今再来一个,青凌一点也不意外。 只是,上一个表妹来住着时,马氏还曾去国公府跟她说一声;如今,连个招呼都不打了。 姚青凌淡淡地扫她们一眼,径自抬脚跨过月拱门,说道:“来人。” ——她离开新府时,带走了一批下人,这几个都是经她的手调教过的。 她一声令下,那些下人们进院子,在青凌跟前分两列排开。 青凌淡淡吩咐:“将表小姐的东西都清出去。我的东西摆这儿来。” 她看一眼桃叶:“你是从这院子出去的,知道我的喜好,你来看着她们。” 桃叶嘴唇忍不住上扬,大声道:“是,小姐!” 人逢喜事精神爽,别说上一刻钟她还在忙着搬回嫁妆,她现在还有使不完的力气,再大干一场。 姚清绮的脸都绿了,抬起纤纤细手指着青凌:“姚青凌,你敢!我告诉母亲去!” “去吧。”青凌坐在院子的梅花椅上,不冷不热地说了两个字,不予理睬。 姚清绮狠狠咬牙,真想打她啊! 可是,她已经是订了亲的人,要顾及形象,不能再跟从前一样了。 姚清绮拉着表妹去告状。 同时,下人们清理物品的速度也没停;一件一件东西往外扔,床铺被褥,衣物、妆匣,成套的茶水用具……连净房内的东西也清出去了。 那恭桶就摆在月拱门外面,发出阵阵异味,马氏和姚青绮一起过来;马佩贞看见那恭桶,脸色涨得发紫。 “姑母……”她委屈极了。 马氏进了院子,青凌坐在梅花凳上,慢条斯理地喝着茶水。 石桌上,放着桃叶从厨房拿来的小餐。 桃叶拿来时十分生气:“这叫什么小餐,分明是他们吃剩下的饭菜!” 这让她想起她们以前的生活。 青凌不被允许出去吃饭,只有府中来客人,马氏才假惺惺地让小姐出去见客人,还威胁她不许乱说话,要有大家闺秀得体的样子。 马氏还经常找借口罚青凌,不许她这样,不许她那样,说京城的姑娘是什么样的,逼迫她乖巧听话,听话了才有像样的饭菜吃。 此时,姚青凌自然不会再吃别人吃剩下的。 她心里十分清楚,这些剩菜剩饭,又是马氏给她的下马威。 马氏瞧着院子里,堆满了扔出来的东西,胸口剧烈地起伏几下,她道:“青凌,我已经给你安排了其他院子。你问也不问一声,把佩贞的东西都扔出来。叫你的人,再把这些东西都放回去,我就当没事发生!” 她语气强硬,摆足了侯夫人的谱。 姚青凌抬头看她:“大伯母,木兰院本就是我的院子,你问也不问一声,就叫别人住进来了。把她的东西都拿走,我也当没事发生。” 马氏:“……” 国公府待了几年,当家主母的派头学足了,对她这个大伯母丝毫不尊敬! 她沉一口气,冷声道:“青凌,你生气佩贞占用你的院子,我能理解。可是,你已经不是国公府的人,别摆出你国公府少夫人的架子。你还给侯府抹了黑。” “侯府现在是什么样子,你心里最清楚不过。以后侯府也指望不上你了,但佩贞是要高嫁的。侯府,以后要靠着佩贞,你懂吗?” 姚青凌看着马氏,有些哭笑不得。 要说她有脑子,她时刻算计侯府,用侯府的身份地位,去抬她娘家的人;用侯府的钱,去贴补她的娘家。 要说她没脑子,她就是这样,没有半点侯夫人的气度。在国公府时,她对大长公主的两个嬷嬷巴结,竟让人一时看不出,谁才是侯夫人。 她时刻把自己的算计摆在脸上,摆在嘴边,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此刻,她居然当着她那侄女的面,说侯府要依靠她? 不知道她私下说过几次这种话,难怪她那侄女高傲成那样。 姚青凌抿一口茶水,杯子落在桌上,动作优雅,神态高贵;她骨子里透出的贵气,让人觉得,她就是一个高于这里所有人的贵女。 她眉眼一睇,轻轻开口:“佩贞表妹许给谁了?” 马佩贞抿着唇,垂下眸子,回答道:“还未。” 姚青凌扫一眼马氏。 难怪马氏之前拼命拦着她和离。 这边又有个侄女来了,想靠着国公府的高位,给这侄女攀高枝;如今她和离,攀高枝的计划破灭。 青凌哂笑:“既然还未定亲,侯府靠着你什么了?难道不是你靠着侯府吗?” “一个表小姐,占用二房嫡小姐的院子……大伯母,我倒是忘记问了,你给我安排去哪个院子了?” 当年侯府宅邸赐下,大伯父继承爵位,因着一切都刚开始,他们不敢做得太过,把二等院子给了青凌,还说这院子代表了二房。 后来,马氏想把院子收回去,给她的子女使用,青凌就把她父母的灵位放在院子里,说谁敢动这院子,她就抱着父母的灵位去皇城门口喊冤。 马氏被吓住了,就没再折腾。 青凌出嫁之后,马氏一点点侵占她的院子,如今想着彻底霸占! 青凌平静的眼神里,有着刀子似的锋锐感。 马氏竟忘记了说话,倒是姚青绮插嘴说道:“西边的梨台院……母亲说了,你一个和离的,跟被人休了的差不多。将来再嫁,也挑不到什么好人家。那个院子清净,闲着也是闲着,给你用正好。” 梨台院,正有一个谐音“离”字,可以时刻提醒姚青凌,她是和离了的人,不就是别人不要,被闲置的女人么? 姚青凌看向马氏,笑了笑说:“我竟不知,大伯母是这样看待太后亲准的和离的。” 马氏听到“太后”两个字,脑子突突了两下,心跳加速。 青凌给桃叶使了个眼色,冷笑着说道:“把太后亲准的和离书给大伯母瞧瞧,皇家懿旨是什么样儿的。” 太后的懿旨出来,马氏连忙跪地,连带着姚青绮和马佩贞也一起跪下。 姚青凌则端正坐在梅花椅上,手指轻轻地绕着茶杯边缘,一边打圈一边淡淡说道:“大伯母,别怪我没提醒你。” “如今明威将军姚锐的英勇事迹在茶楼酒馆反复被人说起,他在民间的威望很高。若我抱着父亲母亲的灵位出去,你想一想,你会不会和展行卓一样,出门就被人丢臭鸡蛋?” “你再想一想,你这样对待他的女儿,皇上和太后知道,会不会震怒,收回这座侯府?” 第73章 两个大消息 马氏想再给青凌下马威,没成功,反倒被青凌将了一军,灰溜溜的带着她的次女和侄女赶紧走。 姚青凌在木兰院住下了;马佩贞则搬去了西边的梨台院。 在下人间传开,好多人都说,青凌小姐此番回来,不一样了。 下人都是见风使舵的,心里的那杆称是芦苇做的,见青凌得势,都紧挨着她这边做事,一下午的时间,就帮她把东西收拾好,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 至于梨台院那边,只有几个年老的婆子在帮着收拾;那院子一直空置堆杂物,要清理出来,比其他院子都要多费功夫。 她们到了晚上,也只是收拾出来一间能住人的屋子。 马佩贞灰头土脸,泪水和汗水把脸上的灰尘冲出一条条沟,她一边抹一边哭着说:“姑母,要不然,我还是回宁江算了。” 马氏的娘家在宁江府,父亲是宁江府下辖县的一名小主簿。 早年姚英在上林苑当差,接收了几只宁江府上贡的白孔雀。马氏跟着送贡品的一起来了京城,说是见世面,其实就是为自己的前途搏一把。 她搏对了,从宁江府小地方嫁到了盛京,相公是上林苑的监承! 再后来,姚锐战死,肃文帝追封其忠勇侯,爵位由姚家的长子姚英继承,马氏一举从上林苑监承夫人,变成侯府夫人! 马氏不止一次地觉得自己不但聪明,并且旺夫。 她对娘家人说:“如今你们都要靠着我,马家兴旺更是要靠着我才行。” 如果让马佩贞回宁江,岂不是打她的脸? 马氏安抚侄女:“傻孩子,这就委屈了?回宁江你能嫁给什么样的男人?你爹跟人做生意,如果没有侯府当靠山,他能做现在那么好吗?” “忍一忍,方能做人上人。你比我当年,不知道好了多少。当年我可是孤身一人来京城,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 “我也不是一来就做了侯夫人,还不是等来的。” “姚青凌拿着太后的懿旨,就以为很了不得。如今她正在风头上,我们不跟她对着干,等这阵风过去了,还不是任由我们拿捏?” 幼年的姚青凌就是这样被她拿捏住的,马氏觉得,姜还是老的辣,还能再拿捏住她。 马佩贞躲在袖子后面假哭的眼睛没有半点难过神色。 她当然不会回宁江去;那里她见过的最大的官,就是知府大人,可知府是个老头,都快六十了,家里一堆小妾。 她长得这么貌美这么年轻,怎能去给人做小妾? 马佩贞只是在试探姑母,看她还会不会为她的事情上心。 马佩贞擦了擦脸,点了点头,微笑中含带了忍耐:“姑母,我听你您的。” …… 姚青凌在木兰院,用了十年旧物。 她出嫁前,侯府为了撑门面给国公府的人看,才全部给她换新的。 如今她回来,又将东西换了一遍。 她带回的那些嫁妆还是新的,马氏进门就让人送去库房,青凌说她的东西被人用过了,就叫人把库房的搬过来用了。 这些好东西,若她不用,马氏会给她的侄女做嫁妆。 桃叶不信,倒着热茶,一边说:“侯夫人不至于这样吧?她那么宝贝她那侄女,舍得给她用别人用过的嫁妆?不嫌不吉利?” 青凌捧着茶杯哂笑:“你把咱们这位侯夫人想得太贵气了。” 她侧头看一眼那张雕花繁复的拔步床,又是红木又是大漆工艺,光是做工就得几年。 造价虽比不得那些皇亲贵胄的用品,可也是花了几千两银子的。 三年前,姚青凌若不是嫁去国公府,马氏根本舍不得出这么大笔嫁妆。 而这嫁妆,对于宁江府来的表小姐,却是她娘家一辈子都买不起的东西,怎么会嫌弃? 桃叶警惕起来:“小姐,那您的那些嫁妆,更不该放在库房。那些东西迟早要被表姑娘,或是三小姐用去了的。要不然,咱们悄悄送去铜锣巷?” 姚青凌喝了茶,拿来一只镶嵌了螺钿的梨花木匣子。 里面装着的是几家铺子、田庄的契书,下人们的卖身契,银票。 她拿出一叠银票。 永宁寺法事的钱,是她自己出的。 她变卖铺子得来的三千两银子,全花出去了。 为了能够和离,这点银子办得值,并且办得漂亮——她不光成功和离,还用太后的懿旨,得到了回侯府的机会,以及马氏一众人的忌惮。 光是太后的懿旨,万金都不一定求得来。 买下新府时,青凌贴补了五千多两,展行卓拿不出这笔钱,但德阳大长公主不想再丢脸面,在还给她铺子的地契时,将银票也放其中了。 姚青凌现在又有钱了。 虽然不多,不够做她想要做的事情。 她数着银票,心里有其他算计,心不在焉地回道:“不急……” 她从国公府回来,别说那马佩贞谈亲事,就连姚青绮那已经定好的夫家,说不定都得往后挪婚期。 ——那些人家是看在国公府的面子上才给侯府攀亲的,而今和离闹得那么难看,他们怕与侯府攀亲,得罪了国公府。 桃叶看她一眼,正要说什么,门外小丫鬟来叫吃晚饭。 姚青凌想起来马氏说的那什么“团圆饭。” 这顿“团圆饭”,不会给她半句安慰话,马氏只会在一大家子人面前教训她;大伯跟马氏是睡一个被窝的,八成是叫她在家闭门思过。 青凌才不去讨那霉头。 她借口今日太累,不出去吃了;又叫厨房另外送了吃的过来。 她也真的是累,吃过后只在院子里走动了一小会儿,就洗洗睡下了。 之后几天,姚青凌闭门不出。 一来是养精蓄锐,她这阵子太累,身体亏虚很多,怀了身子的人得赶紧调养。 二来,她刚和离,要低调些,不能让人抓到她错处。 第三,静下来听一听外面的风声。 几天后,御史夫人来访,告诉青凌两个大消息。 “展行卓自请出京,去洛州任官。” “第二个消息,凌拾渊将军从京城大牢出来了。他被收了兵符,官位也收了回去。不过好歹是活下来了。” 姚青凌为这两个消息,失神了一会儿。 蔺拾渊被释放,这是在她的意料中的。 百姓和广大士子们都在口诛笔伐,要求严惩罚贪污案犯,平息民怨;明德将军的旧事重提,百姓对将领十分拥护,对他们也宽容,朝廷就算有私怨,在这么大的舆论下只能重提轻放。 倒是展行卓……他金尊玉贵的,舍得委屈自己去洛州那贫苦艰难的地方? 要知道五年前的洪水,将黄河两岸变成一片泽国,千里荒野。 如今虽然水退了,可那些地方的民生已经被摧毁,人口凋敝;河道山川都改变,要重新规划;黄河附近的水匪猖獗,要恢复两岸民生,就要除匪……还有很多想都想不到的困难。 对了,听说前几年去洛州的知府,就死于剿匪。 总之,就不是个好差事。 姚青凌琢磨着展行卓意欲何为,忽然想起桃叶转给她的话,说展行卓等着她跪求。 她微微眯了眯眼睛。 御史夫人听着姚青凌的分析,扒拉扒拉盘子里的瓜子,斜她一眼:“你还关心他呢?” 第74章 络腮胡大脑袋 姚青凌淡笑,说:“我在想,展行卓这么做……应该是为了脱离大长公主的禁制吧。” 德阳大长公主将他关在新府,不许他去找周芷宁,这一次是狠了心要将他们强行分开。 ——就目前朝堂和民间的呼声,周芷宁很有可能正式被定为案犯余孽,抓去充当官伎。大长公主身为母亲,第一要做的事情,就是保护儿子。 其实,青凌走的时候,给大长公主留了提醒。 当时若她真的收受众多女眷捐赠的银两,而展行卓挪用了这笔钱,他必定要进官府大牢,给大理寺审查。 而以周芷宁的德行,就算这次她失算,下一次有机会,她还会挑唆展行卓那么做的。 德阳大长公主知道,她没有了姚青凌这个傀儡,若她自己再不出手,展行卓就要和周家一样了。 但对展行卓来说,他被禁足,不能帮到周芷宁母子,可能比杀了他还难受。 要想出去,就只有上书,自请出京,远离大长公主的控制。 另外,他去洛州,若做出一番成绩,他就可向朝廷表功,请求宽恕周芷宁,进而宽恕整个周氏一族。 呵,他倒是为了周芷宁,什么都做得出来。 青凌垂眸不语,慢吞吞地剥瓜子。 御史夫人道:“那个周芷宁……她被赶出新府之后,就去向不明了。听我家老曹说,京兆府派了人抓她,就算不知道哪儿躲着。” “少夫人……”习惯了这个称呼,御史夫人一时改不过来,停顿了下后改口,“姚娘子,你可要小心。她如今变成这样,肯定恨死了你。说不定就在哪儿猫着,报复你呢。” 姚青凌点头:“夫人说的是,我一定备加小心。好在最近我不怎么出门。” “我看,你还是再过一阵子,等周芷宁被抓了,你再出去。” 桃叶不高兴了,鼓着腮帮子道:“那如果一直抓不到,我家小姐岂不是要在府里躲一辈子?这到底谁是犯人啊?” 御史夫人笑起来:“你这丫头,我还不是为了姚娘子好。” 她板起脸孔:“不是我吓唬你。就那天在永宁寺那个险境,你还不如姚娘子那几下子呢。出了门,你能保护她?” 桃叶瘪了瘪嘴,不说话了。 青凌又与御史夫人聊了会儿;御史夫人离开后,桃叶还挂着一张小脸。 青凌逗她:“不能出去,你不高兴?” 桃叶说:“小姐,要不把蔺俏调来咱们内院吧?她会武功,又是个小孩,别人对她不设防!” 她很紧张,把御史夫人的话记在了心上。 姚青凌倒是有过这个想法,不过…… 她笑了笑:“再说吧。” 桃叶瞅了瞅她,再往院子扫一眼,确定无人偷听,才小心翼翼地问:“那下午,咱们还去吗?” 午后,府里的夫人小姐都习惯午睡,老爷们都还在府衙当差;姚青凌与桃叶从角门出去了。 一路往南,经过永宁寺旧址,再继续往前,一直到雀儿山。 雀儿山是野山,四周是荒郊野地,后面是更大的一片群山,里面藏着无数秘密。 青凌的马车到达时,天色已经擦黑,路上没有其他行人。 青凌没有下马,但是在车头挂了一盏黄灯笼。 她在车厢内安静看书。 但她跑了半天马车,绝不是觉得这儿清净,风景优美,才来这里看书的。 永宁寺的流匪们,就躲藏在雀儿山内。 ——官府以永宁寺为中心,往外扩出十里地,搜了几次山;流匪能吃苦,见官兵搜山,就躲去更远的山里。他们在这里躲了快一年,早已熟悉这里的地形。 过了大概一盏茶时间,一声尖锐的哨声响起。 桃叶紧张,握着青凌的手臂,压低了身子,警惕看着外面:“小姐,他们来了!” 青凌依旧看她的《杂行记》,她对书中描绘的天南海北的物品很有兴趣,对那些地方的吃食也有兴趣。 “小姐,别看啦!” 桃叶着急时,马车晃了一下,突然一颗络腮胡大脑袋探进门帘,桃叶吓得屏住呼吸,瞪大眼睛,但身体下意识地挡在青凌前面。 络腮胡看过马车内,没有其他人,一脚进来,在青凌面前坐下。 他扫一眼桃叶,青凌淡淡出声:“桃叶,退下。” 桃叶又看一眼男人,这才安静地坐在一边。 男人手肘支在膝盖上,身体微微前倾。 马车狭小,多了一个男人,且是体型魁梧的男人,一下子就显得马车逼仄;那男人也极具威慑力。 他一双圆圆的虎目直勾勾的盯着青凌,就像下山的猛虎盯着美味可口的猎物,下一刻就要张嘴咬死,吃掉。 他盯着青凌,同时伸手,自顾自的拿了矮桌上的油饼,狠狠咬了一口。 “小娘子胆子很大,不怕我?” 青凌淡然一笑:“我们虽未在永宁寺见过面,但你已经从你的手下口中知道我是一个怎样的人。” ——一个敢挡在刀前,视死如归的女人。 她又补充说:“若是看不起我,你不会给我回信的。” 男人唇角勾起一个像笑的表情,他再看她一眼,大口嚼油饼。 车厢内,满是男人牙齿嚼饼的咀嚼声,还有混合了油饼香味与男人身上臭味的气息。 桃叶微微皱眉,忍不住捏着帕子掩在鼻尖,嫌弃地瞪着男人,用眼神骂他粗鲁。 似是察觉桃叶的嫌弃,男人抬眸看过去,桃叶吓得马上垂下眼皮。 姚青凌则淡然坐着,既不看男人,也不看其他,她掀起了帘子,看一眼马车外面。 山里比城里天黑得快,此刻,已经看不清楚什么,只依稀看到好几个人影站着。 这些人一动不动,怀里抱着大刀,那大刀在月光下闪着银光,透着无比的狠辣气息。 青凌收回目光,转眸与男人的目光撞上。 他已经吃完了饼,正要拿第二个。 青凌说:“好汉不怕我在饼中下毒?” 男人扫她一眼,淡淡地说:“你看见外面那些人了。” 又一口饼咬下去。 青凌想得没错,这些人躲在山里,虽然上一次已经抢了银子和粮食,可现在风声紧,他们不敢贸然出去,那些抢来的银子花不出去,粮食也只能省着吃。 青凌从桌下又拿出一大篮子的油饼,吩咐桃叶:“油饼耐饥饿,你拿去给外面的人分一分。” 桃叶得了吩咐,拿着篮子下马车。 青凌回眸,男人盯着她:“少夫人在收买人心?哦,不对,现在你不是少夫人了。” “听人说,你跟你相公和离了?” 姚青凌淡笑着平视男人:“是的。想来你们在深山里,消息还是很灵通的。” “我们不是消息灵通,是在等夫人兑现诺言。” 跟匪徒做交易,她最好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第75章 他三个月没洗澡了 桃叶分发着油饼,担忧地转头往车厢看。 那个络腮胡,看起来比永宁寺的那个头头还要凶狠,小姐不会有事吧? 她忽然想起蔺俏。 她只是一个孩子,当初单枪匹马就来了这荒郊野外,还对着那么多凶恶的人。 她胆子得多大啊! 桃叶此刻很佩服蔺俏,又想,她应该在马车里陪着小姐的。 她有些心不在焉,分出去油饼时,手还捏在上面,对方拿了饼,见她不松手,瞪着她:“嗯!” 桃叶回神,惊得马上松了手。 她加快分发油饼的速度,等她再回到马车上时,姚青凌正与络腮胡一起喝热茶。 看起来相谈甚欢。 姚青凌捏着茶杯看过来:“都已经分完了?” 桃叶点了点头:“嗯。” 姚青凌看向络腮胡男人,微微笑着:“阮老大,时间已晚,我们该散了。” 聊了一会儿,她已经知道男人叫阮胜,还跟他达成了新的交易。 只不过,这个新交易压在身上挺沉的,不好办。 但这个交易,是姚青凌主动提出的。 阮胜放下杯子,那一双漆黑锐利的,像野兽的眸子始终盯着青凌,他没再说什么话,但是看青凌眼神似乎又压了压。 他怀疑这个女人在说大话。 什么? 她竟然跟他谈条件,叫他把抢来的银子都交给她。 却忍不住想起女人淡然悠哉的神色,慢悠悠地说:“阮老大,这笔钱在你们的手上,你花不出去。你们所有人都走不出这座山,银子在手上,就只是死物。但是银子交给我,我可以为你们分担风险,更重要的是,我可以帮你们解除眼前的困境。” 阮胜不相信一个小女人有这样的本事。 可他们做流匪一年多了,这一年多,除了下山抢劫过往商贩,就没有别的路走。 永宁寺一夜,官府逼得更紧,迟早要找到这儿,攻上山。 他找不到出路,但也不想让跟着他出来的那些兄弟们去死。 可是,这个女人在永宁寺时,及时让他们的兄弟撤退;他们没有受到什么损失。 而且,因为舆论偏向对流民的同情,官府已经在处理对流民的安置问题,朝廷决定再审当年漏网的贪官污吏。 对他们这些流离失所的难民来说,是莫大的宽慰;好些兄弟们想回家了。 可以说,是这个女人推动了整件事的发展。 阮胜不信她,可又不得不寄希望在这个女人身上。 罢了,搏一搏,最差也就这样了。 男人弓着背掀开帘子,声音低沉:“姚娘子,拿了我们的银子,你若办不到,人头不保!” 恶狠狠地放完话,他一跃,下了马车。 马车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桃叶忐忑紧张地望着青凌:你们谈什么了! 姚青凌捧着茶杯,微微笑着,却没理会桃叶。 她微微抬起下巴,清灵的嗓音传出马车外:“阮老大,你身上的野兽味道,跟真正的野兽味道相差很远。若是要躲官兵搜查,只需搜寻一些虎尿,熊尿之类的猛兽排泄物涂抹在身上。随用随躲,无需这么委屈自己。” 男人站在马车外面,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女人的意思,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 臭。 跟马车上清爽的味道天差地别。 之前不觉得,此刻闻一下,他自己都要作呕。 他三个月没洗澡了。 外面几个守卫的人也听懂了,朝男人撇过来,憋着笑。 老大纯粹就是不爱洗澡,跟躲不躲官兵没关系;他还说这是男人味儿。 阮胜的脸迅速转红,好在天色黑,又有一脸的络腮胡子,没有人看得到。 男人一脚踹向离他最近的:“笑屁笑!滚!” 马车上,车夫用力喊了声“驾”,马蹄嘚嘚,走了。 车厢里似乎传出来女人的笑声。 阮胜站在原地,目送马车走远,脸上还是有火烧般的感觉。 马车渐渐走出山谷。 桃叶迫不及待地问:“小姐,你们谈什么了?为什么他说要摘我们的脑袋?” “在永宁寺时,你只是跟他们说,可以帮他们保命,不被官府事后算账。我一直在担心这事儿。” “事情闹得这么大,死了三百二十三人!永宁寺的和尚几乎都死光了,又死了那么多护院……无论是官府,还是那些官宦人家和富商,都不可能放过的。小姐,您要怎么帮他们平事?” 太紧张,太担心,桃叶一口气说了很多。 她觉得,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她们离开京城,改名换姓,不让那些人找到。 她们根本不该来这地方。 姚青凌看她一眼,倒了杯茶给她:“你先压压惊。” 桃叶傻愣愣地接过茶杯。 姚青凌开口:“我要他们抢来的金银珠宝——” “呵——”桃叶手一抖,一口气抽到最大,眼珠子都睁得比平时两倍大。 “小姐……他们打劫了永宁寺,您打劫他们?”她语无伦次,“那是赃款,官府到处在搜查!” 姚青凌点点头,平淡地说:“所以我说,我帮他们用这笔钱。” 桃叶的眼睛始终瞪得大大的。 这不是……跟那些匪徒同流合污了吗? 本来她们什么事都没有,这就卷进去了! 本来官府就在查,为何永宁寺一夜,那些人逃得干干净净,怀疑有人在帮他们…… 姚青凌平静地说:“非常时期,非常办法。有句话道:官逼民反。若不是世道让人活不下去,他们又何至于落草为寇?若不是有些人安然享乐,对贫苦百姓视为蝼蚁,又怎会逼得人用杀戮来发泄仇恨?” “我若能给他们换身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若将来有余力,再帮助其他人,以偿还永宁寺那一场杀戮的罪孽……” 佛说,回头是岸。 这便是回岸的路。 圆慈大师会原谅她吧? 这些人,若被官府抓到,最后只有死路一条。 可是,这些搜出来的金银珠宝,却不一定能够收入国库;即使收入国库,也不一定用之于民。 姚青凌身在官宦人家,这些年虽然窝囊度日,可也看见了权贵里的龌龊。 况且,她也要活命…… 她要做到双赢。 马车悠悠晃着,走了许久,在城门关闭前回到城内。 城门口有人检查,叫停马车。 “做什么去了,这么晚才回来?”城防问得仔细,声音也严厉。 他们叫马车内的人都下来,他们要搜查。 姚青凌早就做好准备。 ——她在永宁寺与流匪谈判时,御史夫人也在场。等于说,御史夫人是为数不多的,知道青凌与流匪有交易的。 御史夫人除了帮她传递消息,还帮她弄到了出城令牌。 姚青凌将令牌递出去。 城防把她当成帮贵人办事的,放行了。 桃叶松了口气:“吁……”她按了按胸口。 进入城内,就松快多了。 马车经过安静的街道,空气里除了车轱辘声,马蹄嘚嘚声,就没有其他声音了。 忽然,马车停下来。 “怎么停了?”桃叶掀开帘子问,却见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身材高大,沉默得像是一座山一样的男人。 光线暗淡,看不清楚那人长什么模样;但瞧那一身气质,莫名让人想到“横刀跨马”四个字。 第76章 绝不是花前月下 姚青凌顺着门帘看过去。 她安静坐着,并不乱动,也不说什么。 男人往前走了几步,马儿似受到惊吓,不安地甩头,原地踏脚。 姚青凌的心脏绷紧,心想莫不是阮老大信不过她,安排城里的人杀她灭口? 可是,她才刚回城内,他的人那么快就得到消息了? 青凌很快否定了这个可能。 “什么人?”她警惕的问。 男人在马身前站定;马尔忽然安静下来,睁着纯良的大眼睛看着男人,喷着气息。 让人觉得,马儿刚才并不是害怕不安,只是兴奋。 男人抱拳对里面的人行礼,沉稳磁性的嗓音响起:“请姚娘子下马车,有要事相叙。” 行完礼,他背着手站在那里。 月色下,那颀长挺阔的身姿,像一头孤傲的狼,默默看着,等待着。 青凌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不知为何,虽然她确定不认识这个男人,直觉告诉她,他没有危险。 青凌下了马车。 桃叶在身后惊呼:“小姐!” “无碍。”青凌头也没回,径直走向男人。 蔺拾渊此刻感觉心脏跳得有些快。 他又一次听到这个声音,清脆利落;此刻,虽没有那一日的慷慨激昂,只是寥寥几个字,却也叫他辨认分明——是那日闹市看台上的女子。 月色下,她抬起头,一张白皙的鹅蛋脸映入眼帘,额头宽阔,一双英气的眉眼,瞳孔乌黑,正平静淡然地望着他。 ——与他想象中的模样,相差不多。 蔺拾渊觉得心脏又加速了几跳,喉咙轻轻滚了滚,继续镇定。 姚青凌望着他,忽而开口:“可是蔺将军?” 男人微微一怔,他还未介绍自己,她怎么—— 青凌说道:“在闹市时,我曾见过你。虽然当时情况特殊,但将军的容貌,让人过目难忘。” 她说的时候,想要表达的是男人威武不屈,看淡生死的卓然气度。 但话说出口后,再看男人的容貌……她觉得自己好像表达错意思了。 怎好像孟浪轻浮,当街调戏男人? 她捏了捏手指,努力做出沉稳淡然的表情。 桃叶此时看清楚了男人的脸,觉得小姐说话怎如此露骨了。 ——不过这个男人长得真好看,比展二爷还要好看。她这辈子都没想过,男人居然和“美貌”两个字搭上关系。可这个人,不止有美貌,他身上还有武将英武不凡的气质。 他是蔺将军? 桃叶此刻看到将军,已经记不起闹市时,男人被困在囚车里的模样了。 但听在某人的耳朵里,难免叫人觉得,她在说他当时的困窘狼狈。 蔺拾渊觉得耳朵有些热,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他大大方方行抱拳礼,说道:“多谢姚娘子当日为我发声。” 姚青凌淡淡一笑,并未推辞他的谢意。 “蔺将军在此等我,是特意来表示感谢的?” 男人摇头,沉稳说道:“是来给娘子送谢礼的。” 他顿了下,看一眼青凌身后的马车,说道:“娘子可有兴趣,跟随我走一趟?” 姚青凌怔愣:“你这谢礼——” 蔺拾渊说:“姚娘子若信任我,便跟我走;若不信,我便在这跟你讨句话。” 他往前一步,走到青凌跟前。 两人的距离很近,姚青凌清晰地闻到男人身上的味道。 没有汗臭味,或是酸腐味道,清清爽爽的,只是皂荚的清香味道。 或许是靠得太近,姚青凌的领地意识觉醒,往后退了一步,沉稳说道:“蔺将军请说。” 她耳背有些热潮。 蔺拾渊此刻才意识到两人距离太近——她毕竟是闺阁女子。 他微微压低脑袋,低声说了三个字:“周芷宁。” 姚青凌抬头看他,眼睛睁圆:“你知道她的下落?” 蔺拾渊点头,淡淡“嗯”一声。 朝廷要平息民怨,做出实际动作,掀起此次风浪的周芷宁就很难再躲过去。 而掀起舆论的人是姚青凌。 那么,逃脱了的周芷宁,就很可能在极大的落差之下,对姚青凌行凶报复。 周芷宁是个极大的威胁。 蔺拾渊从大牢出来后,恢复了自由身;对他来说,找人不难。 送这个“大礼”给姚青凌,感谢她为他发声;也感谢她掀起的舆论,让他能尽快从牢里出来。 蔺拾渊看着她:“姚娘子,我可直接将她的藏身点告诉官府,你只要在府中等着消息;或者,你与我走一趟,亲眼看一看她如今处境。” 姚青凌沉吟了会儿,抬眸看向男人:“我便跟你走一趟。” 其实,她出门一趟已经很疲惫,大可以回家舒服躺下,等周芷宁被捕的消息传来即可。 可人的心理就是这么的奇怪。 周芷宁以弱凌强,让青凌过了两年压抑屈辱的日子,她一点也不想再看到那个女人,只想远离她;可同时,她也有报复心。 她想看看那个女人到底如何狼狈窘迫,能否让她解气。 姚青凌转身交代桃叶,叫她先回府。 街道上,两道影子前行。 蔺拾渊人高马大,而女子娇小;他刻意放慢脚步,倒也不觉得女人麻烦。 自从他被强行从战场唤回,他心里一直憋着气,这股躁动始终在他心里窜动;可此刻,他竟然保持着平静。 是真正的,从心里发出的平静,而不是他刻意压着情绪。 他竟然希望这条路再长一些。 蔺拾渊用余光瞄她。 她面容沉静,头发上的珠钗晃动幅度也不大,好奇她是怎么保持的。 大概路走得长了,她呼吸有些不稳,额头冒出了汗珠。 蔺拾渊默了默,开口:“姚娘子,冒犯了。” 姚青凌还未回神,他忽然在一间关了的铺子前停下,单手揽住她的腰肢,提气的同时手臂用力,双腿用力往上一跃。 他将她抱上了屋顶,再几个纵跃—— 姚青凌在起起伏伏间,只觉风吹过耳,鼻息间全是男人身上清爽的皂荚清香。 男人屏住呼吸,身体绷紧,神经也绷紧了,全部注意力都在怀里身量纤细的女人身上。 那么软,那么柔,那么轻。 他从前跳跃在屋舍间,只觉清风明月,心中只有任务:那时的绷紧,跟此刻的绷紧不一样。 他心绪乱了。 很快,男人又找回神思。 他将她抱起,只是看到她体力不支,只为尽快到达周芷宁所在的藏身点。 绝不是花前月下。 第77章 我有个更好的主意 蔺拾渊最后一跃,落在高高的琉璃瓦屋顶。 姚青凌脚下踩着瓦片,身体感觉还在腾空,人都是晃的,凌拾渊不得不抱紧她,让她适应。 但是,她好小。 小到让他怀疑,她这小小的身体里,是哪来那么大勇气? 他手臂不觉收紧了些,好像在丈量她勇气的大小。 几息后,青凌稳定下来,却觉得腰腹有些紧,她轻轻推了下男人,垂着的脸孔藏起羞涩。 除了展行卓,她没有跟其他男子这么亲密过。 他们甚至是陌生人。 蔺拾渊回神,却只收回一只手,另一条手臂仍环抱着她:“抱歉……但这地方不太稳,如果你能——” “嘘——”青凌来不及听他说什么,紧张地竖起一根手指头,她盯着下面。 这一片大宅院,看着像是某位权贵的私家别院;宅子安静,到处透着风雅,里面还有护院把守。 ——此时,一队护院手持灯笼,巡视过后,向另一个院子而去。 从半空看,像是成精了的巨大蜈蚣。 姚青凌稍稍松了口气,用气音问:“周芷宁躲在这?” 她那么落魄,人人喊打,还能躲在这么好的地方? 正当她眯起眼睛,搜找周芷宁的身影时,琴音响起。 如月华流水,铮铮不断;又如风追蝴蝶,缠缠绵绵。 空气里的气氛都变了,好像花园中的花朵,幻化成了仙子,翩翩起舞。 那仙子越飞越高,一直飞到月宫去…… 姚青凌蹲在屋顶,顺着琴音,终于找到了周芷宁。 她正坐在凉亭中,身穿一袭绿色襦裙,襦裙外还穿一件绣了粉蝶的白色纱衣,衬得她秀美灵动,神色间又有些哀怨;那葱白手指在琴弦上翻飞,灵巧得让人看不清她的手指变化。 怪不得说她才女,在琴艺方面,确实堪称一绝。 姚青凌想起了一些往事。 周芷宁在新府时,也是喜欢抚琴弄月的。展行卓曾用了半年俸禄,买一把虞大师斫的桐木琴,只为给她解闷。 青凌那时候觉得展行卓太浪费了,周芷宁是来府中养伤的;她说了几句,展行卓很不高兴,说她气量小,不懂风雅,没有见识。 他抱着琴去了周芷宁的院子;之后的每一天,都能听到西跨院传出来的琴声。 好多下人听到她的琴音,都停下来,手上的活儿也不做了;耽误了很多事。 展行卓却说,下人们这等粗鄙之人,难得听到这样美妙的仙乐,这是他们的福气,就当赏他们了。 他与她,一个吹笛子,一个弹琴,琴瑟和鸣;他们还有听众,欣赏他们的和鸣。 姚青凌却从那之后,再也不喜欢听琴了;连琴都不喜欢。 再后来,那把琴被周芷宁带回王家;她再一次到新府来养伤时,说琴被王轩砸了。 她当时哭哭啼啼,说带着琴回去,难过时抚一抚琴,想起开心的事可解心中苦闷。展行卓心疼极了,当场表示要再给她买一把。 青凌想的却是,那一堆白花花的银子,够府中开销很久…… 蔺拾渊低眸,看着女人安静的模样。 她看起来不像是在欣赏琴音,眉心微微蹙着,脸色显冷,嘴唇紧抿。 蔺拾渊想了想,低沉开口:“我打听过,但探听不到这座别苑所属何人。但看这座别院的规制,应该是位高权重之人的。” 姚青凌淡淡地说:“我也不知道这是谁家的。” 她以为周芷宁没有了展行卓,会过着过街老鼠一样的日子。她可能躲在某个偏僻破庙,捡过路人的贡品吃;也可能躲在乞丐堆里,极度窘迫,又害怕被人认出来,不得不往脸上抹灰;又或是躲到某个黑工店里给人刷盘子—— 可,周芷宁不愧是周芷宁,任何时候,她都不会放下金尊玉贵。 姚青凌好奇的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谁那么大胆,敢窝藏她? 连王轩都将她休了,迫不及待地跟她撇清关系呢。 姚青凌看一眼蔺拾渊。 怪不得他要请她过来。 这别院,一看就是非富即贵的人才有的,若贸然举报,恐怕得罪身后的人。 蔺拾渊如今已经没有了官身,就只是一个普通平民…… 蔺拾渊看她脸色,扯了扯唇角,眉眼间有几分不屑孤高,他道:“纵然是王公贵族,窝藏朝廷钦犯都是重罪,有什么可怕的。” “我带你来,是想问你,要不要下去?” 青凌一愣,眼睛微微睁大,有些茫然。 蔺拾渊又说:“到她面前去。她肯定很害怕你。” 心里有鬼的人,最怕见到她作恶的对象。 但对周芷宁来说,不管她此刻过得如何逍遥安逸,她最恨的人在她面前,并且时刻威胁她的安全,她如何不怕? 蔺拾渊要她下去,是要她在最恨的人面前,看着敌人颤抖,恐慌,跪地求饶,吃不下睡不着,日夜不得安宁。 姚青凌听着琴音,沉默。 但她并非沉溺在这优美的琴音中,而是在想象,周芷宁看到她害怕恐惧的模样;也可能是她趾高气昂,仗着新靠山,对她不屑一顾,说一句,“你能奈我何?” 过了会儿,姚青凌开口,十分平静地说:“不用了。” 蔺拾渊挑起一侧眉毛,觉得她要么是太善良,要么是懦弱。 可能她之前被这个女人欺负得太狠,都不知道该怎么教训回去。 他说:“我陪着你,她不敢对你怎么样。” 姚青凌看他凝重的神色,大约猜到他在想什么,笑了笑:“我不是怕她。” 顿了下,她道:“我有个更好的主意。” “回去吧。”她说。 蔺拾渊疑惑地看她一眼,但还是依她所言,带着她走了。 跟来时一样,搂着她的腰。 他们这一次,落在别苑的门口。 两只红色大灯笼安静地垂挂在屋檐下,风一吹,轻轻摇晃。 琴声被风勾了出来,距离远的缘故,听着有些缥缈。 路过的人,只当哪位老爷抱着美人正在寻欢作乐。 姚青凌盯着那扇紧闭的红漆大门,神色间带上了狠色。 她叫蔺拾渊弄来一桶黑漆,在两扇大门上分别写下几个大字:“周氏芷宁,吾知道你在这里,开门!” 写完,她将硕大的毛笔一丢,拍了拍手。 瞧一眼盯着大门看的蔺拾渊:“走了。” 男人回头,她已大步朝前走。 蔺拾渊跟上,觑了觑她。 她这会儿心情很好的样子。 他问:“为什么这么做?” 第78章 说不清道不明 姚青凌背着手,唇角微微勾起。 她道:“我与周芷宁只是私怨,她家没有害得我家破人亡。” 只是恶心她罢了。 又说,“但周家害得无数无辜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周芷宁真正应该害怕的,是那些百姓。” “可是,她却对百姓从未有过畏惧;也从未反思过她家的过错。” 权贵作恶造孽,天怒人怨,可他们不怕百姓之怒,怕的是来自权贵阶层的施压,怕再也回不到那个圈层去,多可笑。 “……帽儿巷被烧,房屋损毁。虽然没有实际证据证明,与她有关……当然,她也不可能承认。可她拿出银两帮人家修房子,用的理由是——为周家犯下的罪孽赎罪。” “可是,帽儿巷里没有一个住户是与黄河决堤那件案子有关的。小商户,也不缺那点银子修房子,并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可她为什么这么说?” 蔺拾渊摇头,京城的人事他还不了解。 姚青凌道:“如果你受了别人的好处,你会感谢人家,帮人说好话吗?” 蔺拾渊:“……” 小恩小惠,而且是整条巷子所有人都受到了实际好处的,你说不需要得罪一片人……况且,不要白不要。 但若是为了这点好处,就想让他说好话,那也未免太小瞧他了。 只是对于小商户来说,那点修缮房屋的银两不算少,既然有人出钱,何乐不为呢? 他们本身就是靠嘴说话赚吆喝,给周氏说几句好话,又怎么了呢? 蔺拾渊有点明白姚青凌的意思了。 姚青凌道:“帽儿巷也有周芷宁的房,她拿钱出来修,主修自己的,顺带修了别人的。别人还能为她说好话……更重要的,那些小商户有开胭脂铺的,米铺、酒铺、布铺……” “他们的客户是平民百姓,人很多,数量庞大。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渐渐地,所有百姓都会知道,周氏在做好事赎罪,人们对她的恨意就没那么大了。” “一点小成本,就能获得如此巨量的舆论扭转,多划算。” 若是这点银两拿去贿赂官员,一来风口浪尖上,没有官员愿意收;二来这点银两,还不够某些大员塞牙缝的。 从前,姚青凌觉得周芷宁“才女”的名声过于虚表,靠卖可怜唬弄男人;那些贵女们也说,她的才女之名,是靠周家花钱堆砌出来的。 姚青凌主办永宁寺法事时,赚了名声,得了威望;周芷宁说要修帽儿巷,青凌觉得她在模仿。 之后,青凌才渐渐回过味儿来,才觉周芷宁心思之深。 不愧是周太傅培养出来的女儿。 姚青凌自然不能让她得逞,这才给她设了圈套,反将她一军,让她本就没有的名声,跌得更深。 她还要让周芷宁真正畏惧百姓,让她知道,石头和臭鸡蛋砸在身上是什么滋味;亲耳听一听,别人的诅咒。 蔺拾渊看她一眼,面无表情的脸浮起一丝淡笑。 他道:“你这一手,还能把自己摘干净,既不得罪藏起她的权贵,又能将周氏逼出来。你在一旁看戏。” 姚青凌挑了下眉梢,淡淡地表示,只是她的报复心没那么强。 她心思微微动了下,走了一段路,她轻声问道:“蔺将军……是怎么知道我出去了的?” 她已经好几天不出门,而蔺拾渊却在那条路口等着她。 那么,他是否知道她去见过…… 他们虽然有了今夜的共识,但她与阮大胡子的交易却极为机密,也很危险。 蔺拾渊深深看她一眼,却说道:“姚娘子聪慧,应该早就知道,蔺俏与我是兄妹。” 姚青凌抿唇,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不过,这般开门见山也好。 “嗯。”青凌点了点头,“当初见蔺俏在街市耍枪卖艺,觉得她小小年纪,日子过得艰难。” 她直言不讳,“后来我在国公府时,偶然听国公爷提到一句‘蔺将军’,再看蔺俏的谈吐,我猜测了一二。” “不过,我没有用蔺俏做人情的意思。只是觉得,都是将门出身,不该沦落至此。” 两人面对面站着,四目对视,有着侠士的坦荡,别无其它。 蔺拾渊望着眼前这张素净的脸,她的眼睛清澈,印着月华星辉。 他轻轻一笑:“多谢姚娘子照看蔺俏。不过我如今一介布衣,尚不能照顾她,还请姚娘子再继续照看。” 也就是说,他不会对外透露雀儿山的秘密。 青凌听懂了,淡淡笑了下,与他点头致谢。 蔺拾渊将姚青凌送回侯府。 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到门口。 他心里牵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张了张嘴唇,想要说些什么,但到底咽下了。 姚青凌轻轻敲门。 桃叶守在角门,一直在等,听到敲门声立即开门:“小姐,你可回来了。” 姚青凌“嗯”一声,进门时,回头看一眼,却见身后街巷空无一人。 她微微失神。 “小姐,你在看什么?”桃叶往外看。 青凌摇头:“没什么。” 她进了门。 桃叶给门房使眼色,门房利落地插上门闩,只字不言。 当初姚青凌一定要木兰院,就是因为这院子有个角门。 她搬入木兰院,就将原侯府的人都撤换,换上了新府带回来的人。 这些人在新府时原没有那么忠心的,可以说一心侍二主;可是自从被展行卓罚跪,他们见识了姚青凌的手段,也知道跟着展行卓那个色迷心窍的糊涂主子,除了听一听不要钱的琴曲,没有前程可言。 在那之后,就转向了女主子;女主子要走,他们便彻底是女主子的人了。 桃叶压低了声音,语速很快:“我们出去后,丹桂院的就派了孙嬷嬷过来问东问西的,还要强行进来。楼月和夏蝉带了人拦着不让进,把人挡了回去。说是小姐心情不好,在里面摔东西,不让人打扰;谁进来,就别怪小姐砸人。” “这俩丫头挺强势的,居然把孙嬷嬷给唬住了……不过小姐,丹桂院的盯着咱们,以后做事可得更小心了。” 丹桂院,是马氏住的院子。 青凌若有所思。 在新府时,虽然周芷宁讨厌,国公府难应付,但毕竟长时间住在新府,人少就没那么复杂。她可用的人少,展行卓和大长公主就觉得她容易拿捏。 可是回到了这侯府,又不一样了。 这儿的人没有很高的身份,却一个个都自认是她的长辈,处处要压着她;她的那些堂兄弟姐妹也都不是吃素的,都还想要爬到她头上去,还多了一个表妹想占她的便宜。 人多眼杂野心大,还真令人头疼。 回了卧室,青凌累得躺下。 她斜卧在临窗小炕上:“桃叶,你给我捏捏腰和腿,有点疼。” 桃叶捂热了手,按在她腰上,青凌才觉酸胀感褪去了些。 她又是坐马车,又是走了那么远的路,能坚持到现在很不容易。 轻轻抚着肚子,心想这孩子好乖,好懂事。 将来,定然能做个勇毅的侯爷。 桃叶见她阖着眼皮,似乎要睡着了,轻声问:“净房一直备着热水,小姐可要先洗洗?要吃点什么吗?” 姚青凌起身去泡了泡身子。 她没什么胃口,桃叶却担心她饿着,又哄又骗,吃了半碗银耳粥,这才消停。 青凌忽然静静看着桃叶,桃叶低头看了看自己:“小姐看我做什么?” “我在想,你竟然没有问我之后去做了什么。” 依照桃叶胆小小心的性子,一定是要问东问西的。 桃叶说:“有蔺将军保护,我担心什么。” 青凌:“……” 桃叶又说:“小姐回来时,虽然看着很累,可我知道,你心情不错。” 第79章 她与蔺拾渊,有着天然的隔阂 青凌笑着戳了下桃叶的额头:“就你机灵。” 随即,她笑容沉下,唇角半勾冷意,半勾讥讽:“那你猜猜,我去这一趟,见着谁了?” 桃叶不知,懵懂摇头,但一定是对小姐不利的人。 青凌便将周芷宁的事儿简单说了下,桃叶果然气愤不已,捏着拳头狠狠道:“她这种人,居然还能好好活着!简直就是……就是……” 她想不到恶毒的词语,只能愤恨地说,“就是老天瞎了眼,怎么不一个雷劈死她!” 顿了顿,她又一声讽刺的笑,“咱那前姑爷,舍弃前途去帮她,末了,自己去了千难万险的地方为她赎罪;她自己倒是又找了个富贵窝藏起来了。也不知道使了什么魅术,让男人掏心掏肝的为她卖命……” 桃叶嘟嘟囔囔,青凌倒是没那么深的芥蒂了。 如今她已经脱离了展行卓,再执念过去的得失,她将永远走不出他的阴影;她离开国公府,是为了更好的未来。 姚青凌又将蔺拾渊知道她与雀儿山的秘密也告诉桃叶,包括蔺俏与蔺拾渊的关系。 桃叶睁大眼睛:“啊?兄妹?” “可是这两个人除了姓氏相同,看不出有什么像的地方。” 桃叶努力想了想两个人的容貌。 蔺俏年纪还小,眉眼还未完全张开,可怎么想象,都不觉得蔺俏将来是个大美人。 倒是那蔺将军,长了那样一张颠倒众生的脸。他在战场上真的是用长枪大刀杀敌,不是用他那脸迷惑敌军吗? 姚青凌瞪她一眼,这是重点吗? 桃叶讪讪地挠了挠头,忽又想起什么,抽了口气:“所以小姐给蔺俏那小丫头一个月二十两,是您早就猜出来她与蔺将军有关系……您这是,结善缘?” 青凌点了点头。 算是;也不全是。 她决定和离时,就已经在做布局,不可能毫无准备就离开国公府的。 其实她也不知道,一个尚在坐牢,自身难保的将军,对她有什么帮助可言。 都是将门之后,也就有着天然的惺惺相惜。 蔺俏只是个小丫头,二十两对姚青凌而言,也不是出不起,就留着她了。 但这件事,让姚青凌觉得,这个善缘结得还不错。 她又道:“不过,蔺拾渊知道我们的秘密,不等于他就是我们的人。” 桃叶眨了眨眼睛,不是很明白。 能够共享秘密的人,还不等于是自己人吗? “可是蔺俏,她就是——” 青凌摇头:“你听我说完。” 她深吸口气,组织了下语言,说道,“蔺拾渊毕竟是将军,即便他解除了职务,他有过从军的经历,心是向着朝廷的。” “可我在与一帮流匪做交易……” 姚青凌虽然说的是改变那群流匪的身份,让他们走到正道上来,但此刻的她,更像个流匪头子。 她与蔺拾渊,便有着天然的隔阂。 皇帝不杀蔺拾渊,除了朝堂上那帮文臣士族没有斗过舆论,还可能有其他原因。 姚青凌此刻不做猜测,她如今的处境并不算舒适,可以安正无忧了;没有了国公府做靠山,她更需要警惕,保护自己。 “……我告诉你,是想让你知道,将来若我有危险,而你找不到人帮忙,可求助于他。当然,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 青凌的手上有蔺俏;看在他妹妹的份上,他肯定要帮忙。 桃叶经过点拨,明白了。 她点了点头,慎重道:“好,小姐,我记着了。” 姚青凌说完了重要事情,揉了揉额头,歪着身子找了个舒服些的姿势,身子松弛下来,她又吩咐:“去把人都集中到院子。” 桃叶明白她的意思,出去叫人,不一会儿,人整齐站在院子中间。 青凌走出来,站在丹墀上,目光略略扫过院中人。 灯笼下的面庞威严沉稳,不怒自威,令人不自觉地敬畏。 姚青凌开口:“当初你们自愿跟我来侯府,便是要认我为主的。今晚你们为我做的事,我都知道了。做得好,人人有赏——” 众人虽低着头,但面上忍不住浮起喜色。 就听青凌下一句说道:“我希望你们永远都记得今天的赏钱。咱们木兰院,上下一条心,若我过得好,你们也能跟着沾上油水。但也要谨记,谁若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影响了其他人的利益……” 青凌又扫一遍众人,声音不高,却沉冷若冰,“别考验我有多仁慈。” 她话音落下,下人们都屏着呼吸,不敢再有小心思。 刚到侯府这几日,其他院里的人就来搭话攀交情,送些小玩意儿。下人们初来乍到,还未看清楚局面,自然都只认姚青凌一个主子,不敢多话。 但侯府人多,时间长了,这些人跟其他院的人熟悉起来,难免懈怠,也经不住利益诱惑。 姚青凌今日抓到时机,给他们上课,赏罚分明。 她说完话,让桃叶分发赏银,又把楼月和夏蝉,书音和宝梅叫进屋子里。 问了几个问题,将楼月和夏蝉提升做二等丫鬟,书音宝梅三等丫鬟。 新府有个祝嬷嬷,之前管着这些丫鬟们,现在也被青凌升做管事嬷嬷。 一个个谢恩后,再出去。 其实这些人,青凌已经观察了些日子,如今木兰院的格局也算初定下了。 事毕,青凌累及,再也撑不多一刻,草草漱口洗面后就歇下了。 她几乎沾枕就睡。 有了身子,就容易疲懒贪睡。 姚青凌这一觉睡了许久,桃叶早上没叫醒她,想让她睡到自然醒。 这一觉,便睡到了中午。 桃叶带着楼月和夏禅进来伺候,面带浓重怨气:“今儿老太太回府,她们说都不说一声。侯夫人带着府中所有女眷去接人,就把我们留在府中,连表姑娘都去了。” “她们一个个都上赶着表孝心,给小姐按一个不孝的罪名。” 桃叶所说的老太太,便是姚青凌的祖母。 她有哮喘病,年纪又上来了,去年冬天格外冷,忠勇侯就把她送去了温泉山庄过冬,一直到现在天气回暖,才接她回来。 姚青凌不紧不慢地洗脸漱口,坐在梳妆台上,丫鬟们给她梳头上妆。 青凌对着铜镜中的妆容,淡淡问道:“午膳吃什么?” “小姐,您现在还想着吃?她们肯定要在老太太面前嚼舌根,要不,现在咱们赶紧坐马车去,半道还能遇上。” 青凌看一眼桃叶:“我没胃口的时候,你塞给我吃;我想吃饭了,你又要饿着我?” 桃叶:“我——” 她鼓了鼓腮帮子,说不出话来,又着急,倒是把身后的楼月和夏蝉逗笑了。 青凌起身,戳了戳桃叶的包子脸,笑着说:“厨房的膳食,肯定是为老太太备着,得等老太太回来才有的吃了。我们便不等了,出去酒楼吃吧。” 几个丫头都睁大了眼睛。 不出去迎接老太太,已经是罪过了,还出去吃外食? 不敬不孝的帽子扣下来,得多严重啊! 第80章 称王称霸 留下一部分人看守院子,青凌带着桃叶和楼月几个丫鬟出门。 进了东街最大的一家酒楼,叫上几道好菜,在二楼雅间坐下了。 饭菜一会儿就上来,姚青凌动筷子吃饭。 东坡豆腐、粉蒸狮子头、蜜炙鸽子、酸萝卜鸭汤、雪菜炒笋片儿…… 菜的滋味浓郁,青凌早上没吃早膳,又多吃了半碗米饭。 末了,她留下酸鸭汤慢慢喝。 楼月默默记下,发现主子好像偏爱酸口的菜。 但她记得,更早之前,主子不是很喜欢酸口,她喜欢吃甜食。 什么时候变了? 楼月盯着那道酸鸭汤怔愣,夏蝉却觉得,主子一直往楼外看,不像是在看风景,像是在等人? 却也不像。 桃叶昨夜被通过气,大约知道姚青凌在看热闹。 看来那位贵人的别苑,在东街。 东街都是权贵的产业,闲杂人少,若是将人藏在这里,官兵还真不好入府搜查。 就听隔壁的雅间传来说话声:“那蘅芜别苑,今儿出了件大事。不知道谁在大门上写了字,呵……申国公家的大门也敢乱写,活腻了。” 另一道声音疑惑地问:“那周芷宁,真躲在蘅芜别苑中?” “真不真,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就是不知,谁能进得去?” 申国公三朝元老,就是府尹大人亲自带兵来查,也只能在门外等着。 又传出来几声细碎的说话声,听不清楚了。 青凌慢悠悠地喝完最后一口汤,放下碗,捏着帕子擦了擦唇角。 原来那别苑,是申国公家的? 是了,如今敢藏匿周芷宁的,必须是有极大权势的;当初周芷宁找上展行卓,一来是他们有过婚约,第二个重要原因,就是展行卓的家世了。 姚青凌约莫记得,申国公有位儿子,跟展行卓是同一个师门的。 这个靠山,找得也相当有力。 就是不知,申国公要怎么面对接下来的难题了? 姚青凌带着几个丫鬟在附近商铺闲逛溜食,东看看,西摸摸。 她这次买了很多瓷器,顺便听了些民间的反应。 如她所料,蘅芜别苑的大门还未敞开,便有经过的路人看到了大门上写的大字。 门房很慌张,管事的急忙命人擦上面的字,却因为是油漆写上去的,很难擦洗。 百姓们传播消息很快,没过多久,便有很多人涌向东街,去那栋别苑看热闹。 宽敞的街道被围起来,几乎水泄不通。 当然也有官府的人来查问了。 他们不知道周芷宁到底在不在里面,有人热血上头,说要帮着官府抓人,带了人往里面冲,与护院们打起来了。 一上午搞的是兵荒马乱;之后申国公夫人亲自到场,强行将骚乱压了下去。 如今别苑门口派了人把守,谁也不能进去;外面也有人盯着,进出别院的全都被盯上了。 姚青凌想,此刻的周芷宁,应该像热锅上的蚂蚁,再也没有心情抚琴了吧? 青凌冷冷地勾了勾唇角,带着新买的一堆瓷器回府。 …… 此刻的侯府,另有一番景象。 老夫人回到府中,刚坐下,马氏便从丫鬟手里接过参茶侍奉。 “厨房饭菜已经做好,我们先去花厅吃饭,先简单吃点儿,晚上等侯爷回来,再吃顿团圆饭。” 老夫人将茶杯重重放一边,很不高兴。 马氏在驿站时,跟她说了一个坏消息——姚青凌自行和离了。 她已经回到侯府好几天,日日发脾气,摔砸物品。 有如此旺盛的精力,却不去驿站接她;马氏的侄女都来了,就她不来,丝毫不把她这个老人放在眼里! 姚青绮看着桌上泼洒出来的茶水,心里高兴极了。 她再来个火上浇油,带着怨气说道:“母亲又说一家人吃团圆饭。可是姚青凌回府当天,母亲派人去请,她可来吃了?” “我们一桌子人等她,三催四请的,她倒好,早就睡下了。” “我可不愿再等她吃饭了。”姚青绮抓着老夫人的手臂摇晃撒娇,“祖母,我宁愿不吃这团圆饭。” 老夫人闻言,脸色更难看,竟气得咳了起来。 马佩贞忙上前捶背安抚:“老夫人,您别气着身子,身体要紧。” 眼里划过冷意。 老夫人咳得越厉害越好,等姑父回来,再在他面前告一状,姚青凌就嚣张不起来了。 也好报了她屈居在梨台院的仇。 老夫人被几个孙女围着哄着,终于有些欣慰,夸她们是好孩子。 马氏再将长媳陆氏生的儿子放她怀里,笑着说:“母亲好久没见邦儿了。您抱一抱,是不是沉了很多?” 老夫人见着重孙,自然是开心的,抱在怀里喜欢的不肯撒手,亲自抱着去花厅吃饭,还要喂他吃。 马氏哄住了老太太,心里想,这一屋子的,全是向着她的人;姚青凌一个十几岁的女人,别以为嫁去国公府三年,回来就能称王称霸! 哼,她什么也不是,更是别人家不要的弃妇,应该关在没人的院子,直到被忘记,直到死去。 饭吃了一半,管家来说,姚青凌回府了。 她们这才知道,姚青凌出门了。 马氏想,正好,姚青凌又多两条罪名了。 老夫人回府,这么大的事情,她不闻不问,只顾自己逍遥;一个和离回府的人,不以为耻,随意进出大门,招摇过市,将侯府的脸面按在地上擦。 马氏放下筷子,面上的笑容尴尬又为难。 她对管家说:“既然青凌小姐回来了,便叫她来花厅,见见她祖母,来磕个头。” 管家出去叫人,马氏回头对老太太再补充一句:“这孩子真不懂事。去了国公府,就将国公府的丑事到处抖落,如今回到侯府,还是不知道收敛。” 她抽了抽鼻子,摆了个苦瓜脸:“这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不管她,把她教坏了。我这大伯母当的……可太难了。” 三房尤氏看她一眼,悄悄撇了撇嘴。 老夫人一路上已经听了姚青凌的很多“恶行”,恼火地沉了口气,说道:“德阳大长公主和善,怜爱她从小失去父母,纵容了她。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就吃你的饭,一会儿我来教训她。” 说话间,姚青凌过来了。 进了花厅,见到老夫人,给她行礼:“祖母好。” 老夫人冷冷淡淡地瞧着她,始终没开口让她起身。 青凌曲着膝盖,一会儿就腿酸软了,身子摇摇晃晃,随时要摔倒。 桃叶在门口看着焦急。 小姐是双身子的人,怎能被她们这么磋磨! 桃叶急着想办法,还未想出来,就见青凌已经直起了身子。 餐桌已经没了多余的座椅,青凌开口,叫人再搬一张座椅来。 她这般自作主张,把人看了个目瞪口呆。 尤其是老夫人,亲眼看着姚青凌面不改色,毫无愧疚,施施然地坐下了。 果然跟她们说的一样,姚青凌目无尊长,嚣张跋扈! “你放肆!”老夫人用力一拍桌子,把邦儿吓哭了,满屋子都是孩子哇哇的大哭声。 其余人一声不吭,低垂着眉眼,似乎被老夫人的怒火震到了;实则都留着一只眼睛,看姚青凌的好戏。 第81章 把解决问题的人赶走 陆氏看青凌一眼,微微皱眉,将孩子抱回怀里;她不敢出声,也不敢走。 哭声扰人,老夫人叫她出去哄。 陆氏这才抱着孩子出去了。 生动的示范了一次,什么叫听话,什么叫乖巧温顺,什么叫尊敬老人。 姚青凌目送陆氏出了花厅,瞧着她在院子里摘花哄孩子玩儿。 神态放松,看什么有趣的事儿一样,好像惹老夫人生气的是别人;而她就是个看热闹的,不懂事的孩子。 老夫人看着姚青凌,气得眼角微微抽搐。 有人发威,有人不接茬,气氛一时尴尬,又有些憋得人想笑。 马氏重重地咳了一声,冷声提醒青凌:“青凌,老夫人说你,你还吊儿郎当,还不跪下认错?” 姚青凌回头,看了看马氏,再看向老夫人,疑惑地问:“祖母,我错哪儿了?” 众人:“……” 惊愕都无语地看着她。 老夫人说谁有错,就是错了,这还需要问吗? 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发出提问。 老夫人气得咳嗽,马佩贞又一次起身,给老夫人捶背喂水,她看一眼青凌,抿着唇不说话,但眼神中带着谴责意味。 姚青绮嘴巴伶俐,当场就代替马氏指出姚青凌的错处。 从她不去迎接老夫人,到她几次气到祖母;从说她擅作主张和离,丢侯府的脸面,再到待客不周,无礼蛮霸,让表小姐委屈去住简陋的偏院,害侯府失了礼数。 最后再给她按一个不敬长辈,不孝顺的罪名。 桩桩件件,把姚青凌说成了一个傲慢无礼,没有教养,不顾大局,自私自利,十足的恶人。 姚青凌静静听着,微微翘起的唇角渐渐落下,抿成一条直线。 她沉下脸的时候,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说完了吗?”她平淡问道,“要喝杯水,润润喉咙吗?” 姚青绮一时被震到,结结巴巴:“没、没有了。” 奇怪,明明是她在斥责,怎么反而是她不敢看姚青凌的眼睛了? 姚青绮吸一口气,想要扳回来,姚青凌却看都不看她,直接走向了老夫人。 老夫人正咳嗽着,惊恐地睁大眼睛,身子微微旁边斜,就怕她突然做出什么伤人的举动。 姚青凌却是走向老夫人……的身后。 后面靠墙摆了一盆牡丹,香气怡人,沁人心脾。 姚青凌看一眼那开得热闹的花,冷声叫来门口守着下人:“把这盆花搬出去。” 众人:“……” 姚青凌看一眼院子外,又说:“院子里的花,也全都摘了,不许剩一朵。” “姚青凌,你要干什么!”马氏气得哆嗦,扭头对着老夫人控诉,“我就说她回来之后就作威作福。” “她自己要和展行卓和离,离了又回来对我们发脾气。我们、我们这几天就是天天在受她的气!” 姚青凌冷漠地看着姚氏的表演,冷冷开口:“我记得祖母有哮喘,大夫交代过,有花粉的植物不要种在院子里,祖母的院子里是不种花的。” “大伯母,你们口口声声说孝顺,可是祖母只是去温泉山庄过了个冬天,你们就将她的忌讳忘了个干净。还在她的座位后面,摆放香气如此浓郁的花。” “你们置祖母的健康不顾,这是孝顺,还是想害祖母?!” 姚青凌神色凌厉,厉声责问,眼神如刀,刮向每一个人的脸。 刚才叫得最欢的姚青绮脸都白了:“祖母,我……我们没有……” 紧张之下,她那张伶俐的巧嘴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马氏赶紧说道:“我叫人换了这些花的。今儿布置园景的丫鬟应该是新来的,不知老夫人的忌讳。哎,真是气死我了,我就出去了那么一会儿功夫没盯着,就给我弄出这么大的错来。” “我说老夫人怎么一直咳嗽,都怪我一时不察……”马氏瞪一眼青凌,用表情表示,她不察的原因是被青凌气昏了头。 姚青凌不理她,冷眼看着她表演。 马氏挺着脖子威严发话,罚了布置园景的丫鬟和花匠,叫打一顿再撵走。 可怜无辜的丫鬟和花匠,就这么给人背了黑锅。 姚青凌握着手指,眼神更冷了。 这么拙劣的栽赃,却无人拆穿,陪着她一起演。 父亲用命挣来的荣耀,受到的百姓的拥护爱戴,就要被这些人作没了。 青凌几乎可以想象到,再这么下去,侯府迟早要和其他高门贵户一样,被人唾弃;也迟早有一天,牢门为侯府的每一个人敞开。 不能再叫这些人,再胡作非为下去! 青凌更坚定,要拿回侯府的决心。 她眼神冷涔涔的,漆黑的瞳孔黑得不见一丁点光;马氏被她看得浑身发毛,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即使青凌什么话都没说,马氏都觉得她在追着质问:花园里的那些花该怎么解释? 马氏很快挪开视线,她轻轻拍了拍额头,做出一副贵人忘事多的样子,又说,“上个月府里弄了个赏花宴,邀了几位夫人小姐来,给佩贞交朋友的。” 所谓交朋友,就是让马佩贞露一露面,知道忠勇侯府有这么一位温柔漂亮有才情的表小姐,为将来议亲做准备。 之前有过一次先例,嫁得又好,给侯府添了姻亲,老夫人和忠勇侯都支持马氏这么做。 “……事后本来要撤了那些花的,侯爷说府里有花好看,就暂时留着,想着老夫人回来,这些花早就谢了。” 马氏将责任推到忠勇侯的身上,老夫人心疼儿子。她不在家,还能不允许儿子赏花? 她偷偷瞧老夫人的脸色,见她脸色好看了,顺势往下说:“没想到今年春景好,花开不败,一个月下来,大家都看习惯了。还是要怪我,忙忘了……” “才不是母亲忙忘记了。”姚青绮这会儿已经缓过来,她恨恨地盯着青凌,“说来说去,还不是怪她。青凌姐姐一回来,把家里搞得天翻地覆地,都顾不上祖母了。” 她红着眼圈,摇晃老夫人的手臂:“祖母,我母亲冤枉,她为这个家操劳的还不够辛苦吗……” 老夫人被轮番话下来,脑袋都懵了,最后看疼爱的孙女红红的眼睛,再看马氏垂眉耷眼的模样,顿时有气,看着青凌说:“你看看你,自己德行不好,非要扯着别人。叫大家饭都不能好好吃。” “你别再这儿了,出去吧。” 老夫人不咳嗽了,第一件事情竟然是把解决问题的人赶走。 第82章 偷光 姚青凌看一眼老夫人,默了默,转身往外走。 姚青绮疯狂压着唇角,不让自己笑出来。 老夫人最疼她了,姚青凌算什么东西,竟然想跟她比? 马氏也得意,不知道姚青凌怎么想的,做了三年国公府的少夫人,回来竟然摆起架子,想骑到她的头上来了。 没有了姚青凌,她们开始动筷子吃饭。 姚青凌就站在院子外面,没走。 太阳被云遮住了,变了个阴天;风一阵阵的吹,但天气回暖,不冷,还有些舒服。 青凌就站在窗口,看着她们吃饭,一个个孝顺的给老夫人夹菜盛汤,说好笑的事情哄她开心。 马氏等人都知道青凌没走,便以为她在羡慕她们,更以为她知错讨饶了,在那自己搞罚站。 马氏正要入口鲜香的茄汁鲍鱼时,就听外面传来毫无波澜的声音。 “祖母,我并不知道您今日回府,没有人告诉我。” 马氏只能放下筷子,连忙给老夫人解释:“不是没人告诉她。昨天我就派了孙嬷嬷去说的,她院子里的人骄横得很,说她们家姑娘正在发脾气摔东西,还威胁说,谁进去就叫谁好看。” “孙嬷嬷回来禀告我,我想着,她刚和离,心情不好,就没跟她计较。今儿早上,所有人都早起准备好,去接您回府。她那院子一点声音都没有,问就是在睡觉。” 老夫人捏着筷子沉脸,一言不发。 姚青凌这边能听到马氏说的,她道:“我发脾气摔东西,是因为我用的那些瓷器,都是烂碗破瓷。吃饭的碗有豁口,茶盏有裂纹。” “是因为我们侯府穷到用不起一只好碗,还是故意拿那些东西来恶心我,暗指我什么呢?” “我在国公府,人人皆知展行卓养了个罪臣之女,我在那里被苛责,过得并不如意。大伯母觉得我应该忍辱负重,留在国公府继续为侯府做铺路……我这点牺牲,比起侯府的荣耀,算得了什么呢?” 青凌眼睫垂着,连诉说委屈,脸色都是平静的。 阳光隔着乌云落在她身上,那光灰白色的,跟她的人一样惨淡。 明明是皇恩浩荡,可荣耀被人截取,留给她的只是这一点冷淡的余光。 她想,她已经很好了,至少还是个小姐,有饭吃,穿得暖,有地方住,也没有人将她打到伤残,克扣她的银子将她丢出去;更不会因为一场灾害,就无声无息的死了。 但这不是她忍一口气,就以为海阔天空的理由。 所谓不争不抢,是因为这个人足够高贵,无需去抢;或者有人将东西捧着送到面前,无需去抢。 姚青凌两样都不占。 若她不争,若她不够强势,她就会被这些人吞噬,悄无声息的死在某个角落。 从前的姚青凌太小,打不过争不过;去过国公府,有过温暖,受过欺骗,忍过屈辱,也见识到了更广阔的世界。她懂了很多,成长了,就是有些人所说的——翅膀长硬了! “……祖母,当年我父亲战死沙场,先皇才给了我们‘忠勇’二字的荣耀。若我在国公府,只是安静做一个少夫人,也算对得起父亲的在天之灵。” “可展行卓是非不分,叫我一个有功之臣的女儿,去伺候罪臣之女,岂不是将父亲的荣耀丢在地上践踏?” “大伯母不在乎,我在乎。这是侯府的尊严,所以我拼死也要和离……” 马氏捏紧了筷子,到嘴边的鲍鱼没吃上一口,又放下了。 她唇角微微抽搐。 这个姚青凌还有完没完! “青凌,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什么是叫你忍辱负重,给侯府铺路?你做国公府的少夫人,那么多人捧着你,你就不风光了?当年德阳大长公主亲点你做她家的儿媳妇,又不是我逼你去的——” “祖母,大伯母将侄女们一个个接来侯府,叫她们攀高门贵府,说侯府不行了,将来就指望这些个姻亲关系。大伯母这是看不起大伯,看不起三叔,也看不起哥哥弟弟们,觉得他们撑不起侯府——” 两个女人的声音同时说着,一个平静,一个激动;激动的那个嗓门压过平静的那个,平静的那个,确如激流冲刷下的大石头,一动不动。 清晰的字音,进入每一个人的耳朵。 三房尤氏看一眼马氏,她家的几个儿媳和女儿,都投去不满的眼神。 虽然姚青凌说的是事实,侯府大不如前,可马氏竟然背地里就这么明目张胆了。 说得侯府只能靠姓马的一家,可姓马的占了侯府多少好处?她家那个大侄女,不过是嫁了个伯爵府,嘚瑟什么! 马氏慌张,瞅了瞅老夫人,还不等说什么。 姚青凌的声音仍在继续:“……大伯父人到中年,可多少人到了五六十岁才官居高位。大哥如今虽然只是个六品官,可他年轻,往后的路还长;他有了邦儿,周姨娘有翔儿,还有其他妾也怀了身孕。” “二哥也已经成亲,这几年在外为官,将来什么时候调回京中也说不定。” “三叔为人踏实,在官场颇有人缘;哥哥们努力上进,弟弟们也用功读书……” 青凌将大房三房的人都点了一遍,明着夸他们好,都有希望升官发财;暗地里点马氏,唱衰侯府。 老夫人再昏庸糊涂,可哪个母亲能容忍别人说她的子孙们不行? 尤其马氏是长媳,更不能够! 姚青凌直接点出来,马氏只不过是想借侯府现有的风光,给她的娘家偷光;却还要画大饼说,侯府将来要靠她娘家。 这种人家,将来得势了,能给侯府什么回报? “……我的父亲靠战场上的本事,挣来生前身后名,光宗耀祖。伯父和叔叔,哥哥和弟弟们也在靠自己的能力,站稳脚跟。” “侯府人丁兴旺,总有一个有出息的。”青凌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何须献祭女人来换取荣耀?” 马氏气得嘴唇哆嗦,她忙着狡辩:“姚青凌,我什么时候说过那些话了!侯爷是我的夫君,青旭和青纶都是我的儿子,我能不希望他们好!” 她从饭桌站起,直接冲到院子来跟姚青凌面对面,狠狠瞪着眼睛。 姚青凌看她气急败坏的模样,淡淡笑一声:“大伯母没有说过那些话,那又何须让两个表妹占着我的院子,给她们充排场?我听说伯母还说了,木兰院风水好,可以高嫁贵人?” 她眸光冷淡,冰刺一样,直刺入马氏心里。 “大伯母,你身为侯夫人,最大的错不是给你的娘家偷光,是看不清楚形势。是你在这个位置上,从来没有帮到大伯。” 马氏一口气提起来,险些喘不过气:“你、你怎敢这么说我!” 老夫人这时候也已坐不住,走到了门口,指着青凌:“你继续往下说,什么意思?” 第83章 一个弃妇,居然成了掌上明珠 青凌说那么多,就是要等老夫人坐不住。 她微微抬着下巴,清楚说道:“周氏女是案犯余孽,连王家都要休弃她自保。我与展行卓划清界限,更是与她划清楚界限。” “你总拿我擅自和离说事,却没有看明白,与案犯余孽为伍,后果有多严重!” 她轻轻扫一眼院外,继续说:“大伯母不知今儿东街出了件大事。申国公家的别苑,被人写了大字。只因有私藏周氏女的嫌疑。” “国公府有大长公主和国公爷在,别人奈何不了;可是侯府,不会成为那些人攻击的目标吗?” “大伯和三叔,哥哥弟弟们,在官场不会被人排挤,不被轻视吗?” 马氏脸色难看,眼睛睁得大大的,却木楞楞的,像在消化姚青凌带来的那些信息。 侯府日暮西山,地位高的夫人们看不上她,高阶圈子里的消息她得不到;她忙忙碌碌,忙着社交,攀关系,却只有那些跟她差不多的,或是比她差的愿意来往。 她能怎么办? 她上哪儿打听消息去? 马氏哀怨的想着。 却没有想过,她整日算眼前的一点利益,与她相交的是跟她差不多眼界的;她没有政治眼光。 前些日子闹得人尽皆知的永宁寺大案,岂是随随便便就揭过去的? 只是抓几个流匪,就能平息得了了? 她看不到那么长远。 老夫人一听可能危害到侯府,脑子就不那么糊涂了。 但她前阵子在温泉山庄,知道的不多,还是听姚青绮和马氏这些人七嘴八舌的;她被人搀扶着,急忙下了台阶,对着青凌道:“怎么回事儿,丫头,你给我详细说说……” 说话间,由姚青凌扶着去了老夫人的沧波院。 姚青绮看着那祖孙俩的背影,目瞪口呆。 怎么变成了这样? 她才是老夫人最疼爱的孙女啊! 怎么跟没看到她似的。 姚青凌扶在老夫人的左侧,唇角微微翘起。 其实,她大可以用将太后的懿旨拿出来。 太后亲允的和离,谁敢质疑说事? 可姚青凌转这么一大圈,目的是要重击马氏,打击她的威望,让她失去老夫人的信任! 这些年,马氏得到的太多;她过得太顺了。 但这也只不过是一个开始。 整座侯府,都建在她父亲的鲜血之上;父亲长埋地下腐烂,而这座活着的侯府,也已经腐烂了。 姚青凌与老夫人聊了一下午,马氏几次派人送茶送点心进去打探消息,都无功而返。 晚上,侯府的男人们从府衙回来,马氏精心准备的团圆饭也终于摆上了桌子。 她想对忠勇侯,和她的几个儿子诉说委屈,偏偏这次的团圆饭,姚青凌也坐上了桌子。 马氏在短短不到十天里,两次被姚青凌斗得灰头土脸,她不得不正视姚青凌,再也不能小瞧她了。 整个用餐过程,马氏都小心翼翼的,几次悄悄的偷看姚青凌;十几年来,她从未如此安静低调过。 马氏低调,连带着姚青绮也安静了。 姚青绮几次观望老夫人,发现老夫人都没心情看她一眼,倒是频繁叫人给姚青凌添菜,还说她瘦了,要给她进补。 眼里只有姚青凌了。 一个弃妇,居然成了掌上明珠,简直没天理了! 忠勇侯也觉得奇怪,老夫人怎么回府之后,对姚青凌如此怜爱,难道知道她和离,心疼了? 但这似乎也不对。 他疑惑地看向马氏,忽然反应过来,怎么连自己的妻子也被冷落了? 不是做了盛大准备,亲自去将老夫人接回来的吗? 晚饭后,老夫人累了,就先回沧波院,但她把儿子叫去了她那院子。 姚青凌也没多停留,散了席就回木兰院。 今天过后,侯府会消停很长一段时间,侯夫人不敢再来惹她。 桃叶伺候她去洗漱,忽然角门的门房来传信,说外面有人找。 青凌疑惑:“谁找我?” 门房婆子说是一个小女孩。 一说是小女孩,青凌便心里有数了。 她穿上外衣,去了一趟角门。 蔺俏在门外,站得笔直,像一棵小树苗。 “小姐。” 姚青凌微微蹙眉:“这么晚了,什么事?” 她对蔺俏说过,若无要紧事情,不要来侯府;她有事自会派人去找。 蔺俏不说话,却往巷子深处看过去。 姚青凌顺着她视线看过去,只见一个高高的身影侧身站着。 青凌抿了下唇角,转身对门口守着的桃叶说了几句,然后出去。 蔺拾渊看着姚青凌缓缓走来,身子不自觉的站得更直更挺拔。 “蔺将军。”青凌跟他打招呼,蔺拾渊却微微皱眉,他一直很想纠正她,便开口道:“姚娘子,如今我只是一介布衣,不是将军了。” 姚青凌:“那……” “姚娘子可直接称呼我名字。” 青凌点点头,也可。 她眨了眨眼睛,蔺拾渊微皱着眉看她,似乎还有不方便开口的话。 青凌主动先开了口,说道:“可是今早东街那边的热闹?” 她淡淡笑了下:“我去过东街,已经知道了那座别苑,是申国公家的。申国公有个儿子,叫陶蔚岘。跟展行卓,周芷宁是同门。想来,是那位公子心生‘恻隐’,瞒着申国公将周芷宁藏进去了。” “今天闹出来以后,国公夫人应该不会再叫周芷宁躲在里面。” 申国公家不可能大摇大摆地把周芷宁赶出门,坐实他们私藏罪犯的事情,最好的办法,就是悄悄把人送走,不惹这麻烦。 蔺拾渊望着姚青凌,见她说起这事儿,眼睛里闪烁着光。 即使在黑夜里,那眼睛也那么的明亮。 这么高兴啊? 不过,她的计谋,逼得那周芷宁没了藏身之所,的确够她开心的。 “听说姚娘子的祖母今日回府,没有人为难你?” 姚青凌微微一愣:“你怎么知道?” 蔺拾渊说,侯府老夫人回府,好几辆马车过街,浩浩荡荡的,很是热闹。 不用他打听,别人就说是忠勇侯府的马车;马车上有侯府的徽记。 青凌有些笑不出来了,脸色凝重。 凌拾渊真正要问的,并非侯府有没有人为难她,而是在提醒她。 如今百姓将忠勇侯府的威望抬得很高,把救国救民的先忠勇侯,与祸国殃民的周太傅作比较。可只是一个老夫人回府,就摆如此大的排场,如何叫百姓们相信,侯府与他们是一起的? 这很容易让人钻空子,说忠勇侯府煽动民意,利用民意达成自己的私利! 青凌虽然已经意识到侯府的岌岌可危,可当从蔺拾渊口中说出,她心里还是紧了一下。 她勉强笑笑,说道:“老夫人身体不好,去温泉山庄躲冬。老夫人常年闭门不出,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儿了。” 蔺拾渊点了点头,看她一眼。 这本是一件小事,他没必要特意来见她一面,而且还已经天黑。 可是,有些事情蔺拾渊自己也分辨不清楚,为什么。 第84章 蔺俏给哥哥说亲 月色如水。 蔺拾渊又将姚青凌看了一遍。 他在南方时,南方女子的规矩很严苛,女子哪怕是和离,娘家也视为耻辱。 今日姚家全府女眷出动去迎接老夫人,独独不见姚青凌,蔺拾渊便以为姚家责罚了她。 但见她面色红润,眼睛里也有光,没有受伤的迹象。 她的面容,她整个人,在月色中透着静雅的风韵,又有着沉着精练的气质,让人不能把她当成一个普通的漂亮女子看待。 她不是个任人摆弄的弱女子。 微风徐来,男人嗅着她淡淡的香,心绪浮动。 他轻咳一声,随口说道:“我在京城未置办房屋。没有皇上的允许,我不能擅自离京。蔺俏说,姚娘子对京城熟悉,是否能帮我挑一间暂时落脚的宅子?” “啊?”姚青凌张了张嘴唇,没想到他真正找她的原因是这。 青凌想说,京城房伢子多,找个正规的,不被骗就行。 不过蔺拾渊帮她找到了周芷宁的藏身点,她就不能将事情推出去。 点了点头:“好。” 她一口答应。 蔺拾渊料想她是个爽快的,微微笑了下:“那就拜托了。” 时间不算早,青凌穿着单薄,谈完就回府了。 这一次,蔺拾渊背着手,望着她的背影,进了门,才收回目光。 蔺俏走来:“哥哥,你的属下在京城有房,给你住着,又不收你钱,你浪费那个钱做什么。京城的房价很贵的。” 蔺拾渊睇她一眼,煞有介事地说:“属下的物产,我客居几日无碍,时间长了,就会被人说霸占。” 自己的房子住着上级,时间长了又不走,谁不慌? 蔺俏不懂成人的那些事儿,却道:“哥哥,你已经不是将军,谁要送房子巴结你,顶多就是可怜你。” 蔺拾渊:“……” 他觉得蔺俏没在他身边的日子,有些缺乏管教了。 蔺俏不知道她已经精准踩到了哥哥的尾巴,又说道:“哥哥,你既不用带兵打仗,皇上也没有别的差事给你。正好你有时间,可以找个嫂子了。” “哥哥,你已经二十五了。京城这边的公子少爷们,这个年纪已经娶了几房小妾,孩子都满地跑了……” 小小的丫头,小大人模样,开始操心哥哥的终生大事。 没办法,谁叫他们俩相依为命呢? 哥哥被关大牢的那些日子,蔺俏很是担惊受怕;没有人与她商量怎么救人,又怕哥哥砍头,她以后该怎么办? 蔺拾渊没理她,大步往前走,由着蔺俏在那胡诌。 突然,蔺俏小跑着跟上来,大声道:“我知道了!” 蔺拾渊脑中想着些杂七杂八的,被她吓一跳:“你知道什么了?” “我知道哥哥为什么要在京城买房。”蔺俏跑到他跟前,仰头看着他,背着小手倒退着走,“哥哥坐牢那段时间也担心皇上要砍你的头,是不是后悔没有给蔺家留个后?是不是担心留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世上?” “京城的姑娘多少都见识过世面。你不是将军了,可若有一间房能安家,还是能找到不错的女子的。” “小姐认识不少好人家的姑娘,等你在京城有了房产,再叫她给你介绍个姑娘,好不好?” 蔺拾渊脑中却浮现姚青凌静雅端庄的模样,她气质沉稳,胆大心细,有勇有谋,是个适合做当家主母的……可惜有人有眼无珠…… 啊不对,他想这些做什么。 蔺拾渊还没来记得将那道身影从脑中驱除,就听蔺俏说:“我们也不用挑剔……桃叶姐姐很爱银子,但其实她人很好,又是小姐的心腹丫鬟……” 蔺拾渊忍无可忍,屈指弹了她一个脑瓜崩:“乱说什么!” 蔺俏捂着脑门哎哟一声,真狠,把她当他的大头兵打呢! 蔺俏埋怨的瞪他一眼,报复心上来,小嘴叭叭的说:“哥哥,你就别心高气傲了。你有很多银子吗?娶了嫂子,你靠什么养家?” “小姐请我做护院,我一个月有二十两银子。养你是没有问题的,可是要养你一大家子,我还不高兴呢!” 蔺拾渊一愣,瞅着小丫头神气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 翌日,蔺拾渊准时在角门等候。 姚青凌早起,先是去沧波院给老夫人请安,陪她吃了早饭后才出府。 看到蔺拾渊,歉然一笑:“让你久等了。” “无妨。”蔺拾渊一身简单青布衣服;布料虽然不贵重,也没有金丝银线绣花,但常年从军练出来的英武气质不是谁都有。 尤其是在这繁华的盛京内,满地都是被骄奢淫逸养出来的靡靡之气,他这样的精练英武,反而成了最特别的。 姚青凌前几次要么是晚上见他,要么是他坐在囚车内,今日明晃晃的阳光下看他,好像才真正看清楚他。 她忍不住再看一眼。 不是女人相看男人的那种看,是对美好事物,对景色的那种欣赏。 蔺拾渊从前接触的大多数是男人,但也接触过女人,漂亮的女人,贵族女子也不少,甚至还有打扮娇媚,专诱惑男人的瀛国女子。 他也知道自己的长相,所以他上战场,会戴一副黑白无常鬼面具。 男人长得好,不是什么好事,他反感别人看他相貌时的眼神。 此刻却不排斥姚青凌看向他的眼睛。 很干净,没有轻佻,也没轻视,更不是挑逗。 姚青凌今日的打扮也简单,但她戴了一顶锥帽。 ——毕竟是女子,且是个和离了的女子,做适当的遮掩可以少去很多麻烦。 姚青凌登上马车,蔺拾渊在马车外,陪着走。 就这么走着,挺无聊的,姚青凌看一眼马车外的男人,走了一段路,他微微出汗,但气息很稳,一点都不喘。 “蔺拾渊。”她唤他。 轻柔的女人嗓音,似一根手指轻轻挠了一把琴弦,蔺拾渊心尖微微一颤,回头看她,姚青凌说:“你以前来过京城吗?” 凌拾渊微微眯眼,看向远方,他摇头:“没有。” 他是清河人,投军后便一直征战,直到做了千户之后才在南疆稳定下来,再打赢几场硬仗,就做了镇南将军。 皇帝的圣旨直接到南疆。 那时候南疆不稳,人屠之名威震四方,皇帝没有宣他入京,叫他镇守南方。 蔺拾渊自己也没想到,他第一次进京,不是骑着高头大马进城门,而是坐在囚车里。 姚青凌听到他说“没有”,便想到在闹市看到他坐在囚车里的模样。 她略微沉默。 这个话题起得不好。 她想了想,便又问:“你打算要什么样的房?一进院?二进院还是三进院的?准备了多少银子?” 第85章 信王连承泰 蔺拾渊想了想:“三进院吧。” 姚青凌看他一眼。 她不知道镇南将军的俸禄有多少,但打胜仗是有赏赐的;打败敌军,缴获金银珠宝也可分到一部分;再加上私产,只要稍加经营就有不少。 姚青凌心里有数,带着蔺拾渊去房伢子处,说明要好的地段,三进院的宅子。 三进院,又是好地段,京中市价要万两以上。 对房伢子来说,这是一笔大生意。 只是,看这男人穿着如此普通,有钱吗? 但也可能是给贵人跑腿的。 房伢换上职业卖房脸,眉开眼笑地拿出鱼鳞图册供人挑选。 蔺拾渊看着图册,微微蹙眉不说话。 房牙看他脸色:“公子可是不满意?没关系,我这儿还有更好的。” 他拿出另一本鱼鳞图:“这、还有这个,都很好……喏,这栋宅子是个四进院,前面就是老萧王的宅子……这几栋都十分抢手。” 姚青凌听到“老萧王”,心中微微一动,她记得展行湘和老萧王的孙女关系好;老萧王的孙女进京,是来议亲的。 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看中的男子。 姚青凌瞥一眼蔺拾渊,忘记问他年岁几何;不过他现在没有军中职务,老萧王大概是不满意的。 不过,蔺拾渊有这等好相貌,应是很吸引女子的。 若他想要再获起用,倒是一条捷径。 姚青凌漫无目的地想着,凑过去看一眼那宅子。 蔺拾渊看她:“你喜欢这栋宅子?” 姚青凌眨了眨眼睛:“问我做什么,我不买宅子。” 蔺拾渊把册子合上,还给房伢,想了想,问:“还有没有别的,一进院的,不需要很好的地段。” 房伢看一眼姚青凌,又瞅了瞅男人,脸挂下来。 耍人玩儿呢? 搞半天,啥也不是。 说了些难听话。 姚青凌也有些意外,瞧了眼蔺拾渊。 男人对于房伢子的看轻并不反驳,却也没有自惭形秽,夺门而出的羞愧。 他神色淡淡,一身布衣,依旧是一身贵气。 只是,姚青凌从他的耳朵一抹淡红,看出他的窘迫。 姚青凌想起来,蔺拾渊是坐着囚车进京的。 既然是坐囚车,就没有带了一箱子银票进京的道理。 他在路上说,他是清河人士,长期在南疆驻守,那么他的家产,不是在清河就是在南疆。 姚青凌还想起来,蔺俏在闹市卖艺的场景。 ——其实他这个境况,最好是越清贫越好。皇上应该不愿意看到卸了甲的将军,过着舒服自在的生活。 青凌想了想,再看一眼蔺拾渊。 她对着房牙冷声道:“这位公子不买房,只能说明你给的房子他并不满意。再者说了,买卖公平,也没有说看了你的图册,就一定要买的意思。” “你不是说,这房子有很多人抢着买吗?那你卖那些人去呗。”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嗤笑。 姚青凌转身,见着一个摇着折扇,穿红色锦袍戴玉冠的男子跨过门槛进来。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家奴。 男人一身贵族气质,下巴微微抬着,瞧一眼姚青凌,再看了眼蔺拾渊,讽刺地笑着说:“姚青凌你拼死拼活闹和离,这才过了多久,就养小白脸了?” 姚青凌蹙着眉毛,盯着男人看了会儿,淡声道:“我认识你吗?说得好像很了解我似的。” 信王连承泰呆楞着眼睛。 姚青凌不认识他? 她居然不认识他? 只他这一身打扮,他这张脸,就连普通百姓都认得,她居然说不认识? 但信王仔细观察姚青凌,她的表情不像是装的。 连承泰想了想,大概是他久未在京,姚青凌与他们这些人也不怎么往来,不记得也正常。 男人微微抬了抬下巴,睇一眼姚青凌,摇晃折扇,姿态高傲:“步昉,告诉她,我是谁。” 他身后的一个佩剑护卫站出来:“连我们家信王都不认识,你这女子有眼无珠。” 姚青凌听到“信王”,想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了。 跟展行卓同在青山书院,也是周太傅的学生。 姚青凌摸了摸自己戴着的锥帽,微微一笑:“原来是信王。” 她倒是有些好奇,自己都打扮成这样了,怎么还被人认出来了。 “听说信王常年游山玩水,足迹遍布大江南北,见过的人不知多少,居然还记得小女子,信王好记性。” 连承泰摇扇子摇得更欢了。 他当然记性好,过目不忘的本事不是谁都有的。 不过,他能记得姚青凌,还是因为当年大长公主逼展行卓娶亲。 展行卓成亲时,他并未到场祝贺,听说他娶妻——娶的不是周芷宁,很是意外。 还以为他遇见哪个绝色,为了绝色美人,放弃了从小就有婚约的周芷宁。 连承泰修书一封,叫展行卓给他瞧瞧新娘子的样貌。 展行卓还真给他画了一副画像。 不同于周芷宁的富贵高雅,姚青凌的长相有些英气。 之后,连承泰回京一次,众人一起吃饭喝酒,都醉醺醺的;姚青凌来接展行卓回府,展行卓对她发了脾气,说她多管闲事。 当时,大家都以为姚青凌要闹起来——毕竟她是将军之女,性格彪悍也是可以想象到的。 谁知,这位少夫人就只是温温柔柔地在展行卓耳边说一句:“郎君,该回家了。” 手上用力,将展行卓扶起。 之后,展行卓还真乖乖地走了。 由此,众人还以为展行卓爱上了姚青凌,居然被一个女人管得服帖。 不过,那一声“郎君”可真好听,连承泰至今都没再听过比那更让他记住的声音。 “郎君,该回家了。” 温柔,又有力量感。 连承泰记着那道声音,今日也是从这声音里,认出姚青凌的。 只是,这声郎君,应该是周芷宁叫的。 连承泰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审视姚青凌,想到如今正在洛州苦哈哈的展行卓,再瞧着姚青凌养小白脸,便看她很不顺眼。 他要替展行卓出气。 连承泰将展行卓送他画像的事儿说了出来。 姚青凌脸色一变,袖子里的手指捏紧了。 成亲第一年,她与展行卓的感情十分要好。 清楚记得,他让她横卧在院中巨石上,他拿笔画了一上午。 按照他的要求,她摆的姿态有些妖娆。 那时虽然已是仲春,可石头又硬又凉,她见他高兴,忍着不适陪了他一个早上。 画成后,姚青凌看着那画,心里虽觉羞涩,却也觉得他画得好。 石头上只有她一个人,身后是大片繁盛的紫藤花。 展行卓搂着她在怀里,两人一起瞧着挂起的画作,他笑着说:“青凌,你像个紫藤妖精。” 再之后,他将画收了起来,问他,就说放在了书房里。 再后来,他们搬去了新府,再问他,他说可能是搬家时弄丢了。 就没有了再后来。 却不想,那幅画的“再后来”,去处是信王! 第86章 还有这等秘密? 姚青凌曾以为那是闺中情趣,如今,连承泰给她一个羞耻的真相。 她早就明白,展行卓不喜欢她,一切都只是欺骗才给的温情;和离后,她也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因为展行卓而再有什么情绪波动。 可当这份羞辱放在眼前,姚青凌只觉自己被人扒开了衣服。 尊严不存,衣不蔽体。 展行卓可以不爱她,可他把她当玩物,甚至是可以给人观赏的妓子吗? 他怨恨大长公主逼迫他娶她,为了表达他的怨愤,为了展现他对周芷宁的深情,就这般践踏她? 可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他的妻子,作为男人的体面,尊严,他也不需要了吗! 姚青凌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掐在掌心都感觉不到痛了。 此刻,她只有恨意。 恨展行卓骗她,羞辱她。 他不该只是去洛州那么简单! 连承泰看不到锥帽下,姚青凌的表情,但见她一声不吭,身子僵得跟木头一样,大概是要气晕了吧。 连承泰自以为帮展行卓出了气,轻慢地扫一眼姚青凌,对着房牙子说:“她买不起的房,本王要了。” 蔺拾渊看了整个过程。 他看了看身子僵直的姚青凌,再看一眼信王,目光冰寒。 信王身后的步昉感觉到杀气,身形一转,站在信王身前做出防御姿态。 连承泰挑了挑眉毛,淡淡瞧着蔺拾渊。 他自认自己的样貌无双,居然还有长得比他更精绝的。 信王微微眯起眼睛,面露不快。 一个废物小白脸,居然敢这样直面王族! 却听蔺拾渊淡淡开口:“姚娘子从未记得信王,信王却因一幅画就记得这么牢。只是,展郎中送画给信王,只因友情,寄画认人而已。” “信王却想入非非,实非君子所为,更有失王族威严。” 连承泰拧眉。 别说平民百姓,就算稍有官职的,见了他都得点头哈腰,一脸奴才相;可这个小白脸,居然敢教训他? 连承泰开始正眼审视蔺拾渊。 挺拔的身姿,傲视群雄的眼神不是谁都有。 尤其那股杀气,像一柄高高劈下的刀,迎面而来…… 他身边的小厮大概想起了什么,凑到他耳边叽叽咕咕了几句,连承泰再看蔺拾渊,眼色中便多了几分警戒,褪去轻佻。 但他嘴上却没什么好话。 哂笑着说:“我刚才还说是小白脸,原来是前镇南将军。” “一个被卸了职的将军,一个和离了的将军之女,竟然走到了一起,这是‘同为天涯沦落人吗’?” 他看一眼姚青凌,戏弄的眼神看向蔺拾渊,“蔺将军刚脱了罪……哦,我想起来,我那皇兄罚了将军不少银子吧?” “难怪没钱买房。”目光转向姚青凌,“听说你带走了所有嫁妆。你们忠勇侯府不是喜欢攀高枝吗?他们允许你贴补男人?” “哦,也是,一个弃妇而已,赶出家门,也算是少了个丢脸的。” 姚青凌可算明白,为何皇帝轮不到这个信王做。 就这脑子,这碎嘴,活该被赶出京城,只能当一个闲散王爷。 姚青凌冷笑:“听说案犯余孽周芷宁藏在申国公的别苑里。不过我觉得申国公大义,不可能做这种事情。” “我刚才想起来,信王与周芷宁也有同门情谊。信王在京城不缺府邸,如今却突然大手笔购房,这是要藏哪位娇娇?” “哎……”她忽然摇头,深深看一眼信王,“周芷宁之前无处躲藏,只能牺牲自己,嫁了王轩。怎么如今案子重提了,你们一个两个的,又勇敢了,敢接这烫手山芋了?” 她暗讽信王胆小没种,当年不敢做的事情,如今也不敢。 他若敢,就要承认窝藏罪犯。 给他两头堵。 信王脸色难看:“姚青凌,你少胡说八道,谁说我藏周芷宁!” 目光却轻晃了一下。 姚青凌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眼神变化,神色淡淡:“没有就没有呗,你这么急着否认,心虚吗?” “我啊,离开了展行卓,就与你们那帮人井水不犯河水。” “我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可不敢惹上脏事儿。” “蔺公子,走,我们去别家瞧瞧。” 信王:“……” 他眼睁睁看着姚青凌就这么走了。 不过是侯府的孤女,居然不把他堂堂一个王爷放在眼里! 可是,展行卓是不是给姚青凌提过什么? 为什么姚青凌觉得,他会藏起周芷宁? 周芷宁被德阳大长公主赶出新府之后,她无处可去。 展行卓那时被关在新府,他写了一封长信,叫小厮偷传了出来,嘱托陶蔚岘收留她们母子。 展行卓去洛州前,对他们说,其实周芷宁手上还有一份账簿——其中就有他们。 周太傅将那东西留给周芷宁,是给她和幼子保命,救他们出来用的。 可是周芷宁过得最艰难的时候,都没有将那账簿交出来,宁愿忍受王轩非人的折磨。 周芷宁说,同门情谊,宁愿自己死了,也要保护他们的周全。 听完这话,信王几人都沉默了很久。 他们当年为保自己,撇清与周家的关系;却是周芷宁以柔弱的女子身躯,一直在护着他们。 陶蔚岘冒风险将她藏在了蘅芜别苑。 却不知道被谁在大门上写了大字。 申国公府大乱,周芷宁不能再藏在别苑中。 连承泰便想到再购置一处房所,将周芷宁转移出来。 连承泰回府之后,就去了书房,给展行卓写信。 他在信中除了问展行卓有没有告诉姚青凌账本的秘密,还写到姚青凌与蔺拾渊在一块儿。 “……一个被罢免的将军,穷困潦倒,姚氏却与之为伍,共同购房;姚氏和离后,委实没有志气,堕落得很。” 连承泰写到这儿,想到姚青凌与蔺拾渊因为给不起银子,被房牙讥讽的样子,便觉胸中畅快几分。 他将信塞进竹筒;他的随从抱来一只信鸽。 夜空中,一只灰色信鸽扑腾起翅膀。 飞了没多久,一道矫健身影凌空跃起,将信鸽截下。 此刻,蔺拾渊一身黑衣蒙面的打扮。 他拿着信鸽,摘下脚上悬挂的竹筒,看过之后,他将信放回去,放走了鸽子。 他淡淡瞧着王府的方向。 蔺拾渊只是想夜入王府,找一找那幅画。 却没想到,府中放了只信鸽出来。 账簿? 还有这等秘密? 第87章 有点可爱 姚青凌被连承泰气到了。 准确地说,是被展行卓气到。 她一天都在想那幅画的事。 连承泰言之凿凿,那么,那幅画一定在他手中。 姚青凌不可能让自己的画像,流落在一个外男手里。 那对她是一个威胁;但仔细想想,只是一幅画,又不是她犯罪的证据……想来想去,他们就是恶心她。 可是,要怎么取回? 她已经把信王给得罪了…… 她不耐烦地敲着桌子。 桃叶出主意:“要不,我们买通信王府的下人,叫她偷出来?” 姚青凌道:“我已经想过了。不过今天连承泰故意提起那幅画,就会将那画藏起来,一般的小丫鬟只怕接近不了。能接近他的下人,对他忠心耿耿,不好收买。若是被连承泰知道了,他更觉得拿着我的把柄,跟我作威作福的。” “再说了,如今我着手将南北货铺子做大,又要买货船,一文钱得掰成几瓣用。为了一幅画分出多余的银子,不值。” 她揉了揉额头:“算了,暂时不去想了。” 桃叶微微皱着眉:“怎能说不管了呢?若小姐要再议亲,那画万一流传出来,小姐的名声就毁了。” 青凌看她一眼,摸了摸肚子,自嘲笑着说:“我这儿有一个呢,就算没有那幅画,估摸着也没人想做现成的爹吧?” “再说了,我与展行卓和离,闹得满城风雨,谁敢招惹我这个惹事精?” 桃叶嘟着嘴:“小姐是最好的,他们不懂,是他们的损失。” 但除了这句,她也不知道该出什么主意帮到小姐了。 很是沮丧。 离开国公府,怎么还是这么难啊……应该说,更难了。 青凌见她垮着个小脸,捏捏她的发髻,哄道:“我有点饿了,去厨房找点吃的给我。” 桃叶出去。 姚青凌看她背影,反而轻松了些。 她没想过再嫁;她有了孩子,只要等孩子生下来,她就会给他弄来爵位,继承这座侯府。 以后,她就是侯府老夫人。 到了那时候,再有人拿那画出来说事,也只是她年轻时候的一段风流韵事了呢。 新府的那段压抑生活,让姚青凌学会了看开,学会了保持平静。 左不过一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他什么? 青凌将整理的南北货铺子规划图拿出来。 这家铺子,将会是她带领雀儿山那群流匪洗白的重要途径。 她想做漕运,再购一条大船,将南方货运到京城,北货再运到南方卖;再走一条陆路通道,将西域的香料,宝石,毛毯等物运到瀛国。 她还想将南北货铺子,开到全国各地,到处都有她的分号。 ——姚青凌回府后,她陪嫁铺子的契书都还在她手里。 马氏来要过,姚青凌没给;老夫人回府之后,青凌那天与她说了一下午,其中就有这几家铺子的事儿。青凌给她保证,一年后,她这几家铺子赚到的钱,将是侯府其他私产的两倍。 马氏口口声声说她不容易,可侯府的进项来来去去就那么多,人情往来时,就没几件好东西拿得出手,男人们官场需要打点,更是不够。 姚青凌的这话,让老夫人寄予期待,答应给她一年时间。 所以,时间对青凌来说,和银子一样重要。 当然,有了管理铺子这件事情,青凌可以随时进出侯府;她们不能再以闺房女子不能外出做理由,拘禁她了。 青凌捏着笔,屏息凝神想着各个细节。 铺子要扩大,要再重新装修,还要与阮大胡子再谈,怎么把人手弄进来……对了,人也是重要的一环。 得是她十分信任的人才行…… 青凌一边画图纸,一边琢磨着要用到哪些人。 她想得太入神,以至于有人进了她的院子,她都没发现。 蔺拾渊一身夜行衣,静静站她窗口,看着她捏着毛笔,笔尖时不时地戳一下脸颊。 有点可爱。 他轻轻扯了下唇角。 又看了会儿,见她拿着笔开始发呆。 两根手指夹一粒小石子,轻轻抛过去。 吧嗒一声轻响。 姚青凌看了眼桌上多出来小石头,往窗外看。 就见一道黑色人影站她窗前。 眉眼如画,却一身黑,劲飒威冷的气质,一下子将他迤逦的容貌拉向冷面杀手那一行列。 姚青凌捏着石头,抽了口冷气:“蔺拾渊!”怕招来人,随即压低了嗓音,“你怎么进来的?” 她放下笔,赶紧出去。 院子里,两人站着;桃叶端了碗红豆汤过来,没留意黑色的人影,只看到姚青凌站在树下,以为她还在烦恼。 “小姐,喝碗红豆汤吧,刚煮好有点烫。” 走到跟前,才猛然发现有男人! 桃叶胆小,“呀”一声,手一松,托盘往地上掉;蔺拾渊只身子微微一低,长臂伸出,灵巧地接住了那碗红豆汤。 他看一眼,递到姚青凌的面前。 姚青凌纵然见多识广,也是被他这一手漂亮的翻转看惊艳了。 蔺拾渊侧头,对着桃叶说:“我与你家小姐有要事相谈,还请桃叶姑娘在附近守着。” 男人长得再好看,可只要他的气势够强大,就很容易让人忽略他的脸,随着他的命令做事。 桃叶点点头,看一眼姚青凌,就乖乖去到二门口等着。 姚青凌瞧着蔺拾渊,冷冷说道:“怎么不叫蔺俏来传话了?” 还是一身夜行衣进来的。 她的画在外男手里;她的院子被男人随随便便闯入。 姚青凌不高兴了。 蔺拾渊看她冷着的小脸:“冒犯了。不过今夜去了别的地方,情况紧急,一时顾不上蔺俏。” 却心里想,蔺俏那丫头说话让人头大。 青凌想,蔺拾渊不是登徒浪子,若不是事情紧急,不会如此冒犯。 她沉了口气,脸色好了些,问道:“什么紧急要事?” 蔺拾渊将端着的碗往她面前递过去:“一边吃,一边听。” 他走向一边的梅花桌,碗放在上面。 青凌坐下,吃第一口汤时,发现这汤真的很烫,抿了抿唇。 看他拿了那么久,还以为不烫了呢。 姚青凌瞥向他的手。 男人的手虚握着,随意搭在桌上:“我去了一趟信王府,无意中拦截到一只信鸽。” “信上提到,周芷宁手中握有一本名册,记录的黄河贪污案中,还未被供出的官员。” 他将信上内容大致说了一遍。 姚青凌却问:“你夜探信王府?去做什么?” 第88章 展行卓收到信 她又看他的手。 见他拇指和食指慢慢搓揉着。 应该是痛的吧? 蔺拾渊看她一眼,手放到了桌下,淡声道:“只是去看看。” 没找到画像,就没必要多说什么。 “姚娘子听说过,周芷宁的手上有这么一本账册吗?” 姚青凌虽然好奇他去信王府看什么,不过说到账册—— 青凌吹凉了一口红豆汤,吃着,想了片刻,她道:“展行卓并未对我提及有这东西。” 他除了欺骗她,从未信任过她,也从没有把她当作自己人,又怎么会跟她说这么重要的秘密。 想到展行卓,她心里还是充满恨意。 青凌又想了会儿,再说道:“不过以我对周芷宁的了解,她手上有账册的可能性很低。” “这三年,她在王家的日子过得艰难。若有这么一本账册,她就不会忍受王轩对她的拳打脚踢……” 周芷宁贪图安逸,又受不了当平民的落差,即便躲躲藏藏,都要找舒服的地方,端着她贵女的架子。若不是走投无路,力求保命,她不会挑王轩那种男人。 而且她每次被王轩打伤,她都能找展行卓救命,然后便住在新府不走了。 “……我想,应该是展行卓不放心周芷宁,编造出来这么一本秘密账册,让信王等人只能护着她。” 蔺拾渊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 姚青凌望着他。 男人微微蹙眉:“你有话说?” 姚青凌道:“周芷宁跟我不对付,我想抓她,以获得安宁。蔺公子怎也对这事上心?” 蔺拾渊默了下,回答:“闲来无事。况且,我能这么快释放,也与她有关。若涉及贪污案的人都能受到严惩,我也算做了功德。” 姚青凌点点头,至此,她与蔺拾渊的目的还算是一致的。 她怀着心事,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汤。 蔺拾渊看她吃东西,倒也不觉得无聊。 她每尝一口后,都会下意识地舔一下唇,而不是像其他贵女那样拿着帕子擦拭。 小小的舌尖一卷,嘴唇一抿,很有趣。 蔺拾渊在军中养了一条马犬。 那马犬很威猛,扑上去咬住敌人就不松口,死命撕咬,直到对方咽气。 但南方天热,尤其到了夏天,闷热得像天地合成了一只巨大的蒸笼,将所有活物都放在里面蒸。 马犬就爱趴在阴凉地儿,伸出舌头喘气。 蔺拾渊无聊时,就会逗狗,捏住它舌头。 他回神,撇开眼睛,说道:“还在想什么?” 姚青凌看他一眼,微微蹙着眉毛说:“还是那本秘密账册——” “如果那账册,是保命符,周芷宁便有可能藏着不用。” “流放途中可以有一百种死法,周太傅将册子留给周芷宁,以此反向挟持名单上的人,保证他在流放途中不会死于非命。” 周芷宁若交出账册,逼急了那些隐藏的官员,周芷宁有人护着,可周太傅就会死在途中了。 如果那本账册,是周太傅与那些人的博弈呢? 案子闹得这么大,周太傅却只是流放,而不是砍头,说明背后还是有人出了力。 “……若周芷宁受苦受难,只是做给那些人看的呢?她嫁给王轩为妻,性命无忧;又是左都御史的儿媳,可以打探朝堂动向。” 不到万不得已,她便不会动用那账簿——如果真有这么一本账簿的话。 蔺拾渊说:“不管有没有,只要再抓一次周芷宁,就知道了。” “信王的那封秘信,就说明了,他们打算转移周芷宁。只要埋伏好时间,等她出现再有官员抓捕,便事成了。” “不过——” 姚青凌顺着他的话说:“不过,信王即使是个闲散王爷,他也是皇室子弟。官员不敢轻易得罪他。这时候,需要有一个憎恶周芷宁,想把她除掉的,同是皇室中的权贵才可。” 蔺拾渊瞧着她:“姚娘子想好了人选?” 青凌微微一笑,慢悠悠地喝下最后一口红豆汤:“是有这么个人。” …… 一天后,展行卓收到信王的飞鸽传书。 看完信,他脸色难看,将纸捏成了一团。 他在这风吹日晒,带着几个手下每日走十几里地勘测地形,丈量水淹过后的土地,忙时,连饭都吃不上一口。 姚青凌却与男子闲庭逛街? 而且,还一起去买房? 周芷宁曾说,姚青凌外面有男人。 呵,她心里应该早有那蔺拾渊了吧? 展行卓想起姚青凌不顾妇道,公然为男人振臂呼喊的模样,心里火烧一样疼。 怪不得她死都要闹和离。 她与那男人惺惺相惜,神交已久—— 一想到这,愤怒超越了对周芷宁的关系。 他想立即到姚青凌面前,想看看她是怎么对着那个男人笑的! 对他又打又骂,不愿意为他出一文钱,却要贴补那小白脸? 才和离多久,她就迫不及待地扑进别的男人怀里! 姚青凌没有清高,她只有轻贱! 展行卓越想越恼火,恨不得现在就去京城。 鸣鹿陪着展行卓。 他们此刻正在一片湿软的泥地里,只要站的时间稍微长一点,人就往下陷。 鸣鹿大叫:“二爷,快,快起身,要陷进去了!” 无人知道,这一声“陷进去”,竟然成了展行卓后来的执念。 此刻,展行卓只顾着手忙脚乱地拔出双腿。 却因陷入太深,十分艰难。 他一个踉跄,一屁股往后坐在泥中,全身都溅上了泥点子,连头发丝上都是。 男人恼怒到极点,狠狠捶了一下;除了激起更多泥点子外,毫无用处。 男人紧紧握着拳头,双目赤红。 却在下一刻,徒然松开了手指。 这些日子,这样的情况几乎每天都在发生。 他一身狼狈,陷在这片烂泥地中,不知何时才能回京。 建功立业? 在这一片废墟上,重建繁华的城市……宛如天方夜谭。 姚青凌,都是姚青凌—— 要不是她搞出那么多事,他何须到这种地方来! 他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救周芷宁,救老师一家! 鸣鹿七手八脚的把展行卓硬从泥地中拔了出来。 全是泥,鞋子已经被泥吞没。 与鞋子一起被吞没的,是一截腐烂的尸体。 ——当年没来得及逃,被洪水淹没的人,在这片泥中,每走几步便有一个。 这里埋了无数人…… 展行卓并不觉得这算什么。 他也不怕。 哪个地方没死人? 一将功成万骨枯,更何况,那场灾难,就只是贪腐官员的错吗? 展行卓冷冷瞥一眼那些染成泥色的尸体。 埋在这里,做肥料了。 他接过鸣鹿脱下的鞋子穿上:“回府。” 第89章 再画她的画像 洛州的衙门,被洪水浸泡过,墙面还留有淤泥淤积过的痕迹,屋子里到处都是霉味。 这还算是好的。 整个洛州,冲垮房屋无数,只有少数一些权贵富豪的房屋经得起那么猛烈的冲击和长久的浸泡。 很少有人返乡,走在街道上,到处都是空的,倒处是残垣断壁;几家店铺零星开着,掌柜的麻木的等着人上门买东西。 可路上的乞丐更多。 他们的眼睛茫然,空洞,麻木,奄奄一息的等死。 展行卓沉着脸,他这样的狼狈,若是在京城,定是要被人笑话,说上三天三夜,可是在这里,没人留意他。 突然,一双手紧紧抱住他脚踝,也不嫌他满身泥泞,女人绝望的眼盯着他:“大爷,给口饭吃吧,求求——” 那人话还没说完,鸣鹿上前,一脚踢开:“滚,没看到我们正忙着。” 瘦骨嶙峋的女人,哪经得住这么一脚,滚了几滚,蜷缩着身体半天没起来,却还哀求的盯着他们看。 展行卓本心情不好,更是没耐心对什么人,可女人的眼睛——她太瘦了,以至于那眼睛大得出奇。 英气的眉眼,让他想到一个他憎恨的人;可是,她从来没对他求过,服软过。 男人敛着眼睫,盯着女人看了会儿,吩咐鸣鹿:“把中午剩下的饼给她。” 鸣鹿照办。 女人拿到饼,狼吞虎咽起来,整个嘴巴都塞满了食物。 饼子太干,没有水,她噎得难受,用力捶胸,见地上一滩水,也不顾脏污,趴在地上就舔了起来。 鸣鹿嫌弃地撇嘴。 却听到展行卓说:“把她带回府。” “啊?”鸣鹿一怔,想不明白爷是什么操作。 不过,此番来洛州,他们没带丫鬟,府里缺个洒扫做饭的。 鸣鹿把人带了回去。 衙门的刘主簿看到展大人出门一趟,一身脏兮兮地回来,已经见怪不怪,却见今儿还多了个女人? “展大人,这是来找人的,还是诉冤的?” 衙门从开门办事后,几乎每天都有人来寻人,也就留个记录,没人去找,至于诉说冤情,就更别提了;这片土地上,谁不是受冤的? 展行卓虎着脸不理人,径直回内院。 冷水洗澡,换了身干净衣服,不等休息片刻,就写了书信,同样用信鸽传回京城。 鸣鹿带着洗干净了的女人进来回话:“二爷,问过了,她叫廖翠香。” 展行卓看一眼那女人,洗干净后,除了那双眉眼,没看出什么来,就是瘦。 他摆摆手,叫鸣鹿去安排,鸣鹿把人带下去。 走到门门,展行卓又把人叫住了。 女人看一眼鸣鹿,机灵地快走几步,到展行卓跟前,弓着腰背讨好地说:“大爷,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我什么都会做的。” 只要有饭吃,有张床睡,她做什么都无所谓,就怕被人撵出去,又回到大街上。 展行卓瞧着她谄媚的样子,那眼睛里全是对他的讨好;在她眼里,他像个救苦救难的天神。 男人心情好了些,高傲的眼神睨着她:“以后你就叫红樱,记住了吗?” 一般有名有姓的,是不喜欢改名的,可女人一个劲儿鞠躬道谢:“谢谢大爷赐名,我记住了。” 展行卓忽然微微蹙眉,又说道:“不要叫我大爷,是展大人;另外,你以后得叫自己奴婢。” 他让鸣鹿教女人规矩,再度摆了摆手,鸣鹿把女人带走了。 屋子一下安静下来。 展行卓看一眼桌上的空白纸,想起连承泰在信中提到的,姚青凌的画。 那时,成亲也就过了几个月。姚青凌满心满眼都是他,他说什么,她都乖乖地照做。 他提出给她作画时,她欣喜羞涩,却不知他存了戏弄她的心思。 他根本不喜欢她,更是恨着她。 凭什么,她取代周芷宁做他的妻子? 蠢货,被他哄骗了都不知道。 但看着她对他情根深种的模样,他很满意。 这种掌控别人喜怒哀乐的感觉,他很喜欢。 可是,姚青凌把对他的情根拔了;她竟然跟其他男人眉来眼去,好上了? 展行卓紧紧一把握住拳头,像是在掐断谁的脖子,又像是在紧紧地留住什么。 他胸口用力起伏几下。 等着瞧吧,姚青凌! 等他回去,定叫她跪在地上求饶! 男人再深深吸一口气,拿起毛笔,在纸上勾勒几根线条。 他还记得当时姚青凌横卧在石头上的模样,娇媚温婉,眉眼含情…… 姿势、表情,都是他精心调教出来的。 画了不知多久,男人唇角微微翘起。 巨石上横卧着的女人跃然纸上,后面是大片的紫藤花。 他叫她妖精,她娇羞地打他,但拳头打在身上一点儿也不痛,倒像是给他按摩了。 鸣鹿送晚膳进来,看到主子在作画,没打扰,等了会儿,微微探头去看。 画上的女人没有脸,是空白的,但是只看身姿就让人觉得,这一定是个美人。 ——当年,展行卓给姚青凌作画时,姚青凌羞涩,不允许周围有人,所以鸣鹿只知道展行卓送了一幅少夫人的画像给信王,但不知道是什么样的。 鸣鹿想,爷来了洛州好多天了,身边也没个女人伺候。 可是,这破地方上哪儿找美人去。 妓院稍微漂亮些的女人早就跑了,如今在那做生意的,就是一些又老又丑的,怎能委屈了矜贵的展二爷。 不过,过去几年,二爷从未在外面找过女人,就是在府里,也没收过通房丫鬟什么的。 应该是在这儿过得太辛苦,太压抑了,要找点发泄。 改天他去隔壁州县找找好看些的女人…… 鸣鹿见展行卓收了笔,这才上前说话:“二爷,这是那女人做的晚膳,您尝尝味道。” 展行卓看一眼简单的小菜,也没怎么嫌弃,净了手之后,端过来吃了。 那画还摊在桌上,等着晾干。 鸣鹿在一边歪着脑袋看画。 “二爷,您是想周姑娘了吧?” 他以为展行卓在画周芷宁;也只有她会让主子这么念念不忘。 展行卓闻言,脸一沉,瞧着墨迹还未干透的画像。 是啊,他应该画的是周芷宁,做什么把姚青凌给画出来了。 是被她气狠了吧。 对,一定是这样的。 画着她的画,牢牢记得,她是怎么背叛他的! 他还要将这画挂起来,时刻记着,等他回去的那一天,就是姚青凌对他跪地求饶的一天! 展行卓冷冷道:“去找人将这画裱起来。” 鸣鹿应声:“是。” 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仍是用信鸽传来的。 第90章 伪造信 通往洛州的官道和驿站都已经恢复,但仍是缓慢。 信鸽是达官贵人家才能用得上的。 可是这样的稀罕物,却不过是周芷宁与展行卓想用就用的工具。 她几乎每三天就写一封信给他。 每封信中,先是报平安,再说想他,盼他早些回京。 每一封信,都是对展行卓的鼓励。 但今日的信则不同。 展行卓看完,却只是眉心微皱了下。 周芷宁信中提到,她藏身在别苑的事让人知道了,她很害怕。 但这件事,连承泰已经先一步告诉了展行卓,并且有了安排,他便没那么担忧了。 展行卓写好回信,叫鸣鹿让信鸽送回去。 他捏着周芷宁的信看了又看。 是了,是周芷宁的信,一直在鼓励他,支撑着他。 待他事成回京,他一定要让周芷宁光明正大地走在街上,再像从前那样膜拜她,让她再成为盛京城中,那个最亮眼的贵女! 他也要让姚青凌看一看,只有他展行卓的女人,才有这样的尊荣。 到时,她就会后悔离开他。 一定会的…… 一定会! …… 姚青凌叫人去街市找个刚启蒙的小孩,伪造了一封告发信。 信中写,她是申国公府上的人。 说她知道周芷宁就藏在蘅芜别苑中,每日抚琴作诗,养尊处优。 她告发的理由,是周芷宁在别苑中作威作福,只因一件小事,就用开水烫她的手。 信中还写,她受过德阳大长公主的恩德,对德阳大长公主记忆深刻,想要报恩。 德阳大长公主收到了被人悄悄塞在门口石狮子嘴里的告发信。 对于一个母亲来说,自己的儿子在吃苦受罪,而罪魁祸首却过得那么逍遥。 这怎么能忍? 可德阳大长公主同时也是冷静的。 不会因为这一封信,就让官府去抓人。 她将信拿给展国公看:“你觉得是真的吗?” 展国公看完,问她:“你什么时候救过申国公府的人?” 对于权贵来说,随便一句话可以要人的命,也可以随便一句话留一条命。 这种事情太多了,德阳大长公主自然不会费心去记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 倒是她身后的荣嬷嬷想起了什么,说道:“公主,八年前申国公夫人邀请您去府中过寿宴。当时厨房有个下人,不小心将陶夫人的寿桃打翻了,陶夫人生气,要剁了她的手。是公主您说了句话,留了她那一双手。” 这么一提醒,公主也没想起来:“是吗?” 她看一眼那信。 信上的字歪歪扭扭,不像是正经学过的。粗使下人,认识字的不多,更不要说写了,写成这样,八成是偷学的。 德阳大长公主冷冷地说:“陶夫人自恃皇恩浩荡,处处搞排场。” 申国公有个女儿,是先帝时的宠妃。 若她真救了那下人,也只是因为她看不惯,故意在人前扫她的脸面而已。 申国公因为这个女儿,风头盛过,却也因为先帝驾崩,风头不再。 德阳大长公主眼眸微微一动,道:“申国公私藏周芷宁,他们当年是不是也做了贪污之事?” 上头有个做宠妃的女儿,申国公有恃无恐,收纳钱财也不奇怪。 她早有听闻,申国公还曾收过地方上贡的贡品。 权贵之间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互相嫁娶,互为利用;但也有各自的算盘。 德阳大长公主名下就只有两儿一女,展国公也没有别的子嗣。但德阳大长公主认了几个义女,送去其他权贵府中做侧室。 展氏一族是大族,其他旁支兄弟姊妹的子女也可用来攀亲。 展国公有个表兄家的庶女,是申国公堂弟的侧室。 两家关系不近也不远,但不代表两家就是同一势力的。 展家一直想将陶家踩下去。 德阳大长公主将信递给展国公,说道:“这次,是个机会。” …… 姚青凌放了鱼钩,就等着事成。 做完那件事,她不是只等消息传来就成,还要忙着跟阮大胡子继续周旋。 阮大胡子并不是全然相信青凌。 这一次,姚青凌和桃叶只身进入山内。 她见到了很多流匪,有些正是在永宁寺犯下屠杀案的那些。 要说不紧张是假的。 那一夜的噩梦,至今留在她心里。 可恐惧不会让她变得坚强。她心里默念,她是带这些人走上正道的。 在溪边,青凌指着那一条溪,清楚说道,她要开铺子,将铺子开遍全国各地,还要开到隔壁的国家。 她要组建商队,要做货运;她要很多很多的人。 姚青凌给人画了一个巨大的饼,人人都能吃到这块饼。 她不知道这个愿望什么时候能彻底实现,所以她又给人其他选择。 “……当然,你们也可以回家。我将给你们一笔银子,回家种地,或者做点小生意,娶个女人过踏实日子去。前提是,你们必须是做回正常人。” “但若你们拿着这银子,继续去别的地方为非作歹,我不会救你们。你们也失去了做人的机会。” 她看一眼阮盛:“如果你们出卖了我们,阮大胡子天涯海角,都不会让你们活着。” 姚青凌让人自行决定去留。 留下的,在小溪的这一边;要走的,趟过溪流,就当冲洗干净双手沾染的鲜血,去到对面岸上。 就此,分道扬镳,各自安好。 她给这些人三天时间考虑。 要解散的时候,阮大胡子突然跳了出来。 他表示,他要做漕运。 愿意跟他的人,跟他走;愿意跟着姚青凌去铺子做杂工的,就跟她走。 阮盛对于姚青凌的这个决定没有什么意见,要不然也不会允许她进山。 这些人跟着他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他自己都不想过了,不会拦着别人去过好日子去。 但他不愿意给一个女人当小弟,让她做大王。 他要自己做漕运当船老板,当然,姚青凌的所有货物,必须是他的船来运输。 姚青凌对于阮盛突然的改变,有些意外。 这打乱了她的计划。 其他人看着这两人有了分歧,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人心有些动摇,声音嘈杂起来。 最后姚青凌做了让步,同意让阮盛去做漕运。 以她目前的情况,她还做不了那么多。况且阮盛是黄河岸边的人,熟悉河道,他的匪性,也很难做出改变了。 现在分开,各自当家,又有共同利益,总要先走出一步。 谈定后,姚青凌带着桃叶下了山,三天后再来。 怀着身孕劳心劳力,姚青凌的消耗很大,快到山脚下时,她几乎站不稳,靠着树休息。 桃叶担心她,急得要掉眼泪。 她要是再强壮点就好了,就能背着小姐下山了。 “小姐,天快黑了……我再上山,叫阮大胡子派个人背您下去。” “不用。”青凌摇了摇头,“我再休息一会儿就行。” 那些流匪若知道她连下山都走不动,只会笑话她。没有了威望,以后她还怎么带着那帮人干事业? 话音落下,忽然见下面山道,一道高大身影缓缓走上来。 第91章 背着她下山 此时,夜色已经笼罩山林。 天地在灰黑色的混沌中,一眼看去,看不分明,只能模糊看清一个高大轮廓,戴着一顶箬笠。 姚青凌眯起了眼睛,浑身绷紧,手指搭在腰间的匕首上面;桃叶更是挡在了青凌的前面。 她往山上看了眼。 这里距离阮大胡子的据点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但雀儿山设了岗哨,山脚下有探子,山中也有,若是外人进入,那些岗哨不可能没发现。 除非来人武艺高强,那些岗哨还未发声就被做掉了;另一种可能,是阮大胡子的自己人? 那身影魁梧高大,给人极大的威慑力。 姚青凌想了想,流匪中有这么强悍的人吗? 大胡子竟然没有跟她说? 她眯着眼睛,使劲盯着来人,绷紧的肌肉一刻也没有放松,身子出了一身汗。 过了片刻,她却轻轻将桃叶拨开,淡声道:“没事了。” 手也从匕首上放下,倚着树喘气。 “小姐?”桃叶疑惑地看她,再扭头看向那人影。 姚青凌已经熟悉蔺拾渊的身形,靠得近了,即使没看清楚他脸孔,她也能认出来。 “是蔺拾渊。” 桃叶便松了口气,又疑惑问道:“蔺公子怎么能上山,大胡子的人不杀了他?” 姚青凌也疑惑,所以等蔺拾渊过来再问。 不多久,蔺拾渊已走到姚青凌面前。 他上下看她,除了看着虚弱疲惫之外,没别的伤。 他微微松了口气,说道:“蔺俏说你没有按照时间到山下,我过来看看。” 姚青凌眨了眨眼,往山脚下看一眼。 树林遮天蔽日,看不到藏起来的马车。 这次她也带了蔺俏过来,但只是让她守着马车,也跟她约定好,酉时下山。 若不见她下来,就想办法来救她。 姚青凌没将蔺俏带上山,一来是留个后援,再一个,就是她与蔺拾渊的关系太紧密;青凌与阮大胡子密谈,好些事是不能外泄的。 姚青凌:“你跟在我们后面?” 虽然这话问得有些不识好歹,可她并不喜欢自己在做的事情,被人时时盯着。 蔺拾渊感觉得到她的不悦,淡漠说道:“我并不关心你与那些人在做什么勾当。但你若被那些人挟持,或者绑架,或者杀了,蔺俏会觉得,这是她的错。” 姚青凌:“……” 蔺俏是个好护卫,这点没得说。 她找补道:“我走累了,休息了会儿。” 山间的夜风很凉,青凌又出了不少汗,风一吹,冷得她打了个哆嗦。 蔺拾渊看她一眼,转过身,身子微微蹲下。 青凌眨了下眼睛,啊这……怎么好意思。 就听男人沉稳磁性的嗓音:“上来。” 桃叶瞅了瞅青凌,面上一喜,真是想要什么就来什么。 她道:“小姐,天色很黑了,我们快下去吧。再晚些,狼就该出来了。” 姚青凌的矜持,在看到远处林中几双绿幽幽的眼睛后,放弃了。 她轻轻趴在男人的后背,两手搭在他的肩膀,腿搭在他的腰间。 桃叶扶着她。 蔺拾渊的小臂横过青凌的腿,将她的腿夹在臂弯间,手却握成拳,没乱碰。 他直起身,稳住身体之后,便迈腿往山下走。 林子里很安静,倦鸟扑簌簌地落入树林中,喳喳叫唤几声。 脚踩着落叶,是悉悉簌簌的声音。 也有不知名的虫子啾啾叫着。 还有粗重急促的呼吸声。 青凌看一眼跟在后面的桃叶。 她点燃了灯笼,走得踉跄;粗重急促的呼吸声是桃叶的。 除此之外,姚青凌还听到了砰砰的跳动声。 这个声音,来自于她自己。 下山的原因,青凌不得不抱紧蔺拾渊的脖子,她的脸几乎贴着他的耳朵;若晃动厉害些,她的脸就直接贴上了。 热热的,烫得她心跳更快了;她的呼吸好像也不怎么稳了。 蔺拾渊,是第二个背着她走山路的人——下山路。 展行卓背着她上山,走了九千九百九十九步台阶,将她高高地置在山间,给她对未来的展望,祈求幸福顺遂。 永宁寺那一夜,她曾幻想过他会从火光中走来,一身溅染的鲜血,对她说:我来接你。 但他没来。 那时候青凌才明白,重要的不是上山的路有人陪你;重要的是下山的路。 下了山,才能回家;回了家,才能有幸福顺遂。 而今,却是另一个男人来接她了;将她稳稳的背在身上,却只是沉默。 没有甜言蜜语,更没有趁机轻薄。 姚青凌看他一眼,微光中,只见他一片侧脸,安安静静的,只见汗水渗出。 青凌此刻没有别的旖旎想法,只是难免比较。 为何她就那么容易被展行卓骗了。 或许只是年纪太小。 但她此刻知道真正的君子是什么样的,让人觉得可靠。 心情放松下来,她有闲情想些别的。 她好像趴在一块火热的,会移动的大石头上。 在男人看不到的角度,青凌的唇角微微翘起。 对蔺拾渊来说,背着一个女人,并不觉得沉重。 他的偃月刀都要比她重一些。 他在战场上,背过无数伤兵回阵地,只求活命,根本无暇想别的。 但,或许是她身子轻,反而叫他小心了许多,好像只要他稍微用点力,就把她的腿夹断了。 感觉,与之前抱着她不同。 上一次抱她去蘅芜别苑,目的性很强,只是要带她去看周芷宁所在的住所,路上他没想很多。 而这一次,就只是一条不长不短的山道,目的只是要走到山下。 夜间的山路难行,但对他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目力好,周围也没什么敌人或者野兽,心思就散了。 身上幽香一阵阵的,不同于花香,很好闻;但这股香味并不是他的,只是女人跟他贴在一起,便成了一个人…… 蔺拾渊看着前方的影子,交叠在一起,成了一个巨大的黑团;两颗脑袋挨得很近,那影子像一只长了长脚,有两颗脑袋的大山龟。 蔺拾渊并不觉得像乌龟有什么不好的,随时随地有家,危险来临,只要将脑袋缩进壳子里,不用拿命去搏;乌龟还长寿…… 忽然,耳朵又一热。 是她的脸贴到了他的耳朵上。 蔺拾渊只觉自己的体温又高了,汗也出得更多了。 有人捏着袖子,轻轻擦了他的汗。 他回头,看一眼背上的女人。 姚青凌说:“累了吧?把我放下,前面路不远了,我自己走。” 第92章 高头大马,俊逸出尘,青凌像是在看一幅画 蔺拾渊默了默,沉声道:“不远了,也不差这几步。” 他接着往前走。 心里想,他竟然不想放她下来。 到了山脚下,蔺俏听到声音,从马车上跳下,小跑过去。 她只看到一前一后两个人,愣住:“哥,小姐呢?她被抓了?你没救她出来?” 姚青凌:“……” 蔺俏的眼神似乎不大好。 就算她哥的肩膀再宽阔,把她挡着了,也能看到她的手和脚吧? “蔺俏,我在这儿。”她轻拍了下蔺拾渊的肩膀;蔺拾渊放她下来。 青凌从他身后走出:“我没事。” 蔺俏直愣愣地看着两人,忽然没了声音。 然后往回走,上马车,放下马凳。 青凌和桃叶都累极了,尤其是桃叶,她进了车厢里便歪在一边揉腿。 这山下的,要了她半条命。 马车行驶起来,山道不好走,两人都在里面东倒西歪的。 桃叶双手合十,对着月亮乃念念有词:“求小姐的大事赶紧成功吧,我不想再来雀儿山了。” 青凌被她逗笑,一回头,窗帘被风吹开,一双幽深安静的眼睛正往里面看。 青凌抿了抿唇,收回目光,忽然觉得心脏跳得又有些快了。 她低声道:“是啊,赶紧事成。” 没多久,桃叶歪着身子便睡着了。 青凌看她一眼,忍不住笑她没心没肺。 月色当空,桃叶轻微的鼾声与车轮碾压路面的声音混在一起,一声呼噜,一声吱呀。 青凌撩开帘子,看一眼骑在马上的蔺拾渊。 难怪岗哨见了他没反应,他穿的是跟蔺俏差不多的侍卫服。 岗哨把他当作她带过来的侍卫;即使他跟在她们后面隔开了一段距离,岗哨也只会以为这是她的暗卫,而且她上山时并没有带着他。 高头大马,男子俊逸出尘,青凌像是在看一幅画。 蔺拾渊看她一眼,拽了下马头,让马靠近马车。 他道:“姚娘子有话要说?” 青凌回神,有些窘迫,随口道:“我在想,周芷宁什么时候从别苑里出来。” 自从蘅芜别苑的大门被人写了字,周芷宁就坐卧不安,而连承泰本来要买房藏她,当时被青凌那么一吓,就没了动静。 周芷宁肯定很慌,睡都睡不着了;同样睡不着的应该还有申公国一家子,时时刻刻被人盯着,又不能把人丢出去。 就是不知道连承泰能想到什么法子,何时将周芷宁转移出来。 姚青凌不在乎连承泰怎么藏周芷宁,她要的是官府的人将她在转移过程中,直接抓个现行。 到时候,信王连承泰、申国公府都逃不了干系。 就算他们有权势作保,动不了他们,御史台也会骂他们一阵子,叫他们夹紧尾巴做人。 青凌希望在她干大事前,赶紧将周芷宁这个人解决了。 蔺拾渊说:“是不是你的那封告发信,没有让德阳大长公主相信?” 蘅芜别苑门口,如今只有姚青凌安排的人在盯着;按说官府真要抓人的话,他们也应该安排暗哨在那边盯着。 可官府不做安排,就是忌惮申国公,不想得罪他。 青凌道:“不会。展国公府与申国公府,两府只有表面姻亲关系,背地里斗得厉害。” 她嫁到国公府后,德阳大长公主让荣、贾两位嬷嬷带了她一阵子,教她人情世故,认识各个权贵府中关系。 荣嬷嬷说,德阳大长公主喜欢她,叫她好好学,别叫公主失望。 青凌那会儿学得很认真,没想到以后还能用得上。 “……申国公的嫡次女,是当今皇上的淑妃。淑妃生了皇长子,这个儿子很受皇上的喜欢。申国公自然是要扶持他的。德阳大长公主的小女儿将要与忻城侯府的世子联姻。忻城侯府家的嫡女,是皇后。” “所以,不管是为了展性卓,还是为了国公府,德阳大长公主不想放过这个机会的。” 蔺拾渊想了想:“那……可是你的伪造信,被人识穿了?” 若德阳大长公主做事谨慎,先叫人去查一番,没有查到那位厨房下人,这件事便不成了。 青凌咬着唇思索了一会儿。 她摇头:“我初嫁到国公府时,其实很害怕的……” 每个嫁人的女子,去到新家,紧张害怕是不可避免的;而她的婆母又是德阳大长公主。 荣嬷嬷安慰她,说大长公主仁善,就举了几个她仁善的例子,其中就有那位厨房下人的故事。 所以,虽然信是她伪造的,但信中的人是真实存在的。 而且,那位厨房下人已经不在申国公府了。 青凌是听御史夫人说起的。 ——她写伪造信时,拿捏不准用谁的名义去告发,便与御史夫人商量了一番。 御史夫人说,那场寿宴她也去了。那时曹御史刚进御史台,那陶夫人排场大,寿宴邀请了很多人去。 德阳大长公主一句话扫了陶夫人的面子,当时陶夫人笑眯眯地卖了大长公主的面子,之后就把人杀了,丢到乱葬岗去了。 那个下人的家人找来诉冤,陶家毫不费劲地就将事情解决了。 这事儿没什么人知道。 一条人命,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府中清理了一粒灰尘,翻不起一丝涟漪。 御史夫人说起这件事时,既愤怒又无奈。 别人家的宝贝,在权贵眼里,什么都不是。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更无人记得。 “……既有真人真事,德阳大长公主就不会去把这个人找出来。权贵间互相往对方府中安排探子,可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就动用探子,未免太小题大做,反而暴露了风险;再者,申国公府那么多下人,要找一个八年前的厨房打杂的,哪有那么容易。” 青凌说了很多,但更像是在安慰自己,稳住自己的心神。 她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若德阳大长公主真去查了,若她发现那告发信是假的……若她不去抓周芷宁,反而查那封信的出处呢? 蔺拾渊没再说话。 姚青凌却觉得他的眼神像是看穿了她。 青凌吞了口唾沫,轻轻咳一声:“就算她要查,也查不到什么。顶多知道自己被当枪耍,去对付周芷宁。她不做,我再想别的法子就是了。” 蔺拾渊觉得她强装镇定,努力说服人的样子挺有趣的;她随时给自己台阶下坡,也很有意思。 从前,只见她豪气干云,义正言辞,又忍辱负重,步步筹谋。 在他的印象中,她是一个年轻睿智,坚韧不催的女子。 这就让人觉得,她太坚硬了,也给人很强的疏离感。 但此刻,她又有着可爱的一面。 不是她吃东西的可爱,是她性格中的可爱。 蔺拾渊开口:“有没有另一种可能,是你的人盯得太紧,让周氏只觉坐立难安,却,更不敢踏出那别苑半步?” “德阳大长公主的人,盯的不是别苑里的人,而是你安排去的人?” 第93章 哥哥,你骗人 青凌恍然,是这么个道理。 她点点头:“之后,我把人撤回来。” 时间太晚,在城门关闭前赶不回去了。 今儿城门一开就出去了,紧赶慢赶,在城门关闭前回到城内。 因与老夫人说好要做生意,青凌就算晚回来,侯府的人只能说几句,却不能成为拿捏她的把柄。 蔺拾渊看着侯府的马车进去了,牵着马回住处。 蔺俏瞅了瞅他:“哥哥。” 蔺拾渊看她一眼,没说话,慢悠悠地走着。 他心情似乎不错。 但蔺俏的心情不好。 叫完一声后,就闷不做声地埋头往前走。 蔺拾渊跟上她:“饿了?” 他转头看四周,已经很晚,街边没有卖小食的。 他从怀里掏出来一张干巴巴的饼,把水壶一起给她。 ——这是他的习惯,出门在外,怕来不及赶回,便随身带些吃的喝的。 蔺俏瞪他一眼,不要他干得噎死人的饼。 她停下,生气说道:“哥哥,你骗人。” 蔺拾渊笑着看她:“我怎么骗你了?” 他摸摸马的脑袋,丝毫不心虚。 蔺俏鼓着腮帮子,更生气了。 “哥哥从我嘴里诓话。你跟在我们后面,知道了雀儿山,还知道了入口。” 事情是这样的。 蔺俏在铜锣巷时,姚青凌派人递了消息,说要出城,叫蔺俏准备一下。 蔺俏很快就做好准备;老余头来传话,说外面有人找。 她去门口一看,见是哥哥。 蔺拾渊见蔺俏穿着一身侍卫服就知道她要跟着姚青凌出城。 ——城内安全,但出了城就不一样了。姚青凌愿意留着蔺俏,就因为她是小孩,不惹人注意;蔺俏会武又机灵,能护着她。 蔺拾渊知道姚青凌跟流匪有接触,但并不知道他们藏在何处。 上一次,他远远跟着,看到雀儿山附近有岗哨,就没再往前了。 蔺拾渊对妹妹说:“匪徒野性难驯,姚娘子跟他们谈交易,就像与虎谋皮。若他们反口,姚娘子有危险,你护不住她。” 蔺俏去过雀儿山,也见识过那些人的凶悍。 那些人身上的杀气很重。 蔺俏被她哥哥说服了,答应让他跟在后面;他还穿了一件跟她差不多的护卫服,就不会被岗哨看出来了。 可是,当蔺俏看到蔺拾渊背着姚青凌出来,桃叶也十分安全;她们只是走不动山道。 蔺俏便开始怀疑。 那些流匪不会伤害姚青凌;哥哥只是拿话来吓唬她,诓骗她。 回来的路上,姚青凌只与哥哥谈那位周氏的事情,只字不提跟流匪相关的。 蔺俏听了一路,她觉察出来,姚青凌对于雀儿山的秘密,是防着哥哥的。 那她允许哥哥跟随,岂不是违背了姚青凌的意愿? 姚青凌从此以后,不就不信任她了吗! 蔺俏正是塑造个人信念的时候,尊崇“忠”字。 她做了姚青凌的护卫,就要做到对她忠心。 尤其,上一次她做错了事情,姚青凌就不要她了。 她好不容易才回去,不想又一次叫人失望。 蔺拾渊微微勾了勾唇角,不知道姚青凌用了什么法子,竟然把小丫头收得服服帖帖的。 揉了揉她的小脑袋,他道:“你要想,如果没有我,她现在还挂在山腰上。山上有狼,还有其他猛兽。那些岗哨只是小喽啰,可不一定敢勇猛救人。” “等他们找人来救,姚娘子说不定已经被猛兽吃得只剩骨头渣了。” 蔺俏这次不好糊弄了,她推开哥哥的大手:“哥哥,你跟着她,是不是要抓到那些流匪,当你起复的踏脚石?” 蔺俏知道,哥哥不会甘心做个平民。 他在边疆那么多年,从小兵做到将军,是一次次生死历劫才换来的。 她也隐隐知道,朝廷不会把他晾在一边;她听人说,如今的朝廷没有能打仗的武将。 可是,朝廷要再用他,就要一个契机。 不等蔺拾渊说什么,蔺俏紧紧攥住他袖子:“哥哥,不可以这么做。姚青凌跟那些人来往,若他们被抓,姚青凌也会被抓起来的!” 蔺拾渊垂眸看着妹妹,漆黑的眼眸沉不见底。 他轻轻摸了下她的脸:“你很喜欢她?” 蔺俏点头,又说:“她对我们有恩。” 而且,她不觉得那些流匪是坏人。 官逼民反,他们只是被逼到了绝路上。 蔺拾渊看着妹妹认真思考后的模样,沉默了会儿,就在蔺俏又要劝说他的时候,男人开口:“我什么都不会做。” 蔺俏放下心来。 两人重新走道。 蔺俏说:“那你跟着我们,是要做什么?” “没什么。”蔺拾渊也觉得自己的回答有点敷衍,再补充一句,“你保护她的安全,可我只有一个妹妹。我保证你的安全。” 蔺俏这回信了。 她也只有一个哥哥。 小丫头唇边漾开笑,但过了会儿,又不笑了。 她说:“那她以后会不会……不再信我了?” “不会。”蔺拾渊回答得很简单,但没有具体说。 他慢悠悠走着,望着前方一轮弯弯的月亮。 姚青凌是个十分聪明的女人。 她对蔺俏,没有所谓的全然信任;她的目标只是他而已。 姚青凌很早就看出来蔺俏与他的关系,收留蔺俏,给她很高的月钱,每一件事都在卖他人情。 在山上,姚青凌看到他,只有略微惊讶,没有生气,还安心的将自己交给他;下了山后也没说什么,没翻脸,一个字都没问。 留着蔺俏,等于间接的跟他也扯上了关系,这是她的精明之处。 用,但不是全然的用,隔了一点距离。 呵呵,二十两银子,一下子雇佣了两个人呢。 男人玩笑的想着,但他并不反感她的算计。 即使双方都没有明说,蔺拾渊却能懂她所想。 他觉得,他们有着老朋友一样的默契。 同样这样想的,还有姚青凌。 回府之后,她便洗漱睡下了。 明明身体很疲惫,脑子却停不下来。 她想着在雀儿山与流匪的对话,即将干成一番大事的激动兴奋。 又想到了被人一路背着下山的感觉,略有颠簸,但让人安心;从安心,又想起了男人灼烫的体温,硬实的肌肉,他的呼吸声…… 一样让她难以入眠。 但不同的是,做大事的激动,是这件事代表了她走出内宅,有了安身立命的筹码。 至于蔺拾渊……他毕竟是个男人,给青凌的是不同于展行卓的感觉。 不过,她觉得这只是对异性接触后的本能想法,她没有再想下去,赶紧打住了。 想得更多的是,他们竟然有如此默契。 第94章 芷宁,忍忍吧 周芷宁就没那么好受了。 这些日子,她坐卧难安,感觉比在王家的时候还要难熬。 在王家,不过是被王轩打,等他打累了,痛苦也就过去了,展行卓会来救她,之后她会有一段甜蜜舒服的日子。 看着姚青凌不喜欢她,又不得不忍着难受照顾她的样子,周芷宁便觉得那些挨的打也不算什么。 总要有人比她更痛苦。 周芷宁以为姚青凌会为了爱展行卓,一直这么忍下去,忍到死的那一天;她没料到姚青凌的手段会这么恶毒。 逼得她差点走投无路,好在她有展行卓。 在任何时候,展行卓都不会放弃她。 起初来到蘅芜别苑,周芷宁还是过得很不错的。吃穿用度都不比从前差,只是不能出门。 抚琴作诗,等着风头过去,同时想着怎么报复姚青凌,恨意如同野草一样疯长。 姚青凌得到了名望,得到了她想要却失去的。 姚青凌让周家的案子又被翻出来;周家想回到京城,这条路却越走越难! 别苑门口有人盯着,她出不去;每天都有人在院墙外叫嚣,骂申国公包庇罪犯,让申国公把她交出来。 她进退两难。 陶夫人对她越来越不耐烦,居然把下人都撤了,不许人伺候她。 陶蔚岘也被国公夫人关了起来;还有那信王,不知道是不是哄着她,一点动静也无。 她不知道外面的人什么时候冲进来,官府什么时候把她抓走。 周芷宁每天疑神疑鬼,就快被逼疯了。 她只能不断地给展行卓写信,说她现在的情况很不好,她很焦急,叫他再想想办法,可展行卓的回信,只是叫她静心等待合适的时机。 琴弦早就被她扯断。 她画的每一张画都在折射她日渐崩溃的心。 终于,她等到了风平浪静的一天。 织云跑过来告诉她:“姑娘,外面那些人散了。” 展行卓说得对,那些人等了那么久,见没有人出来,便会觉得别苑并没有藏着什么人。 周芷宁面上一喜,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松一松。 之后,几辆华丽的马车停在别苑门口。 一身紫色锦袍,绣着四爪金龙的男子从马车上下来。 申国公家的五公子,穿着云锦出来迎接。 从其他马车上下来的,是几位同样身穿锦缎的官宦子弟。 他们簇拥着那紫色锦袍的男子,说说笑笑地进门了。 进门时,紫色锦袍男子扫一眼门外面倚着小摊打盹的摊贩,微微皱了下眉。 他的一个随从便走过去,一脚踢翻了摊贩的水果摊,撒了一把铜板,叫人家滚。 告诉人,信王见不得穷苦,这些铜板是赏他的。 小贩拿着铜板,含泪收拾了摊子,走了。 其他小贩见状,不敢碍眼,在被人驱赶之前,匆忙抱着东西跑了。 权贵们哈哈大笑,有人取笑陶五公子:“也就你惯着那些狗东西。咱们是用那些粗物的吗?按我说,东街市口就该挂一块牌子,不许下等人进来,免得弄脏这块好地儿。” 一行人嘻嘻哈哈进了门。 天香楼的索唤、教坊司的艺伎、伎馆伶人、戏班子,花楼娘子……流水似的进进出出。 之后人们便知道了,申国公家的公子,在为信王贺寿。 人人都知,信王是个闲散王爷,又爱弄风月,骄奢淫逸也算正常。 那些官宦子弟与信王交好,在申国公家的别苑纵情声乐,白天黑夜的闹腾。 这座蘅芜别苑,不过是权贵们腌臜娱乐的地方,周芷宁高傲,怎会藏在这种地方? 别苑内,周芷宁幽怨地看着信王。 对挂在他身上伺候他喝花酒的花魁娘子很是不屑。 信王摆了摆手,花魁很有眼色地退下了。 连承泰笑着看她:“我为了帮你,做了这么大牺牲,你还不高兴了?” 周芷宁语气幽怨:“你让我扮成青楼女子,我还得高兴了?” 她从前是名满京都的才女,如今竟然要扮作青楼女子,从这里逃出去……这委屈,像一根刺扎在她的心头。 不,不是一根刺,是密密麻麻的刺在扎她。 陶蔚岘叹了口气:“芷宁,忍忍吧。” 周芷宁看他一眼,咬着唇角,含泪忍下了。 连承泰转眼变得阴鸷,搭在膝盖上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何人在背后穷追猛打? 姚青凌吗? 从目前来看,姚青凌和离后就躲在侯府中。 据他了解,忠勇侯府内部并不和谐,姚青凌回去,过不了闲适日子。 展行卓的信上也说,姚青凌没有那么大的能量,她顶多有煽风点火的本事;可是周芷宁藏在别苑闭门不出,姚青凌就不可能知道。 那么大门上的字,谁写的? 这些天,连承泰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他想来想去,又叫人盯着姚青凌。 见她这些日子频繁进出侯府,居然要做生意了,而且是打算大干一场。 他的人收买了侯府的下人,打听来的内幕消息,说是姚青凌与老夫人下了军令状,要挣大钱;连侯夫人都奈何不了她。 姚青凌一心一意要赚钱,就没心思盯着别的人和事了吗? “一定是她!”周芷宁恨恨的说。 她还未报仇,却被姚青凌撵着欺负,这笔仗,她一定会跟她清算的! 凌晨,天微微亮时,欢雨楼的马车停在别苑门口。 几个娘子扭着不适的腰肢,被婢女扶着上了马车。 马车驾起,消失在晨雾中。 又一个穿着罗裙风氅的女子迈出了门,微微佝偻着腰,怀里似抱着一把琵琶,小心翼翼地上了马车。 车夫扬了下鞭子,马车哒哒行驶起来。 忽然,一队官兵从巷子口冲出来,挡在了马车前面。 指挥使拿着令牌,要求搜查马车! 坐在车厢里,伪装成青楼娘子的周芷宁慌了神。 怎么会这样! …… 此刻,姚青凌趴在屋顶,看着巷子里的交锋。 总算等到了这一刻! 她听蔺拾渊的,把围在别苑的探子逐一撤下来,做成等得不耐烦的样子。 那信王和陶蔚岘也机敏,硬是把别苑做成纵情声乐的地方。 等人失去了防范,就将乔装后的周芷宁转移出去。 德阳大长公主果然出手了。 不愧是内廷出来,历经三朝争斗的人。 德阳大长公主算计人心,信王这些人的手段在她的眼里只是意料之中。 她不需要真正出面,只需在幕后敲打一下京兆尹,京兆尹就知道怎么办事了。 如今,马车是在申国公的别苑附近拦下的,也是亲眼看到马车上的女子,是从别苑大门出来的。 马车上的人回别苑去搬救兵,信王黑沉着脸出来,与京兆尹打了个面对面。 京兆尹冷冷地对着马车上的人说:“周氏,你被王家休弃,如今去做了妓子吗?” 他看一眼欢雨楼的徽记,扫了一眼信王。 第95章 只有二十三个 近来,盛京城又有新热闹可看。 那躲藏了近一月之久的周芷宁被京兆尹抓了个正着;彼时,她乔装成青楼女子,躲在马车里。同她一起的,还有她不到三岁的儿子。 朝廷终于给了百姓一个交代:流放在北境的周氏一族不得获得优待,周芷宁则罚入官奴婢,由司农寺统一管理,她的儿子也一起。周家最小的那个,被远房亲戚收留的儿子,也被地方官府通知,不得收留,送去地方医署做工。 百姓们解气了,骂声和御史台一起,从周家转移到申国公府和信王。 先是信王,他高调招摇,骄奢淫逸传遍京都,不以为耻,反与案犯余孽为伍,丢尽皇族脸面。 但周氏的供词中,并没有信王,没有抓到他收受贿赂的真凭实据,被太后狠狠骂了一顿,禁足反省一个月;景琰帝正是立威的时候,打了信王二十板子,还叫他捐出三十万两银去赈灾。 这下,即使没有太后的禁足,他也出不了门了。 申国公这边比较麻烦。他起先否认收留了周芷宁母子,后被京兆尹抓了正着,啪啪打脸。 只能改口说可怜她孤儿寡母,才收留了她们母子。 同样的,没有申国公贪污受贿的实际证据,御史台便只能是骂。再者,申国公是淑太妃的娘家,先帝才去世五年,若为这件事便严惩申国公,难免被人说欺负太妃,除了骂,还能拿他怎样? 不过,百姓们骂起来可就狠了。 可怜周氏母子孤儿寡母,给她住豪华大别苑?怎么不可怜无家可归的流民,把宅子腾出来给那些人住?怎么不让出一片良田让流民耕种,让他们不至于饿死? 淑太妃生的大皇子,也就是如今的赵王就更低调了。 景琰帝推行新政少了不少阻力。 这件事,得利最大的是皇帝和蒋太后;德阳大长公主这一手,又一次在太后和新帝面前卖了人情。 …… 鸿升酒楼。 姚青凌留意着外界的风声。 周芷宁居然只是罚没入司农寺,做一个官奴婢? 按说,犯有重大罪责的官员,子女若不是流放,就是充军营,或者是去做官伎。 官府没有在她身上搜到那所谓的账簿。 申国公府和信王都只是挨了骂,没有伤筋动骨。 也没有其他官员被牵扯出来。 想来,那账簿是存在的。 不然民间这么大的舆论,朝廷不可能再轻拿轻放。 申国公府和信王,因为保护了周芷宁,没有遭到出卖。 那些还未揪出的官员想必也出了力,只是罚周芷宁做官奴婢,做给百姓们看,以此平息舆论和朝堂的争论。 “……周芷宁弹得一手好琴,她应该去教坊司做琴伎。”桃叶讽刺道。 青凌看她一眼,笑了笑:“不管怎么说,她去了司农寺,可以消停一阵子了。” 信王和陶家那位公子,也得夹紧尾巴做人,近来不会再冒头。 她可以放手去做大事了。 姚青凌心情不错,叫小二又上了几道菜。 她在酒楼请蔺拾渊吃饭。 酒楼最好的酒送上来,姚青凌亲自斟酒,道:“若不是你给了消息,周氏便还在别苑逍遥着。我们联手,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这帽子戴得大,但没有什么实际作用。 这下都知道周家背后还有靠山没倒,若以此去朝廷领功,奖赏未必有,却是得罪了那位深藏不露的靠山,成了靶子。 姚青凌和蔺拾渊都没有权势傍身,不去触那个霉头。 她已经赢了周芷宁,见好就收;若周芷宁再作妖,便再收拾她! 蔺拾渊是以“报恩”的理由送姚青凌这个人情的,他喝了姚青凌倒的酒。 但是这一句“联手”,从某种程度上,将他们捆绑在一起了。 蔺拾渊笑而不语,捏着酒杯把玩。 姚青凌拿起另一只酒壶,给自己倒了“酒”,小口喝着。 这一次,她把楼月和夏蝉都带出来了。第一杯酒后,她让俩丫鬟伺候蔺拾渊,给他布菜斟酒。 蔺拾渊看一眼姚青凌,唇角的笑渐渐转冷。 这是用如花美婢收买他? 回去路上,蔺俏说:“你总不能叫小姐伺候你吧,哥哥?” 蔺拾渊想了想。 他在南疆时,地方官员和乡绅为了讨好他,不乏借着宴席机会,往他身边送女人的;更有直接送到他家里去的。 别说漂亮丫鬟,便是他们的庶女小妾,也都照送不误。 还有瀛国派来的奸细,更是无所不用其极。 他与姚青凌只是有共同秘密,姚青凌出身侯府,若送婢女收买他做事,不是没有可能。 不过,姚青凌是将军后人,又是和离身,身上的议论很多。 她给他倒酒,是真心表达谢意,给足了诚心和体面;让丫鬟招待他,是她谨言慎行,自重的一面。 这么一想,倒是他想多了。 蔺拾渊心里稍有的一点阴沉散去。 姚青凌还留在酒楼包厢。 她看着一桌残羹冷炙。 楼月和夏蝉都有些忐忑:“姑娘,那蔺将军对我们俩都无意。” 青凌点点头。 这桌酒宴,既是感谢,也是试探。 比起周芷宁,她之后要做的事更重大,蔺拾渊却是知道她秘密的那个人。 虽然只是知道一半,可若他为了官身将她卖了,她的下场比起周芷宁只会更惨。 ——姚青凌身后没有靠山,朝廷中没有人会为她求情的。她的伯父伯母为了自保,只会跟她断绝关系。 此外,没被抓的流匪也只会认定是她出卖了他们。 得罪这些人,逃到天涯海角都要追杀她;她更没活路。 姚青凌不得不十分慎重。 想来想去,就是给蔺拾渊送女人做试探。 这是任何一个权力圈常用的手段。 若他收了,说明他只是道貌岸然,之前的君子之风也只是为了取信她,获得雀儿山的秘密。那么楼月和夏蝉留在他身边,也算是加深彼此的联系。 而她也可做好防范,防备这个人。 但他对她的两个婢女视若无物,明明看穿她的用意,也只是淡然处之,带着蔺俏走了。 他是个君子,是个值得交深的朋友。 青凌放下了心。 她之前给流匪们三天时间考虑,三天后,阮大胡子就给了她音信,叫她将银票和金银珠宝做好分配。 雀儿山的流匪,大部分人想要拿银子回家。 其实很容易理解。 他们杀了人,犯了滔天大罪,就算没有被官府抓到,也成了他们的心病。与其担惊受怕,不如远离京城。 再者,银子拿到手就是他们的,他们既不信任阮大胡子,也不信任姚青凌一个女人。 姚青凌在城里不光看热闹,还在闺房里扒拉算盘搞分配工作。 她兑现承诺,给他们分了钱,叫他们从此离开,不得再踏入京城一步;若哪一天再见面,也要当作不认识,生死不管。 还剩下三百二十三人……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什么,这数字,竟然和永宁寺那一夜死去的人一样多。 姚青凌站在山坳中,看着这些人,让他们再做选择。 结果三百人要跟着阮大胡子去做漕运,只有二十三个老弱病残的,愿意跟着姚青凌。 ——这也是无奈选择,做漕运辛苦,大胡子不要他们,去店铺打杂还行。留在京城,以后娶个城里的女人,老婆孩子热炕头。 姚青凌对着这二十三个老弱病残:“……” 第96章 觉得姚青凌又好骗又好欺负 阮大胡子带着他们从死亡边界走出了活路,虽然杀人越货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可他们能活命,有饭吃,有人照顾。几年下来,他们与阮大胡子熟悉了,更信任他。 而姚青凌是个女人,且是个和离,离开了夫家的。 他们见过寡妇、被夫家休弃的女人是怎么生活的。甭管什么和离,都一样。 自己都过不好,还想要做他们这些男人的头头? 那些拿了银子,在小溪对面准备回老家的人看热闹,见到这样悬殊的选边,乐得哈哈大笑。 还有人朝这边起哄,叫这二十三个人也去拿了银子,回老家种地算了。 阮大胡子叉腰,笑嘻嘻地看着姚青凌:“姚娘子,不是我要抢人,但这些人认我做大哥,我也没办法。我总不能不要他们,把人都赶走?不过,我也要谢谢你想出来的好主意,给我们指了一条明路。” 想到做船老大,站在船头指挥大船的英武模样,阮大胡子高兴的胡子都在跳舞。 他作势,行了个拱手礼,却丝毫没有感谢的意思,全是得了便宜卖乖。 他们按人头按功劳分银子,跟着阮大胡子的人越多,他分到的钱就越多。 哼,姚青凌这个小女人还想从他手里抢银子? 他早前松口,不过是给她下个饵料,勾她把主意都说出来。 又引起一阵哄笑。 那些人更觉得姚青凌又好骗又好欺负。 姚青凌也不生气,这不是面子不面子的问题。 是事实。 可是,她也有她的优势。 青凌笑着道:“谢就不用了,大家一起做生意,一起发财。”又对那些做了选择的三百号人说,“既然你们做好了选择,那就这样吧。” 她没再多争取一下,看了眼天色,表示时间不早,将那二十个人聚拢过来。 她跟他们说:“城门口有招工的告示,这是官府安排给流民的,若有店家收留,就能拿到户籍文书……” 另一大帮人兴奋地围着阮大胡子,畅想着未来,阮大胡子则抚着胡须,侧过耳朵听姚青凌在说什么。 “……户籍文书?”他喃喃自语。 有些人也注意到了,问大胡子:“阮老大,我们的文书,你要怎么弄?” 阮大胡子:“……” 他哪想那么长远,在河上飘的,只要不上岸,官府懒得来查。 可是,船也总有上岸的时候,总不能一辈子都在船上。 况且他跟岸上的人做生意,还要有船工卸货。河道总督那些官员可不好糊弄。 阮大胡子一个粗莽流匪,自己都是通缉犯,上哪里搞文书?他没有门路! 姚青凌说着话,余光瞥一眼阮大胡子,唇角微翘。 那二十三人对她也是有疑虑的,问她做什么生意,给他们做什么活儿,他们有这么多人,能不能安排下来,会不会有人去举报。 就算只有二十三个人,每个人提一个问题,就是二十三个。 姚青凌忽略几个没什么意义的,她扬着下巴大声道:“你们不了解城里的情况。如今官府要管好治安,以防再发生流民暴动。” “如今洛州等地都有官员派过去,尽快恢复从前的模样,官府鼓励流民回乡,留在各城各地的,也不再强行驱赶。这就是我说的,鼓励商贩和乡绅招工用工。” “我有几个铺子,也早就跟你们说过,要把铺子沿着河道开出去。你们也就二十几个人,怎么会安排不了呢?” “不过,我第一次做这么大胆的尝试,你们人少,我也就省事了,文书也容易办下来。本来我还想,人多了,我担的责任太大,怕晚上睡不着觉。” 说到这儿,姚青凌转头看向阮大胡子,也对他拱手:“阮老大,辛苦你了。” 阮大胡子的笑僵在脸上,再看一眼跟着他的三百人。 这三百号人,像一个个张着嘴等着喂饭的孩子。 他要养三百人,且不能再靠着以前打打杀杀抢钱过日子了—— 姚青凌虽然是女人,可她背景清白,有正经营生,就能带着人洗白身份;她做生意比他顺当多了。 想想,压力就来了;想想,就笑不出来了。 有些人看见老大面色犹豫,机灵的已经回过味儿来——老大没有姚娘子那么周密的计划,他也没想过给他们搞户籍文书,这跟以前做流匪有什么区别? 不过是从山里挪到了河道里,遇上大事,不就是丢到河里去喂鱼? 户籍文书和平稳安定的生活,诱惑太大了。 “阮老大,我现在想改改……我跟着姚娘子走,行不行?” 一个圆脸男人说。 这一个开口,便有好几个跟着改主意的。 他们走到一边,跟阮老大保持了些距离;靠姚青凌那一边人近一些。 似乎只要阮老大点头,他们就迅速越过那条线。 阮老大沉下了脸,面颊肌肉微微抽搐。 这才分家第一天,就给他下面子,以后还怎么做事! 他摸着腰间胯刀,阴郁狠戾的眼从姚青凌的脸上刮过。 桃叶一下子紧张起来,紧紧抓着青凌的手臂。 之前几次太顺利,以至于她都觉得阮老大是个笑哈哈的,好脾气的人。 姚青凌也紧张。 可是,事情都已经做到这份上了,若因此而闹翻脸,对两边都没好处。 对她更没好处。 阮大胡子可以在这里就砍了她,继续占山为王。 而且,她在酒楼宴请蔺拾渊,好像惹他不高兴了;这次来雀儿山,蔺拾渊并未跟着。 姚青凌呼吸微微抽紧,笑了笑:“阮老大,你可别小心眼。我没有要抢你的人,是他们自己改主意的。” “当初也是你说,去留随意,他们还未完全做好决定。如今不过是想再多考虑一下。” “再说了,三百个人,那得多大一艘船。你那点银子,买两艘二手船顶天了。养得了那么多人吗?” “不若这样,再给一次机会,让他们想清楚了重新选择。” 阮老大盯着姚青凌看了好一会儿;看着她的同时,脑子里在迅速算计利弊。 带着一大帮人闹哄哄的,以后做的不好,他这老大的地位不保,被人取而代之;这些首鼠两端的,不如就给姚青凌,让她头疼去。 再一次分家,又有六十几个人选择跟姚青凌。 这一次分定,便不能再改了。 一共有八十六个人要跟姚青凌走。 青凌分好钱,就此带着八十六个人,和他们分来的金银珠宝,下山。 这一次出来的时间长,姚青凌无法在城门关闭前回到城内。 这八十六人,也不可能一下子都进入城内。 姚青凌早做好了安排。 她在郊外有一处庄子,这些人可以去庄子里暂时躲着,也把金银珠宝都藏那里去。 庄子的管事接到姚青凌的通知,在驿站等着,看到将近百号人跟着她,吓了一跳。 姚青凌说,她响应官府号召,安排流民的营生,叫管事把人带去庄子。 管事的听话,没多问什么,赶着马车就把人带走了。 此刻,天空下起了雨。 姚青凌站在雨中,看着那一大群人跟在马车后面,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这是洗干净他们身上的血腥的一场雨。 第97章 谁家小姐没事爬屋顶啊? “小姐,下雨了。”桃叶拿了把伞给她撑着,看向茫茫夜色。 这是一个新的起点。 姚青凌想一个人单独处会儿,拿了伞,叫桃叶去驿站里面。 她坐在台阶上,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地看下雨。 不知道看了多久,雨幕中似乎有人影。 姚青凌疑心自己看久出现了幻觉,眨了眨眼睛,那人影却越来越清晰。 直到她完全看清楚。 姚青凌站了起来,微微歪着头看着走到面前的男人:“蔺公子,你怎么也在这儿?” 这么晚了,怎么出城了? 蔺拾渊穿了蓑衣,雨水滴滴答答落下,他静静看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踩着台阶进去了。 姚青凌扭头看他背影。 他的鞋完全湿透,踩在地板上一踩一个脚印,留下一滩黄泥;衣袍也湿得厉害。 他好像心情不好? 姚青凌听到驿站里面的小二说话:“哎哟公子,出去这么久,这是找着人了?看你都湿透了,赶紧去换身衣服……” 姚青凌进去,就见蔺拾渊脱下蓑衣还给小二,然后便上楼去了。 姚青凌不明所以,叫来蔺俏:“他是来找你的?” 蔺俏也有些茫然。 她今儿出城,并未告诉哥哥。 “我去问问。”蔺俏哒哒跑上楼去。 姚青凌这边,桃叶来问她:“小姐,晚膳我们在大堂吃,还是送房里去?” 她们来得比较晚,驿站已经过了晚膳时间,桃叶多给了些钱,叫厨房简单做几个菜。 “大堂吧。”她走到大堂桌子坐下,想了想,让桃叶去楼上问问。 蔺俏等在客房门口,桃叶上来,正好看到她。 桃叶说:“小姐叫我来问问,蔺公子晚膳用过了没。正好你在,你便问一下你哥哥吧。” 房间内,蔺拾渊正脱外衣,听到门口的说话声,侧头瞥去一眼。 没理会,将脱下的,湿透了的外衣搭在一边。 基于之前姚青凌的试探,蔺拾渊虽然没怎么生气,但心里总归是有气的。 姚青凌出城,他便没再跟着。 可心里却像揣了个什么,惴惴的,总是有些不安心。 他想,他只是在担心蔺俏,跟某些人无关。 他便在城门口等着,只要看到她的马车进城,那便没事。 可天色黑透,眼见着要下雨,他还是没忍住,出了城。 如今城内城外防控得紧,守城门的问他,这么晚了出城干什么,蔺拾渊便只好回答说,他有个亲戚在乡下摔断了腿,他去看看。 出了城到驿站,驿站没有姚青凌的马车,小二说没有娘子来投宿。 蔺拾渊心头一紧,担心姚青凌她们跟流匪翻脸,当即就找小二借了蓑衣往雀儿山方向去寻人。 一路都是跑着的。 路上,他遇到一辆马车,轮子陷在坑里出不来,车夫叫他帮忙,蔺拾渊自然没心情去帮,没搭理。 车上便下来一个管事模样的,说他是忠勇侯府的,给了一锭银子做酬金。 他模样着急,说若赶不上时间,怕主人怪罪。 蔺拾渊看了眼马车上的徽记,还真是忠勇侯的飞鹰图腾。 这时候他已经冷静下来。 他知道姚青凌要有大动作,而忠勇侯府内那些养尊处优的,不会在这时候叫管事的出来办事。 如此偷偷摸摸,蔺拾渊便更冷静理智了。 他帮忙将马车推出泥坑,收了银锭,那管事的道谢后,就驾着马车赶紧走了。 跑得很快,生怕赶不上,泥水都从轮子地下飞出来了。 蔺拾渊也没再往雀儿山方向走;他也没立即回驿站。 就在路边等着。 过了一会儿,就见一队人马过来了。 马车当头,后面跟着差不多百来个人,蔺拾渊几乎立即就认出来,那是姚青凌的马车。 那时,他心里生出一股不知名的情绪,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高兴,还似乎有点生气。 他也分辨不出是什么,只是觉得不高兴。 他看着人马都过去了,没出来。 然后便一个人回来了。 回来时,竟然看到姚青凌一个人坐在台阶上。 是在等他? 她看到他了? 可是,她问的却是,“你怎么也在这儿。” 那一瞬,蔺拾渊望着她,也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心情,就是不想说话。 蔺俏敲门:“哥哥,我要进来了。” 她也不等里面回应,直接把门一推,便进去了。 看着只着中衣,倒水喝的男人,蔺俏问:“哥哥,你是来找我的吗?” 蔺拾渊看她一眼,垂着眼皮淡淡“唔”了一声。 蔺俏嘟着小嘴:“哥哥,我是小姐的护卫,你老跟着我算怎么回事。小姐看到你,不得怀疑我没能力保护她。” 今日不同往日,蔺俏看到那么多人跟着姚青凌下山,她危机感很重,怕有人取代她的位置。 蔺拾渊放下杯子:“那我跟姚娘子说一声,说你不做护卫了。” 蔺俏瞪他一眼,走过去将搭在架子上的脏衣服收了,一边说道:“我不做护卫,谁养你啊。” 那认真的模样,好像真的是妹妹卖命赚钱养哥哥。 蔺拾渊:“……” 蔺俏又说:“哥哥,小姐问你要不要去吃晚膳。你要是饿了——” 还没说完,就被男人打断:“不饿。” 蔺俏回头看他一眼,怎么脸拉得那么长。 她撇撇嘴:“不饿就不饿,谁稀罕你了。” 没再说什么,拿着他的衣服去洗了。 下楼时,姚青凌和桃叶都等着;马夫在另一张桌子吃饭。 蔺俏坐下,说道:“哥哥的衣服脏了,没换的。他不方便下来,一会儿我给他送去。” 姚青凌点点头。 驿站今夜没什么人投诉,大堂清净,蔺俏刻意放大的嗓音传到二楼。 房间内喝水饱肚子的蔺拾渊低头看一眼身上,一阵无语。 晚膳后,姚青凌便回房休息去了。 但睡到半夜,她突然醒来。 醒来后,便没再睡着。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月亮露出来,一片安静祥和。 姚青凌穿了件外衣,倚着窗边看夜色,唇角微微翘着。 忽然,一道低沉的男人声音从窗外传来。 “带着那么多人谋生,你能笑得出来?” 姚青凌一怔,双手撑着窗棱往外探头,就见蔺拾渊倚着墙,淡淡瞧着前面夜色。 姚青凌:“这么晚,你不睡觉?” 蔺拾渊扫她一眼,脑袋往外别了别,说:“要不要上屋顶看月色?” 姚青凌抿唇犹豫。 她没上过屋顶。 谁家小姐没事爬屋顶啊? 不对,她是上过屋顶的,还不止一次。 是这个男人带着他飞上去,偷看别人的。 但是去赏月,没有过。 第98章 男人皱眉,冷脸 姚青凌还是上了屋顶。 两人一人坐一边儿赏月,中间摆了一壶茶,一盘点心。 月亮被洗过一遍,格外明亮,连着月辉都好像亮了许多,能看出好远。 但一眼看出去,远处是黑沉沉的山峦,往近了看,是一条官道,通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而驿站就在官道的中间。 道路笔直宽阔,伸向远方,看不到尽头,淹没在夜色中。 这风景不算好看,但姚青凌觉得,此刻有种说不出的惬意。 若是有一壶酒,便也说得上豪情了。 她缓缓道:“我出生在西南边境,几乎在军营长大。那儿也有很多山……” 她微微眯起眼,望着远方的群山,眼神忽然落寞下来:“可我不太记得那些山是什么样的了。” 十年了,时间往后看,那么长,那么长…… 她以为她会将西南的生活永远记着,可到底是新的记忆,盖住了旧的记忆。 就连她现在做的噩梦,也只是永宁寺那一夜,而不再是城池沦陷的惨象。 蔺拾渊看她一眼:“所以你想做生意,把商铺开到西南边境去?” 姚青凌抿唇,没有回应。 但心里是这么想着的。 她忘记了西南的群山,可模糊的记忆中,有一座山从断崖看,岩石是红色的。 树木顽强地从石块中长出来,与那红色陪伴着。 娘亲说,那些红色的石头,是辰砂石。 她还去采过那些石头,炼成朱砂,做药材。 娘说,朱砂可镇静安神,消肿止痛,还有什么作用来着? 姚青凌对于娘亲的记忆,也在消退。 她其实埋怨世人,对她母亲的印象只有殉情,歌颂她对丈夫的忠贞,却不知道她娘是个医术高超的医女,她救了好多伤兵,也给百姓治病。 反正西南的百姓都很喜欢她,连带着,也喜欢小青凌。 每次她们来找娘亲,就会给青凌送吃的。 那时候的青凌都被他们喂胖了。 可是她的记忆里,就只剩下这些了。 娘亲送了她一块朱砂原石,也在逃难中丢了。 姚青凌惆怅地喝了口茶水,香甜的点心嚼在嘴里也没什么滋味。 她说:“我父亲守卫的四个城,丢了。朝廷到现在都没想着打回来。” 都在搂眼前的那点利益,斗得你死我活;永远弃百姓于不顾。 上一个皇帝是这样,现在的皇帝也是这样。 当然,这些话姚青凌是不敢说出来的。 她也没什么远大的理想,她只是要活命,要过好自己的生活。 还能怎么样呢?累死累活,丢了性命,世道却还是这样。 她觉得,自己活着,不丢父母的脸面,不丢他们的尊荣,就算对得起他们了。 蔺拾渊单臂倚着屋脊,姿势闲适,他把玩着茶杯,淡淡说道:“这跟你没有关系。” 顿了下,他又说:“雀儿山的那些人,跟你也没有关系。” 姚青凌看向他,神色又戒备起来。 蔺拾渊无视了她的戒备,冷漠地道:“那些人是朝廷钦犯,你收留他们,你也就搭进去了。官府抓到人,你作为他们的头领,无法全身而退。” 他又说:“但现在,你还不是他们的头领。” 暗示她,她还有脱身的机会。 姚青凌躲躲闪闪,瞒着人跟流匪谈交易;蔺拾渊从她带回那么多人,以及那庄子的管事把人接走,大概猜测到她要做什么。 他是个官员,是武将,知道朝廷对待流匪闹事的憎恶和忌惮。 这些人已经成了一股势力,对朝廷的危害极大。 眼下朝廷安抚百姓,对各地闹事的流民没做明确的态度,可一旦抓到人,便是死罪。 而永宁寺死了那么多人,那些受惊了的官员和富商更不肯放过的。 他们以为就地解散,朝廷就永远抓不到了吗? 一群乌合之众,可以为了利益走到一起,也经受不住诱惑,随时可以反水。 更何况,姚青凌得罪了人,信王那些人,会一直盯着她的。 蔺拾渊又说:“展行卓和信王等人,与案犯余孽为伍,被朝廷和百姓痛骂。姚娘子,你是将军后人,要跟这些逃犯为伍,被人痛骂吗?” 她不是不喜欢,他父母的名声被抹黑吗? 青凌唇角的微笑凝住。 可她又觉得,那些流匪,与制造了惨案的罪魁祸首是不一样的。 她苦笑了下:“我有的选择吗?还能后退吗?” 她给了人希望,已经把担子扛上肩膀了。 既然被蔺拾渊知道了,她也不再遮掩。 她又说:“但既然我这么做了,也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蔺拾渊,你把蔺俏带回去吧。我除了让她去过几次雀儿山,没让她在其他人面前露过脸。没什么人知道,她是我的人。” 男人皱眉,冷脸。 他说了这么多,她竟是觉得,他在怪她害了蔺俏? 姚青凌忽然笑了笑,双脚伸长,双臂枕在脑后,悠闲躺着。她看着月色,说道:“我其实对我做的安排很满意,不会有问题的。” 如果一开始就畏畏缩缩,她又何必折腾,不若给阮大胡子一笔钱,从此跟他们井水不犯河水,让他们自己折腾去。 她看向蔺拾渊,神色认真:“他们只是被世道逼成了这样,不是没得救。朝廷把他们都抓了都杀了,是造成更大的矛盾,还是让人看到希望更有用?” 蔺拾渊沉默,他也躺下来,静静看着那一轮弦月。 但细细想来,他与姚青凌好像是第一次正面谈这个问题。 有时候,他认为自己与姚青凌是有默契的;虽然他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他却总觉得好像认识了很久。 但对于那些流匪,蔺拾渊开始认识到,他们之间是有隔阂的。 他说服不了她,不去淌这个浑水;姚青凌也无法说服他,那些流匪无害。 “……其实,今日我与他们的头领谈判时,他差点动刀子了。”姚青凌忽然说。 蔺拾渊手指陡然握紧,半坐起来看着她,似乎要从她身上看出什么伤痕。 “我没事,他也就是吓唬我。”姚青凌见他紧张,笑了笑,“他不高兴他的手下要跟我走,应该是觉得没面子,或者觉得那些人不信任他。” 笑容敛去。 “这些跟着我的人,也是把命交到了我的手里。所以我想,我是可以完全收服他们,走上正道的。” “蔺拾渊,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在担心我。”姚青凌又笑了,轻轻的一声“谢谢”做结尾,闭上眼睛。 男人盯着她看了许久,心里那股不知名的情绪又翻涌起来了。 这一次,他有些理清楚,这情绪到底是什么了。 是生气她担了没必要的责任,不需要的风险;她害的他担心了,不想看到她上断头台。 可是,她有一颗与别人不一样的心。 她遇事不躲;她也有一双看事不同的眼睛。 她勇敢聪明,她也狡猾。 他高兴她安全的回来了。 他希望她能一直平平安安的。 第99章 糊涂啊!她要给祖宗丢大脸了! 她说他是好人? 蔺拾渊自己也不清楚,他是不是。 他杀过无数人。 面具一戴,一把偃月刀,横扫千军,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军功和威望,可以让他爬得更高,更接近权力中心。 别说是杀敌军,就连澧国人,只要挡他的路,他照杀不误。 在南疆,人人畏惧他;他们说他是地狱来的鬼面杀,叫他人屠。 他讨厌一切麻烦,任何有可能给他造成威胁的,或者要让他分心分神,事后要做补救的,都属于麻烦的范围内。 可是,杀降,成了他从军以来,跌得最重的一次。 将他用命换来的一切都抹去,一切又回到起点。 他需要一个获得起复的机会。 本来,这些流匪会是他的机会。 可是姚青凌收留了他们,居然说,他们还有做回普通人的机会? 而他还成了她嘴里的“好人”? 那她的那位前夫,在她眼里是否也有过“好人”的时候? 蔺拾渊的思绪有些乱,越想越偏了,也就不再去想了。 罢了,如今他也就这样了;或许简简单单地做个普通人,混日子过吧。 男人沉了口气,双手枕着后脑勺,闭眼睡了。 早上,姚青凌是在房间里醒来的,还盖着被子。 青凌往窗户看一眼。 桃叶进来伺候她洗漱,见她往窗边看,疑惑地跟着看过去:“小姐,你在看什么?” 窗子是关着的,什么也没有。 青凌收回目光,“没什么。” 她记得昨夜在屋顶,也与蔺拾渊说了好一会儿话,之后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以为蔺拾渊会叫醒她……竟然是抱着她进来了? 而她,居然一点都没醒? 说好的睡不着呢? 姚青凌莫名有些羞涩,又在桃叶不解的目光下淡定掀开被子,起床。 桃叶疑惑地上下瞧她:“小姐,你怎么穿着衣服睡了,是驿站的被子太薄了吗?” 她嘀嘀咕咕,一会儿说下雨降温,一会儿又说早膳吃什么。 姚青凌看了看身上的衣服:“……” 一直到用完早膳,都没看到蔺拾渊。 姚青凌昨晚邀请吃晚膳被拒绝,早上自然不好再开口询问,倒是蔺俏自己说了:“不用管哥哥,他那么大个人,还能走丢了不成?” 收拾好东西,坐马车回城。 姚青凌走得早,进城时,城门还没开。 城门口好多人在等着开门。 乡下挑着扁担箩筐进来卖菜的;租不起城里房子,晚上住宿在外面的小商贩;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乞丐,流民…… 但姚青凌看到了另一种景象。 夹杂在这些普通百姓中的,还有几辆豪华马车。马车的周围,有家仆围着,防止被人冲撞,吓着车厢内的贵人。 而在马车后面,又跟了很多穿着破烂的。 其实,这已经不算什么奇怪景象,几乎每天都有这样的马车进来。 一座城池一旦发生战乱或者受了灾害,权贵和富户们有能力走,即便是抛家舍业,也要到更安全更稳定的地方,重新安家。 后面跟着的百姓,是跟着一起找活路的。 桃叶看着那些人,喃喃说道:“又来了很多外乡人,这京城是越来越拥挤了。” 青凌嗯了一声,心里想,这世道,是越来越乱了。 马车进了城,城内又是另一番景象。 街道上早就有摆起了小摊的,热腾腾的冒着烟火气;小商贩大声吆喝叫卖东西,也有从楼上往下倒隔夜洗脚水的,泼到了人,互相对骂几句。 姚青凌的马车在热闹中趟过,一路到了忠勇侯府门前。 下了马车,她整理一下衣装头发。 刚要进门,姚青绮从里面出来,看到青凌,大声地“哟”了一声,阴阳怪气道:“这么忙啊,一晚上都没回。这知道的,体谅你辛苦挣大钱,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外面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呢。” 姚青绮蹲守姚青凌一晚上了。 之前她晚归,尚且是回来了。姚青凌有老夫人的“尚方宝剑”,说她做生意辛苦,大家也就私底下议论几句。姚青凌从不把别人的议论放在眼里,嚣张得很。 可一夜未归,这就有的说头了。 姚青绮抱着手臂,幸灾乐祸地盯着青凌,一副“你有麻烦了”的表情。 她挡在门口,不让青凌进门。 姚青凌淡淡看她一眼。 见不得人的事情?是想说她在外面风流快活吧? “黑眼圈这么重,辛苦妹妹担心了我一晚上。不过我没什么表示的,等赚到了钱,回头把工钱给你算上?” 姚青绮眨了眨眼睛,什么意思? 什么工钱? 这是把她当成木兰院的守门丫鬟呢? 姚青绮沉下脸:“姚青凌,你少耍嘴皮子,还是想想怎么跟人交代吧!” 她重重地哼一声,转身就走。 侯夫人一大早就去老夫人的沧波院请安,“顺道”说姚青凌一夜未归的事。 “……我们都知道青凌辛苦,一个女人要做生意是很难的。她又跟老夫人下了军令状,一年内要给侯府带来双倍的收益。可是老夫人,青凌之前只是在国公府管庶务,而且管的还是她自己的新府,国公府的庶务都没插上手。” “她没做过生意,就敢跟老夫人夸下这样的海口。之前我不知道她到底在做什么,可我后来查了一下,她竟然卖了好多铺子!” “如果说,这些铺子,就是她所谓的赚到的钱,岂不是糊弄我们?她糊弄也就算了,但那些铺子,可都是侯府实实在在的产业啊!” 马氏痛心疾首。 她就应该把姚青凌的嫁妆全都拿回手里。 这些铺子给青绮或者佩贞拿去做嫁妆多好,既给她撑腰,又给侯府添面子。 马氏又说:“那些铺子卖了也就卖了,权当她拿去历练了。我也当她有心想为侯府好,要给侯府挣脸面。” “可是,她毕竟是个女人,跟那些男人做生意……”她看一眼老夫人,握着拳头捶了把掌心,“我就怕她为了挣口气,用自己的身体跟那些人做生意。” 外面那些商户女,看着很有本事很威风,可背地里哪个没有权贵撑腰,不过是权贵们放在外面的金手套,又陪金主又陪客人。 老夫人正坐着梳妆,镜子里映出她苍老但干净的面容。 风尘女到老都有风尘味道,每一条皱纹,每一根白发都带着骚媚气息。 她们是名门,岂能有带有这些不干净的气息,辱没祖宗? 老夫人的脸色难看,气的鼻翼微微翕动。 她就不该被姚青凌几句话蛊惑,同意她去做什么生意! 糊涂啊!她要给祖宗丢大脸了! 马氏看着老夫人越来越火大,再添一把火:“老夫人,青绮订了亲,她后面的弟弟妹妹们以后都还要说亲的呀。青凌和离的事儿,名声已经不好听了,若是再传她做些不三不四的事,那……那还怎么让孩子们出去见人?更不要说给他们议亲。我现在担心青绮的婚事,都要被她败坏了。” 第100章 精准暗讽青凌不孝 姚青凌刚回到木兰院,还没来得及坐下,沧波院的嬷嬷过来通知:“青凌小姐,老夫人叫你过去一趟。” 是叫,不是请。 嬷嬷的态度代表了主子的态度,说明老夫人很生气。 姚青凌料想大房要去老夫人那里告状,回道:“我换身衣服就来。” 嬷嬷冷漠说道:“青凌小姐难道还要老夫人等着吗?不用换衣服了,直接去吧。” 楼月往外瞅一眼,看了看青凌,她衣服还是皱的,就这样过去,能行吗? “小姐,要不只换外衣,穿着也精神一些。” 她迅速打开衣柜,找衣服。 夏蝉的动作也十分迅速,上前给青凌解开盘扣,一边迅速说:“昨夜侯夫人就派人来院子,小姐不在,我没有让人进来。她们当时没有说什么,没想到是等了一夜。她们盯咱们院子越来越紧,小姐要小心。” 用最快的速度换了外衣,竟然颜色和款式与裙摆都还算配得上。 青凌笑着对楼月说:“你这本事不错。” 楼月:“小姐,你还笑得出来,赶紧去吧。” 到了沧波院,老夫人坐在明堂,脸色沉得不像话。 马佩贞站在老夫人的身侧,给她递了参茶,往青凌这边瞟一眼。她面无表情,像个高阶丫鬟,既有存在感,又似没有。 在老夫人的下方,坐着马氏,同样是脸色难看,十分严肃。 不止马氏,侯府除了上值的男人,所有女眷和孩子们都到了。 青凌一看这架势,嚯,这是搞会审呢? 她进门,行了礼:“老夫人好,大伯母好,大嫂好。” 陆氏朝青凌投来一瞥,有些同情,张了张嘴要说什么,被马氏一眼瞪回去了。 马氏开口:“好什么好。你一夜没回来,大家都担心你,一夜没睡,你还不知错?” 老夫人重重拍了下桌子:“孽障,跪下!” 青凌:“……” 老夫人一辈子就是这样了,听风就是雨,被人当枪耍。 她年轻时守寡,拉扯大三个儿子,平生最大的希望就是儿子给她养老送终。 青凌的爷爷是个举人,但未做官,在世家学堂做了个教书先生,家世清白,但他年纪轻轻就去世了。 老大,也就是大伯父会哄人,哄得老夫人将家中所有资源集中,只供他一人读书,终于中了科举也做了官,虽然官职不大,但也够老夫人重视了。 青凌的爹见家中清贫,便去边关当兵,挣军饷给老夫人养老,一步步从小兵做成了将军。 可是,做将军的儿子毕竟不在跟前孝顺,老夫人的眼里还是只有长子。 家中有什么好的,优先长子;若有什么不好的,千万不能毁了长子的前途。 连带的,大伯父一家的子子孙孙,都受到偏爱。 姚青凌站着没动,静静地看着老夫人:“为何要我跪下?” 她看一眼马氏,看向老夫人:“因为我一夜未归?” 老夫人怒气腾腾:“一夜未归,这事还不够大吗!就连男子都没这么随便的,你一个和离的女子,外面风言风语有多难听,你不知道吗?” 姚青凌没说话。 上到权贵富户,下到小百姓人家,谁家没点事被人嚼舌根。 青凌作为刚刚和离的女人,这期间一直是别人嘴里的谈资。她回侯府安静了很多天,南北货铺子也正在重新装修当中。 她没去别的什么地方,不过是盯着工人装修,风言风语能有多难听? 马氏这时候开腔拱火:“青凌,你要强,要做给人看,你和离没有错,你能给侯府做出其他贡献。我们大家都期待着,没有人希望你过得不好。” “你每日都忙,早出晚归,大家也都看在眼里。晚归也就算了,可你怎能不知分寸,居然连家都不回,也不传个信儿。” 她痛心疾首:“青凌,你要知道,你是有家人的。看着家人为你担心,你就没点感觉?” 姚青凌看着马氏,见多了她人前人后的一套,如今又是这样,明明心里憋着坏,却要做出关心她的样子。 她哂笑道:“大伯母,国公府传我死讯的时候,你们有想过是我的家人吗?” 其实她对于侯府的冷漠,并不那么愤怒,毕竟只是亲戚,又不是亲生父母。她死了,国公府许诺给补偿,事情就过去了。 只是她突然又回来了,国公府的好处还未落到头上,她就和离了,马氏恨她都来不及。 担心她? 呵呵。 马氏脸色一变,却只是委屈地看向老夫人:“婆母,你看看她,还在为那件事斤斤计较。” 这段时间,通过不断地给老夫人吹风,老夫人便觉得只是没有确认姚青凌有没有死,不是什么大错。连国公府都说她死了,侯府还能比国公府更有能耐? 老夫人又拍了下桌子:“你放肆,她是侯夫人,你还有没有一点尊卑!” “你整天出去抛头露脸,谁家女子像你一样?侯府中这么多女人,外人知道的,不会说我们什么,可不知道的呢?都以为侯府女子跟你一样不知羞耻?” “你有没有为你的妹妹们想过?她们还怎么找婆家?” “你大伯母为你好,说你几句怎么了?” 青凌抿紧了唇线,显得固执,冥顽不灵。 心里想老夫人天真得可怕。 爷爷去世,她一人带大三个儿子是辛苦,可爷爷从前留了些积蓄,再加上族中帮衬,她不愁吃喝,只是日子过得清贫了一些。 儿子们大了,有养家能力了,钱都给她用着,她从没有真正赚过钱。 又要不能抛头露面,又要大把银子搬回家,除非侯府的屋顶破了个大洞,老天爷精准地把银子投入府中。 这不是想得天真,是什么? 老夫人气地捂住胸口,连咳几声,马佩贞连忙捧上茶水,半开玩笑哄着道:“青凌姐姐年轻气盛,她身体底子好,您要跟她置气,您就吃亏了。” 这段日子,马佩贞几乎天天都在沧波院“尽孝”。 老人耳根子软,马佩贞这个外侄孙女比亲孙女还贴心,每天不是亲自下厨做她喜欢吃的东西,就是捶背捶腿的,还会说笑话逗人开心,老夫人很喜欢她。 老夫人喝了口茶水,撇过脑袋不想看姚青凌,对着马佩贞说:“还是你有孝心。” 精准暗讽青凌不孝。 姚青绮瞅准了时机,对着青凌说道:“你瞧瞧你,把祖母都气着了。” “祖母给你面子,我母亲是你的伯母,也不好直接说你什么。我看不下去,就有话直说了。” “我问你,你是不是把侯府的铺子卖了?” “你说要做生意赚大钱,这时间过去也不短了,可有什么大生意拿回来?” 老夫人立即想到马氏在房里说的那些话,冷声道:“我看你别做这个生意了,侯府的财产还不够你败的。” 第101章 自罚 侯府是官宦人家,有农庄田地铺子,家中又有做官的,体体面面,没必要再出一个商户女,拉低了整个侯府的圈层,让人笑话。 这是长子对老夫人说的话。 他并不赞同姚青凌出去做生意。 “……二弟是明威将军,被百姓爱戴。他的女儿做生意,整日算计那几个铜钱,像什么话。连我都要被百姓们骂,是不是我苛待她了,逼得她要出去讨生活。” “再者,我与三弟都在官场为官,可以收孝敬钱,又尊贵又舒服,这不比她出去抛头露脸强?” 忠勇侯如今仍在上林苑当差。 马佩贞的父亲在宁江府做主簿,对地方官员私下里的勾当门清。 她有一次跟他说,那些官员并不忌讳收受地方官员和商户们的供养,他还可拿了那些贡品,去给更大的官员,谋取更好的前途。姚青凌做生意,与商户争利,属实拉低了侯府的档次,叫姑丈被人瞧不起。 老夫人听长子的话,也觉得比起侯府的体面,钱没那么重要了。 侯府不止姑娘们要出嫁,男孩子也要走仕途,再谈一门好亲事,门第和名声非常重要;姚青凌做生意,眼下只有她夸下的海口,银子没见一个,却把铺子都卖了,越想就越觉得不对劲。 姚青凌料想老夫人要反复。 有这些人挡着绊着,她若过得顺顺利利,她们就过不下去了。 青凌虽然生气,可比起从前的日子,如今这点责骂又算得了什么。 她道:“我是把铺子卖了。但那些铺子,盈利少,甚至没怎么盈利,还要往里面贴钱……” 说来就可笑。 青凌嫁去国公府,马氏做给人看,是给她是准备不少的嫁妆。 要说那八十八抬箱笼,除去前面几箱东西是好物,其他也就一般,凑数的。 给她的庄子,那是地薄物少,就养几个农户,在那摆弄一下。 十家商铺,是侯府所有铺子中的末流。 国公府财大气粗,德阳大长公主只收了部分商铺契书,也只是做个样子。想来早就看穿那些嫁妆虚得很。 姚青凌坚持和离,闹得阵势很大,可德阳大长公主只是要留她这个人,跟她的嫁妆毫无关系,她走的时候,那些嫁妆原数奉还,还把展行卓欠她的银子一并还了。 就冲着德阳大长公主痛快还钱,青凌就不记恨她。 谁跟钱过不去? 就比如眼前的侯夫人,明明爱钱爱得要死,却还要装出清高,拐弯抹角的要把那些嫁妆都收回去。 不过,侯府已经落魄到这个境地了吗?只是几家不算值钱的商铺,她听说卖了,就急成了这样? 姚青凌没给侯夫人面子,直接拆穿了,她给她的嫁妆是什么样。 她猜测,马氏给她那几家不值钱的铺子,是不是还想要国公府的贴补? 青凌在国公府时,要顾着侯府的颜面,捏着鼻子忍了下来。 此一时彼一时,侯夫人又要挡她的路,青凌不会再忍让。 马氏的脸都憋红了:“你胡说什么,我——” 青凌冰冷的目光扫向她,打断她的辩白,嗓音提得洪亮:“铺子的账本都在,大伯母要算一算吗!” 呵止了马氏,她的声音才低下去,“把不值钱的铺子卖了,盘成活钱,才能让盈利的铺子去赚得更多。” 她再看向老夫人:“侯府不能再坐吃山空。这个生意,我要继续做下去。而且,我已经做到这个份上,叫我停下,不可能!” “老夫人,我尊敬您,也希望您能继续支持我。不是我不孝,我坚持认为,我所做的对侯府有益。我所做的,正是对老夫人尽孝。” “但若有人用‘孝’的名义,拦着我阻挠我,我不惜再闹一次。”她清冷的眸子静静地从马氏等人的脸上扫过,“你们可以试试。” 声音很轻,但足够她们每个人听见,也足够叫人害怕。 她敢和拿刀砍人的流匪谈条件,敢和德阳大长公主作对;展行卓和周芷宁如今一个外放去了洛州,一个做了官奴婢,谁想跟他们一样,那就尽管试试。 马氏被她这眼神吓了一跳。 凶狠,不近人情,威慑力十足。 这不是一个十几岁的女人该有的眼神。 姚青凌以前不是这样的,她吃了亏只会倔强地站在一边,不服却只能接受现实。 但是现在……现在好像不给她饭吃,她就把锅砸了。 青凌厌恶马氏把老夫人当筏子。来拿捏她。 她知道老夫人墙头草,左右摇摆,又偏心伯父一家子,只要这些人轮流在她耳边说,她很容易就改变主意。 青凌不像她们那么闲,不可能一直陪着她们来来回回折腾,索性就露出她凶狠的一面,把话钉死在这里。 便是背着“忤逆不孝”的罪名,她也在所不惜! 青凌说完话就走了;老夫人捂着心口,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不像话……不像话……”她喘着大气骂,指着青凌的背影,“她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又落下泪,“姚锐两口子去世得早,她爹娘若是在,能看着她这样忤逆我?” 后面,一堆人又是哄又是安抚。 姚青凌听见了老夫人说的,心里一阵刺痛。 若是爹娘还在,他们舍得看见她这样被人欺负? …… 尽管姚青凌没给老夫人面子,驳了她的命令,可她还是主动领了罚。 这样,老夫人的心里能好受一些,爹娘在天之灵,能原谅她忤逆长辈吧? 她跪在祠堂,祖先的牌位前。 午膳没吃,晚膳也没吃。 马氏等人冷眼旁观:“她现在知道后悔也晚了,连我都不敢让老夫人生气。” 姚青绮说:“她不是后悔,她是怕父亲知道她那么对祖母,回头用家法对付她。她便自己领了罚。姚青凌鸡贼得很。” 老夫人听说青凌自罚跪祠堂,一天都没吃东西,冷冷地哼一声:“年轻人底子好,经得起折腾,就让她跪着。” 没一点心疼。 就木兰院的人着急。 桃叶等几个丫鬟来回跑了几趟,劝不动。 晚上时,桃叶悄悄地送了一碗安胎药,和一碗鸡丝粥。 “小姐,您一天没吃东西,您受得了,您肚子里的孩子可受不了。”她看一眼青凌的肚子。 青凌熬了一天,身子晃晃悠悠,有些坚持不住了。 她精神萎顿地坐在蒲团上,接过来鸡丝粥喝了几口。 味道不错。 “谁做的?” “楼月。”桃叶脱口而出,又觉得她家小姐太不当回事,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情反过来哄她。 “小姐!”她睁圆了眼睛瞪青凌。 青凌笑了笑:“没点苦中作乐的本事,怎么在这侯府生存下去?” 她抬头看向前面一排排的灵位,沉重、威严肃穆,每一个都是压在身上的枷锁。 可是,这枷锁,也是庇护。 只有侯府变得更好更强大,这里所有的人,才能有所依附,才能在越来越乱的世道里,抓住一丝生存机会。 青凌吃完了粥,又喝了保胎药,擦了擦嘴唇。 桃叶委屈又心疼地看着她:“还要跪多久?我看老夫人的意思,她们恨不得您——” 话音落下,门外传来落锁的声音。 第102章 却勾得他七上八下 桃叶几乎是弹跳起来,跑到门边用力推。 哐哐哐。 只有锁扣敲打木门的声音。 她着急地回头看向青凌:“小姐,她们把我们锁在里面了!” 门口,守着门的婆子冷声道:“青凌小姐,老夫人有话,叫您在里面好好反省。” 桃叶跑回青凌旁边:“小姐,咱们怎么办,难道真要在这里过夜?” 白天没什么,可到了晚上,这里又冷又硬,怎么睡得着? 而且鬼气森森的,小姐怀着身孕,冲撞了胎儿可怎么办? 姚青凌也是怒不可遏。 她跟她们客气,可这些人对她却是一点儿都不! 青凌攥紧了拳头,深吸口气,对着门外道:“你去回话,老夫人若不怕失火闹出人命的话,就让这门继续锁着。” 婆子不以为然。 侯夫人说了,青凌小姐无法无天,要叫她长长记性。 她还敢烧祠堂不成? 青凌看着门口站着动也不动的人影,眸色沉沉。 桃叶自责:“我就不该一个人过来。应该把楼月也叫上的。有人在门边守着,也不会给她们找到机会。” “要是蔺俏在就好了,她力气大,一脚就能把门踢开……” 青凌坐着,脑中不期然地浮起蔺拾渊的身影。 她曾对桃叶说,将来若遇到紧急事情,可去找蔺拾渊帮忙。 如今桃叶也在这儿了,谁去通风报信? 连蔺俏都叫不来。 她又想到蔺拾渊穿着夜行衣夜探木兰院的那次。 如今怎么又不探了呢? 算了算了,侯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找不到祠堂,惊动了侯府里的人,更被她们抓到了把柄。 姚青凌叹口气,瞧着灵台上摆放的酥油灯。 她总不能真一把火把祠堂烧了。 若是火势没控制好,把她自己也交代在这儿了;且若是吸入太多烟,影响到胎儿……她不想承担那样的后果。 这一把火点了,侯府也就将她驱赶出去,跟她割袍断亲了。 婆子往里面看一眼,只瞧见两个身影颓然坐着。 她翻了个白眼,不屑的撇撇嘴。 侯夫人说得对,青凌小姐只是嘴上斗狠,就算成过了亲,也还是个小丫头,她怎么敢放火? …… 姚青凌被困在祠堂。 三天了。 这三天里,每天有人送饭菜过来,时间不定,菜是凉的,饭是稀的,没有一道肉菜。 桃叶吃着没滋没味的素菜,嚼得咬牙切齿,啪一下把碗筷放回盘子里。 没有油水,尝不出咸淡,吃不下去。 她跑到门边骂:“为什么没有肉,你们是不是半道偷吃了?” 门口婆子冷笑声传来:“关禁闭还想有肉吃,想得挺美。” 桃叶恨恨的踹了门一脚;除了脚疼,没有任何作用。 青凌说:“这样的冷菜冷饭,就算是肉菜,吃了也只会拉肚子。算了,就这么吃吧。” 她们只是要惩罚她,叫她服软,没想弄死她,把她埋了,她就该谢谢这深宅大院里的人,还没到泯灭人性的地步。 青凌透过窗户的小窟窿,看着外面的月色。 “桃叶,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们就常来这儿受罚。这祠堂,也算是我们的老朋友了。” 桃叶咬牙切齿地嚼着老得出筋了的芹菜。 记得,怎么不记得。 冬天冷得要命,把身子都冻僵硬了,只好一边怀着对冒犯先人的恐惧,一边把酥油灯拿下来烤火取暖。 烧了蒲团,差点引发火灾,然后就挨了板子。 夏天闷热,浑身冒汗,衣服都湿透,散发出一股馊味,吃的饭菜也是捂馊了的,吃了拉肚子。 出去之后,却看到姚青绮他们几个兄弟姐妹们喝着冰酸梅汤,下人们给他们摇扇子。 他们还笑话她像落水的野猴子。 青凌回忆着过去,缓缓摩挲着手指。 她不会再对这座侯府妥协的。 …… 蔺拾渊四天来,再一次经过姚青凌的南北货铺子,发现只有工人在装修,却不见姚青凌或是她的人在这盯场。 男人静静站了会儿,漆黑的眼微动了下。 他去了一趟铜锣巷。 敲门,蔺俏出来开门:“哥哥?” 蔺拾渊问道:“姚娘子是否出了远门?” 蔺俏眨了眨眼:“哥哥,你在说什么呀。小姐就在屋子里呢。” 蔺拾渊眉心微蹙:“在府里?” 蔺俏在这儿只是护院,没有权力做主让哥哥进门。她问道:“你找小姐有事吗?我去通报一声。” 蔺拾渊沉默。 蔺俏看他一眼,想进就说呗,又成闷嘴葫芦。 她很快跑进去,又很快跑出来,说道:“小姐请你进去。” 蔺拾渊掀开袍角,跨过了门槛。 这栋宅子面积不大,走过前院就到了正厅明堂。 除了姚青凌以外,还有几个掌柜模样的人。 姚青凌见蔺拾渊进来,摆摆手,叫他们都下去了。 她看向蔺拾渊去,请他坐下:“你找我有事?” 蔺拾渊上下打量她,见她只是清瘦了些。 他坐下,说道:“好几天没在铺子看到你的人。那日回府后,受到刁难了?” 青凌挑了挑眉,不紧不慢地倒茶:“那日你没打一声招呼就走了。” 蔺拾渊:“……” 在屋顶的那一晚,本来只是纯粹地聊谈,甚至有些分歧,可后面却忽然变成两人齐齐躺着睡着了。 虽然是屋顶,但毕竟男女有别。 而且,有种星空为被,屋顶为席的感觉。 蔺拾渊醒后,当即便有些不淡定,浑身绷得又热又紧。 他将她抱入屋内,不敢多停留,天还没亮就走了。 如今她却主动提起。 蔺拾渊心中忽然躁动起来。 那一声,似埋怨似撒娇,又似说着一件极为平常不过的事。 但却勾得他七上八下。 他压下这股躁动,沉声说道:“还有其他事要做。况且,我与姚娘子不过是普通朋友,不需要依依不舍吧?” 眼角余光瞥了眼女人。 姚青凌喝着茶水,看向院子里。 蔺俏正在练习枪法,耍的是虎虎生风,霸气无比。 她的枪法又有长进了,青凌叫她勤加练习,以后就做她的贴身护卫。 但是,院子里还多了个正学武的人——桃叶。 她蹲着马步,双手握拳紧贴腰部,不知道蹲了多久,身体摇摇晃晃,看样子就快坚持不住。 蔺拾渊也看着院子里。 以他挑剔的眼光,桃叶那马步姿势是不合格的,他会一脚踢上去,叫她加练。 姚青凌平静淡然的嗓音响起:“我的朋友不多……” 她没再说什么,似乎有些遗憾。 但她又很快转了情绪,问道:“刚刚,你为何那样说?” 蔺拾渊道:“女子晚上不回家,府中定然会当大事看待。” 南疆边境混乱,女子入了夜连门都不能出。 姚青凌虽然在京城,可她是官宦家的女子,受到的规礼更多。 青凌点点头,“唔”了一声,像说稀松平常的事:“我被关了。” 蔺拾渊眸子露出了然的神色。 他想过夜探侯府,但在上一次探过之后,她不太高兴,便想着今日过来问一下蔺俏。 若还是没她的消息,他再去探一探。 想到此,他又觉得自己那声“普通朋友”,不同寻常。 第103章 新的突破 姚青凌笑看着他:“知道我是怎么出来的吗?” 蔺拾渊:“怎么出的?” 青凌的眼里闪过狡黠,漆黑的瞳仁中又透出些许凉薄。 在祠堂关了三天,姚请绮每天来冷嘲热讽,不断地挑衅。 她希望青凌失去理智,暴怒之下,真的在祠堂点一把火。 这样,侯夫人便可以说青凌疯了,永远将她关起来,将她手上所有嫁妆都没收充公。 但姚青凌在国公府,学到了更深刻的忍耐,她没有被姚青绮所激。 三天,是姚青凌忍耐的极限,就算她能撑下去,她腹中胎儿也会有危险。 此外,她再不出去,藏在庄子里的那些流匪恐怕就要按捺不住。 青凌割破了自己腿侧的皮肤,渗出血,弄脏了衣服。 然后让桃叶对门口守着的婆子说,她来了月信。 祠堂是重地,若是女子来了月信,是不被允许踏入的。 很快她们就来解了锁。 青凌顺利出来,就休想再将她关进去。她回到木兰院,让楼月尽快去把御史夫人请来。 御史夫人的那张嘴,跟曹御史不相上下,甚至还要厉害些;她骂起人来,可不管对方是谁,骂的直白还难听。 侯夫人马上便想起来,姚青凌闹和离时,在舆论攻势下,展行卓和周芷宁被骂得有多惨。 她不能背上虐待良将遗孤的罪名。 对着御史夫人的突然到访,马氏立即换上仁善可亲的一面,说的全是好听话。 说她不会看不起青凌,更不会为难她。 “……青凌跟国公府无缘,侯府是她的家,她回到这家里,还是跟以前一样的。” 御史夫人问青凌回娘家后打算做什么,青凌便说准备做生意,自给自足。 御史夫人当即表示要入伙,当着马氏的面给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钱多钱少无所谓,重要的是有官夫人也参与进来了,这便不是姚青凌一个人的生意。 就连老夫人也不好再阻拦。 就这样,姚青凌解除了禁制;她手里的那点嫁妆,也没交出去,还是她的。 青凌笑眯眯地说:“秘密。” 她神秘兮兮地喝一口茶水,主要是要告诉蔺拾渊,以后侯府也不会再是她的阻碍;他可放心。 蔺拾渊期待了半天,以为她会说一段惊心动魄,斗智斗勇的过程,却只有神秘带着点得意的两个字。 顿时有些失笑。 他不是个好奇之人,没追着问,起身去纠正蔺俏的枪法。 然后,他自己拿了一根长枪,耍了起来。 长枪接连卷动,起了一个漩涡,树叶被吸入那漩涡中,就连树梢都在摇晃,那些绿叶似要挣脱树枝,长在那根长枪上。 他再用力一挥,那团成团的树叶破空而出,似有一股无形气流冲了出去,再定睛一看,长枪飞出去,牢牢钉在一棵树上。 若对面是个人,那必然已被长枪穿胸而过。 但蔺拾渊不止于此,他一个纵身飞跃,将长枪抓回手中,枪尖点地划过,飞起火花,石板都碎裂;长柄压弯,再随着他用力一挑,凌直破空,锋芒毕露。 姚青凌坐在明堂里,都能感觉到长枪卷起的风,呼呼响着。 小时候父亲每日都练枪,她就在一边看着,总也看不够。 母亲会在父亲练完之后,递过去一条布巾给他擦汗;父亲则大步朝她走来,将她高高的举起,然后潮湿的脑袋蹭她的脑袋,问她臭不臭,然后将她放在肩膀,举着她进屋去。 再后来,青凌便举着一根木棍跟着学,每天早上,一大一小,有模有样。 就像现在,蔺拾渊和蔺俏那样。 一大一小,一招一式,同步进行。 桃叶眼睛盯着那对兄妹练枪,脚步朝青凌这边挪,喃喃说道:“小姐,我想将军了。” 青凌淡淡笑着:“我也有点儿想。” 她拿了一块布巾过去,没说什么话,转身走了。 蔺拾渊捏着布巾怔愣,看着她背影。 桃叶走过来说:“小姐交代,说蔺公子可以来府中教导蔺俏枪法,精进她的武艺。” 姚青凌这天在铜锣巷的私宅,接见了铺子里的各个掌柜。 这几个掌柜都已经成了她的人,听她的吩咐做事。 她叫掌柜们去城门口张贴招工启事,但招收工人时,只招收手腕上系了草编绳的。 这是青凌跟那些流匪的暗号。 以防招收到其他人,被占用名额。 八十六人,分批进入,第一批先进来二十人,由管事的做培训,叫他们熟悉买卖流程,熟悉货品。 其余人则继续留在庄子里。 庄子不大,人多就显得拥挤,好在天气渐热,打个地铺就能睡下。 庄子的地也不够好,石头多,贫瘠。这些流匪本来就是农民,见不得有地却长不好庄稼,每天天不亮就去地里捡石头,割草,天黑回来。 他们还把捡出来的石头铺了一条小路,这样下雨时,路上就不会全是泥巴了。 庄子的管事很高兴,对青凌说:“小姐,你上哪儿收来这么多能干的庄稼手。咱们之前人少,伺候不好这些地,现在就好了,今年的收成估计能翻一翻。” 令青凌意想不到的是,这些人中,居然还有会养蜂的。 已经进入五月份,正是百花齐放的时候,这人一看到花,就想养蜜蜂。 他也不用管事给他什么用具,他自己找了材料搭了蜂巢。 “……只要过些日子就有蜂蜜吃了。到时候,我差人送去府里,给小姐尝尝。” 这对青凌来说,绝对是意外之喜。 她不一定要将人全部都送到铺子做工。 一来,她眼下没有那么多铺子,可以很快就消化掉这八十六人;二来,她招收那么多人太显眼,加大了风险。 她何不将他们的手艺用起来,缺什么,她来创造条件。 青凌让管事去问,他们会做什么,做了一份统计。 青凌看过之后,决定将庄子的一部分改做油坊。 米和油是民生用品,消耗多,用量大。 制作出来的油,拿去铺子里售卖,节省了成本,又解决了用工问题,赚得也多。 青凌做下决定,行动也很快。 她去官府给招收的流匪办理户籍,官府主簿做登记时,青凌发现前来办户籍的掌柜寥寥。 “……官府当然希望店主们可以多招工人,也好给我们官府减轻压力。可是这么多流民,世道又是这个样子,谁愿意多养一个人?” 精明又黑心的店主,就用黑工,叫人做完活儿,不给钱,把人赶走,管他死活。 精明,心地不那么黑的店主,用熟悉的工人,涨几文钱,一个人当两个人用,成本不就节省下来了。 但这些人都有一个想法,不想担责,也不想承担风险。 要知道给流民办理户籍,就要给这些人做担保,一旦出了问题,店家也会有麻烦。 再者,前阵子流匪闹事的事情,闹得太大了。 店主们担心这些人找工作是假,其实是来探虚实,怕引狼入室。 主簿一边写文书,一边抱怨。 他写完文书,递给青凌:“你是第一个来给流民做担保,给他们办户籍的店主。不愧是将门之女,胆大,也有担当。” 这话夸得青凌心虚,她还没说什么,就听主簿接着说:“府尹大人说,想请姚娘子去商会露个面,给那些商户们打个榜样。” 第104章 开业大吉 姚青凌马上就给婉拒了。 她可没说得那么好。 若这主簿知道,他写的这些户籍文书,正是给官府苦寻不到的那些流匪的,青凌就不是去给商户们做榜样,而是坐囚车去闹市游街市众了。 韩主簿笑眯眯的:“姚娘子,别谦虚了。我知道你不愿意,是怕那些商户排挤你,怪你多事。但府尹大人说了,只要姚娘子肯露面,他就颁发官府的‘优秀商户’匾额。” 姚青凌有些心动。 有官府奖励的匾额,就是官府的肯定,能获得百姓的信任,生意就好了。 其次,她和府尹搞好关系,就等于有了官府的撑腰,将来若有什么事,处理起来也会方便一些,其他人也不敢轻易欺负她。 再者,官府的支持给她更多一层保障,侯府的人就可以少作妖。便是她那位做了侯爷的大伯父也不好说什么了。 最后,是官府要拉她出来做榜样,将来若流匪的事曝光,她可以将府尹一起拉下水! 姚青凌心中迅速做了一番算计,却装模作样的还要推辞,她说道:“一块匾额有什么用,不能吃不能喝的,要不然,我卖府尹这个面子,以后我若有什么事儿,也请府尹多行方便?” 主簿把话转给了府尹。 府尹心里想,女人就是喜欢贪多,不但要匾额,还要官府给她撑腰。 只要不是太过分的事情,给她一个承诺又有什么不行的。 实在是,解决流民的问题压力太大啊! “优秀商户”的匾额,在开商会大会时,府尹当着众多大店主大掌柜的面,颁发给了姚青凌,明着夸了一顿,暗着给商户们施压,要求留用那些流民做工。 一番工作做下来,有些商户觉得,姚青凌一个女人都敢用流民,少了引狼入室的担忧,还不用被官府找麻烦,也就答应了。 有些商户则生气姚青凌没事找事,出这个头,说道:“姚娘子出身忠勇侯府,本就是官宦人家,有人庇护,也本该挑起这担当,怎好跟我们这些普通商户们比?” 又有人慢悠悠的,带着嘲弄的调子说:“姚娘子一个和离了的女人,还出来抛头露脸做什么。不如在侯府等几年,再找个鳏夫或者嫁出去做侧室,好过辛苦奔波,丢侯府的脸面,以后也不好再嫁。” 姚青凌瞧着那位大掌柜。 姚青凌怎么说也是侯府的人,一般商户不敢冒犯她,但这位大掌柜,是裕王府的人。 皇亲贵族不直接出面经营生意,而是交给大掌柜们。这些掌柜自恃主子身份高贵,很是狐假虎威。 此刻前来开商会的,不止这么一个大掌柜,还有很多。 他们瞧不起流民,更不想用这些人;他们更喜欢用自己家的亲戚,说是知根知底,其实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层层下去,亲戚又带亲戚,不会把机会留给外人。 还有一种,就是有人介绍,这些大掌柜就从中抽成。 姚青凌在展国公府时,见过的这样的掌柜有很多,也清楚他们的猫腻。 德阳大长公主教她,不犯大错就只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是来做工的,给谁做不是做。 亲戚带亲戚有两个好处,一个是知根知底;再一个就是,若一个犯错,就连锅端。跟府里的下人们一样,这些人害怕家人受到牵连,丢了好差事,都是互相盯着的。 这些人也忠心。看在他们忠心的份上,主子让出一部分利益让他们尝到甜头,更珍惜这份差事。 忠勇侯府也是这样,大掌柜们基本上都是马氏的亲戚。 姚青凌知道这种情况后,就将自己名下铺子里的掌柜换了一遍,再培养成她的人。 但此刻,她面对的是别家贵人的大掌柜,就要给他们施压。 她微微一笑,眸光有些冷。 但说出的话却是示弱的。 她说:“我的确是和离的女人。正因为如此,我更该考虑自己的将来,而不是做一个累赘,拖累家人。出来做生意,自食其力,不偷不抢,没什么丢人的。” “我是这样想的:官府维持治安,将城内管理得井然有序,我们这些商户,平时没什么好回报的,如今机会来了,做点小事,既是帮助官府,也是帮助我们自己。” “流民也是人,他们有了工作就有了钱,有了钱就会出来买东西,不就是给我们商户增加营收吗?” “他们生活稳定,就不会再想着去做坐牢杀头的事,这不也是变相的保护我们自己吗?” 她话音落下,好几个商户附和起来:“姚娘子说的是,请用流民,也算是帮到了我们自己啊。我们怎么没想到……” 而且流民急需工作,工钱比原来的工人要得少,还吃苦耐劳。 风向一变,即使是裕王府的大掌柜也不好再阴阳怪气地反对。 在商户吃了饭,散会后,姚青凌让人扛着府尹大人亲自书写,亲自颁发的“优秀商户”匾额,去到她的南北货铺子,挂在左边横梁上。 中间横梁写着“童叟无欺”;右边则是“应有尽有”。 姚青凌环胸抱着手臂看了会儿,满意极了。 铺子装修好之后,店面比原来扩大了三倍,成了南市最大的南北货铺子。 南市有个好处,既有普通平民来购物,也有贵族来采买。 南方货价格贵,普通人买不起,但是权贵爱尝鲜,虽货品卖的少,但利润奇高;南货放置在二楼,地方宽敞,贵人家的管事相比平民也算是有身份的,有这么个宽敞地儿接待,他们觉得受到了优待,就会常来。 北货是常见用品,普通人买得多,利润虽然薄,但出货量大;北货放置在一楼,东西多,人也多,热热闹闹的,招揽更多人气。 开业那天,店内熙熙攘攘。 姚青凌作为店主,看着那么多人进来,很有成就感。 不过,侯府的人都没有来。 本就看不惯她,又怎会来给她捧场?倒是希望天上下个雷,把这店给劈了,省得她惹是生非。 御史夫人带着两盆顶好的芙蓉花来庆贺,青凌亲自接待了她。 在后院,青凌将五十两银票还给御史夫人:“夫人,感谢您帮忙。这店铺的股,我已经给您算了一份,等有了盈利,就让桃叶将分红送来。” 第105章 遇上这样的刁客,谁都头大 御史夫人是为数不多的,知道青凌与流匪有来往的人。 青凌住在新府时,与御史夫人只是邻里之间的往来,真正打下情谊,是在永宁寺那一夜。 正因为关系好,青凌不想御史夫人也淌这个水。 若真出事,御史一家也不至于被牵扯进来。 曹御史刚正不阿,嫉恶如仇,他对朝廷是有用之人。 银票是御史夫人入股的凭证,当初御史夫人当着马氏的面给青凌,是要给青凌解围;这个主意,是青凌自己出的,求的御史夫人帮忙。 店铺已经正式开业,青凌自然不好再拿着御史夫人的银票。 她将银票退还,账本上也会销了这一笔;至于御史夫人的分红,她私下以其他方式给了,就成了。 将来若真有对峙的那天,账本没有记录,青凌只要说御史夫人早已退股,就不会牵扯其中。 御史夫人知晓青凌的意思,却将银票压在她的手心:“你还给我做什么,我是真的要入你的股。老曹的俸银少,我多个收入怎么了。你私下给我分红,这不就是贿赂官员家属,这可真是说不清了。” 青凌抿了抿唇:“那我不给分红,给别的——” “嘿,丫头,你连大刀都敢挡,还怕这点小事?”御史夫人把银票推了回去,坐在椅子上翘起了二郎腿,抓了一把瓜子磕,“连顺天府尹都被你拖下水了,我怕什么,咱们俩可是过命的交情了,我能躲?” “说真的,你敢用那些人,我不觉得是坏事。若是引导得当,那些人能回到正常生活,就不会危害一方了。你是积了德的。” “你是担着大风险,我也就出一点儿银子,跟着蹭一点功德,还赚到了银子,这买卖多划算。” “这要有什么事儿,大不了叫老曹辞官不干了。” “丫头,在京城开店铺不容易。你别看四市到处都是生意,哪家身后没点背景?你开这家店铺,要当心,要多交朋友。” “我家老曹官位不大,但骂骂人还是可以的……” 咔擦咔擦,御史夫人瓜子磕的闲适,姚青凌看重的风险,对她来说风淡云清。 她什么风浪没见过。 青凌心中感动,微微笑着点头:“我知道了。” 御史夫人笑笑;她坐的位置靠窗,隔着窗花往前看,微微眯起了眼睛。 隐约见着一个穿着红衣锦袍的男子,身后跟着几个护卫,大摇大摆地进来了。 他派头大,长相也出众,好多人东西也不挑了,就盯着他看。 御史夫人噗一声,吐出嘴里的瓜子皮:“他怎么来了,不是躺着起不来了吗?” 姚青凌走到窗边,眯起眼睛往前一看,那显眼包不是信王还能是谁? 他还是老样子,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扇啊扇的,往那一站,四周的人都得退三步避让他。 桃叶来了后院,不高兴和担忧都挂在脸上:“小姐,信王来了。” 青凌:“嗯,看到了。” 作为店主,她不得不出去招待。 前院,信王在一众注视下,踩着高傲不凡的步子上了二楼。 二楼由上等跑堂的招待,尊贵的客人只需坐着,说明要什么,便有人将他所需要的送到跟前,供人挑选。 然而,连承泰只说他要买东西,却不说要什么,这叫人如何伺候? 青凌过来时,只见掌柜亲自接待,面对信王不合理的要求,他也只能陪着笑。 青凌淡淡一扫已经捧到信王面前的物品。 如眼珠那么大的南珠,颗颗雪白圆润,品相只比贡品稍次;壮锦色彩斑斓,图案生动;六堡茶香气特殊,只那么一块茶饼,空气里便有独特的茶香味。 但信王看都没看一眼,只说不是他想要的。 遇上这样的刁客,谁都头大。 信王似笑非笑地瞅着青凌,轻轻摇晃手中折扇:“姚青凌,你这店开得不怎么样,连本王想要的东西都没有,还好意思说什么‘应有尽有’。我看,还是叫人把那块招牌砸了吧。” 他使了个眼色,后面的两个护卫走出来,就要下楼去砸招牌。 青凌微微笑着,冷淡出声:“慢着。” 她盯着信王。 那两人没听,已经走到了楼梯台阶。 青凌又说:“信王跟民女开个玩笑,你们做下人的当了真,回头砸了招牌事小,可丢了王爷的面子,你们担得起吗?” 那两人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信王。 信王悠哉的摇着折扇:“姚青凌,你在吓唬我?” 青凌笑道:“我一个无依无靠的,有什么本事吓唬人。” 她拿起茶壶倒了杯茶水,却不是给信王喝,而是进了自己的嘴里。 信王瞪着她,接杯子的手荡在半空。 青凌放下茶杯:“今儿开业,这里里外外都是人。您看看,那些人满载而归,对民女的小店多喜欢。” “您若是砸了民女的招牌,岂不是要被人说欺负人?” 信王哂笑一声,白了她一眼,高傲的撇过脑袋:“你只是满足了他们的要求,本王的要求,你没有达到,本王自然可以砸了你的招牌。” “请问王爷要什么?” 掌柜地看一眼姚青凌,这个问题他问了几遍,信王从头到尾就只有一句:“再看看。” 信王:“你不是聪明吗?那便猜一猜,本王要什么。” 他盯着姚青凌,眼里露出恶毒的神采。 青凌定定瞧着他,过了片刻,她拍了拍手,叫来楼下两个跑堂的。 楼下跑堂的是庄子里的流匪,经过培训,他们待人接物方面合格;对普通平民,他们没有恶意,只有对同等阶层的和顺和热情。 二楼跑堂的,是以前就在铺子里做工的,这些人接触的贵人多,做事也熟练,但对贵人就容易卑躬屈膝。 这种卑躬屈膝,是从骨子里生出来的;来自上等人的一个不悦眼神,就让他们闭紧了嘴巴,吓白了脸。 很快,楼下的跑堂上了楼,青凌指着信王坐屁股底下的椅子,笑眯眯地说:“信王行动不便,你们帮他抬一下椅子,叫信王看看咱们店里有什么好东西。” “别的不说,咱们店的服务一定要周到。” 流匪在没有成为流匪之前,也是跟这几个上等跑堂的一样,骨子里本分和懦弱,可当反抗过之后,这些贵人在他们眼里也就那样了。 两人径直走向信王,一左一右,搬起椅子,连着人也一起搬起了。 但他们动作粗鲁,跟信王的随从们可不一样,信王在椅子剧烈摇晃了晃,气得拿扇子指着青凌,还没来得及说话,楼下又上来两个人。 陶蔚岘和邵文初。 陶蔚岘说:“哟,姚青凌,你这赶客的方式有些特别。” 第106章 连承泰当了真 姚青凌瞧着这两人,对他们,就和对信王一样——没印象。 信王瞧着女人迷茫的表情,就跟那时对他一样,一脸“你是谁”的表情。 顿时心里有些舒畅。 陶蔚岘和邵文初互相看一眼,再瞧着姚青凌:“你,不知道我们?” 姚青凌笑了笑,说得客套:“来者都是客。” 两个男人:“……” 他们是来给信王助威的,但信王比他们先到了,一来就看到这场景。 信王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还被人架在半空;他这样很没面子。 他怒声:“放我下来!” 他的侍卫反应过来,一左一右站在两个跑堂前面,从刀鞘拔出了刀。 铮一声,刺着人的耳膜。 两个跑堂的眼睛都没眨一下,仍是抬着椅子,动也不动。 青凌笑着说:“我猜信王来民女这店里,是来找开心的。这不找来两个力气大的粗使跑堂,陪您玩荡秋千,您怎么还生气了呢。” 她明嘲暗讽,信王来她店里,不就是来砸她场子寻开心的;不过她先发制人,把人给架起来了。 连承泰气得在椅子上就想动起来,那椅子摇晃,青凌瞪大眼睛,一只手伸着,像是要扶他。 她一脸紧张地说道:“信王小心!” 然后缩回了手,环抱于胸,微微笑着说:“您要是乱动,我这两个跑堂的力气再大也稳不住,楼下这么多人呢,您要是不下心滚下去,失丑于人前,您可怎么见人呐?” 她看出来这孔雀王爷喜欢摆排场,瞧不起人;但要是让他在他瞧不起的人前丢面子,他不得气得晕死过去。 连承泰盯着姚青凌的笑脸,咬着牙,以至于面颊肌肉都鼓了起来,但他被姚青凌架在那里了,是真的架在半空,人家手一抖,他就得像球一样滚下楼梯。 姚青凌又说:“你们两个,带着王爷玩儿去。那边架子上是福省运来的特色货品,叫他去看看。” “别——”连承泰拿着扇子的手举起来,另一只手本能地牢牢握着扶手。 他害怕这椅子摇晃;万一把他晃下去了呢? 他深吸口气,对着姚青凌道:“你不想知道展行卓的消息了吗?” 青凌摇头:“我跟他和离,就是互不相干的人,我知道他的消息干嘛?” 连承泰:“……” 没想到姚青凌是这么冷血无情,没心肝的,亏展行卓还想着她。 连承泰在给展行卓的信中,除了告知周芷宁的现状之外,还提到了姚青凌。 展行卓的回信,他不相信姚青凌离了他,日子能过得好。 侯府的人更不可能支持她开店做女商户。 信中有一段是这么说的:“侯府之人待她凉薄,嫌她累赘。她出来开店,应是无法在侯府立足,生活艰难。她离了我,如同菟丝失去缠枝,难形单影只,飘零如浮萍……还请王爷届时去店内一看,告知姚青凌,若她肯回头求我,我还能照看她一二。” 连承泰挨打挨罚之后,在府中养伤,一切关于姚青凌的消息,是下人告诉他的。 而姚青凌的行事作风,下人们看不懂,又想讨好主子,传到连承泰的耳中,就是她做生意如同没头苍蝇,什么码头都拜,居然为了讨好顺天府,连流民都敢招收;她还跟曹御史家的母老虎合伙做生意,那御史又没什么实权,更没什么钱。 而且她什么货品都卖,杂七杂八,没个主品货物。 连承泰当了真。 他要姚青凌过得更悲惨一些,才好叫她尽快给展行卓低头认错。 此外,周芷宁还在司农寺做奴婢,她怎么能过得比周芷宁还要好? 到他能下地走动时,店铺刚好开业了。 可他到了店内,一看这么大面积,再看店内还分两层卖货,这叫“难以生活”? 她在短短时间里,名动京城;展行卓对她的这个前妻,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楼下,好些人本来是在挑选货品的,有人突然往上看一眼,就看见一个穿红色锦袍的男子被人抬着。 ——那男子长得怪好看的,唇红齿白,细皮嫩肉,这般高高抬起,想来地位很高,高得二层楼都架不住他。 “欸,店家,那位英俊的公子是谁啊?”楼下一个妇人扬声问起来。 姚青凌笑眯眯的,看一眼连承泰,说道:“店里今日第一天营业,特请的财神爷下凡,给本店招财气。” 别说,连承泰一身大红锦袍,长相又贵气,再有两个人抬着椅子,真有财神爷下凡的那味道。 姚青凌又指了指陶蔚岘和邵文初:“这两个是招财童子,好看吗?” 连承泰和陶、邵两位公子都一脸无语。 他们来,本是想给姚青凌找点不痛快,让远在洛州吃苦的展行卓好受些,没成想给姚青凌利用一番,成她的财神爷和招财童子了。 连承泰又生气,又觉丢人,抬起袖子遮脸。 下面又有人叫:“欸,财神,你怎么遮脸呢,快给我们都看看,叫我们也都沾沾财气。” 一片起哄声,还有人说,财神下凡是要给凡人散财的,叫他们几个撒银子。 连承泰用袖子挡着半边脸,恼怒的眼神带了杀意,盯着姚青凌:“还不放我下来!” 青凌没动静,似笑非笑地瞅着他。 连承泰咬牙:“姚青凌,那幅画——” 青凌面色微动,拂了下袖子,两个跑堂将人放了下来。 楼下的人一看人下来了,以为“财神”真的要抛银子了,欢呼了起来。 将店内的热闹气氛推向更高,连路过的狗都要进来看看。 连承泰被“财神”二字架在火上烤,不得不拿出钱袋散银子。 然而他出门在外,仗着王爷的身份,去哪儿需要花钱?哪个不是捧着他,把金银珠宝送到他跟前的? 他的几个侍卫拿出的钱袋,只有几块碎银。 青凌笑着说:“我店里准备了几十贯碎钱找零,可以借给王爷,您写张借条即可。” 顿了顿,又看向陶、邵二人,“您二位也一样。” 连承泰今日的怒火到了最高点,差点背过气去,咬牙切齿:“本王还需写借条?!” 这是在羞辱他! 姚青凌:“哦,展行卓也没什么钱,借了我的钱不还。你们应该听说,他抵押过玉佩的事吧?” 信王:“……” 他愤怒地写下欠条;因为太生气,那连着的笔画都像燃着的火焰。 姚青凌收了欠条,叫人拿来十贯钱,在二楼往下抛。 她自己抛还不尽兴,拉着连承泰和陶、邵二人一起。 大把钱撒下去,宾主皆欢。 连承泰撒钱的时候还真被欢喜热闹的气氛感染,撒钱撒得愉快又痛快。 等撒完,回头对着姚青凌,想到那是他的钱,笑容瞬间消失,阴沉下来。 他冷声道:“姚青凌,关于展行卓的消息,你不听也得听。” “他在洛州过得很好。当地官员上奏折,说他已经完成地形勘测,做了新的规划。朝廷对他的表现满意。相信不日,他就要回京了。” 第107章 后门?啧啧 姚青凌沉默了片刻,随后一笑莞尔:“那恭喜啊。” 除了这话,就没别的了。 连承泰:“……” 就这? 她不为展行卓感到高兴? 陶蔚岘有些看不过去,冷声道:“姚青凌,你与行卓怎么说也夫妻一场,他还是因为你才不得不去洛州的。你如此敷衍,未免太凉薄、太无情。” 青凌的笑带了几分冷漠:“第一,民女与他和离了,从此就是桥归桥路归路,没有什么夫妻一场。” “第二,他去洛州不是因为民女,而是为了周姑娘,以及为了他自身避险。如果他不去洛州,国公府和他自己都要有麻烦。” 展行卓不过是以退为进罢了,别把黑锅扣她的脑袋上。 说着,她哂笑了声,瞄一眼眼前的三位。 “民女觉得你们也是奇怪,有展行卓这个例子在前,你们怎么还敢和案犯余孽有牵扯啊,这不是明摆着往坑里跳吗?” “如果是民女,民女就不管什么义气了。老夫子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周姑娘是朱是黑,你们不知道,朝廷可早就给答案了。” “信王,听说你挨了板子;陶公子,听说你也被禁足了?” 信王被戳到痛点,脸色难看,颧骨有几分红色;陶、邵二人也是。 青凌看得心里爽,面上不动声色,做出一副害怕惹祸上身的样子,说道:“你们不怕,民女可非常害怕。民女无依无靠,遇到这等麻烦人物,避得远远的,只求自保。所以你们可千万别再说我和展行卓有关系了。” “哎,这要不是和离得早,我现在就不是在这里开店铺,而是跟着一起被发配洛州,去吃苦头了。” “天气就要热起来了,听说被水淹过的地方,蚂蝗蚊虫特别多,那些地方的瘟疫虽然控制住,可还是时不时爆发疾病。我这身子骨,可不一定受得住。” 信王也许想到了蚂蝗的模样,和蚊虫遮天蔽日的场景,面皮微微抽搐了下;陶蔚岘沉不住气了,他怒道:“你怎么能这么说!亏行卓兄之前对你那么好。姚青凌,你就是个只想占便宜,不肯为他付出的女人。哼,他跟你和离了也好,娶你这种见利忘义的小人做妻子,简直是侮辱了身份!” 姚青凌冷笑了声,跟这种人说话,才是侮辱了自己。 她看一眼从头到尾都沉默的邵文初,抬了抬下巴:“你呢,你有什么要说的?” 要骂,就一起都骂了。 刚好她生意好,对他们的骂声可以不必在意。 邵文初瞧了瞧她,摇头:“并无。” 陶蔚岘瞪了他一眼,又是这种谁都不得罪的嘴脸。一个没有权势依靠的女人,有什么谨慎的。 姚青凌并未再管这几人,她双手按在护栏上,看着整个铺子,有种“看,这就是我创下的江山”的感觉。 或许是刚才撒了钱,楼下的客人越来越多,这会儿几乎是爆满的状态;人挨着人,纷纷抢购。 柜台的算盘打得飞快,看着手指都快抽筋,但唇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伙计们不停的补货,将东西往货架上填补。 姚青凌扬起的唇角就没下来过,有钱赚,这才叫浑身气血通畅。 她这模样,看在其他人眼里,完全是钻在钱眼里的样子。 陶蔚岘不停地吸气吐气,只觉之前展行卓对她的好,完全是喂了狗。 他想,幸好不是他娶了这种女人。 浑然不觉,他们收受地方官员贿赂,贪污修筑堤坝的银子,贪污赈灾银的嘴脸,笑得有多难看。 也被展行卓所谓的宠妻蒙蔽,完全不提他是为了谁才对她好。 姚青凌看够了,转过头来,发现那三个人还在‘此时楼梯下出现一道人影,姚青凌刻意侧头,微微抬了抬眉梢,喜笑颜开。 只见蔺拾渊不紧不慢,拾级而上。 他穿了一件靛蓝长袍,袍子只在袍角绣了浮云纹,却看着贵气又沉稳。 他的亮眼,与信王连承泰完全不同。 信王是出生在皇家,王气雕刻出来的尊贵,骨子里有先天的傲慢,却因养尊处优,只有贵气而无精气神;是雕刻精致的泥胎娃娃,却因缺少猛火淬炼,成不了让人赞不绝口的青瓷。 蔺拾渊的贵气中融合了杀气,出现即带锋芒;他的尊贵是刀锋和战功带来的,是一场场鲜血的历练,给他增添的王霸之气。 再加上他身材高大魁梧,每一寸肌肉都透着力量感,很是给人威慑感,王霸之气展露无遗。 青凌的唇角再挽起三分,笑说:“你从哪儿冒出来的,我竟然没有看到你。” 他这样显眼,即使下面全是人,也能被人一眼认出的。 蔺拾渊上了二楼,淡淡扫一眼那三人。 明明他此刻没有官身,可流露出的气质,却像是那三人矮了他一头。 信王不悦地皱了皱眉。 但他又一次亲眼看到姚青凌对蔺拾渊的另眼相看。 把他们全都晾在一边了;而且听她的话音,两人分明关系好得很。 难道真是看上这蔺拾渊了? 就听蔺拾渊回应姚青凌:“前面人太多,我从后门进的。” 后门是仓库,只有忙着上货的伙计。 但是伙计们扛着货包来来回回,灰尘不少。 蔺拾渊不嫌弃仓库脏,不甚在意地掸了掸衣袖沾上的灰尘。 信王:后门?啧啧。 他下意识想到权贵富户门内的腌臜,那些男男女女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不就是在后门干的? 信王不屑地冷笑一声:“蔺拾渊,这你也好意思说?” 蔺拾渊转眸看过去,回应得十分平静:“信王在后门做过什么事,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么?” 对蔺拾渊来说,后门是战场实现奇袭的地方;派前锋队火烧粮草,消耗地方战斗力,扰乱人心,再正面攻打,形成合围,事半功倍。 信王:“……” 他以为这话够让他无语的了,岂料姚青凌的话,更叫他气绝。 “信王,你们还在啊,我以为你们都走了。” 陶、邵二人也是十分无语。 他们的存在感有这么低吗? 见面就说不认识,现在又当看不见。 对,一定是展行卓把她藏在深闺不见人,这才对他们没有印象的。 姚青凌这般无视他们,只是心眼小,故意气人而已。 偏姚青凌是真的不在意他们,往货架看一眼,叫了个伙计装了些礼盒送过来,对他们笑盈盈地说道:“刚才让三位撒银子,让三位破费了,怎么好让你们吃亏,空手而回呢。” “来,这是南海的珍珠,虽比不上贡品,但绝对是拿得出手的上品。各位拿回去放着,或者赏给夫人小妾们,她们一定喜欢。记得一定要说,是在我这‘荟八方’买的。” 第108章 蔺将军做小工? 姚青凌的南北货铺子,名字就叫“荟八方”。 二楼的名贵精品,用松木盒子装起来。 盒子上的“荟八方”三个字,用螺钿镶嵌,精致漂亮且显眼,就算不看里面东西,只看这盒子就叫人非常喜欢。 信王等人看着这盒子,额头青筋鼓了鼓。 好家伙,这是讽刺他们,为了这点东西舍不得走? 更绝的是,他们带走了这些东西给自己的夫人小妾,等于给她介绍了招牌! 信王捏起一粒珍珠看了看,哂笑一声:“这也叫上品?送给我家小妾,拿去磨粉敷面,还嫌弄糙了她的脸。那就……磨粉喂猪?” 他看一眼陶蔚岘和邵文初,那两人笑了笑,陶蔚岘更是附和了一声:“不知道猪吃了,肉质是不是要更细腻一些?” 却将盒子丢给跟着他们的小厮,收下了。 看不上的东西,轻贱之,又收之。 可见其贪婪本性。 姚青凌冷眼瞧着,这三位便是上品珍珠都这般瞧不上,想来贡品也是收过了的。 贡品是皇帝才能享用的,除非皇帝赏赐,其他人私下收受是重罪。 她微微眯了眯眼睛,按下疑心暂且不提。 回头看向蔺拾渊,他也是一副意味深长的神色,看着那三人背影。 应该是跟她想的差不多。 或许那本藏起来的账簿,记录的便是这些更要命的东西。 “今天店内人多,我很安全,就放了蔺俏的假。她没来店里。” 蔺俏不喜欢凑热闹,难得的假期,青凌以为她去找哥哥了。 蔺拾渊却说道:“我不是来找她的。” 青凌眨了眨眼,请他过去坐,又叫人上茶。 蔺拾渊垂眸看着楼下爆满的客流,着重关注那些流匪蜕变而来的小伙计。 干活勤快,耐力强,对难缠的客人也算有耐心,没露出暴戾的一面,只是有些不耐烦。 姚青凌将他们安排去招待普通客人,而非贵客,想来她早就做好了精细分配。 蔺拾渊收回目光。 姚青凌微微笑着说:“我放心这些人。只要给他们看到了银子,他们还会更卖力的。” 不过,她也有自己的担心。 她这边进展还算顺利,就是不知道阮大胡子那边怎么样了。 他的漕运若做不起来,她的订单,就只能交给别人去做了。 生意这么好,那些存货很快就要消耗没了的。 她现在的这些货,是之前几家铺子的存货。 蔺拾渊的脸色却有些不太自然。 姚青凌发现了,问:“你怎么了?” 男人默了默,侧过身体,严肃认真地问:“姚娘子,我在你这儿要做工,不知道你收不收?” 姚青凌:“……” 刚才还觉得他贵气,有王霸之气,却是来她这里找工作? 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兄妹两个,怎么都一样? “蔺公子,你之前可是蔺将军。” 姚青凌觉得,蔺拾渊放下身段来做小工,目的不纯。 他是随时会被朝廷起用的人。 蔺拾渊说:“实不相瞒,正是因为‘蔺将军’这身份,找工作才更难。” 他有名望,有百姓的拥护;可百姓不可能雇佣他去看家护院,更不会请他去馄饨摊子烧火劈柴。 那些商户怕被百姓骂,不愿招惹是非。 至于达官贵人……士族门阀与寒门之间有天堑,更无可能。 姚青凌:“你想好了?” 堂堂将军,卸下盔甲去做商户女的手下,将来所受到的奚落,那巨大的落差,他能受得了吗? 蔺拾渊淡笑:“我在未做将军之前,只是个……”他顿了顿,笑容落下时,眼底划过冷意,“只是个守城门的小兵。” 姚青凌没有马上回答。 不管蔺拾渊出于何种目的来她的店铺,她这儿多一个武功高手,对她是有利的。 至于他对那些流匪的态度,目前来说,他从未出手对付。 或许他看见了这些人的转变,就会对他们改观的。 再者,他也加入了这个大家庭,他自己也就“同流合污”了,那就更不必怕了。 对外,她与信王那些人的矛盾不会解除,以后还会来找麻烦,她需要一个威武霸气,名声又好的镇店之人。 还有,荟八方的生意好,便动了那些权贵们的利益,他们看她不顺眼,也会来找麻烦的。 姚青凌心中盘算了一遍利弊,觉得利大于弊,便同意了。 她请他做一等管事,仅次于大掌柜,平时不用参与店铺经营,只需有人来闹事时,摆平事情就行。 蔺拾渊点头同意,两人捧起茶杯互敬一番,便达成了。 …… 连承泰与陶蔚岘、邵文初三人离开铺子,另找了一家教坊。 在姚青凌那里受到的气,必须从其他地方散出去。 叫了几个貌美的姑娘陪着,又让琴技舞技最好的姑娘表演。 他们仨喝着美酒,听着舞曲,不忘议论姚青凌的绝情。 “……狼心狗肺的东西,居然让她过好了。不能让行卓知道。若让他知晓,姚青凌完全忘记了他的恩情,把他人都忘了,该多难过。” 邵文初这时候忽然道:“周芷宁已经服了奴役,也算是为那件事付出了代价,受到了惩戒。该是时候将她从司农寺接出。” 陶蔚岘点了点头,神色间有些心疼。 从周家出事后,周芷宁承受了太多,她吃了太多的苦,也受了罪。 早知如此,不该让展行卓照顾她;他的妻妾不像姚青凌那么霸道狡猾,事情也就不会到今天这地步了。 只是,他从未是她的未婚夫;周芷宁的心里也没有他。 陶蔚岘又想起那些夜晚听到的琴声,那么美妙。 他晃了神,再回过神时,信王已经同意,由他去司农寺,将周芷宁买回王府做奴婢。 在澧朝,官奴婢是可以买卖的。 这样一来,周芷宁不用在司农寺做粗活。到了王府,她虽然还是奴籍,但跟随在信王身边,与小姐无异。 她留着奴籍,朝臣和百姓也就没有攻讦之处。 陶蔚岘却说道:“还是由我买下她吧。” “信王毕竟是皇族,太后和皇上都看着,多有不便。再者王妃乃大族出身,她母族恐有议论。” 连承泰想了想,把这机会让给他了。 邵文初深深看了眼陶蔚岘,陶蔚岘端起了酒杯,笑着说:“那就预先祝我们事成,连同行卓一起,早日在京城团聚。” 回去后,连承泰连夜将姚青凌的话写在信上,给展行卓送过去了。 他还在信中刻意强调,姚青凌对他们的过去非常冷淡。 他还写姚青凌看到蔺拾渊的眼神。 “……亮如灿星。他一来,本王与蔚兄文初兄,皆被遗忘,她眼中只剩下蔺。” 碎嘴王爷将姚青凌的罪行写得满满当当,也不忘写一下,他们已做好准备,将周芷宁从司农寺接出来。 展行卓收到信,不想相信姚青凌竟然绝情至此。 呵,离开他,她能过得这么好? 侯府那些人怎么可能放任她抛头露面,给侯府丢脸。 姚青凌见利忘义。 她依傍的肯定不是蔺拾渊;蔺拾渊的背后是不是有什么重要人物,她才走得近? 第109章 做奴婢的职责 展行卓怎么想,都无法想象姚青凌看其他男人时,会跟看着他一样。 当年的姚青凌,满心满眼都是他! 可一想到姚青凌用看他时的目光,去看别的男人,他心头火就蹭蹭往上蹿。 他又将信来回看了一遍,确信他没有看错。 每一笔笔画,都似乎在扭曲,变成水中游虫,钻入他眼里,挤入他心里。 那些虫子在他心中流窜蛄涌,又痛又痒,令他辗转难眠。 闭上眼睛,就是姚青凌那含情脉脉的眼神。 她在看谁? 耳边仿佛传来女人铿锵有力,激情澎湃的声音,字字句句都在为蔺拾渊发声。 一会儿又变成她冷淡的,不留情意的声音,催着他签和离书。 和离时,她甚至不肯见他一面,派了个丫鬟把东西都带走。 “呼——”男人猛然坐起身,烦躁透了。 “姚青凌,你果然是忘恩负义,这么快就把我忘了?” 恼恨地念了一声,但更深刻的是一股说不出的颓丧感。 他看着简陋的账幔怔愣。 外面下着雨,屋子里几乎没什么光亮,可他愣是在白色账幔上,看到几只紧紧趴着的蚊子。 让他立即想到心头又痛又痒,却抓不到挠不得的感觉。 他烦躁地抓了抓胸口,一把掀开账幔,却听门口轻柔的女人声音响起:“主子,您是睡不着吗?” 话音落下,女人推开房门,手里拿着一根蜡烛,进来了。 女人正是之前展行卓收留的街头乞丐,如今是他的婢女,红樱。 她跟着展行卓能吃饱饭了,身上的肉肉眼可见地长了起来,不是一把骨头了。 烛火映着她脸庞,温柔小意,动作轻柔。她点燃了桌上的灯盏,吹灭蜡烛,转头看向展行卓。 “主子,可是有蚊虫入了账幔,奴婢再来驱赶一遍,如何?” 展行卓烦躁不已,拧着眉起身。 红樱踩着小步到床边,拿起一边柜子上的蒲扇,一手撩起账幔,单膝跪在床边,往里扇扇子,驱赶蚊虫。 风带起她一侧头发,露出半张清柔的脸庞。 在充满霉味的屋子里,若隐若无的花香味道,随着风扇过来。 展行卓瞧着女人的背影。 她比姚青凌高一些,也比她瘦一些,不过只是洛州的条件不好。 她和姚青凌一样,能过得这么好,都是被他养出来的,都是因为他。 可是,姚青凌不知感恩! 男人咬牙切齿,眼神都凶狠了起来。 红樱驱赶完蚊虫,回头就看到男人灼灼的目光,灯火映在他的瞳孔中,像点了两团火。 女人并不害怕,微微垂下脑袋,羞怯说道:“主子,已经没有蚊子了。您可以就……” 展行卓走到她面前,手指勾着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红樱微微颤着身子,继续把话说完:“您可以就寝了。” 她垂着眸子,睫毛轻轻颤抖。 展行卓:“抬起眼睛,看着我。” 女人的睫毛颤得更厉害了,却也勇敢地掀起眸子,直视他。 这一回,她大胆了许多,直勾勾地看着男人:“主子……” “别说话。”展行卓看着那双眼睛。 她长回一身肉,可除了眼睛,没有与姚青凌相似的地方。 倒是这双含羞带怯的眼眸,让他想起成亲那天,他用秤杆掀起姚青凌的红盖头,她便是这样垂着眼皮,不敢看他。 在他的命令下,她才抬起眼看他,从害羞到敢于直视他。 红樱被男人盯着,紧张得不敢大声呼吸,不敢说话,却也期待着他。 她的眼神柔情似水,瞳孔中全是他的身影。 她轻轻咬着唇,压抑心底的紧张,可期待就要破土而出。 做奴婢有什么好的。 红樱本是当地乡绅的庶女,因灾难突然来临,没能及时逃出去。 她九死一生才活下来的。 她也相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展行卓看着她,开口:“每晚都是鸣鹿值夜,为何你会在外面?” 红樱的声音柔柔的:“鸣鹿大哥身体不适,奴婢想着主子白天那般辛苦,若晚上照顾不好,岂不是耽误了明天的工作,所以便跟鸣鹿大哥说,叫他去休息,我来守着。” 她眼睛微微晃动,羞涩又大胆,热烈而真挚。 展行卓呼吸一紧。 姚青凌也曾这样看着他…… 男人喉咙翻滚了下,却冷静发问:“你想做我的女人?” 红樱的脸颊更红了,她羞怯地垂下眼眸,低声说:“伺候主子,也是奴婢的职责……啊!” 惊呼一声,她被男人推入账幔中。 随之,男人覆在她身上。 账幔飞舞摇晃,衣衫从里面扔了出来。 …… 周芷宁在司农寺,因有人关照,做的是轻松活儿。 她不用像其他官奴婢那样下地干活儿,也不用每日泡在井边浆洗衣物。 每日只需拿着账簿,站在仓房门口清点搬运进来的织布。 在司农寺,所有新来的奴婢都要干辛苦活儿,然后再经由各处挑选,去其他地方。 周芷宁成了例外,自然便被针对。 “……同样都是家里犯事牵连进来的,为什么她能做那么轻松的活儿?我可听说,她家的罪名,比我们重多了。” 有人打听清楚了周芷宁的来路,在某日下工后,将她堵在净房。 这里条件艰苦,奴婢们做了一天的活儿,浑身都是臭汗,却不能日日都洗澡,每天都是蓬头垢面的。 周芷宁搞特殊,但却是落单,被人收拾的机会。 这不得狠狠欺负,狠狠发泄? 那几个人按着周芷宁,让她不得动弹,也无法告状求助。 一个领头模样的女人先去洗了澡,叫其余人好好“替天行道”。 周芷宁被欺负得很惨。 她这辈子,除了被王轩打,没被别人打过。 恨意在她心中蔓延。 王轩是官宦之子,王家是名门望族,她被这种人打,尚且能忍;可是这些女人,都是最低等的奴婢。 她们竟然用她们的脏手打她! “瞪什么瞪,再瞪,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将她压在地上的女人狠狠踩一脚,周芷宁惨叫一声。 她们挨个都去洗了澡。 等最后一个洗完,那洗澡水已经脏得不能再脏,就跟泥浆水似的。 周芷宁被丢进这样脏的洗澡水中。 “咕噜咕噜……”周芷宁扑腾几下,她以为要被淹死了,惊慌地从浴桶中站起来,吐出嘴里喝进去的脏水。 领头的女人冷笑着:“不是爱洗澡吗?” “呵呵,你真该去看看,那些被淹死的百姓。如今也尝到滋味了?” 几个女人合力,将浴桶推倒。 轰,哗啦,连着两声巨响,周芷宁和脏水一起翻了出来。 一片狼藉,周芷宁狼狈地趴在地上。 那些女人们嘲笑了会儿,心中舒爽,这才满意而去。 第110章 爱屋及乌 周芷宁趴在地上,半天都没起来。 她既疼又恨。 如今再也没有展行卓来救她,接她出去养伤。 “展行卓,你收到我的信了么……” 她趴在地上哭泣,却不敢大声哭,怕那些人去而复返,看到她哭的样子,她们只会更得意。 周芷宁进入司农寺时,私藏了一只信鸽进来。 有人照看,藏点私物也没什么。 偏这里是奴婢们待的地方,平时连一点荤油都看不到,一点肉食都能叫人看红眼。 她的信鸽被人发现,拔毛炖了汤。 周芷宁只能通过寻常的驿站送信。 从京城到洛州,若非加急信,一个来回得一个月。 他们怎么还不来救她出去? 身体和心理的双重折磨,让她濒临崩溃。 可是,她却只能忍着浑身的疼痛爬起来,将净房打扫干净。 ——这净房是高阶女官才能用的,她们允许她使用这里,但若脏污不堪,便不让她来了。 就这样又熬了几天,陶蔚岘来了。 他将周芷宁买下,将她从这里带出去。 看到周芷宁浑身的伤,他微微皱了下眉毛:“怎么这样子了,不是让那些人照顾你吗?” 周芷宁吸了吸鼻子,轻轻摇头,泪水却默默流淌。 看得人心疼万分。 陶蔚岘恼怒,叫来管事的要追责,周芷宁没出声,流着眼泪看管事结结巴巴地解释。 管事的得罪不起,发了狠,把欺负周芷宁的那几个女人都找了出来。 当着陶蔚岘的面,那几个官奴婢被仗打致死。 陶蔚岘这才满意,对着周芷宁道:“可解气了?” 周芷宁眼睛红红的,擦了擦眼泪,勉强挤出一抹笑,却说道:“蔚岘,你怎么把她们都打死了,她们的家人若知道,该伤心了。” “她们做错了事,金嬷嬷只是管教她们,谁叫她们娇生惯养,身子不争气。是吧,金嬷嬷?” 陶蔚岘非常冷漠地瞥一眼管事嬷嬷,递过去一个荷包。 嬷嬷接了荷包,手中掂了掂分量,塞进袖子里,赔着笑说:“五公子说的是。” 她将荷包塞进袖子里。 陶蔚岘不屑地扯了下唇角,这种贪财的老奴,最容易解决了。 他大手挽着周芷宁的手腕,走了出去。 手中是女人纤若无骨的手腕,细腻温润的肌肤,像握着一截上好的暖玉,叫陶蔚岘一阵心神荡漾。 心里想:周芷宁没有拒绝他的碰触。 要知道从前,周芷宁清冷高傲,除了展行卓,谁也不能碰她。 即便是王轩,周芷宁愿意给他碰,也只是因为王家能救她而已。 他在周芷宁的面前展示了自己,保护了她,又给她报了仇,她心里应该有一点点他的位置了吧? 他们把骁儿,并织云、织月两个丫鬟也接了出来。 如此,也算团聚了。 周芷宁抱着孩子哭了会儿,对陶蔚岘道谢:“蔚岘,如今我这样,幸好有你相助,不然,我和骁儿可能就要死在这儿了。” 陶蔚岘看一眼长大了不少的骁儿,笑了笑,眼里却划过一丝厌恶。 他并不喜欢骁儿。 这孩子是王轩的种,不知道展行卓是怎么喜欢得起来的。 大概便是爱屋及乌吧。 但他做不到。 陶蔚岘微微蹙着眉,挤出几分愧疚:“我应该早些来的。只是为了做给朝廷和百姓看,只能委屈你一阵子。不过以后就没事了,再也没有人说你了。” 周芷宁已经受过惩戒,她是奴籍,朝臣和百姓再骂也骂不出什么花了。 他将周芷宁送上马车;马车内有伺候的丫鬟,也早已准备好干净的衣物和伤药。 丫鬟先粗略地给周芷宁擦拭身子,上药,再换了干净衣物。 “姑娘,马车内简陋,先将就一下。等到了蘅芜别苑再好好洗洗。公子在别苑内引入了温泉水,可以滋润肌肤。过不了多久,您又能跟以前一样了。” 周芷宁点头,舒服许多,人不那么紧绷着了。她松散了四肢,靠着马车闭眼休息。 有种从地狱回到了人间的感觉。 她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也不用吃苦受罪。 殊不知,她受到的哪是什么罪,她服奴役都比普通百姓过得还要好。 丫鬟伺候完之后,端着脏物下马车,陶蔚岘上去。 他看到缩在周芷宁怀里的孩子,眉心微不可查地皱了下,叫来丫鬟将他抱到另一辆马车。 在周芷宁不解的目光下,陶蔚岘解释道:“我有话与你说,孩子累了,叫他好好睡一觉。” 马车行驶起来。 陶蔚岘单独面对着周芷宁,唇角微微浮着笑意。 周芷宁轻轻蹙了下眉毛,只觉陶蔚岘看她的眼神令她觉得冒犯。 但她如今是陶蔚岘的奴婢,只能忍下来。 她问:“行卓哥哥如今怎么样了?” 陶蔚岘便把展行卓在洛州做的事说了一遍。 他本想隐瞒展行卓即将返京的消息,但有信王在,即使他不说,信王也会提起的。 周芷宁听完后,满心欢喜。 太好了,只要展行卓能回来,她便觉得什么都不是事儿。 他们又能团聚了。 “希望行卓哥哥早日回京。” “……姚青凌开了一家南北货铺,如今是京城有名的地方。” 周芷宁的笑意瞬间消失:“她开了一家店?” 手指紧紧地掐进掌心,只恨不能掐死姚青凌。 她变成这样,全是那贱女人害的! 她怎能过得比她好! 陶蔚岘看着周芷宁眼中的恨意,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说道:“别急着生气,以后有的是机会报复回来。” 他又说:“我也准备开一家南北货商铺,就交给你打理。” 如此,周芷宁既是他的奴婢,又有光明正大的身份行走在世间,还能打压姚青凌,让周芷宁解气。 周芷宁颇有些意外:“你让我做店主?” 权贵经营生意,不需要亲自出面,而是让能力出众的奴婢代理。 皇亲贵族有权势,有些生意,普通商户根本拿不到经营权。 申国公是赵王的钱袋子,店铺开得越多越好。 陶蔚岘道:“这有什么。当年你是整个盛京的才女,做生意还能被姚青凌比下去?芷宁,我相信你。” 周芷宁没再推辞。 官宦家的千金小姐,除了会六艺之外,会看账本会管家也算本事。 管店铺有什么难的。 姚青凌不过是破落侯府出身,尚且能开铺子,她定然比她做得更好,还要将她赶出京城! 第111章 小姐近来胖了些 阮大胡子到底是草莽。 他分了钱,带走了大部分人,却无法弄到户籍。 少了户籍,他很难做正经生意;船都买不到,谈何做漕运? 他拉不下脸找姚青凌帮忙,四处找门路,可有些事很现实,纵然他有钱,却搭不上那些官员。 权贵们都很高傲,做事也谨慎小心,若非有人介绍,是不会搭理这种草莽的。 姚青凌派人带话,催他赶紧地去南方运货,不然她就只能去找其他船老大。 阮大胡子急得上火,终于低了头,叫人传回话,叫姚青凌给他搞定户籍和货船。 彼时,姚青凌收到口信,微微一笑,反倒是不着急了。 她料到阮大胡子做不成,可此人爱面子又爱摆架子,好大喜功,得让他摔一跟头,不然以后怎么降伏他? 她答应跟阮大胡子见一面。 蔺拾渊知道她要去和阮盛见面,问:“要不要我陪你去?” 姚青凌摇头:“不用。” 她捏着一把透镜仔细看收来的古画。 现在是大胡子求她,她有什么怕的? 晚上回府,她心情好,晚膳多吃了一碗饭。 夏蝉瞧了瞧她,欲言又止。 姚青凌看她一眼:“你有话想说?”她笑,“我这木兰院,没那么严苛的规矩,你想说什么,只要不是对主子大不敬的话,你可以说。” 夏蝉却说得委婉:“小姐近来胖了些。” 姚青凌低头看了看自己。 忙完和离之后,她便一心一意扑在铺子里,什么都要她想,什么都要她做决定。 她消耗很大,又是双身子,本应该胖不起来的。 但桃叶担心胎儿,除了给她喝安胎药之外,还每日变着法地劝她吃。 她在看账本,她便投喂点心;坐马车时,她都能变出一碗银耳羹,叫她填饱肚子。 这能不胖吗? 青凌笑呵呵地抱怨桃叶将她当猪喂。 但夏蝉却不这样想。 若非特殊,桃叶何须这样千方百计地投喂? 而且,上次小姐说月信来了,从祠堂被放出来;夏蝉特意留意了下,却没有发现月信带。 夏蝉觉得,小姐隐瞒定然有她的道理,之前一直没开口,但如今看着明显了,才有意提醒一下。 晚上青凌沐浴,桃叶在净房伺候。 青凌摸了摸身上的肉:“好像是胖了,桃叶,以后不许你再这么喂了。” 桃叶说:“小姐一忙起来就顾不上吃饭,哪里吃多了。若不是我看着,小姐就该瘦成麻秆了。” 姚青凌想了想,好像……她是没有吃很多,有时候吃了一半,就被其他事情打断。 擦干水,她穿上中衣,低头摸了摸小腹。 快四个月了,肚子已经在显形。 姚青凌低缓道:“夏蝉是你们几人中最心细的。也许,她已经看出来了。” 桃叶有些慌:“那怎么办?” 青凌道:“我怀孕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既然决定将孩子生下来,就必然要面对这个问题。” “不过,眼下只是咱们内院的人知道,没必要四处去通知,等到遮掩不住的时候,自然他们就知道了。” 她只是要争取多一些时间,将荟八方做大做强,手上握有更多更有力的筹码,才能将孩子留在身边。 青凌沉了口气,道:“去将夏蝉和楼月都叫进来。” 在内卧,姚青凌不再隐瞒她俩,坦白说自己已经怀孕,且快四个月。 楼月震惊:“那这孩子,岂不是二爷——” 她倏然住嘴,用力吞了回去。 这孩子在和离前就怀上了? 当时不知道? 若是没和离,这孩子便是国公府的子嗣,是德阳大长公主的孙子! 以大长公主对二爷的态度,她定然会对小少爷很好,很看重的。 如今却变成这样…… 楼月觉得可惜了,但没敢说,怕小姐后悔难过。 夏蝉安静沉默。 她想,小姐应该是在和离前就知道已经怀孕了的。 她早就留意到桃叶经常在厨房煎药,问就说是给小姐调理身子的。 当时连二爷都以为小姐是为了备孕,想来,那就是安胎药。 姚青凌看了看两个丫鬟的反应,果然,夏蝉早就看出来了。 “我是刻意隐瞒,你们知道我如今的处境。若外人知道我怀孕,店铺有可能被侯夫人抢过去,而德阳大长公主为了孩子,会和侯爷要求我与展行卓复婚。可我离开了国公府,就没打算再回去。” 楼月忍不住道:“可是,迟早会叫人知道的。” 夏蝉看一眼楼月,再看向姚青凌。 姚青凌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说:“所以,我才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做成我的事。” “如今你们跟着我,便是我的人。我将秘密跟你们说,是要你们保护这个秘密,直到我说可以的时候。” 她又说:“你们在我这里做奴婢,再比较做国公府的奴婢,或者其他权贵的奴婢,你们自己能感觉差别——” 她说到这里,没再往下说,尾音拉长,既有威慑,也是给她们想清楚了。 夏蝉和楼月在国公府和新府都挨过罚。 尤其在新府时,那周芷宁的孩子不小心摔一跤,却叫她们所有伺候的人都罚跪。 回忆起来,膝盖都疼着。 姚青凌在她们这些婢女眼里,有些孤傲,但从未重罚过她们。 她赏罚分明,且不苛责奴婢们,只要做完事,她不会计较小丫鬟们躲起来偷闲。 而且她给的月银也多。 只是,姚青凌这个主子没有权势,什么时候被人欺压整倒,也是有可能的。 侯府护不了她;便是侯府那些人,也是明摆着欺负她的。只是她能斗赢侯府,未必能赢其他权贵。 可夏蝉和楼月也清楚,姚青凌如今有前镇南将军做管事,又与流匪来往。 这些人的凶狠是明着的,一个被叫做“人屠”,另一些更是朝廷钦犯。 但这些凶狠之人,却都愿意跟随她,认她做主子。 夏蝉跪下:“奴婢愿意永远追随主子!” 楼月连忙跟着跪下:“奴婢也要永远追随主子,绝不背叛!” 她还举起了手发誓。 姚青凌满意地点了点头:“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天气热了,衣服穿得也薄了,姚清凌只能穿宽松些的衣服遮掩。 不过,过了三个月,胎儿也坐稳了,可以不用那么害怕坐长距离的马车了。 这么热的天,若再坐着厚厚的褥子,那么长时间闷在马车,不得热晕过去。 桃叶准备了冰块放在马车内,瓜果和甜品也是井水浸泡过的,时间过得倒也舒适。 到了见面地儿,姚青凌下了马车。 那是一间不起眼的小茅屋。 青凌看了看四周:“还躲着呢?” 阮大胡子瞪她一眼,手指搭在腰间的大刀上:“你是来取笑我的?” 第112章 蔺拾渊!那个蔺拾渊! 姚青凌看一眼他的刀,似笑非笑地瞧着。 过了会儿,阮大胡子自己主动放下了手,没趣地坐下来:“你是越来不怕我了。” 姚青凌已经看穿这个大胡子,就是个爱虚张声势的。 他做流匪,却是爱憎分明,不轻易动手。 姚青凌与大胡子谈了会儿。 她不做赔本生意,与阮大胡子谈条件:八十两银子一张户籍文书,二十张以上七十两,一百张五十两。 “八十两!”大胡子瞪大眼睛,一掌拍在桌子上,“你怎么不去抢!” 哼!就说这女人不可貌相,又抢人又抢银子,比他还凶狠。 桃叶皱了皱眉,嫌弃说道:“大胡子,是你有求于我家小姐。况且,这户籍若容易搞,京城便到处都是人了,哪还有什么流民啊。” 但反过来说,若是流民有钱,更不需要四处流浪。 “嘿,你这胆小的丫头也敢给我说话了?”大胡子瞪向桃叶,桃叶到底是怕他,瘪了瘪嘴,不吭声了。 姚清凌道:“我的丫鬟说的是实话。你别看我给那些人搞到了户籍就很容易,我可是担着最大的风险。” “五十两是最低价,你也可去打听打听,那些做假户籍证明的,都要二十两银子一个呢。” “别的没犯事儿的流民,只要有人担保,就能拿到户籍文书,都不要钱。可是大胡子,你是没犯事儿的流民吗?” 阮大胡子给说红脸了,不爽地咳了一声。 找不到担保的流民,定然是通过非法途径搞到了钱,这些人就要找门路,搞到正经户籍。 但那些中间人心黑得很,张口就要一百两,不带还价的。 大胡子便是跟这些人接触过,算了算,才愿意低头找姚青凌。 八十两,比那些人低了不少,可大胡子的人多,他还想再压一压价。 姚青凌摇头:“不能再低了。若不是你我合作,八十两我还不愿意呢。如今你是朝廷最大的通缉犯,我犯着天大的风险跟你来往……”她深吸口气,一副十分痛心疾首的样子,“我是疯了才跟你合作!” “姚青凌,你想反悔?”大胡子又摸刀去了。 姚青凌说:“五十两一百个,没得商量了。你杀了我也是这样!” “要不然,你就去别的地儿,兴许别人能给你方便。” 阮大胡子瞪着她,牙关紧紧咬着;姚青凌也不肯松口。 僵持了会儿,阮大胡子让步了。 他还是想与姚青凌做生意。 他的人乔装,去南北货铺子探查过,财神爷和招财童子三坐镇,那生意是相当的红火,几天时间就传遍京城。 做生不如做熟,他与姚青凌起码是熟人了。 姚青凌见他让步了,微微一笑:“这就对了嘛……” 大胡子又瞪她,还是肉疼那么多银子。 姚青凌说:“你也不是非要给所有人弄到户籍文书,一步一步慢慢来。” “买一艘大的货运船,没有户籍的就都留在船上不下岸,跟负责搬运的轮流下岸;留守码头仓库的这些人必须有。一百张文书,差不多一半人有了户籍,就算官兵上船搜查,也能糊弄过去。” 大胡子看了看她,他自己也这么想过的。 只是,就怕那些没有文书的人闹起来。 若全部能搞到文书,不就都解决了,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青凌道:“大胡子,你心也太黑了。便是我那八十六个人,我目前也只给了二十个名额,其他人还在庄子里干活呢。” 商户作保,朝廷给了文书,也是要去核查的。 姚青凌的南北货铺子就那么大,文书办得太多,官府会起疑的。 她想着多开几家铺子,也就有了去办户籍文书的资格。 大胡子没做过这事儿不清楚,但听姚青凌说了她的为难之处,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他们这些人,已经习惯直来直往的杀人越货,来财方便,早就脱离正常人的生活。 “行,那就一百个!” 青凌与大胡子谈好,第一批先给二十个户籍,剩下的再慢慢给。 大胡子这次没再吹胡子瞪眼睛。 回到侯府,天色还算明亮,姚青凌抹了抹汗,刚进入内院,楼月就急着来说话。 她一脸怒容:“清绮小姐带着几个官家小姐去了荟八方,看上了东西就要直接带走。蔺公子没答应,叫她们付了钱再走,让清绮小姐丢了面子。她是哭着回府的,不知道在侯夫人面前要说什么呢!” 这边话音刚落下,侯夫人马氏的丫鬟就来传话,叫姚青凌过去一趟。 楼月啐了一口:“还真是……这个清绮小姐,开业那天不去捧场,这会儿却要装大方,把店铺当成她家的了。” 青凌眼珠子微微转了下,想到了什么,她淡淡一笑:“没事,不就是去说几句话么。” 她出门一趟,身上又是灰尘又是汗,梳洗过后才去侯夫人的院子。 到了丹桂院,就听哭哭啼啼的声音。 “……那姓蔺的有什么了不起,他都不是将军了,不过是个平民,甚至只是我姚家的一条狗。他竟然敢下我面子,母亲,您一定要去那铺子看看,把那人赶走!” 又听马氏的说话声:“不是将军,还摆将军的架子,明日我去铺子里……” 她话没说完,眼角余光瞥见姚青凌,眼神便冷淡下来,甚至有些怒意。 “姚娘子如今好大排场,我一早就叫人去传话,你到吃晚膳时才过来。难不成,是想跟我一起吃?” “那可得不好意思了,我这没胃口吃饭呢。” 青凌不以为意,看一眼姚清绮,说道:“我刚才听你说,谁是姚家的一条狗,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姚清绮是趴在马氏的腿上哭的,姚青凌微微弯腰,跟她的眼睛对视。 青凌的眼清冷,威严,这样盯着,姚清绮居然微微哆嗦了下。 但一想到自己在那些官家小姐面前丢的脸面,她气急败坏:“蔺拾渊!那个蔺拾渊!” 她站起身,挥舞着手臂,毫无形象可言。 她只知道,那些小姐们更瞧不起她了;连一个下人都不听她的,哪有主子的样子。 那些闲话若传到晋阳郡主府,她的未来婆家要怎么看待她! 姚清凌的脸色更冷了。 “啪”一声,她直接一巴掌拍在姚清绮的脸上,把姚清绮打懵了。 其他人也看懵了。 “你、你为了一个下人打我!”姚清绮说着话,就要对清凌动手。 小时候两人就打过好几次,但清凌是从边关回来的,府中娇养的小姐单挑打不过,往往叫上其他兄弟姐妹一起动手。 但这次,没有人帮她。 姚清凌扣住姚清绮的手腕,姚清绮几次想抽回都没能抽手。 马氏的面颊肌肉抽搐了好几下,腾得起身:“姚清凌,你无法无天,当着我的面就打人,你还有一点教养吗!” “你还把我这个侯夫人,放在眼里吗!” 第113章 这上好的亲事,不就来了吗? 姚青凌冷冷地看向马氏:“将军为国百战死,她竟然是说将军是下人,是狗?” 此刻,姚青凌不谈蔺拾渊,只说“将军”这两个字。 她的父亲死在战场上,马革裹尸还,在姚清绮的嘴里,军人竟然这般轻飘飘的,对他们毫无敬畏感? 这触犯了姚青凌的逆鳞。 “大伯母,咱们这座忠勇侯府是怎么来的?” 马氏惊住,眼睛飘忽,嗫嚅了几下嘴唇,又挺起了腰板辩解道:“那蔺拾渊早就不是将军了,他是平民!” “就算是平民,他也是为国出力,有过军功的平民。大伯母,你可曾见过,他获罪时,百姓有对他不敬吗?” 马氏压了压唇角,说不出话来。 别说对他不敬,便是看到他,都恭敬地叫他一声“蔺将军”;皇帝撤了他的官职,可在他百姓心里永远是将军。 姚清绮不愿认错,捂着半边脸,仍是嘴硬:“那又怎样,他不再是镇南将军了,这是事实!百姓对他什么看法,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是忠勇侯之女,还要对他一个平民弯腰低头不成?” 姚青凌冷笑一声。 忠勇侯之女? 姚英从未上过战场,他做官几十年,碌碌无为,毫无建树。 但他命好啊,天大的荣耀给他捡到了,带着他的一家子耀武扬威。 姚清凌想到这就恨。 她冷冷地瞧着姚清绮,那眼神跟刀子似的刮在她脸上,像是在问,“还想挨打吗?” 姚清绮瞳孔微微一缩,本能地缩脖子,身体歪在一边,防挨打的躲避姿势。 青凌说道:“蔺拾渊就算是平民;就算他在荟八方做事,可我从未把他当成下人,更不是姚家的下人。知道为什么不能吗?” 姚清绮傻傻地干瞪着眼睛,为什么? “蔺拾渊从前是皇帝的将军,他是皇帝的奴才,你们居然觉得,他是姚家的下人?跟皇帝平起平坐,你们是想给姚家招来灾难吗?” 马氏倒抽一口凉气:“清绮绝没有这个意思!” 这时候,她根本不敢计较姚青凌打了自己的女儿,只求她当作什么都没听到过。 青凌瞧着姚清绮:“连皇上都未说过,蔺拾渊是他的狗,你怎么敢啊……姚清绮?” 她的目光从姚清绮的脸上滑过,轻声问:“现在还觉得,这一巴掌打轻了吗?” 姚轻绮吓呆了,慌张地摇头,头发上的珠钗都甩落了。 青凌这才放了她,冷声道:“管好你的嘴,别给侯府惹祸!” 马氏在这件事上,挑不出姚青凌的错,但她也反应过来了,姚青凌这是先发制人。 她道:“这事儿就算是清绮说错了话,可清绮为什么针对蔺拾渊,你怎么不问?” “荟八方是侯府的产业,清绮是侯府的小姐。她去自己家的铺子里拿点东西怎么了?蔺拾渊只是个管事,管到主子的头上了,他就没错?” “青凌,清绮是你的妹妹,你跟她是一家人,却在为外人说话,你说得过去吗?” 姚青凌淡然地扯了下唇角:“荟八方是侯府的产业,不是姚清绮的私人产业。荟八方赚到的钱,是要入库的。蔺拾渊做这个管事,便有责任帮我看管好铺子,让每一文进项都清楚明白,不叫人白拿、偷拿。” 她一眼马氏。 马氏被“白拿偷拿”这四个字刺激到了。 她掌管侯府这么多年,娘家要什么东西,她一句话就送过去了;过节礼更是一车一车的往娘家送。即便路途遥远,让镖局压车也要送去。 为的就是让娘家看到,她嫁的是侯府,有多么风光;也是要娘家人多听她的,拿捏住娘家。 这么多年,从没人说她什么。 ——“那是生养我的娘家,我远嫁,又嫁得好,她们可以放心。而且,这是彰显我们侯府气派的时候,过节礼怎么能少呢?” ——“光是看镖局压着车走过街道,一路到城门,这浩浩荡荡的,谁还说侯府是破落户?” 便是忠勇侯姚英都说不出什么不对,老夫人也觉得她劳苦功高,送点东西也没什么。 可此刻,马氏觉得姚青凌是在用这四个字敲打她,她的面颊微微抽搐起来。 她张了张嘴唇,要说什么,青凌扫她一眼,没给她说话的机会。 “……蔺拾渊有什么错?我照理说事,怎么是帮外人说话?” “清绮身为姚家的一份子,带着其他小姐一起去铺子捧场,我是高兴的。可这个捧场,是该让那些小姐们掏银子。你白送她们一回,便有下一回,回回这样,更觉得你是个好欺负好哄的,你就成冤大头了。” “你觉得你有面子,可她们把你当纨绔,当蠢货。这名声若是传到晋阳郡主那儿,不知道她会怎么想?” 姚青凌盯着清绮:“一个当家妇人,不会管家,只会被人骗,只会花钱,郡主府要你何用?” 姚清绮又气又怒,可她说不过姚青凌,打也打不过,气得流眼泪。 青凌却不放过她,继续往下说:“小姐们买了东西,铺子再搭配送一些绢花什么的小玩意儿,这是宾主皆欢的事。铺子里的每一件东西都是有成本的,若只是拿出去,而没有银子进项,这不就亏空了吗?” “大伯母,您掌管侯府的铺子多年,最有心得了,是不是这个意思?” 马氏:“……” 好家伙。 姚青凌这边敲打她,那边敲打清绮,回头又来敲打她。 今儿怎么说都是她们母女的错了。 把姚青凌叫来丹桂院,完全是错误的决定。 马氏沉了口气:“好了,姚青凌,你是来说教的吗?轮得到你来丹桂院来说教!” 清凌看着马氏涨红了的脸,适可而止,没再说什么。 她回头看了眼四周,忽然疑惑地问姚清绮:“你去铺子里,佩贞表妹也一起去了吗?” 姚清绮被她突然的问题问愣了。 她点了点头:“去了的。” 姚青凌和离,失去了国公府少夫人的位置,好些高门世家便更看不上侯府了,有宴会也不来发帖子。 闷在府中无聊,马佩贞便想到请小姐们出来游玩,正好荟八方如今是京城热门的地方,就一起去了。 姚清绮觉得,马佩贞多认识一些小姐也好,她们会把她介绍给家里的哥哥弟弟们。 这上好的亲事,不就来了吗? 第114章 你似乎很怕热? 姚清凌只问了这一声,就走了。 把马氏和姚清绮都看得莫名其妙的。 姚青凌却心里有数了。 “这事儿,八成是马佩贞挑拨出来的。” 马佩贞抢院子失败,被赶去了梨台院,她心里自然是对青凌有怨气的。 而且,如今侯府失去了国公府这一门姻亲,侯府中的姑娘就变得乏人问津了。 姚清绮自己的亲事已经定下了,她没心没肺,只等着日子到了就嫁去郡主府。 而马氏因为青凌一夜不归的事吵输了,一点儿好处没捞到,正不甘心呢,她没心情管其他事。 可苦了还在梨台院的小表妹,没人再为她着想。 所以,马佩贞自己坐不住了。 她看着青凌将荟八方做起来了,便撺掇姚清绮,邀请其他贵女们去荟八方,利用侯府小姐的便利,送些东西讨人欢心。 跟那些贵女们相处熟悉了,也就有了挑选夫婿的机会。 此外,马佩贞也清楚,姚青凌若是知道这件事,必然要去和姚清绮闹起来。 跟姚清绮闹,马氏就会出面偏帮。 马佩贞就希望双方闹起来,多闹几次,说不定哪一次姚青凌就斗输了呢? 只要她输了,马氏就有机会夺回姚青凌的一切,她的铺子,嫁妆,还有木兰院。 这些东西,便会成为马佩贞的东西。 她不在乎别人用过的东西,宁江府的东西再好,也不过是侯府最次的,不值得一提的玩意儿。 却不料,姚清绮和蔺拾渊先杠上了。 蔺拾渊丝毫不给情面,一件东西都不许她们带走,除非给银子。 那些贵女们尴尬地翻白眼,当场丢下东西就走了。 姚青绮的面子撒了一地还不够,被踩了又踩,不发疯才怪。 这给了马佩贞更好的机会。 只要马氏咬定荟八方是侯府的,谁都是主子,那姚青凌就守不住那铺子,她若再争,就会失去所有。 至于姚清绮的面子和名声? 马佩贞并不关心;相反,她可能还嫉妒姚清绮找到了那么好的夫家。 桃叶听着青凌的分析,惊得张大了嘴:“佩贞小姐竟然这么坏,她在背后搞了这么多事,只想捞好处,自己却在事后美美地隐身了。” “丹桂院闹成那样了,她面都没露,躲在梨台院听消息。若不是小姐问了一句,哪知道这背后有她的事。” 青凌冷笑了下:“马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桃叶道:“可是,清绮小姐对她还是挺不错的。她居然算计清绮小姐,这不是忘恩负义么?若郡王府嫌弃清绮小姐,退亲了,对她有什么好处!” 青凌的嗓音更冷,眼神也更凉薄:“姚英继承了我父亲的爵位,他们感激他了吗?” 没有。 今年的清明祭祖结束后,姚英迫不及待地跑出去喝花酒,喝醉了,说了些胡话。 被人听到了,那个人又跟其他人说了。 “……所有人只知道姚锐,不知道我姚英!我还不如一个死人吗!” 那时候,姚青凌正为和离的事情,刻意在民间传散姚锐将军的丰功伟绩,那是父亲被人议论最多的时候。 却不想,姚英竟然是这样想的。 他自己平庸无能,却怪光芒被死人掩盖。 姚英又那么的不起眼,以至于这事儿都没怎么掀起风浪,只是有人听到了,在青凌的面前提了一下,说他不知好歹。 可对青凌来说,她多希望父母都是平庸的,起码他们还能活着;她宁愿不要这座侯府。 桃叶不说话了。 难怪这些人是一家子,都是白眼狼,能过到一起去。 “那……小姐,我们要做点什么吗?” 姚青凌慢慢踱着步,不知不觉就回到了木兰院。 她道:“这次毕竟没掀出什么大风浪,也幸亏姚清绮没在外面胡说。我挺忙的,没那闲工夫跟她玩过家家。” “不过,这人既然喜欢背地里搞事,不若给她找点事情做做,免得总找麻烦。” 姚清凌打算让姚清绮和马佩贞两个窝里斗。 最好是把马佩贞送回宁江。 桃叶眼睛一亮,开始期待起来。 两人心情都还不错,楼月见着她们,疑惑道:“去了丹桂院还能有好事呢?瞧你们笑的样子。” 姚青凌摆摆手,叫传晚膳。 她饿了。 晚膳后,姚清凌又看了会儿账本,琢磨怎么把大胡子的那笔钱,转成干净的,能见光的钱。 如何做在账本中,不被看出来? 还有,荟八方说到底是侯府的产业,她要把荟八方脱胎于侯府,彻底拿在自己的手里,谁也碰不得。 第二天,她去铺子里转转。 蔺拾渊身穿一身黑衣,背着手站在二楼的一个隐秘方位,看着整个店铺的运作。 姚青凌走过去,递了一杯茶水,慢悠悠地说道:“不用紧张,这不是战场。” 他的样子,像站在城门楼看着敌方的动作,看似闲适,其实随时出击。 他还没适应身份的转变。 蔺拾渊接过她的茶,看她一眼,淡声道:“昨天没事?” 青凌看了看他,笑着说:“你是说,我与大胡子的交易呢?还是说姚清绮的事儿?” 蔺拾渊喝了口茶水,嗓音还是轻淡:“都有。” 青凌点点头,说道:“大胡子的事儿呢,说重要,挺重要的。我可以大赚一笔,用这笔钱再多开几家铺子,便可以安排更多的人了。” “至于姚清绮嘛……” 她拖长尾音,蔺拾渊投过来目光。 青凌道:“荟八方是我的,她再怎么闹也没有用。你做得很好,不能让姚清绮尝到甜头,把手伸到我这儿来。” 蔺拾渊淡淡地收回目光,唇角却微微翘起来。 他又说:“我以为你会说,给点小利息事宁人,犯不着跟她争这点小事。得罪了那些贵女们,影响店铺生意。” 青凌笑,朝着南边的货架抬了抬下巴。 那里全是南方货,北方很少见,故而稀奇珍贵。 “这怎么是小事。那些贵女们眼光好得很,我这店里的普通东西,她们能看得上?我可不是什么大方的人。” 她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呢。 蔺拾渊看她摇着扇子。 天气越来越热,她出了些薄汗,衣衫头发黏在了身上。 姚清凌边扇扇子边说话:“贵女也分人,明晃晃贪图小利的,被人不齿。这些顾客,有没有我都无所谓。” 她一手茶杯,一手扇子,不方便将粘在额头的头发拨开,只能用手背去蹭。 蔺拾渊抬手,将要落在女人的额头时,忽然回神,手在半空往下落一些,拿了她的扇子,给她扇风。 姚青凌看他一眼,笑了笑:“谢谢。” 整理完头发,恍然觉得接扇送扇这个的动作带了些暧昧。 她微微低头,掩去突然生出来的不自然,待心底的异样过去后,她又看了眼男人。 这一眼,便只有清澈自然了。 只是觉得,这个硬邦邦的男人原来挺上道的,会看眼色。 蔺拾渊给她扇着风:“你似乎很怕热?” 第115章 回京亲眼看到 青凌以前没那么怕热的,怀孕以后才受不了热,温度稍高一些她就出汗。 不知道别的孕妇是不是也这样。 青凌下意识的摸向肚子,看到蔺拾渊的目光,小手在半道转了转,装作扇风的样子:“是啊,有点。” 两人并肩而立,都看着前方;一个给扇着风,另一个给自己扇风,画面有些奇怪,却又似乎很是和谐。 像……凤求凰。 展行卓被召回京述职,来了传闻中的荟八方。 他不用刻意去寻,在芸芸人群中,一眼就看到站在楼台的男女。 男人一身黑色长袍,头发只用最简单的布带系着,却有一股冷傲气质,不怒而威,却轻柔的给人扇着扇子。 清冷的面容,竟让人觉得有几分宠溺意味。 女人则穿着红色襦裙,外面套了一件青绿色夏布衫,配色很鲜艳;她胖了些,更显出几分雍容华贵。 她从容,又有些灵动调皮,唇角挂着笑,看起来与那男子相处融洽,轻松自然。 与展行卓在一起时,她不是这样的。 她总是摆着一张没有表情的脸,说话带刺,偏激,愤世嫉俗,看谁都不顺眼,谁都欠她几百两银子。 此刻,展行卓直直地看着那女人,攥紧了拳头。 这个女人,几乎夜夜都出现在他的梦里,搅得他无法安睡。 信王给他的信中,每次都提到姚青凌,又说她与那蔺拾渊如何如何,如今亲眼所见,展行卓无法再说服自己,姚清凌离不开他。 相反,她似乎变了一个人;变得,他完全不认识似的。 ——刚成亲那会儿,姚青凌是温柔又懵懂的。她常常笑着,笑容里又带几分矜持,眼里有光,有幸福感。可那时候的姚青凌没有锋芒,她乖巧听话,满心满眼都是展行卓。她有着少女蜕变成妇人的,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的韵味。 再后来,姚青凌变成了冷漠的样子,她的眉眼间不再有情;虽然顺从,却好像待他如待上司。这时候的她,没有浑身的尖刺,却披上了一层疏冷的铠甲。 再后来,姚青凌突然就变得张扬了,她甚至像个泼妇,张牙舞爪,浑身都是尖刺,不给男人留面子。展行卓以为嫉妒让她发疯。 再看她现在,眼睛那么的灵动,顾盼生辉;有着成熟女人的韵味,却不低眉做温顺状,有着强大的气势,又敛着这气势。 她自信从容,不再依靠任何。 只站在楼上往下轻轻一扫,就好像睥睨天下,有“江山皆在我手”的泰然。 呵,小小一座荟八方,就让她产生这种错觉了? 展行卓将目光再移向蔺拾渊。 他本以为,姚青凌跟蔺拾渊走得近,是因为蔺拾渊背后有什么靠山,却是蔺拾渊投靠她? 呵呵,堂堂一个将军,居然来做个跑堂的,给一个女人做小伏低,真是可笑至极! 是个男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但姚青凌只是个和离了的女人! 展行卓万分瞧不起蔺拾渊,可心里又似抓心挠肝地难受着。 眼睛都睁红了。 他不知道站了多久,又看了多久。 直到一个小伙计看到他:“这位爷,您想买点儿什么?普通货一楼,高档货二楼。您——” 话还没说完,展行卓重重的“哼”一声,一甩衣摆,走了。 小伙计莫名其妙:“这人怎么……” 姚青凌看着迎来客往,心里正欢喜着。 当初她卖了那么多铺子,将筹来的银子都砸在这家店,这是赌对了。 她眼睛里看到的是顾客,心里看到的全是哗哗进来的银子。 忽地,眼角余光似乎瞥见一道熟悉的人影。 待她再看过去,那边已空荡。 “……难道是我看错了?应该是看错了。”姚青凌喃喃自语。 展行卓此刻应该在洛州,怎么可能出现在京城。 随后,她忽然想起来,连承泰好像说过,展行卓在洛州治理有功,就要回来了。 是他吗? 姚青凌看着店门口,若有所思。 蔺拾渊察觉她的恍惚,看向她:“怎么了?” 青凌道:“我好像看到展行卓了。” 蔺拾渊的神色冷淡:“他对你来说,还重要吗?” 姚青凌摇了摇头:“当然不重要。” 她有美好的前程,拖后腿的绊脚石,当然是离得越远越好。 可她担心的是,展行卓为了周芷宁,要来报复她。 “对了,周芷宁还在司农寺吗?” 自从周芷宁去了司农寺,姚青凌就不曾再关注她。 实在是青凌这边的事情多,她还没有完全培养起自己的人手,店铺却要一家一家的开,她的精力有限。 蔺拾渊道:“我去打听一下。” …… 展行卓回到国公府。 德阳大长公主看到小儿子黑了瘦了,很是心疼。但在面上,却没有表现出什么。 她道:“此行去洛州,吃了苦,但也长了见识,这是好事。我就说过,我的儿子不可能是庸碌之辈。” “你在洛州的治理有了成效,皇上让其他地方仿照你的经验跟着做;如今,你算是入了皇上的眼了。” 朝廷重新定了周家的罪,再加上周芷宁也削贬成了奴婢,朝臣没有理由再按着展行卓不给他升迁。 再加上德阳大长公主和展国公在背后推动,展行卓不久之后,就会获得升迁调令,再回到京城。 德阳大长公主心想:看来还是要远离周芷宁;只要她不在,我儿大有作为。 一家人已经很久没在一起吃饭,这一回,连展国公对展行卓都有了好脸色,亲自给他夹了菜。 展行卓看着碗里的菜,没有吃。 父子似乎还有嫌隙。 展国公道:“朝廷大概会提拔你做户部侍郎,不再在吏部任职。” 大公子展行傲看一眼展行卓,端起酒杯:“那就要恭喜弟弟了。” 他身边的陆氏跟着一起举杯祝贺。 展行卓眸色淡淡,端起酒杯回礼:“谢谢世子爷,世子夫人。” 都说母亲偏心于他,可真正偏心的不正是老大吗? 明明老大的年纪比他大,却将年幼的他送去做质子;请封老大做世子,继承国公府! 老大有什么能力吗?他只是命好,因为得到偏爱,便永远都不用吃苦。锦衣华服,吃香喝辣,一堆奴婢伺候。 洛州不是什么好地方,那是一片荒芜之地。 一脚踩在泥里,便有蚂蝗吸在身上,蠕动着扭曲着,恶心至极。可他愣是从害怕,到后来徒手拎起蚂蝗说要做成药材创营收。 那儿到处都是蚊虫苍蝇,这些东西可能是叮过腐尸的,一个不注意,喝了产卵的水或者食物,就上吐下泻,烧得浑身打摆子。 他从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到后来随便的态度。 他出去勘测新地形,地面暗沟无数。 几次遇险,命大,才又走回了这里。 他也是国公府的人,如果他们肯维护他,肯帮他,他就不用被迫自请去洛州。 如今却成了他们口中的“历练”。 好像轻松的只是去外面游山玩水了一趟。 展行卓对老大有怨念,对他的几个提问都充耳不闻,不回应。 展行傲心大,并不觉得这称呼有什么不妥。他这个世子已经做了十几年了。 他也无所谓展行卓是什么态度,这个弟弟不一直这样别扭么。 陆氏却觉得这称呼疏远又冷漠,展行卓的态度也过于高傲了。 德阳大长公子看一眼展行卓,抿了抿唇。 她身后的荣嬷嬷也投来忧虑的一眼。 第116章 只是个伺候人的丫鬟 德阳大长公主本还要再说些话,咽了回去。 挺高兴的庆功饭,弄得气氛沉沉。 她放下筷子:“下次再回到京城,就搬回国公府住吧。” 和离时,新府几乎都被姚青凌搬空了。 展行卓不愿意,道:“我已经习惯新府。” 展国公看他一眼,误以为他对姚青凌还念念不忘,看了看德阳大长公主,淡淡开口:“听说姚青凌开了一家南北货铺子,她本人抛头露面做生意?” 大长公主微微蹙了下眉毛。 没有哪个名门贵女是自己出面经商的,姚青凌已经惹得满城权贵都在议论。 她这么做,把自己的身份一再往下拽。 不过她不再是国公府的人,只能自己去寻出路。 德阳大公主倒没有看不起人的意思,对于姚青凌,她有种特殊的感情。 毕竟是自己手把手调教的儿媳,也是指望过她的;可她对姚青凌好的初衷又只是利用。 不过,不管怎么样,姚青凌这样自降身份,国公府不可能再让她回来了。 贾嬷嬷在大长公主耳边叽咕了几句。 “哦?”大长公主有些意外,看向展行卓,“你身边,有了新的姑娘?” 展行卓离开洛州时,本来没打算带上红樱,但她哭哭啼啼地说舍不得他,便带回来了。 她温柔体贴,事事以他为先,又很会看人眼色,把他伺候得很好,展行卓已经习惯了她,带着更方便趁手一些。 他淡声道:“只是个伺候人的丫鬟。” 德阳大长公主就没再说什么。 洛州那地方,早就是一片荒野,哪还有什么好人家的姑娘。 大长公主没什么失望的。 展行卓此番经历,马上就要升迁侍郎。他前途无限,又有国公府给他撑腰,若再娶媳,定然是要找个高门贵女,不再是忠勇侯府那种小门小户了。 德阳大长公主开始在想,谁家的女儿还没出嫁;展行卓升迁回京,应该在立秋之后,府中再办一场菊花宴也可…… 展行卓吃完饭就回新府了。 他喝了很多酒,走路踉跄,马车都上不去。 忽然手臂被人抬了下。 展行卓以为是鸣鹿,甩开了手臂:“别管,我自己能上去。” “行卓哥哥,是我。” 娇柔的女人声音。 展行卓一愣,转头看过去,眼前那个明眸皓齿,笑起来唇角有着浅浅梨涡的女人。 月色下,女人一身白衣,衣服上用银线绣了朵朵优昙花,发饰也简单,整个人却透着不凡的味道。 被磋磨过,她还是美得这么惊人。 “芷宁……”他一阵激动,紧紧握着她的手。 这段时间,若不是周芷宁时常来信鼓励,他都不知道要怎么熬过那艰难日子。 为了能早些回来,为了能做出功绩,他每天起早贪黑,摸索一切可能的办法治理洛州。 他的梦里都是周芷宁,一声声都在说:“行卓哥哥,我在等你。” “芷宁,你怎么来了,我正打算明天去找你。”顿了顿,又马上补充说,“今天实在是走不开。” 周芷宁笑着道:“听说你回来了,我便在国公府门口等着……放心,没有人看见我,长公主不会知道的。” 她这时笑得有些紧绷,往侯府大门口瞥了一眼。 既可怜无辜,又眷恋曾经国公府对她的喜欢。 展行卓看在眼里,捏了捏她的手:“就算被人看到,也没关系。” “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芷宁,以后我可以更好地保护你了。” 他握着她的手,对她笑得温柔、高兴,目光十分直白。 周芷宁有些羞涩,垂下脑袋。 她低声道:“行卓哥哥,我很想你,骁儿也十分想你。” 展行卓点头,回应她:“我也想你的。” 国公府门口不是诉衷肠的地方,周芷宁扶着他上了马车。 在马车里,没人看到的地方,周芷宁抱着展行卓,脸贴在他的胸口呢喃:“行卓哥哥,我真的很想你。” 尤其是在司农寺的时候,每天都盼着他来。 展行卓轻轻拍她的背,脸色有些阴沉。 他道:“让你去司农寺那种地方,是我的错,我没有保护好你。芷宁,是我爬得还不够高……” 这一次洛州的经历之后,他有了新的感悟。 他垂眸,轻柔地抚着周芷宁的头发。 周芷宁摇了摇头,从他怀里起身:“行卓哥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不怨你。” 她垂下眸子,声音低了些,揉着自己的手指头:“其实在司农寺的那些日子,尽管过得辛苦,可我觉得,心里轻松了不少。可能是……真的偿还了周家的罪过吧。” 展行卓看着她隐忍难过的样子,就知道她说这些话,只是希望他心里能好受一些。 他便更心疼了。 “芷宁,周家没有罪,周家只是失败了而已。” 周芷宁笑着摇了摇头:“我们不说这个了,陶蔚岘将我从司农寺接了出来,如今我还在蘅芜别苑。” 展行卓点了点头,信王跟他提起过的。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聊到了骁儿,也聊到了周芷宁在司农寺的生活。 “……做账也闲不得的,人手不够,要上去帮忙。” 周芷宁将她做的活儿夸大,如此,展行卓才会一直对她愧疚,一直心疼她。 她撩起衣袖,雪白的皮肤上有着淡淡的伤疤。 陶蔚岘找大夫,给她调治了最好的祛疤伤药,再几天就完全看不出痕迹了。 “岂有此理,收了银子,还敢叫你做事……” 男人抚着她雪白细腻的肌肤,心中一阵荡漾,感觉气血翻涌,连忙将手收回了。 周芷宁垂着眸子唇角微微勾了勾,很自然地收回手,她道:“陶蔚岘打算开一家南北货铺子,叫我做店主,替他赚钱。” 提到铺子,展行卓浑身的燥热突然冷了下来。 脑中浮现亲眼所见的,姚青凌与蔺拾渊亲密的样子。 他的呼吸粗沉,眼神也沉了下来。 周芷宁:“是不是我开和姚青凌一样的铺子,你不高兴?” 展行卓不屑的冷哼一声:“那你把她的生意都抢了。她欠你的,应该还。” 若只是听这句话,周芷宁会觉得高兴;可她还观察着他的脸色。 这话,更像是对姚青凌负气。 展行卓又意识到了什么,再说道:“芷宁,做店主……这种事情本不该你去做。” 贵女都是有着身份地位的,澧朝的商人地位低贱,有钱无势。 即便是官奴婢,周芷宁也只需做她自己。 “我去跟蔚岘说一声,让他叫别人去做。” “不要,行卓哥哥,我答应了蔚岘的。”周芷宁拉住要起身的男人,咬了咬唇,声音又低落了几分,“我如今只是个奴婢,怕头露脸也没什么的。” 第117章 可是吃醋了? 她早就不是官家小姐。 曾经的盛京第二美人,名满京都的才女,变成躲躲藏藏的案犯余孽,到现在的官奴婢,身份天差地别;从被人追捧奉承,到被人鄙视排挤,人人避之不及。 周芷宁的心理落差,直到在司农寺的那段日子,才算是调整过来,接受了现在的这个身份。 之前她被展行卓保护得很好,即便是人人口中的案犯余孽,可只要在府中,她是不用动手做活的,也没有人敢说她的不是。 就连姚青凌,所谓的将军之女都要来伺候她。 在司农寺时,再也没有人伺候她,那些跟她同样因家人获罪的奴婢,骂她、打她、排挤她孤立她;织云和织月被分到其他司署做活儿,没有人帮她,所有的一切都只能自己来,饿了就只能饿着,热了就只能热着,病了要扛着继续做活儿。 没有人来嘘寒问暖。 “我早就不是……什么千金小姐……”周芷宁悲从中来,声音哽咽。 展行卓心疼极了,将她搂在怀里好一番安慰,又说道:“我一定会让老师回到京城的,你也会恢复身份,变得跟从前一样。” 有了承诺,周芷宁安心许多。 她只相信展行卓是真心为她,可以真正帮到她。 马车到了新府。 周芷宁扶着男人进府。 这里变得很空荡。 姚青凌带走了一部分下人,展行卓离开京城时,因为不知何时能回来,又遣散了一部分人。 至于东西,那就更少了。 “原来姚青凌在府中,备了那么多东西……”周芷宁暗暗想着,开口说道,“行卓哥哥,你就快回京,这屋子太空荡了,得把东西补齐,还得再多请一些下人……” 她想说,多请的下人,要比以前更多,才能显出展侍郎的身份,却见一个年轻女子,提着灯笼从一道圆拱门出来。 周芷宁在新府住过,没有见过这个年轻女子。 而且,她是从正院出来的! 周芷宁的心脏骤然缩紧,扶着男人的手,瞬间垂落。 她直直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红樱听小丫鬟说二爷回来了,踩着小碎步出来迎接,挂在脸上的笑,再看到周芷宁时,瞬间凝住。 与展行卓同床共枕,她几次听到展行卓说梦话。 他说过两个女人的名字,就是不知道这个女人,是哪一个? 红樱自知身份,不敢有“这男人只属我一人”的想法,可是当亲眼看到,心里还是紧张和难过,还是嫉妒了。 被人心心念念放在心里的,那得是多重要的人。 她却只是个暖床奴婢…… 可,即使是奴婢,为了自己的前途,她怎么也得在男人身边占据一席之地;况且在洛州最难最困苦的时候,是她陪在展行卓的身边, 红樱的争抢意识上来,目光转向男人,展现出最温柔娇俏的笑:“二爷,您回来了。” 再笑着转向了他身侧的女人:“二爷,这位是……” 展行卓正沉浸在温柔乡,早已忘记红樱的存在;但看见了也无妨,红缨只是个丫鬟。 他道:“这是周芷宁,周姑娘。以后你见着她,要跟她行礼,知道了吗?” 红樱点头,走到周芷宁的面前,行了个礼:“周姑娘好。奴婢是伺候二爷的红樱。” 周芷宁冷漠地注视着眼前的女子,手指悄然攥紧。 她知道洛州辛苦,堪称人间地狱,可是在那种地方,展行卓竟然还能找了个这么漂亮的丫鬟? 再看她娇媚的做派,想来也不是真的只做奴婢。 刚才不觉得,再仔细看,周芷宁还发现这女子的眼睛非常像一个人——姚青凌! 这个发现,仿佛一只虫子钻进她的心里,在她装满了爱与感动的心脏上,狠狠啃噬了一口! 她可以忍受展行卓身边有别的女人;男人有个陪房小妾没什么,她有绝对的自信,她在展行卓心里的地位不一样的,她完全可以拿捏住这些女人,把她们当奴婢。 可是,如果是姚青凌……周芷宁是不安的,她没有了绝对的自信。 展行卓竟然找了个与姚青凌相似的女人放在身边,这意味着什么? 周芷宁对姚青凌的恨意涌上来。 姚青凌不只让她变得如此悲惨,她还走进了展行卓的心里。 他的心里,再也不是只有她一个人! 醋意与恨意在她的心头翻滚,她不知道是怨恨展行卓变心了,还是怨恨姚青凌的存在感太强。 她都已经和离了,为什么还要占据行卓的心? 红缨还保持着屈膝行礼的姿势,抬眸可怜兮兮地看向展行卓。 “芷宁……”展行卓发现周芷宁怔愣着没说话,捏了捏她的手。 周芷宁回神,看着面前摇摇晃晃的女人。 曾经她也是这样给人行礼,被人暗戳戳的惩戒。 而今,不只是展行卓把红樱当成替身;周芷宁也一样。 她挂着虚伪的笑指点红樱:“你这行礼的姿势不对。手要放在这里……你在洛州,没学过正经礼仪吧?” 红樱只是富商家的庶女,洛州也不比京城。 她听得出来周芷宁的嘲弄,脸涨得通红,忍下屈辱道:“我会好好学习的,谢谢周姑娘指点。” 周芷宁微微抬着下巴凝视她,心里一阵痛快。 她在姚青凌那里吃到的亏,在红樱身上讨了回来。 谁叫她像她呢? 周芷宁倨傲地开口:“起来吧。” 红樱直起了身子。 周芷宁淡漠的视线从她身上划过,转向展行卓,笑得温柔:“行卓哥哥,红樱姑娘将来若要留在京城,看来还要好好调教,学些正经规矩呢……” 她扶着展行卓继续往前面正院进去,红樱只能提着灯笼给他们照路,脸红得和炭火似的,却一句都不敢插嘴。 她看到了与周芷宁之间的差距,自卑心涌了上来。 展行卓又怎看不出周芷宁借着调教的名义,在给红缨下马威。 进了卧室,他没让红樱跟着进来,叫她留在门口看门。 他握着周芷宁的手,一直走到临窗炕上。 他牢牢地握着周芷宁,眉眼带笑,歪着脑袋去看周芷宁的表情。 “哼。”周芷宁知道自己被看穿了,别过头不理他。 适当撒娇,与柔弱可怜一样,都是将自己留在男人心里的手段。 展行卓欢喜,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他逗她:“可是吃醋了?” 周芷宁瞪他一眼,眼睛却红了:“这么快就又有了别的女人,我应该恭喜你,吃什么醋,我只是你的义妹。” 第118章 姚青凌,你是真的离开我了吗? 展行卓心疼得不行,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腿上,另一条手臂环着她肩膀,将她揽在怀里。 “红樱只是个丫婢女,你跟她计较什么。” “芷宁,这些年你我以义兄义妹相称,可别人当真这样看我们吗?你也这样看你自己了?” “我们以前便是未婚夫妻,若不是……”他停顿了下,不愿再提那件迫不得已,“这几年,我最难受的便是你成了王轩的妻。” “如今,我们又回到原来的轨道。你可别再说些让我难受的话了。” 他低头在她的额头亲了下。 周芷宁红着眼眶落下泪来,她反握着男人的手,掌心跟他紧紧相贴,摇了摇头:“没有,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哥哥……要不然,我怎么会那样抗拒王轩,不让他碰我?” 她抬起头来,含泪的眼睛里满是情意。 她红唇微微张开,又似一朵诱惑人的情花。 展行卓喉结翻滚,在马车上压抑的欲望,在此刻不再遮掩。 两人吻在一起,互诉衷肠。 红樱站在门口,只能听到一些断断续续的声音。 这院子太大,只一个卧室就比得上洛州的房子,也要好太多。 她听不清楚他们说了什么。 可是,一个美貌冠绝的女人进了男人的卧室,这算什么? 进去了那么长时间,也不见出来,他们在里面做什么? 哼,在她的面前装得高洁,那么高傲。 呵,周姑娘?只怕早就不干净了。 红樱自己是过来人,显而易见地猜到了一些事。 她不屑地撇撇嘴,对高傲的周姑娘,不再觉得自卑了。 会得体的礼仪又怎样,不过如此。 红樱紧紧地贴着门,想听清楚里面说了些什么。 鸣鹿拿着国公府送的东西过来。 ——这番去国公府,德阳大长公主给得太多了,他搬了几趟,才将马车上的东西都卸下来。 现在他拿着的,是几套夏布做的衣衫,还有秋冬季的时兴衣服,并十来双不同季节的鞋子。 以前衣服鞋袜什么的,大大小小的东西,都是少夫人准备的,如今她不在府里了,德阳大长公主这个做母亲的,又给他备上了。 鸣鹿有些遗憾。 别的不说,少夫人当家时,把府中的事务管得井井有条,什么东西缺了少了,无需别人说什么,她就已经添上了。 身为二爷的心腹,鸣鹿看得出来,二爷对少夫人还是在乎的。 只是少夫人她的心眼太小,哎,为什么不能大度一些呢…… 鸣鹿吐了口气,进了院子就见红樱贴着门。 他咳了一声:“红樱,你干什么呢?” 红樱吓了一跳,瞪他一眼,压低了声音说:“我能干什么,就是好奇呗。” 鸣鹿睨着她:“京城不比洛州,在大宅院里做奴婢,就要谨慎当心。主子关起门来说话,就是不想让你知道。自己留点儿心吧。” 他也进不去卧室,便捧着衣服同红缨一样站在门口等着。 红樱一晚上第二次被人说教,心里憋着的火越来越大。 鸣鹿不也是个奴才,凭什么对她说教? 真要说起来,她是二爷的女人,鸣鹿就只是个奴才。 红樱深吸口气,眼珠子微微一动,看了眼旁边的鸣鹿。 要了解那位周姑娘是什么来头,直接问鸣鹿不就好了吗? 可是,卧室里面实在是太安静了,忽然传出来女人的一声叫唤,似压抑着什么,又似欢愉。 红樱很熟悉这种声音调子,只是今晚,不是从她的嘴里出来的。 她捏紧了手指,不断告诫自己,她跟周姑娘没有可比性,她是二爷在梦里都要念着的女人。 当手指攥到极限,红樱突然一把抢了鸣鹿手里捧着的衣服,鸣鹿被她吓了一跳,伸手要拿回:“你干——” 红樱根本不给他说完话的机会,抬起另一只手敲了敲门:“二爷,大长公主送的衣服到了。是放在您房里,还是送去库房?” 卧室里面还是安静得没声音,红樱侧着耳朵听。 忽然,门打开。 红樱连忙站直,微微垂着脑袋,一副老实奴婢的样子。 周芷宁淡淡看她一眼:“红樱姑娘,你伺候二爷,伺候得挺上心的。” 目光瞥到鸣鹿;鸣鹿垂着脑袋,大气不敢喘。 就听周芷宁说:“鸣鹿,你送送我吧。” “是。”鸣鹿拎着灯笼,微微弯腰,与周芷宁错开了两步,小心跟在她的后面。 红樱站着没动,眼角往后瞥。 周芷宁经过她身侧时,她清楚看见了她脖子上的吻痕。 不过,从她出声,到周芷宁打断,从距离来看不该这么快的;若脱了衣衫,从时间上来说更不可能如此快。 怎么回事? 红缨带着疑惑进门,走几步过了帘子,就见展行卓歪坐在炕上,正在喝茶。 他看她的眼神很冷。 红樱立即捧着衣服跪在地上,忐忑地唤他:“二爷——” 展行卓冷冷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女人。 他最不喜欢的,便是用“大长公主”这四个字来提醒他什么。 他冷声道:“去院子里罚跪,别让我看见。” 红樱张了张嘴唇,凄惨的叫唤:“二爷!” 他从未罚她这么重! “嗯?”男人冰冷的眼神扫过来,仿佛千钧压下;压得她抬不起头,也不敢不听话。 她放下衣服,恭恭敬敬,万分委屈的说了声:“是。” 起身走到院子,跪下了。 她不知道自己触到了展行卓的什么逆鳞,难道因为她打搅了他与周芷宁的好事? 可是,明明她伺候得他很舒服,他还夸着说从没见过她这样会的妖精。 ——红樱是庶女,从小就被培养要怎么讨好男人,甚至有青楼的教习嬷嬷来执教。家里调教她,就是要送给权贵,伺候他们的。 她还没来得及被送出去,就发生了洪灾,如今这套本事都用在了展行卓的身上。 她在来京城的路上,才知道展行卓是大公主的儿子,还是亲生的! 这是她见过的,最尊贵的男子了,她的前程全在他身上。 她已经做好了做妾的准备……可是,怎么会变成这样? 房间内,展行卓放下了茶杯,眼神还是冰冷的,唇角却掀起几分愉悦。 他不喜欢红樱的打断,可是,红缨的这吃醋劲儿,却叫他觉得满足。 红樱补足了姚青凌对他的漠视。 在红樱眼里,他是她宁愿冒犯获罪,也要争的男人。 不像姚青凌,她看到周芷宁,只会板着面无表情的脸;他去周芷宁的院子,她看都不看一眼,一点也不在乎。 从前,他是怎么以为,姚青凌很爱他,离不开他的呢? 男人一想到姚青凌的决绝,就气得闭上眼睛。 姚青凌,你是真的离开我了吗? 第119章 那三年的夫妻生活,养成了他的习惯? 鸣鹿亲自驾马车,将周芷宁送到蘅芜别苑。 路上,周芷宁该问的,也问得差不多了。 呵,路上捡的乞丐? 也是好命,攀上了展行卓这棵大树。 周芷宁只见了红樱一面,就已看出这女子不简单。 姚青凌对展行卓是失望,无所图。相反,是展行卓对她利用,所以姚青凌从前不是周芷宁的威胁,反而是她的保护盾。 红樱是有所图,展行卓就是她的未来;她的野心和占有欲昭然若揭。 周芷宁太清楚这个“未来”代表的意义,展行卓也是她的未来。 这个红樱,成了她的威胁。 不过,周芷宁对她并不惧怕,再有手段,她也只是个乞丐。 展行卓出身于国公府,德阳大长公主之子,身份何其尊贵。 周芷宁与展行卓都有着优越的身份,有着相同的成长环境,她比任何人都了解展行卓。 像他们这种人,生来高贵,比这些出身低下的高了不知道几等,对这些人有着天然的轻视;那红缨也不过是个玩物而已。 展行卓看上的,是她的那双眼睛。 “……那红樱姑娘,见过姚青凌了吗?”周芷宁淡淡发问。 明明是盛夏,晚风吹着也觉热乎乎的,可鸣鹿觉得后背凉飕飕的。他神经紧绷,小心翼翼地回答她的每一个问题。 而这个问题,等于是在问,二爷有没有去见过少夫人。 一滴汗从额头滴下,鸣鹿拎着马鞭擦擦汗,却不小心让鞭子刮到眼睛。 他笑着回答:“二爷刚回京城,第一时间就去了宫里,然后才去的国公府。那红樱是什么身份,怎可随着二爷到处走。” 周芷宁微微勾起唇角。 看吧,她没看错。那红樱礼仪规矩都不懂,藏在屋子里玩玩也就罢了,上不了台面,连随行的资格都没有。 一个只会爬床的贱婢,若论高低,还不及她身边的织云和织月。 展行卓也没有迫不及待地去找姚青凌。 这样一想,周芷宁心中宽舒了些许。 她不再说什么,闭眼轻轻摇着团扇。 衣领刮蹭到脖子,有微微的刺痛感。 她摸了摸那刺痛的地方——正是展行卓吻过的。 他吻过的地方,不止是这一处。 周芷宁的手指,从脖子缓缓滑到胸口,探入进去……她微仰着头,闭着的睫毛微微颤动,呼吸也有些急促起来。 脑中浮起男人吻着她时的感觉。 她是尝过鱼水之欢的,只是那人是王轩。怀上第二个孩子,她就不愿意让他碰了。 她觉得王轩恶心。 可是她也有七情六欲,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她与展行卓是相爱的,这些年却发乎情止乎礼。 后来,她被王轩休弃;他与姚青凌和离。可还没来得及互诉衷肠,他就去了洛州,而她也进了司农寺。 压抑的情感戛然而止。 好不容易等到他有所成,听闻他回京,她的心像飞出来了一样,尽管害怕大长公主的斥责,她还是偷偷躲在门口等着他。 今晚与他相见,周芷宁是做好了与他灵肉合一的准备的。 他们压抑了那么多年,为何不可? 在司农寺那些日子,她想得最明白的就是人生苦短。她与展行卓已经浪费了五年时间了。 一是她爱他,愿意把自己交给他,享受真正的鱼水之欢;二是,周芷宁希望两人有了更为实质的关系,把两人更紧密地绑定在一起。 如此,当他做了侍郎……甚至将来官拜尚书,一品大员,他见过更多的风景时,还是念着她,愿与她分享他的所有。 也做到他的承诺,将周氏一族从北地边境迁回。 可是,红樱的突然出现,打破了周芷宁的幻想。 她忌惮的不是红樱,而是姚青凌。 展行卓居然找了个替身放在自己的身边! 周芷宁不知道姚青凌是怎么走入到展行卓的心里的,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姚青凌又有什么值得展行卓念念不忘的? 她美吗?不是,京城的美人多如云,姚青凌没名没姓。 有才情?不是,京城的才女多不胜数,琴棋书画,姚青凌样样不通。 性格好?惹人怜爱?都不是。姚青凌性格执拗,那小事化大的作风,让所有高门权贵都避之不及,她像个泼妇。谁会喜欢一个泼妇? 还是那三年的夫妻生活,养成了他的习惯? 是了,他跟姚青凌是夫妻,他没有妾也没有通房丫鬟,只有过她一个女人。 男人对跟他好过的女人,都有着“一日夫妻百日恩”的想法。 男人对脱离了掌控的女人,更有着强烈的征服欲。 姚青凌就是脱离了展行卓的掌控,让他有了心结。 周芷宁忽然明白,得不到的便是永远的念念不忘。 她想明白了,便去勾起展行卓的欲望,又戛然而止,不让他满足。 如此,他才能疯狂的念着她。 如此,她比姚青凌,才更重要;毕竟他的身边有个姚青凌的替身可以满足他的欲望,而周芷宁没有。 想到此,周芷宁松开手,睁开眼睛。 她的眼里不再有情欲,又冷又狠。 姚青凌,她害她害成这样还不够,竟然勾走了展行卓的心? 她紧攥着手指,团扇被她扯烂。 马车到了蘅芜别苑,周芷宁下了马车,笑着对鸣鹿道谢,往他手里塞了一片金叶子。 鸣鹿回了谢,将金叶子收进怀里,又说:“周姑娘,红樱她粗鄙,是地上的泥巴,您是天上的云,她根本不能跟您比。您可以对二爷放心的。” “洛州辛苦,二爷毕竟是男人,收了她也只是方便生活起居……” 鸣鹿还想说些好听话,被周芷宁打断了。 “我晓得的。不过鸣鹿,别人照顾二爷我不放心的,我只信任你。你在他的身边,可要帮我多照看着点儿。” “那自是应该的。”鸣鹿笑嘻嘻的,从善如流。 他拉着缰绳将马车调转方向,帘子被风掀起来,鸣鹿瞧见车厢内,一把撕烂了的团扇。 他微微一惊,余光瞥了瞥周芷宁。 差点忘了,周姑娘也曾是高门贵府的千金小姐,性格从来不是只有温柔和善。是这些年,她过得辛苦,常以楚楚可怜示人,才让人觉得她和善。 周芷宁在门口微微笑着,捏着帕子跟他摆了摆手:“去吧,路上小心。” 鸣鹿小心赔着笑:“谢谢周姑娘。” 驾着马车离开。 周芷宁望着马车远去,消失在夜色里,脸上的笑意顷刻变得冰冷。 看来,她不能再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展行卓的身上。 第120章 你怕热,这一碗茶已经晾凉了 陶蔚岘不知何时站在周芷宁的身后:“还看着呢?” 他往马车消失的方向看一眼,目光落在周芷宁的脸上:“我以为你今夜会留在新府。” 声调阴阳怪气,还有些幸灾乐祸。 周芷宁转身,神色间有些落寞,又有些失望。 她看着陶蔚岘:“他身边多了个丫鬟,你们为什么没有跟我说?” 陶蔚岘说:“行卓写给我与信王的信中,并没有提到,我们也不知。不过就是的丫鬟,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话是这么说,他却直直地盯着周芷宁的脸。 展行卓虽然信里没提,但他进城时,探子看到了。所以陶蔚岘知道,展行卓的身边有个与姚青凌相似的女子。 他知道周芷宁肯定要失望,哄她哄得假惺惺。 男人是最了解男人的。 展行卓自诩君子,可开过荤的男人,哪里经得起那么长时间吃素? 洛州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没个女人点缀,日子如何过得下去? 周芷宁抿了抿唇,没有被安慰到。 原来,展行卓有意隐瞒,连信王他们都不告诉。 若不是她去国公府等他,若不是她去了新府,是不是就一直被蒙在鼓里了? 他把她当姚青凌一样骗了吗? 周芷宁喉咙翻滚了下:“我有些累了。” 她没再说什么,抬脚迈过门槛。 陶蔚岘挑了挑眉梢,对她这反应满意。 哪有什么情比金坚的爱情。 以前没分,那是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去了那么远的地方,什么都不知道,男人的劣根性暴露无遗。 周芷宁失望过后,便不会再对展行卓死心塌地了吧? …… 这边姚青凌的荟八方开得红火;她还给阮大胡子弄到了户籍。 不过,现在其实不该叫他大胡子了。 新办的户籍上面,不再是他原来的名字阮盛,改叫盛大河。 这名字是大胡子自己想的,他保留了一部分原来的自己,大河是为了纪念他的家乡。 姚青凌劝他把胡子刮干净,还是她亲自拿着刮胡刀刮的。 他是络腮胡,遮半张脸,人又粗壮高大,官府的通缉文书上,把他画得像一头一只耳的熊。 大胡子舍不得他那一把茂密的,威风的胡子,可为了安全,还是听劝刮了。 没了一嘴络腮胡,他一下子从四十几岁的中年男人,变成三十岁出头的青年! 俗话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他下面的那两百多人看到他这样,一开始没认出他,后来就不怎么信服他。 大胡子武力压制,把几个挑事的打了一顿,这才平息了一场换脸风波,用实力告诉他们,大胡子只是改了名字,盛大河照样能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 青凌把其他文书给他们,那些人拿到新户籍,激动到流泪,又哭又笑。 就和当初,青凌藏在庄子里的那些人一样。 就要摆脱不人不鬼的过去,迎来新生,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姚青凌看着他们,心里充盈得满满的。 她再一次确认自己做这件事的意义,也不再负面地觉得,都是这些人逼得她走上这条路。 “姚娘子,什么时候你也给我们户籍啊?”其余人等不及,七嘴八舌地讨要起来。 他们眼里的光,就和看到银子一样,不,比对金银珠宝的渴求更激烈。 姚青凌被人围在里面,进退不得,害怕失控。 有些后悔没让蔺拾渊一起来。 好在盛大河的控制力还在,他大掌一挥,大声道:“吵什么吵,我还能不给你们?说了下次就是下次,滚!” 这些人是跟着他,认他做老大的,一个个看见新户籍文书,眼睛就发绿光。 他担心这些人被姚青凌拐带走,那他不就成光杆老大了。 早知道,就不让这小娘们刮他的胡子了。 盛大河摸了摸没毛的下巴,还是很不习惯。 他拉着姚青凌走到一边,说道:“我搞到了门路,对方肯卖仓库,你跟我去瞧瞧。” 姚青凌看他一眼,甩开他的手:“瞧什么瞧,那是你的仓库,我插什么手。我只给你搞到户籍,没别的交易。” 盛大河搓了搓手:“京城的人狡猾,你做生意了解那些人。若能谈成,将来你的货堆放我的仓库,前五年给你打九五折,这行了吧?” 姚青凌睨他:“九五折?知道我有多忙吗?不干。” 才九五折,抠门抠成这样。 将来他的仓库,最大的用户就是姚青凌,这不是给他送钱? “九折。” 姚青凌撇撇嘴,还是不愿,讨价还价一番,最后谈成八八折。 盛大河事后感觉肉疼,就不该邀请姚青凌的。 这边姚青凌出了盛大河的临时寨子,马车到了城门外的驿站路口,停下了。 姚青凌掀开帘子,眉眼一弯:“蔺拾渊,你怎么在这里?” 蔺拾渊在茶寮喝着茶水。 大热天气,他喝热茶,也不嫌烫嘴。 姚青凌下了马车,看一眼他喝的粗茶;但在他的手边,放了一碗不冒热气的凉茶。 他将那碗茶放在姚青凌面前:“你怕热,这一碗茶已经晾凉了。” 姚青凌笑笑,他还挺细心。 还没提谢,蔺俏一屁股坐下:“哥哥,我的茶呢?” 姚青凌:“……” 心里忽然有种满溢的愉悦,又有些无措。 蔺拾渊瞧着蔺俏:“你是哥哥,还是我是哥哥?我给你倒茶?” 蔺俏撇撇嘴,自己乖乖地倒了茶。 还是烫的,怎么喝嘛。 她提气,朝着小二大声道:“我要一碗面,要多加肉!” 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她又热爱习武,消耗非常大,除了喜欢哥哥和姚青凌之外,就喜欢吃饭和吃肉。 姚青凌人好,给她那么多月银,她除了吃饱穿暖,还有零钱在三餐过后,去买其他吃的。 姚青凌看着兄妹斗嘴,想不到蔺拾渊还有这样的一面。 不过,他应该在这儿等了很久吧? 茶水送上来是热的,她这碗茶水晾凉了,而蔺俏和蔺拾渊的都是热茶,说明这起码是第二壶茶了。 而且,以前蔺拾渊就经常在半道等她…… 姚青凌想着些乱七八糟的,就听蔺拾渊说:“铺子里进了一批贵重货品,我过来接应。” 姚青凌胡乱点了点头,想起来有这事:“那他们到了吗?” 问完,又觉得自己问了个废话问题。 如果接到了货,他还至于在这里等着吗? 就听蔺拾渊道:“已经让平峰几个押送回去了。” “那你——” “上次你说,你与他谈交易时,险些起冲突。我担心他拿到那东西,临时变卦。若出了事,你的人可以用最快的时间找到我。” 姚青凌心中一阵触动。 上次她说的那些话,已经过去好久了,当时也只是随口一句,他还记得。 正要说什么,忽然看见一辆马车驶在官道上,扬起滚滚尘土。 那马车停下了,下来一个穿着官服的男人,朝他们走过来。 第121章 以为是一别两宽 姚青凌皱起眉毛。 展行卓? 他不是在洛州吗? 他怎么回京了? 思量间,展行卓已走到她面前,冷漠地注视着她:“见到本官,不过来行礼?” 姚青凌:“……” 和离了,以为是一别两宽,他却是锱铢必较,逮到机会就欺负她。 姚青凌没有官身,也不是官夫人;民不与官斗,她起身行礼:“展大人。” 展行卓双手扶在腰间的玉带上,耷拉着眼皮,高高在上地审视她,面色平静,心中却翻涌着。 不同于在荟八方远远地看她。 走近了看。 她面色红润,看着还丰腴了一些,皮肤也更有光泽更细腻了。 她的眼神平静,却不同于在新府时候的平静。 那时的她,眼神像一滩死水;而现在她的眼神,像朝阳像朝露,焕发着神采。 尽管她收敛着神色,可展行卓怎么看,都觉得她的心情很好。 是因为那个男人? 展行卓冷淡的目光淡淡从蔺拾渊身上扫过,再落到姚青凌的身上。 在新府时,展行卓总说,她养得这么好,都是他的功劳。 可现在,她看起来过得更好。 她的穿着打扮也变得更鲜艳,都是京城贵女们的流行花色。 更亮眼更吸睛了。 ——她在新府时,很少穿新衣,褪色了穿旧了,往往是搭配一件新服,就那么半新不旧地将就着。她的发饰也很少,换来换去就那么几件。 倒是周芷宁母子,从来都是最新款穿在身上;展行卓从来没有亏待过他们母子。 展行卓一直以为,姚青凌这么半新不旧的穿搭,是她从娘家带过来的习惯。 如今看,不是这样的。 姚青凌也爱穿红戴绿,穿制作精良的锦缎绸衣,戴精巧漂亮的珠花。 这一改变,在她和离之后。 像是一记无声的巴掌,打在展行卓的脸上,用现实告诉他,做他的夫人,她过得一点儿也不好。 可是,这能怪他吗? 展行卓心里不痛快极了。 新府是给她掌管的,她是女主人,想要过什么日子,还不是她自己说了算? 是她非要做出勤俭的姿态,要让别人夸她贤妻。 展行卓一点也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问题。 是了,姚青凌做这样的装扮,无非是要告诉他,离开他以后,她过得更好了。 她不会求到他的面前,没有他,她过得更滋润。 她穿红带绿,打扮得花枝招展,吸引其他男人的追求。 展行卓微微眯了下眼睛,又扫一眼蔺拾渊。 蔺拾渊仍是坐着不动,漫不经心的喝着茶水,察觉展行卓看过了的目光,淡淡回以一瞥。 展行卓眼里犯起怒气。 一介罪臣,不过是托了时局的福免于死罪。说起来,还是姚青凌救他一命;他还不要脸的黏上姚青凌,去她的店铺讨生活。 不但不要脸,男人的尊严都不要了。 就这种没钱没权,一无所有的男人,姚青凌居然不排斥,留他在身边? 展行卓深刻的觉得,这是姚青凌对他的羞辱! 男人背在身后的手,缓缓攥成了拳。 蔺拾渊清冷平静的眼,迎接着展行卓的审视。 他从军多年,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敌意。 这位展大人,对他的敌意很深。 蔺拾渊即使穿着普通布衣,可他只是坐着,身上的煞气便透出来了,所谓的不怒自威,就是他这样。 一阵风吹起了风沙,几个人都眯起了眼睛。 姚清冷抬起袖子遮掩,待风过去,展行卓与蔺拾渊还在不客气地用眼神过招。 蔺拾渊扫了眼茶碗,里面飘了一层灰尘,他的手腕一抖,茶水泼在身后地上,又不紧不慢地拎起茶壶沏茶,丝毫不把展行卓放在眼里。 一身最简单的布衣,穿出王侯将相之感。 他慢悠悠道:“朝廷命官是为民做实事的,展大人是得了大官什么头衔,逢人就要别人叩拜,好大的官威啊。” 展行卓拧了拧眉,眼角余光扫到姚青凌抿着唇偷笑。 他冷声道:“本官为民谋福祉,即将升任户部侍郎,比起你这个毫无作为的嗜杀罪臣,如今还要在女人手底下做事,要好得太多。” 蔺拾渊扯了扯唇角,看一眼姚青凌。 哟,这是在告诉她,他要升官了? 姚青凌若没有和离,便是三品大员的夫人了。 叫她后悔? 蔺俏绷着小脸,瞪着展行卓,但她被姚青凌调教过,不得乱说话,也不能随意动武。 展行卓依旧双手扶着腰间玉带,目光转向姚青凌。 姚青凌神色淡淡的,对他的“喜讯”毫无反应,连句恭喜也没有。 展行卓脸色沉下来。 姚青凌说道:“蔺拾渊,他是展大人,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只是一届平民。你给展大人行个礼,别耽误他赶路。” 蔺拾渊看她一眼,只见展行卓的脸色更阴沉,简直是乌云罩顶。 他微微勾了下唇角,起身,满足展大人的官威,跟他行了个抱拳礼:“恭喜展大人。” 连着蔺俏也有模有样地学:“恭喜展大人。” 真心的恭喜是没有的,只有嘲讽。 展行卓额角的青筋跳了两下,又找不到什么错处治他的罪,便不开口,一直叫他们保持着躬身的行礼的姿势。 烈日下,来往路人不多,但也是有路人的。 人们只见一大一小,一男一女对着一个官员模样的男人行礼,像是做错了事,没有获得起身的资格。 蔺拾渊是从守城门的大头兵做起的,官场等级森严,被刁难被打压的次数多了,这种小事,并没放在心上。 但蔺俏不同,她还是个孩子,心高气傲,没这么被人罚过。 她拧着小眉毛,抬眼瞪过去。 姚青凌知道蔺俏的脾气,在她闯祸之前,说道:“展大人,我的人跟你行礼还不够,路过的都要来给你叩拜行礼,才算完吗?” 周围人悉悉簌簌地议论着,有人害怕惹到官员,还真的走过来对着展行卓跪下了:“展大人。” 民跪官,太常见了。 他们害怕因为不敬,就被冠以罪名,投到大牢里去。 展行卓额角的青筋又狠狠跳了两下。 姚青凌想给他冠上“欺压百姓”的罪名吗? 可他其实一直在等的,是姚青凌跟他说话。 从她那一声“展大人”之后,就一言不发,便是这几句话,也是为了那个男人说的。 头顶烈阳照着,心头烈火在焚烧着。 愤怒,由里到外,由上到下,烧得他透透的。 展行卓狠狠吸了口气,冷冷看她一眼,说了声“起身”。 第122章 把姚青凌的每一根头发丝都定了罪 待所有人起身,展行卓仍是压着唇角,望着姚青凌。 姚青凌被他看得浑身发毛。 他身上的阴郁感更重了,也有了从来没有过的戾气。 和离是她不顾他的反对,坚持要跟他分开的;她让他既丢了颜面,还逼得他去了洛州。 这个仇,他记上了。 如今姚青凌获得了自由,又做起了买卖,以她现在的身份地位,她得罪不起官员,尤其,他还要做大官了。 姚青凌不想与他为敌。 可是,要怎么和解呢? 她看向桌上的茶水。 正打扫倒杯茶给他,说几句漂亮话,鸣鹿从马车上下来,走过来了。 他看到姚青凌,下意识地打招呼:“少夫人。” 话音落下,受到几方冷眼瞪视。 鸣鹿的头被展行卓的视线压得低低的,他自己打了个耳光,忙说:“奴才习惯了,是奴才愚笨,记性不好,奴才该打。” “但是二爷,时辰不早了,咱们该上路了。” 去洛州路途遥远,若不在天黑前赶到下一个驿站,他们就只能露宿在野外了。 展行卓淡淡扫了眼姚青凌,说道:“还记得本官曾经跟你说过的话吗?” 姚青凌怔了怔,他说过很多话,不知道他指的是哪一句? 展行卓没等她想起来,深深看她一眼之后,转身走了。 姚青凌目送他走远,还在想他说了哪句话,值得他刻意来提醒。 忽然,她看到展行卓的身子往左边歪了下,险些摔倒。 是踩到石头了? 哼,活该。 侧过头,却见蔺拾渊收起了并起的两根手指。 姚青凌看着他,小声问:“你做的?” 蔺拾渊神色淡然,没有承认也没否认。他道:“姚娘子,天色看着不早,该入城了。” 姚青凌睨着他,心里想,就是他干的。 想不到这人心眼儿还挺小。 …… 另一头,展行卓上了马车,揉了揉小腿肚。 走得好好的,突然就腿疼了一下。 他知道是谁干的,可茶寮那么多人,蔺拾渊定然不肯承认。 他也没必要因为这点小事,再折返回去。 那蔺拾渊,不过是无能发泄罢了。 呵呵,叫那人在姚青凌的面前对着他低头,展行卓觉得赢了那男人一筹,心里的郁气从一定程度上得到了纾解。 姚青凌—— 展行卓咬牙切齿地默念这个名字。 此次回京,除了述职之外,好几位昔日官场同僚都约请他吃饭。 还有好些世家子弟也都巴结上来了。 他本以为,姚青凌听到了消息,知道他回京,会来见一见他。 但,没有。 在官道上,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茶寮的她。 当下,他的心便雀跃起来,想着应该是城内不方便,她不好意思来找他,就在管道上与他送别。 但,完全不是。 她只是与那蔺拾渊眉来眼去,说说笑笑,眉眼间居然还有些羞涩。 呵,这么热的天气,居然在荒郊野外约会,连个好一点的去处都没有。 褪去了身份的蔺拾渊就是个穷鬼,也好意思追女人? “……这姚青凌是越来越堕落了,离了我,对这种贴上来的男人也不拒绝。” 她以前不是嫌他没钱,逼着他当玉佩吗? 如今却是舍得倒贴。 展行卓越想越来气,把姚青凌的每一根头发丝都定了罪。 鸣鹿看了眼主子,哄着拍马屁说:“就是。那姚青凌已经嫁过人了,京城的正经人家谁还要她。想必她自己也不好意思被人看到,她跟罪臣勾勾搭搭,暧昧不清,所以寻了这种没人认得的地方。” 展行卓眉眼一沉:“跟过我就很差劲了吗?” 虽然他心里别扭,可姚青凌嫁过他,若说因此,她就被人嫌弃了,不就是说他展行卓也不好? 鸣鹿吓了一跳,马屁拍到马腿上了,又拍了自己一巴掌,苦着脸说:“奴才又说错话了。奴才不是那个意思,二爷自然是最好的,是姚青凌不配,她不知好歹——” “行了。”展行卓烦躁,不想再听。 他自己也觉得矛盾。 他怨恨姚青凌的冷情,不知好歹,当然希望她没人要。 当然,跟过他的女人,即便是关在深宅里面老死病死,也不该再跟了其他男人的。 男人搭在膝盖上的手握成了拳头。 他定要叫她后悔离开了他的! 鸣鹿见他的脸色不好看,小心翼翼地倒了杯水递过去:“二爷,天气炎热,您喝点水。” 展行卓接了茶水,鸣鹿又转了话题说道:“二爷,为什么把红樱留在京城?” 别的不说,有个女人做杂活,轻松了很多。而且二爷公务积压,身心压力都很大,有个温柔体贴的女人陪着,心情也会好很多。 这两个月下来,两人都已经习惯了红樱的存在。 鸣鹿又说,“这次去洛州,下次再进京,还要有些时候呢。” 皇上的意思,要把洛州的公务彻底理顺了,才让展行卓正式回京。 洛州地方大,又难治理,如今只是理出了较好的治理方法,其实还在摸索中。 但展行卓是探花,文采斐然,他把做的政事三分写成五分满,五分写成八分满,皇上看了高兴,才招他进京的。 但做官不就是这样吗? 展行卓一点也不担心,这个户部侍郎,他是坐定了的。 男人喝着茶水,淡声道:“红樱不知京城的规矩,将来她留在本官身边,若还是这么不懂礼数,是要被人笑话的。” “我让她去静园学规矩,一两个月的时间,她便能脱胎换骨了。” 鸣鹿笑嘻嘻的竖起大拇子,又拍马屁:“二爷英明。我已经开始期待了。” 顿了顿,他似有些顾虑,但不敢再乱说话了。 展行卓扫他一眼:“又想说什么?” 鸣鹿道:“京城到处都是贵人,红樱不知天高地厚,若是不小心得罪了人,二爷您又不在京城,怕是要丢了小命。” “周姑娘是最知道礼数的,为何不叫她调教呢?周姑娘是自己人,调教起来肯定是尽心尽力,而且她也会护着二爷的人,不至于惹出什么大事。” 展行卓深深吸了口气,搭在膝盖的左手,缓缓转着拇指上的扳指。 他道:“芷宁已经答应帮我照看。她如今要帮蔚岘做些事情,还要照顾骁儿,精力不够。” 但这话,也只是敷衍鸣鹿的问题罢了。 真实的理由,只有他自己清楚。 并非周芷宁精力不够,哪怕是请个嬷嬷在新府调教,都不是什么问题。 问题在于,红樱的那一双眼睛太像姚青凌。 周芷宁那么聪明,不会看不出来。 她对姚青凌有着很深的恨意,若是发泄在红樱的身上,红樱不一定能等到他回京。 当然,他也不会因为一个女人的死,就与周芷宁生分了。 只是把红樱送去静园,既能学到规矩礼仪,又避开了周芷宁,又有周芷宁的看护,不至于惹出事端,这不是三全其美的事吗? 展行卓喝了口茶水,把杯子递了过去,鸣鹿连忙接着放到一边的茶几上去。 “二爷,还是您想得周到。” 马车滚滚向前,又一次远离了京城。 第123章 展行卓恨她入骨 姚青凌的马车也是滚滚向前,却是往京城门内而去。 马车颠簸,姚青凌坐着有些摇晃,脑中却还在想展行卓说那话的意思,有些心不在焉。 忽然,她身体猛地往左侧倒过去,一只大手及时扶住她肩头,让她免于跌出马车外。 蔺拾渊坐在她的对面,为了扶着她,不得不起身。 此刻,他弯着腰弓背,即使离了座位,也是稳稳站定;那双深邃的眼直直的盯着她:“在想他?” 姚青凌仰头与他对视着,眼神有些迷茫惊慌:“谁?” 她的心是乱的,说不清是因为突然被惊吓到了,还是他突然靠得太近。 男人仍是望着她,在车厢里,他的瞳孔显得更黑了,那深沉的颜色,几乎将她吸进去。 他的手指也十分有力,说不清是在护着她,还是要将她从谁的漩涡中拽出来。 她微微怔愣,似乎……他在生气? 马车又是一晃,将青凌从怔愣中晃了回来。 她知道他在说谁了。 姚青凌双手抓着底下的板子,说道:“我抓稳了,你坐下吧。” 蔺拾渊看着她;她肩膀微微动了下,暗示他松手,男人顿了顿,松开手回到对面座位。 桃叶和蔺俏都在马车外面,尤其是桃叶,青凌叫她把驾车学会了。 青凌的事业特殊,将来要用人的地方有很多,而有些事情只能交给心腹去做。 姚青凌掀起帘子往外看,问道:“怎么回事?” 此时,正是桃叶在驾马车,她驾得不稳,没避开那些石头,她回头,腆着脸惭愧说:“小姐,我下次再学吧。” 本以为驾车很容易的,挥一挥鞭子就是了,没想到马不听使唤,像犟牛,叫它往平地走,它非挑不好的路。 鞭子回到车夫的手里,桃叶讪讪的,乖乖坐着了。 她嘟囔:“不知道谁那么缺德,掉了那么多石头也不搬开,就这么躺路上也没人管……” 蔺拾渊目光轻轻一扫地上那些石头,微蹙了下眉头。 姚青凌没再说什么,她回到马车内,又对上蔺拾渊的视线。 似乎,他执着于那个答案。 青凌抿了抿唇,道:“我是在想展行卓,但不是你想的那种想。” 当初和离有多难看,她那些日子过得有多不容易,自己最清楚,怎么可能因为他升官了,她便后悔离开他了? “我想起来他说过的话。他说,总有一天我会求到他的面前。” 蔺拾渊的脸色更沉了,微微皱起眉毛:“你是说,他会对付你?” 青凌扯了扯唇角,苦笑了下:“和离了的,大多数成了陌路人,也有很多人成了仇人。” 她跟展行卓,应该就是后者。 她让展行卓在全城的人面前丢了颜面,逼得他去洛州;周芷宁成了官奴婢,周家在边境也不会再有优待,便是这一点,展行卓都要恨她入骨。 这次他回来,亲眼看到她过得比他好,那不得把他气死了。 青凌了解展行卓,他不是个宽厚大度的人。 “他回来了,我的荟八方恐怕会有麻烦,若是再让他知道大胡子那些人……他专心对付我,我是斗不过他的。” 不是姚青凌自贬,她只是务实。 商与官斗,是斗不过的。 即便是展行卓没有查到她收留了流匪,他只要随便一个由头,她就很难招架。 再者,他又深爱周芷宁。 周芷宁恨死了姚青凌,恨她有个被百姓拥戴的将军父亲,恨她父亲战死沙场;周芷宁若抓到她与流匪有关系,定是要整个姚家都为她赔罪的! 以前姚青凌计划的是,她离开国公府之后,要多赚银钱,保自己衣食无忧;之后她收留了那么多人,又要保证所有人都能过上好日子。 可现在她觉得,眼下最重要的是,她得找个大靠山。 可是,找谁做大靠山呢? 姚青凌看向蔺拾渊。 他已经是个被撸干净了的将军,便是从前的镇南将军,也很难与朝廷重臣抗衡…… 姚青凌轻轻摇了摇头,动作十分细微。 便是这细微的动作,蔺拾渊也看出了她在想什么——她想找个大靠山,但他不是。 蔺拾渊眉眼沉下来。 可是这种事情,他生气、着急都没用,一切都要看皇帝的意思。 蔺拾渊道:“从前你能摆脱他,以后也能。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姚娘子事先忧虑,觉得自己弱小,可是从前的你,在于内宅,不是更弱小无力?” 女子出嫁从夫,她那时只是展行卓的依附,可她还是摆脱了依附,成为了独立的自己。 青凌抿唇笑一笑,有点被他鼓励到。 是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经验是在斗争中取得的。还没开始,她便怯场,那她当初辛苦和离是为了什么? 蔺拾渊又道:“你还有我——” “啊?” 男人马上道:“你还有我,有蔺俏,还有很多像我兄妹这样,跟着你一起的。这么多人支持,纵然他是高官,还能不顾这么多人吗?” 姚青凌想到之前,她被展行卓禁足在府中时,是蔺拾渊教蔺俏唱的童谣,那时候他还在牢里呢。 之后他们也有几次配合,也都是小胜收场。 姚青凌的信心又回来了,笑着道:“也是,展行卓他还没当上侍郎呢,他吓唬我,我偏不怕。” 起码从眼前来看,姚青凌不但没有求到展行卓的面前,她还在京城,而他还在洛州。 变化,像天气一样,是晴天是雨天,得到了时候再看。 马车入了城,蔺拾渊又回铺子里去了,他去查验收到的货品。 姚青凌也要去荟八方。 马车铺子的后院停下,桃叶进去叫来两个大男人,从马车上搬下两口大箱子,抬进去。 大胡子把第一笔银子给了她,姚青凌要将这笔银子化在账本中,将脏钱变成能见光的。 刘掌柜是青凌信任的人,他的妻子是青凌的奶娘。不过奶娘和两个孩子都死在西南了,刘掌柜跟着青凌回到京城,这些年看着她长大,把她当亲女儿,专心帮她管理铺子。 青凌将银子给他,刘掌柜清点过后说:“小姐请放心。” 青凌点了点头:“刘叔,你做事我放心的。不过,我想请你再多做一份账本。” 她本打算只做两本账,但有了展行卓这一威胁,她想来想去,应该做成三份。 一份是虚的,应付侯夫人马氏和老夫人查验;第二份是给官府看的,暴露一些“瑕疵”,但不至于坐牢砍头,罚钱就完事,顶多再挨几下仗打。 要不是展行卓,青凌没这层打算。 最后一份账本才是最真实的,记录铺子的营收。 若将来还有其他的,也是要做好准备的。 刘掌柜不知道姚青凌的用意,他也清楚店铺里那些新来的伙计身份,知道青凌这么做定有他的道理。 他也不多问,不过是多做一份账,对他来说不是难事。 青凌往前院走,刘掌柜又叫住了青凌:“小姐,还有一件事。” 他往四下瞟了瞟,拉着青凌走到刚才那方便说话的地方。 第124章 小姐,怎么见红了! “小姐,庄子里闹起来了,你去看看吧,别叫他们把事情闹大了。” 青凌微微蹙眉:“闹什么?” “在你回来之前,庄子送了一车黄豆来,但这本不该是送货的日子。而且送货的人……”刘掌柜的声音压得更低了,眼睛又四下瞟了一眼,“是那些人。他们一来就说要找你,我说你不在,他们还不肯走,我好说歹说,才叫他们先回去。” 刘掌柜说的那些人,指的就是藏在庄子的另一批流匪。 他们还没有拿到户籍,身份还未洗白。 庄子上的东西,平时是由庄子的老人送来,突然换了生面孔,刘掌柜很紧张,担心引起别人的注意。 事出反常,刘掌柜担心庄子失控,惹出大事来。 姚青凌神色凝重,点了点头:“我现在就过去看看。” 马车刚进了马房去吃草,姚青凌又要出去。 桃叶马上去叫上马夫,再套其他的马出去。 蔺拾渊清点完货,听说姚青凌要出门,过来看看。 刚到后院,看到姚青凌捂着肚子,脸色苍白。 他皱眉,快步走过来:“身体不适你还要出去?” 姚青凌由他扶着做到一旁的椅子上;蔺拾渊叫住一个匆匆过去的小伙计,叫他拿一碗红糖姜茶来。 姚青凌听他提到红糖姜茶,怔愣了下。 他该不是以为她月信来了…… 何大夫说过,只要过了前三个月,胎像就稳了,这都过五个月了,怎么还难受。 不过,她总是这样忙,到处奔波,胎儿在她的肚子里也是辛苦。 若她还是少夫人,这会儿应该在国公府,德阳大长公主会安排一堆丫鬟婆子伺候她,不叫胎儿辛苦一丁点。 偏偏,这孩子投胎到一个倔脾气爱逞强的娘亲肚子里了。 姚青凌苦笑了下,抬头看着蔺拾渊,开他的玩笑:“你还懂这呢?可是有过姑娘?” 蔺拾渊的耳尖微红:“我有个属下是女子。” 姚青凌挑了挑眉,顿时来劲了:“女将军?” 她感兴趣的不是蔺拾渊是否与那女子有什么,而是想,竟然真有女人做成了将军。 澧朝以前不是没有女子从军,但十分稀少。 如今几代皇帝都重文轻武,女子被更严苛的家族规矩束缚,已经没有从军的了。 应该是平民或者寒门女子,也想从战场挣军功…… 蔺拾渊看着她陡然明亮的眸子,为她的想法惊异。她联想到的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点事,而是女子上战场? 不过,她是将军之女,有这种想法也是正常的。 蔺拾渊说:“蔺俏还小,跟在我身边不方便,我便找了个女人去照顾她。” “哦,原来是这样。” 两人说话间,马车套好了,桃叶过来通知青凌,但是看她脸色不好,手轻轻地搭在肚子上。 桃叶的眼皮跳了下:“小姐,可是——” 在青凌的眼神暗示下,桃叶及时管住了嘴,但她还是很担心。 这阵子小姐没再吃安胎药……哎,她不该乱驾马车的,定是刚才的颠簸,叫她难受了。 小伙计端着一碗药似的东西匆匆跑过来,他跑得急,水泼洒出来一半。 蔺拾渊稳稳接过,递到青凌面前,桃叶不知道那是什么,睁大眼睛:“你给我家小姐吃什么!” 蔺拾渊看她一眼,皱眉瞧了眼碗中的糖水,疑惑:“怎么,姚娘子有消渴症?” 桃叶:“……” 靠近了,她闻到碗中散发的生姜辛辣和焦糖的甜腻味道,明白过来那是什么,又要将蔺拾渊糊弄过去,她急中生智,对着那碗说:“这里面有脏东西,她喝了更不舒服,怎么办?” 蔺拾渊再看那碗,水面上浮着一点点草沫碎屑,应该是小伙计奔跑时,跟灰尘一起卷进去的。 后院也是货舱,人来人往,牲畜也进进出出,本就不是干净地方,有些脏也是正常。 姚青凌把碗接了过来,小手指轻轻挑出那碎屑,喝了下去:“只是稻草,不是毒草。” 她把碗放在一边,叫桃叶扶着她上马车。 蔺拾渊看她的额头还在冒冷汗,说道:“是什么重要事情吗?你这样子出门,只怕事情还未解决,就又要出其他事了。” 姚青凌的肚子有些坠沉感,可是,若她不去庄子,只怕彻底失控。 桃叶咬了咬唇,道:“小姐,还是让我去吧?” 姚青凌看向她:“你?” 桃叶胆子小,对着那么多处在暴怒边缘的男人们,她能应对吗? 桃叶心里也没底,可是小姐都这样了,若真出了事怎么办? 她既然跟着小姐,就要为她分忧解难,不能总是躲在小姐的身后。 桃叶说:“我带上蔺俏,我们两个一起去。” 蔺俏看着小孩子,可她会武功,对付那些野路子,她一个顶三,再加上庄子原有的都是小姐的人,应该能控制得住。 姚青凌思索了会儿。 将来的路还长,事情也只会越来越多,不可能事事都由她亲自出面。 再有几个月她就要生了,到了那个时候,她更是分身乏术。 她要学着放手,让桃叶这些大丫鬟们担起事情,这几个月,是给她们历练的时候。 青凌想了想,道:“蔺俏送我回府,我让平峰跟你一起去。” 肖平峰是拿到了户籍,已经洗白了身份的流匪。 他年轻,脑子灵活,人忠厚,青凌将他提拔出来做了荟八方的一个管事,准备也把他培养做亲信,现在也是给他历练的机会。 再有,肖平峰跟庄子里的那些人都是同样的出身,他出面,应该能将事情处理得顺畅一些。 桃叶和肖平峰坐马车去了庄子。 姚青凌坐另一辆马车回府,走时,蔺拾渊突然说:“知道你怕热,但不能贪凉,少吃些冰酪乳。” 姚青凌:“……” 蔺俏刚过来,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觉她哥哥啰嗦,说道:“哥哥,你管得可真多。你不爱吃零食,还不准别人吃了,真是的。” 冰酪乳多好吃啊,小姐每次买冰酪乳都给她也买一份。 蔺俏怀疑哥哥是在针对她,冲他翻了个白眼,扶着姚青凌从后门走了。 蔺拾渊:“……” 姚青凌觉得蔺拾渊有点冤,被他妹妹这么一顿数落。 但也有些羡慕。 亲兄妹的感情可真好,可惜,她母亲只生了她一个。 回府后,青凌叫楼月去将何大夫请来,从木兰院的角门进来,别叫人看见,动作要快。 夏蝉给青凌更衣,一摸她衣服,都被冷汗湿透了。 “小姐,怎么见红了!”夏蝉捏着襦裙一角,手都是颤抖的。 第125章 大道小道,只要能助她上青云,就是好道 青凌虚弱地躺着,肚子的坠疼感更清晰了。 她也很慌,怎么一会儿功夫就见红了呢? 何大夫被楼月催着,紧赶慢赶,几乎是小跑着进了院子。 “快,我家小姐见红了!”夏蝉一看到何大夫,又推了他一把,将他推进了内卧。 何大夫进去,看见姚青凌满头是汗,小手紧紧地抓着褥子,显然是在忍着。 他赶紧上前,掀开她的眼皮看了看,又叫她张嘴,观察她的舌苔,这时候,青凌疼得几乎答不上他的问题,桃叶也不在,何大夫又把了把她的脉,赶紧叫药童将他的银针取来。 几根银针落下,缓解了青凌的痛苦,她咬着牙问:“孩子,能保住吗?” 何大夫仍在下针,脸色不太好看,说道:“你这样折腾,这个问题就不该问。” 青凌:“……” 她眼角滚下泪水,憋着委屈和难受,憋得身体微微颤抖。 保不住了吗? 她与展行卓没有缘分,与这孩子,也没有缘分? 她为孩子筹划了未来,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怎么就不要她这个娘亲了呢? 何大夫心软,看她伤心了,叹口气说了软话:“有我在,这个孩子自然是能保住的。不过若是再晚一个半个时辰,就不一定了。” 他扎完针,转身去写药方;针仍留在青凌的身上,扎得像只刺猬一样,动弹不得。 两个丫鬟十分紧张,攥着手指伸长了脖子往拔步床内看,又怕打扰了大夫行医,只能在一边干着急。 何大夫写好了药方,回头看见俩丫鬟瞪着大眼睛踮着脚,像两只被人捏着脖子的大鹅,他问:“你们俩,谁去煎药?” “我,我去!”夏蝉道。 说着就拿了药方,带上药童去何大夫的铺子抓药。 忠勇侯府只有侯夫人的丹桂院和老夫人的沧波院有小厨房,其他小姐少爷们都是共用大厨房。 姚青凌一直很小心,为防止窥视,这些日子,都是在外面煎完药,再送回院内。 她一直想在木兰院内砌一个小厨房,一来太忙了顾不上,二来她这边砌小厨房,其他人意见大,这事不好做,也就搁置了。 过了会儿,何大夫拔针,又交代了一些话,楼月听得认真,就差拿笔记下来了。 何大夫看一眼姚青凌,他这边仔细叮嘱,可若患者配合不了,那也是百搭。 但姚青凌的处境他也是清楚的,如果可以安心养胎,她又何必如此折腾自己? 最后他索性说:“姚娘子,您这情况,身边最好是有个医女。” 有任何突然状况,医女都可以第一时间急救,避免身体受到损害。 他又问:“还有四五个月就要生了,稳婆和乳娘可找好了?” 青凌说:“已经在乡下找了个乳娘,等过些日子,就会安排入府内。稳婆……” 城内有不少有名的稳婆,可这些人做的不是她一家生意,就怕这些人到处说。姚青凌打算在外城找,又顾虑外面的不够稳妥,还在物色中。 “……何大夫经常出城诊治,可有熟悉可靠的稳婆介绍?若是可以,也便再推荐一两个医女吧。” 青凌厚着脸皮,这事儿她就指望何大夫了。 何大夫瞪她一眼,就逮着他一个人薅啊? “我有个侄女,从小就学医,心细人也稳重,倒是可以介绍给你,只是……” “只是什么?” 何大夫皱了皱眉,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青凌看出来了,说道:“何大夫,不方便说的,你可以不说。我只是要一个可靠的人。既然是你介绍的,我是信得过的。” 何大夫道:“倒也不是什么不方便。” 何大夫的家族是杏林世家,他的那位侄女,其实是何氏本家的一个庶女。 “何大夫的兄长,我记得在太医院当差。即便是庶女,若能学到几成功夫,也是很了不得了。不过,令兄竟然舍得让她学医?” 在本朝,女子学艺是上流,学医是下流。 每个医学世家,都有一些不外传的医术和药方,传男不传女,何御医家有好几个儿子,按说也轮不到庶女去学。 何大夫叹口气:“她小时候有一次发高烧,她的姨娘为了争宠,耽误了她的医治,致使她得了失语症。那位兄长对她有愧,就常将她带在身边。” “那孩子安静,学东西也快,不但记住了药草,连药性药理都记下了。只是,家中有规矩,只是让她知晓这些。” “可孩子好学,偷偷背医书,兄长的脉案她看不得,就偷偷来我的医馆。” 楼月听到这,忍不住说:“她只是会看脉案,又懂一些医理,她可曾治过病人?” 这才是最重要的。 若是把她家小姐当实验对象,那不是害人嘛! 何大夫瞪她一眼:“你这丫头,嘴怎么这么快,我还没说完呢。”他看向青凌,“城西有个破庙,里面住了好些乞丐。那丫头常去那里给人看病。” 楼月倒抽了一口凉气。 给乞丐看病的,竟然推荐给小姐? 她还没说什么,何大夫已经看出来了,说道:“楼月姑娘可别瞧不起人。在我们医者眼里,不管贫穷富贵,都是患者。” 楼月嘟了嘟嘴,心说你们医者收诊费的时候可没有这么说。 何大夫继续说:“乞丐长期所在的环境原因,他们的病情更为复杂,更多变,也是给医者多了解疾病的渠道,都医者增长医术很有帮助。” “不过我那侄女……她毕竟是女子,总出入那种地方,她又是个哑巴,万一遇到什么事,呼救都难。我那兄长本不希望她从医,只是她那病,要想嫁个好人家也难。” 青凌笑了笑:“原来何大夫建议我身边养个医女,是想推荐自己的远房侄女。” 何大夫拢着袖子笑呵呵的:“我也算与那丫头有缘,若她能有个养活自己的好去处,就是她的福气了。对姚娘子来说,身边有个随时随地能治病的,应付突发状况的,也是好事。” “那丫头看不了的病,这不是还有我,和她父亲兜底?” 姚青凌眼眸微微一转。 那丫头的父亲……何御医? 青凌回城路上就在想,要找个大靠山应对万一,何御史官职不高,可大小也是个官,最重要的是,他能接触到宫中的贵人。 不管大道小道,只要能助她上青云,就是好道! 青凌故作思考,片刻后她说:“何大夫什么时候将那侄女带来我瞧瞧。” 几人说话间,夏蝉熬好了药,紧赶慢赶回来了,药端在手上,一滴都没撒。 她伺候青凌喝下。 青凌扎过针,又喝了药,身体好些了。 何大夫看她无碍,便带着药童离开;离开之前说,待他与那位何御医商量过后,就将人送来。 第126章 锅要被打翻了 夏蝉送走何大夫,尚不知府里就要多一个医女,楼月告诉了她。 夏蝉也觉得,府中多个医女能放心些。 夏蝉心细,问道:“可是,若多添了一个人,侯夫人那边要怎么说?老夫人那院里都没医女呢。” 这还只是眼下的事,将来乳娘入府……不过到了那时,青凌产子的事也藏不住了。 楼月看向青凌。 青凌已经睡着了。 楼月轻轻叹口气,这当家的,可真不容易。 青凌这一觉睡得很长,晚膳也没吃,两个丫鬟都没敢叫醒她。 醒来时,已经是半夜了。 大厨房那边已经熄了火,好在夏蝉叫人把燕窝粥放锅里温着,即便灶台熄了火,木炭还有余温。 她将燕窝粥拿过来,青凌没什么胃口,想吃酸黄瓜拌鸡丝面。 院子里没小厨房还真是不方便,看来,还是要砌一个小厨房才行。 若她挣了大钱,想盖小厨房还不是自己一句话的事,可惜现在却是什么都要钱的时候。 青凌惆怅的喝完了燕窝粥。 今晚是夏蝉值夜,她正对着蜡烛,挑燕窝里的绒毛。 她听大夫说,孕妇多吃燕窝对胎儿好,每天都要挑两盏干净的燕窝出来。 青凌问:“桃叶回了吗?” 夏蝉往窗外看了眼夜色,没雨没风,天是晴朗的。 她摇头:“太晚了,怕是不好赶路,今儿应该是回不来了。” 青凌点了点头,却有些担心。 她刚才又出了一身虚汗,更换了里衣,躺下就睡不着了。 桃叶还没回,是不是庄子那边失控了? 到底闹得有多大? 为了什么闹起来了? …… 桃叶这一厢,她到了庄子之后,看见里面的景象差点没气晕过去。 那些人简直是无法无天,把庄子弄得一团糟,还将庄子里的人绑起来了! 土匪就是土匪,原先还觉得这些人老实,时间一长,流氓土匪的习性就出来了。 带头闹事的叫杨宽,就直挺挺地坐在大门门槛上,嘴里咬着一根玉米棒子,当拦路虎。 看到桃叶过来,眼睛瞟一下,理都不带理的。 他手一挥,旁边的人冲到马车边上,有的人直接跳上了马车,发现里面没人,冲着桃叶叫:“姚娘子呢?她跑啦?” 杨宽凶狠的眼看过来,那眼神,像是要把桃叶活剐了。 桃叶向来胆小,看到这样的眼神,心里突突。 可是,她心里也憋着气,她觉得青凌身子不适是因为她,此刻就想赎罪,一定要给小姐把事情解决。 小姐那么信任她,若她没把事情做好,她还有什么脸回去! 桃叶双手叉腰,抬着下巴看向杨宽:“你想造反?” 杨宽哼一声,丢掉手里的玉米棒子,站起身。 他个子倒是不高,只是在庄子里吃到了饱饭,把身体养得特别壮实。男人光着膀子,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泛着油光,一块块肌肉鼓起来,那么一站,像是一座黑塔似的。 桃叶默默吞了口唾沫,忍住往后退的胆怯,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男人。 杨宽哂笑一声:“小丫头,今儿倒是长胆子了?” 他下巴一扬,瞪着牛眼愤怒道:“没错,我们是要造反!” “姚青凌答应我们什么了?” 他旁边的男人大声说:“她说给我们户籍,让我们做回正常人。可是,她只是将我们骗来,安置在这庄子里,给她干活!” 桃叶皱眉:“这怎么是骗呢?当初是你们要跟着小姐走的。说到户籍——”她看一眼身后站着的肖平峰,“他不就已经拿到户籍了?” 肖平峰点了点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什么误会!”杨宽眼神一凛,刀子似的,“你们拿到了户籍,得到了好处,做了姚青凌的走狗,当然是向着她说话了!” 肖平峰怒了:“什么走狗,你说话放干净些!” 话音落下,桃叶和肖平峰都被人团团围住。 要打,肯定打不过。 桃叶浑身绷得紧紧的,感觉头发都要挣开束缚竖起来,但她想到了姚青凌。 她在永宁寺时,那么危险她都能挺身而出。 小姐那么勇敢,她是怎么做到的呢? 而现在论危险,远远不及那时候。 桃叶绷着脸,学姚青凌说话:“杨宽,你不是莽撞的人。发生了什么事,你不妨现在敞开了说。事情闹大,对我们谁都没有好处。” 他肆无忌惮的的坐在门口,根本不怕被人撞见;他还把庄子里的人绑了,就是不怕事后报官。 他吃定了,若他们被抓,姚青凌也躲不过去。 他闹事,就是要和她们谈条件。 杨宽瞧了瞧桃叶,对她却是很警惕;那些围着她的人没有散开,给她造成很大的心理压力。 桃叶又说:“小姐答应过给你们户籍,就一定会做到。当时你们也是同意的,分批拿户籍。为什么现在要为这闹事?” “姚青凌是答应了我们,可她只是在拖延!她跟大胡子做生意,把户籍卖给了他的人!那我们算什么!” 桃叶到这时,终于弄明白了原委。 她看了眼肖平峰。 哪怕他们都是流匪出身,在一口大锅里吃过饭,可在利益面前,昔日情谊又算什么? 今日要是弄不好,只怕他们这口新开的锅,也要被打翻了。 桃叶只是奇怪,今天早上,小姐才和大胡子做完交易,杨宽这些人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但无论如何,事情已经闹起来了,不给个说法,这件事压不下去。 然而,桃叶的身份毕竟只是个婢女,杨宽连姚青凌这个当事人都不相信,更何况她? 只派了一个婢女来,他更加认为姚青凌只是在敷衍他们。 他们把桃叶扣下了,当人质,叫肖平峰回城去通知姚青凌,叫她亲自来说话。 连一匹马一头驴都不给,叫肖平峰走路赶回去,纯纯的报复泄愤。 肖平峰没辙,只能先回城内。 他走了一夜路,到了城门口,城门还没开。 在城门底下休息了会儿,等门开了才进去。 进城时,却先遇到了蔺拾渊。 蔺拾渊上下看他一眼,见他鞋底都烂了。他问道:“桃叶姑娘人呢?” “被扣下了。他们叫我来通知姚娘子。”肖平峰老实说道。 蔺拾渊微微皱眉,昨天看姚青凌那个样子,身子怕是还没好转。 若就这么去了,只会越来越严重。 那些流匪与姚青凌的关系,就是狼与东郭先生的关系。 她就不该与他们打交道! 她竟然还想收服他们。 蔺拾渊沉了口气:“我与你去看看,别去找她了。” “可是——”肖平峰挠了挠脑袋,那些人想见的是姚青凌。 而且,这位可是前镇南将军,他不会是去杀人的吧? 第127章 听傻了 蔺拾渊弄了两匹马,与肖平峰一起赶往农庄。 半道上时,却看到一辆忠勇侯府的马车,正向他们而来。 桃叶驾着马车,眼睁睁地看着那二人与她错身而过。 “吁——” “吁——” 双方都叫停了马,蔺拾渊拽了拽马头,示意马儿转身,回到桃叶跟前,还没说话,桃叶先脆生生地开了口:“蔺管事可是去庄子找我的?” 肖平峰诧异:“桃叶姑娘不是被绑了吗?你是如何出来的?” 桃叶神秘一笑,眉飞色舞:“回去再说,正好,我赶着去跟小姐报告。” 三人一起回城内。 蔺拾渊这是第二次走正路踏入姚青凌的木兰院。 他和肖平峰在院子里等着;桃叶先进入了内卧。 男人背着手,淡淡瞧着院子里栽种的花木。 正是盛夏,木兰花早已凋谢,油绿宽大的树叶茂盛,倒是遮阴的好树。 角落又有一丛芭蕉,宽大的叶子像一把巨大的扇子,一只黑白纹的猫正趴在树叶下酣睡。 肖平峰是第一次进入内院,显得拘谨。 他毕竟是流匪出身,得到姚娘子赏识,有了户籍从良,又得到机会做库房管事,这是他从前想都没想过的事情。 便是他从前,没做流匪之前,也不过是个种地的庄稼汉,连乡绅老爷的府上都没去过。 而现在,他竟然可以进入忠勇侯府的重地,跟其他那些受到重视的管事一样! 肖平峰看一眼蔺拾渊,见他很是淡定,一点也不拘谨紧张。 他想,蔺管事可是以前就来过姚娘子的内院? 不过,他以前可是蔺将军,住的是将军府,到底跟他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庄稼汉不同。 肖平峰心理活动丰富时,桃叶出来了,对着两人说道:“小姐让你们进去。” 屋内,姚青凌从内室转到了外室,坐卧在贵妃塌上。 炎热的天气,她的榻上却铺了褥子,还盖了一条薄被,叫人看着都热。 蔺拾渊微微蹙眉,心想她果然贪凉。 肖平峰见青凌面色苍白,脸上还冒虚汗,一看就是病得严重。 他跪下来:“奴才该死,没有办好事情,叫主子担心了。” 蔺拾渊皱着眉头看一眼肖平峰,没说什么。 姚青凌摆了摆手,叫他起来:“桃叶刚才跟我说了,这事儿你也难办。现在你是我的人,他们敌视你也不奇怪。你本来就不擅长说话。” 肖平峰嗫嚅了下嘴唇,面红耳赤。 他一直在后悔,是不是他说了那一句呛人的话,激怒了他们,才把矛盾激化了的? 是他连累了桃叶姑娘,叫她受罪了。 可是,姚娘子没有责备他,也没有罚他,还为他说话。 姚青凌叫人搬了凳子来,叫大家都坐下。 除了蔺拾渊和肖平峰,桃叶、楼月和夏蝉都在。 这些人,都是她的得力手下。 现在,她在开一场重要会议。 青凌的目光从蔺拾渊的脸上扫过,然后看向桃叶:“现在你可以说,你是怎么脱困的,把你昨儿的事情都说清楚了。” 所有人都看向桃叶,神色凝重。桃叶动了动身子,被这么多人看着,她有些紧张,但想到自己做的事儿,成就感给了她信心。 小丫头眉飞色舞,将昨天到庄子所见所闻,到被杨宽等人绑起来,让肖平峰回来报信的事说一遍。 她说得惊心动魄,叫人揪紧了心弦,偶尔也停下,对着肖平峰说:“是不是这样?” 肖平峰嘴笨,只会点头:“桃叶姑娘说得对。” “就是桃叶姑娘说的那样。” 楼月和夏蝉两人面面相觑,这样惊险,都动起手来了? 他们竟然敢对桃叶下手,她可是小姐跟前最得脸的大丫鬟! 夏蝉问:“那你可有受伤?” 桃叶摇头:“这倒没有。” 她动了动手脚,除了被绑着时,勒到了,其他也没什么。 姚青凌看一眼桃叶,没拆穿她。 真要说惊险,西南逃难时、永宁寺那一夜,哪件不惊险? 小丫头就是嘴上逞能,叫大家都崇拜她。 不过,她是大丫鬟,也该是她立威信的时候。 姚青凌默默喝口水,听着桃叶说得跑偏了,提醒她:“怎么脱险的,你还没说。” “哦。”桃叶挠了挠头发,继续往下说。 “……那些人晚上都没事儿做,就在那里赌钱。我被关在柴房里,柴房里还关了其他庄子里的人,他们叫了一个小孩看着我们。” ——流匪中也有小孩,是逃亡路上,大难不死活下来的。一直跟着大胡子躲在雀儿山里混口饭吃,之后姚青凌出现,要带着他们过正常人的生活,那些孩子没了父母,也没有去处,又向往安定的生活,就跟着姚青凌走了。 “小姐,你可还记得,之前在小乞丐中流传唱起来的童谣?” 青凌点了点头,又看一眼蔺拾渊。 那童谣表面上是蔺俏编唱的,其实是蔺拾渊。 桃叶道:“我就在柴房里唱歌。那小孩被吸引了,要跟我学。我问他,想不想认字,人了字之后,就能自己编曲,还能编戏本子。” “我跟他说,这童谣,就是一个跟他差不多的小姑娘编的。” 青凌默默地又看一眼蔺拾渊;他面不改色,淡然地回看她一眼。 “……那孩子解开了我的绳子,我用柴火棍在地上写他的名字,接着,庄子里的那些人都想学。气氛起来了,那孩子也是热心,就都给解绑了。” “我便一个一个写他们的名字。本来教得挺顺利的,后来那杨宽大概是觉得不对劲,跑来一看,发现我们全都在地上、墙上写名字呢。把他给看傻了。” 楼月和夏蝉、肖平峰也都听傻了。 “就这?就这样,他们把你给放了?”楼月不敢置信。 但姚青凌却知道学认字的诱惑。 她看了眼肖平峰,他很沉默,垂着眼皮不说话。 姚青凌启用肖平峰,敢用肖平峰,除了他老实本分之外,他还认识字。 据他所说,在洪灾之前,他在老家有几亩薄田,他家中都是种地的。但那几亩薄田,也被乡绅看上了,他们骗了他爹,签了卖地的契约。 田没了,他们全家都成了那个乡绅的佃农,只能租他的地养活全家。 从那之后,他爹就说,一定要让孩子认字,就不会被人骗了。 他们卖了家里唯一的老黄牛,给肖平峰找了个学堂,叫他去念书。 之后,妹妹去了官府老爷家里做丫鬟,省下来的钱接着供他念书。 他发狠拼命地学,想着等将来参加科考,哪怕是中了秀才,他也能养活一家子。 把地赎回来,把妹妹也接回家里,再买一头牛。 可是,洪水来了,乡绅一家和官老爷都逃难跑了。 他的家人都没了,妹妹是死是活,他也不知道。 而他,怀抱做秀才、中举人的梦想,到后来却做了流匪,何其可笑。 而肖平峰,只是众多底层百姓中的一个。 这个时代,不止是女子上不起学,对所有底层人来说,去学堂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情。 第128章 非与我同心,其心必诛 夏蝉和楼月渐渐也回过味来,一阵沉重的沉默。 她们两个跟桃叶一样,都是家中困难,被亲人买给人伢子了。 她们还算命好,卖到了园子里,被人调教做上等丫鬟,被姚青凌挑中,跟着去了新府。 可是,有太多太多命如飘萍的,苦命人。 桃叶说:“我看到了杨宽,跟他说,小姐本来打算在庄子里弄个小学堂,教会他们认字。以后他们又有了户籍,就不止是去做个跑堂的。” “可以和肖平峰一样做管事,或者受其他重用。” 桃叶说到这里,心虚地看一眼姚青凌,像神气摇尾巴的小狗被拆穿做了坏事,耷拉下了尾巴,肩膀和脖子都微微缩了起来。 姚青凌淡淡地“嗯”了一声,道:“你跟他们说,他们不知我的心思,不知道计划长远,只知道逞凶斗狠,当一个鲁莽的莽夫。惹怒了小姐,办学堂这事儿就没了。” “他们心急,就把你放了,还把你当姑奶奶,送了不少东西,叫你在我跟前说好话。是不是?” 桃叶眼睛飘忽,她吓得跪下来:“小姐,对不起,我不该假传你的意思。” 办学堂不是小事,要请先生去教,还要不能被人知道那些人的身份;再有,庄子是干活的地方,都去认字了,谁还去干活? 又再有,都认字了,难道都去做管事吗?店铺就那么大,哪用得着那么多管事? 青凌静静地看着她。 桃叶垂着脑袋,又道:“他们送的东西我都不要,我说拿回来孝敬小姐,劝您回心转意……” 她越说越小声。 她只是个丫鬟,却以主子的名义给了承诺,这不是让小姐为难吗? 桃叶后悔极了,她不该擅作主张,绑上一夜又怎么了?小姐会来救她的。 可是,小姐把任务交给了她,她却办不好,又连累小姐来收拾烂摊子…… 桃叶心里矛盾极了。 就听姚青凌道:“你这个主意不错,半个学堂,教他们认字。” “小姐?”桃叶霍的抬起头,黯然的眼睛瞬间放光。 青凌:“还跪着干什么,起来。” 桃叶惊喜地起身坐下,没挨骂挨罚,还夸了她? 桃叶觉得自己有点晕。 青凌看她一眼,再看了看楼月和夏蝉:“我培养你们,就是要你们担起责任,有独当一面的本事,躲在我的身后成不了材。” “桃叶这个主意,既能稳住杨宽那些人,而且,也是在为铺子的将来做好预备役。” “我说过,荟八方要开遍全国,还要开到邻国去。那么多铺子,需要多少掌柜,多少管事?” “教会他们认字,让他们有盼头。谁有能力,就谁先出来做事。学得慢,就慢慢学,少不了他们一碗饭吃。” “而且……”姚青凌顿了顿,忽然看一眼蔺拾渊,没再往下说。 她给了桃叶肯定,叫她有了自信。 另一件好处便是,姚青凌突然想到了周芷宁的父亲周太傅。 周家有青山书院,收的是世家门阀子弟。展行卓、信王连承泰,申国公府的陶五公子和兵部尚书之子,都是他的学子。 还有很多姚青凌不知道,却仍在朝廷做事的。 周太傅做老师,他的学生都信他;他的向心力很强。 姚青凌想的是,若她也办了这么一个学堂,就更能收拢那些人的心;将来叛变的可能也能少很多。 但这个意义,青凌没有明着说。 她想,蔺拾渊身在高官,肯定明白这意义。 “而且什么?”夏蝉听得更认真了,很不能拿纸笔记下来。 桃叶的被认可,她也很想有。 她知道小姐最器重桃叶,她是心腹中的心腹,可后来者努力,未尝不可。 青凌看向她,说道:“而且现在天气热,庄子里的很多农活都歇下来了。” 就是因为有闲暇时间,那些人才有时间想有的没的,有精力闹事。 “办个学堂,把他们的时间利用起来。” 姚青凌又说了会儿话,大家商量着怎么在庄子里办学堂,这事就定下来了。 楼月和夏蝉出去做事,肖平峰磨磨蹭蹭的没立即走。 青凌看着他:“你有别的话要说?” 肖平峰动了动嘴唇,说道:“庄子里的人能念书,那铺子里的人呢?他们若是知道,怕也要闹一番。” 青凌说:“这不着急。不光是你们那些人,铺子原先的伙计,若是想学,也能去学,可以两边轮换着来。不过,一定得是庄子的人先学,等他们拿到户籍,才能去铺子里做活。另外,铺子原先的伙计,和新来的人都熟悉了,才能混着轮换,你明白吗?” 肖平峰重重点头:“这是一定的。” 他回去后,会和铺子的那些人说清楚,再不能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他们以后,也不能再分铺子原先的伙计,和流匪,大家都是小姐的人。 肖平峰回铺子里去了。 蔺拾渊瞧着姚青凌:“你叫我留下,有话说?” 青凌点点头,叫桃叶去重新上一壶茶。 桃叶出去了,房里就剩下两人。 青凌看着他道:“如果桃叶没有及时回来,你是不是就要去庄子里,把他们都解决了?” 蔺拾渊轻轻扯了下嘴唇:“你还是这样看我?” 与其说是这样看待他,不如说是防备他。 庄子里的人来送货,蔺拾渊却不能去庄子;防他知道庄子的位置。 姚青凌道:“我不是要这样看待你。但你有可能这样做。” 他会以防万一,将危险的可能先扼杀在摇篮中。 若杨宽那些人没有被按下来,或者其中有一人起了歪心思,去官府告密,所有人都逃不了罪责。 蔺拾渊默了默,反过来问她:“如果有这个可能,你会杀了他们吗?” 姚青凌望着他,沉默中,她的眼神是坚定的。 她会动手。 非与我同心,其心必诛。 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背叛者先死,才能保存自己,也保存其他人。 她不是菩萨,谁都想拯救,谁都能原谅。 蔺拾渊淡然笑了笑。 他知道,这个女人的心思与他是相近的。 他又说:“不过,事情没有到那地步,我不会大开杀戒的。在铺子里的这些日子,我与那些人朝夕相处,他们的本性并不坏。” 原都是些老实本分,被官商欺压都只会默默忍受的人,若不是活不下去,谁愿意走那条路。 这是朝廷的失职。 姚青凌看一眼蔺拾渊,眼睛里有惊喜。 他是将军,是朝廷的最锋利的刀,谁让朝政不稳,他的刀就指向谁。 剿匪也是他们的职责之一。 哪怕不做将军了,蔺拾渊对那些流匪也是有偏见的。 所以,他对抓他们去立功这个念头,从无愧疚心虚。 但现在,他在慢慢改变。 蔺拾渊被她看得不自在,微微蹙了下眉毛,轻咳了一声,又严肃说道:“可是,你前脚给了盛大河那批户籍,后脚就有人挑事,这其中……有没有外人知道了这些人?” 第129章 蔺拾渊将她抱起 姚青凌轻轻拧起了眉头,沉缓道:“刚才我也想过这个问题……” 十根手指都不一样长短呢,有人对现状满足,有人嫌不够,就会有利益冲突。 八十六个人,八十六条心,日子还短,还没有拧成一条绳。 另外,原先庄子里的人就没问题了吗?突然多出来那么多人,总会有人起疑心的;这些人也会觉得,外来的人抢了他们的活儿,想要维护自己的利益。 城里城外,到处贴着悬赏布告:协助抓到一名流匪,赏五两;告发者,赏十两;对案件有重大贡献者,赏银五十两。 他们对五两十两或许不在意,可是五十两一百两,能不动心吗? 尽管姚青凌和盛大河都表示过,谁出卖,追杀到天涯海角都要将其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可人总存着侥幸心理,总有人想要冒险一试。 “……可是,这么多人都聚集在一处,都是互相看着的。若杨宽那些人与外人有接触,将秘密泄露出去,就不只是在窝里横了。至于盛大河那边……盛大河这个人虽然草莽,但非常凶蛮,大家都怕他,而且他们都还在寨子里,比庄子的那些人更难接触到外人。” 官府一直在抓流匪,要是秘密泄露出去,应该是带着官兵去查封庄子,姚青凌也不可能还能安然躺在榻上。 “另外,这些人都是官府通缉的流匪,脑袋都还别在裤腰带上,比起自己人内斗,他们更防着官府。” 青凌思来想去,若是为了眼前这点小利就起冲突,不顾大局,那也太短视了。 蔺拾渊勾了下唇角:“短视?姚娘子,你可别忘了,他们没读过什么书。” 便是读过书的人,又有几个人做到“远见”二字? 这世道,谁知道能活多久? 拿到银两,先放纵一把,把没有享受过的都享受一遍,也算死而无憾。 多少人死前的愿望,只是能吃一顿饱饭再死,不至于做个饿死鬼? 姚青凌沉默了。 蔺拾渊看她难受,又说道:“还有一种可能,便是原庄子内的人,往外泄露了风声。原庄内的人,不清楚杨宽等人的底细,与外人说起了他们,而对方对消息保持怀疑,无凭无据,没有立即动手。” “为了试探消息的真实性,他们只是做观察,看庄子内的人作何反应。今天杨宽这些人若是继续闹下去,就很难再控制局面,就有自爆的可能了。” 这才是最危险的。 犯错的人,错在哪里都不知道,迷迷糊糊的就被一锅端了。 蔺拾渊提醒姚青凌,别小看官府的办事能力。 她虽与府尹大人做交易,做了个“优秀商户”收留流民,可官府同时也留着一只眼睛盯着她。 要知道她拿了多少户籍,官府都是有备案的。 姚青凌陡然颤了下心跳,她怎么把这一茬给疏忽了! 姚青凌惊出一身冷汗,深深看一眼蔺拾渊。 还是他想得仔细。 青凌深深吸了口气,点头:“你说的是……这件事,我会让人再细查,不能留隐患。” 她眼里划过一道厉色。 可是,她身子很虚,即便是露出狠戾,也只能保持一瞬的厉色。 像一头受伤了的狼王,在敌手面前保持凶狠,可到底是体力不支。 姚青凌的身子歪斜了下,手中茶盏滑落。 眼看就要翻倒,蔺拾渊起身接住,同时一半身子及时给她靠着。 姚青凌抬头看了看他,虚得说话的力气都没。 她已经撑到极限。 蔺拾渊拧着眉,看她白如薄纸的脸色:“怎么虚弱成这样,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贪凉。” 姚青凌:“……” “抱你回床上?”他问。 并非蔺拾渊唐突,她若有力气,就不会在这里摆张卧榻见他们,而是到院子里说话。 此刻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让她自己回床上怕是不能;而是她这院子里大多都是丫鬟,粗使婆子又粗手笨脚的,哪个能伺候好她? 姚青凌垂着眼皮,轻轻点了点头。 蔺拾渊将她抱起。 有点沉,比他之前抱着她上屋顶时,要沉手不少,比得上他那把最重的偃月刀了。 他判断得没错,她院子里的那些丫鬟,哪个能抱得动她,得两个人抬。 男人抱着她穿过珠帘,进入内卧时,眉心稍皱。 这里的药味浓郁,隐隐的,好像有些血腥味道。 将她放床上时,血腥味似乎更重了。 蔺拾渊依然以为那是她月信的缘故,耳背微红,快速说道:“姚娘子身子不适,应多加保养。有些事交代手下人去做就可。” 顿了顿,他又道:“若那些人办不好,或是难做,你可让蔺俏传话。” 他说的是,若查到了背叛,或是有异心的人,她下不了手,可以让他来。 他手上沾了无数人的血,不怕杀人做噩梦。 姚青凌勉强笑了下,点头。 蔺拾渊没久留,说完话就走了。 桃叶进来,看到青凌躺在床上,脸色白如纸,不停地下虚汗。 青凌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到,她说:“给我,换衣——” 只这么一会儿,又见红了。 “小姐……”桃叶小心翼翼地给她换衣,带了些哭腔,“都怪我。” 要不是她没有驾驶好马车,小姐就不会见红。 刚才楼月和夏蝉私下说,小姐虽然忙碌辛苦,可也一直在保养,怎么出去一趟就见红了,桃叶才知道小姐什么都没说。 她在那两个丫鬟面前,瞒下了这件事,保留她大丫鬟的颜面和威信。 要知道这样严重的事,换做其他主子,早应该杖毙了。 青凌弱得只听到她的气音:“哭有什么用……给你戴罪立功的机会……知道吗?” 桃叶用力点头,暗暗发誓,若办不好,她一头撞死去,以死谢罪! 夏蝉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带来了何大夫。 何大夫再看姚青凌的模样,已经不太想和她说话了。 仍是扎针。 药还是昨天开的药方,夏蝉亲自去药铺抓药煎药。 何大夫瞧着小丫鬟进进出出,摸了摸山羊胡说道:“夏蝉这丫头倒是贴心。” 转而,他又说道:“看来,要尽快将我那远房侄女送过来。” 青凌勉强笑了下:“我觉得也是。” 接下来,姚青凌便真的只是每天都躺着养胎了。 桃叶开始着手庄子办学堂的事,为了节省来回时间,她干脆搬到庄子上去住了。 蔺拾渊说,蔺俏也该多读书,把她也送了过去。桃叶却觉得,他是想让蔺俏保护她。 只有姚青凌清楚,这其中还有一层用意:让蔺俏暗中监视庄子里的人,她一个孩子,没什么人把她当回事,隐蔽性很好。 此外,肖平峰也在荟八方行动了起来。 姚青凌要办学堂的事情,他事先给所有人都说开了,如果他们想要学认字,就先问清楚,自己的心向着哪里。 此外,肖平峰也谨记青凌说过的话,要让原先铺子里的伙计和他们这批后进来的人混熟起来,成为一家人。 为此,肖平峰不惜用自己的月银请大家吃饭喝酒,拉近关系。 第130章 何茵 何大夫与他那位当御医的兄长商量过后,将那位学医的庶女送到了姚青凌的跟前。 按说,把女儿送去别人家跟前,父母怎么也该出面见一见主人家,以示郑重。 可何御医自恃身份,不愿与商女接触,更何况是姚青凌这样出格的女人。 再有,这只是个庶女,又是个哑巴,没那么重要;这只是她的一条活路,何府不再管她。 何大夫虽然没明说,姚青凌看出来了,双方都心照不宣,都没提这茬。 倒是那庶女很淡然,悠哉游哉的,好像在哪里都无所谓。 她长了一双单眼皮眼,显得眼睛狭长,鼻子微塌,可五官组合来看,却看着面相清冷。 何氏庶女,名叫何茵。 她静静望着姚青凌,双手比画:“你就是与大长公主的儿子和离的那个?” 何大夫轻斥:“谁让你问这个了,你是大夫,少八卦。” 何茵抿唇,幽怨地看一眼何大夫,比画:“她在各府贵女口中很有名。” 她本不是个多事的人,可姚青凌太出名了,她在府中听人提起,去破庙给乞丐看病,又听到有人说她。 何大夫:“……” 青凌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看何大夫的态度,话题应该是与她有关的。 青凌不怎么在意。 有什么就问清楚,将来双方也好共处。 青凌道:“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直接来问我。” 她指了指桌上准备的纸笔。 何茵看一眼何大夫,上前拿起了笔。 她第一个问题:“我要在你这里长住吗?” 青凌点头:“是。但我会给你每个月两天的假期,允许你回家。不过若我身子不适,你还是得留下给我调养,直到我康复。当然,假期可以补上。” 何茵又看一眼何大夫,对他笑了笑。 姚青凌看出来,她对回御医府没什么想法,但想去何大夫的药铺。 姚青凌等着她第二个问题,她却放下了笔。 “不问了?” 何茵摇了摇头。 青凌淡淡一笑,倒是个简单爽快的。 她原以为小小庶女,又自小有残疾,会因此而变得自卑怯懦,但这姑娘大大方方的。 想来是她治病救人,给了她成就感,让她有了自信。 成就感,可以成就一个人。 青凌忽然想到这句话,觉得,她跟这姑娘应该是合得来的。 但她也不会以此就立即就要了何茵。 她让何茵给楼月、夏蝉和祝嬷嬷诊脉,尤其是祝嬷嬷。她年纪大,小病小痛比较多。 何茵能够准确说出三个人身上的问题,而且给出了调身方案。 何大夫看过她写的方案,都表示了认可。 “何茵由我那御医兄长启蒙,之后又得到我的指点教习,她是集采两人所长,医术不会差的。”何大夫很有自信。 该知道的,何大夫已经事先说明,青凌也没什么别的想要问的,一切等接触后就知道了。 确立了医患关系后,何大夫将青凌的脉案给了何茵,就走了。 楼月带着何茵去她的房间,之后,青凌还需将院中多了个医女的事情,让老夫人和侯夫人知晓。 之前青凌暗中使招儿,换来她木兰院的清净。 她买通了姚清绮身边的一个丫鬟,让丫鬟做个“聪明丫鬟”,提醒她马佩贞对她的算计,姚清绮果然听进去了,跟马佩贞疏远了。 表姐妹互相算计,明争暗斗,把侯夫人累得不轻。 侯夫人一直都没弄明白,自己的女儿怎么和侄女闹起来了,两个姑娘的感情不是一直都很好的吗? 姚清绮甚至对侯夫人说:“侯府现在没那么大面子,给不了她如意夫婿,她该回老家去了。” 侯夫人将侄女接出宁江府时,对娘家人信誓旦旦地说,定会给她找个高门大户,若是马佩贞就这么回去了,岂不是让娘家人看她笑话,骂她无能? 马氏自个儿心里也着急。 眼看着大半年过去了,能跟侯府门当户对的人家就那么多,马佩贞若再没有合适的人家相配,便会有各种流言蜚语出来,说这家的姑娘嫁不出去! “都怪姚青凌!”马氏捏紧了帕子生气,“若不是她离开了国公府,这亲事哪有那么难。” 马氏已经降低了要求,便是比侯府稍微低一些的门户,也是能让马佩贞将就的。 可即便是如此,还是没有人上门提亲。 说来说去,还是之前姚清绮带着一些高门贵女去荟八方惹出来的事情。 丢了自己的颜面不说,还让那些贵女们不痛快了。 近来别家府上办宴会,都不给忠勇侯府递帖子了,这便显得侯府更落魄了。 “都怪姚青凌得罪了那些贵女!”马氏又骂了一回,还是不能解火。 姚清绮自己已经定了亲,对马佩贞的婚事再也不上心了。她喝着茶水,凉凉开口:“怪姚青凌有什么用?她现在是商女,名气大着呢,连府尹大人都说她是‘优秀商户’,是商人中的女中豪杰。” 马氏瞪她一眼:“她是你妹妹,她过得不好,你就看着舒服了?” 她想了想,又觉得奇怪:“你怎么不讨厌姚青凌了?” 姚青凌让她丢那么大的面子,这就忘了? 姚清绮撇撇嘴:“我讨厌她有什么用?” 反正她现在是看明白了,姚青凌没招惹她,也没害她,倒是那马佩贞,吃她的用她的,还把她当枪使,一点都不知道感恩。 真正想害她的,是马佩贞。 马氏正要说什么,侯府的管事嬷嬷拿着一本名册进来了。 “夫人,这是这个月府中新进人员的名单。”一本青色封面名册递过去,再递了一本白色封面的名册,“还有离开侯府的人员。” 侯府落魄,可为了维持门面,伺候的下人是少不了的。 犯错被打死的,被发卖出去的,生病死了的,生病或者伤残伺候不了人出府的,都写在白色封面的名册上。 少了人,就得再添人。 马氏执掌侯府庶务,她随手翻了翻名册,在看到木兰院添了一名医女时,盯着看了许久,脸色越来越难看,眼睛里简直要冒火。 册子上是有进府时间的。 “月初就添了人,到现在才告诉我?还有这……这医女算怎么回事,我和老夫人都没有医女,她当她是宫里的娘娘了!” 马氏气得摔了册子,“把姚青凌和那医女都叫过来!” 第131章 装的可真像 青凌这边接到了传话。 她养了小半个月才把胎儿坐稳,可以走动了。 楼月给她绾发,忧心忡忡:“该来的还是” “各处的掌事嬷嬷给侯夫人汇报府中事务,都是有固定时间的。那梁嬷嬷今天给名册,侯夫人看到了,肯定要大发雷霆。”夏蝉在梳妆盒中挑合适的胭脂,“小姐,要不然您再装个病?我给您化病妆?” 姚青凌留下何茵,本应该单独给侯夫人说一声,获得她的同意,之后管事嬷嬷再上报,就不会像现在这样。 可那时候姚青凌连床都下不来,若那时去告诉侯夫人,侯夫人必定要来木兰院瞧一瞧。 那时候,就面临两种可能。 第一种,姚青凌装重病,要医女随身伺候。那么侯夫人就会再起心思,借机将荟八方抢到她手。 第二种,侯夫人再行她的表面功夫,请个大夫来探虚实。可侯府不像新府那样,青凌可以请何大夫来演戏蒙混过关;忠勇侯府有专用的大夫看病,侯夫人会去请自己的大夫,那么青凌怀孕的事儿就藏不住了。 眼下青凌身边能撑起店铺的人,只有一个桃叶,还只是成了一半;至于蔺拾渊,他名不正言不顺,若是将荟八方交给他管,哪怕是代管,马氏都不可能答应。 她怎么舍得失去这样的机会? 所以不管哪一种可能,姚青凌都面临失去荟八方掌控权的困境。 不止是荟八方,她所有的嫁妆,都将被马氏夺走。 被马氏知道她怀着孩子,比她得了重病还要严重。 马氏会立即去找德阳大长公主,说她怀了展行卓的孩子! 现在的青凌还是太弱了,既护不了店铺,也护不住孩子。 所以,她必须争取时间。 青凌只通知了管事嬷嬷院子里添了个人,当然,也是给了嬷嬷好处,让她先隐瞒的。 当时,楼月照着青凌的吩咐给那嬷嬷说:“你应该也是听了一些二爷和那罪臣之女的混账事情的,我家小姐在那时落了病根,如今发病了,这才不得不添个医女,好随时方便照顾。” “这事儿还不能往外说,你也应该听说了一些,展二爷就要升官了,这事儿一旦往外传了,德阳大长公主肯定不高兴,要怨小姐败坏展二爷的名声。如今咱们忠勇侯府和国公府是没有什么情分的,传出闲话的后果,就是对侯府不利。” “我家小姐忍下伤病,不愿意让人知道,就是要保侯府太平。” “再者,侯夫人现在忙着给表小姐议亲,琐事也多,就不要再叫侯夫人再费心了。那医女的例银由小姐自己出了,也不妨碍嬷嬷交账,等到了月底,侯夫人看过之后就知道了。” 那嬷嬷拿了好处,又想着这木兰院的小姐如今主意大着呢,不妨卖她一个人情,也就从善如流了。 事情也就这样,压了小半个月才暴露出来。 姚青凌对着镜子,摸了摸头发,脑袋动了动,瞧着自己又丰润了一些的脸颊。 这些天,夏蝉也楼月两个轮着来投喂,将她投喂得更胖了。 她道:“得是什么病,才能胖成这样。” 夏蝉瞅着她:“……” 青凌淡笑:“最担惊受怕的时候都熬过去了,这时候有什么可着急的。就用平时的妆容。” 打扮完毕,夏蝉心细地给她换了个香味浓郁的香包,遮掩她这段时间腌出来的药味。 姚青凌带着何茵去了丹桂院。 此刻,丹桂院里,那管事嬷嬷已经将当初楼月的原话都说了,青凌到时,听到马氏的怒斥声:“那医女不是从公中出例银,就不用让我知道,是这个意思吗?!” 马氏的眼角余光已经瞥到青凌,刻意问了一声:“梁嬷嬷,到底谁管着这诺大侯府?” 姚青凌进来:“大伯母。” 她微微屈膝,行礼。 马氏斜她一眼,当没看到,盯着梁嬷嬷:“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侯府夫人?” 梁嬷嬷跪地上,深深磕头:“夫人,这侯府内院当家的,自然是夫人您。青凌小姐,求您帮老奴说句话吧!” 梁嬷嬷急了。 马氏冷冷瞧着姚青凌。 旁边的小丫鬟连忙递上茶水给她润喉;马氏骂得嗓子冒烟,拿过来喝了大一口,她小题大做,说茶水烫,将茶杯砸在姚青凌的脚边。 “这么烫的水,你是想烫死我!少了我这个侯夫人,你们就可以认别的主子,是不是?” 小丫鬟吓得扑通一声就跪地上了,哭着磕头求侯夫人轻饶。 那梁嬷嬷也吓得面如土色。她是府中的老人了,心知侯夫人这是杀鸡给猴看。 在往常,这只是小事。 大少爷的院子里添个妾都不是什么大事。 还有,清绮小姐嫌她院子的丫鬟不够用,随意调配其他院的人,也只是在她这里打声招呼。 她只是卖了个人情给青凌小姐,怎么这样严重? 姚青凌冷眼看着,挽起唇角微微笑了笑:“大伯母,这是在为了我的事儿,发这么大脾气呢?” 她往身后扫一眼,示意何茵将一支灵芝奉上。 灵芝装在方方正正的盒子里,显得这东西贵重。 “我带了灵芝来,给大伯母消消气儿。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我也没什么东西拿得出手。好在这灵芝寻常人也能吃,可以补身,延年益寿。” 马氏本性难移,爱贪便宜。 她下意识看向那灵芝。 当侯夫人这么多年,长了见识,什么是好东西,她能分得出来。 那灵芝确实不是什么贵重物品。灵芝分等级,盒子里的那支只能说是次上等货,只是用了好看的盒子装起来了。 拿这东西来糊弄她? 马氏讥诮地阴阳怪气:“你是荟八方的大老板,手里还能没有贵重东西?” 姚青凌垂着眸子:“大伯母,我早就说过,荟八方是侯府的,我只是管着铺子。那里面所有东西进出都是记录在账册内的,这灵芝是我的私物,是在国公府时,大长公主赐给我的。” 马氏眼眸微微动了动,呵呵,好一个清廉。 装的可真像。 她说是大长公主送的,就只能是大长公主送的,她还能跑去大长公主的面前求证不成? 就算真有这事儿,她还能拿着灵芝去当面求证? 但姚青凌认错的态度摆在这里,马氏若揪着不放,就没有长辈的仁爱了。 青凌不等马氏说什么,自顾自地坐了下来。 她捏着帕子擦了擦额角汗水,勉强一笑:“大伯母,我病刚好,刚走来那么一小段路,就觉得乏力。就先寻凳子自己坐了。” ——她必须做出大病初愈的样子,以证明这个医女对她的重要性。 “大伯母,我过来,就是要将事情说清楚的。” “梁嬷嬷应该跟您说过了吧。当时我病得重,不好亲自来跟大伯母说清楚。当时我以为这不是什么大事,这医女的月银从我的账上出,不影响府里的月银发放。” 梁嬷嬷在一边用力点头。 马氏瞧着青凌,看她端坐的样子,越来越有当家人的气势了。 这若是让她成了气候,将来这侯府,还不得全凭她做主? 马氏脑中突然响起警铃,她微微眯了眯眼。 “青凌,不是我要抓你的错处。我也不知道你以前在新府时是怎么做当家的,可侯府有侯府的规矩。侯府的规矩不能变,你是在侯府长大的,最清楚不过。” 青凌却道:“大伯母,我本不想说什么的,可您这话说着就不对了。您是在说,我嫁去国公府之后,大长公主将没规矩的教给我了吗?” 马氏才说了几句话,就被青凌抓到漏洞堵了回来,瞪着眼睛想找补的话。 这死丫头,和离的时候闹那么难看,现在倒是把大长公主供起来了? 第132章 就这,重病?起不来床? 马氏当然对大长公主有意见。 姚青凌没出嫁之前可没这么大胆子,她和离回府不以为耻,反而一次次地撒泼,一次次地忤逆她。 马氏甚至觉得,姚青凌在国公府当了几年少夫人,回来后就瞧不上她,处处跟她作对。 她心里说:姚青凌跟着德阳大公主学,除了学会她的霸道,还能学到什么好。 当然,马氏对大公主不满,也绝不敢承认。 “我可没这么说,大长公主是宫里出来的,天底下还能有比宫里更讲规矩的。” 一旁看热闹的姚清绮默不作声,直到这时看到马氏被挑了错处。 她轻轻咳了一声打岔,装作关心地看着青凌:“青凌姐姐,你到底什么病啊,这么严重?一点儿消息都不透,我要是早点知道,就来看看你了。” 马氏被这一提,反应过来。 她被姚青凌带偏了,将重点放在“钱和人”的问题上,还差点被姚青凌拿住了话柄。 她连忙也跟着转向:“是啊,什么病这样严重?你叫我一声大伯母,这事情我竟然一无所知,回头叫别人知道,那些人该怎么看我。” “我可不想被人说,我这侯府夫人虐待已故小叔子的遗孤。” 展行卓不就被骂虐待发妻,被百姓骂得狗血淋头,听说还被扔臭鸡蛋烂菜叶了。 马氏又仔细端详青凌的脸色。 可是,姚青凌自上一次跟姚清绮闹了一场后,马氏已许久没有见过她。 按说,做小辈的要晨昏定省,给长辈请安以示孝道,可姚青凌要看顾铺子,连一夜不归这事儿都能平安度过,马氏看到她就心烦,干脆眼不见心不烦。 这会儿再看,除了看出姚青凌比刚回府那会儿胖不少,没看出什么别的。 气色也还算是好,跟苍白、蜡黄这种面色不搭边。 不过,好像是有点气虚,说几句话就喘气,声量也不大。 就这,重病?起不来床? 马氏更坚定,姚青凌只是想搞特殊化。 不过是照看了一家铺子,还没看到什么贡献呢,就摆起了国公府少夫人的架子,谁给她那么大的权力? 哼,这可是姚青凌自己递出来的把柄。 马氏道:“既然是病了,那再叫大夫来瞧瞧,生病要除病根才行,不然容易复发。” 说着,她就要打发丫鬟去请府里常用的大夫。 “……你既然生了病,就干脆在府中安心养病,等身子完全养好,全家也能放心。” 青凌叫住了丫鬟,笑了笑:“我便是为了除去病根,才特意请的医女。大伯母有所不知,这位何医女,可是何御医的女儿,御医大人传授了看家本事的。” 御医,只给皇帝和各宫中的后妃看病。马氏若质疑医女的医术,就是质疑御医的医术。 御医的品阶虽不高,可那毕竟是最接近皇亲国戚的,马氏再有想法,也不想得罪这类人。 马氏转了下眼珠子,再打量一眼何茵,有些讪讪:“是嘛,你运气倒是好,连御医家的女儿都给你找到了。” 她不想得罪御医,就不能找借口找别的大夫来给姚青凌看病,就不能叫她安心养病,收了那铺子。 姚清绮突然起身,走到何茵面前,绕着她走了两圈,“青凌姐姐,医术这样好的姑娘,怎没有被别的贵府请去,给你找来了?” 青凌料想她们会追根问底,寻找所有的破绽,她淡淡道:“何医女嗓子不便,别的贵府有她们的顾虑,对我来说,我只求能减轻我的伤病,别的都无所谓。” “嗓子不便?”马氏惊异地看一眼何茵,“是哑巴?” 青凌点了点头,何茵抬手比画:“夫人,您面部潮红,眼睛充血,舌尖红,饮水多脾气燥;皮肤粗糙有斑痕,大约是排便不畅。这是心火旺盛之症状,宜——” “等等,她在说什么?”马氏看不懂,拧着眉头,直觉不是什么好话。 青凌叫人传了笔墨,何茵写完后给马氏看。 马氏:“……” 她这些症状,确实是大夫跟她提过的。 这医女只是在一边看了几眼,就看出来她的病,还真是有点本事。 她又看一眼姚青凌。 一个哑女,即便有个做御医的爹也难嫁好人家。富贵人家的女儿不需要有太大的本事,只要会管家管男人;学医无用,所以这哑女出嫁困难。 姚青凌这是卖给何御医人情。 啧,她可真是精明,这点便宜都给她捡到了。 马氏意识到,姚青凌根本是有备而来,她无论说什么,姚青凌都能顶回来的。 马氏只能将事情高高提起,轻轻放下,将这事儿翻篇。 但她没饶了梁嬷嬷,罚了她三个月的月银,又要打她板子,强调立规矩。 姚青凌瞧着马氏,眼里迸出几分冷意。 她知道,马氏这是找人撒气。 侯府的当家人,便是这样滥用权力的吗? 马氏又说:“以后还是恢复晨昏定省的规矩,也好叫我瞧瞧你,免得日后再生病了,我这个做大伯母的一无所知,又说我不够关心你。” “还有,老夫人年纪大了,常有病痛。我在府中操心的事情也多,时有难受,何医女医术了得,咱们侯府得了这么个宝贝,不能只给你一个人用着,你说是不是?” 青凌微微勾着唇角,并未露出气恼的神色。 马氏不过是觉着医女的银子她出了,她们看诊免费,这就蹭上了。 要求晨昏定省,是要立威。 这两点都好解决,以后走着瞧就是了。 姚青凌笑着答应:“大伯母说的是,青凌知道了。” 表面看着马氏拉回了颜面,可青凌留下了何茵,她已经达成目的了。 姚青凌带着何茵回木兰院。 半下午时,姚青凌叫楼月拿着银子和伤药,去梁嬷嬷的屋子,补偿了她。 侯夫人不会做主子,早晚不得人心;青凌在这时收买人心,尽可能地将这府里的人,变成她的人。 另一头,马氏却并不甘心。 姚青凌走后,她便发脾气。 此刻,姚清绮已经走了,马佩贞端着莲子汤来孝敬她。 马佩贞听说后,眼珠子微动,她说:“青凌姐姐如今是个大忙人,姑母,其实您没必要叫她晨昏定省。你也不用因为她私下添了个人就生这么大气。” “那你说我该怎么样?她这样目中无人,府里的那些下人们,又要怎么看我?” 马佩贞贴着她的耳朵,叽叽咕咕说了几句话。 马氏挑了下眉梢,瞬间转怒为喜。 “还是你这丫头贴心。清绮要是有你一半的心思就好了。” 第133章 她……是怀孕? 姚青凌隔了小半个月才再次出现在荟八方。 她先是在铺子里看了一圈,仓库又去转了一圈。 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干得热火朝天的,铺子也收拾得整齐,没有人懒散,更没有偷盗的事情发生。 蔺拾渊背着手,跟在她旁边,陪她视察。 她看她的,他看她。 肚子痛,要养那么长时间吗? 他私下找大夫问过,说女人过了那几天就能好。但也有特殊情况,说不准。 蔺拾渊瞧她现在这样,说不上活蹦乱跳,但比起那天脸色惨白,说话力气都没,要好太多了。 还是这样好。 姚青凌捏起一枚干海参闻味道,察觉一道视线,回头。 她视线看过来,蔺拾渊就回了神,淡然开口:“看来姚娘子这是彻底养好了?” 青凌点头:“嗯,特意请了个女医,调养得还不错。” 蔺拾渊点了点头:“蔺俏送来的补药,可吃了?” 姚青凌闷在府里的那些天,蔺俏来过一回,送来一大盆熬好的阿胶糕。 何茵瞧过,没什么问题,每日让她吃一小勺,说是补血养血,滋阴润肺。 蔺拾渊见她点了头,心里莫名觉得开心,唇角微微上扬,又不想让人瞧见,他侧头,去看堆着的其他货。 姚青凌瞧了瞧他背影,唇角微微掀起几分。 气氛莫名有些奇怪。 海产干货散发出鲜甜味之外,还有腥味,空气并不算好闻,可两人都没离开的意思。 但也都没说话。 明明都是背对着的,可却能感觉到对方的气息。 这种感觉也很微妙,姚青凌从前与展行卓在一起时,都未有过这种感觉。 不是紧张,反倒有些舒心安定。 抿了抿唇,她低声开口:“阿胶很贵,蔺拾渊,你这后面几个月,不会是要吃咸菜吧?” 虽然他做过镇南将军,可这么些日子以来,没见他买过什么贵重物品,连衣服都只是普通的布衣,不是绸缎。 蔺俏有一回说溜嘴,说她哥要靠她养着。 姚青凌觉得好笑,堂堂将军,哪可能要一个小孩子养着。 可是,她确实见过蔺拾渊买不起房的样子。说起来,他现在跟其他伙计一样,住在荟八方的后院。 姚青凌摸不清楚这位丢官职的将军到底是什么状况,大概他的钱都留在南边,还没有机会拿回,或者他并不需要,打算在京城重头来过。 蔺拾渊微微蹙眉,吃咸菜? 她在担心他缺钱? 他想起来前阵子找她一起去看房,当时他确实表现出钱不够的样子。 说实话,蔺拾渊还未来得及算一下,他还有多少。 仓库内光线暗,灰尘也多,搬运的伙计来来回回走动。蔺拾渊看着一个扛大包的伙计走过来,扔在青凌身后的垛子上。 男人正要说话,眼角余光瞥见那包货松动—— “小心!” 他眼疾手快,将姚青凌一把拽过来。 那一包货松动时,也带动了其他货包,接着又有几包东西滚落下来。 扑腾起好大一阵灰尘。 青凌紧紧闭着眼睛,到睁开眼,面前尘土弥漫。 若她没有及时逃开,她就要被这几包货压在下面,轻则受伤,重则压死! 她惊愣地看着那些货,忘记此刻还在蔺拾渊的怀里。 两人的身子紧贴在一起,蔺拾渊察觉腹部被她的肚子顶着,目光往下移,愣住了。 她—— 青凌这时也回神了,意识到什么,快速往后退了一步,压了下嘴唇,然后抬头,静静看着蔺拾渊。 她没说什么,神色却坦然。 蔺拾渊仿佛听到脑中轰一声。 她……是怀孕? 他震惊地看着姚青凌。 伙计刚走到仓库门口,听到身后的动静,跑过来一看,瞧见地上那些歪七扭八堆在地上的货包,再看不远处险些被压倒的东家,吓坏了。 “小姐,我、我不是故意的……这些货……它们……” 他吓得语无伦次。 姚青凌别开眼睛,看着那伙计冷声道:“打开包看一下里面东西。” 她又叫人去把管仓库的肖平峰叫过来。 伙计吓坏了,哆嗦着手,好半天都没解开袋子口。 肖平峰过来一看,直接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一刀割开麻袋。 里面装着的是收来的皮货。 好在是皮货,若是瓷器之类的易碎品,这该是多少损失! 他一巴掌拍在那人脑袋上:“说了多少次,搬货别急,要把东西都码正了再去搬下一趟!” 那人垂着脑袋,不敢说话。 肖平峰瞪了他一眼,但也没推脱责任,他毕竟是这里的管事。 他对着姚青凌拱手:“小姐,是我管教不力,叫您失望了,您要怎么罚,我和他都一起受着。” 那小伙计看他一眼,委屈地耷拉着眼角。 姚青凌把仓库交给肖平峰管,就不会去指教他怎么管人管事。 只淡漠地说一声:“把这儿都收拾好了。” 就走了。 至于怎么是“收拾好”,这得要肖平峰自己去衡量;他能不能办好事,都是看在眼里的。 肖平峰跟着姚青凌,知道她的为人,不敢放松。 姚青凌回到前院二楼的厢房。 蔺拾渊进来,看她一眼,视线又落在她的肚子上。 很快收回目光。 他唇角微微绷紧。 气氛是另一种状态。 空气里透着的不是若有有无的甜香,也没有暧昧,似是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绷着的皮鼓,只要落下一个捶点,就会发生震耳欲聋的声响。 对姚青凌来说,她没有惊慌急着遮掩,也没有羞愧,反而大大方方地坐下了。 说不上是失落,是有种尘埃落地的踏实感。 她照样觉得淡然安定。 姚青凌喝了口茶水,叫丫鬟们都出去。 楼月和夏蝉都察觉了异样,可她们刚才在跟着掌柜学打算盘,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紧张地看一眼,安静地退出去了。 门关上,姚青凌当着蔺拾渊的面摸了摸肚子,淡淡道:“你既然发现了,我就不装了。” 蔺拾渊唇角微微抽动了下。 所以,那日她肚子疼,并非她贪凉,而是胎儿受到巨大震动,动了胎气。 所以,她看着丰腴身重,其实是他抱起了两个人? 他看着她宽大的襦裙,这样遮掩,若非今日的靠近,根本无人知晓。 也难怪她养病养了小半个月。 蔺拾渊尚在震惊中,又听到女人镇定地说道:“蔺拾渊,这件事你不准往外说,一个字都不能透露。” 男人沉了口气:“你怀着身孕,为何还要坚持和离?” 第134章 睡不着,去屋顶 姚青凌掀起眼皮看过去,平静的眼神中,有着些微讽刺:“是谁规定了,怀着身孕的女人不能和离?” 为了孩子,继续与展行卓,周芷宁纠缠在一起? 她像个管家一样,看够了他们的郎情妾意,难道还要让自己的孩子像个长工一样,伺候他们一家子和和美美? 怀抱希望,等着母凭子贵? 姚青凌亲眼见过展行卓怎么照顾周芷宁的儿子,他那么的小心翼翼,像亲生子一样的疼爱着。 她敢赌吗? 可是,姚青凌更清楚周芷宁对展行卓的重要性,她只是他们的傀儡,可利用的工具;孩子生下来以后,大概也只能继续成为他们的工具。 她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将来是别人儿子的跟班、奴才。 她害怕有一天,孩子哭着来问:“娘亲,为什么爹爹不喜欢我?” 她更害怕有一天,周芷宁被展行卓娶回来,她的孩子只能靠边站,被抛弃。 姚青凌不想赌展行卓对她的感情有多深,她也没有强有力的娘家会为她讨公道。 既然如此,及早抽身对她和孩子更有保障。 她可以靠自己,为孩子争取更好的将来。 爵位和财富,现在没有;但未来,都会有的。 “蔺拾渊,我以为你会懂我。” 男人望着她,心里还受着震撼,同时也想起过去的点点滴滴。 她的夫君是怎么对待她的,他在牢里时就已听说,不然也不会给她编造出那样的童谣助她脱困。 在永宁寺时,她便已经怀上孩子了吧? 可是,她孤立无援,差一点死在那里。 是她自己救了自己。 连男人都不一定能做到的事情,她办到了,还带着流匪从良,这有几个人能够做到? 她有智慧有胆色,有魄力有能力,有见识也有信心。 何须依靠展行卓,在他和周氏的阴影下讨生活? 蔺拾渊很快就想通了。 其实,他根本无需震惊,就像姚青凌说的,他应该是懂她的人;他们在还未见面时,就已经“携手合作”了。 那他为什么纠结呢? 或许,他根本不应该问那个问题,他气愤的是,姚青凌欺骗了他! 青凌看着男人阴晴不定的脸色,微微勾起唇角,唇畔露出些许讥讽。 她掏出荷包,从里面拿出了一张银票,放在桌上。 “这是那盆阿胶糕的钱。” 蔺拾渊一愣,扫了眼那张银票:“你什么意思?” 青凌笑看着他:“没别的意思,我是东家,怎么能让手下人破费。” 她没再说什么,离开了厢房。 蔺拾渊盯着那银票,好半天没动静。 姚青凌不久就带着两个丫鬟回府,蔺拾渊在二楼目送马车的离开,心里还是乱糟糟的。 这一夜,蔺拾渊辗转没睡着,跑去屋顶,看了一晚上的月色。 他理不清自己的思绪,到底在纠结什么。 只是因为姚青凌欺骗了他? 可是,姚青凌怀孕是她自己的事情,与他何干,她有权利保密。 她只是在保护自己和孩子。 是姚青凌不信任他,连他也防着? 可是,从认识到现在,哪怕他进了荟八方,她也没有停止过对他的防备,多这一件又何妨? 他到底在在意什么? …… 夜半,姚青凌望着头顶的账幔,轻轻叹口气。 她没睡着。 最近已经是难得的平静了,侯夫人马氏没有再来找她的麻烦,她有了自己的医女;桃叶也争气,庄子那边传消息来,她正有条不紊的推进学堂的进度。 楼月和夏蝉也很有上进心,有空就学算盘学看账本,还学着看各种货品的优劣。 展行卓远在洛州没什么消息,周芷宁也没有。 一切都风平浪静的,她有什么难受的呢? 难道就只是对蔺拾渊感到失落吗? 看错了人,其实他和别人一样? 可是,若是没有期待,又怎会有失落感呢? 是跟他在一起,两人之间的默契,他的理解,给了她舒适感,而这份舒心的默契,不存在了,她才失落的吧? 姚青凌撑着身子起身,靠着引枕,在黑暗中发呆。 她摸了摸胸口,自嘲地苦笑了下。 是疯了,还是太闲了? 一个孕妇,对男人要有什么期待。 她今生的期待,是孩子,是店铺,是这座侯府。 那么多事情尚且来不及解决,蔺拾渊不值得她花费多余的心思。 姚青凌想了想,其实……应该是蔺拾渊对她有所期待,所以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吧? 青凌是尝过爱情的苦的。 便是有了期待,在知道真相后,才会愤怒,失望。 对被欺骗感到愤怒,对自己曾经的付出感到痛苦,对那个人感到失望。 蔺拾渊已经控制得很好了,没有说些乱七八糟的话指责她。 从这个角度来看,青凌觉得是有些对不起他,不该隐瞒。 ——他把她当成和离的女人,却不成想,她是个怀了身孕的和离女人。 可她能有什么办法呢,谁愿意藏着这么多秘密? 那以后,便不再给他期待,保持距离了吧。 青凌理顺了思绪再躺下,很快就睡着了。 这次之后,姚青凌再去店铺,没再让蔺拾渊陪同。 蔺拾渊有什么事,也没有再直接来找姚青凌,而是让别人传话。 两人似乎又保持着另一份默契,都不再打扰彼此。 店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若碰到了,蔺拾渊规矩给店主行礼,姚青凌便轻轻点个头,就此错身而过。 这样不咸不淡地过了些时日。 肖平峰来给姚青凌汇报关于庄子那边闹事的调查结果。 “是庄子里一个叫老胡的老汉。他的一个朋友来投靠他,想在庄子里谋份差事,但庄子里已经多了那么多人,被拒绝了。他便跟那个朋友说了,消息就传出去了。” “什么朋友?” “据他自己所说,是在斗鸡的时候认识的。老胡斗鸡输了,拿不出钱给,那人就说想要个差事。老胡说庄子里人多得就快装不下,那人便挑拨老胡,叫他挑唆那些人闹起来,还说东家生气,肯定会赶出去几个人,就有多余的空位了。” 乡下小百姓赌场不敢去,还没进门就会被里面的人轰出来,但斗鸡在乡下有不少人爱玩。 拿篱笆围起来一个圈,放两只斗鸡进去斗,一群人在篱笆外叫喊,赢了拿钱,输了丢钱,斗鸡结束就散场,谁也不管对方是谁。 所以,也算是传递消息的好地方。 “……事情发生后,老胡再去找那个人,却已经找不到了。” “蔺管事说,老胡就是在那地方给人上套了。” 姚青凌捏紧了手指,脑子迅速转动起来。 还真是外人探到了消息,然后故意引杨宽那些人到铺子来闹事的。 所幸杨宽没有在店铺里来闹,而是在庄子里一通闹腾,要把青凌引去庄子。 也庆幸,桃叶化险为夷,青凌也没有因为这件事去报官。 事情虽然过去了,可青凌现在知道这些,还是会后怕,后背出了些冷汗。 她看着肖平峰:“是蔺管事查到的?” 第135章 小姐,您哼谁呢? 肖平峰点头。 他又说:“胡老汉已经被桃叶姑娘看管起来了,她问您,要怎么处置他。” 青凌问:“依你看,你会怎么做?” 肖平峰深深地看一眼青凌:“不留命。” 按照流匪的做派,任何威胁到他们安全的,出卖了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肖平峰即便从前读过书,可他手上也是沾染了血的。 这世道,把人逼得心狠手辣。 人不狠,就无法生存。 “这胡老汉是个老赌鬼了,他能出卖我们一次,就会再有下一次。再者,这次事件已经引起外面的注意,若他再被利用,还会套出更多消息。” 青凌若有所思,缓缓摩挲着光滑的椅子扶手。 “如果只是杀了,还是会引起注意……” 胡老汉是庄子里的老熟人,他若突然不见了,必定有人问起。 她转而问:“蔺管事怎么说?” 肖平峰道:“蔺管事说,小姐拿主意,他不管。” 姚青凌:“……” 这话,是置气呢,还是别的什么意思。 肖平峰又说道:“蔺管事还有别的事情在忙,最近总看他进进出出的。” 姚青凌怔愣,没说什么话。 肖平峰看了看她:“小姐?” 姚青凌摆了摆手:“下去吧。” 当肖平峰转身时,青凌又把他叫住了,叫他一定要严加看管铺子里的这些人,再不能闹出事情;庄子那边,也要帮着桃叶,不要叫她被那边的人吓住了。 肖平峰沉默地点了点头,静静瞅着她。 姚青凌:“你看着我干嘛?” “小姐可还有别的事要吩咐?” “没了,下去吧。” 肖平峰走了,姚青凌头疼地揉了揉额头。 带领这些个人打拼未来,她感觉到了压力。 可是,蔺拾渊又在忙什么呢? 对她没了期待,不在荟八方待着了,换其他地方谋生去了? 还是说,朝廷那边有起用他的意思了? 姚青凌胡乱想了会儿,可也是自己乱想了会儿。 反正,他要走……那边走吧。 她哼了一声。 楼月端着茶点进来:“小姐,您哼谁呢?” “没哼谁。”青凌吃了一块枣泥酥,看一眼楼月,“这点心真好吃。以前不知道,你手艺这么好呢?” 楼月笑着说:“奴婢喜欢吃而已。只是咱们院子里没有小厨房,要不然,小姐能吃得比现在更胖。” “那算了。”青凌看了眼手中的饼,楼月说,“小姐,您有没有发现咱铺子最近的营收不及前一个月了?” 青凌点头。 她看账本的,自然是看得出来的。 就是不看账本,只看店内进出的客人,就能看出变化。 不过,新开的店铺,通常就两种情况:一,第一天开业就门可罗雀,那铺子日后将无比艰难,很多店家在首天营业就大酬宾,就是不赚钱也要赚个吆喝。 另一种情况,就是开业就客流爆满,但之后也会面临客流减少的局面。 姚青凌的荟八方就是如此。 青凌道:“你总不能要求客人每天都上门来买东西吧?” 楼月摇头:“东市也开了一家南北货铺子,店面比我们的大多了。” 姚青凌合上账本:“东市也开了家店?” 但这也不奇怪。 便是这整个京城,也不是只有荟八方这么一家南北货商铺。 大大小小同样的店不少,只是各家店的进货渠道不同,卖的货类目也有多有少。 荟八方只是卖的种类多,并且兼顾到了权贵门第和普通百姓。 “东市……”青凌捏着账本,书角轻轻磕着桌子,“东市多为权贵门第,难怪觉着,最近来店里的大管事少了。” 东市距离这边主街道有些远,多为权贵们的别苑,但那些人爱攀比,且不喜欢平民百姓去那个街区,听说还有看大门的,见着门口摆摊的就上前驱赶的。 楼月点头:“是啊,有钱客人出手大方,咱们铺子的上等货前阵子就出了不少。但最近,刘掌柜的收货都谨慎了许多。” 青凌问道:“去看过那家铺子了吗?谁是店主?” 楼月说:“夏蝉去了,还没回,一会儿就问问她。” 青凌点头,半下午时,夏蝉回来了。 “没见着店主,那边也是大掌柜主事。大约是哪个权贵眼红我们赚钱了,也开了那么一家铺子来分一杯羹。” 别的不说,那些不缺钱的主儿,随随便便出点银子就能买下一条街,开个铺子算什么。 夏蝉气鼓鼓的:“好在不是跟我们一条街的,不然,被他们抢走的客人更多了。” 她看到了好几个熟面孔进了那家“金满堂”。 “是哪位贵人家开的,能查到吗?”姚青凌对东街的想法,第一个想到的是申国公家的蘅芜别苑。 会是申国公的产业吗? 若是申国公家的,青凌倒是不怕的。 就怕是她惹不起的大权贵,只能他们抢她的,不许她抢他们的。 夏蝉喝了口水,摇头:“我可能被人认出来了,那店里的人对我防备得紧。下次得找个生面孔去。” 青凌淡笑:“生面孔也不一定能打听到。” 京城这些商号,哪家背后没些背景? 有身份背景的不怕被欺负,他们也不会麻烦地跟小商家争一点点小利。 “只要他们不来惹我,就先不管,我们先顾着自己的生意。”青凌说。 夏蝉和楼月点了点头,夏蝉想到了什么,说道:“盛大河传话,叫小姐明日早晨去平庆码头。” 青凌:“唔,盛大河……这么久没他的消息,他应该是找到货舱了。” “有钱就买呗,叫小姐去做什么。”楼月嘟囔。 码头那地方杂乱,人多货多,车马多,地上又湿滑,她担心姚青凌被磕碰了。 “盛大河之前跟我提过,我去看看,正好也跟他说些事情。” 回侯府,照常从角门进去,天色已晚。 夏蝉给青凌换了身衣裳,还没吃上晚膳,夏蝉又嘟囔起来:“小姐还要去丹桂院给侯夫人请安呢。” 她想到了什么,突然扑哧一声笑出来。 这几天,姚青凌每日晨昏定省。 忠勇侯有爵位,官身却低,不需要上早朝,所以马氏没有其他贵夫人的痛苦,不需要早早地起来伺候侯爷。姚青凌说铺子里事多事忙,每天跟上早朝的一个时间起床,先去丹桂院请安。 姚英和马氏都还睡着,天天被人叫起来。 明面上马氏占了便宜,可其实跟受折磨差不多。 “……听说侯爷发了脾气,把侯夫人骂了一顿,说她讲什么破规矩,骂她多事。” 青凌早有预料。 没怎么吃过苦的大伯父,养尊处优惯了,怎忍得下每天比鸡起得还早,睡得比狗还晚。 他搬去了小妾那里睡。 马氏虽然憋屈,可为了面子只能忍下来。 青凌没放过她。 她先去丹桂院给马氏请早安,再去小妾的院子请安,非要把姚英弄醒不可。 姚英的怨气能不大吗? 第136章 马佩贞的策略 楼月从大厨房那儿拿了晚膳过来。 “小姐,不若您吃过了晚膳再过去?” 姚青凌瞧着那些热过一遍,菜叶都黄了的菜,已没了胃口。 若去过丹桂院再回来吃,这菜又得去热一遍,菜叶都要成浆糊了。 青凌道:“这几日,每天都有人在门口盯着,若我晚去了,侯夫人正好逮着机会治我的罪。若是去的不是时候,正赶上侯爷和小妾成好事儿,那就更不好了。” 夏蝉和楼月对视一眼,想了想那画面,忍不住笑。 “你们俩吃吧,找个小丫鬟给我提个灯笼就行了。”青凌说。 夏蝉担心:“还是我跟小姐去吧。” 楼月也站了起来。 青凌道:“不过是去请个安而已,你们就替我好好想想,怎么把荟八方的生意再争回来。” 俩丫鬟留下了,青凌带着个小丫鬟去了丹桂院。 马氏早已吃过晚膳,儿媳陆氏和孩子陪着她说话。 姚清绮和马佩贞也在。 陆氏将儿子抱在怀里,有模有样地叫他背诗给马氏听,马氏满意点头:“好好好,我这孙儿聪明,将来一定要考状元。” 眼角余光瞥见青凌,笑容缓缓收起,摆出一副端正当家主母的样子。 陆氏对着青凌笑了笑,让奶娘将孩子抱下去:“青凌妹妹来了。” 青凌捏着帕子福了福身:“大伯母好,大嫂好。” 她肚子越来越大,如今行礼也有些困难,旁边的小丫鬟扶着她。 马氏觉得姚青凌越来越会摆架子了,只是行个礼还要丫鬟扶着,好像非要通过一个丫鬟来显摆她的尊贵。 可是,她再会摆架子,还不是被她压得死死的,再不情愿,还不是要给她来行礼? 马氏想到这就高兴,即便被侯爷骂了,她也不肯取消了这晨昏定省的规矩。 她高高抬着下巴,眼睛往下看,像是用鼻孔看人似的,然后在鼻腔里慢悠悠地哼出个腔调:“嗯——” 陆氏微微笑着,对着青凌点了点头。 这晨昏定省的规矩,对姚清绮和马佩贞来说不太好。 她们两个都比青凌小几个月,见到她,要给她行礼。 所以姚清绮和马佩贞都精明地避开在晨昏两个时间遇到姚青凌。 但今晚不同,她们俩要“看戏”。 姚清绮和马佩贞都给青凌行了礼。 姚青凌点了点头,若没什么话说,她就该去赵妾的院子,去给忠勇侯行晚安礼了。 她看了眼马氏,心里想,这两个妹妹正斗得厉害呢,这时候却一致地出现了,还保持如此的平静。 定有事情。 她笑着看向马氏,故意说:“今日回来得晚,叫伯母等候了。若没什么别的事,青凌便去瞧瞧大伯,之后就回木兰院了。” 她慢慢转身。 马氏瞧着她身影:“慢着。青凌,今儿我有事儿要跟你说。” 她指了指下首的椅子,叫她坐。 “大伯母请说。”青凌按着椅子扶手,坐下了。 ——若是在自己的院子,她肯定是扶着腰缓缓坐下的。可是在人前,她要做出轻松起落的轻巧。 但这举动也越来越困难。 陆氏微微侧头瞧着,眸光微微一动,这动作—— 马佩贞也发现了,故作好心地问道:“青凌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青凌揉了揉后腰,微微蹙着眉:“验货的时候,上面堆着的货包掉下来,为了避开那些货包,把腰闪着了。” 马佩贞讪讪:“青凌姐姐辛苦了。” 姚清绮扫她一眼,不忘阴阳她几句:“是啊,有的人挣自己的花自己的,受伤也要忍着。有的人白吃白住,把自己当大小姐。” 马佩贞垂下了眼皮,委委屈屈地咬了咬唇,再抬起眼眸看向马氏:“姑母,您帮我问问青凌姐姐,她那铺子还缺不缺人,我愿意去帮忙。只要包吃包住就可以的。” 却没骨气说,她回老家去。 马氏一看她红红的眼睛,心疼坏了。她瞪一眼姚清绮:“你又欺负妹妹。佩贞是要嫁大户人家的,怎能去那种地方抛头露脸。” 她说完也没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对。 姚青凌愿意去抛头露面,她又不是没有反对过。何况她已经嫁过人,面子里子都被她自己败光了的。 姚青凌只当没听见,淡然地整理了下裙摆。 马氏看过来,笑了笑:“青凌,扭到腰可不是小事。不过你这阵子还真是多灾多难,不是生病就是伤了腰。” 心里想的却是:这丫头又做戏,说自己扭伤腰,就可以不用晨昏定省了吗? 青凌扯了扯嘴唇:“是啊,今年似乎流年不利。幸好请了个医女可以随身看病,她及时施针推拿,已经不怎么难受了。” 马氏:“这就好,这医女还真是请对了。” 她给门口守着的嬷嬷使了个眼色,那嬷嬷对着院子道:“进来吧。” 随着她声音落下,一个长相普通,看着也憨厚的丫头进来了。 马氏对着青凌道:“看你忙的……” 她想说都瘦了,可一看青凌那丰腴的样子,这话说不出口。 转而道:“都累病了……之前你说院子缺人,我还当你只是想多几个丫鬟伺候。这阵子我看了,你那儿是缺人。” “喏,她叫梅瓶,从今儿起,就在你的院子伺候了。之后看情况,再给你那儿添几个。正好你闪了腰,这丫头力气大,可以帮你们做不少事情呢。” 姚青凌眼睛微微一闪,又瞧了一眼那丫头。 她的木兰院只用自己人,回侯府之后,就没朝马氏讨要过人。 马氏这是把眼线硬塞到她的院子,日夜监视她。 有了这个人,好多事做起来就不那么方便了。 可青凌知道这丫头是侯夫人的眼线,她也不能推说不要。 她还得谢谢她。 马氏笑着道:“谢就不用了,只希望外人不要说我苛待你,我就谢天谢地了。” 青凌跟她虚与委蛇:“我们管不了外人的嘴,不过做人做事只要真实,就不怕外人说闲话。” “大伯母有心,青凌若不感谢,别人岂不是要说我不懂感恩,狼心狗肺。” 马氏不计较被姚青凌阴阳,反正她已经将人送去了木兰院。 马佩贞给她出了这个好主意。有了这个眼线时刻盯着,姚青凌做什么,都会觉得束手束脚的。 姚请绮看了半天热闹,还以为姚青凌会推脱一番,没想到她就这样接受了? 马佩贞却得意着。她为侯夫人出策出力,侯夫人怎能不喜欢她,怎么可能舍得她出去做那些抛头露脸的事。 姚青凌收了丫头梅瓶,去赵妾的院子时,刻意将脚步放得很慢。 她一点点地算着时间。 忠勇侯不喜欢逛青楼喝花酒,他有好几个小妾,其中赵妾最得他的宠,是因为这个赵妾花样玩得多…… 第137章 忠勇侯快气炸了 从丹桂院到赵妾的院子,中间有一个小花园。 姚青凌突然停下,在那花园坐下来了。 她一脸疲惫地看向提着灯笼的小丫鬟:“头有些晕,大概是饿狠了。你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 小丫鬟谨守夏蝉姑娘的叮嘱,绝不能让小姐有闪失,听说她饿得走不动,着急忙慌地将灯笼塞青凌手里,扭头就跑。 青凌提着灯笼:“……” 她回头看向梅瓶,淡笑着道:“那丫头冒冒失失的。这灯笼你拿着。” “欸。”长得老实巴交的梅瓶接过灯笼,便沉默着不说话了。 姚青凌打量她,这一看,还真像个闷葫芦。 她随便问了几个问题,从她爹娘到家中兄弟姊妹,梅瓶一一回答了。 但只回答青凌问的,旁的一句都不多说。 青凌问完后,又静静地盯着这丫头。 梅瓶不躲闪,垂眉耷眼地看着地面,老实安静得过分。 马氏的院子里,竟然有这样的丫头,不争表现,不卖机灵,不邀功争宠。 她居然从来没发现。 而且,她是个家生子。 “侯夫人对你好吗?” 梅瓶抬头看她,点头回答:“夫人对所有的下人都是一样好的。” 青凌笑笑:“侯夫人看重你,把你送到我的院子来,你又说她对你好,那我只能对你更好了。” 梅瓶听不出她什么意思,愣愣地看着她。 这时,小丫鬟从大厨房跑来了,她气喘吁吁的双手递上来一碗粥:“小姐,厨房只有这了。若是要吃别的,厨娘那边要给银子,她再重新做。我担心小姐饿着,就先拿来了。” 还真就只是一碗白粥,大概是怕青凌吃不下,在上面撒了几粒芝麻装点。 青凌就这么在小花园里,慢条斯理地吃完了一碗白粥。 她是官家小姐,吃东西要有仪态,慢是应该的。 梅瓶看在眼里,挑不出什么错,也不敢催促。 青凌吃完了,这才去赵妾的院子。 天色已经很晚,到了忠勇侯歇息的时候。 青凌这时候去请安,忠勇侯光着脚,一边系上衣带,怒冲冲地从卧室出来。 “姚青凌,你要干嘛!你懂不懂尊重长辈!” 忠勇侯快气炸了。 谁能懂,他与爱妾正翻云覆雨呢,就差临门一脚,却被硬生生打断! 赵妾躲在卧室里,娇滴滴软绵绵的嗓音传来:“侯爷,这请安礼什么时候给废了呀,真是烦死人了。” 姚青凌福了福身子,抬头瞧一眼忠勇侯。他的脸上还留着赵妾的胭脂唇印。 但他的脸色比那胭脂还红,不知道是兴头还没过去,还是气成这样。 充血的状态,连眼睛都是红的。 青凌眉心微微蹙了下。 好像有些不对劲。 但哪里不对劲,她也说不上来。 忠勇侯指着青凌骂:“你怎么不干脆半夜再来请安,这不是孝顺,这是嫌我命长呢!” 青凌垂着眼睛委屈说道:“我先去了丹桂院请安,大伯母留我说了些话,送了我一个丫鬟。本来是从丹桂苑直接就来这花夕院了,但路上突然觉得难受。” “才想起来晚膳还没吃,便在小花园喝了点粥,有了些力气就马上赶过来了。没想到还是来晚了,我不该吃那碗粥的,撑一会儿又能怎么样呢……” 忠勇侯眼珠子上下翻动,打量姚青凌。 她病了小半个月,病好之后便又忙活铺子里的事,每日早出晚归的。 忙成这样,就是为了自力更生,也是为了给侯府多挣些钱。 忠勇侯还记得姚青凌在老夫人面前说的那些话,说他大器晚成。 多少人在背地里说他庸碌无能,靠着弟弟才做了个忠勇侯。 忠勇,便是这二字,也跟他毫无关系,时刻提醒他沾了谁的光。 只有这个侄女看得起他。 忠勇侯的脸色好看了些,但也只是对姚青凌。 心里想,都是马氏那女人搞出来的什么晨昏定省,不是名门贵胄却非要折腾那些规矩。 自己的子女搞这些也就算了,姚青凌又不是亲生女儿,随她自生自灭,不去惹她不行吗? “……等等,你说她送了你一个丫鬟,什么丫鬟?” 青凌是故意提到梅瓶的。 她了解大伯父,知道他在女色方面是有点爱好的。 她把叫梅瓶过来:“就是她了。大伯母觉得我院子里缺人,特意给了我一个。” 忠勇侯瞧了瞧梅瓶,长得普普通通,一点也不起眼,应该是个下等丫鬟。 对于这种长相普通的下等丫鬟,忠勇侯是不会多看一眼的。 他摆摆手,叫人下去。 青凌心想,马氏送这个丫鬟,是真动了心思的。既要老实衷心,又要不起眼,避免被侯爷看上。 忠勇侯的兴致被打断,对马氏一肚子气,对着青凌道:“你身子不好,以后就专心铺子的事,不用晨昏定省了。” 青凌故作犹豫:“可是大伯母——” “我去跟她说!”忠勇侯正憋着气没处撒呢,甩了甩袖子便去丹桂院了。 青凌急急忙忙叫人送鞋子过去。 回头,她看向梅瓶:“我们也该回木兰院了。” 她走在前面,唇角高高地翘起。 她本打算安安静静地请个安,早些回去休息。可大伯母非要往她院子里塞眼线,就别怪她给她找不痛快了。 回到木兰院,楼月和夏蝉都等了好一会儿了。 “小姐,怎么这么久,是发生什么事了?” 青凌笑了笑,把梅瓶叫到跟前来,淡淡道:“这是丹桂院的梅瓶姑娘,以后就在我们的院子里做事了。回头你们俩跟她说一下木兰院的规矩,安排她事做。不能是重活儿,侯夫人对梅瓶姑娘很好,来了咱们院子,不能叫人有太大的落差。别让人回头传出咱们苛刻下人的闲话。” 青凌直接说开了,她打了个哈欠:“我就先去睡了。” 楼月和夏蝉互相对视一眼,出去一趟,回来就带个人? 梅瓶眼见着青凌进了卧室,张了张嘴唇想要说什么话,回头看着楼月和夏蝉都盯着她瞧。 梅瓶规规矩矩地跟两个大丫头行礼,然后就默默站着了。 楼月作为大丫鬟,把梅瓶叫过去,教她规矩。 “你以前跟着侯夫人,既然到了这儿,就是跟着姑娘了。木兰院的规矩,就是只有青凌姑娘一个主子。不过咱们姑娘待人好……” 巴拉巴拉一通吹捧,全是场面话,然后就给她安排了差事。 专职饲养小池塘的鱼和乌龟。 明眼人都知道梅瓶是干嘛来的,姚青凌又那么明显地说开了,楼月打发她去喂鱼,活儿不重,远离主子。 可即使这样,很多事做起来,还是要避开这个眼线,更要管住嘴了。 楼月和夏蝉都绷紧了皮,很是担心姚青凌的肚子。 她们进青凌的卧室:“小姐,多了这么个人,以后多不方便啊。不能把她送走吗?” 第138章 跟我走 姚青凌侧躺着,让何茵给她揉揉腰。 刚才行礼时,她屏着气息,这会儿有些难受。 她道:“今天我在忠勇侯那儿,发现了一些异样。何茵,你帮我分析分析。” 青凌将她所看到的描述了一遍:“……你说,侯爷有没有服用药物的可能?” 可是,姚英又马上急匆匆地出去找马氏。 若是服用了催情药物,应是很难控制欲念,不可能还有心思去找马氏算账。 所以青凌不是很确定。 何茵沉默了会儿,拿来了纸笔:“是催情助兴的药,但应该还有其他药物混合,最好是让我实物查验。” 姚青凌心里盘算着。 马氏知道姚英在服丹药吗? 青凌以前是没有听说的,不知他是不是最近才开始服用。 马氏看重侯夫人这个位置,谋求的是在府中的权势,对姚英的关心早就疏忽了。 她以为府里的小妾,她的儿子儿媳女儿们全都畏惧她,臣服于她。 她放心让妾室们去伺候姚英,一门心思为她的娘家谋取好处。 姚青凌和离回府,打破了马氏打造的“兴盛之家”,让她颜面受损,也挑衅了她的权威。 侯府的平静不再,马氏急于重塑权威,底下的妾室们却在这混乱之际,不安分起来了…… 对姚青凌来说,如今这才刚显现出来的混乱,是好事还是坏事? 青凌是要让自己的儿子继承侯府的,那么,姚英的子嗣越衰微,对她就越有利。 可这个时候侯府若出什么大乱子,惹恼了皇帝,对侯府又不是什么好事…… 青凌咬了咬嘴唇:“最好是看破不说破,将那边的情况了然于心,又可以随时出手,把控住事态。” 她想了想,对夏蝉说:“交给你一个任务。” 又对楼月说:“你去接近梅瓶,看住她,套出她所有的秘密。” 姚青凌总觉得,那平平无奇的梅瓶,不只是低调聪明。 马氏那种人,驾驭不了这样的下人。 她又对何茵说:“你如今给府中所有人看诊,找到机会,拿到那丹药查验一番。” 何茵点了点头。 安排好之后,她就让几个丫鬟都出去了,只留下何茵伺候她沐浴按摩。 第二天,姚青凌带上了何茵和蔺俏,去往平庆码头。 路上,姚青凌往车帘看了好几次,每次都是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何茵看到了也当没看到。 她不像桃叶那样话多,况且还要动笔写。 她也不像夏蝉何楼月那样会看眼色;她的职责,就只是负责小姐的健康。 姚青凌最后一次看了眼门帘,鼓了鼓腮帮子。 她上马车时,想让蔺俏在里面,然后便可趁机跟她聊聊她的哥哥……嗯,了解她属下的思想动态。 但蔺俏这丫头光长个子不长脑袋,竟然嫌车厢内憋气,喜欢坐在外面车板子上。 到了平庆码头,又是另一番景象。 远远望去,宽阔的河道上停靠的大船小船一眼看不到头。 码头很大,附近搭建了高高低低的房子,渔民、鱼贩子、搬运工、苦力大多住在这儿,更大的是仓库,南边运来的大米,油,布料,瓷器,药材……数之不尽,堆在那黑漆漆的大仓房内。 搬运工来来回回,就像来往于码头与仓库之间的蚂蚁,多得数也数不清。 马车进不到里面,只能在外围停下。 青凌下了马车。 这么多人,她不可能找到盛大河,派了蔺俏去传话,自己就在钞关的办事衙门口等着。 过了会儿,盛大河来了。 他跟以前粗犷邋遢的样子不一样了,穿着青色绣云纹的锦袍,脚踏黑色缎靴,头上戴着一顶黑纱帽,络腮胡也刮得干干净净,露出一圈淡色青皮,乍一看,就是个有权有势的外地老爷。 他看一眼钞关,微微蹙了下眉毛,倒也不怵。 直到现在,到处依然贴着流匪的画像,可他是盛大河,是有着正经身份的人,就他现在这模样,谁能认得出来? 径直朝青凌走过来。 “怎在这儿等着,那边不是有个茶寮。” 他抬手指了指茶寮,反感任何与官员相关的地方。 青凌说道:“这儿最显眼。” 盛大河大概是等急了,不等她再多说几句,拉着她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唠叨:“我说你是怎么回事,不是早就跟你说我看中一个仓库,托人几次传话,拖到了现在你才来。” “快跟我走。”他步子又大又急,姚青凌不得不跟着小跑起来。 “盛大河——”青凌想叫他慢一些,奈何盛大河是个急性子,根本不听她的。 忽然,一只大手横空出世,握住盛大河的手腕。 盛大河脚步一顿,打量突然冒出来的男子,微微眯了眯眼睛:“蔺将军?” 盛大河未与蔺拾渊正面接触过,只是听说过属下的描述,再有蔺拾渊曾经绕城游街,盛大河那会儿潜藏入城,远远看过一眼。 “哦,不是将军了,现在是伙计。” 盛大河做过流匪,对做过官的也是有着天然的抵触,语言讥讽。 姚青凌却是意外,难道蔺拾渊在码头找其他活儿干? 蔺拾渊没看她,淡淡地瞧着盛大河:“她是荟八方的店主,不是你能碰的。” 他手上一个用力,将盛大河的手甩下来。 盛大河嘶了一声,揉动手腕:“嘿,你想打架?” 谁敢让他没面子? 他往前走两步,一副要干架的样子。 蔺拾渊根本不搭理他,转头看了看姚青凌,确认她没有不适的蹙眉,或者出冷汗,这才道:“你们要去哪儿?” 青凌整理了一下服饰和头发,说:“我也不知道,盛老板这不是带着路呢。” 不过,她是真心感谢蔺拾渊及时出现。 她大着肚子跑步,身子是受不了的,刚才跑了几步,就觉得肚子在往下坠。 吓到她了。 她对盛大河没好气道:“你那仓库在哪儿,你指一个方位,我自己找过去!” 盛大河瞪着眼睛打量这两人:“欸,姚青凌,你们俩该不是——” 他歪着头,视线来来回回地扫。 姚青凌提起嗓门:“你不是赶时间吗?还不走?” 盛大河哼了一声,背着手:“跟我走。” 他朝前迈步,姚青凌看了眼蔺拾渊,嘴唇动了动,没说什么,抬脚跟上去了。 蔺拾渊沉默地跟在他们的后面。 第139章 啧,男人最了解男人 仓库大都被漕运老大把持,没那么容易搞到,通常只能找漕运老大租,让他们赚大头。 青凌保持怀疑的态度,这么巧,盛大河刚拿到户籍,就有送上门的好事儿? 说实在的,漕运的人都不好惹,都是恶霸,与水匪无异。 他们居然肯卖面子给盛大河这个陌生人? “我找你来,是要你跟曹老大谈谈价钱。”盛大河说对方的价格他不满意。 到了那仓库,姚青凌看着傻眼了。 这分明是一座起过火灾的仓库,墙面黑漆漆的,木柱被烧得只剩下半边,踢一脚就能塌了;地面还汪着水,一看就是救火泼上来的。 角落堆着没来得及抢救的货,乌漆嘛黑的,看不出是什么。 这几乎是个废仓,要收拾起来,费劲费时。 怪不得人家不要,卖了。 盛大河已经安排人在打扫。 他兴致勃勃,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偌大的仓库,嗓门洪亮:“有了这仓库,就能干起来了。” 青凌却谨慎问道:“盛大河,你运气这么好,刚拿到户籍,就有烧过了的仓库?” 蔺拾渊打量了一周,淡声道:“该不是你为了得到这仓库,放火焚了的吧?” 毕竟这个盛大河是有前科的。 盛大河气急了:“你、你小子还是蹲大牢去比较合适!” 蔺拾渊淡淡地瞧着他。 盛大河气的鼻孔喷粗气,扭头对着青凌:“青凌妹子,你说呢?” 青凌绕着场地走了小半圈,抬手摸了摸墙面。 上面的水渍已经干了,距离焚烧过去多少时间,不能确定。 她回头看向盛大河:“我觉得不会是你。” 盛大河决心从良过回正常人的生活,没必要为了这么一个仓库,再给自己添一笔脏事。 他的户籍来得不容易,背后还有两百个多个人跟着他等着吃饭。 再者,虽说永宁寺的风头已经过去,却也没有全然过去。官府通缉的文书还在,他就算想干坏事,也得想想能不能还有运气。 买一个完好的仓库,和重新修建这仓库,所花银两都差不多了,没这个必要。 姚青凌有过庄子的那事儿,此刻十分谨慎。 她担心有人早就盯上了盛大河,用烧掉的仓库暗示他什么,引他上钩。 盛大河还不知道杨宽带人闹的事儿,听青凌一说,皱了皱眉毛:“还有这种事儿?” 青凌点头:“所以我才慎重,想要问清楚,你是怎么搭上那卖家的?” 盛大河道:“那是个南方来的老板。我派人打听过了,那老板财大气粗,不懂京城的规矩,在这儿得罪了人,被人报复了。如今他想甩了这仓库,转道去江南做生意,再也不来京城了。” 做生意,得罪人是常有的事情。尤其是外面来的老板,若没有京里的大人物撑腰,跟人嘴里抢肉吃,下场都不会好。 血本无归都算是轻的,有的关进了大牢,倾家荡产去赎人。 姚青凌也是得罪了人,头顶上还悬着一把刀呢。 她想到了展行卓,也想到了连承泰,轻叹一口气。 蔺拾渊望着她。 盛大河:“青凌妹子,你叹什么气。那南方老板干不好的事情,不代表我盛大河就干不好。老子有那么多兄弟,又有那么多钱……” 顿了顿,又笑嘻嘻地看着青凌:“还有你姚娘子这个朋友,老子在这码头就能立足。” 他还要坐着大船,把整个澧国的大江大河都走遍。 在盛大河的眼里,姚青凌是忠勇侯府的人,就代表了权势。 而且,能搞到户籍,跟官府有交情,这不是有撑腰的。 青凌道:“你觉得没问题那就行。那个老板呢?” 她跟盛大河毕竟不是一家的,管不了他的事情。但她又和盛大河合作,他的大船迟迟不下河,她铺子里的货就不好卖。 尤其,现在还开了个金满堂抢她的生意,她若再没新鲜货上来,贵人们的生意就没多少了。 青凌也怀疑自己,是否过于谨慎,只是庄子里闹了点事情,就像惊弓之鸟。 盛大河:“在前面那酒楼。” 还是他带路,去了码头附近的酒楼。 那南方老板看着很瘦,脸色也十分憔悴,不知道是不是打击太大病倒了。 但他咬死了三千两银,不肯松口。 “盛老板,不管你找谁来,都是这个价。我买那个仓库时,花了一万两,如今只要三千两,也是为了东山再起的。” 盛大河看了眼姚青凌,一副“你看看他”的表情,指了指脑袋,暗指他死脑筋。 姚青凌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盛大河催着她过来谈价钱。 “石老板,京里的人都知道你得罪了人才遭了祸事。这仓库,本地人都是不敢接手的,对方就是要逼你将这货舱送给他。” “盛老板是外地人,肯接手你的仓库。说实话,我去见过你那仓库,三千两就跟买了块地皮差不多,他要拆了重建,费时费力,他还要担着得罪那位贵人的风险,我都觉得他是个傻子,去找别的货舱不是更快更方便?” 石姓老板闭着眼睛不听,就连咳嗽都是闭着眼睛的。 显然,在压价这一块是没有余地了。 姚青凌也沉默了。 盛大河一个劲儿给她使眼色。 他在京城是生人,若有其他老板肯卖仓库,他早就撇下这家换其他人了,还用拖到现在吗? 过了会儿,青凌突然轻咳一声,问:“听说,石老板打算去江南做买卖?” 男人睁开眼,点了点头:“江南富庶,做买卖更成熟,我觉得是个机会。” 青凌道:“不瞒你说,我是开南北货铺子的,正需要更多的好物。若石老板信任,我与盛老板,想和石老板再谈合作。” “石老板在京城打拼,是想在这儿卖货,可惜没有成功。我想您对这儿,一定是有遗憾的。如今有了我这个售货渠道,不还是一样吗?” 男人静静地看着,心里盘算着。 青凌道:“盛老板不止是做仓库,他应该也与你说过,他要做漕运。他的货船去江南,将石老板的货送来京城,这不就是从进货、运货,到终端的售货都打通了吗?” “所以我觉得,我们三个合作,非常合适。您觉得呢?” 男人动心了。 青凌又谈了仓库的重新定价,两千两银子成交,但盛大河运输石老板的货物时,只能收八成运费,三年期限满后再谈。 “……盛老板,运费不便宜,您找其他货船运输,肯定不是这个价。而且最后的货谁接盘,也没着落。可现在,这笔生意可以满足你的所有期待,为何不做成呢?” 蔺拾渊在一边瞧着姚青凌用三寸不烂之舌跟人谈判。 她的声音,她的模样,每一样都是生动的。 眼睛里有光彩,情绪中都是带着向上的期待。 就像她所说的,她和离,是为了自己而活。 “你看什么呢?”姚青凌谈判结束,让何茵给石老板瞧瞧身子,转头就看到蔺拾渊直勾勾地盯着她。 蔺拾渊被抓了个正着,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没什么,无聊,等着。” 盛大河的目光来来回回在两人身上扫。 啧,男人最了解男人。 男人盯着一个女人看,能看啥? 第140章 大聪明 三个人出去说话,留何茵在屋子里给石老板看诊。 盛大河两手揣在袖子里,还盯着蔺拾渊看。那眼神,就像看隔壁家姑娘跟隔壁街大郎偷情,被他抓了个正着。 他在那他寨子里太无聊,大多都是男人,闹哄哄的,实在没什么可看。 忽地,他想到了什么,眼睛忽闪了下。 这蔺拾渊是做过将军的,这将来要是重新去做官了,会不会第一个拿他开刀? 转念一想,姚青凌现在跟他在一条船上,蔺拾渊要是敢动他,姚青凌也得死。 姚青凌这么聪明的人,不可能不考虑自己,把蔺拾渊留在自己的身边。 但要是姚青凌跟这蔺拾渊成好事儿了,岂不是更好? 如果他再和姚青凌结交异姓兄妹,那他不就是蔺拾渊的大舅哥了? 一个是没了婆家的女人,一个是夺了官身的落魄将军,一个是流匪,这组合想想就很有盼头。 盛大河越想越来劲,摸着没毛的下巴,两眼放光。 蔺拾渊知道盛大河在盯着他,他忍着,直到察觉盛大河的眼神越来越奇怪。 那眼神,想看中一只大肥羊要强绑了去。 蔺拾渊忍无可忍,蹙着眉毛,凶狠凌厉的目光扫过去:“盛老板还想着跟蔺某打一架?” “嘿,不打不打……打什么打,老子买卖做成,心情好着呢。”盛大河笑嘻嘻的,转头看向姚青凌。 “青凌妹子,刚才我想到一件好事.一会儿咱找个地方聊聊?” 姚青凌看他眼神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她别过头,淡声道:“你能有什么好事。” 盛大河道:“你听我说不就知道了。” 姚青凌转过身子:“不想听。” 盛大河绕道她跟前去:“青凌妹子,这绝对是件大好事。你听了,肯定也会赞同的。” 姚青凌还算了解他这人,要是不答应,土匪的凶蛮劲儿就上来了。 “要说就现在说!” 盛大河搓了搓手,瞟一眼蔺拾渊,笑呵呵的:“妹子,你说咱们认识这么久了,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您有谋,我有勇,咱俩合作到今天,只赚不亏……” 蔺拾渊在一边听他说得越来越暧昧,眉心慢慢皱紧起来。 这盛大河,该不是看上姚青凌了? 姚青凌忍着最大的耐心听土匪说话。 她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正想说点什么,就听盛大河扭扭捏捏地说道:“青凌妹子,你说咱们的关系,除了合作之外,是不是该更上一层楼了?” 姚青凌瞬间瞪大眼睛:“盛大河,你再说一遍?” 是谁给了他错觉,觉得他们的关系可以更进一步? 蔺拾渊本来是十分生气的,虽然他也不清楚自己的怒气从哪里来,但听姚青凌那坚决否定的表情,他肚子里那气儿顿时消散。 他甚至有闲心冷嘲热讽:“呵,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人家姚娘子再怎么说也是将军之女。你是何人?” 盛大河瞪他一眼:“癞蛤蟆?咱俩谁是癞蛤蟆,姓蔺的,你那点心思我都看出来了,你好意思说我?” “我不就是想和青凌妹子做兄妹,你想做什么,你敢不敢说?” 蔺拾渊:“……” 姚青凌:“……” 做兄妹,用得着说得那么扭捏吗? 不对,盛大河说什么呢?! 蔺拾渊的心思……他的心思…… 姚青凌余光瞥了瞥男人;蔺拾渊却是不敢看向她了。 他刚握紧了拳头,一下子又松开,再握紧,反复了几次,显得无所适从。 他从未想过有人突然就这么点破。 他对姚青凌的悸动,是他在屋顶睡了几天,终于想明白了的。 明明他表现得很克制,有礼,怎么盛大河这个大老粗都看出来了? 可他却不知,关于喜欢一个人,身体和表情都可以控制,但眼神能出卖人。 盛大河斜睨着眼,看那两人在那边尴尬,自己反而爽了。 他从来都是个爽快人,直来直去。唯独提到跟姚青凌做兄妹,他怯懦了,不好意思了,生平第一回说得那么婉转曲折。 他是大老粗,脸皮也厚惯了。可姚青凌身份高贵,他知道,跟她做兄妹是高攀了的。 蔺拾渊说得也对,她是将军之女,而他只是个泥腿子,祖辈都在地里刨食吃,他还是个流匪。 做她的哥哥,不等于做了将军的儿子? 他做梦都不敢有这种想法。 “妹子,我都这么说了,你答不答应?”盛大河把他那颗大脑袋伸到青凌的面前,瞪着眼睛看她。 就等她一句话。 姚青凌还在想蔺拾渊的那点心思,又被他突然问到,皱了皱眉:“做兄妹有那么简单吗,你说是就是?” “那当然不是,咱先口头答应,回头咱去找个庙,就学那桃园三结义……不对,二结义,磕头拜神,你说行不?” 青凌:“……” 哎,这人听不懂拒绝。 “盛老大,不是我看不上你,你还没上岸呢,就拖着我跟你一起下水,你是怎么想的?” 青凌忍无可忍,翻了个白眼。 “咱们的生意也就打了个地基,还没起房子,能不能建起来还两说,你比我还会画大饼。” “就你那仓库,我辛苦给你谈成了买卖,你却只给我那么点折扣,你好意思做我大哥?你这分明是想占我的便宜——” 姚青凌凶得有些气急败坏,像是在躲避什么,眼睛没敢往蔺拾渊那边瞟一眼。 她是能感觉到蔺拾渊对她有想法的,可他发现她怀孕,态度就变了。 偏盛大河在这儿装大聪明,非要拆穿,不找他撒火找谁? “好啦好啦——”盛大河捂着耳朵,吵死了。 他勾着小指掏了掏耳朵,被拒绝挺没脸的。 但他无所谓,不就是被女人拒绝。 他看一眼蔺拾渊:“那他呢?” “他怎么啦?”青凌像是被踩了一脚,语气十分重。 蔺拾渊看她一眼,抿了抿唇,侧过脑袋。 盛大河两头瞅瞅,这回又觉得两人不那么像回事儿了。 怎么都黑了脸? 刚才不是还直勾勾地看着吗? 盛大河讨了个没趣,讪讪地杵在一边。 何茵给石老板诊治完出来,就见外面三个人分别站了三个方向。 这是怎么了? 姚青凌看向何茵:“石老板没事吧?” 关键是不能有绝症。生意才谈好,还没起步人就死了,那这买卖就没法儿做了。 何茵:“打击太大,忧思之症。离开京城就好了。我给他开了药。” 青凌点了点头:“那就好。” 没什么事,就该回去了。 盛大河却又一次将青凌拉到角落,与她说悄悄话。 第141章 如花美男? “妹子。”盛大河鬼鬼祟祟,往蔺拾渊投去一眼。 “咱们俩虽然还没结成兄妹,可咱们是已经在一条船上了。以后要是出事儿,我要是逃不掉,你也逃不了。可是这个蔺拾渊,他是我们的克星……” 姚青凌睨着他,盛大河的心思她懂。 她打断他,淡淡道:“你以为我没有考虑过,就将他收做手下了?” 她可以怀疑蔺拾渊,但不喜欢别人怀疑他。 盛大河直起腰身:“啧,我还没说什么呢,就维护上了,还说你俩没关系。”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青凌想也不想的反驳,说完又觉得不对劲。 这不就是说她和蔺拾渊有关系? 姚青凌咬了咬牙,纠正:“他是我的手下,如今给我办事,就这关系!” “早在你躲在雀儿山的时候,蔺拾渊便知道你我有关系。那时候是官府通缉你们最凶的时候,若他要找立功的机会,早在那时,他便可以上报朝廷,带兵来搜山剿匪,我们还能活到这时候,在这谈做生意的事?” 盛大河瞪大眼珠子:“那、那么早?” 他一阵后怕。 若蔺拾渊那时候动手,他的人头只怕已经挂在城墙,杀鸡儆猴。若朝廷来这一手,也就不会有朝廷安抚流民的事了。 他忽然想起来,有一回有个探子来报,说有个奇怪的男人上山,把姚娘子背下了山。 那个奇怪男子,就是蔺拾渊? 盛大河不愧是流匪,刚后怕完,眼珠子一转,就又打起了青凌的主意。 他想,只怕那小子早就看上姚青凌。 对他们不动手,唯一的顾忌就是她吧? 盛大河笑呵呵的:“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自然是信任你的,你都把他拉上咱们的船了。不过妹子,你就没想过,把你们的关系再拉近一点吗?” 青凌皱眉:“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那小子对你有意思,你对他有没有意思?” 姚青凌怔了怔,讥诮道:“哟,盛老大,做兄妹不成,你又想当媒婆了?” 盛大河不生气,仍是笑着说:“你看不上我当你大哥,没关系,以后有的是机会。可是这蔺拾渊,你就放着这么一个如花美男不要了?” 姚青凌:“?” 如花美男? 不知道蔺拾渊听到这四个字,会不会跟他动起手来。 应该没有男人喜欢这种夸吧。 这盛大河显然是不适合当媒婆,文化水平不够,一开口就得罪人。 “妹子,老哥在外面呆久了,见得也多了。就这种男人,虽然没了身份,可他若是肯放低身段,去那些贵女们的地方站一站,有的是贵女想招他。” 盛大河忽然压低了声音:“你可听说过福臻公主?” 姚青凌微微蹙眉。 福臻公主是当今皇帝的胞姐,曾经远嫁蒙河,后来那蒙河王死了,她便回京,一直住在公主府。 她最多的传言,就是养了很多面首。 德阳大长公主与她往来不多,姚青凌也只在宫内节日时见过几回。 “老哥给你句话,你是和离了的女人,可别学那些府里的女人缩手缩脚的,去当活寡妇,或者还想着再嫁什么高门。” “那高门里有什么好的,不过是吃人的地方。女人在那种地方,活得不开心。” “那蔺拾渊没有官身,就是平民一个。你是官家小姐,身份比他高,又开着那么大一家铺子,有那么大生意。就该趁着他还没翻身,把他收了,做你的赘婿,这多好?” “你有了男人,你家里人就不敢再打你的主意,把你再卖了吧?” 姚青凌看他挤眉弄眼的,分析得头头是道,无语地扯了下唇角。 她没说话。 盛大河见她似乎动心,继续说下去。 “老哥算是看透了,人活这一世,就要争一争,就要活得有劲儿,要洒脱!争,还能活着喘口气,吃一口饭;不争,就只能等死,被别人吃掉。” “青凌妹子,这世道,能活着开心一天是一天。你要看上蔺拾渊,跟他好了,你俩将来就是双剑合璧。你做生意,他做你的后盾保护你,那是所向披靡啊!” 盛大河见姚青凌还是没反应,再多说一句:“我一见你俩就眉来眼去的,难道你对他没想法?” 他信他第一眼看到的,男人也是有第六感的。 “难道,你还在想你那个没良心的男人?” 姚青凌掀起眉眼,唇角勾起讥诮的弧度:“盛老大,你这么费劲撮合我和蔺拾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盛大河眼睛忽闪几下,嘴硬否认:“我是为你好!你一个女人走东走西,身后没有男人护着,多少人盯着你呢?哼,我能想什么……你这没良心的,你不把我当大哥,我却是把你当妹子了。” 青凌笑了笑,拆穿他:“你想的是,若我和蔺拾渊成了好事,我就是拴住蔺拾渊的一根绳子,把他彻底绑死了。这样,我们的秘密就多了保障,你不用担心‘蔺将军’带兵剿匪,把你抓去了。” 盛大河又忽闪几下眼睛,在姚青凌平静却透析人心的目光下,他索性梗了梗脖子,承认了。 “对,就是这么个意思。温柔乡,英雄冢。你把他看住了,将来什么事都没有。但他若是被别人利用,勾搭去了,咱们的命能留到何时,就不是我们说了算了。” 总之,蔺拾渊得死在姚青凌的怀里,他才会安心。 青凌闭上眼睛,淡淡的笑了下。 “你说的有理……” 可是,她怀着别的男人的孩子,蔺拾渊是在意的。 他退缩了。 青凌睁开眼睛,瞧着盛大河:“问你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愿意给别人当爹吗?” “啊?” 青凌轻轻地笑了下,没再说什么,转身回马车上去了。 蔺拾渊牵着缰绳站在马旁边,他等了许久,看到姚青凌面色不太好看,疑惑地往盛大河的方向看一眼。 他上了车厢:“他欺负你了?” 姚青凌摇头,神色有些疲倦:“没有。” “那你——” 姚青凌看着他,忽然开口,让何茵去外面,跟蔺俏一起。 她与蔺拾渊有话说。 男人被她看着有些不自在,微微皱了皱眉,想说些什么,但下一瞬又想到盛大河点破的那些话,更不自在了。 马车摇晃着。 明明是都有话说,却变成彼此互相看着,一言不发。 第142章 不会叫他做她的赘婿 怪异的气氛蔓延到外面,连蔺俏都感觉到了,回头看了眼车厢里面。 可惜有帘子遮掩,看不到。 又过了会儿,姚青凌开口:“盛大河已经买到了货船,是一艘二手的。之前仓库没搞定,他不好去走船。之后仓库修建起了,他的船行着,一个来回差不多一个月,货到后就能进仓。” “他就与你说了这些?” 那为何她的脸色不好,像是盛大河惹了她。 “他要走船,会带走一批人,剩下的留下修建货舱。可是目前拿到户籍就只有二十人,他还得带走几个。一百多人一下子都聚集在那修仓库,虽然速度会很快,可也担心会被人看出什么。” “可若是请其他人做那些活儿,又要浪费不少银子。盛大河要把仓库重建交给我,叫我安排。” 青凌摸了摸肚子。 这时,忽然手掌底下挨了一脚,她疼得皱起眉,用力呼气。 蔺拾渊一下子看紧张了,下意识地伸出手,到半空停住了。 他不敢碰她。 姚青凌缓过了这一阵,摸着肚子自言自语:“臭小子,别乱动,知道你喜欢坐马车,但是我正在说事儿呢,乖啊……” 最近胎动频繁,何茵说,这是孩子健康的表现。 蔺拾渊缓缓收回手,默默看着她,只见她柔和的脸色,责备间的语气都是柔和宠溺的。 她会是个好娘亲…… 蔺拾渊回忆起了什么,眸光不觉放软。 姚青凌抬起眼,看到男人柔软的眼神。 她抿了下唇,继续说道:“我身子不便,要操心的事情有很多。所以,我想将仓库重建的事情交给你。你能行吗?” 蔺拾渊看着她:“收他钱了?” 姚青凌点头:“嗯。” 她不做白干的事。 有了钱,她才能开很多很多的铺子,才能实现她画下的大饼。 蔺拾渊瞧着她坚定的样子,嗤笑一声:“你还真是什么钱都赚。” 他又说,“怪不得那盛大河口口声声要跟你做兄妹,原来是想着省点钱。你俩还真能合伙做生意。” 一个什么都想抠一点,一个什么都想赚一点。 姚青凌:“那你能不能答应?或者……你已经在外面找好了其他的活儿?” 蔺拾渊一怔,静静看着她:“什么其他的活儿?” “铺子里的人说,你这几天进进出出,不知道在忙什么,难道不是在找其他的生计吗?” “蔺拾渊,如果你想走的话,只要你跟我说清楚,也只要请你保守我的秘密,我不会绑着你不放的。我知道人往高处走。” 这句话,更像是对盛大河建议的回应。 虽然他们从未戳破过什么,可姚青凌从他的态度中看出来了,他在回避她。 她不会叫他做她的赘婿的。 她的这艘船,并不稳当,随时会翻船。 他本来就是干干净净的大将军,受民景仰,怎么能跟流匪们混到一起去呢? 蔺拾渊看了她好一会儿,沉了口气,什么都不说了。 但他又沉不下这口气,憋了会儿,开口:“姚娘子,你还记得上一次马车在城门口附近剧烈颠簸,是因那些散落的大石块?” 青凌一愣,有些转不过弯。 那一次让她动了胎气,当然记得。 她点头。 “那些石料,我后来去查看了,发现那是铁矿石。” “铁矿石?”姚青凌疑惑,“京城内怎么会运进铁矿?” 铁矿是官府管控的,民间不允许私有。 可是矿石冶炼并不在城内,官府运那么多矿石进来干什么? 但既然那些石料是从城门口明晃晃地进来了,说明是过了明路的。 另外,既然是铁矿石,丢在地上那么多,怎么好像不认识似的,没人管? 蔺拾渊道:“并不是人人都认得矿石,而且我看过那些石头,铁含量一般,所以没被人看出来。” 有些路过的看到了,只当成普通石料,捡回去垫牲口圈了。 蔺拾渊赶回去时,只捡到几块碎石,他再去找铁匠辨认。 他还问过守城门的,说是有一辆运石料的翻车了,他们把石料搬回车上,似乎赶时间,剩下的一些就不要了。 “……守城门的也只是将那些东西当成是普通石料。但我怀疑,有人将铁矿石冒充普通石料运送进城内。” “有多少车?” 蔺拾渊道:“前前后后有十几辆。” 姚青凌微微眯眼,如果是十几辆车,也不算特别多…… 蔺拾渊又说,“他们已经运了十来天。” 有官府的文书,运多少天都没问题。可这是铁矿,送入没有冶炼场的京城,又是干什么呢? 难道就只是用那些含量一般的铁矿石,当普通石料盖房子? 姚青凌觉得官府不可能不知道那是含铁的矿石,不能吧…… “所以这些天,你在追查这批矿石的去处?” 蔺拾渊点头:“我走遍了整个京城,发现只有一处需要用到大量石料。” 姚青凌想了想:“正在兴建的永宁寺?” 永宁寺焚烧后,朝廷原本打算在原址重建,可又有很多人说,永宁寺原址偏僻,出了事情官府很难及时救援,那儿又被流匪侵袭过,风水已破。 他们讨论了很多天,选了城西的一座破庙,将那扩建。 城西破庙在皇城根下,原是前朝留下的庙宇,也算是古物了。只是经历过战火,破得不成样子,里面的佛陀也不是本朝人喜欢的模样,永宁寺建在惠安寺的旧址上,不知道又要出多少雪花银。 姚青凌从前捐款捐物,说要重修永宁寺,其实只是说说而已,为了摆脱当时困境。 她信神佛,但不信庙宇中的神佛。 将那么多银钱堆砌起来一座座富丽的寺庙,可那些银子,可以让多少流离失所的百姓有家住,有饭吃? 神佛不会给他们钱,神佛也没有将他们从黄河的泥浆中将他们打捞起来…… 建寺庙是工部的事情,姚青凌和御史夫人之后都没有再插手这件事,只是将募集到的银子都交给了工部的官员。 但御史夫人担心那些银子被人贪墨,没事儿就去城西转转。 姚青凌道:“回头,我问一问御史夫人,那些石料去了何处,做什么用场。” “嗯。”蔺拾渊点头,但他的神色却还在想着什么事。 姚青凌知道他不是在找其他生计,心里又忽然高兴起来了。 原来不是在回避她…… 可是,这又能代表什么呢? 姚青凌觉得,或许是因为他们从未曾蒙面起便有的互帮互助开始,一直到现在依然有的默契,让她舍不得他离开。 他也应该是这样。 “蔺拾渊,你还有什么别的要和我说的吗?” 第143章 她不禁好奇,你天天照镜子吗? 男人回神,看了看她,眼眸垂下。 姚青凌看他沉默的模样,刚有些高兴起来,此刻一颗心又沉了下去。 或许,他是想要走的,只是因为她把话先说了,他不好意思开口。 青凌舔了舔唇,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裙摆,觉得尴尬。 明明她是店主,他得听她的,怎么搞得好像她说错了话似的。 她扶着腰坐起来,想要拿矮几上的茶壶,往前探了次手,没碰到。 蔺拾渊沉默从容,轻松拎起茶壶倒了杯水递给她。 青凌看着他,没有接;男人仍是捏着茶杯。 马车轻轻摇动,他拿着杯子,一滴水都没泼洒出来。 男人看着她,眼神平静,微微疏离。 他道:“你之前曾经说要找个大人物做靠山,想好要找谁了吗?” 青凌嘴唇微动了下,接过茶杯。 两人的指尖不经意地擦蹭而过,有一点点粗糙,有一点点温热,在转瞬间便消失了。 就好像他们现在的关系。 从人漫长的几十年来看,他们相识的这几个月,不就是短暂的擦蹭? 青凌抿了口水,说道:“我能够得上的大人物不多。想要寻求庇护,我手上的筹码不够。” 她想过去找德阳大公主。 展行卓与周芷宁的关系不彻底终结,德阳大公主与展行卓的矛盾就始终存在。她可以帮德阳大公主对付周芷宁,可大长公主是舍不得对展行卓下狠心的。 反而令她束手束脚。 再者,为前婆母做事,总是会让人联想到什么;跟展行卓牵扯不清的,她不喜欢。 她想过蒋太后。若能搬动这座大靠山,那她基本就安全无虞,展行卓做再大的官,也动不了她。 但这难度太高了。 当初她为了和离,利用给永宁寺的冤魂超度,搞出那么大的阵仗,才引来太后身边的嬷嬷瞧瞧,这才讨到了太后的一张懿旨。 她有了太后的懿旨,成功离开国公府,也顺利回了忠勇侯府,还拿回了自己的木兰院。 太后何其精明,又怎么会看不透她的算计,只是她老人家宽宏大量,不跟她这个小人物计较罢了。 姚青凌是不敢再惹太后的。 再者太后深居宫中,她一个外命妇,连进宫的机会都没有;她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可以让太后另眼相看。 若是其他权贵……庇护她,等于跟展行卓作对,跟国公府和大长公主作对。不是得罪不起,是姚青凌给不了他们想要的。 这世上所有的利益交换,就和做生意差不多,没有人愿意做赔本的买卖。 “……但我会让我自己变得有价值,成为一个好筹码。” 她再度慢慢啜了口茶水,眸子里满是精明算计。 自从荟八方开张,姚青凌几乎每天都去,即便是她卧床静养的那小半个月,她也是派了身边的亲信去店铺盯着的。 因为铺子里从权贵门第的掌事到市井百姓,还有那些供货商,他们的嘴里都是消息。 对别人只是空闲时的嚼头,对青凌来说,哪怕谁家府里的猫生了一窝小崽子,她都留意着。 南来北往,南北货铺子,以后将是消息的中转站。 她不但可以打听京城权贵们的消息,还能打听到各个藩王领地的消息,地方官员的八卦,甚至是邻国的消息。 还有,盛大河以后走船,只要有河道,他的船就能行过去。所经之地,消息都会搜集过来。 再往后想,她的铺子会在全国开遍,这会是一张巨大的信息网。 这张巨大的信息网,就是青凌与权贵交易的最大筹码。 眼下,她就探听到了一个消息,只是她还没想好,要将这消息传给谁。 蔺拾渊看她胸有成竹的样子,便不再为她那么担心了。 他心想:她现在正在长出铠甲与利器,再也不是过去被人利用欺负了,也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狼狈躲避的人了。 蔺拾渊又想起一件事,说道:“我潜进司农寺去看过,名册上有周氏的名字,也有‘周芷宁’这个人,只是我见到的,似乎不是她。” 姚青凌防着展行卓的同时,也没放松对周芷宁的警惕。 只是司农寺远离京城,那里有人官兵看守,官奴婢无手令不得进出,外人也进不去。 姚青凌的人很难打探到周芷宁的相关消息。 似乎是被封锁了,提到这个名字,就会被哄走。 据蔺拾渊说,他看到“周芷宁”在粮仓清点,看到她在账册上签下她的名字。 他对周氏并不熟悉,远远见过一两次,并不十分熟悉她的脸孔,只是觉得跟他记忆中的不太一样。 姚青凌听他说到,记不清周氏的脸,逗乐了。她道:“周芷宁曾是京城第二美,这么美的女子,见过她就难忘。你竟说记不清?” 要知道展行卓为了那么美貌的女子,连国公府的二公子都不想当了。 就连青凌自己,看了周芷宁两年多了,还是觉得她很美。 周芷宁被王轩打肿了脸,可只要她掉眼泪,就让人觉得她楚楚可怜,想把全世界都捧到她面前。 美貌,比她的才女名声,更吸引人。 可蔺拾渊却竟然说,记不清? 蔺拾渊看她一眼,淡声道:“周氏很美吗?” 南边漂亮的女人多的是,就连那瀛国的女探子,哪个不是貌美如花。 送到他床上,照样给扔出去了。 姚青凌:“……” 她看一眼蔺拾渊的脸。 唔,他这样一张美貌的脸孔,确实很少有女人在他的面前有那个自信。 她不禁好奇:“你天天照镜子吗?喜欢照镜子吗?” 蔺拾渊挑眉,眼神变得几分凌厉:“姚娘子,你确定要讨论这些吗?” 青凌轻咳一声,将话题转回来:“你是说,有人代替周芷宁在司农寺服役,其实她本人已经不在里面了?” 展行卓不在京城,可周芷宁还有信王连承泰、有申国公府的陶五公子那几个故交。 周芷宁去司农寺服役,有这些人在背后照顾,根本吃不了什么苦头。 等过一段时间,风头过去了,他们就可以将她接出来,又过上尊贵主子的生活。 “……可是,官奴婢是可以买卖的。他们只将她赎出来不就行了,为何还要再塞一个假货进去替代她?” 蔺拾渊看她一眼,平淡道:“或许,就是为了防着你。” “防着我?”青凌莫名其妙,周芷宁有那么多人护着,还能怕她? 第144章 她比姚青凌还要卑贱 “因为你的存在,让周氏从王家的儿媳,变成罪臣之女,再变成案犯余孽。她本可以躲在人后过着有人伺候的日子,你却将她一路往下拖拽,把她送进了司农寺,良籍变贱籍。” “对她来说,她吃了这么大一次亏,她能不防着你吗?” 姚青凌明白蔺拾渊的意思了。 对周芷宁来说,她是一朝被蛇咬,不但记恨她,更要防着她。 她怕姚青凌发现她没有在司农寺服苦役,就找了那么一个替身。若要查起来,司农寺可以查到她的名字,证明她服了役。 “这就是说,她已经从司农寺出来了……”青凌若有所思,“恐怕,她找个替身,不止是为了防着我。更是因为,她想躲起来,做一些不被人知道的事。” 青凌想到了最近荟八方被抢走的生意。 那不被人探查到的店主,是她吗? …… 金满堂。 周芷宁戴着面纱,与几个大掌柜谈完话,舒心地吐了一口气。 金满堂日进斗金。 旁边的织月立即送上润喉的茶水,一边说道:“姑娘,您可真厉害。一出手,就将那荟八方的生意都抢过来了。” 周芷宁看她一眼,摘下面纱,唇畔带着笑意。 姚青凌得意什么,不过是开个铺子,真当自己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她只是小小的动了下手指头,荟八方就招架不住了。 “如果不是看不上那些小百姓,我能让她现在就倒闭。”周芷宁慢悠悠地说。 她不是不想让姚青凌的铺子立即倒闭,而是她真的看不上那些小百姓。 穿得又脏又差,嗓门大说话粗鲁,浑身臭哄哄的,伺候这些人,比杀了她还难受。 她就看着姚青凌堆着笑脸伺候那些又脏又穷的,回头一算账,没准儿还要倒贴出去。 想想就很有意思,这不就是钝刀子割肉吗? 那就慢慢折磨姚青凌,看着她消耗时间,消耗金钱,最后一看,什么都没剩下…… 她的荣光,全是虚幻,那得多痛苦啊。 到最后,姚青凌只能承认,她以前能过得那么好,不是因为她有本事,而是在于展行卓。 当她意识到这一点,展行卓却已经不要她,那时她又得多么后悔,多么痛心疾首…… 周芷宁想到那一天就很开心。 她捏着帕子,轻轻擦拭唇角的水渍。 织云捧着话说:“那是。姑娘以前是才女,现在不过是小小的动了动脑子,姚青凌连您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周芷宁轻笑了一声,眼眸一转,神色忽然冷了下来。 她扭头瞧着织云:“你怎么来铺子里了,那红樱没人看着?” 周芷宁跟展行卓说,红樱不懂规矩,需要调教,免得将来展行卓回京,身边的丫鬟丢他的脸。展行卓二话不说,就把人留给她了。 但周芷宁又怎会真心想要调教红樱。 看到她那双和姚青凌一样的眼睛,她就恨,就想戳瞎她的眼! 一个只会爬床的婢女,竟敢跟她比高低,还想当女主子,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 她比姚青凌还要卑贱。 周芷宁自然不可能亲自调教,她派织云去了。 织云得了周芷宁的指示,每日教红樱行、坐、吃,三项礼仪。 头顶顶着一口水盆来来回回地走,头不能动一下,不然就摔碎;摔碎就换一只,顶在脑袋上罚站。 但府里的小姐们学行这项礼仪,却只要一本书就可以。 再说那坐,坐着不能弯腰驼背,腰要直,但要显出闲适的优雅感。坐一个时辰不能动一下,一个时辰下来,浑身僵硬不说,腰疼起来晚上都睡不着觉。 再说那吃。桌上摆几只空碗,叫她吃出美味的感觉,但不能眉飞色舞,得是娴静的微笑。就这么吃上半个时辰,嘴巴只是空嚼,下巴便酸疼难忍了,更不要说还要保持优雅的坐姿。 调教礼仪,也可以是一种隐性刑罚。 学礼的人还挑不出毛病,一句“为你好”,便只能忍着。 周芷宁不是调教红樱,就是折磨她而已。 那红樱也能忍,这么多天都挺下来了,等周芷宁回蘅芜别苑,红樱还要在她面前表演一番,展示她学了一天的成果。 织云得意地笑了下,回答道:“她今儿摔了水盆,奴婢叫她罚站两个时辰。有人看着她,奴婢想着没什么事,就来铺子里看看,能不能帮上姑娘的忙。” 织云也不想调教红樱。 闷在别苑里,天天对着那些奴才没意思;那红樱也不过是个奴婢,教了她规矩,又不能给自己带来前程。 相反,织月天天陪着姑娘来铺子里,既学了本事,铺子里若来了什么好东西,还能偷着拿一点儿。 周芷宁听说红樱在罚站,点了点头,讥笑地扯了扯唇角:“她倒是能忍……到底是穷地方出来的乞丐,为了一口饭,什么都能受着。” 她说这话时,丝毫没想过,洛州之所以能成为她嘴里的“穷地方”,就是因为那一场人祸造成的洪水。 ——是她父亲等人组成的利益团体,贪墨了无数银子,将那里变成了白骨之地。红樱也不是乞丐,她是乡绅家的庶女,也能称得上一声小姐。 周芷宁高高在上的讥讽两句,没再说什么。 她让奶娘将儿子抱来。 骁儿到了上学的年纪了,他之前由展行卓启蒙,如今还没找到合适的学堂上学。 孩子娘成了奴婢,还是个暂时不能见光的奴婢,哪家学堂能收骁儿? 周芷宁想过给骁儿换个名字和身份,让他去陶家的族学。 与陶蔚岘提了一次,陶蔚岘没有马上答应,说是要回去问一下,就拖到了现在。 周芷宁算是看出来了,陶蔚岘不喜欢骁儿。 只有展行卓喜欢骁儿。 想到此,周芷宁又开始想念展行卓了。 他回洛州已经一个月了,什么时候能回来呀…… 周芷宁托着下巴,心不在焉的教儿子练字,忽然有人急切地敲门。 织云去开门,门口是别苑看守红樱的嬷嬷。 那嬷嬷见到织云,就急得大声嚷嚷:“织云姑娘,不好啦,那红樱姑娘跑啦!” 织云:“你胡说什么,她怎么可能跑了!” 她吓得不敢回头看周芷宁。 “找过了没有?” 嬷嬷拿出来一张写着字的纸:“织云姑娘,你看看,她是留书跑了的,要不然我能急急忙忙找过来吗!” 织云还没拿那张纸,周芷宁便一把夺了过去。 只见写着:“周姑娘,我想二爷了,我回洛州去伺候他,勿找。” 第145章 捡了个人 周芷宁看织云的眼神,像是要吃了她,狠狠一巴掌打了过去。 织云的脑袋偏向一侧,捂着脸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姑娘,奴婢有罪,奴婢愿受责罚。”她匍匐在地,身子微微颤抖。 织月不敢上前求情,低着头缩着肩膀,只求怒火不要牵连到她身上。 骁儿吓哭了,竟然跑过去抱着周芷宁的腿,求她不要打姐姐。 周芷宁低头看着孩子,微微蹙眉,她沉了口气,冷声道:“还跪着干什么,还不去把她抓回来?” “是——”织月连滚带爬起来,转身就找人去了。 周芷宁阴沉着脸,从鼻腔重重哼出一声。 转头对着孩子,却露出温柔脸色:“娘亲这是在调教奴才。这些奴才,若做不好事情,就应该受罚,这是应当的。织云不是姐姐,你要记住,你是主子……” 她循循善诱,教孩子主仆之分,同时又心疼孩子。 骁儿才四岁,就被送去做奴才,才几个月啊,就把他的主子意识都搅乱了。 好希望展行卓快点回来。 周芷宁更恨姚青凌了。 她在给展行卓的信中写:“骁儿的思维意识出现了问题,他不知道自己是主子,竟与丫鬟做姐弟。我很难过,都怪我没有保护好他,连累他跟我一起去司农寺服苦役。” 她又说:“如今虽然离开了那地方,但为信王做事,与奴婢无异。如今围在我身边的都只是奴才,没有官小姐与夫人与我往来,这样的环境下,骁儿又怎会知道自己是主子。” 只是从做苦工的地方,换到另一个豪华体面的店铺,本质上,她还是个奴婢。 最后写:“宁与骁儿都十分想念你,盼你早日衣锦还乡。” 周芷宁不允许红樱给展行卓写信,她自己的信中,也只字不提她。 一个贱婢,有什么资格值得浪费笔墨,写她一句? 周芷宁觉得,红樱就是展行卓在洛州寂寞时的玩物,她将她留在京城,名义上是调教,其实是要让展行卓忘记红樱,不允许他们产生任何私情。 她已经吃过一次亏,并且埋下了祸患。 当初展行卓娶姚青凌,不就是日久生了情吗? 虽然展行卓自己还没感觉到,但周芷宁身为女人,对细微的变化都十分敏感。 红樱的存在,就是最好的证据。 “姑娘,那红樱若是没有找到,若是让她回了洛州,她在二爷跟前乱说话,怎么办?”织月问道。 周芷宁高傲地哂笑一声:“那又如何?是我没有尽心教她吗?” 是那贱婢吃不了苦,半路逃跑。展行卓若是知道,只会觉得她烂泥扶不上墙,更瞧不起她。 周芷宁相信她与展行卓的感情,不会因为一个贱婢的几句话有所影响。 她心道:行卓哥哥了解我的性子,他答应将她留下,就是把她交给我了。就算他知道我讨厌红樱,要对她做些什么,他也不会说什么的。 …… 桃叶正在整顿庄子,利用村子的祠堂兴办学堂。 她将学堂弄得像模像样,请了个两个秀才来讲课,不止是庄子里的人可以来上课,村里的人若有兴趣也能来。 所有人管这两个秀才,叫白先生和夜先生。 顾名思义,一个上白天的课,一个上晚上的课。 谁有空谁就来听课。 人多就易搅混,那些流匪混在庄子原先的人群中,再和村民混到一起,今天是这个,明天是那个,混个脸熟,让他们更有当地人的气息。 桃叶这一招,连青凌都夸她走得妙。 为将来铺子里的那批人来学习,打好基础,这样就能让所有人都流动起来。 村民淳朴,却也读书不易,桃叶给了村民实惠,他们感激她,将来若有什么事,也会多加维护。 就像现在,学堂刚办起来,村民就拿出了刚从地里挖出来的红薯,山上打下来的核桃送去庄子里,要感谢青凌的义举。 “青凌小姐是大好人,这么多年来,我们租她的地,交不上地租,小姐从未催过。如今她又让我们有机会读书,我们没有别的东西可以表示感谢,就只有这些东西了。” 与此同时,他们还送来了一个昏迷了的女人。 桃叶看着躺在板车上,跟堆满了红薯的箩筐一起的女人。 女人侧躺着,两手搭在一起,双腿搭在一起,乍一看,像是一只卧倒的梅花鹿。 “啊这……”她桃叶尴尬笑笑,“这些东西我可以收下,但这个姑娘……是你们谁家的?” 桃叶下意识地以为村民把家里的媳妇或者女儿送庄子里来了。 这些年土地的收成不好,很多人家卖儿卖女只求一条活路。桃叶下意识地以为,谁家村民趁机要将女儿送给小姐做丫鬟。 “不,她不是。她是我们在山上捡的。”一个大娘说。 “捡的?”桃叶疑惑,又瞅了瞅女人。 看她衣着,的确不像是农妇打扮。村民的衣服都是打了补丁的粗布,女人的衣服虽有破损,却是比较好的棉布,而且衣服上的破损,看起来像是摔破的。 细皮嫩肉的,不像是做惯粗活的;但也不是养尊处优的小姐娇养得细腻。 像……像是个丫鬟。 而且是个二等丫鬟。 桃叶微微皱眉,大户人家的二三等丫鬟都在府里伺候贵人们呢,怎么能跑到山上去? “该不是逃出来的?” 她仔细端详女人,盯着她的眼睛看,这眉眼的形状,怎么这么像…… 庄子里的人给荟八方送农货,把消息递到了青凌那儿。 “……桃叶姑娘说,请您去庄子看看。” 隔天,青凌就乘坐马车去了庄子。 桃叶在门口迎接,她扶着青凌下了马车就开始说那姑娘的事。 “小姐,她那一双眼睛,跟您的几乎长得一模一样!要不是她那双眼睛,我还不想收留她……” 桃叶没有扶着青凌往庄子里面走,而是沿着小道,走向农户家。 她给了大娘一些钱,让那女人留在大娘家养伤,说是庄子里的男人太多,收留女人不方便。 青凌笑了笑:“你现在想得越来越周全,有大掌柜的架势了。” 桃叶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说:“我都是跟小姐学的。” 跟了那么多年,还没学到点儿本事,那不是白活了吗? 到了农户家,楚寡妇正在院子里洗衣服,洗的正是那女人换下来的脏衣。 看到青凌来了,忙上前问安,然后说:“那姑娘已经醒了,就是看着有些傻,不知道是不是摔坏了脑子。” 楚寡妇指了指脑袋,又指了指屋子里:“毛丫正在里面照顾她。” 毛丫是她女儿的名字,乡下人都认为贱名好养活。 青凌点了点头,跟楚寡妇说了几句话后,往屋里走。 听到身后寡妇的嘀咕:“这眼睛可真像……” 第146章 戳眼睛 红樱知道周芷宁那女人不安好心,说什么调教,其实就是折磨她。 可二爷就是偏信她,把她留下了,还叫她好好学;二爷不允许她说周芷宁的坏话,叫她尊敬她。 红樱看出来了,二爷和那女人有私情! 可是,她不在意,她只是要让自己过上好日子。 男人心里有几个女人,又有什么关系呢;男人爱哪个女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为了好日子,她愿意逢迎男人,听话是讨男人欢心最重要的一部分。 可是,周芷宁那毒妇太恶毒了,不让她吃饭,叫她顶着那么重一个水盆走来走去,她哪有力气? 红樱最恨吃不饱饭,这叫她想起那段乞讨的生活。 他们不知道什么是饿肚子的滋味。 他们吃过土,啃过树皮吗? 将鸟粪淘洗,就为了吃那几粒草籽,他们有试过吗? 饥肠辘辘,饿得烧心的滋味,每当红樱觉得饿的时候,总是想起那段不堪的日子。 她不想再回忆了。 她趁着那嬷嬷瞌睡打盹的时候,逃了。 她想回洛州,回到二爷的身边继续伺候他。 可是她不熟悉京城。她被关在别苑不得外出,使得她即使跑出去了,也不知道往哪条路走才能回洛州。 要不怎么说周芷宁恶毒呢?那女人算准了她熬不住的,却不让她去瞧一瞧外面的街道,不让她认识外面的人。 周芷宁派人要把她抓回来,却不真想抓住她。只是在她后面跟着,让她惶恐害怕。 那些大狗把红樱驱赶到荒无人烟的地方,她只能不停地跑,不停地躲。 她是被那些大狗追得无路可逃,才逃到山上去的。 山里有野兽,也有藏匿于林中的土匪流氓。 那毒妇就是要让她死在外面,回头就跟二爷说她吃不了苦,跑了。 可是她命硬! 洪水淹没了整个城镇,她没死;饥荒和瘟疫死了那么多人,她还是活下来了。 她从山坡滚下来,只是摔伤了腿,有人救了她,她又活了! 这说明什么? 命不该绝,她命硬! 天不让她死,她就有命继续活下去! 她要留着这条命,告诉二爷,那个毒妇有多恶毒!她要让二爷远离那个女人! 大难不死的红樱醒来就两眼发直,愣愣地看着对面的土墙。 她不知道这是哪里,只知道收留她的是个村妇。 可她不敢掉以轻心,不敢透露自己的信息,怕被人卖了。 她装傻充愣,等养好了腿,她就逃。 “姐姐,你的眼睛怎么不会动呀?” 梳着两个垂髻的小丫头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面前的女人,“你喝水呀。” 红樱眼珠子微微动了动,双手捧着水碗,对着小女孩:“嘘——” 她听到外面的说话声。 听那声音娇脆,让她想起往日府里的嫡姐,俏丽华贵,声音脆生生的,又很有气势,叫人不敢小瞧。 可惜,嫡姐也死在那场灾难中了。 不是周芷宁那毒妇的声音,也不是她身边的丫鬟。 是谁呢? 这农妇一家,把她出卖了? 红樱眼里闪过狠色,她剜一眼小丫头,脑子里已经闪过数个挟持她以求活路的计划。 她听着脚步声,待推门声吱吱呀呀响起的那一刻,红樱的眼睛瞬间变得空茫,保持捧着水碗的姿势,像是不知道喝水。 姚青凌进去,就见一个穿着粗布打补丁的女人靠墙坐着,双手捧着一只豁了边的碗。 正如桃叶所说,就算她穿着粗布衣,那气质也不像农妇。 青凌并不说话,先是静静打量了一下那女人。 叫毛丫的小丫头看到桃叶,欢喜地叫着说:“桃叶姐姐!” 她最喜欢桃叶姐姐了,每次都给她吃饴糖。 然后,怯生生地看一眼青凌。 青凌不常来村子里,小丫头不认得。 桃叶从随身带着的小布兜子里掏出一小块饴糖给她,笑着说:“这是我家小姐,你要叫她青凌姐姐。” 红樱听着这个叫桃叶的姑娘与毛丫,和那位小姐说话。 她们似乎并不在意她。 青凌…… 这名字听着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 她眼睛微微动了动。 姚青凌从楚寡妇那里听说捡来的女人傻愣愣的。刚才她进门,看见女人的眼睛确实是直愣愣,脑子不太好的样子。 可是,在她与毛丫逗着玩的时候,她的余光瞥到女人的眼睛动了一下。 青凌心里有底了。 她对毛丫说:“那位姐姐不喝水,当心她打翻了碗,你去把碗拿回来吧。” 毛丫便去拿了。 青凌看着女人的一举一动。 毛丫顺利将水碗拿回来,那女人一点反抗都没有,叫她松手就松手。 毛丫将碗拿到青凌的面前:“青凌小姐。” 姚青凌看一眼手中的水碗,缓缓走到女人面前。 她突然抬手泼了过去。 “啊!”毛丫吓得瞪大眼睛,小手捧着小脸;桃叶也很意外。 小姐怎么突然对陌生人动手,而且是冲着人眼睛去的。 难道就因为那女人长了一双跟她相似的眼睛吗? 红樱被水泼了满脸,水渍滴滴答答落下,她眼里划过狠色,但瞬间消失了。 也没擦一下脸,由着那水滴,一言不发,眼睛里还是一片空茫。 青凌微微翘了翘唇角,侧头对桃叶说:“她衣服脏了,你去给她擦擦。尤其那双眼睛,我就见不得有人跟我的这么像。” 桃叶惊惶地看一眼青凌,小姐不是这样刻薄恶毒的人呀,怎么…… 但既然是小姐吩咐的,肯定有她的用意。 “是,小姐。” 桃叶从袖子里掏出手帕,直接伸向女人的眼睛。 还没碰到她的眼,就被女人扣住了手腕。 这一动,就彻底暴露了红樱伪装的事实。 青凌冷冷笑着看她:“不装了?” 红樱握着桃叶的手,气愤地看着青凌:“换我戳你的眼,你躲不躲?” 青凌扯了下嘴唇,对毛丫轻声道:“把糖跟你娘分一点儿。” 毛丫正惊讶于女人变脸似的变化,听到青凌的吩咐才想起来手里的糖,便捏着糖块出去了。 房间里,青凌在对面的条凳落座,淡淡望着女人:“你是谁家的丫鬟?” 红樱抿着唇不说话,却直勾勾地盯着青凌的眼睛。 她想起来了。 青凌……二爷睡梦里无数次念着她的名字。 甚至在与她欢爱时,在他最激动的时候,都会动情地念着这个名字。 青凌青凌…… 红樱默默地念一遍自己的名字。 红和青是对应的。 还有她的这一双眼睛…… 二爷在洛州那么苦,从没说要过女人,却愿意收留她。 他想要留着的,只是这一双眼睛吧? 第147章 奴婢叫翠香 红樱怔愣地望着面前的女人,心情十分复杂。 对着周芷宁时,她都没这么复杂过。 她对周芷宁,就只是自卑,和因为被她折磨而生出的恨意。 可是对着这个女人—— 红樱一直都知道,自己只是二爷的玩物,她跟着他,也只是为了有一口饭吃。 可如今,她知道她能得到男人的另眼相待,只是因为有着与她相似的眼睛……她所谓的命硬,也仅仅是因为这一双眼睛。 也因为这个女人,她没有了自己的名字,做了她的替身…… 红樱缓缓地攥起了拳头。 姚青凌瞧着她,发觉她的眼神不对劲。 似是无奈,又似愤怒,还有委屈。 戳穿了她的伪装,就露出獠牙吗? 姚青凌明白,出逃的丫鬟不想死,犹如一只困兽;她不想被抓回去,想要做最后的反抗。 可是,她的眼神透出的情绪,又不仅仅是这些。 好像……像认识她? 青凌在脑中想了几遍,确定没见过这个人。 又或许,她去谁家走动时,没有留意到的小丫鬟。 可是,青凌去贵人家走动很有分寸,她不得罪人,更没必要去欺负下人。 但不管怎么说,这个丫鬟都不该露出这样的表情。 青凌不动声色,她淡声道:“我的人救了你,你不该对我们握紧拳头。” 红樱回神,低眸看一眼不自觉握起来的拳头,立即松开了。 她喉咙翻滚了下,忽然起身,即便她的腿受伤了,她还是跪在炕上,对青凌和桃叶结结实实地磕头跪拜,娇娇柔柔地道:“谢谢两位姑娘救了奴家。” 青凌对她的感谢,没有丝毫动容;她见过这丫鬟的伪装,就不可能因她这声感谢就对她改观。 嘴上却说:“你还知道感谢,说明不是个忘恩负义的。那么说说,你是谁家的丫鬟?” 红樱轻轻抿唇,她一眼就看出她是丫鬟,而不是谁家的小妾。 呵呵,京城的贵人,果然眼睛毒得很。 红樱收起小心思,仍是卑微跪趴着:“小姐,奴婢想活命,恕奴婢……不能说。” 她担心这个青凌小姐拿她做人情,把她送出去。 她是在与天灾和祸乱中,跟人搏命活下来的,若没有点心眼,她早就成一堆白骨了。 她不知道这个青凌小姐是什么样的人,可她上来就泼她水,戳她的眼睛,看着不是个良善之辈。 红樱伺候展行卓时,就发现这个男人凉薄无情,他镇压暴乱时,手段狠辣,对付手无寸铁的人,粗暴无礼,也没什么同情心。 这个男人喜欢周芷宁,周芷宁恶毒;这个男人也喜欢青凌小姐,被他看上的,不可能是善良的。 红樱也聪明的很识时务,骨气算什么,尊严算什么,做替身让她摆脱做乞丐的命运,这是她的荣光和幸运。 卑微的下跪,可以让她活着。 姚青凌淡淡望着匍匐着的女人。 她卑微得如同尘土,瑟瑟发抖的身子泄露她的恐惧。 她的主子,要杀了她? 青凌没有烂好心,见人可怜就想救一救。 她亲自来看,是担心庄子里的秘密。 有了胡老汉出卖在前,青凌变得更谨慎了。 这个丫鬟突然冒了出来,装傻充愣,实则是个机灵聪明的,不知道她是否发现了什么。 又或者是,她故意从山上跌落,试图混入庄子一探究竟? 还有她初看到她时的眼神很不对劲。 青凌默了默,垂着眼皮查看自己的指甲,淡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红樱在她看不到的角度,眼睛骨碌一转,“奴婢叫翠香。” 二爷为她而改了她的名字,红樱偷偷耍心眼,在青凌的面前又叫回了自己的名字。 她阴暗地想,他们都把她当贱婢,可她偏要耍一耍二爷心爱的女人。 还有,除了二爷和鸣鹿,没有人知道她的这个名字,就连周芷宁都不知道。 青凌就算想把她交出去做人情,也找不到方向。 “你认识我?或者,你见过我?”青凌的下一个问题紧接着来了。 红樱正沉浸在自己的小聪明里,猝然提问,她顿了一下才摇头否认:“奴婢不曾。青凌小姐是天上的云朵,奴婢怎么可能有机会见到。” 心想,这的确是她们的第一次见面。 只是红樱知道的比青凌多了一些而已。 “……奴婢的主子污蔑奴婢偷了东西要打死奴婢,奴婢才逃跑的。”红樱编造了一个理由,希望姚青凌不要再问下去。 她只想养好了伤,回到二爷身边。 青凌:“那么,你要去哪儿呢?” “奴婢还没有想好……” 青凌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这丫鬟的心机很深。 她使了个眼色给桃叶,起身离开了屋子。 过了会儿,桃叶出来了。 青凌道:“派人盯着她,别让她在村子里乱跑,更不要让她去庄子里。” 不管是男人女人,对着这么个细皮嫩肉会撒娇的姑娘,很容易被套话。 青凌的意思,这丫鬟不能留。 但她还得回城里打听一下,谁家逃了个丫鬟。 所谓打狗看主人,青凌轻易不动手。 她又说:“你不能被她套话,但要从她的嘴里套出些话。” 青凌总想着女人看她时的眼神,太奇怪了。 桃叶点头:“奴婢知道了。” 她又道:“那胡老汉已经死了。” 说着,她微微低垂眼眸。 此刻,她白净的小脸已经褪去了惶恐怯懦,神色娴静却坚定。 胡老汉是必须要死的,不能因他一个人,祸害了所有人! 桃叶胆小,青凌本想自己动手除了那老汉,拖一拖时间,也只是想将那个斗鸡的外人钓出来。 可这么长时间,那人始终未再出现。 青凌看着桃叶,她成长的速度很快。 “怎么死的?” “我让杨宽跟他喝酒,他喝了很多酒……上茅坑,掉进去淹死了。” 胡老汉本就是个爱赌爱喝酒的人,他赌钱,赌的房子都卖了,妻子也被他打跑,仗着是村子里的人,硬是赖在庄子讨了个活儿喘口活气。 妻子逃了之后他就孑然一身,所以他的死,仅仅是给庄子里的人和村民看的。 人死了,还是喝酒失足掉茅坑死了的,山上挖个坑埋了,没人可惜他。 这件事后,杨宽再不乱发脾气了,被桃叶看得死死的。 他乱闹,差点把秘密泄露出去,杀了胡老汉,是在为这件事做补救。 青凌点头,却用力地握着桃叶的手,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好。” 永宁寺那一夜,改变了她和桃叶的命。 她们又改变了很多人的命。 青凌不知道这是好,还是不好。 只是她们的手上沾了血,心里有点疼。 第148章 哥,你啥时候吃饭时候还要吃糕点? 盛大河的船已经南下,他是和石老板一起走的。 他的码头仓库也在重建。 盛大河留下一百多人交给青凌调配,青凌又交给了蔺拾渊管着。 这些人有力气,没当流匪之前也有手艺,做起事来不难。 只是没有盛大河压着,总有人想偷奸耍滑,还有人想要当二当家。 但对蔺拾渊来说,都不是什么事儿。 他带兵打仗有一套,没道理收拾不了这帮流匪。 他在码头盯着,荟八方就不怎么去了;姚青凌看着铺子,她现在手上又有了一笔钱,正准备开第二家铺子。 开了第二家铺子,青凌就有理由去找府尹大人,再开一批户籍。 多的这些户籍,可以应付码头官兵的抽查。 各忙各的,她与蔺拾渊无形中似乎就这么分开了。 青凌忙碌时,偶尔发呆,看着左侧走廊的护栏,那边站着一个高大身影,穿一身青色布衣,背着手沉默地望着楼下的人来人往。 有他在,铺子里永远都是井然有序,没人敢闹事。 小丫鬟给他递茶水,他不苟言笑,接过茶杯一饮而尽,回头看向厢房这一侧,隔着窗花,与她两两对望。 青凌便走过去,跟他谈谈铺子的经营,或者她在杂记中看见的某地特色,想弄来铺子里售卖。 大多时候,他默默听着,在她无话可说,嗔怨看着他的时候,他便说几句他的看法。 “蔺拾渊,米油铺我打算——”青凌刚张口,眼前那高大的身影忽然消失。 她眨了眨眼睛,走廊护栏那一侧空无一人。 是她产生了幻觉。 青凌无声地扯了下唇角,低头翻过一页纸,继续提笔写户籍申请。 夏蝉走进来,放了一碗百合莲子羹:“小姐,歇会儿吧。您不能这样劳累。” 青凌揉了揉额头,另一只手轻抚肚子:“还有两个月就要生了,我得尽一切可能做好安排。” 夏蝉说:“什么样的安排,才能叫万无一失呢?” 青凌一怔,苦笑了下:“是啊,没有人能做好一切安排。” 她慢慢喝羹汤,忽而抬眸看了一眼夏蝉。 桃叶已经能独当一面,夏蝉就是下一个了。 “铺子的选址,选好了?” 夏蝉点头:“已经跟对方老板谈过,价钱也差不多。小姐可要去看看?” 青凌道:“不用,新铺子的事,我打算完全交给你。” 夏蝉倒抽一口凉气:“小姐,这么大的事,您交给我?” 虽然她也很想像桃叶那样可以独当一面,可她到底跟着小姐的时间少。 桃叶是青凌的贴身丫鬟,跟着她见过很多大世面,而她一直在新府内做些杂事,不一样的。 可是心里,也很兴奋。 小姐信任她,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她做呢。 青凌也想过慢慢来,这些丫鬟们的经验还不足。 可时间不等人。 现在她还能看着点儿,若有什么事,她能补救,若是到了她生产那会儿出什么事,就麻烦了。 再说,经验不能复制,她自己也是在摸着石头过河,强迫自己成长起来。 她的压力,旁人无法想象。 而且……青凌想来想去,她已经开好了头,现在应该做的,是将精力放在结交权贵上面。 只有找到靠山,多与权贵往来,她才能护着身后的这些人,哪怕她们做错了事,她能挡一挡。 这才是给她们撑腰。 再有,若金满堂背后的店主真是周芷宁,那么这一场争斗……青凌现在的处境就处在下风了。 但青凌现在还不用怕周芷宁。 她只是抢了荟八方的上等客源,她本人却畏首畏尾,连面都不敢露,应该还是忌惮青凌的。 周芷宁的优势就在于,她背后还有信王那些人撑腰。 连承泰毕竟是皇室子弟,当年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他也只是到处游山玩水避开风头。 如今,连承泰却在京城内招摇得像一只花孔雀一般。 要是……能让他去封地就好了。 但青凌也清楚,王爷们轻易不愿意去封地,对皇室来说,除非这些个王爷威胁到了皇权的安稳,皇室才会忍受不了,叫他们去封地。 现在的信王,俨然一个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皇帝根本不在意。 青凌回过神,定定地看着夏蝉:“我说过,跟着我,让大家都能做上大掌柜。” “夏蝉,你的优势在于心细,你比其他人都要聪明一些,更善于思考,学东西也快。所以,我愿意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你去试一试。” “但这个尝试,不是儿戏,赌上的是你的未来。” “我相信你,那么,你相信你自己吗?” 夏蝉紧紧攥着拳头,咬紧了唇瓣,用力点头:“小姐,我可以的!” 青凌微微笑了起来:“去做事吧。” 夏蝉很开心,但努力让自己沉稳下来。 她转身,脚步沉稳地走出去。 青凌突然叫住她:“蔺俏去哪儿了?” 夏蝉回过身:“去了码头,要将她叫回来吗?小姐,您要出去?” 青凌抿了抿唇,摇头:“没有。” “哦。”夏蝉又看了眼青凌,眼眸微微一转,小姐怎么突然提到蔺俏,却不是要用到她…… 难道,小姐想见的不是蔺俏,是蔺将军? 说起来,蔺将军好一阵子没来铺子里了,也不知道码头那边怎么样了。 …… 码头。 蔺拾渊手持图纸,遥遥看着搭建起来的仓库轮廓。 姚青凌的要求高,这仓库不止要能收纳干货,还要可以存储冰块。 她吩咐,把仓库往下挖一层。 一堆堆泥土被挖出来。 蔺拾渊有些担心,这儿靠近码头,水多。挖这么深,地下水渗透进来,恐怕会变成一个大池子。 蔺俏拎着竹篮跑过来:“哥哥,哥哥!” 男人卷起图纸,回头看过去:“你不在姚娘子身边待着,怎么跑这儿来了?” 蔺俏将竹篮放在桌上,从里面掏出一只只菜盘子:“小姐在铺子里,我在那没什么事,就来给你送饭。哥,快吃,楼月姐姐做的可好吃了。” 侯府没有小厨房,限制了楼月的厨艺发挥,但铺子里有个大厨房,管全部伙食。楼月只要没什么事,就在厨房做菜。 蔺俏跟在她后面打下手,吃了不少好东西,个子长了一大截。 蔺拾渊手握图纸,瞧着那些菜肴,却想起了另一件东西。 他再看了看,略微失望:“没有糕点吗?” 蔺俏睁大了眼睛瞪他:“哥,你啥时候吃饭时候还要吃糕点?你还是小孩子吗?” 她一个孩子都没说要吃点心。 小姑娘嫌弃地撇嘴:“惯得你,毛病。” 第149章 京城哪里好? 蔺拾渊:“……” 他拿起碗筷吃饭,却有些心不在焉。 蔺俏坐在他对面吃得欢快,没注意哥哥的异常。 直到她一碗饭吃完,发现蔺拾渊才吃了一半。 蔺俏放下碗筷:“哥,你还是想吃糕点?” 她心想,哥哥来了京城以后,怎么喜欢吃甜食了。南方那么多甜食,也没见他吃几口。 “哥哥,你是不是想梧州了?” 蔺拾渊的驻守之地是澧国的最南边,那里种着大片大片的蔗田,甜食很多。 但离开了那地方,还是很想念的。 蔺俏也有点想梧州了。 京城虽然繁华,可这里毕竟没有自己的家,也没有和她一起长大的伙伴。 蔺拾渊说道:“梧州很好,京城也不错。” 他本也是不喜欢京城的。 这里气候干燥,黄沙多,人也冷酷凉薄,互相算计,麻木不仁。权贵横行霸道,利益抱团,污蔑忠良,互相倾轧,贪图享乐,对敌懦弱。 可是,他是什么时候觉得京城还不错的呢? 京城哪里好了呢? 蔺俏低头绞着手指,嘟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回梧州。可是,如果要离开小姐,我又舍不得……” 蔺拾渊心中像是被砸开了一个口子,豁然开朗。 京城哪里好? 只是因为那一个人,他才觉得这里好。 从梧州到京城,长路漫漫,每距离京城近一些,他心中就抵触,就不满、就愤怒! 他恨朝廷官员什么都不做,什么也不了解,就随意指点江山。他在战场浴血杀敌,他们却强行给他定罪,将打下来的战场拱手让人。 他们要用他的死,来换取停战谈判,何其可笑! 可却有一个人,还没见面,却已像是认识多年一样,与他有着相似的理念。 她为战死的将士鸣冤抱不平,她懂将士们在战场的无奈。 从来没有人,那么懂他。 她有一颗仁义之心,把误入歧途的人,努力带回原有的路。 她明明害怕,却不逃避;不怕事,不怕人,不求人,不懦弱。 什么盛京城第一美女,什么第一才女,没有哪一个,有她那样的高度,有她那样的风骨;她的气度远超很多人。 所以,他才愿意在她的身边。 他并非为了报恩。 是觉得……跟她相处,是舒心的,快乐的。 蔺拾渊滑动了一下喉咙,按捺着什么,手指慢慢蜷曲起来,握紧。 可是,他到底在挣扎什么呢? 因为她有了孩子? 还是因为她嫁的人,是他痛恨的那类人? 可是嫁给谁,并非她自己能选择。 展行卓庇护罪臣,是非不分,这与姚青凌无关,且她用了那样激烈的方式与他恩断义绝,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他到底在纠结什么? 蔺俏还在嘀咕:“……要是小姐和我们一起去梧州就好了,哥哥,你说是不是?” 她抬头,发现蔺拾渊正在发呆,手指却攥成了拳。 这是怎么了? “哥哥?”蔺俏凑近了他看。 蔺拾渊回神,一眼看到近在咫尺的小丫头,小小的被惊吓了一番。 他皱了皱眉,故作镇定:“你说什么?” 蔺俏:“我是说,若是小姐和我们一起去梧州就好了。你觉得呢?” 蔺拾渊眼眸微微一动。 回梧州? 梧州是他的地界,若能回去,他便如鱼得水。 姚青凌想要的大靠山,他可以给她靠。 但前提是,他官复原职。 不过,官复原职这件事,他已有眉目。 蔺拾渊微微眯眼,瞧着仓库方向,若有所思。 忽然,一辆马车在不远处停下。 蔺俏笑着叫一声:“小姐来了!” 蔺拾渊刚转头,她已快速跑过去:“小姐,当心。” 勤快地将马凳放下。 蔺拾渊:“……” 这殷勤的马屁劲儿,比对他还谄媚。 蔺拾渊走过去,沉默地看着姚青凌捧着肚子下来。 心里却在躁动着。 有句话说:说曹操,曹操到。 他谈姚青凌,她就来了。 但此刻,他分不清自己又在矜持什么,为何是这般的木讷沉默。 姚青凌看他一眼,抿了下唇角,没对他说什么,转头对蔺俏说:“喜欢在工地挖土,不喜欢练武了?” 以前蔺俏有空就拿根长枪耍练的。 蔺俏抓了抓头发,回头看了眼一筐接一筐往上抬出的土。 那泥土做泥娃娃确实挺好的。 她嘿嘿笑,说道:“好久没跟哥哥吃饭,楼月姐姐做了好吃的,我送过来给他补一补。” 青凌的目光始终没往蔺拾渊身上瞥,她抬脚走到泥土坑旁边。 已经挖了一人多深,青凌的要求,这坑得挖六丈。 青凌皱了皱眉,如果是这速度,等到盛大河回来,这仓库都完工不了。 旁边楼月扶着她:“小姐小心。” 路面高低不平,若是摔下去,旁人经得住摔,姚青凌得一尸两命。 蔺拾渊也皱紧了眉毛,忍不住抬了抬手。但楼月挡在他的前面,男人将手放在背后,往前走了两步卡位,挡住姚青凌的半个身子。 他道:“要查看进度,不一定要凑那么近。” 姚青凌被楼月拽着往后退了两步,她微微伸长脖子,还在看着坑内:“进度不能快一些吗?” 蔺拾渊:“……” 从她怀孕露馅后,两人除了仓库话题与那些来路不明的铁矿石,就没有别的话可说了。 姚青凌没有得到回应,侧头看向男人,一脸公事公办,只有对这大坑的关心。 “我挺着大肚子来,是来查看进展的,不是看你表演沉默的。” 蔺拾渊往回走,淡声道:“你跟我来。” 他走到凉棚下,摊开图纸给姚青凌看,指出他认为不合理的地方,还有可能要发生的情况。 “……再往下挖,地下水就会渗出。一旦到了下雨时,河岸暴涨,这仓库下面,就会大量渗水,到时候货物被淹没。此外,泥土松动,也会造成不利后果。” 男人修长的手指指着河道,再指向仓库所在位置。 青凌歪着脑袋看着图纸,与他的脑袋挨得很近。 彼此身上散出的温热,似乎都能感觉到。 但两人此时的注意力都在仓库的方位上,谁也没有在意。 姚青凌看了会儿,沉静说道:“这图纸,是我请工部营缮所的人设计的,不会有问题。” 她指着仓库底部:“这里挖成之后,铺上石板,与土层之间灌入泥沙糯米汁填充……” 营缮所的人说,他见过潮湿水多的地方如何修建墓穴,便是采用此法保存棺椁不被水侵蚀。 不过姚青凌要的是仓库,不是墓穴。营缮所的人做了其他的设计改动。 就是造价成本提高了很多。 “……冬天河面结冰,官营和民间都在河面开采冰块储藏,以备夏日取用。仓库距离河道近,可以节省运输成本。” 京城贵人多,冰块的消耗量很大,在这方面可以挣一大笔钱。 “仓库分为上下两层,一库多用。下层有了冰,还可以存储南方的鲜果和鱼虾……” 姚青凌是要将一个仓库,赚出两个仓库的银钱。 所以就算造价成本高,算下来,以后赚得更多。 两人的手指挨在一起,男人的手指粗长有力,青凌的手指纤细白嫩如青葱。 蔺拾渊听得认真,跟她偶尔对视一眼,看她努力赚钱的样子,整个人都在发光。 第150章 俯首称臣 姚青凌说完话,突然嘴里被塞了一粒桂圆那么大的药丸。 身后,楼月扎紧小布兜,斜挂在侧,一脸严肃道:“小姐,吃药时间到了。” 这药丸,是何茵与楼月两个人合力做出来的养身药丸。 姚青凌怀着身孕,却每天都在操心这操心那,有时出门在外,喝不上补身汤药,两人就想出了这个法子。 姚青凌嘴巴被堵住了,只能嚼巴嚼巴,先将药丸吃了。 这药丸没什么药味,看起来像在吃什么糕点。 蔺拾渊瞧着她,只见她红润的嘴唇动来动去,圆鼓鼓的脸像仓鼠一样可爱。 让人想捏一把。 就是不知道该捏脸,还是先捏唇…… 姚青凌吃着药丸,还在想别的事情,她赶紧咽下去,左右两侧看一眼,让蔺俏和楼月暂且退下。 蔺拾渊收回神,轻咳一声,耳尖微微发烫。 青凌没发现他的异样,脑袋斜向他这一侧,压低了声音说:“我们需要用到大量石料。重建永宁寺的那些可疑矿石,你忘记了?” 之前蔺拾渊查到那些石料去了城西,正在重建的永宁寺那儿。但那儿由官府把守,很难再进一步往下查。 蔺拾渊微微一怔,瞧着她:“你是说,查那些石料的来源?” 青凌点头。 “我跟所正说,我们要的石料,就和永宁寺用的一样。叫他运料的时候匀一些给我……” 官场生态,上面的大捞油水,下面的刮边油。 下边的小官员偷偷放出石料给民间用,大收一笔;他们自己能上下疏通,欺上瞒下,一点事都不会有。 蔺拾渊点了点头,这也是个办法。 他们要用到的石料有很多,这样一来,就可以跟他们混熟;等混熟了,就能套取到有用的消息了。 说不定,还能混到永宁寺内部去一看究竟。 他希望尽快查到那些铁矿石的用途。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 码头的东侧,有一座塔。此刻,信王连承泰举着新得来的千里镜看着码头这边。 他看着姚青凌被婢女塞了个什么东西吃,皱了皱眉毛。 “胖成这样了,还吃。”男人想起画上的女人,再对比眼前的,眉毛皱得更深了。 胖成这样,就算那幅画挂在城门口,也没人会相信画上的人是姚青凌。 他又想,展行卓总说自己没有亏待过姚青凌,把她养得好,怎么如今看来,这姚青凌就是个爱吃零嘴的。 她和离之后,都胖了一大圈了。 “展行卓是没给她吃那么多,才逼得她忍不下去,非要和离的吧?” 他身边的侍卫看他一眼,默默侧过头。 人家只是过得太舒心吧? 不过,王爷每天都看那幅画像,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连承泰再举着千里镜看,只见姚青凌与蔺拾渊两人挨得极近,脑袋都靠在一块儿了。 “呵,这对男女……若是卓兄看到,不知道会是什么心情。” 连承泰讥诮地勾起唇角,“蔺拾渊在边关久了,没见过女人还是怎么的,母猪都看出朵花来了?” 他侧头对着侍卫笑着嘲讽,随手把千里镜丢过去。 侍卫接住了千里镜,默默在一边站着。 连承泰双手撑着护栏,身子微微前倾,遥看那一片仓库废墟。 眼眸却暗沉沉的,像藏了一口深井,里面埋藏看不见的秘密。 阳光落在他的眼睛里,透不进一丝光芒。 过了会儿,他眼底的荫翳才散去。 他又从侍卫手里拿回千里镜。 姚青凌跟蔺拾渊还在那里说话,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那么有聊头。 男人心里似憋了一口郁气,十分不舒服。 “得想个办法,把蔺拾渊从姚青凌身边调走。要不然,行卓兄看他们俩这么亲密,就该看不顺眼了。你说,怎么把蔺拾渊调走呢?” 侍卫看了看他。 王爷不是那么热心肠的人。 他怎么觉着,是王爷看不顺眼? 侍卫垂头:“奴才不知。” 连承泰冷冷扫了他一眼,转眸看向随同的幕僚:“你说呢?” 那幕僚想了想,凑上前在连承泰耳边叽叽咕咕说了几句话。 连承泰的脸色好看了些,看着远处正在忙碌的废墟。 他神色凝重,眼底闪过深重算计。 随即又扬起不羁的笑意。 呵呵,姚青凌接手了那姓石的仓库,她的运气注定不会好。 她还真是没过过有钱的日子,就这么一个破烂仓库,值得她亲力亲为,那么脏乱的地方,把自己搞得仪态全无。 周芷宁就不会这样。 不过,他开始期待。 “姚青凌应该是没听说过这仓库有些邪门的说法吧,我真想看到她到时候欲哭无泪,绝望的样子……” 连承泰扯起冷酷的笑,背着手往塔下走。 他去了金满堂。 周芷宁仍是戴着面纱,连承泰一来,她亲自接待,将身边的丫鬟们都遣了出去。 连承泰进门,就直接坐在上首座位,手臂搭在桌上。 周芷宁看他一眼,摘下面纱,走过去亲自给他斟茶。 “王爷打哪儿来?” 连承泰似笑非笑地睨着她:“那丫头还没找回来,展行卓却快要回京了,你怎么跟他交代?” 周芷宁神色淡淡的:“不过是个丫鬟而已,有什么要紧的。” 连承泰看她一眼,挑起一侧眉梢。 按照周芷宁的手段,那丫鬟大概是已经死了。 连承泰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的浮沫,抿了口茶水,淡淡道:“那是姚青凌的替身,你把她弄死了,行卓大概会难过一阵子。” 周芷宁掐紧了手指,却一点也不显得慌乱。 手指松开,她浑不在意道:“行卓哥哥不会在意的。” 连承泰看她一眼,想到姚青凌那丰腴的模样,大概……展行卓看到如今的姚青凌,应该是不会在意了。 只是那个小丫头还保留着姚青凌曾经的模样,就这么没了,展行卓还是会舍不得的吧。 男人扯了下唇角,缓缓转着扳指,转到了另一个话题。 周芷宁听他说完,十分惊讶。 “王爷要举荐蔺拾渊?”她皱紧了眉毛,“你不可能收服他的。” “蔺拾渊如今和姚青凌密不可分,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他在姚氏的手底下做事。” 蔺拾渊一个大男人,又是做过将军的,却甘愿对一个女人俯首称臣。 这不是姚青凌的本事,只是她会用男女之术,绑住男人的心罢了。 周芷宁不屑地想着。 第151章 算她运气好,有福气伺候信王 周芷宁也想不明白,为何连承泰想要收服蔺拾渊。 她又道:“皇上留着蔺拾渊的命,饶他不死,是因为朝中能打仗的人越来越少。他虽杀降,可到底是敢豁出去命的。” 早前姚青凌在闹市振臂一呼,看似是她为蔺拾渊抱不平请命,但只要再仔细想一想,皇帝若真想让一个人死,岂是一个民女能左右的? 皇帝把蔺拾渊游街,用民意决定他的生死,其实就是想要留他不死。 “……只要边疆再起战事,皇上肯定还是要启用他。” “蔺拾渊是皇帝的人。” 所以,周芷宁看姚青凌更不顺眼了。 这样的好事儿,让她捡到便宜了。 蔺拾渊卖她的人情,若他将来再做回将军,姚青凌就有了靠山。 不止是如此。 哪怕蔺拾渊回到南境,京城的人也会记得姚青凌对蔺拾渊的恩惠,看高她一眼的。 好在南边的战事已停,皇上用不上蔺拾渊,他仍只是一介平民。 起用遥遥无期。 姚青凌没有了撑腰的,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京中贵人,也因她不再是国公府的少夫人,不卖她面子。 周芷宁好不容易心里平衡了些,连承泰却要举荐蔺拾渊,让他当官去? 连承泰瞧着周芷宁拉长的小脸,扯了扯唇角。 啪一下,他打开折扇轻摇,说道:“你在担心什么。就算蔺拾渊做了官,他还能比我更有权势?” “再说,我只是给他一个小官儿做做。你想想看,姚氏的身边没有了蔺拾渊这么个助力,她开铺子还能那么顺利吗?” 周芷宁眼眸微微一动:“所以你举荐蔺拾渊,是要拆开他们两个?” 连承泰扫了眼周芷宁。 她有才女之名,可她的心思全在展行卓身上。 他摇了摇头。 空有美貌和端庄,似乎仪态也没那么重要了。 连承泰只留了一小会儿,就回府了。 他的书房里,挂着展行卓送他的,姚青凌的画像。 连成泰坐在太师椅中,悠悠晃着折扇,盯着那横卧石台的女人。 眉眼英气,却娇羞含情,有着初为新妇的妩媚,风韵都是独一份的。 那身后大片的紫藤花,衬得她如一团火一般耀眼,那么热烈,那么富有生命力。 起初,连承泰觉得是展行卓的画工好,如今看得多了,他更觉得是,姚青凌本身的风情。 转眼,眼前忽然一晃,画像中的人动了起来,娇娇软软地唤他:“王爷。” 连承泰喉咙翻滚了下,眼前再一变,那女人像面团一样涨了起来。 “……”男人摇了摇脑袋,捏捏眉心。 “疯了吧。”他自言自语,再看向那画,上面的女人没有任何变化。 可他脑中,却依然时不时闪现姚青凌在码头的模样。 从她缓缓走下马车,到她靠近深坑,伸长脖子小心翼翼往里面看的模样。 她认真探讨的样子,再到她被塞了一嘴吃食,吃得津津有味。 人怎么能有这么多变化? 一下子沉稳端庄,一下子却可爱娇憨? 连承泰再度摇头回神,啪一下收起折扇,两手用力握了一把椅子扶手。 他起身,叫下人准备马车。 他去了烟云楼。 烟云楼是青楼,不过这儿比市井青楼的档次高多了,也要有意思多了。 这里的姑娘很多是犯了重罪的罪臣家眷,样貌长得好,身段好,又通琴棋书画,有骨子里的清高,又只能低下头伺候人。 周芷宁若没有展行卓和信王这些人护着,她便已经是这里的姑娘之一了。 连承泰来过几次烟云楼,每次都点花魁娘子。 但这一次,他却问老鸨,有没有丰满的姑娘。 他甚至描述了一下女子的形态。 京城贵人多喜瘦弱女子,腰如杨柳,形态如轻烟。花魁娘子的细腰盈盈一握,信王还当众夸过两次。 什么时候变了口味,喜欢这类型的了? 老鸨笑得满口答应,她这地方,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 当即就叫来一个脸颊肉乎乎的姑娘陪伴。 这胖姑娘调教了好些日子,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怎么都瘦不下来,她都打算转手卖出去了。 算她运气好,有福气伺候信王。 老鸨说了些好话,准备了一桌美菜佳肴,就出去,把空间留给他们了。 厢房内,连承泰捏了捏姑娘圆圆的脸,大手揽着她的腰。 第一感觉就是厚实。 他微微蹙眉,再摸一摸,柔软,像精致的白面糕点,精致软糯。 手感舒服,与抱着全是骨头的女人不同。 大概,会是别样的梦乡? 连承泰让姑娘坐床上去,他坐在花桌边上,端着酒杯,微微眯着眼睛看她的脸。 除了身形相似,脸没有一点儿相像的地方。 但也罢了,不过就是突然兴起,想要换换花样。 连承泰放下酒杯,朝女人走过去:“过来给本王宽衣……” …… 姚青凌与蔺拾渊坐一起,一谈就几乎谈了一下午。 工程进展慢,青凌打算再加些人手,日夜开工。 “我从把铺子里调些人过来,让那些没有户籍的晚上干,避免了官府的抽查,又能加快速度。至于工钱,就让盛大河出了……” “呼——呼——”突然传来打鼾的声音。 转头一看,只见蔺俏和楼月两人脑袋互相抵着,坐着就睡着了。 青凌回头看一眼蔺拾渊,轻轻笑了下。 聊公事,有这么无聊吗? 她下午本该午睡一小会儿,可跟蔺拾渊商讨,却越聊越精神了。 蔺拾渊看了看她,起身拎起一旁搭着的衣服,拿去给蔺俏和楼月披上。 青凌瞧着他温柔细心的样子。 这对兄妹的感情很好。 她忽然有些好奇,他们的父母,他们的家…… 蔺拾渊走回来,仔细看了看她的脸,有些倦怠。 男人道:“你要不要回马车休息会儿?” 姚青凌摇了摇头,正要说什么,蔺俏忽然跳起来,把楼月吓得一个激灵:“出什么事儿了!” 蔺俏和蔺拾渊都往左侧看过去。 ——他们都感觉到了地面的震动,是马车在疾驰。 两人脸色凝重,姚青凌也跟着他们的视线方向,看了过去。 “桃叶姐姐?” 只见一辆围着青花布的马车正朝这边飞奔而来。 桃叶不等马凳放下,就从上面跳下了。 “小姐!”桃叶跑着到青凌的面前,脸色煞白,“小姐,出事了!” 第152章 死了人 青凌双手扶着桌子站起,稳住沉重的身子。 蔺拾渊托了她一把,提醒道:“姚娘子,沉住气,先听听桃叶姑娘怎么说。” 她现在是所有人的主心骨,若她急躁,其他人只会更慌。 楼月已经吓醒了,茫然无措的看着姚青凌。 蔺俏小脸凌厉:“桃叶姐姐,可是庄子那儿的人又闹事?我去收拾他们!” 桃叶用力吞了口唾沫,摇了摇头,她缓过气,脸色还是苍白:“那个翠香姑娘,杀了毛丫和楚寡妇,村子里闹开了,有人要报官,有人告到了庄子里,叫我们给个说法!” 青凌呼吸一窒,瞳孔震了震。 楚寡妇和毛丫,死了! 自从收治了翠香,青凌回城后就请御史夫人去打听了。 御史夫人说,整个盛京城,路上随便撞上一个都可能是个官,别说逃跑的丫鬟,便是私奔的小妾姨娘也多得是。 这事儿不好打听。 姚青凌打算等盛大河回京,在他下一次出船时,将翠香带上,把她送走,却没想,她下手竟然这么狠! 桃叶说:“原来那翠香的伤已经养好了,她却装着没好,趁着夜里大家都睡着,她杀了楚寡妇和毛丫……” 桃叶说着,哭了起来。 “小姐,我们不该收留她,早知道这样,就该先把她杀了!” 青凌攥紧手指,她强行压下愤怒,咬着牙道:“已经报官了吗?” 桃叶擦了擦眼泪:“还没有。他们告到庄子里,是楚寡妇的小叔子一家要我们庄子赔钱。” 哼,人活着,没见那婶娘接济楚寡妇母女,死了却以亲人的名义,逼上门要赔偿了。 姚青凌吸了口气:“先去庄子看看。” 她侧头看一眼蔺拾渊,道:“蔺管事在查案方面要比我们有经验一些,请你过去一探究竟。” 蔺拾渊本也有意去看看情况。 点头同意。 姚青凌乘坐马车先行去庄子,蔺拾渊叫来几个分管事,把事情安排下去。 做完安排之后,他骑马追上了姚青凌的马车。 姚青凌请他进入车厢再详聊。 桃叶的情绪已经好了些,说了更多的细节。 她说:“楚寡妇的屋子乱糟糟的,所有值钱东西都没了,就连唯一的菜刀也没了……” 蔺拾渊和姚青凌都没打断她,只根据桃叶说的,做各自的猜测。 到了庄子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庄子却灯火通明,好几个大汉手持棍棒,堵在庄子门口,防备地看着外人。 门口地上,放了两张席子,一大一小,便是楚寡妇母女二人,血迹印染了上面盖着的麻布,在夜色下呈现褐色的斑块。 以这两具死尸为界,对面是举着火把的村民。 马车刚停下,村民们呼啦啦一下子围了上来。 桃叶认得这些围上来的人,对青凌道:“他们就是楚寡妇的小叔子一家。” 楚寡妇的两个公婆,小叔子及其妻子和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再有几个不知道是什么亲眷。 一个个都瞪着眼睛,仇恨地看着青凌。 楚寡妇的小叔子怒气腾腾,上来就大声道:“姚娘子,是你将那女人送到我嫂子那里养伤的。如今出了事情,你得给我们一个说法!” “对!你要给我们说法!” 青凌看了眼他们,目光转向他们的身后。 还有很多村民,大概是来看热闹的。 若是这件事搞不定,姚青凌用办学堂与村民拉近的关系,会因为这桩命案而急转为矛盾。 姚青凌皱着眉头,脑子急速运转。 还没说什么,就听一声哭号:“我可怜的毛丫,还没嫁人呐就这么死了!我可怜的孙女啊!” 一位妇人跌脚捶胸,嗓子号得刺破天际。 这位,应该就是楚寡妇的婆母。 紧接着,另一道哭声响起来,楚寡妇的弟媳妇也加入了哭丧的队伍。 她的儿女们一个个抹眼泪,叫毛丫起来跟他们玩。 很多人指指点点,都说楚寡妇母女可怜,成亲没多久就死了丈夫,辛苦养大毛丫,还没等享福,就和孩子一块儿去了。 姚青凌的眼眸冷了下来,沉默地看着寡妇的小叔子一家。 “姚娘子,你要是不答应我们,那我们就只能去报官了!”寡妇的小叔子气愤说道。 他一说报官,庄子里的几个人便激动起来,大声道:“当初是你们捡到了那个女人,送到我们庄子,叫我们东家救人的。” “东家说了,庄子里都是男人,不方便留她。她愿意出银子给她治伤,楚寡妇是想挣那几个钱养家,主动说可以照顾,这才把那女人留在她家。” “怎么出了事,全是我们庄子上的事情?那女人心狠手辣,她现在只是杀了楚寡妇母女。幸好她没在庄子里,要不然,她一碗砒霜下下来,我们全庄子的人都得死了!” 双方又吵起来,谁也不让谁。 不知道已经吵过第几次了。 有些村民感念姚青凌对村民的照顾,帮着说了句话:“谁也不想发生这样的事情。” “再说你们老楚家,你们是在给楚寡妇讨公道吗?楚老大摘核桃摔死了,刚下葬,你楚老二就把人家母女赶出来了。她们母女跟你们早就没关系了。你们不是讨公道,是要讹人家。” 楚寡妇的公爹被戳了肺管子似的,一蹦三尺高:“你懂个球,你这是眼红我们家死了人,没死你们家的,没理由来讨钱!” “你!你!怎么会有你这种无赖,谁家希望自己家里人死了的,你当心断子绝孙——” 姚青凌:“……” 看来,这楚老二一家在村子里很是不得人心。 但也不能由着这些人闹下去。 好在楚老二只是要讹钱,不是真心为讨公道,没有坚持去报官。 庄子里的人藏着秘密心虚,始终没有说交给官府来判决。 到目前为止,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楚老二一家讹钱这件事上。 若有细心的人,就能看出来庄子里的人对这件事的态度不对劲了。 蔺拾渊这时候冷冷开口:“是应该报官。杀人偿命,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桃叶看着他沉冷认真的模样,吓了一跳:“蔺公子!” 她僵硬着脖子,看向姚青凌,微微摇晃脑袋。 不可。 姚青凌瞬间明白蔺拾渊的用意,接上话:“楚寡妇母女惨死,若不抓住那女人,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回来,再把这里所有人都灭口呢。我听说,楚寡妇家的东西都被搜刮一空,连菜刀都没了?” 所有人噤声,惊慌地看着青凌。 有胆小的问:“她、她还要回来?她杀了人,还敢回来?” 青凌道:“她来村子里时,大家都见过她的脸。她害怕被抓,怎么不要回来都灭口?” 这话出来,连楚老二一家都消停了。 桃叶和楼月几人,连着庄子里的人都十分紧张。 小姐真要报官? 不能报官! 官府的人来查,肯定要进入庄子来查一遍的。 这楚老二一家不安好心,就怕他们什么都说,惹官府怀疑。 庄子里的人不怕那毒妇,就怕官府。 第153章 蔺拾渊是定心丸 他们看向青凌。 姚青凌袖子底下攥紧的拳头,掌心早已潮湿。 她又说道:“天色已晚,现在去报官府已来不及,明日一早,我就派人去。” “对,姚娘子说的是。那女人心狠手辣,就怕她趁着我们睡觉下毒手。” “姚娘子读过书,我们听她的。” “姚娘子曾是国公府的少夫人,她比我们有见识。” 村民们议论起来。 他们困在这片村子里,而姚青凌是他们见过的最尊贵的贵人,是强者。在紧要事情面前,人是本能地听从强者的意愿的。 但“国公府少夫人”这几个字,刺痛了楚老二的神经。 他马上意识到,姚青凌是权贵,是与官府联结的人。 “她是忠勇侯府的小姐,府尹大人还亲自给她颁发了什么匾额,她的铺子生意才能做那么大。哼,还不是官商勾结。” “她报官,是要撇清楚寡妇的死跟她没关系。府尹肯定是帮着她说话的。我要她赔钱,已经得罪了她,官府为了讨好她,回头打我板子,我一点儿好处没捞到,还要挨板子?不行,不可以让她去报官!” 楚老二心里活动了一番,大声道:“不能报官!” 姚青凌已经慢慢走到庄子门口,她一脚踩在台阶上,回头看着楚老二:“为何?你不是说要报官吗?” 村民们和男人的家眷都看着他:“是啊,为什么不报官?让官府派人出去把她抓回来,我们的村子才会安全。” 楚老二眼睛闪烁,梗了梗脖子,道:“官府才没那闲工夫来管我们这小事。” “你们忘记了,当初永宁寺被屠了一夜,官府派人去了吗?” 村民们也都犹豫了。 是啊,当初事情闹得那么大,那些官员做什么了? 那永宁寺的香客,好多都是贵人,他们还不是没管? 如今只是个受了伤的女人杀了人。楚寡妇和毛丫只是苦命人,官府才不会给她们做主。 那些人来了只会怪他们耽误事,还得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要想他们派兵保护,是要给银子的。 这些东西,不都得从他们这些村民们头上搜刮? 村民们反应过来,瞅了瞅姚青凌,还是寄存希望,让姚青凌出头,接待官员。 但他们不好意思明着说,试探道:“姚娘子,你去报官,那衙门来了人,你这庄子接待人吗?” 青凌道:“命案没有发生在庄子内,我也只是实话实说。人是你们捡回来的,我只是好心出了钱给她治伤,别的毫不知情,我反倒没事惹了一身骚。我不冤吗?” 停顿下来,意有所指地扫了楚老二一家子。 楚家人现在不闹腾了,在众多村民谴责的目光下,他们只是保持着“我没错”的态度。 “村子里办了几天学堂,你们开了蒙智,都是讲理的人……” 青凌一番说道,先撇清关系,给村民们戴上高帽子。 她也知道这些人求的是官兵来抓人,她又道:“我这庄子人多,安排人手轮流值夜,是可以自保的。” 村民们这回是互相看,人家不管衙门来人,他们也不愿意为了别人家的事情给衙门人送银子。 “不报官了。我们自己抓人……村子里这么多人,我们也能轮流安排值夜。明天开始,大家轮流去搜山。她一个女人,我们这么多人,还能怕她!” 楚老二握着拳手,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姚青凌挑了挑眉梢:“你确定不报官?” 楚老二瞪了她一眼,朝着庄子门口吐了一口唾沫,就带着家眷走了。 地上的两具死尸都没管。 桃叶气的跳脚,指着他们的背影叫道:“喂,楚寡妇不是你们的亲人吗,把人带走啊!” 没有人回应她。 那些村民们看完了热闹,要集中到祠堂去安排人手巡夜,都走了。 火把如同一条游走的蛇,在门口长久地盘踞之后,游走了。 当闹哄哄散去,庄子门口一下黯淡下来,只有屋檐下悬挂着的灯笼和马车前头挂着的灯照亮。 月色下,更显那两具安静的尸体可怖。 让人毛骨悚然。 桃叶和楼月都缩在了男人们的后面。 只有蔺俏吸了吸鼻子,走近小的那一具尸体,掀开了布。 “蔺俏!”桃叶叫她,“你怎么……你别碰了……” 蔺俏看着闭上眼睛,脸色已经呈青灰色的毛丫,心里很难过。 毛丫跟她差不多大。 毛丫跟她说,村子里的姑娘十二三岁就能嫁人了。她想嫁个好人家,带着她娘去享福。但距离十二岁还有好长时间呀,而且好人家看不上她们孤儿寡母,她等不及长大了。 她想去大户人家做丫鬟,问蔺俏,能不能和小姐说说,让她也去做丫鬟。 蔺俏答应了她的,只是她还没有来得及…… 蔺俏肩膀微微颤抖。 她跟毛丫玩得挺好的,毛丫还会用草叶编蛐蛐给她玩……还没跟她学会呢…… 毛丫,怎么和她在梧州的小伙伴一样,还没等一起长大,就死了呢? “蔺俏。”蔺拾渊的大手落在她的脑袋上,轻轻地揉了下,“她和她的娘一起,没有分开。她娘还会继续照顾她的。” “嗯。”蔺俏哽咽着点了点头,转身抱着蔺拾渊的腰,悄悄将眼泪擦在他身上,不让人看见。 但小孩子的心思,只是她们自以为是地藏起来,大家都看到了这个坚强的,爱耍枪的小女孩哭了。 姚青凌轻轻叹了口气,吩咐身后的庄民:“将她们母女送回她家里去。” 蔺拾渊侧头:“不可。” 姚青凌疑惑地看他,蔺拾渊道:“屋子里的痕迹会被破坏。” 话音落下,他却又紧接着说,“算了,先送回去吧。” 楚寡妇母女被害,楚老二一家子,村民们都进去看过了,屋子里的犯罪痕迹早就被破坏。 庄民拿了两块板来,把尸体抬上去,送去寡妇家。 “我过去看看。”蔺拾渊跟在后面。 姚青凌没一起去,她转身对庄民们说:“你们都留点神,听桃叶的安排,晚上不得出庄子。” 说完话身子便摇晃了下,楼月和桃叶连忙扶着她。 楼月从随身的布兜里掏了颗药丸喂了,急道:“快扶小姐进屋。” 青凌简单洗漱后就歇下了。 而且睡得很沉,没有半夜惊醒,也没有被这件事锁着心思睡不着。 她知道有蔺拾渊在,就不用那么担心。 不知道何时起,她把这个男人视作了另一颗定心丸。 第154章 不愧是出身军营的将领 第二天,青凌是被楼月叫醒的。 往日她睡眠浅,起得早,楼月今儿见她一直没醒,还有些担心。 青凌却是神清气爽,洗漱过后,庄子的管事把早膳送来了。 “蔺管事起了吗?”她问。 楼月说:“蔺管事和蔺俏昨儿都没进庄子。” “嗯?”青凌微微一怔,“没回来,一直都在楚寡妇那边看着?” 楼月点头:“蔺俏早上回来过,带了些早饭,还说如果小姐醒了,就去楚寡妇那边看一看。” 青凌点头。 早膳过后,青凌便与楼月去往楚寡妇家。 蔺拾渊不在,蔺俏坐在院子里,无精打采的。 “小姐。”她耷拉着脑袋过来,还在为毛丫的事情难过。 青凌摸了摸她脑袋,目光淡淡扫过院内。 果然不出所料,院子里到处都是脚印,一看就是村民们踩出来的。 楚寡妇母女的尸体,就横陈在院内。 青凌绕过,进到屋内,柜子门敞开,里面的衣服都落在地上,踩上了鞋印,地面上还有从村民鞋底掉下的土块。 床铺满是血迹,一直蜿蜒到地面,积了两大滩,但已经干涸。可屋内浓重的血腥味却一直未散去。 楼月干呕了几声,捂着嘴出去吐了。 姚青凌沉静地望着墙上溅上的血迹,这儿,就是楚寡妇母女遇害的地方。 翠香趁着楚寡妇母女在睡觉,直接下手,连呼叫求救的机会都没给。 残忍,但往好处想,楚寡妇母女死前,没有受到痛苦折磨。 青凌的眼眸黑沉沉的一片,脸色阴沉,袖子底下的手指缓缓曲起。 她又走到隔壁的小厢房内。 同样的凌乱,但是不同于楚寡妇的房间,这里没有血迹,柜子里本就没什么东西,此刻也只是一些物品横七竖八,放乱了位置。 想来,那翠香想动手之前,犹豫了一会儿。 她本不想杀人,是什么逼得她一定要动手? 难道真就只是从某个权贵家逃出来,怕被人告发,这才偷了钱财再杀人灭口? 可是,楚寡妇家穷得响叮当,平时连饴糖都舍不得买一小块。 她没有钱。 她的银子,是桃叶让她照顾翠香得来的。 那点钱,又能支撑她逃多远呢? 京城算是比较安全的地方,其他城镇更乱,流匪横行,她只是一个女子,只会成为别人眼里的鱼肉。 青凌沉着呼吸,之后又去了厨房。 厨房就在院子,出了门左侧就是,除了灶台上少了一把刀,其他东西都还在。 锅里甚至还留着前天没吃完的野菜饼子。 青凌看着那几个发黑的野菜饼子,脑中浮出一个画面:夜深人静时,有人却睁开眼,眼睛清亮。 她谋划逃走已经有些时间了,待所有人都对她放松警惕时,她轻手轻脚开门,去厨房拿了刀,再去了楚寡妇母女的房间,在她们毫无防备之时,高高举起了菜刀! 她杀了人,慌张之下乱翻乱找,拿到值钱物品就趁夜逃了。 她担心路上遇到人,又折返回来拿了那把杀人的菜刀…… 楼月吐完回来,看到姚青凌愣愣地盯着那口大锅:“小姐,你在——” 还没说完,蔺俏的声音传过来了:“哥哥,小姐已经到了!” 姚青凌和楼月都转头看过去。 蔺拾渊沉着脸走来,眼皮下满是红血丝,略有疲惫。 他一夜未睡。 “我在附近看了看。” 蔺拾渊没有来过庄子,昨夜看过现场之后,又去查看了整个村子的地形。 他起先怀疑,翠香不是出逃的丫鬟,而是山匪装成丫鬟,下山来探路的。 这儿有姚青凌的庄子,算得上是大户人家,有可能成为匪徒们袭击的目标。 附近的山林是村民们常去的地方,流匪应该不会隐匿在近处,所以蔺拾渊往深山里探了一段。 没有发现大量人员聚集的痕迹。 似乎,那丫鬟真的是被人追,从山中逃过来的。 蔺俏递了碗水和包子给他:“哥,先吃早膳。” 楼月也赶紧盛了一盆水,给蔺拾渊洗手。 男人洗过之后,端着水碗一下喝完,喉结滚动,滴落的水从下巴蜿蜒,滑过他起伏的喉结,一直滚到衣领中去。 晨雾将他的头发和衣服沾湿,树叶黏在上面,鞋子和下袍也是脏兮兮的。 但看着一点都不狼狈,相反,伟岸、踏实、充满的力量感和魄力,反而中和了他过于美貌的脸,让人不自觉地信任他。 不愧是出身军营的将领。 不过看他脏兮兮的样子,青凌藏在袖中的手指松开,不知不觉地抽出了帕子。 待那一角帕子露出,她回过神,又缩了回去。 她轻轻地咳了一声,撇开目光。 蔺拾渊看她一眼,随手用衣袖擦了擦下巴和额头,吃了几口包子,他问:“里面去看过了?” “嗯。”青凌点头,“我之前派人查过她的底细,但没什么收获。她下手这样狠辣,我怀疑,翠香这个名字也不一定是真的。” 蔺拾渊点了点头。 如今这世道,人命不值钱,楚寡妇母女这样的贫苦百姓,更没有人为她讨公道。 若她们还有在世的亲人,青凌会收留代为照顾。 但她不可能花费巨大的时间和精力,去追查翠香,把她抓起来。 她也不是官,更不是神。 眼下她要做的,是保证庄里的秘密不会被发现。她按下村民去报官,庄子暂时又稳住了。 但楚寡妇母女的死,得有个说法。不然村民往外说出去,还是会引来好奇的人。 桃叶上午安排好庄子里的活儿,带着几个婆子送来午膳。 她一眼看到院子里停放着的楚寡妇母女的遗体,心里还是难过。 她说:“虽然天气转凉,可她们的遗体再过一日就要臭了,不能再这样放着。” “我买了两口棺材,下午就请人给她们换身干净衣裳,葬了吧。” 贫苦百姓死后能有一口薄棺埋了,就已经很不错了。很多人都只是一卷席子裹了,后山挖个坑就埋了。 楚寡妇母女的至亲都不在了,那楚老二一家明显不会再管她们。 青凌点了点头,让桃叶管了后续的琐事。 回城内之前,青凌再交代了桃叶几句话。 因为楚寡妇母女是横死,怕怨气太大,桃叶特意请了个风水师,到了第二天未时下葬。 这样一来,村民们也满意。 他们围过来看楚寡妇母女下葬。 当坟土包堆起,桃叶说:“我家小姐和蔺管事查了一天一夜。那翠香其实是被官兵搜捕的流匪,她伪装成丫鬟逃到了村子。大家善良收留了她,但她心怀鬼胎,怕我们告发她去领赏钱,才恶毒地杀人,再度逃走。” 这符合人们对于流匪凶狠野蛮的印象。 永宁寺屠寺事件才过去几个月,官府搜查了这么久,也没有抓到几个匪徒,说明那些流匪狡诈。 村民们听着就发怵,一个个都绷紧了皮,大家都一致决定,将来无论村子里进了什么外人,若没有人担保,都不准进村。 第155章 女人为了男人,做得出发疯的事 楚寡妇的事儿,在村里算是过去了,但对青凌来说,还没有。 她只是将这件事记下了。 心里始终有个疑问,这个翠香到底是谁? 若有一天,再叫她遇见这个女人,她绝对不会再手软! 另一头,农妇装扮的红樱已顺利出了京城地界。 坐在去往洛州的船上,她遥望京城方向,唇角沉冷勾起。 她不想杀人的。 可谁让那寡妇多事的。 红樱养伤时,跟寡妇打听去往洛州的路。那寡妇却连镇子都没出过,反过来问东问西的,叫她很是烦躁。 红樱只想赶紧走。 还有那位青凌小姐,露了一面之后就再也没出现,高高在上的派头跟那周芷宁一样。 “她们这些京城里的贵女,最会伪装了。周芷宁在二爷面前装得温柔,端庄大方,一副热心肠,二爷一走就变着法地折磨我。” “这个青凌小姐也是,看模样心宽体胖是个善心人。但这种人最会装了,她在那些村民面前当大善人,却让人盯着我,还要打听我的底细。” “那周芷宁巴结二爷,这女人想来也是对二爷念念不忘的。他们都有情,二爷梦里都要念着她的名字。” “女人为了男人,做得出发疯的事。若是让青凌小姐知道我伺候二爷,她就是第二个周芷宁,定要下手除掉我。” “那桃叶姑娘看我的眼神就很不对劲,我看见她给了那寡妇一包东西,她是青凌小姐的人,肯定是要准备下手了。” “哼,她们做初一,我做十五,就别怪我给她制造点麻烦。那些村民报官去抓她,就没时间来找我了。” “在她们眼里,我是翠香,她们要找的人,也是翠香,跟我红樱有什么关系?” 将来跟着二爷再回城,她也不怕。 二爷回京就是侍郎了,只要她讨到二爷的欢心,她就是侍郎大人身边的红人。谁能动她? 女人毫无愧意,只有得胜后的得意和喜悦。 她又赢了一次。 别人都说她是大难不死的人,她的命硬。可谁知道,人心若不狠,怎么活得下去? …… 不久之后,夏蝉的米油铺子开业了。 姚青凌说过,柴米油盐酱醋茶,事关民生,利薄但生意做得最长远。 夏蝉没怎么装修铺子,她将装修银子省下,在京城四市都置办了铺子。 四家铺子同时开业。 收割下来的油作物被庄民做成了油,放在铺子里售卖。眼下正是新粮上市的时候,这些新粮食和新油,十分受欢迎。 姚青凌将拟定的户籍名单交到官府,拿到户籍文书,从庄子调了一部分人出来,到铺子里做伙计。 夏蝉收了这批人,立即做好安排,一部分在铺子里做工,另一部分人去乡下收粮食。 那些商户们原本看到南北货铺子的生意少了,还在笑她没做生意的脑子,纯属折腾银子,早晚把本赔光。 如今又看她的铺子开了一家又一家,惹人眼红。 “粮油铺子也能那么赚钱,一下子开这么多?” “啧,同样是卖粮油的,人家是优秀商户,百姓们就认这招牌。” 也有人酸溜溜的:“她就是赚个开业那会儿的银子,你看后面客人还多不多。” “欸,你别小看了小百姓的那几个铜板。有道是积少成多,集腋成裘,这京城的贵人再多,还能比百姓多吗?” 百姓也是人,百姓也得吃饭。 人们觉得姚青凌的生意红火,赚到了钱。孰不知,她的钱财还有其他来路。 铺子越多,她越容易将盛大河的那些钱洗进去,变成正经生意赚到的。 “这姚娘子的贵人生意,被金满堂抢了去。她做小百姓的生意,照样赚得盆满钵满。” “你还别说。这姚娘子拿了那么多户籍文书,安排了许多流民。外面又开始编她的童谣唱起来了,把她夸得跟活菩萨似的。府尹大人还上书夸她是女中豪杰。” “从一个和离的女人,转身就变成女中豪杰,这姚青凌不一般呢。那展行卓如今还在洛州,也不知道求什么,这样能干的妻子不要,落得自贬出京的下场。” 商人们之中的议论很多,有人眼红,也有人蠢蠢欲动,打算多请流民做工。 别的不说,和官府拉近关系,求得庇护,这是花多少银子都难办到的。 在姚青凌的带头作用下,很多商户都请了流民做工,京城的治安好了很多。府尹大人没再被上面挨骂,为这,他就得记姚青凌的人情。 码头这边,姚青凌把另一部分户籍文书送到蔺拾渊的手里。 有了这些户籍文书,在码头做工的那些流匪就能更安心一些。 府尹大人和姚青凌喝茶聊天时说了一句话,他说:“流民的安置问题好了,可抓不到流匪,我这还是难交差。” 府尹的幕僚说,那些流匪抢了金银珠宝之后,逃窜到外地去了。 可也有其他幕僚怀疑,流匪还藏在城内。 “事发后到处设关卡,到处张贴通缉文书,他们带着那么多银两能那么容易出城?除非他们有飞天遁地的本事。” “如今办户籍的流民那么多,难保有人浑水摸鱼。要知道,他们可是抢了一大笔钱,把永宁寺都搬空了。” 幕僚建议,给各个收留了流民的商户加大盘查。 姚青凌当时不动声色,离开衙门后就立即通知了桃叶和夏蝉,叫她们做好安排。 码头最混乱,姚青凌亲自去码头与蔺拾渊说了这件事,让他做好应对。 青凌微微皱着眉,说道:“我怀疑,府尹大人是故意让我听到那些话的。” 上一回杨宽带人冲击了货铺,那一次本就是有心人做局,幸而被破解。 但肯定有人留意到了。 府尹这是在敲打她,叫她藏好尾巴。 她是府尹亲颁的“优秀商户”,又上书夸她是女中豪杰,若是她有什么事,府尹难逃罪责。 府尹并不想让这把火烧到他自己。 “……他有了安置流民保社稷稳定的政绩,就凭这一点,他能保住他的乌纱帽。我想他加大对商户的盘查,大概会抓几个人交差。” 真正的流匪穷凶极恶,官兵都不想流血,更不想丧命,随便抓几个糊弄过去,就算完事儿了。 这是他们的常态。 蔺拾渊听姚青凌说完,紧拧着眉心:“这帮官员,也难怪国家成了这样。” 姚青凌看他。 虽然她也反感如今的朝廷风气,可他们如今也是官府搜捕的对象。 青凌凉凉地瞧着他:“怎么着,你想再进大牢?别忘了,你现在跟我是在一条船上的。” 蔺拾渊:“……” 他仍是锁着眉心,但没再说什么了。 这些日子,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世道官不是官,匪不是匪,民不是民。 第156章 不如现在就把他宰了! 那些文书,只在蔺拾渊手中握了会儿,他手一转,又递向了青凌。 姚青凌眨了眨眼睛,看一眼那叠文书,再看向蔺拾渊:“什么意思?” 男人的脸色沉肃,道:“有人向朝廷举荐,命我上任五城兵马司指挥使。” 青凌抽了一口凉气,睁大眼睛。 这个节骨眼上,朝廷却启用蔺拾渊……五城兵马司指挥使? 五城兵马司负责城内治安,其中就包括审核商铺登记。 府尹大人的提醒,蔺拾渊的被起用……青凌隐隐意识到,她正在被人做局。 姚青凌神色凝重,先问道:“不能拒绝吗?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不过是六品官。” 他之前可是镇南将军,手握十万兵马。 这小小的指挥使,是在羞辱他。 蔺拾渊没有说话。 青凌的心脏沉了下去。 她怎么忘了,蔺拾渊一直很想起复。他如今屈居她手下,只是一个暂时的过渡期。 他甚至还想过抓流匪来获得起复。 他不可能永远都只是做一个小小的管事。他是将才,做铺子的管事,是在埋没他。 青凌其实一直都知道,他是要走的。 可私心里却一直希望着,这时间长一些,再长一些。 袖子底下的手,反复握起再松开,迟迟没有伸出来,接过那叠文书。 两两相看,过了片刻,蔺拾渊开口:“若是拒绝,我将再也没有机会。” 他等了太久了。 朝廷被门阀世家把控,皇帝就算惜才想要用他,可没有战事,他就只是封在刀鞘中的刀。 再锋利也会生锈。 他进入官场,可以再往上爬,就像他当年从守城门的小兵,成为镇南将军。 此外,他也想知道,这幕后举荐之人是谁? 小小的指挥使,就妄想将他的前程安排,呵。 青凌翻滚了一下喉咙:“那你会抓我吗?” 他知道她所有的秘密。 蔺拾渊看着她,眉心深深皱起,再渐渐舒展,唇角微微勾起。 又是一阵无言的对视,青凌的唇角也缓缓勾起。 她抬手拍了下蔺拾渊的臂膀,笑着说:“做指挥使好啊,在衙门里插入你这颗钉子,不管查多少次,我的铺子都能安然无事。那就好好干吧。” 她拿回了那叠文书,折叠起来,收入袖子里。 她说:“那,我是不是该请你吃顿饭,谢谢你这段时间的尽心尽力?” 蔺拾渊:“姚娘子有这份心意,蔺某却之不恭。” 他装模作样,拱了拱手。 姚青凌瞧他,学着拱手。 心想,这男人从前一直都是绷着的,不苟言笑,难有笑容。如今却会开些玩笑了。 …… 远处的高塔上,信王连承泰举着千里镜看了会儿,喃喃自语:“都要分开了,还能笑得出来,不是应该一把鼻涕一把泪吗?” 千里镜丢给侍卫拿着,男人背着手来回走,不时往码头方向扫一眼。 他眉眼间阴翳沉沉。 据他之前的探子回报,姚青凌的那庄子肯定是有问题的。 一个土地少,没什么收益的庄子,用不了那么多人。 而且,是突然就进去了那么多人。 他让探子伪装成斗鸡的,在村庄附近搜罗消息,说庄子里的人神神秘秘。 府尹给了姚青凌那么多户籍,还给了她“优秀商户”的称号,她仗着那块牌匾,生意兴隆,铺子开了一家又一家。 “姚青凌肯定事先收留了那些流民,她与府尹打配合,一个要名利,一个要政绩。” “可恶,竟然被她装到了。她离开展行卓,本该困顿无依的。” 信王来回踱了两步,转身,双手撑着护栏,遥遥望着码头方向,微微眯起眼睛。 “那些人肯定有问题,不然为何本王随便让人挑拨一下,他们就去铺子闹事……姚青凌有手段,她把事件压下来,对外称是为了工钱。” 闹事当日,连承泰派人混在荟八方的顾客中,亲眼看到双方差点打起来。 只要他们再闹下去,肯定会露出点什么的。 可惜就差一点。 于是,连承泰只能继续等待,看姚青凌什么时候露出尾巴。 如今他也算弄明白了,这码头仓库的幕后老板并非姚青凌,但她承接了仓库的建造。 “她一个女人能建仓库?呵,姚青凌干的是贩卖户籍的勾当吧?” 户籍对于身份敏感的人来说,是很金贵的东西。 弄到了身份,就能在京城立足。 真正的流民,被商户收留,留在铺子里做工,省那几个工钱对商户而言能有多大的利润,还嫌麻烦。 商户们只需做担保,不需要花钱就能搞到正经文书,他们把户籍文书卖给那些有钱却搞不到的流民,那才是挣大钱的。 连承泰觉得,姚青凌的赚钱门道在其中。 “呵,口口声声将军之女,做得一副清白姿态,也不过如此。” 姚青凌不是自以为清白,蔺拾渊不是铁面将军吗? 他便要看看,让这个矛,去攻这个盾,到底最后如何。 府尹那京城治安稳定做政绩,却迟迟抓不到流匪。 永宁寺藏着无数珍宝,有着巨额金银。怎能便宜了那帮人? 连承泰爱钱,对那批下落不明的金银珠宝一直惦记着。 他只是小小地跟吏部提了一句,说蔺拾渊有带兵经验,适合剿匪,吏部的官员便明白他的意思了。 蔺拾渊没有朋党,除非他不想再做官,否者拒绝不了这小小的六品官。 为了往上爬,他定是要拿姚青凌开刀的。 呵,男女之间再深的情意,都不如自己的利益重要。 做男人,岂能在乎儿女情长? 连承泰等着姚青凌哭的那一天。 他又去烟云楼,找那胖姐儿玩乐。 …… 青凌还真设了宴,请蔺拾渊吃饭。 蔺俏、楼月、夏蝉,桃叶几个丫鬟都在,肖平峰和铺子里的刘掌柜,庄子里的管事和杨宽,就连码头的几个管事也请来了。 厢房内摆了两桌人。 蔺拾渊一看这么多人,神色复杂地看一眼姚青凌。 他以为,只是他们两个人。 开席后,青凌便直接说蔺拾渊要上任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不与他们一起了。 这些人都是知根知底的,听说蔺拾渊要去做官,都摆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官与匪,天生对立。 “姚娘子,蔺管事要去做官,你就这么放他走?”杨宽爆脾气,砰一下拍桌子跳了起来。 他朝蔺拾渊走去,目露凶狠:“不如现在就把他宰了!” 第157章 长得这样漂亮,都没留住男人 蔺拾渊淡淡地睨着矮个杨宽,唇角勾出几分不屑冷笑:“你觉得能打得过我?” “我——”杨宽一口气提上来,目光晃了晃,余光瞥见肖平峰,大声道:“你怎么不起来!他要去做官,我们这些人还有命吗!” “还有你们这些个!”他指了指码头上的那几个管事,“你们是什么人,不会过了几天好日子,就都忘记了吧?” 那些人也都起身,直直地盯着蔺拾渊,眼里都迸出了凶狠。 是的,他们都想过好日子,不想过刀口上舔血的生活,不想被通缉,更不想被抓去砍头! 杨宽指向肖平峰:“还有你,你还愣着干什么?” 另一个管事瞧着肖平峰这个“异类”,阴阳道:“肖管事不会觉得跟蔺拾渊相处的时间比较长,就不好意思动手了吧?” 说着,他与杨宽走到了一起,其他几个也跟上,将蔺拾渊围了起来。 他们有这么多人,还能打不过蔺拾渊? 蔺俏一脚踩在凳子上,抓着一只鸡腿啃,反而看起了热闹。 桃叶悄悄对她道:“你哥要被人打了,你不去帮忙吗?” 蔺俏也压低声音:“桃叶姐姐,他们再多人,都打不过哥哥的。” 楼月见这阵势也紧张,对夏蝉小声道:“我们来吃饭的,还没吃上呢,怎么就要打起来了。小姐不管吗?” 夏蝉看她一眼,夹了一片烤鹿肉到她碗里,镇定道:“你吃你的,他们打他们的,反正闹不到你头上。” 楼月瞅了瞅她,是真当她没心没肺吗?都要打起来了,她怎么可能吃得下。 楼月用余光瞅青凌,心里道:不知道小姐是怎么想的。窝藏流匪,好大的罪呢,怎么放心让蔺将军离开。 青凌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不管那边吵成什么样了,她也只是悠哉地看杂记。 “蔺拾渊,你以为你上过战场,就比我们厉害?我们这些人,哪个没杀过人?哪个不是殊死搏命才活下来的?” 一群人再近一步,圈子缩小,到了伸手就能一拳打上脸的距离。 蔺拾渊收起淡然表情,目光由散漫转冷,威严尽显,像是一把出鞘的刀,闪着寒光。 杨宽等人到底心虚。 蔺拾渊打的是同样有武力的敌方官兵,是如潮水一样涌上来的兵马;而他们从灾民,一步步变成流匪,是从弱者相残,到劫镖杀镖师,一点点积累起来的凶横。 他们打得最厉害的一次,就是永宁寺与武僧和护院对打。 可这些人,跟训练有素的官兵,是无法相提并论的。 蔺拾渊确实有傲视他们的资格,可现在,他只有一个人。 杨宽攥了攥拳头,说道:“蔺拾渊,除非你放弃去做官,我们就放过你。” “对,你不能去做官!”码头上的几个管事叫得很凶。 他们是盛大河的人,不受姚青凌的管束,也比杨宽那些人更着急。 盛大河跟蔺拾渊没有交情,姚青凌是侯府的小姐,又和府尹走得近,杨宽和肖平峰这些人是有人保的。 他们没有。 蔺拾渊看在女人的面子上,他的刀子会落偏,架在他们这些人的脖子上。 盛大河的船还在河道飘着,他们就身首异处了! 蔺拾渊只说了一个字:“不。” 桃叶看得冷汗都出来了。 她瞧了眼姚青凌,忍不住道:“小姐,不能让他们打起来。您快去劝劝呀。” 肖平峰一直都保持着冷静。 他毕竟是读过书的人,也经历过几次事情,会动脑子。 他想,姚青凌安排这顿饭,不会是希望他们这些人拦着蔺拾渊,把他扣下。 眼看着双方就要动手了,肖平峰这时候站起身:“杨宽,你们要是在这时候打起来,就真的是殴打朝廷命官,是要进大牢的。” 杨宽红着眼瞪他:“你这怂货,以前就觉得你不行,到现在你还是软脚虾一个。他要是今天不答应,别想走出这道门!” 转头,继续对着蔺拾渊怒道:“你一来,我就知道你不是来做工的。你骗了姚娘子,你是来摸查我们的底,好让你去当大官的!” 肖平峰拧了拧眉毛:“杨宽,你想一想,姚娘子有那么好骗吗?” 杨宽倏地扭头看向姚青凌,却依然坚持自己所想的。 他鼻子喷着粗气,眼里闪过几分鄙夷。 姚青凌毕竟只是个女人,还是和离出来的。 这蔺拾渊长了这么一张脸,难保她没有被这小白脸的美色迷惑。 男人说几句好听的哄她,她还不跟灌了迷魂汤似的被哄得团团转? 姚青凌睨着杨宽:“杨管事还有什么话要说的,不妨一并说出来。” 杨宽哼了一声:“姚娘子,我敬重你。是你答应带我们做生意,要带着我们过好日子的。可我不相信你的眼光。” “你长得这样漂亮,都没留住这男人。你可真够窝囊废的。” 姚青凌:“……” 她怎么都没想到,这个大老粗最后竟然是这么一句话。 楼月几个丫鬟也都目瞪口呆,竟一时不知道做什么反应。 这个大老粗怎么会觉得,小姐用美色勾引蔺拾渊,把他留住啊。 小姐还怀着身孕呢,这蔺拾渊……不对,大老粗这么一说,好像是有些不对劲。 小姐以前与蔺拾渊之前是有些奇怪气氛的,他们在铺子里时,还常常在一块儿说话呢。 可是好像蔺拾渊去了码头做事,两人就变得疏远。 难道是蔺拾渊发现小姐怀孕,就嫌弃她了? 现场所有人都看向了姚青凌。 好在姚青凌自控力够强,没有像个娇羞小姐立马发脾气哭着跑了。 她走到杨宽面前:“你再说一遍?” 她双手叉腰,将襦裙收在腰间,隆起的肚子顿时显露无疑。 杨宽瞪着她的大肚子,目光从肚子再移到她的脸上。 孕,孕妇? 杨宽愣愣道:“孩子……是他的?” 啧,这速度够快的,看这大肚子,应该怀了不少日子了。 他朝蔺拾渊呶了呶嘴,震惊得一时忘记原本该干的事情了。 “嘿嘿,姚娘子,你真有本事。前面刚离了那国公府的二公子,回头就跟别的男人睡上了。” 几个男人哄堂大笑。 码头的管事不忘泼冷水:“可是白睡了,人家不还是要去做官?” 姚青凌纵然已经是妇人,可对着男人们这样的荤腔,还是有些受不住。 她是正经姑娘,不是青楼里的姐儿,被人这么羞辱,做不到嬉笑淡然。 她攥紧拳头,脸涨得通红。 啪一下,杨宽被人泼了满脸酒水。 桃叶拿着空碗:“洗洗你的臭嘴,你在跟谁说话!我家小姐岂容你侮辱!” 楼月和夏蝉都靠过来了,目光不善地盯着杨宽。 第158章 这就是笑面虎吗? 楼月厉声道:“污蔑我家小姐清誉,杨宽,你可知罪!” 几个女人当头,杨宽根本不怕,他抬手一抹脸上的酒水,回以不屑的冷笑。 “罪?什么罪?她是官府吗?便是官府,也没有别人说几句就定罪了的。” 他抱起手臂,不屑地别过头,正好对上蔺拾渊沉冷的脸,顿了顿,没有避开视线,反而是邪淫地扫了他一眼,再转向别处。 真以为他怕姚青凌吗? 不过是看着她能让他避开官府的通缉。 一个女人,还想统领男人? 蔺拾渊往前一步,杨宽吓得往后大退一步,后腿肚磕上椅子,险些绊一跤。 蔺拾渊直接出手,拎着他的衣领将他提溜起来。 杨宽只能踮起脚尖,才能勉强够着地面。 他的眼睛里终于褪去轻慢。 他个子虽矮,但浑身都是腱子肉。可眼前这个男人,竟然单手就将他拎起来了! 可男人依然嘴硬,粗糙的大手紧握着蔺拾渊的手腕对抗:“你想干什么?别以为我怕你!” 眼珠子转向另外一些人,涨着通红的脸大喝一声:“你们还干看着!没看到他抓我了,下一个就是你们了!” 他鼓动其余人去围攻蔺拾渊。 气氛被杨宽挑动,本不那么紧绷的弦,瞬时被他拉紧。 那些人被挑唆,便以为蔺拾渊今天就要动手,抓他们去官府立个开门红。 他们觉得,这是一顿鸿门宴,是姚青凌与蔺拾渊做的私下交易,她出卖他们,换取她自己的平安脱身! 几个人跃跃欲试,寻找可以动手的角度,也有人拔出了刀! 但还不等他们冲上来,蔺拾渊突然一脚踹向杨宽的膝盖,同时松了手。 杨宽吃痛,双膝扑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 他跪着的方向,正对着姚青楼。 蔺拾渊抬起脚就压在杨宽的肩膀,杨宽挣了挣,根本站不起来。 蔺拾渊的动作太快了,其他人都没反应过来,就看到杨宽跪在地上,被死死压制。 眼见为实,在绝对实力前,他们根本打不过。 蔺拾渊抬起冷眸,扫视四周一圈:“还有谁要上来的?” 几个人面面相觑,吞了口唾沫,紧握着刀的手指反而松了下。 这时蔺俏走到她哥哥旁边,她抱着手臂看那些人,露出冰冷与不屑的笑意:“就算你们所有人都上来,都打不过我哥哥。镇南将军是从尸山血海杀出来的,不是跟你们一样,抢几个富豪就以为当上了土大王。” 说着,一脚踹向杨宽:“跟青凌小姐,还有哥哥道歉!” 杨宽输了,连打斗都没有,就被人踩在脚底下。这对他来说十分耻辱。 他输了面子,可不愿意再输了里子,别过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只要他不道歉,那些嘲讽就会像一根刺一样扎在姚青凌的心里。 他死了就死了,姚青凌却将一辈子都记得今天,记着他那些嘲弄的话。 这里的人都听见了,说出去,姚青凌就别想清白做人! 青凌已经冷静下来,她轻抚着肚子,淡淡地看着杨宽。 眼睛里一点波动都没有。 桌上有炙肉,盘子里放了一把片肉刀。 姚青凌侧头,拿起那把刀,递给楼月说:“你擅长做菜,刀工不错。去把他的耳朵割下来。” “小姐……”楼月拿过了刀,手指微微颤抖,眼里滑过怯意。她会片烤鸭,可没有片过人的耳朵。 青凌道:“不用怕。你就把他当成一只猪头,先割一只耳朵,再割另一只……” 目光从杨宽的脸上划过,“鼻子,眼睛,嘴唇,头皮……但舌头一定要是最后割的。” 留着舌头,就能说话。 青凌又说道:“他的手上染过无数人的血,连僧人都没逃过他的刀子。佛祖给他再活一次的机会,但机会是很珍贵的。失去一次,就少一次。” “这个杨宽,上一次就带人冲撞货铺,险些酿成大祸。他嘴上称绝不再犯,却是敷衍傲慢,目中无人。这种人太过危险,对我们而言只是祸害……” 杨宽越听越不对劲。 这女人难道真敢杀了他? 他看向姚青凌,试图从她的脸上找到一丝软弱。 青凌的目光与他对上,她微微低下腰,与他更进一步的对视。 男人努力瞪大眼睛,露出凶狠,绝不能被她吓到。 他悄悄攒着力量,做最后一搏,突然猛地朝青凌扑过去。 “小心!”楼月等人吓得心脏都要停了,她们的反应不够快,无法将姚青凌往后撤。 “唔——”杨宽身体突然打了个颤,猛然瞪大眼珠子,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人,然后低头。 他的胸口,插着一把匕首。 “你……”剧痛袭来,他疼得倒地,“你竟然敢动我……” 呼哧呼哧,大口喘气,他缓过那阵剧痛,看向其他人,“你们看到她的狠毒了吗!” “我们日夜为她拼命做事,可等她事成,她反手就给我们一刀!” 几个人面露惶恐,惊异地看着姚青凌。 平时见她和善,总是笑呵呵的,却不想她狠起来毫不手软。 这就是笑面虎吗? 青凌无视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拿着帕子漫不经心地擦着手指溅到的血。 青葱似的纤纤手指,染着血色,有种妖异的美,却挑动人的神经。 有人看了恐惧,有人为此惊艳。 蔺拾渊默默地看着她,收藏她的每一个表情,眼底露出狂热。 没有哪一个女人像她这样,如此的出其不意,如此的果断,毫不畏缩。 “姚青凌,他怎么说也是你的手下。大家一起扛过来的,你对谁动手,也不能对着自己人吧!” “他不过是开了你的玩笑。还是说,你真要把我们当做这个男人官途上的踏脚石!” 码头上的一位管事眼睛都睁红了。 论感情,自然是一路走来的那帮人更亲近。况且,他不是姚青凌的手下。 姚青凌手指一松,帕子飘落地上,她抬起眼皮冷声道:“放心,他暂时死不了。” 可是,匕首却还插着,呼吸都牵扯着痛,也没有人给他止血。 这无异于酷刑。 姚青凌看着,脸上毫无心虚或者怜悯。 “别把我当成菩萨。” 目光从杨宽,转到在场所有的人身上。 别把她当大善人,凡事都有下一次。 也别把她当成泥做的老大,随便哄哄,人前一套人后一套。 “从你们跟着我的那一天起,那些话都是说在前头的。我带着你们过上好日子,跟了我之后,不得反悔,凡事只能听我的做。不得出卖,不得泄密……” “可是青凌小姐,杨宽他没有泄密。是蔺管事要走,去做官来抓我们。我们反对的——”有人插话。 青凌冰冷的眸子扫过去,她打断那人的话,提高音量,厉声对着杨宽问道:“杨宽,是谁指使你闹事……是谁教得你挑拨离间?” “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姚青凌的几句话都把他们给说晕了。 那些人看着她的眼睛,微微屏住呼吸,之后,他们看向杨宽的眼神也变了。 “他们都是你的兄弟,是跟你一起从洛州,赤着脚一路走过来的。是什么样的好处,让你连这些弟兄们都不顾,让他们去送死?” “什么意思?”几个人的脑袋来回转动,最后都看向了杨宽。 第159章 清理门户 杨宽捂着胸口,他不敢把匕首拔出来。 一旦拔刀,流血速度加快,死得就更快了。 他死咬着牙不说话,心知只要他开口,他死得也会更快。 青凌冷漠地注视着他,跟他耗时间。 但码头那些个人等不及了,追问青凌:“姚娘子,你说杨宽被人指使,这是什么意思呀?他、他不是跟我们一起的吗?” 青凌抚着肚子,她站累了,转身坐到餐桌,淡声道:“找一根绳子把他的手脚捆了,我们继续吃饭。” 众人:“……” 这个时候,谁还吃得下去。 桃叶向来跟着青凌的指挥走,说道:“小姐说什么,你们照做就是了,还愣着干什么。” 刚才还一心想要对抗姚青凌的人,这时居然真的去找了绳子,将杨宽捆绑了起来。 他们几人中有人随身带金疮药,给杨宽撒上了些,防止他失血过多。 虽然他们现在还听姚青凌的,可实际上他们是六神无主,不知道要听谁的。 如今,他们不相信任何一方。 待所有人坐下,青凌叫他们都吃菜喝茶,不准喝酒。 她喝着参鸡汤,慢悠悠地说道:“蔺拾渊如果要抓你们去搏前程,他早就可以动手。不用等到现在。” 她和蔺拾渊刚认识的时候,何尝没有防备过他。 可这么多日子接触下来,蔺拾渊更担心的是,这些流民只是利用她躲过官府的通缉,等时间长了,风头彻底过去了,他们就会露出屠刀。 姚青凌的铺子,包括码头和大船,都只是他们藏银子的蓄水池。 凌拾渊不相信这些流匪真心想回到正道上来。 这些人一开始踏实种地,本分到懦弱愚昧,麻木。 可当他们尝到了甜头,人心就变了。 更何况世道这么乱,做个本分的人就能平安无事了吗?那些坏人不都是逮着老实人欺负吗? 这些话,是青凌与蔺拾渊深聊的时候,蔺拾渊坦白跟她说的。 天子脚下尚且藏污纳垢,南境环境恶劣,恶人层出不穷。蔺拾渊看得太多了。 他身为前镇南将军,为国为民的心没有变,不希望姚青凌被这些匪徒蒙蔽利用。 他进入铺子,又在码头跟那些流匪长期接触。 有些人是真心想过正常日子的,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找回了踏实感,找回了本心。 可有些人,眼神就不安分,在背着人时露出邪佞的一面。这些人不服管,私下拉小团体吃酒赌博,欺压他人,流氓习性不改。 他们只是收敛了一点流匪的恶行,一旦时机到了,就会翻脸掀桌。 这些人贪图利益,为了自己,连自己的妻子孩子都能出卖,在他们的眼里,哪有兄弟,哪有情意? 只要有人给出足够大的好处吸引他们,他们是不介意送别人上断头台的。 而且这个好处,是他个人独吞,不用跟别人分利。 蔺拾渊走之前,要帮姚青凌清理掉这重要的不稳定因素。 她就快生了,若是在那时被人趁虚而入,后果无法想象。 所以,青凌与蔺拾渊联合制定了这个“鸿门宴”,关门打狗。 姚青凌原想用别的事情钓出怀有异心的人,却不想她不经意地露出了孕肚,而杨宽就是这种心思不正,嘴又贱的人。 他上钩了,不遗余力地利用蔺拾渊的出走,挑拨青凌与流匪的关系,要让这些人反她,最好把蔺拾渊一起杀了。 青凌亲自给蔺拾渊倒了杯茶,然后端起茶杯郑重跟他表示感谢,除了这段时间的帮忙之外,就是这次的联手。 她对着其他人说:“蔺管事知道我们所有人的底细。这段时间,他与你们同吃同住,若他要告发,岂不是把他自己也送上断头台?” 知情不报,窝藏罪犯,哪一项都足以让蔺拾渊定下个重罪。 他前有杀降的罪名,之后来一顶更大的黑锅,他是不想活了。 “……再有,蔺俏是我的护卫,也是蔺管事的妹妹。他不顾自己,也不顾他的亲妹妹吗?” 要知道当初,姚青凌也是反复衡量过后,才允许蔺拾渊靠近她的。 她拿捏的筹码从来不是蔺拾渊他自己,而是蔺俏。 蔺俏是他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兄妹俩相依为命。 “可是……可是他可以说自己是做探子,等摸清底细再去立功。”一个管事说道。 青凌淡淡笑了下,嘲弄道:“官场若如你想得这么简单,蔺管事就不是去做指挥使,而是官复原职了。” 蔺拾渊寒门出身,当初随便给他按个罪名,就将他从战场拉回,而且被游街,羞辱他的高傲。再有打压他的机会,那些门阀岂能错过? 那些人的目的,其实很简单。 抓到流匪,给在永宁寺受到惊吓的贵人们一个交代。至于蔺拾渊,他若没什么问题,就继续还是指挥使;若他有什么过错,就顺理成章除了。 肖平峰看了眼蔺拾渊,抿了抿唇,有话想说,又咽了回去。 其他人都无话可说了。 他们虽然没有做过官,但受过欺压,也尝过有冤无处伸的滋味。 他们转头看向被捆着的杨宽,一个个不再是兄弟义气当头,而是同仇敌忾。 原来最大的危险,在于他们自己! 楼月朝杨宽抬了抬下巴:“那他怎么办?” “他什么都没交代,但把我们的说话都听进去了。他肯定要和幕后的人泄密,再卖我们一次。” 桃叶淡淡道:“既然能让他听见,就是没打算让他活下来。你就把他当一个死物。” 桃叶的手上沾过了血,如今也能说得这样冷漠。 刚才给杨宽撒了金疮药的管事,这时候拎着茶壶走到杨宽身边,拎起滚烫的茶水就往他身上倒,把药粉都冲干净了。 杨宽好不容易熬到习惯伤口的疼痛,这一壶茶水浇下来,疼得他嘶吼大叫,尿都疼出来了。 声音凄厉,楼月和夏蝉都害怕地捂住耳朵,把脑袋偏了过去。 她们见过被打死的下人,一仗一仗打下去,直到断气。可是这种求生不能,求死也不行的,她们没见过。 而蔺俏在边疆时,见过敌国细作被用刑,比这凶狠多了。 她淡定的吃红豆糕。 姚青凌的用意,是要留着杨宽的一口气,撬开他的嘴,是谁在背后鼓动他,允诺了什么好处,还有没有其他人被他迷惑拉拢。 但杨宽十分狡诈,他宁可扛住这酷刑,就是不松口。 他深知一旦他说了,姚青凌更不会再留着他了。 就像那醉酒淹死在茅坑的胡老汉一样,死得难看。 姚青凌扯了扯唇角,冷声道:“嘴倒是硬……桃叶,把他带回庄子里,就让他昔日的那些兄弟们审他。” 在雀儿山的时候,大家就发过誓,出了这座山,将来不管如何,绝不背叛兄弟,出卖兄弟。 庄子里的那些人,都不会放过他的。 桃叶带着几个人,把杨宽装进一口大箱子,把他抬走了。 码头的那些个管事,也在青凌这一手威慑下,对她改观。 再不敢把她当作可以随意拿捏糊弄的女人。 他们对青凌和蔺拾渊拱了拱手,表示回到码头也要进行一番清理,对藏有异心的,绝不手软! 人一个接一个离去,青凌看向了还在屋子里的肖平峰:“你有话说?” 第160章 凡事发生皆有利于我 肖平峰瞅了瞅蔺拾渊,说:“蔺管事做了官,以后我们还是朋友?若有事,你能帮我们?” 他刚才就有些想法,但直到现在才问出来。 他问得也委婉。 更直白的应该说,蔺拾渊以后是不是他们的靠山? 虽然是指挥使,可小官也是官。 有句话说的是“小鬼难缠”,虽然比喻不贴切,但货铺那儿,时常有小吏来转悠,名义上说是抽查,维护治安,但明眼人都懂,他们要的是“孝敬钱”。 肖平峰见刘掌柜时常打点。 好在店主是姚青凌,背后是忠勇侯府,多少与权贵沾点边儿,而且姚青凌的名声大,他们不敢要得太狠。 而那些背后是皇亲国戚,是门阀世家把持的商铺,小吏们是不敢去打扰的。 其他一些没有背景的小铺子就没那么好过了,有些铺子送出去的孝敬钱比赚的还多。 很多小铺子都只是勉强混个温饱。 肖平峰那时候想,他们做流匪,是一次性抢,给人家一个痛快;可那些小吏是慢刀子割肉,跟那些匪盗也没什么区别。 但蔺拾渊做了指挥使,也算是衙门里有人,由他管束下面的小吏,是不是就不来铺子要孝敬钱了? 蔺拾渊看了眼姚青凌,缓缓摇头。 肖平峰顿时有些急了:“不是朋友?你还是要跟我们过不去?” 蔺拾渊说:“你们的过去,随着你们的改名换姓,已经一笔勾销。只要你们不再犯事,也没有哪个人把你们卖了,我们就只是官和百姓,你们过去的一切,我都当作不知道。” 肖平峰:“那——” 他还有话说,姚青凌沉了口气,打断他的追问,说道:“铺子该给小吏们的孝敬钱,照常给。” 她知道肖平峰套交情,是想要点什么好处。 那些被索取的孝敬钱,也是他们的血汗钱,每多送出去一两银,分到他们的头上,就少一两。 姚青凌这么说,是因为她和蔺拾渊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交换。这点小钱,她愿意送出去。 澧国的国库已非常空虚。将士们在前线打仗时,却被克扣军饷,军需物资也时常短缺。可蔺拾渊却能常年打胜仗,不是因为他的人都不怕死,都有神光护体。 而是他允许将士们在每一场战后,将搜刮到的敌方物资扣下,分发给将士们。 非常时期,非常应对,姚青凌能够理解。 而今蔺拾渊去做指挥使,他没有仗可打,就没有其他收入来收服手下。 就青凌所知,那些小吏的月钱不多,且经常被上边克扣,他们便从下搜刮。 蔺拾渊若是只求做公正廉明的清官,反而对青凌不利,影响他们以后的长久谋划。 所以青凌愿意让出一部分利益,她还要助力蔺拾渊走向更高的位置。 肖平峰还没有养出那么长远的眼光,听到姚青凌要送钱,忍不住恼火了。 “什么!连这也不能护着点儿我们?”肖平峰对着蔺拾渊道,“枉我一直敬重你,蔺拾渊,你也不过如此!” 蔺拾渊的脸色难看。 青凌沉了口气,呵斥:“肖平峰,不得为难蔺指挥使。我们已经得到指挥使的承诺,对过去既往不咎,这就是最大的好处!” 肖平峰咬了咬牙,把气咽回去了。 青凌看向蔺拾渊:“从今往后,我便叫你蔺指挥使了。” 她的手臂朝着门口舒展:“蔺指挥使先请。” 蔺拾渊看她一眼,默了默,行了个抱拳礼之后就离开了。 肖平峰忍不住道:“青凌小姐,为何……若你开口,他一定能答应的!” 相处这么久,没有情也有义吧? 姚青凌深深看他一眼,神色严肃地说:“肖平峰,以后铺子里没那么平静了。” 青凌没有说官府准备加重户籍抽查之事,杨宽至今没开口,她也不清楚,他们的秘密泄露出去多少。 有人已经盯上他们,蔺拾渊这时突然被起复,一切都不好说。 但姚青凌不想在这时候告诉其他人,免得引起慌乱。 出了杨宽这样的叛徒,若再让他们知道官府有动作,会乱了他们的阵脚。 她只能在最大限度中,保持这艘大船的平衡稳定。 肖平峰神色一肃,虽然没有说透,但他感觉到风雨要来了。 青凌看着他,又说道:“肖平峰,蔺拾渊走了,我身边少一员大将。我能信任你吗?” 肖平峰怔了怔,抹整齐衣服上的褶皱,单膝跪地:“我能有现在,是青凌小姐给的机会。将来不管如何,属下誓死追随小姐!” 姚青凌点了点头,将他扶起:“以后,你就是荟八方的总管事,有事多和刘掌柜商量。此外,挑选几个可靠之人出来。” “嗯,属下记住了。”肖平峰郑重点头。 等所有人都离开,姚青凌坐下,消化情绪。 楼月仍然有些不安:“小姐,您怀孕的事恐怕要瞒不住了。” 青凌点头:“我本也没有再打算隐瞒下去了。” 其实,过了五个月这孕肚就该十分明显了,只是她后期胖得厉害,很多人都以为她和离后情绪不佳,暴饮暴食。 能瞒到现在,已属幸运。 有了这段时间缓冲,她的布局已经做得差不多,蔺拾渊的出走是唯一的意外。 但她现在凡事往好处想。 道德经说:“凡事发生皆有利于我。” 还有一两个月孩子就出生,她打算主动戳破这个秘密。 免得在孩子出生时,那些人反应过大,给她制造麻烦。 她忽然有些期待侯府那些人的反应了。 …… 侯府。 姚清绮的婚事,本应在今年下半年就定下,如今都进入九月,晋阳郡主府都没动静。 马氏有些不安,怕晋阳郡主要退婚。 便是不退婚,对姚清绮也不好。 马氏一心要女儿高嫁,千挑万选,又是费了很多功夫才入了晋阳郡主的眼,订下这门亲事。 姚清绮已经十八岁,若退亲,她往后还怎么找夫家? 别说高嫁,退亲这名声,连像样一些的人家都找不到了。 “都怪那姚青凌。若她还在国公府,晋阳郡主便是不给我们侯府面子,也得给大长公主面子吧。” 马氏对姚青凌和离一事始终耿耿于怀。 姚清绮对自己的亲事也有些着急了。 所有人都知道了,她是郡主府的媳妇,她不能被别人笑话! 但姚清绮不止恨姚青凌,还恨马佩贞。 “若不是她怂恿我带着那些小姐们去铺子,哪会被姚青凌扫了面子。如今所有贵女都笑话我,堂堂侯府千金,却连自家的东西都不能碰。我这算哪门子的千金。” 姚清绮既骂了姚青凌,也骂了马佩贞。 马氏再怎么喜欢这个侄女,可姚清绮是她亲生的,对马佩贞也有了些怨气。 马佩贞忍下委屈,说道:“姑母,听说晋阳郡主府在衡州的产业被山匪洗劫了,损失惨重,郡主应该是为了这事儿,才暂时不提婚事的吧。” 衡州是郡马的老家,产业丰厚。 永宁寺被流匪洗劫一空,匪徒至今没有归案,全国的匪患越演越烈。 衡州不是京畿重地,匪徒们无法无天,瞄准富户就下手了。 马佩贞又说:“姑母若是在郡主面前透露一句,清绮姐姐的嫁妆丰厚,兴许郡主会觉得两家成亲事,是冲喜的好事儿。” 第161章 姚青凌和离才多久,就怀上身孕了? 马氏扫她一眼:“冲喜?” 哪有为了被抢劫,办喜事冲喜的。 她翻了个白眼,说马佩贞不懂事。 姚清绮本就看她不顺眼,拍了下扶手怒道:“我的婚事,怎么能是为冲喜才办的!” 因冲喜而进男方家的门,日后被人嚼舌根,也被人看低一眼。 她虽然是高嫁,可这样一来,显得她迫不及待想要嫁过去似的,日后在郡主府还有什么地位可言? 这马佩贞,就是心思恶毒,她自己嫁不出去,就要把她的婚姻捣成跟姚青凌一样的烂婚姻。 她怒骂:“我看你就是见不得我好!” 马佩贞委屈道:“姐姐,我们是一家人,我当然是希望你能有最好的婚姻,我怎么会想害你。上一次的事情,我也是为你好,希望你能风光,将来走到哪儿,都有人高看你一眼。可谁想青凌姐姐那样对我们——” “你别扯那件破事了。”姚清绮不耐烦,甩了下帕子,不想听。想起来就觉得丢脸。 马佩贞抿了抿唇,垂下眼皮,低声道:“清绮姐姐,不管怎么样,前提是你得嫁到郡主府,好的婚姻也是靠自己经营出来的。” “郡主府损失重大,急需回补。咱们侯府如今不缺钱了,你带着嫁妆嫁过去,郡主会念你的好,帮助郡主府度过了这难关。” “所以这冲喜,怎么能是坏事呢?” 马氏眼珠子转了转。 她嫁女儿,对男方的第一个要求就得是名门望族。晋阳郡主是皇亲国戚,跟皇亲国戚做姻亲,侯府也就跟着提升了地位。 家中几个男人将来的仕途,就又有了助力。 她女儿嫁得好,也能补足因姚青凌和离带来的负面影响,娘家那边不能说她没本事。 “你刚才说……丰厚的嫁妆?”马氏虽然动心了,可嫁妆给多少,不是在纸上开空单就行的。 这些日子,她没再跟姚青凌争她手上的铺子经营权,是因为她找到了更方便的捞钱途径。 侯爷在上林苑当差,地方上贡奇珍异兽,还有其他一些珍品。 从前没人把他当回事儿,给的孝敬钱少,但近来不知道是不是那些地方官开窍了,金银珠宝送上门来了。 还有一些官夫人私下跟她说,喜欢林县的白孔雀。 马氏在忠勇侯面前提了一句,地方上贡孔雀时,多送了几只。马氏将那白孔雀送给那位夫人,获得了丰厚的回报。 马氏想,怪不得那些权贵瞧不上商户。 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跟人吵得面红耳赤,女人更是要上桌跟男人们喝酒,丑态百出。 她瞧不上姚青凌的那几间铺子了。 可要说把那些金银珠宝,名贵古玩字画做女儿的嫁妆,马氏又觉得肉疼了。 实在是,侯府也穷怕了。 侯府开支大,之前那几年只是勉强应付过来了。 姚青凌出嫁时,那时她没经验,为了颜面,也为了攀上国公府,她咬咬牙给了一大笔,可嫁妆给出去了,侯府却没有得到什么大好处。 姚青凌和离,连那些嫁妆都不肯吐出来。 有了那次经验,马氏对自己嫁女儿顾虑很重。 她不是不放心自己的女儿,是不放心郡主府。 姚清绮自小就被她护着,她没有姚青凌那样的手段。 才过了几天舒心日子啊,马氏舍不得将到嘴的肉送出去。 她道:“侯府哪有什么钱。再说了,晋阳郡主是见过大世面的,得多少嫁妆,才能被她看上?” 马佩贞了解自家姑母,知道她是舍不得钱。 她笑着道:“姑母,有件事我忘记说了。” “什么?”马氏端着茶杯喝水,正为姚清绮的嫁妆发愁。 “青凌姐姐怀孕了。” “噗——”马氏一口茶水喷出去,她随手擦了擦水渍,瞪着眼睛,“你说什么?” 姚清绮瞪大了眼睛,十分意外。 姚青凌和离才多久,就怀上身孕了? “消息可真?” 马佩贞点了点头:“梅瓶说的。她闻到青凌身上总有股药味,便悄悄跟着木兰院的大丫鬟去了药铺。她们在那儿煎药再送回府里,怪不得那边总是关着院门,木兰院的人也总是鬼鬼祟祟的。” “梅瓶刚探查到,就来跟我说了,叫我转告姑母。” 马氏沉了口气,紧紧握着拳头。 消息来得太突然,她一时接受不了。 姚青绮问道:“谁的孩子?哪个野男人的?” 姚青凌和展行卓成婚三年都没生下一儿半女,要不然也不会被周芷宁那个女人压得死死的。身为夫人,却活得跟管家似的,把别人的儿子当自己的孩子照顾。 姚青绮还听见一些闲话,说姚青凌不能生育,国公府只是拿她当遮羞布,其实周芷宁的那个孩子才是展行卓的。 姚清绮觉得,姚青凌这时候怀孕,是在打国公府的脸,打展行卓的脸,证明她能生。 马氏下意识的觉得,姚青凌为了做生意,把自己的身体当本钱了。 权贵自己不经手生意,而是豢养了一些家奴出去做生意,其中不乏貌美的女人男人。 名义上是生意,实际上就是靠美色经营权贵们的财富,做各种交易。 可姚青凌好歹是侯府千金,又不是官妓,怎么能做这种事呢! 她争强好胜,却将侯府的颜面往地上踩。 马氏想到什么,又慌了起来。 “她每天都在外面抛头露脸,该不是外面都知道了吧?她让侯府的颜面往哪里搁!” 侯府声誉受损,姚青绮还怎么嫁人! 她就不该取消晨昏定省,若她每天见一见姚青凌,早就能发现,也就能及时给她下落胎药。 她忽地站起来:“对,给她下落胎药,绝不能让她把孩子生下来!” 她叫来嬷嬷,去准备药。 又厉声道:“姚青凌呢,把她带我面前来!” 等马氏等人的兵荒马乱结束,马佩贞才道:“青凌姐姐的马车刚进了府,应该是回来了。” “不过姑母,您先听我把话说完。这落胎药,不必给,就让她把孩子生下来。” “生下来?”马氏怒斥,“怎么能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她做出这么丢人的事情,侯府的脸都没了!” 马佩贞扶着马氏,请她坐下来。 她重新倒了一杯茶递到马氏的手里,不紧不慢地说道:“姑母,咱们侯府如今有其他财源,不一定非要指着她赚钱了,您说是不是?” 第162章 又不是交代临终遗言…… “你是说……”马氏想了想,“让她留在府中,外面那些生意别做了?” 马佩贞点了点头,道:“她生了孩子,丢的是侯府的脸面。姑母便可用这理由,名正言顺地将她关起来。这事情太大,姑父和老夫人定然震怒,他们不会再听姚青凌的。” 马氏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可是……” 马佩贞道:“青凌怀孕的事,外面还未传开。趁着这时候将她关在府中,不让她见人,就不会被人知道。” “那几家铺子,正是赚钱的时候,正好给清绮姐姐做嫁妆。姑母只要再添一些,清绮姐姐的嫁妆不就足够丰厚了吗?” 马氏想了想,这倒是解决了她的难题。 “你说的倒也是个办法。” 一举两得,既能彻底压制姚青凌,叫她再也蹦跶不了,还能省了她一大笔嫁妆钱。 木兰院这边,姚青凌刚回府。 今儿下了雨,天气越来越冷了。 何茵待她进门,就递上热布巾,指了指她的脸和手,叫她擦脸擦手。 孕妇若是得风寒会很麻烦。 姚清凌笑了下,府中有个懂医术的人真好。 自从何茵来了之后,她就只打过几个喷嚏,还是因为鼻子痒痒才打的。 才擦了手,还没说上几句话,丹桂院的大丫鬟来传话,叫姚青凌过去。 那丫鬟语气不善,趾高气扬的。 楼月生气,忍不住要说几句,青凌淡淡开口:“出了什么事儿,一定要我过去?” “您去了不就知道了。”这丫鬟知道是为什么事情,特意盯着姚青凌的肚子看,夏蝉走过去,挡住了她的视线。 丫鬟的唇角不屑地勾了勾,遮掩什么,都叫人看出来了。 青凌把毛巾递给何茵,又说道:“我换身衣服就去。” 丫鬟道:“小姐的衣服不脏,不用换。夫人还在等着呢,您可快点儿吧。” 说着,拍了拍手,立即冲进来两个粗壮的婆子,门口又站了四个孔武有力的护院。 若是姚青凌拒绝或者反抗,婆子们就会上手,将她押过去。 那几个护院,防的是那个厉害的小丫头。 可丹桂院的人不知道,随着蔺拾渊的出走,蔺俏也离开了。 这是青凌和蔺拾渊商量好的。 但是现在,青凌的身边是真的没有能打的人了。 姚青凌低头看了眼裙摆。 因下雨,她的衣服下摆和鞋子都弄脏了。 便是瞎子也知道下雨湿衣,这么明显,怎么不叫脏? 楼月气得脸都红了,她攥紧拳头,挡在青凌面前,对着那丫鬟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不去就把人绑了去吗?” 那丫鬟看都不看她一眼,直接对着青凌傲慢说道:“青凌小姐,请别为难我们。若是动了手,伤了小姐,我们是不负责的。” 她这是在暗示,若是伤了肚子里的孩子,可别心疼。 青凌慢悠悠地看了眼那丫鬟,眼里压着刻骨的寒意。 倏尔,她淡然一笑,像是浑不在意。 罢了。 就算换了衣服,这一路走到丹桂院就又脏了。 白费一番功夫,还叫院里的婆子多洗一套衣裳。 青凌掸了掸衣服,起身:“那便走吧。” 夏蝉抬手拦着:“小姐,不能去。” 一看就知道来者不善。 丹桂院那边什么时候有好事了才想到小姐的? 青凌沉冷的笑了声:“怕什么,侯夫人又不吃人。别叫她等急了。” 她带了楼月和何茵过去,夏蝉留在院子里看着。 走的时候,给夏蝉使了个眼色。 夏蝉微微点头。 这是一场戏,都是做给外人看的。 且看小姐打一个漂亮的仗回来。 姚青凌刚进丹桂院,后面院门就关上了。 院子里的一些下人都在偷偷打量她,像是在看什么稀奇。 青凌站定身子,对着那些人道:“下雨了,不躲一躲吗?还是侯夫人叫你们下雨也要干活儿?” 身后的大丫鬟觉得姚青凌这是在垂死挣扎,冷声催促:“青凌小姐,别耽搁时间,夫人在屋子里等着呢。” 青凌看她一眼,提着裙子继续往前。 一边走,一边闲话:“催什么,侯府就这么大,几步路就到了。侯夫人又不是交代临终遗言……” “青凌小姐,您说话小心点儿!”丫鬟大声打断,“您这是大不敬,我会告诉夫人的。” 青凌“哟”一声,“倒是个护主的,可惜不在我院子里。不过像你这样凶的,我是不要的。来了我院子,只能去做洒扫丫头了。” 丫鬟气的狠狠吸气,攥紧了手指,心里想:等着吧,一会儿有你好受的。现在也就嘴上逞能,心里不知道慌成什么了。 屋内,不但有侯夫人,老夫人和忠勇侯,几位姨娘,姚清绮、马佩贞,连不怎么管家里事情的几个少爷少夫人也来了。 再加上各自带着的丫鬟小厮,宽大的明堂,因着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显得拥挤了。 姚青凌进门,乍然看见这么多人,怔愣了下:“中秋还没到呢,这么多人都到齐了。” 每一张椅子上都坐着人,姚青凌左右看了看,没她坐的地方。 她回头对着楼月说:“去给我搬张椅子来。” 老夫人已经被马氏挑拨起来情绪,再看到青凌这般自在的模样,可不是跟着外面的娼妇学坏了。 她抓起手边的茶杯朝着青凌砸了过去:“姚青凌,这么重大的事,你嬉皮笑脸的,知不知羞,还有没有脸了!” 茶杯被楼月挡下了,摔在脚边,一地水和碎瓷片摊在那里。 楼月硬挡茶杯,手臂擦破了皮,鲜血渗出来,何茵连忙拿出随身的药擦在她的伤口上。 众人:“……” 这种时候,那两人竟然还能当场做起伤者和医者的游戏? 姚青凌伸长了脖子,在那看伤,把所有人都晾在一边。 还能不能把人放在眼里了! 老夫人气得哆嗦:“你养的丫鬟都是这样欠调教的吗!” “老夫人,她们有这样的主子,能学什么好?”马氏看了眼老夫人,绝不能让姚青凌把话题带偏。 她沉了口气,对着青凌招了招手:“青凌,你过来。” 姚青凌站着没动,说道:“夫人,您那儿太挤了,我怕不小心踩到人。您要做什么,吩咐一声就是了。” 马氏脸色露出狠厉:“好,那就让大夫来。” 从姚青凌进门,她就盯着她的肚子。 虽然衣服宽松,可在她行走间,衣服摆动,那鼓起的肚子已是十分明显。 不用请大夫也能看出来了。 马氏看了眼那医女,这便是姚青凌一定要请到府内的原因。 这医女是给她说谎打掩护的! 当时,姚青凌说的可是公事繁忙,身体过度劳累,必须要请医女随身诊治。 可恶,她们被她骗了一次又一次! 为防止姚青凌狡辩,马氏要让大夫亲口说出姚青凌怀孕的事实。 她一声令下,外面守着的丫鬟去把大夫引进门。 侯夫人说:“去给她瞧瞧,她是否怀了身孕。” 话音落下,屋子里悉悉簌簌的声音放大了,目光在青凌的肚子上来回扫。 怀孕?! 爆炸似的消息,在他们每个人的脑子里炸开。 第163章 你这孩子是谁的? 姚青凌看了眼那大夫,没有抗拒,抬出手臂让人把脉。 大夫经验老道,一眼就看出这女子有身孕,只是为了更让人信服,还是搭着她的手腕把了把脉。 稍顷,他对着马氏和老夫人,忠勇侯几人拱手回道:“小姐确实已经有孕。” 抽气声此起彼伏,还真是……怀孕了? 都知道姚青凌做事出格,但没想到她能出格到这一步! 未婚却有孕,这是多大的丑事,她自己知道吗? 忠勇侯怒不可遏,捂着胸口缓劲儿,他怒斥道:“丢人!姚青凌,你丢了我们姚家列祖列宗的脸!” “姚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恶心玩意儿,你和离,我没说什么,让你回来了。可万万没想到,你竟是如此不知羞耻,一再将侯府的脸面往地上踩!” “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你父亲的声誉,二弟和二弟妹若泉下有知,也会因你而蒙羞!” 忠勇侯把他能想到的都骂了一遍,但他近来身子大不如前,骂了一会儿就大口喘气。 姚青凌知道会承受很多,可当听到父亲母亲,心里还是忍不住刺痛。 不管孩子是谁的,她选择生下,她没有把自己照顾好,确实会让他们担心。 但她也想,父母亲在天有灵,都看着她呢。 他们不会怪她,只会觉得她有这样的亲戚感到难过吧。 她表情冷漠,不卑不亢,丝毫没有被痛骂过后的惭愧,漠然地看着前方。 赵姨娘一直盯着青凌的脸瞧。 从前就觉得她有意思,放着金尊玉贵的少夫人不做,偏要和离,要做商女。 孕肚都被拆穿了,还能这样理直气壮,直挺挺地站着。放别人早下跪,痛哭流涕地磕头认错了。 赵姨娘如今哄得侯爷服服帖帖,有种得势的得意劲儿。她猜测马氏的用意,偏不如她的意。 赵姨娘抚着忠勇侯的胸口,又是喂茶水伺候,她娇声道:“侯爷您消消气儿。青凌小姐毕竟是侄女,您犯不着啊。” 马氏冷冷扫她一眼,对这赵姨娘越看越不顺眼。 “赵氏,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她按着扶手斥责,“退下!这府里,就是有你这种妖里妖气的女人,才变得这么乌烟瘴气!” 赵姨娘看她一眼,翻了翻眼珠子,乖乖退到忠勇侯身后。 马氏的长子,姚青旭这时候忽然开口:“青凌,你这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咱们是忠勇侯府,你是侯府的小姐,便是嫁去对方家里做贵妾也是使得的,而且还是双喜临门。” 这也算是将坏事变成好事。 老夫人说道:“旭儿说的也是个办法。这事情光是指责骂人没用。这时候给孩子找个爹才是正事。青凌是和离出来的,再想嫁个好人家本就艰难,如今反而能嫁了。” 马氏一愣,没想到儿子先跳出来说话,婆母也是赞成的。 这个老糊涂。 “青旭,你怎可胡说。青凌大着肚子嫁去做妾,咱们侯府的颜面还是受损,背地里不知道要怎么说我们侯府呢。” 老夫人看她一眼:“那你要怎么办?一碗落胎药下去,叫她把孩子打掉,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老夫人年轻时的手帕交就是被灌了落胎药死了的。 姚青凌怎么说也是老二家的独苗了,这个血脉她还是想留着。 再者,她信佛,见不得杀生。 最主要的,姚青凌经商之后,私下又是送百年人参,又是灵芝,叫她延年益寿。 老夫人念着她的这点好。 马氏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赵姨娘又跳出来表达意见:“我也觉得青旭少爷的办法好。若孩子的亲爹是个王爷什么的,青凌再一举得男,讨得王爷欢心,没准儿能做个侧妃。” 说到王爷的侧妃,忠勇侯眼睛亮了,他情绪大起大落,又喘起来了,但脸上泛起兴奋的红晕。 他心里想:侧妃?这姚青凌的命好,不是嫁国公府就是嫁王府。到时侯府的地位又上去了。若是个得势的王爷,更是不得了啊! 喝了口茶稳了稳呼吸,恢复侯爷的威严,他看着青凌严肃问道:“青凌,你这孩子是谁的?” 他特别希望这孩子是唐王的,唐王在朝堂得势,皇帝信任他,但此人有些风流怪癖,爱好睡臣妇,这不是什么秘密了。 姚青凌冷眼看着这些人七嘴八舌争论她和孩子的未来。 心里只觉悲凉。 他们从未将她当作亲人。 只是可以利用的工具,当觉得她无用,甚至丢人时,可以叫她去死。 她一直都知道的,所以从来没有过期待。从决定和离开始,她每一步都在走自己的路。 但也或许是怀孕了,有了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人,对着这些同样有着血脉联系的人,看着他们的冷血,她又觉心寒得厉害。 青凌看向大夫,问道:“老大夫,你的医术,能把出我有几个月的身孕吗?” 大夫:“自然是可以的。” “那你再把一把脉,然后说说我肚子里这胎儿,几个月大了?” 大夫慎重,再度给姚青凌把脉,然后她回禀忠勇侯,道:“青凌小姐已有七至八个月的身孕。” 又是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这么说,姚青凌在还未和离前,就已经怀孕了? 马氏拧眉,这胎儿,竟然已经这么大! 但她既打定了主意,必须要将姚青凌关起来,就一定要坐实她行为不检的罪名。 马氏想起了一件事,冷声道:“就算是在和离前有了身孕,也不能说明这孩子就是展二爷的。” “我记得很清楚,你在永宁寺那一夜后,并未回新府,你在外住了好几天。那时,展二爷误以为你死了,办了丧事。你却突然回来,大闹一场。” “对,我也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马佩贞一直保持着沉默,静观事态发展,这时候必须要推一把。她装作理中客,平静说道,“我记得那时大长公主还将姑母传去新府说话了。” 马氏冷厉地盯着姚青凌:“那时候,展二爷就怀疑你在外与男人私会,你矢口否认,还请了大夫来作证,说你在他的药铺养伤。” 她微微眯起眼,眼神更狠厉,“你把大长公主、把整个国公府耍得团团转,姚请凌,你好大的本事!” “你知道这事情若是传到大长公主的耳朵,咱们整个侯府都将面临什么吗!” 德阳大长公主岂是和善之辈,姚青凌那是往展二爷的头上戴绿帽! 大长公主会狠狠报复侯府的,到时,面对大长公主和国公爷的雷霆震怒,侯府没有半点能力自保! 马氏刻意将事情渲染得十分严重。 为了整个侯府,老夫人和侯爷怎么也不可能让姚青凌生下孩子的,她连院门都出不去半步。 侯爷会将消息封锁,一丁点消息都漏不出去,大长公主什么都不会知道,而姚青凌的嫁妆,她的那几间铺子,都回到她她手里。 姚青凌从此就是笼中鸟,废人一个,然后就消失。 老夫人只要想到姚青凌的丑事,她那时而有时而无的善心,再也不会对她有了。 姚青凌看着马氏的疾言厉色,她轻轻抚摸肚子,冷笑道:“大伯母,你就这么定我的罪名?你还是那个在人前和善对待侄女的,仁慈好心的大伯母吗?” 说着,她扫视一圈所有人:“你们也都是那么看我的?把我定性为水性杨花之人,对侯府有何好处?” 第164章 青凌小姐,请您喝药 众人:“……” 以为姚青凌要激烈狡辩、反抗,却是反过来定他们得罪了。 姚青凌是这么邪门的吗? 众人一时困在她的问题里。 青凌从前还给马氏一点面子,没当面戳穿她的虚伪,现在是一点颜面都不留了。 “大伯母,你从前总对别人说,你可怜我小小年纪就没了双亲,把我当亲女儿养着……”青凌垂着眼皮,带着委屈的情绪说这话,听着就可怜。 话音落下,有人便忍不住露出复杂的表情。 都是有眼睛的,这大伯母做得怎么样,大家心里都有数。 只不过因为她是侯夫人,大家都敬着她,不敢说什么。 马氏很不自在,眼神飘忽,但这跟她怀孕有什么关系? 马氏开口:“你别说些有的没的——” 青凌的声音盖过了她:“当年大长公主与伯母谈论婚事时,大公主曾经说,‘侯夫人仁义,将青凌丫头养得这样好’,可见大长公主十分信任大伯母,之后有什么事,也是请大伯母前去商量。” “大伯母几次去国公府,大长公主也都尽量满足大伯母的需要。这都是基于你对我‘尽心照顾’的回报。” “可是现在,大伯母口口声声说我愚弄了大长公主,愚弄的国公府,教养之责,大伯母是不是也需要承担后果?你就不是欺骗了他们?” “大伯母给我定行为不检的罪名,说我与男人私通,我若水性杨花,大伯母作为教养之人,是怎么教养出我这样的人的?” 姚青凌一大段话,说得马氏慌乱起来,一时找不到说辞来压制她。 马佩贞道:“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姑母教养了那么多孩子,难道每个都行为不检了?” “正是。”马氏回过神来,“姚青凌,你骨子里就有不安分的血液,做出丑事,怪到我头上来了?” 姚清绮可不想跟“水性杨花”这四个字有所牵连,她还没嫁人呢。 她道:“姚青凌,我们跟你可不一样。我和哥哥姐姐们都是母亲和父亲的孩子。外祖家虽然官衔不高,但也是在衙门里做事的。而你的身上只有姚家一半的血脉。” 意指青凌的母亲身份不够高贵。 青凌的母亲是医女,而从医,每日与污秽打交道,一直都被视为下九流的行当。 且青凌的母亲是西南边境的女人,那儿的女人听说作风豪放,看中哪个男子都是直接示爱。 当年姚青凌的父母就是无媒就成婚了的。 青凌眼神骤冷,盯着姚清绮。 那眼神冷得像冰刀,要将她活剐了。 姚清绮被她的眼神所慑,可这么多人,姚青凌还能杀了她? 姚清绮翻了个白眼,别过脑袋,自认她的身份就是比她高贵。 楼月气不过,忍不了了,她要去撕烂她的嘴! 青凌一把握住楼月的手臂,冷声道:“不用理她。” 这些话她都会记着,再叫她们从她父母身上得来的好处,统统都吐出来! 但这时候若动了手,就是给他们递刀子。 楼月会被她们打死的。 青凌用力吞了口唾沫,强压怒火,声音却更冰冷了。 她道:“大伯母生的孩子是什么样的人,对侯府而言重要,但对大长公主来说一点都不重要。她只信她受到的欺辱,不是吗?” 马氏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这时忠勇侯开口,他吩咐丫鬟去准备落胎药,除了这个孽障。 此刻他确定孩子不是某位贵人的,那还生下来干什么,等着被人嘲笑吗? 侯府没有孩子出生,不就什么事都没了? 老夫人皱了皱眉,看了眼儿子。 但这是儿子说的,她便不阻拦了。 这孩子是在新府时就有的,那便是孽种,确实留不得。 若早些发现,早些给她喝了落胎药,就不用受这大罪了。 老夫人垂下眼睛,一圈一圈转着佛珠。 所有人都觉得,这孽种还是打了好。 尤其是马氏,她本意就是把姚青凌幽禁起来,早晚都是个死,就算那孩子生下来,也活不了多久。 落胎药很快就熬制好。 应该说,马氏早有准备,丫鬟端着汤药送上来了。 “青凌小姐,请您喝药。” 送药的丫鬟,正是将青凌从木兰院接过来的那位大丫鬟。 她瞧着青凌,眼底闪着恶毒兴奋的光芒。 那几个婆子也进来了。 若姚青凌不主动喝下药,她们就会压着她,给她强灌下去! 那几个婆子还没碰上青凌的衣角,楼月和何茵就拦在了前面。 决不让姚清凌受到丝毫损伤。 但她们没有习过武,拦是拦不住的,倒是何茵,她拿出银针,快准狠地扎在一个婆子手上。 “啊!”那婆子大叫一声,那手竟然不断地抖了起来,“我的手,我的手!” 楼月在她还没拔针前,替何茵说道:“劝你别拔针,拔了说不定这手就废了。” 一时将那些婆子丫鬟们吓住。 忠勇侯气极了,狠狠一拍桌子:“姚青凌,你要反了天,还敢反抗!” “我看你能抵抗到何时!”他又叫进来更多的下人。 “你们谁敢动我!”姚青凌横眉冷声,一扫那些人,“我肚子里怀着的是皇族连氏和国公府展氏的孩子。即便我与展二爷和离了,他依然带着皇室血脉。” 德阳大长公主,与先帝是同胞姐弟,在皇室中的威望很高。即使她出嫁了,在皇族中依然有着不可忽视的力量。 她器重展行卓,而展行卓目前没有子嗣,且人在洛州,这个孩子就显得特殊了。 忠勇侯有所忌惮,拧着眉毛思索利弊。 既然是展二爷的孩子,那便让她再嫁一回? 可他无法保证这就是展家的血脉,万一是姚青凌为了保住孩子撒的谎呢? 这时马氏冷冷开口:“你说是就是?展二爷自己都不信。” “你怀了他的孩子,又坚持和离,这不矛盾吗?谁信你?” 没有哪个女人在怀着孩子的时候,坚持离开夫家的。 除非她心里有鬼。 当时是姚青凌自己选择作假的,她遮遮掩掩,为了和离把展行卓的颜面往地上踩,肯定是怕怀上孽种的事情败露。 他们既认定这是孽种,就不在乎是不是展行卓的种。 胎死腹中,等胎儿落下就扔去乱葬岗了事,死无对证。 马氏冷冷吩咐:“动手。” 几个健壮的男人上来就制服了楼月和何茵,那些婆子们按住青凌的肩膀,那丫鬟捏着青凌的下巴,碗就要凑到她的唇边。 却在这时,外面传来门房高亢的叫声:“侯爷,侯夫人,有客人来访!” 第165章 姚青凌真这么邪性的吗? 正处置家法呢,谁有心情接待客人。 忠勇侯手臂一挥,没好气道:“不见,没看见府里正忙着吗!” 下雨天,谁没事找上门来。 门房踟蹰,瞅了瞅忠勇侯,小心翼翼地说:“侯爷,是忻城侯夫人和她家的四小姐。” 忠勇侯:“……” 他拧了拧眉。 忠勇侯府与忻城侯府向来没什么往来,他们来干什么? 不过,这忻城侯可比他这个忠勇侯有威望的多了。 忻城侯的嫡女是当今皇后。 她当上皇后之后,忻城侯本该被赐封国公,但被那位皇后拦下了。 理由是她并未做出什么贡献,所以娘家不该受此赐封。 民间苦门阀世家久矣,因她这一举,人们称她是贤后。 而忻城侯府的世子也是文武全才,年纪轻轻就已经进入翰林院,前途不可限量。 忻城侯虽还没有正式抬上来做国公爷,那也是早晚的事。 都说了下雨天了,还能让忻城侯的妻女淋雨吗? 忠勇侯反过来把门房骂了一通,斥责他不知变通,害他险些得罪贵客。 他半站起身,差点要亲自去迎接,转念一想,来的都是女客,他这堂堂侯爷去接女人算怎么回事。 他坐下,对马氏说:“你去花厅招待她们。” 马氏也是十分疑惑,怎么这个天气还有人来拜访? 从前姚青凌是国公府的少夫人,还有一些门第低的来巴结,后来姚青凌做事处处出格,上至权贵下至家奴,走路都想避开侯府的大门。 今儿反倒是贵客上门? 马氏阴沉沉地盯着青凌,怀疑是姚青凌搞的鬼。 可,姚青凌与忻城侯府没有交情,人家掺和管她的事干嘛? 姚青凌就算想搬救兵,应该是去搬大长公主。 她不是口口声声说,这孩子是展二爷的吗? 此外,姚青凌交情最好的是御史夫人,她们是过命之交。 马氏心思咕噜转了几回,就是没算明白忻城侯府的人来做什么;她磨磨蹭蹭的,放心不下那碗落胎药。 姚青凌诡计多端,侯爷又是根卢苇草,哪边风强就往那边倒,没她压着,事情怕有变化。 就差一点点了,她想亲眼看到姚青凌喝了药再走。 只是马氏还没做什么说什么,门房又道:“侯爷、夫人,她们是来找青凌小姐的。” “什么?找她?”忠勇侯瞪着姚青凌,“你又闯什么祸了?” 在权贵眼里,姚青凌已经不算贵女,她在权贵圈子里的名声坏了,大家没有跟她往来的必要,更怕被她影响,怕学坏了。 忠勇侯下意识地觉得,姚青凌做了什么坏事,人家找上门来了。 马氏拉长了个脸,冷声道:“去跟侯夫人说,青凌小姐不在家,叫她们改天再上门。” 不管是为了什么事,今天一定不能让事情中断! 青凌甩开钳着她的婆子们的手:“是我请侯夫人来的,若我没出现,侯夫人恐怕就要上告太后娘娘,说我被侯府刁难虐待。” 马氏脸色难看极了:“姚青凌,果然是你!” 就知道她不可能老老实实的来丹桂院! 但当初姚青凌是得了太后的懿旨才顺利和离的,她经商又闹出了大动静,没准儿太后还真留意着她。 马氏掐紧了椅子扶手,深深吸气。 可恶,就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那碗药就入了她的口! 姚青凌说:“大伯父,大伯母,我现在必须去见客了。可别让人久等。” 青凌转身时,眼珠子翻得都见眼白了。 她带走了楼月和何茵。 那还扎着银针的婆子叫唤:“欸,我这针还没拔呢!” 她赶紧追上去。 屋子里,留下一众一脸无语的众人。 让人觉得又气又好笑。 都到这份上了,还能让姚青凌安然脱身? 姚青凌真这么邪性的吗? …… 回木兰院的路上,姚青凌微微侧头,问何茵:“你看出来,我那大伯的病症到什么时候了吗?” 之前马氏沾姚青凌的便宜,让何茵给全府的人调养身子。 何茵清楚府里每个人的身体状况。 诊断结果让姚青凌挺失望的。 除了忠勇侯和老夫人之外,她们大多数人身体康健。 吃得好,睡得好,没什么值得她们真正担忧的。她们最大的心事就只是窝里逞凶斗狠,斗输了,就喝参汤燕窝,各种名贵药材补气补血,身体能不好么。 老夫人是年纪大了,自然衰老,但忠勇侯则是吃了赵姨娘给的丹药,身体有颓败的趋势。 姚青凌刚才观察大伯父,发现他眼底青黑,情绪激动就大喘气。 何茵手指笔画:“侯爷已经离不开那丹药。估计再服用三年,就将耗干他的气血。” 青凌现在已经能看懂何茵的手语。 三年。 她轻轻抚着肚子,那她的孩儿那时候也差不多三岁了。 估计这段时间,马氏也看出了大伯父的身子出了问题,她可能会在近期提出请封世子的事。 青凌说道:“你想办法,减轻大伯父的表面症状,让他看起来身体强壮。但内里的病症要保持颓败趋势。能做到吗?” 就好比一颗苹果,让它保持外表的光鲜,但其实已经烂了核。 何茵点了点头。 忠勇侯离不开丹药,不管她再如何施针下药,也难救大厦将倾。 这对她而言不难。 说话间,青凌回了木兰院。 忻城侯夫人和四小姐在花厅等着,夏蝉在一边陪着说话。 “侯夫人,四小姐。”青凌见了人就行礼。 她彬彬有礼,礼仪规矩都做得十分到位,表情和仪态都挑不出错,看起来就是个大家闺秀。 若不是她名声在外,谁能想到她竟是那样泼辣叛逆的女儿家? 忻城侯夫人淡淡地打量她;周四小姐则看青凌的目光充满了兴味和好奇。 整个盛京城循规蹈矩的贵女们太多了,就出了这么一个离经叛道的。 姚青凌对四小姐亮闪闪的目光感到有些不自在,觉得她像在看一只什么稀奇猴子。 她轻轻地揉了下被婆子们抓疼了的地方,唇角挂着若有似无的淡笑:“辛苦侯夫人小雨中来府里做客,本该是青凌去侯府拜访的。” 侯夫人的目光落在青凌的衣服上。 脏,且有褶皱,再看她的脸色也不怎么好。 她不动声色,却开门见山:“二小姐派人去侯府,给本夫人讲那么一个故事,是何意?” 第166章 你找错了人 从青凌有意公开自己怀孕时,就开始布阵安排。 梅瓶是马氏送到她院子的丫鬟,青凌只要露出一点“马脚”,梅瓶发现就会去告知丹桂院的人。 青凌也一直在物色合适的贵人做自己的靠山。 这个靠山得是强而有力的,又是低调的,同时也是需要她的。 她物色了好几个人选,最后挑中了忻城侯府。 青凌被丹桂院的人强行带走时,只留下了夏蝉。 待她们一走,夏蝉就乘坐青凌的马车赶紧去忻城侯府。 她跟忻城侯周夫人讲了个故事。 “有个贵人经过一个渔夫贩子的小摊,盆里的一条金鱼忽然开口说话了。那条金鱼说,只要贵人肯将它买下并且放了它,待它回到海底龙宫,将会重重答谢。” 周夫人对这个故事有兴趣,所以就算下雨,也愿意来忠勇侯府瞧一瞧那条大鱼。 青凌瞧着周夫人,说道:“夫人,我就是那条鱼,您信吗?” 周夫人微微蹙眉,又将青凌上下打量了一番。 她笑起来:“青凌小姐讲笑话了。你是侯府的正经二小姐,又有本事,连大长公主都奈何不了你,你怎么会是那条困在盆子里的鱼?” 青凌抚了抚肚子。 周夫人盯着她的肚子瞧:“你这是——” 青凌垂着眼,平静的神色中露出无奈与心酸,她道:“不瞒夫人,我已经怀有身孕,且就快生了。但夫人应该也有所听闻,忠勇侯府是什么样子的。” “我也不怕人笑话,实话实说,我遇到了难处,无处诉求,这才求到了夫人您。” 周夫人是聪明人。 这京中各个贵人家中是什么样子的,她心中都有一二。 但周夫人不管别人家的闲事。 她没做任何表态,端起茶杯慢悠悠地抿一口茶水,甚至没问一句,这孩子是谁的。 她与姚家的人不同,姚青凌怀孕,她没有大惊小怪,没八卦好奇孩子是谁的,牢牢地管着自己的嘴。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这孩子一定是展行卓的种。 做母亲的,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受苦。 展行卓宠外姓人,灭自己的正妻。姚青凌早不和离,晚不和离,却突然闹得人尽皆知,拼死也要离开,应该是知道自己怀孕了。 但她这一举动,着实刚烈。 没有哪个女人会这么做,所有女人为了孩子,选择的是忍耐。 如今她要为这孩子受苦,是她为这个选择付出的代价。 周四小姐仍是盯着青凌的肚子瞧。 她忽然开口说:“我在国公府的宴会上见过你。” 青凌对她笑了笑:“嗯,我也见过四小姐。” 四小姐应该是跟着他的兄长一起去的国公府,不过她年纪还小,没有与展行湘玩到一块儿去。 周夫人这时候眉眼微微动了动,她看向青凌,神色疏离:“二小姐,你与展二爷和离,是太后娘娘做主,如今你遇到难事,怎么不求到她老人家面前去?” “我们忻城侯府,怕是管不了这么大的事。你找错了人。” 管这件闲事,得罪的不只是忠勇侯府,更是展国公府。 谁会没事找几个对头撩架? 说句不好听的,当时太后娘娘给了道懿旨,给忠臣良将的后人做主,同意她和离。 但若是她知道姚青凌当时肚子里已经揣上了孩子,是不可能给那么一道懿旨的。 这事儿传开了,恐怕太后都要被德阳大长公主埋怨。 可那是太后啊,埋怨几句能顶得住,别人可得罪不起。 这事儿,是个烂摊子。 青凌苦涩地笑了下,低了低眼皮,她说道:“侯夫人说的是。” “只是当时求到太后娘娘她老人家面前,是有天时相助。” 她做了那么大的布局,才请来了太后身边的嬷嬷去看永宁寺的超度大会。 但如今寺庙重建的事儿已经由工部接管,她不能没事造出一件大事来,再惹太后的注意。 她带着孕肚求到太后面前,反而要承受太后的怒火。 “但是我求夫人帮忙,不是空手求的。” 侯夫人眼睛动了动。 她愿意走这一趟,就是要知道,这条金鱼的回报是什么。 青凌叫身边的楼月带四小姐去吃点心。 花厅安静下来。 青凌轻声开口:“夫人,皇后娘娘需要侯府的助力,而我,或许能为娘娘分忧。” 天下只知皇后贤能,没有因为自己做了皇后就提携自己的娘家。 可现实是,皇后至今没有产子。 侯府不及后宫其他嫔妃的娘家有势力,强行拔高,只是落人口舌,更惹皇帝与太后不喜。 要拔高侯府的地位,得师出有名,得让皇后找到机会。 侯府有足够的势力,皇后这个位置才能坐稳;皇后稳了,国公府也就来了。 侯夫人轻轻睇她一眼,眉梢轻挑,眼底似有嘲弄:“你?” 青凌一改方才楚楚可怜的模样,她平静地点了点头,从容不迫。 “夫人,您应该知道,我有一家南北货铺子,又开了几家米油铺子。” 周夫人眼皮都没动一下,这些铺子入不了她的眼。 “夫人,我的铺子,上至权贵,下至百姓,各种消息混在其中。若我说,这铺子买卖的不止是货,还有消息,您觉得如何?” 周夫人这才抬起眼看着她。 她不动声色:“哦?” 青凌眼皮微微一动,说了一件看似无关紧要的小事。 周夫人的眉毛却皱了起来:“此事当真?” 青凌点了点头:“是,我派人前去求证过。” 周夫人深深吸了口气,心里做着计算。 青凌没再说话,把玩袖子上绣着的红丝石榴花。 过了会儿,她才微微笑着开口:“说实话,我很感激夫人。” 她抚摸圆鼓鼓的肚子,脸上一片柔色。 “今儿我的家人知道我怀了孕,她们一致怀疑我孩子的身世。可夫人看我第一眼,没有任何疑问。夫人是侠义仁心之人,不像别人人云亦云,胡乱揣测,更没有轻易就给青凌扣上水性杨花,行为不端的罪名。” “您的目光,像寒月里照射下来的一道光,让人觉得温暖。” 周夫人看了眼她的肚子,淡声道:“你是德阳大长公主挑中的人,大长公主看人很挑剔,你不是那样的人。” 她根本不会浪费时间在这件事上。 再说了,大家都是长眼睛的。 姚青凌虽然与展行卓搬去了新府,可德阳大长公主哪允许她乱来? 便是她求人都之只能求到外人头上去,这势单力薄的样子,也没胆子干出偷人这种蠢事儿去自寻死路。 青凌淡淡的笑了笑。 外人能一眼看出真伪,与她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却拿最恶毒的心思揣摩她。 但她早已想开,不纠结这点事情了。 她道:“夫人信任德阳大长公主的眼光。那么夫人,不知道我这点儿小本事,能否求得忻城侯与皇后娘娘的庇护?” 第167章 蔺拾渊再次夜访 周夫人在木兰院待了会儿,走的时候,送了姚青凌一只金镶玉镯子。 丫鬟楼月送了一篮点心放在她们的马车上,周四小姐说,以后还要来玩。 周夫人对姚青凌和颜悦色。 姚青凌亲自送她们离开忠勇侯府。 丹桂院的下人如此汇报给马氏。 马氏皱着眉毛,不悦地嘟囔:“什么都没打听到……这周夫人是什么意思,怎么忽然跟姚青凌亲近起来了?” 姚清绮看着自己染的指甲,真希望这颜色是用姚青凌的血染出来的。 她道:“鬼知道那篮子里装的是点心还是黄金。” 姚青凌八成是花钱给自己找了个靠山。 这下动不了她了。 “再过两个月,所有人都会知道侯府有个来路不明的孩子。以后……不是,就从今天开始,侯府的脸面,还有人当回事儿吗?” 她冷笑一声,既无奈又愤恨,恨到她想发疯,想冲到木兰院掐死姚青凌。 这事儿传到晋阳郡主府中,她的婚事更遥遥无期了。 姚清绮想想都委屈到想哭。 马佩贞不管姚清绮是什么心情,她千般算计,眼看就要彻底扳倒姚青凌,功亏一篑。 再找这样的机会,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不对! 马佩贞恍然反应过来,这根本就是姚青凌事先设好的局! 她们刚要给姚青凌灌药,就有客人来访,哪有这样巧的事! 姚青凌是故意暴露自己怀孕的事情,给她以后生下孩子做铺垫! 可恶,她就这么顺理成章的,把事情办好了! 马佩贞一脸阴郁,攥紧了拳头。 姚青凌手上有钱,有钱就能使鬼推磨。 若她有铺子,有那么多嫁妆,她能做得比她更好! 这时候,马氏也已经反应过来,她冷冷扫了马佩贞一眼。 马佩贞感受到了姑母的怨气,她自己也觉得很冤,却不能为自己说话。 谁叫她在别人的屋檐下呢? 马佩贞憋屈地垂下头,咬紧了唇瓣,忍得很辛苦。 马氏觉得,她今天上蹿下跳,又是鼓动老夫人,又是挑唆忠勇侯,把所有人都叫过来了,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却是雷声大雨点小,最后却给姚青凌做了“嫁衣”,成全了她把孩子生在侯府的目的。 若不是这个侄女挑唆,叫她把事情往大了做,也不至于弄到她威信全无,像个笑话。 她拿一个浑身上下都是罪的人毫无办法,怎么去管其他人? 以后谁还把她当侯夫人看? 马氏忽然抽泣了声,想让忠勇侯安慰她几句,这事儿不怪她,是姚青凌太坏了。 赵姨娘在一边幸灾乐祸。 马氏越是跌得重,将来才有她上位的机会。 如今的赵姨娘,与过去的赵姨娘已不可同日而语了。 她道:“夫人,这客人都走了,我们能回去了吗?” 她扶起忠勇侯:“侯爷身子有些不适,该去休息了。” 马氏捏着帕子正擦不存在的眼泪,被赵姨娘这么一打搅,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愣愣地看着忠勇侯。 忠勇侯冷漠地扫了眼马氏,阴沉着脸走了。 侯爷一走,所有人也都起身离开了屋子。 老夫人对着马氏叹口气,摇了摇头,沉默地走了。 “我——”马氏一口气梗在喉咙,想说点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一下子空下来的屋子,感觉那是她空了的权力。 马佩贞害怕被马氏责骂,也混在人群里安静地走了。 “娘。”姚清绮留了下来,握着马氏的手腕蹲在她面前。 马氏没忍住哭声,泪水滚了下来:“清绮啊,娘以后在侯府,如何立足啊?” 她怕在侯府不能立足,在娘家也失去了威信。 娘家那边又要骂她无用,连一个没爹娘的孤女都斗不过。 “你的婚事,娘该怎么为你做啊?” 姚清绮贴着马氏的耳朵,小声嘀咕了几句。 “这样……可以吗?”马氏瞪大了眼睛,一脸震惊。 姚清绮冷声道:“娘,您还没看明白吗?那姚青凌是从西南回来的,她会邪术。任何对她不利的人和事,她都能扭转过来。谁跟她作对,就没好下场。您不觉得吗?” 马氏愣愣地想了会儿,点头:“对,你说的是。” 她瞳孔中因失败而散去的狠色,一点一点地回来了。 “但还要等一等,不能在这个时候。清绮,你不知道,这女人生孩子,是走一趟鬼门关,我们……” 母女俩嘀嘀咕咕的布局筹谋起来。 …… 木兰院。 姚清凌解决了一件心腹大事,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这时候松懈下来。 何茵来给她诊了脉,确定她没有因为情绪起伏而伤到胎气。 又轻轻解开她的外衫,检查她的伤。 那几个婆子太用力,把青凌的手臂和后背都挠出了伤。 何茵默默地给她上药。 只觉这侯府的小姐,比她太医府的庶女过得还艰难。 青凌看她沉默又担心的模样,淡淡笑了笑:“是不是在同情我?” 何茵抬头,比画手指:“小姐您很厉害。” 在这种情况下,强打逆风局。 “因为有你们在帮我。今天若不是你一针扎在婆子的手上,拖延了时间,那碗药就给我灌下去了。” “楼月拼死保护我,被她们弄伤了,她还强撑着伤痛给周四小姐做好吃的,哄她开心,为我争取侯夫人的好感。” “还有夏蝉,她拼了命地赶去忻城侯府,把侯夫人请过来,若没有她,我也不可能现在平安地坐在这里。” “还有祝嬷嬷,带着咱们院子的所有人,在我离开院子的时候,不让丹桂院的人闯进来。” “你们一心一意守护了我,守住我们这个院子。我很开心的。” “从今天起,你们这个月的月银,都要涨。” 几个人围着青凌,都有种打了胜仗的开心。 但这种开心跟拿了月银不一样。 是以弱打强获得的成就感,满足感。 几个人都挂着傻傻的笑。 距离晚膳还有一些时间,青凌倚着引枕,躺在临窗大炕小憩。 丫鬟们见她睡着了,晚膳送来了也没叫醒她,放在炉子上温着了。 静悄悄的屋子,悄无声息地进来了一道人影。 那人影放慢了脚步,慢慢走到炕前,仔细盯着她的脸。 从她的眉眼描摹起来,一直到她的下巴,脖子…… 看了好一会儿,视线落在她敞开的衣衫间,恍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动了一下。 不小心碰到了桌上的茶盏,发出轻轻的碰撞声。 青凌迷迷糊糊地睁眼:“楼月,你又毛手毛脚……” 她看清楚那人影与楼月的身形不一样,立即醒来了。 “你怎么来了?” 蔺拾渊故作沉静,坐在桌边,沉声说道:“兵马司的小吏今天看到侯府的马车在道上疾驰,险些撞到了人,回去跟我提了一嘴,我过来看看。” 第168章 又羞又窘 “哦……”青凌懒洋洋地撑着身子起身,衣衫从身上滑落,大半个丰润的肩膀漏了出来。 她侧头一看,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样子。 刚才何茵给她上药,怕膏药被布料擦了,青凌就随意穿了件宽大的外衫,没系衣带。 她睡着时,应该是衣衫大敞……岂不是都被他看到了? 青凌呼吸一顿,瞪着前方背影,怪不得他背对着她坐着。 青凌虽已是妇人,但毕竟男女有别,且这段时间,跟着她的肚子一起鼓涨起来的,还有她的胸部。 他并非与她亲密之人,怎可看到她这样! 青凌又羞又窘,绯红爬了满面,连身子都红成了虾子。 她又忽然有些难过。 与身段窈窕的女子相比,她几乎是一只肥胖的青蛙。 女子爱美,她也不例外。 她最难看的样子,都被他看见了。 蔺拾渊坐了一会儿,只听她一声“哦”之后就没了声音。 此刻,他已经平静下来。 却不敢贸然转头去看她。 他皱了皱眉:“怎不说话?是不是不舒服?” 青凌扫他一眼,又羞又怒之下,她抛弃了扭捏作态,直道:“你后背长眼睛了,这样问别人?” 衣服拢紧穿戴好,她动了动,双腿垂在炕沿,又恢复了昔日端庄的仪态。 蔺拾渊听出来她在生气,可她不知道她没穿好衣服? 这问题问得,不像是质问,像是抱怨。 蔺拾渊从守门晋升做百户时,有个乡绅往他房里送了一个貌美歌姬。 那歌姬胆子大,也很会撩拨男人,脱光了衣物,只着一件红色肚兜,横卧在他的床上。 当时的蔺拾渊还很年轻,就是个毛头小子。 还是个很容易害羞的毛头小子。他抓起一件衣服甩飞过去,将女人包了个严实。 那女人不领情,咯咯乱笑:“官爷,您怎用后背瞧人,您转过来看看奴家呀。” 此刻的蔺拾渊觉得,姚青凌的语气虽生硬,却好像跟那歌姬一样,叫他回头看看她。 诱惑两个字蓦然闯入他脑海,他脑子嗡一下冲涨,拳头握了握,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但他如今怎么也算是手握过十万兵马的大将军,昔年那些风月也已被考验过无数次,他不该这样不稳重的。 蔺拾渊深吸了口气,抬手拿起桌边一杯冷茶喝下,转头看了过去。 却见姚青凌衣衫整齐,连头发丝都没乱,端正坐在那里,淡淡地瞧着他。 蔺拾渊:“……” 他动了动腿,转过来正面对着她。 青凌开口:“刚才看见什么了?” 蔺拾渊:“你醒来是什么样子,我见到的便是什么样子。” 姚青凌面颊忍不住烧热,暗斥自己问了句废话。 她喉咙轻轻滑动了一下,力持镇定:“跟你说了多少次,不得擅入我房内……你这人怎么这样。” 说着说着,觉得自己说变了味道,怎么跟撒娇一样。 她干脆不说了。 蔺拾渊也直接,他道:“上一次你身子不便走动,是我将你抱起送去了床上。” 姚青凌:“……” 气氛突然变得又尴尬又暧昧。 青凌垂着的眼瞥向别处。 她沉默了会儿,才说回正题:“我怀孕的事在侯府内公开了——” 她话还没说完,蔺拾渊的身体便绷紧了:“怎么发现的,谁出卖了你?” 他下意识地想到那日在厢房聚着的那几个人,又想也可能是她院子里的人。 她回到侯府还不到一年时间,主仆未必都是一条心。 忠勇侯府的这些人,白白当着“忠勇”二字,个个自私自利,吸人血吃人肉。 他能想到一旦姚青凌被人知道怀了身孕,那些人会怎么看待她,要怎么吃了她! 青凌看他双目迸着寒光,一副要把人脖子拧断的架势,不但不害怕,心里还觉得温暖。 “你先听我说完。”青凌叫他放松,“你看我安然无恙地坐在这儿,就是没事了。” “是我主动暴露的。”说着,青凌眼眸垂下,淡淡的笑容中含着几许无奈,“我就快生了,稳婆和奶娘都要安排进来院子里等着。” “人一多,她们早晚会发现。与其被动被她们知晓,不如我自己主动挑破秘密。” “而且我借着此事,与忻城侯府搭上了关系。忻城侯夫人答应做我的靠山。” 蔺拾渊皱了皱眉。 这件事,姚青凌没有与他商量过。 但,她选择告诉了他,也算是坦白。 男人的眉毛再度舒展开。 他道:“忻城侯夫人不可能什么都不要你的,白做你的靠山。” 青凌点头:“是,确实有点难。” 如今整个侯府都知道,忻城侯夫人是姚青凌的朋友。 但他们不知道,青凌是怎么做到的,用什么做了“友谊的桥梁”。 青凌将她用信息网作交换,换取侯府的力保,这件事告诉了蔺拾渊。 蔺拾渊想了会儿。 他到京城已有大半年,这大半年里,他并非浑浑噩噩白混时间。 他差不多摸清了京城的大致格局。 至少,这格局是明面上能看到,并且他能猜测出来的。 忻城侯府作为皇后的娘家,有势力,同时也需要助力壮大自己。 姚青凌挑选的靠山不错。 蔺拾渊点了点头:“不错。” 青凌看他一眼,又说道:“永宁寺底下,那些铁矿石的事,等查明之后……” 两人叽叽咕咕商议起来。 为方便商议,蔺拾渊从椅子转到了炕的另一侧,跟姚青凌只隔了一张矮桌。 桌上点了一盏灯,灯光算不上多明亮,半明半暗的光线只能照射两尺多范围,像是一个朦胧无形的光罩,将两人拢在小小的空间里,谁也进不去。 夏蝉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推门进去想瞧瞧青凌醒了没,刚进去,就感觉到里面除了姚青凌之外还有其他人。 她:“谁在屋子里?” 说话声打断,蔺拾渊起身,挑开珠帘走了出来:“夏蝉姑娘,是我。” 夏蝉一怔:“蔺指挥使?” 她的视线越过男人,往里面瞧了一眼:“姑娘可是醒了?” 蔺拾渊点了点头。 夏蝉道:“姑娘今日累着了,到现在还未吃晚膳,我这就去将晚膳拿来。” 她兀自镇定,压下心中一切疑惑,沉稳地转身走出房间。 心里却突突跳个不停。 这时,楼月也来看青凌醒了没有,刚巧撞上出了门槛的夏蝉。 夏蝉一把抓住楼月的手腕,将她拉走。 她压低了声音:“蔺指挥使在里面。” 楼月习惯了青凌与蔺拾渊商量事情,所以他夜晚出现在青凌的房间,也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夏蝉无语地戳一下她的额头:“你除了琢磨吃的,能琢磨点别的事儿吗?” 她压低了声音:“你忘记了,青凌小姐睡着时,衣服是敞开的。” 楼月:“……” 她脚步顿住,睁大眼睛,对啊,小姐那会儿衣衫不整! “那,那……” 第169章 蔺拾渊有种挖坑把自己埋了的感觉 楼月“那”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最后她问:“小姐可是跟蔺指挥使在里面说话?” 夏蝉说:“我进去时,蔺指挥使出来了,小姐没出来。” 楼月:“蔺指挥什么时候来的,真是来无影去无踪。” 夏蝉看她一眼,这是重点吗? 小姐腹中孩子铁定是展二爷的,可外人不会这么想。 她们正想尽一切办法往小姐头上按罪名。 这蔺指挥使也太随便了。 夏蝉有些不悦。 楼月将炉子上温着的晚膳送去房内。 她带着好奇和窥探的目光进去一看,屋里两人就只是坐着,没什么出格举动,在商议着什么大事。 蔺拾渊见楼月进来了,说:“你先吃晚膳。” 他收起桌面上的零散东西,只留了他的一杯茶。 楼月平静的将碗碟放在桌上。 姚青凌捏着筷子看他一眼:“你饿吗?要不要一起吃一点?” 蔺拾渊瞧着那几个菜。 菜量丰富,且量大。 他忽然有些明白,她为何胖了这么多。 不过,蔺拾渊听到侯府有异动就立即赶过来了,肚子是饿着的。 他没跟青凌客气,点了点头。 楼月抱着托盘出去拿碗筷。 夏蝉见她又走了一个来回,怎么还在里面吃上了? 她坐在门口廊下守着,不让小丫鬟们靠近。 屋内,姚青凌吃了会儿,抬头瞧了瞧对面的男人,忽然有些恍惚。 她已经很久没有单独和男人坐在一起吃饭了。 在新府时,只要周芷宁在,展行卓多半时间是陪着她们母子的。青凌不愿意跟他们一起吃,就只能自己一个人坐一张桌。 吃到饭菜都凉了,展行卓也没回来。 再后来她和展行卓翻了脸,看到他就讨厌,哪还有吃饭的胃口。 不过此刻,青凌对着蔺拾渊,胃口是不错的。 她吃了一碗米饭,还打算再添一点。 但看见连手指都圆润了,成了小肉手,默了默,放下了碗筷。 蔺拾渊早就吃完了饭。 长期在军营,早习惯了吃快饭,随时待命上战场。 此刻他拿了一块点心吃着,打发时间。 姚青凌瞅他:“你喜欢吃点心?” 蔺拾渊总不能说,他只是在看她吃东西,又不能直愣愣地盯着她,便随便拿了一块糕点当嚼头。 “味道尚可,不过我吃过比这味道更好的。”男人看她一眼。 青凌:“哦?还有比楼月做的更好吃的?哪家点心铺子做的,我高低要买来尝一尝。” 蔺拾渊有种挖坑把自己埋了的感觉。 他也不知道京城哪家铺子的好吃,便随口说了一家蔺俏提到过的合味斋的。 姚青凌想了想,没听说过,回头问一下楼月。 “唔,这个名字好听。和胃,合味……” 两人有的没的闲聊,时间一点点过去,青凌竟不觉得困。 又或许是她刚才睡了会儿,现在很有精神。 守在门口的夏蝉和楼月两人像两个石狮子守着。 楼月忍不住了,打了个哈欠靠着柱子就睡着了。 夏蝉往身后的门看了好几眼,几次忍住进去赶人的冲动。 她抱着膝盖,瞧着天空的月亮。 这么大的一片天,就只有一个月亮,不知道月亮有没有觉得自己孤单? 她又想,小姐以后一个人养孩子,要面对很对流言蜚语。 而且,展二爷和国公府大概是要来抢孩子的。 如果小姐有个男人护着,孩子若有个爹,会不会好一些? 有时候夏蝉在想,这侯府待着没意思,凭小姐的本事,她可以出去单住,少在这儿受气。 别的不说,当年展二爷跟国公爷闹脾气,不就是去新府单住,分府不分家。 小姐铜锣巷的房子还空着呢。 小姐也可以找个男人入赘,屏蔽外面的闲言闲语,也免得因为家里没男人被人欺负。 可是,愿意入赘的男人不好找,总不能路上随便捡一个…… 夏蝉胡思乱想了一通,听到身后开门声。 她起身。 蔺拾渊走出来,夏蝉问道:“小姐睡了?” 蔺拾渊点头。 他正要离开,夏蝉叫住他:“蔺指挥使,有些话想跟您说。” 蔺拾渊挑了下眉毛,背着手走到一棵玉兰树下。 夏蝉抿了抿唇,开口说:“蔺指挥使可是喜欢我家小姐?” 男人微微蹙了蹙眉毛。 没有人直白的当面问过他这个问题,倒是有几个说他与姚青凌有苟且的。 蔺拾渊淡淡的瞧着夏蝉,点头。 他如此坦然,让夏蝉愣了一下。 蔺拾渊的想法很简单,夏蝉是姚青凌的心腹,被她知道没什么问题。 这些个丫鬟对姚青凌忠心耿耿,应该让她们知道,他是自己人。 夏蝉觉得,这位蔺指挥使的爱好挺特别的。 以前不知道小姐怀孕,他有这个想法还能理解,小姐年轻貌美,只是行事与其他贵女不同罢了。 可他既已知道小姐有孕,且孩子的父亲有权有势,想想就麻烦,他不嫌弃吗? 且说实话,到了孕后期,小姐的容貌都变了,虽然圆嘟嘟的看着可爱,可男人不都喜欢身材窈窕的吗? 虽然他是蔺俏的哥哥,夏蝉也要保持理性看待。 她不愿小姐受到伤害。 夏蝉道:“你喜欢也不行。蔺指挥使,小姐如今是未嫁之身,你不能想来就来,不顾小姐的清誉。” “以后来我们院子,还是请门房通报一声。”顿了顿,她补充,“最好是让蔺俏传话。” 蔺拾渊:“……” 成了蔺指挥使,倒不如蔺管事的时候方便了。 蔺拾渊拱了拱手,说:“夏蝉姑娘说得有理,受教了。” 只一个轻跃,男人上了屋顶,瞬间就消失于夜色。 夏蝉抬头看着黑漆漆的天空,怀疑刚才的警告到底有没有用。 姚青凌怀有身孕的事,很快就传了出去。 德阳大长公主得知青凌有孕,愣了许久。 “有孕了?她竟然怀孕了?”手指用力攥紧,心情很复杂。 贾、荣两位嬷嬷都没说话,很是谨慎小心。 这时候若说错一个字,都会招来大长公主的责骂。 展行湘与崔氏一起进来;崔氏观察大长公主的脸色,见她一脸阴郁就知道正恼火。 她轻轻推了下儿子,叫孩子上前哄祖母开心。 小孩奶声奶气的扑到大长公主怀里,甜糯糯的喊她祖母,还将手中的糖葫芦给大长公主吃。 大长公主垂眸看着眼前的孙儿,脑中想的却是姚青凌肚子里的那个。 若她婚后就怀上孩子,这会儿孩子都能走路了。 展行湘小心翼翼地说:“祖母,二……”她赶紧改口,“姚氏有了身孕,咱们府中要不要派个人去瞧瞧?” 崔氏看她一眼:“她都离开国公府了,不再是国公府的人,去瞧什么?” 第170章 都怪周芷宁那贱婢,拆散我儿好好的一个家 一阵沉默。 从姚青凌离开国公府,德阳大长公主既没去找姚青凌的麻烦,也没任何往来。 她那家名声大噪的货铺,长公主也不允许下人去采买。 就当府里这个人没有存在过。 其实这段时间,国公府里一直都很压抑,除了展行卓回京述职那段时间,大长公主脸上有点笑意,大多时候都绷着一张脸,谁都不想见。 被儿媳妇这么折腾到脸上无光,这口气怎么可能忍得下去? 德阳大长公主忍而不发,不过是在等时机。 等事情彻底平息下去,没人再讨论这桩闹得沸沸扬扬的和离大事,她再动手。 当时姚青凌和离的理由是不愿与周芷宁这个案犯余孽为伍,针对的并非长公主,也不是国公府,外人的议论其实有限,注意力都在周芷宁身上去了。 大长公主念着从前姚青凌对她的孝顺,也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事情过去。 可展行卓到底是她的儿子,他被逼到洛州那种穷苦到极限的地方去,做母亲得怎么不心疼? 何况周芷宁成了官奴婢,也算解了她心头之恨,大长公主便觉得,姚青凌也应该受到惩罚的。 没她闹事,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好好的家,散了。 但若大长公主那时就下手报复,别人会说她以大欺小,以强凌弱,欺负她一个小孤女。 大长公主打算的是,等事情平息下来,到那时姚青凌若过得不顺,别人只会说她离开了国公府,把日子过得越过越糟。 本该是到下手的时候了,却在这时候传出来,姚青凌怀孕了? 崔氏深知大长公主对青凌的感情复杂,绝不能让姚青凌有机会回府,也不想让大长公主去抢那孩子,她心思翻了好几番,莞尔一笑,柔柔笑道:“告诉母亲一个好消息,方氏刚诊出来怀了身孕,母亲,您又要当祖母了。” 方氏是展世子的妾;而世子不止一个妾。 崔氏想让大长公主知道,这国公府有的是孩子,便是姚青凌肚子里的孩子是展家的种也没什么要紧的。 大长公主睇她一眼,冷声道:“方氏这是怀的第三胎了吧,你呢?至今只有骐儿一个孩子,你在高兴什么?” 崔氏:“……” 她就不该开口的。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从生了骐儿之后就没动静了。 姚青凌在府中时,她尚且能安慰自己,姚青凌生不出儿子,可现在,她竟是用妾的孕事来哄大长公主开心,实在是够憋屈的。 好在崔氏娘家的门第比那些妾高出不少,她在世子跟前地位稳固。 崔氏讪讪的,一脸郁闷。 展行湘忍不住了,小声说道:“母亲,姚氏肚子里的孩子,是二哥的吗?” 她听府里的下人们议论,姚氏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二哥的。 有人说,姚青凌在永宁寺时被流匪睡过了,她有命活下来,但不敢回府,过了好些天才敢露面,就是躲起来养伤。 也有人说,姚青凌偷男人,她在外置办了一处宅子,就是用来跟男人私会的。 有人见过那个男人进出那栋私宅,两人鬼鬼祟祟的。 她后来回了忠勇侯府,拿做生意做幌子,时常夜不归宿。 展行湘觉得那些人说得不对,姚青凌不是那样的人。 可是,说的人太多了,就连大嫂都觉得,那孩子可能不是二哥的。 “……你想啊,她肚子里的孩子若是二爷的,二爷那么喜欢孩子,能不疼自己的吗?姚青凌有了这孩子,就不用忌惮周芷宁母子了。孩子是女人在夫家立足的根本。可她却顶着那么大风险,非要和离,不就是心虚?” 贾嬷嬷看到大长公主的脸色更阴沉了,出声提醒展行湘:“三小姐,您不该议论此事。” 姚青凌的孩子,不管是不是展行卓的,对国公府而言,都是一件棘手的事。 若是,国公府自然不肯让自家血脉流落在外 若不是,那就更不好办了。展二爷被戴绿帽子,这有损二爷的威名。他的仕途有了起色,朝堂上多的是想踩他下去的,这种丑事说出去太难听了。 荣嬷嬷小心翼翼地问:“要不要告诉二爷,叫他回来一趟?” 大长公主头疼得很,揉了半天,只觉越揉越疼。 她摆了摆手:“行卓在洛州,只等接任他的官员过去,再有一段时间他就能回京赴任户部侍郎。这时候不该让他分心。若出了错,他在洛州的辛苦就功亏一篑了。” 荣嬷嬷点了点头:“还是公主考虑周到……” 大长公主想到了什么,叫崔氏和展行湘都出去。 关起门来,大长公主与跟前两个心腹嬷嬷说:“去把何氏药铺的大夫叫到府上来。” 两位嬷嬷互看一眼,明白了大长公主的意思。 很快,何大夫就进了国公府的大门。 这一次,何大夫没遮掩什么,直接就说自己说谎了。 永宁寺那夜之后,姚青凌没在他铺子里养伤,而是铜锣巷的一处宅子里。 何大夫还说,姚青凌那一夜后就对展二爷心灰意冷,即使怀着孩子也打定主意要和离。 “……当时少夫人……是姚氏说,若她无法和离,就让我配一碗落子汤给她。姚氏态度坚决,小人本着医者仁心,这才同意帮她。” 何大夫还说,“自打姚氏进了国公府,小人就是她的常用大夫。姚氏在二月怀有身孕,这事真真切切,当时少夫人还很开心。她身边的婢女说,二爷若是知道,一定会很高兴……哦,对了,小人记得那天下了很大的春雨。” “可是隔了一天,小人又被叫去新府给姚氏诊脉,姚氏着了凉,看上去很不高兴。后来小人才知道,罪人周氏在府上住着。” “从那之后,姚氏就愁眉不展,与二爷也不那么亲近了。姚氏还求小人务必要保守秘密,不能让人知道。当时小人以为,姚氏想防着罪周氏……” 何大夫将青凌教他说的话,都在大长公主的面前说了。 德阳大长公主叫人给了何大夫赏银。 何大夫走后,贾嬷嬷和荣嬷嬷都松了一大口气。 这下可以确定,姚青凌的孩子的确是二爷的,二爷没戴绿帽。 二月就怀上了,那现在已经八个月,就快生了! 姚青凌是真能藏,忍到现在。 而且她就挺着个大肚子到处走,愣是没让人瞧出来一丁点儿。 贾嬷嬷笑着说:“这下该是恭喜公主,您又要做祖母了。” 姚青凌生下孩子,这孩子也只能回到国公府,她抢不过的。 大长公主又喜又怒,道:“都怪周芷宁那贱婢,拆散我儿好好的一个家!” 第171章 祸水东引 何大夫从国公府出来,晚上就去了忠勇侯府。 “都按照你说的,与大长公主说了。只是青凌小姐,你这是何意?” 在何大夫看来,孩子与国公府撇清关系,最好的办法就是,这孩子不是展行卓的。 丢的是展行卓的脸面,对姚青凌来说,不过是虱子多了不痒,她已经和离,跟谁有孩子,碍着谁的事儿了? 孩子出生后,只要说不足月就能遮掩过去。 “看大长公主的意思,她定是要孩子认祖归宗的。”何大夫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青凌。 国公府的子嗣不兴旺,世子爷跟前只有一个嫡子,两个庶子和两个庶女。 展二爷连一个都没有。 这要是再夭折一两个…… 偌大的国公府,再加上一个公主府,这么大的家业,当然是子嗣越多越好。 青凌笑了笑:“何大夫,你不了解大长公主,也不了解展行卓。” 他们的身上流着的是皇族血脉,天生尊贵。 皇族是不容受辱的。 后宫的嫔妃若是秽乱后宫,嫔妃的死相会很惨,她们的家族也受牵连。 大长公主可以捏着鼻子放青凌离开,但绝不允许她秽乱展行卓的“后宫”。 一旦大长公主确定这孩子不是展行卓的,青凌可能死于睡梦,也可能死在去铺子的路上,或者沉尸河道了。 姚青凌可不想死。 何大夫叹口气:“我能帮你的,就只能帮到这里了。你有本事,后面的路,就自己个儿好好走着吧。” 青凌叫夏蝉送送何大夫,夏蝉给何大夫塞了一张银票。 屋里,青凌慢悠悠地喝着银耳百合汤,心想,该走下一步了。 夏蝉回到屋子里,楼月正在猜测大长公主什么时候来侯府。 “听说二爷就快回京了,大长公主会不会来府里,跟侯夫人说,让你们再成亲?” 姚青凌慢条斯理地喝着燕窝,她道:“成亲这事儿再说吧,但我想,有些人就要难熬了。” 姚青凌的这一招,叫祸水东引。 她让何大夫在大长公主的面前提到周芷宁。 她和离的真实原因是展行卓对她没感情,把她当挡箭牌;大长公主也只是利用她,把她当工具。 但她和离,周芷宁确实占了很大原因。 姚青凌要让大长公主记恨周芷宁,把展行卓“妻离子散”的账记在周芷宁的身上。 而不是计较她不懂事,怀着身孕还要折腾,非要闹和离。 是周芷宁逼得她受尽侮辱委屈,饱受磋磨,为了孩子她才不得不离开。 周芷宁若过得好,那么她与展行卓复婚一事就永不可能。 当然,姚青凌也只是在给大长公主画饼。 她要让大长公主觉得,只要周芷宁还在,她就永不原谅。 楼月听完恍然大悟,她赞同点头,原来是这样。 “我就说么,小姐不可能没有目的地做这种没好处的安排。” 夏蝉笑:“瞧你说的,小姐做这些也只是不得已而为之。” 虽然姚青凌已经找了忻城侯府做靠山,可毕竟不是自己人,皇后娘娘最后能不能点头还是个未知数。 姚青凌更相信自己,她这样做,是多了一重保障。 “可是……”夏蝉想到了什么,“可是若二爷知道了,他会回京吗?” 展二爷不同于大长公主。 他与姚青凌毕竟是做过夫妻的。 夏蝉只要一想到展二爷那莫名其妙的自信,就很是无语。 他怎么会觉得,自己爱着其他女人的时候,青凌小姐还心系在他的身上。 他总说对小姐好,也没看出来到底是哪里好了。 给妻子一口饭吃,一件衣服穿,给她一个正房少夫人的位置,就叫好了吗? 夏蝉还记得在新府时的混乱景象,夫人不像夫人,客人不像客人。 展二爷就是个糊涂脑袋,人说娶妻娶贤,大长公主给他找了这么好的妻子,他却捧着个烂菜叶当宝贝。 可夏蝉也清楚,这位展二爷的控制力极强,要不是姚青凌拿到了太后的懿旨,是没可能和离的。 她就担心展二爷回来,又对小姐纠缠不清。 青凌淡淡说道:“在皇上下诏之前,他是不能随意回京的。再说了,他是去治水,管理洛州那一带的。若没将事情办好他便回来,御史台的笔和嘴都不会放过他。到时,他在洛州吃的那些苦就白吃了。” 姚青凌猜测,周芷宁也不会让他在这个时候回来。 展行卓向来很听周芷宁的话。 她还等着他“衣锦还乡”,照顾周家一大家子人呢。 姚青凌讥讽地勾了勾唇角。 …… 盛京城再也没有人乱传谣言说姚青凌怀的是野种。 她没有被流匪睡,也没有野男人。 孩子是展二爷的。 风向几乎在一夕之间改变。 周芷宁攥紧了拳头,牙齿都要咬碎了。 姚青凌竟然怀孕了? 呵,她不是生不出孩子吗? 展行卓不是不让她生吗? 他说过的,姚青凌不会生下他的孩子。 哈,真是可笑。 周芷宁咬紧了牙笑,眼泪却忍不住夺眶而出。 骗子,都是骗她的! 周芷宁越想越难过,看了半天的落花,连人过来了都不知道。 陶蔚岘背着手走过去,示意身后跟着的仆人放轻脚步。 他轻轻一挥手,那几个仆人抬着一个巨大的盖着红布绸子的东西到周芷宁的面前。 周芷宁愣了一下,赶紧拿帕子擦了擦眼睛,转头看向陶蔚岘:“这是……” 陶蔚岘摆摆手,示意那些个仆人都下去。 陶蔚岘说:“看你这几天情绪忽高忽低,特地送来这么个新奇玩意儿逗你开心。去揭开绸子瞧一瞧,里面是什么东西?” 周芷宁看他时,眼睛仍是红红的,看得人心疼。 陶蔚岘说:“快去揭绸子,你这红眼睛看得我都难受了。” 周芷宁抿了抿唇,走几步去将那红绸掀开。 一座一人高的红珊瑚呈现在眼前。 她惊愕的微微张着嘴,打量这座巨大的珊瑚树。 枝杈上挂着做工精巧的翡翠叶子,白色的是南珠,做成了果子的样子。 在澧国,红色珊瑚是十分珍贵的东西,尤其是这么大的一株珊瑚树,不是千金万金就能买到的。 这么好的品相,得在皇宫才能看到。 陶蔚岘背着手走到周芷宁的旁边:“喜欢吗?” 周芷宁:“送给我?” 陶蔚岘冷漠地说道:“姚青凌怀了身孕,知道你不开心。” 他侧头,对着周芷宁却是一脸温柔:“但若它能让你笑起来,便值得。” 第172章 他会跟姚青凌翻脸吗? 周芷宁确实很开心。 相比展行卓的欺骗,陶蔚岘对她的好用金银和偌大的别苑来表达。 “喜欢吗?” “嗯。”周芷宁微微笑着,轻轻碰了下那龙眼大的南珠。 周家还没垮的时候,这样的红珊瑚,这只做贡品的南珠,在周家的库房有很多。 她小时候拿南珠当弹珠玩,磨成粉敷在面上,如今却难得一见。 她捏着南珠微微怔愣,想到了什么,回头看向陶蔚岘:“这珊瑚树,该不是贡品吧?” 陶蔚岘捏着扇子,轻轻波动了一下上面的珠子,笑得漫不经心:“这么好看的树,宫里可没有……” 他摘下一颗硕大的南珠,挂在周芷宁的发髻上,盯着她左看右看,又摘一颗珠子下来,挂在她另一侧发髻。 慢悠悠地说:“放心,这东西不在上贡的册子里。” 周芷宁毕竟是在太傅府长大的,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也很清楚,皇宫未必有好物,真正的好东西,都被转送到手握重权的官员手里。 陶蔚岘勾起周芷宁的下巴,温柔的的眼盯着她,含情脉脉地说:“芷宁,只有最好的东西才配得上你。” 周芷宁羞怯地拨开他的手:“别动手动脚的。” 转身就走,陶蔚岘连忙嬉笑着跟了上去。 周芷宁知道男人都是什么心思,她想,展行卓对她不忠,她又为什么要对他一往情深? 何况,周家的处境摆在眼前。 父亲的书信一封接一封,说他在北地过得有多难。 母亲病了,没钱买药;北地已经开始下雪了,要买新棉衣,还要买柴火;父亲和几个叔伯都受够了挖矿,累地干不动了,想换轻松一点的活儿,但这需要银钱疏通关系,他们怕死在矿上,再也无法等到返京一家人团聚的那一天…… 周芷宁想,她只是要为了自己,和亲人好好地活着,而已。 …… 另一头,信王捏着笔,对着墙上挂着耳朵画临摹。 同样是横卧在石头上的美人,只是他笔下的姚青凌要微胖一些。 也不知怎么的,他下笔时,不知不觉就画得丰润了。 他问侍卫:“我好的好看,还是展行卓画的好看?” 侍卫走上前看了会儿他的画:“王爷画的好看,展二爷的怎可跟您的比。” 信王得意一笑,捏着笔对着自己的画连番欣赏。 原来丰润的美人别有妙处。 怪不得蔺拾渊连狗腿子都肯做。 他将笔放在一边,走到盆子那里洗手。 水被撩动起来,发出轻轻的哗啦声。 听得出来,王爷心情很好。 侍卫却微微皱眉,看一眼那画,犹豫刚打听来的消息要不要说。 信王转身,看到侍卫便秘似的脸,踢他一脚:“你这是什么表情,有话就说。” 侍卫垂下头,低声道:“京城里到处在传,姚青凌怀孕了。” 前些日子,信王出京去了,消息到了这会儿才传到他的耳朵里。 信王拧着眉毛看一眼那画,原来是怀孕了,怪不得胖成那样。 他阴沉着脸走到桌边,又提起画笔,在纸上添了几笔,一下子就显出了孕肚。 毛笔随手丢在桌上,墨汁都甩了出来。 他背着手,盯着那画:“蔺拾渊的种?” “是展二爷的。大长公主派了人控制舆论,不让谣言乱传。” 信王冷笑,两指捏起那画:“那我……将这副画寄给展行卓?” 侍卫默了默,“展二爷很快就回京城。待他正式登上侍郎之位,对王爷更有助力。” 信王想了会儿。 姚青凌对他有这么重要吗? 他拎着画,丢到了水盆里。 瞬间,水将画淹没,墨汁融开,再也看不出本来面目。 侍卫看着那画融了。 忽听信王问:“蔺拾渊这个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做得如何了?” 侍卫笑了笑,说:“还能如何?就跟王爷您想的一样。” 每天带着一队小吏游街。 不同的是,从前他坐在囚车里,如今还得靠两条腿走路。 遇上命案,抢劫盗窃案什么的,还得负责调查案子,城东城北城南城西,两条腿跑到抽筋。 按说指挥使是配备马的,可连承泰特意关照,就说马不够用,没马。 蔺拾渊能怎么着? 信王扫他一眼,淡声道:“我说的是,他与姚青凌的关系,他们翻脸了吗?” 信王这次出京,是查到了流匪的一些消息。 他现在更感觉,姚青凌跟那些流匪有关系。 只是他没有真凭实据。 蔺拾渊疾恶如仇,忠于朝廷,他会跟姚青凌翻脸吗? 侍卫说:“蔺指挥使如今忙得不可开交,姚青凌换了其他人去码头盯着。两人也没有往来的迹象。” “蔺拾渊的妹妹,那个叫蔺俏的小姑娘,已经有些日子没看到了。” “应该是被蔺指挥使叫回去了,听说姚青凌在聘请武师。” 其实很容易理解。 指挥使这个官位不大,但好歹是个官。按照京中贵人的规矩,女子是不能出去抛头露面的,掉身价。 那小姑娘再过几年就该议亲,舞刀弄棒的不好嫁人。 再说了,好歹是官员的妹妹,怎可给商女做护卫? 侍卫顿了下,又说:“应该是觉得被姚青凌欺骗了吧。她怀着其他男人的孩子,这孩子生下来,他看着多膈应。” 再喜欢,也不愿意做现成的爹吧? 信王勾起阴冷的笑,蔺拾渊这么快就放弃了? 不是在码头的时候,有说有笑的吗? 这时,一个穿着缎面衣裳的男人进来,看着贵气又土气,像在乡下收粮食的掮客。 他进门先跟信王行了个礼。 这人是信王分派在姚青凌庄子附近的暗探。 信王抬了抬下巴:“说。” “王爷,庄子那边的村民在山上救了个女流匪,送去了庄子给姚青凌医治。但那女流匪心黑手辣,杀了看护的人,跑了。” 信王皱眉,对这消息没兴趣:“这也值得你来说?” 如今到处都是流匪,那些人又善于躲藏。再说了,他要抓的不是一个流匪,是一群。 难道就凭这一个逃了的女流匪,就说姚青凌窝藏朝廷钦犯? 暗探道:“怪就怪在,奴才听人描述,像是周姑娘要找的那个女人。” 信王微挑眉,这才露出一点兴味。 那红樱命很大,居然逃了。 那么,能逃到洛州吗? 暗探却话音一转,说道:“王爷是否安排了人,去跟庄子里的人接触?” 第173章 愚蠢! 信王眉心皱得很深:“庄子那边,我只安排了你。” 那人道:“奴才与庄子里的人搭上话,承诺只要他给我看到我想要的消息,事成之后就让他做官。” “奴才当时判断,这人是很有意愿与我合作的。可在那之后,奴才再约他,始终没有得到回复。” “可是根据奴才观察,除了那个逃走的‘女流匪’引起了一点波动,那庄子里并无异样。” “也不知那庄户不敢露头,是否与这有关。” 他将怀里的银票掏出来,这原是打算给那庄户的一点甜头,坚定他的信心的。 毕竟筹码越大,甜头越好,就越想搏一把,铤而走险。 “奴才也在想,兴许王爷同时派出了其他人马,他们给的好处比奴才更多,奴才这点就不够瞧了。” 信王将那几张银票拿过来,瞧了瞧数额,把银票又给了暗探。 他得更高看姚青凌一眼了。 他抓她的尾巴,抓了这么久,每次有点苗头便被她断了。 呵,周芷宁是才女,姚青凌是难抓的狐狸。 不过…… 想到周芷宁,信王背着走手在屋里来回踱步。 他跟周芷宁提过,姚青凌有问题,难道是她做了什么? 夜晚,明月高悬。 信王去了一趟蘅芜别苑。 还没进入内院,就已听到抚琴声。 到了里面一看,只见周芷宁穿白色纱裙,打扮得清雅,琴弦在她的指尖微微震动,她青葱似的手指与琴弦缱绻着。 陶蔚岘坐在梅花桌边,喝着美酒,也不知是听得陶醉,还是看着美人美景陶醉。 亭子外,树着一株巨大的珊瑚树,明月下,那红艳的色彩似血,风吹过,翡翠叶子叮叮作响。 “啧,你们倒是有雅兴。” 信王阴沉着脸现身,勾唇讥讽。 周芷宁停下抚琴,起身给信王行礼。 信王阴沉沉地看着她,陶蔚岘行礼过后,问道:“王爷为何生气?” “问她。”他朝周芷宁抬了抬下巴。 周芷宁似有所感,却依旧抬眸笑得纯真:“我怎么惹着你了?” 信王往前一步,逼近周芷宁:“你干的好事,你不知道?” 周芷宁目光轻晃,咬着下唇,似是被吓到,迅速跪下来:“奴婢……不知。” 她微微攥紧了拳头。 奴婢……她本该是官小姐的! 信王冷冷看她,并未叫她起来。 陶蔚岘看了心疼,又觉得信王的怒火莫名其妙。 “王爷,不知道芷宁做错了何事?你说清楚了,该补救就补救。若是不能,再赶紧想别的办法。” “难道,金满堂出了什么问题吗?” 信王扫了眼陶蔚岘。 除了美色之外,他就没有别的关注的地方,这会儿倒是怜惜起女人来了。 他盯着周芷宁:“姚青凌的庄子,你有没有动过?” 周芷宁呼吸微梗,手指攥得更紧。 她知道,信王跟陶蔚岘和展行卓都不一样。 他看似游手好闲,沉醉于山水和美色,心里也是有野心的。 她害怕惹怒信王,索性坦白。 “王爷告知奴婢,姚青凌的庄子里有异常。奴婢也是想抓到姚青凌的把柄,为王爷分忧。” “呵!”信王嗤笑,“为我分忧,还是你自己报复心切,急功近利?” 周芷宁垂下眼眸,卑微,却也坚持自己。她道:“奴婢是要为王爷分忧。当然,奴婢与姚青凌有私仇。奴婢与王爷是利益一致的。” “是吗?”信王冷笑一声,“难道不是你的人在庄子那边发现了那红樱的踪迹,而你又恰巧从本王这得到消息,知道本王提携蔺拾渊的用意,你便觉得姚青凌势单力薄,这是个机会?” “你抢在本王前面下手,是你憎恨姚青凌,要亲手置她于死地。她死得难看,你才觉得你终于赢了她,是吗?” 女人对男人的爱很自私,争得你死我活,就为了证明自己更重要,是唯一;女人对女人的恨也恨自私,非要看到对方死在自己的手里,她才觉得解气。 信王府里的姬妾为了争宠,哪个手里是干净的。 他就冷眼看着她们为了他而争斗。哪个做得过火了,或者他不喜欢了,杀了就是。他不会留情。 可周芷宁不是。 周芷宁是他老师的女儿,是利益同盟,是他的手下。 所以她为一己之私坏了他的好事,让他非常恼火。 周芷宁紧紧地咬着唇。 谁说信王是草包? 她绷紧了身子,坚持道:“既然王爷已经抓到姚青凌的尾巴,为何不趁着她不注意的时候尽快把她揪出来?” “只是派人盯着,拖延时间。姚青凌狡猾毒辣,她会收起那条尾巴!” “我看,你是害怕她知道,你已经离开了司农寺。”信王阴冷地,轻轻地说道。 她是害怕姚青凌再把她送进去。 周芷宁脸色变白。 是,她害怕。 如今,她更加害怕了。 姚青凌有了身孕,展行卓对她又会是什么态度? 信王怒斥:“你知不知道什么是打草惊蛇?” “蔺拾渊刚与姚青凌分道扬镳,蔺拾渊的本性还没暴露出来,他们的交情还在,你却急吼吼地下手了,愚蠢!真不知道你才女的名声是怎么来的!” 信王的用意,是要看到蔺拾渊与姚青凌渐行渐远;蔺拾渊尝到恢复官身,权力在握的滋味,当他的欲望扩大,迟早对姚青凌下手。 那庄户,他原打算发展成为自己的暗探,等时机成熟,再将姚青凌与那些可疑的流匪一网打尽。 信王还知道,姚青凌与蔺拾渊既组成利益共同体,两人分开的时候,姚青凌定然要做好筹谋,应对蔺拾渊的离开。 他们应该蛰伏,不能有任何举动来惊到她,要等姚青凌觉得安全了,放松下来的时候—— 可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 他的布局付诸东流。 “老师的计谋,你半点都没学到!那些把你捧起来的银子,全白费!” 周芷宁被骂得摇摇欲坠,脸色一下白,一下红,几乎透不过气来。 陶蔚岘看她美人落泪的模样,终是舍不得。 “王爷,你骂得也太狠了。姚青凌从前藏拙,谁知道她心眼那么多。芷宁从小就有我们护着,怎么能跟那孤女比。” “这次失利,那就再等下次机会。要我看,就先让姚青凌先得意着。她不是就快生了吗,那是她最没防范的时候,也是我们下手的时机。” 大长公主和展行卓定然要抢回孩子,到时姚青凌既没了孩子,又被定罪,不知道会不会当场吐血。 信王冷冷扫他一眼,低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展行卓有了自己的孩子,对周芷宁的孩子未必再那么上心。 那孩子说不定将来还能继承公主府。 这对周芷宁是极大的打击,陶蔚岘并非真心为周芷宁说话,他只是在提前打埋伏。 陶蔚岘与展行卓怎么抢女人,信王没兴趣。 但绝对不能影响他的大局。 他冷冷扫一眼周芷宁,警告道:“别以为展行卓就快回来了,你便觉得可以放纵自己。再有下次,你还是回司农寺管仓库去吧。” 第174章 升官 周芷宁吓得身子一颤,低低地说:“再也不会了。” 可袖子底下的手指,不断地在攥紧,掐得指甲断裂。 她怎么就不如姚青凌了? 她不信! …… 姚青凌只是胆小。 自从她与这帮流匪结盟,她每天都在害怕被人发现,千方百计地要远离“流匪”二字。 也就是她常对那帮流匪说的,带着他们走正道,过正常人的生活。 可有人偏偏习惯了做匪做盗,妄想靠出卖别人换取自己的一步登天。 庄子里,姚青凌冷冷看着那些筛选出来的,异心人。 他们违背了他们的誓言。 “后悔了吗?”她轻轻地问,眼底没有一丝光亮,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冰冷得像毫无感情的,吃人的恶鬼。 那些人知道要死了,有人哭着求饶,求再给一次机会。 有人破口大骂:“姚青凌,你假仁假义!你拿了我们应分的钱,又奴役我们!那是老子玩命才得到的,你凭什么拿走!” 也有人大声诅咒:“姚青凌,你就快生孩子了,杀了我们,就不怕有报应吗!” 怒骂声与哭声连成一片,此起彼伏。 而姚青凌在这样的哭骂声里,走得坚定,头也不回,离开了地牢。 庄子里本来是没有地牢的,这原是个仓储用的地窖。 自从出了胡老汉的事,桃叶就将地窖改成了审讯和关押的地牢。 将人关在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桃叶捞起水瓢往里泼了一瓢水,骂道:“放屁!是你们自己背信弃义,现如今是你们发过的毒誓应验了!” 青凌走出地牢,既听不到那些人的咒骂声,也听不到桃叶的维护声。 到了外头,闻到清新的空气,青凌心里的积郁感轻了些,但未全部散去。 她瞧着渐渐落山的太阳。 报应? 她是从西南的死人堆里逃出来的,见过地狱般的惨象。 如果真有报应,为何有些人的手上沾了那么多鲜血,仍是过得很好? 对青凌来说,她的杀戮,只是为了自己和一部分人,能活得更久一些。 青凌吹了许久的风,桃叶从地牢出来了:“小姐,您别在意那些人的话。孩子会长命百岁的。” 青凌点点头:“照计划,绑了送去雀儿山。” 码头那边也筛出了怀有二心的人。 姚青凌叫人把这些叛徒全都送去雀儿山的寨子里。 回到他们的原点。 蔺拾渊带着小吏上山,收拾他们来了。 这些叛徒,还有一点价值。 戴着黑白面具的男人犹如修罗,手起刀落,毫不含糊,然后点了一把火。 火光将偌大山寨吞噬干净。 最后,蔺拾渊抬着三十几具尸体交差,说这些人便是盘踞在雀儿山的流匪。 “……流匪激烈反抗,属下带着小吏奋勇杀敌,流匪负隅顽抗。但流匪人数众多,属下只能叫人点火围困。有一部分人向西逃窜,这些是来不及逃走的。” 蔺拾渊一出手就端了流匪的老巢,还抓了这么多人,府尹大人高兴极了。 之前那么多手下,没抓到一个流匪,让他“辉煌”的政绩留有瑕疵,被人攻击。 如今有三十多个流匪,还不够堵那些朝臣的嘴的? 哼,说到底,那些朝臣不过就是咽不下永宁寺的那口气罢了。 府尹写了折子上奏,表彰蔺拾渊的同时,也夸了一番自己用人得当。 皇后听说后,凤心大悦,要升蔺拾渊的品级。 “让一个将军做兵马司指挥使,这不是大材小用吗?” 皇后跟太后娘娘也说了这件事,说永宁寺的那些亡魂可以安息了。 连皇后娘娘和太后都关注到了此事,说解除了京城的匪徒之患,蔺拾渊有大功。 皇帝下了旨,蔺拾渊调任兵部郎中。 这旨意下得随意,惊到了很多人,也有人表示不觉得奇怪。 当初皇帝就有心要留蔺拾渊一命,要不然也不会叫他游街受审。 如今文武百官多在混日子,尸位素餐,贪腐成风,很少有干实事的。新帝登基后,一直想做出改变。 只是积弊已久,这些朝臣,大多出自门阀世家,背后关系盘根错节,难以撼动。 如今好不容易来一个干活的,且这般不怕死的勇猛,启用他一点也不用奇怪。 “连京城都乱起来了,你看看那些酒囊饭袋,若他们真干活儿,就不会有那么多流氓盗匪了。” “干活儿?呵,雀儿山那么远,那山寨建在那么高的地方,他们舍得自己的腿?” “他们连流匪的老巢在哪里都没搞清楚过。之前说剿匪,就在外面官道上溜达一圈就回来了,我都看见过几次……” 坊间百姓议论纷纷,都认为蔺拾渊这官升的值得。 蔺拾渊是污浊中一股刚烈的旋风。 姚青凌坐茶楼里,没叫开雅间,就坐在大厅里听百姓们讨论。 这些话,是她叫人传着说的。 蔺拾渊从做指挥使,到现如今的兵部郎中,虽然在官阶上只是升了一级,可很多人一辈子就卡在那一级上。 就比如青凌的大伯父,上林苑监丞做了十几年,青凌的父亲战死,他受荫蔽终于往上挪了挪官位。 蔺拾渊升这一级,却只用了一个月。 朝臣中肯定有嫉妒的,要反对他的。 姚青凌在百姓中提高蔺拾渊的威望,让那些防范他,想拉他下来的人忌惮,也为蔺拾渊的下一次升官做群众基础。 她听了会儿,满意而归。 到了晚上,青凌独坐于院子里,她旁边放了一只炭火炉子。 炉子上炖着羊汤,咕嘟咕嘟冒着小泡,浓香四溢。 姚青凌的手上也没闲着。 她手指翻动,正用竹篾扎一只兔子灯。 楼月拿了碗筷过来,看了眼青凌的灯笼,说道:“我都忘了,小姐会做灯笼。” 她想起了什么,看着青凌的目光有些复杂:“小姐,您是不是想念谁了?” 青凌淡淡的笑了下,手上的动作没停下。 “不是心里念着谁就要做灯笼。” 她在西南的时候就会做灯笼。 父亲不打仗的时候,就陪她玩。他亲手给她做京城的小姑娘们喜欢的兔子灯笼,还教她扎风筝。 后来到了京城,只要到了中秋或者元宵节,到处都是卖灯笼的,还有灯王比赛。 只是年少时的青凌在侯府受排挤,不能像姚清绮那些小姐少爷们一样出门。 她自己在院子里扎灯笼,挂在床头自己玩儿。 再后来,她嫁入国公府。 成亲第一年,展行卓陪着姚青凌中秋逛街市,他送了她一只兔子灯。 那只灯笼,姚青凌珍藏了很久,不许人碰坏了。 第二年搬去新府,青凌将那灯笼也带了过去,却被周芷宁“不小心”弄坏了。 第175章 你送过别人花灯吗? 对着坏了的花灯,青凌虽有些生气,但没有表现出来。 她还对周芷宁客气地说没关系,那只灯笼坏了,让展行卓再送她一只新的。 可是,展行卓再也没有送给她第二只花灯。 那一年的中秋,只有姚青凌和桃叶两个人去看了花灯;周芷宁身上有伤不便出府,展行卓陪她在院子里赏月吃月饼。 那一晚,她带回了一只新的兔子灯,却让骁儿看见了。展行卓说,孩子小正是好玩的时候,他拿走逗孩子去了。 再后来,姚青凌看明白了,她才是那个家的外人。 只是,姚青凌对兔子灯笼的喜欢,不是因为展行卓,是她放不下的童年回忆,她念着的是父亲给她的陪伴。 所以,她不会因为不喜欢展行卓了,就连花灯也不喜欢了。 每到临近节日,她便守在自己的院子里,耐心地亲手做一只花灯。 到了过节那天,她便将灯笼拿出来赏玩一番。 但在楼月看来,姚青凌做花灯是因为想起了展二爷。 青凌做花灯十分投入,没与楼月细说。 今年的中秋她忙着各种布局,就连院子里的人都高度紧绷,以至于大家虽然知道过节,也都忙得顾不上喜庆了。 如今有点闲暇时间,青凌就给自己补上一只花灯。 除了补偿给自己,也是给肚子里的孩子出生的一份礼物。 说来好笑。 别的娘亲早早的孩子亲手做衣做鞋做小帽,可青凌从小就被马氏打击,说她女工不好,青凌也就懒得做了。 她小时候的礼物是花灯,那便给孩子的礼物,也是花灯吧。 花灯好,明亮,漂亮,代表的是有爱,光明,这寓意好啊。 楼月陪了青凌一会儿,将羊汤调好味道,她还有其他事情,等夏蝉来了,就走了。 夏蝉瞧了瞧那锅羊汤:“小姐晚膳没吃饱?怎么现在还煮羊汤?” 青凌说:“天凉,喝点羊汤暖身子,晚上睡觉好睡一些。” 夏蝉狐疑地看她一眼,心道孕妇不都怕热吗? 而且羊汤燥热。 但每个人体质不一样,她没再说什么。 夜风有点凉,但也舒服,夏蝉拿了笸箩和布,打算做孩子的小衣服。 青凌看她一眼,说:“院子里灯光不够亮,当心伤了眼睛。我这儿没什么事,你拿去屋子里做。” 夏蝉抬头往四周看了一圈,似在防备什么。 “若小姐有事找不到人怎么办?我再去多拿一盏灯就好了,没事。” 青凌瞧着她,洞若观火,唇角笑容微微漾开,她道:“你这多一盏灯,万一火星子掉我这花灯上,我岂不是白做了。让何茵陪着我就行,去吧。” 夏蝉深深瞧了会儿青凌,似乎有些赌气,抱着笸箩和布料走了。 又来了何茵。 何茵最近在培育一种珍贵草药,每天都对着那株草药观察。 她连草药盆都搬来了,蹲在树下研究土壤。 她拿了一把小铲子,这边戳几下,那边戳几下,将不同树下的泥土分别装袋。 安静的空气中,响起她铲土时的嚓嚓声。 青凌往树下看一眼,抬头,对着屋顶开口:“上面待了那么久,可以下来了吧。” 何茵专注力很强,头都没回一下。 一道高大身影从屋檐飞下,像是一只巨大鹞子,悄无声息地落地。 他走到青凌跟前,朝着何茵抬了抬下巴:“她在做什么?” 青凌说:“研究不同的腐叶土对草药的影响。” 蔺拾渊:“……” 青凌指了指座椅:“坐下吧。” 蔺拾渊坐下时,青凌将最后一根竹篾弯曲固定,她说:“你好像不喜欢夏蝉?” “如何看出?”男人坐下,动手倒茶。 “楼月走的时候,你便打算下来,不过看到夏蝉来了,你就不动了。” 男人捏着茶杯把玩,怎好说夏蝉对他的警告。 更不会说,他在夏蝉面前承认自己喜欢姚青凌。 若是夏蝉那丫头又看到他夜访姚青凌,回头又该来警告他了。 男人道:“楼月那丫头走的时候,我也没准备下来,不过是麻了腿,动一动罢了。” 姚青凌捏着花灯骨架,眼眸斜斜睇他,一脸不信。 又不是没跟他一起在屋顶待过。 他可以趴着一夜都不动弹。 “那何茵在,你怎么又下来了?” 蔺拾渊:“她跟那些丫头都不同。” 姚青凌挑了挑眉毛:“哦,怎么不同?” “她不多嘴。” 青凌:“……” 也不知道这话是夸还是损。 “那里有羊汤,你喝了吧。” 男人品了口茶水,放下杯子。 他在屋顶就闻到香气了。 蔺拾渊没跟她客气,动起手来。 姚青凌洗了手,蔺拾渊已将羊汤盛好。 他静静坐着,看她慢条斯理拿布巾擦干净手。 姚青凌拿起汤碗,对着蔺拾渊说:“先祝我们官和商,首次合作成功。” 姚青凌清除了叛徒,蔺拾渊借着这些人立了功,一个保住了安稳,一个实现了上青云的第一步。 两人的碗在半空碰一下,发出清脆的叮一声。 蔺拾渊第一碗汤并未喝下,而是倒在了地上。 青凌也是在军营待过的,知道这是一种仪式。 本该是倒大碗酒,祭奠那些亡灵,但她最近两年之内都不能碰酒,也就以汤代酒,洒在了地上。 那些死了的流匪,毕竟与他们一起生活过,一起说笑过,不可能只是踩着他们的尸体稳固了自己的地位,就心安理得。 第二碗汤盛上,两人才正式闲聊。 蔺拾渊喝着汤,余光瞥了眼那花灯架子,拿过来看。 姚青凌紧张:“你轻一点,当心弄坏了。我花了好多心思的。” 男人看她一眼,仍是捏着不放手。目光回到花灯上,他状若漫不经心地说:“刚才见你做得认真。做它的时候,想着谁呢?” 青凌瞧着他,眼中闪过逗趣,她唇角微微漾开:“在屋顶上也能听得这么清楚?” 男人把东西放下,再度拿起汤碗喝了一口:“你这院子小。” 意思是,院子小,声音传得不远。 可真相是,他会看一点唇语,他看懂楼月说了什么,但没看清楚姚青凌说了什么。 姚青凌只是抿着唇笑,反问他:“南边也有花灯吗?” “只要过节,自然就有花灯。” “那你送过别人花灯吗?” “有。” 姚青凌:“……” 她的笑有点僵硬:“送谁了?” 第176章 唇角渐渐地上扬,再上扬 蔺拾渊抬头瞧着月色,故作思考,很久都没回答。 青凌腮帮子微微鼓起,她低头,一口气把汤喝完。 喝完后,没再添,把碗放在一边,把她的花灯骨架子拿过来,再拿了事先画好的纸,和调好的浆糊,自己在那默默黏起来。 蔺拾渊睨着她,唇角渐渐地上扬,再上扬。 过了会儿,姚青凌实在忍不住了,问:“送了很多人,这么会儿都没想起来?” 她想,其实也没什么应该生气的。 他送了多少人,跟她有什么关系? 不过是好奇而已。 他长得好看,想逗他的女子不少。那他花心一些,学那些个风流公子送几盏花灯又怎么了? 蔺拾渊也将碗放在一旁,大手伸过去将她的花灯骨架拿过来,帮她固定着,方便她往上贴纸。 小小的灯笼,两人的手几乎贴在一起,把灯笼全方位包围起来,姚青凌为了看清楚,不得不将脑袋凑上前。 便,两人的脑袋也挨在一起了。 院子里的光线不亮,他紧挨着她,只需抬眸,就能看见她的长睫毛,像翕动的蝴蝶翅膀,忍不住让人想摸一把。 他的指腹落在她的睫毛上,她一眨眼,柔软的睫毛刷过他的指尖。 有点痒,是带着温柔的温度,带着温柔的柔感。 姚青凌一怔,抬起眼。 四目相对。 他的手指尚且悬在她的眼尾。 青凌侧眸,看了眼他的手指。 男人没收回手,仍落在她的眼尾,指尖大胆地沿着她的眉划了一道。 姚青凌的眉先天浓黑,无需画眉便是浓丽的一道。 他轻轻划过去,装作将她垂落的刘海划到额际。 他说:“逢场作戏是有的。” 花魁娘子、乐妓、再到某富商的小妾,官员的嫡女庶女,瀛国的暗探,都需要应付。 都需要应付,或是官场需要,或是摸对方底细,或是探取情报。 “但亲手做的花灯……”他停顿下来,又一次把姚青凌的胃口钓得高高的。 青凌瞧着他,他说:“不会做。” 青凌:“因为不会做,只用买的花灯送人,还是以不会做当借口,拒绝人家姑娘?” 蔺拾渊:“问得这么细致,你很好奇?” 青凌瞬间撇头,哼了一声:“有什么可好奇的。不过是无聊,顺嘴多问了一句而已。” 她埋头贴纸,再也没看他一眼。 刷子蘸了厚厚一层浆糊,再刷在纸边上,再怎么小心,手指还是难免碰到浆糊。 她也不在意,小心细致地一片一片贴上去。 渐渐地,兔子灯即将成型。 蔺拾渊这时开口:“从来没有做过花灯,便是蔺俏也没有我亲手做的。” 紧接着,他又说:“就算我会做花灯,学会了做,也不会将自己亲手做的东西随意赠送给女子。” 青凌的耳朵微微灼烧起来,她咕哝一声,娇嗔:“谁问你这个了。” 男人淡淡地笑了笑,青凌说:“虽然中秋节已经过了,可只要人在,想什么时候过节就什么时候过。” “花灯是这一年的一个纪念,跟别人没有关系。” 她又说:“是我父亲教我做的花灯。” 她小心翼翼,轻柔地给每一个部位贴上纸,直到最后一片贴完,一只可爱玲珑的兔子灯就做成了。 最后,她拿起一小截蜡烛,小心放在兔子的肚子里,钉在露出的小尖尖上。 她抬眸看他:“要点亮看看吗?” 不等男人点头,她掏出火折子,点燃了蜡烛。 灯光瞬间亮起来,将小小的灯笼映照得透亮,但从外面看,只觉那灯火温柔,像是月光一样朦朦胧胧。 蔺拾渊却看她。 灯火将她的脸照亮了,圆圆的脸庞,明亮的眸子闪着快乐的光芒,眉角眼梢都挂着兴奋,像个孩子一样。 姚青凌拎起小棍子,将灯笼提了起来:“院子里走走?” 可惜已经过了节日,不然就可以拎着灯笼走在闹市里,看着四周的万家灯火,去感受真实的人间烟火,在小摊上买一根糖葫芦,或是吃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汤。 城楼绽放烟花,看完那姹紫嫣红,就能心满意足地回家了。 两人沿着小道散步,一盏小花灯的灯光太黯淡,青凌不小心踩到石头,身子却没歪一下。 一条有力的胳膊在她身后稳稳地托着她,不让她受到丝毫危险。 哪怕只是她自己不小心。 姚青凌抬眸,跟男人目光对视,虽然一句话都没说,却好像眼睛说了很多。 她眉眼微弯,眸子亮晶晶的,像璀璨星辰都落在里面。 她圆润了不少,使得原本英气的脸被柔美中和,在光的映衬下,让人想到四个字——国泰民安。 何茵累了,抬起头往前看,就见一男一女搂着腰提着灯笼散步。 她没什么反应,看过之后就又埋头挖土去了。 两人绕着院子走了一圈,又经过何茵旁边,只见她脚边的篮子里,放了好几包土,每一包都写上了字。 两人继续往前。 蔺拾渊说:“这丫头很安静。” 姚青凌觉得他话里有话,抿唇笑着,没说什么。 蔺拾渊留了一个时辰才离开。 姚青凌将兔子灯递到他手里:“喏。” 男人提着花灯看一眼,正高兴,姚青凌说:“是送给蔺俏的。她的这个中秋也没过好,补偿她的。” 蔺拾渊的笑还是没落下,说是替蔺俏谢谢她。 他又说:“今日谢谢姚娘子款待,稍后在下也将礼物送上。” 还是从屋顶,飞檐走壁离开。 姚青凌看着屋顶好一会儿。 夏蝉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她的旁边,面无表情地说:“小姐,看什么呢?” 姚青凌轻咬了下唇,眼底的笑意还没收起,她瞧着高空悬挂的月亮:“喏,看月亮。已经是下弦月了。不过,你不觉得,这挂在屋脊兽边上的月亮格外好看,月光格外明亮?” 夏蝉皱了皱鼻子,直接拆穿了她:“小姐,人都走了,什么上弦月下弦月,您脖子不累吗?” 青凌:“……” 她侧头看着夏蝉:“你知道蔺郎中来过?” 夏蝉:“小姐催着我走,我就知道了。” 她张了张嘴唇,想劝说些什么,可转念一想,她一个丫鬟管主子的事做什么。 小姐没说她多管闲事,而只是将她差遣了去,便是给她尊重,受领了她的好意。 可她心里也是有蔺拾渊的。 这便是有情人,忍不住想看见对方吧? 夏蝉说:“小姐既与蔺公子有意,何不挑明了说呢?到时请了媒人来提亲,双方互换庚帖,再下聘礼,光明正大地来往,也免得这般偷偷摸摸了。” 第177章 果然是大丈夫能屈能伸 青凌往屋子里走。 一边走一边说:“我现在是商,他是官。本来官商联合也没什么,只是,我不是一般的商人,你忘了?” 夏蝉摇头:“我当然知道。小姐不想连累了蔺公子。可是你们这样……” 她始终觉得,男女暗地里往来,对女人的声誉不好。 若是传出去,姚青凌会惹来很多非议。 她已经在展行卓那吃过亏。 夏蝉觉得,非议,不是说一句不在乎,就真的不在乎的。 她要在这个圈子里生存,就不可能不受闲言蜚语的影响。 青凌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所以,他才只能飞檐走壁,不让人看见呀。” 夏蝉:“……” 她好像白说了。 青凌明白她的用意,拍了拍她的肩膀,笑容落下,变得严肃深沉。 她道:“我和蔺拾渊,不只是官和商。他在朝中的位置坐得越稳越高,我们多一个靠山,对我们而言就越安全。” 是她要扶持蔺拾渊上位。 在没有完全成功之前,不宜让人知道她和蔺拾渊的关系。 ——他们现在,是桥归桥,路归路。 “再说了,我和蔺拾渊有什么关系呢?”姚青凌收起严肃劲儿,莞尔一笑。 她和蔺拾渊谁都没有挑破明明白白地说过什么。 未来是什么样子,谁又知道呢? 她相信蔺拾渊的本事,不会叫人发现他们晚上“私会”的。 不久之后,蔺拾渊就送了他的“回礼”。 他带了个女人来。 ——蔺俏的“奶娘”,聂芸。 姚青凌以为,做奶娘的年纪应该不小了,出乎意料的,聂芸才二十五岁,看着很年轻,也不老气。 姚青凌之前听蔺拾渊说过,他大半时间在军营,不能随身带着蔺俏,交给属下照顾了。 当时青凌还有些好奇,能在军营担任职务的,会是什么人? 青凌在西南时,见过从军的女人。 不过,西南民风开放也彪悍,便是女人也不遑多让,打起仗来勇猛果敢。 南境军中的女人也一样吧? 蔺拾渊却说,南边的女人不打仗,主要在照顾家里老幼。 南边的女人温柔似水,并不凶悍。 青凌看着聂芸。 比起少女,她身上的天真娇憨已全然不见;但是比起已婚多年的女人,她又少了很多被家事俗物腌入味的沧桑麻木感。 她双眼有神,柔中带刚,见着生人也不羞怯,大大方方地任人看着,让人一看就觉得是性格爽利,干事麻利,但又很细心的女人。 这样的女人,竟去投军了? 她家人舍得? 青凌叫楼月和夏蝉带着聂芸去厢房,然后熟悉府里的环境和人事。 院子里,她问蔺拾渊关于聂芸的详细情况。 “你送过来的人,自然是比我另外聘请的人要放心许多,只是我还想多了解她一些。” “聂芸她这个年纪,照顾蔺俏的时候也就十几岁吧?为何没有嫁人,反而去投军了呢?” 蔺拾渊说,聂芸原本是镖师的女儿。 聂芸的父亲是个镖头,走镖时遇到了瀛国人,被他们劫镖杀害,聂芸便想投军替父报仇。 “她会武?” 蔺拾渊坐下,“不会武,我把她送你这儿给你当护卫?” 姚青凌:“……” 她听说他把蔺俏的奶娘送来了,就以为给她送了个经验丰富的奶娘,谁能想到护卫上去。 蔺拾渊又说道:“镖头的女儿,从小就耳濡目染。她家就只她一个独女,她父亲几乎对她倾囊相授。所以,她父亲横死,她就一心只想着报仇了。” “不过那时,我还只是个百夫长。她投军投到我的门下,而那时我正为蔺俏的到来头疼——” 他似乎不小心提到了一些不愉快的往事,眉心皱了皱,随即很快就将话题扯开,继续回到聂芸身上。 聂芸一开始是不同意的,她眼里满是杀气,一心只想杀瀛国人。 蔺拾渊也没办法,又不能把蔺俏硬塞给她。 只能交给乡下的农妇帮忙看着,每月给去一些银钱。 军营里来了个女人,有很多不便,男人们也合伙排挤她。聂芸竟然都克服了,还上过一次战场。 那一战,她砍死了十二个瀛国人,抢了他们的军刀,他们的银子。 战后修整,蔺拾渊忙得没空去看妹妹,就托聂芸去看一下。 聂芸去了一趟,却把蔺俏抱回来了。 原来,那农妇并未好好照顾蔺俏。 聂芸看到蔺俏的时候,小小的奶娃娃坐在地上,被一只狗咬着衣服在地上拖拽,吓得哇哇大哭也没有人出来看一眼。 聂芸当时就怒了,一脚踹开那农妇家的门。 里面,那农妇正在喂她的儿子吃鸡蛋羹。 那农妇还一脸无所谓地说,那狗不咬人,逗孩子玩呢。还说孩子胆小,吓吓就长大了。 把聂芸气的,打了那农妇一顿。 农妇不肯再养着蔺俏,聂芸就把蔺俏,连同蔺拾渊给的钱,全都带回了。 “……之后,聂芸便同意照顾蔺俏,一直到我被押送进京,蔺俏跟着我一起回来。” 蔺拾渊说完话,姚青凌将倒满水的茶杯递过去。 男人慢慢喝着,似在回味过去那段岁月。 姚青凌没打搅他回味,只是想,他说起那段故事的时候,有种她说不明白的感觉。 “那她为什么没有跟着你们一起回京?”姚青凌问。 蔺拾渊说:“那时尚不知京里具体情况,蔺俏是坚持跟着要来的。但我想着将人留在南境,以防万一。” 姚青凌咂摸他说的“万一”。 是他被处死刑的那个万一吧? 他肯定不甘心死,留了后手。 若朝廷非要他死,以换取和谈机会,他的人马便要出来救人。 或许在他游街时时,他的人就已经在京城外的某个地方静等声响了。 蔺俏就是他的跑腿的。 她人小,就是个孩子,没什么人注意到她。 这才是蔺拾渊答应她一起回京的真正理由。 姚青凌眼眸微动。 这个蔺拾渊心眼子不小,胆子也不小。 别人都以为他对朝廷忠心耿耿,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绝对忠诚,却也有着自己的小心思。 不过也能理解。 将军可以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但不能是憋屈死的,是被自己人害死的。 他在京城的手下,肯定不只聂芸一个。 呵,认识这么久,他瞒了她这么久。 真行。 为了让某些人放松警惕,蔺拾渊连商铺跑堂的都做了,果然是大丈夫能屈能伸。 姚青凌腹诽了会儿,慢悠悠地喝了口茶。 第178章 牌面 蔺拾渊二十六,聂芸二十五,两人年纪差不多。 又一起养了蔺俏。 虽是上下级关系,却有着非一般感情,是一起同甘共苦过来的…… 青凌回味了会儿,终于想明白,为什么刚才蔺拾渊谈到过去怎么抚养蔺俏时,她的那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聂芸熟悉了木兰院的大致环境,出来和蔺拾渊道别。 蔺拾渊跟她在一旁说话。 姚青凌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蔺拾渊背着手,背脊挺得直,是上位者的气度;聂芸个头矮一些,抬着下巴看他。两人对话时,她的眼神是对上位者的服从与敬重。但若仔细看,还是有一些细微情绪的。 蔺拾渊走了,照旧,还是从屋顶飞出去的。 ——他们来的时候,就是突然从天而降。 姚青凌跟聂芸一起仰头看着蔺拾渊消失于夜色中,再对视一眼。 聂芸沉默寡言,与她点了点头,就转身走到一旁,面无表情地抱着一把剑,就这么守着她了。 楼月端着燕窝进来,经过聂芸身边时,被她吓了一跳,险些打翻托盘。 她习惯了这边是空荡的,突然多了这样一个煞神,能不受到惊吓么。 她说:“在小姐院子里可以随意些。不用这样紧张的。” 聂芸没说话,仍是直挺挺地站着。 楼月:“……” 她将燕窝端给青凌:“小姐,趁热喝了。” 青凌端起燕窝时,她往聂芸方向瞥一眼,压低了声音说:“蔺公子怎么送来这么个不会笑不说话的人,若不注意,还以为那是个假人呢。” 青凌说:“别人若是打听,要说是外地客商介绍的人,原先是镖师,记住了?” 楼月和夏蝉点头。 她们谨记,如今姚青凌与蔺拾渊是桥归桥,路归路,没有关系的人,怎好让人知道,蔺拾渊往姚青凌这里送人呢? 楼月轻轻地叹了口气:“哎,突然很想蔺俏那丫头。” 两人没事就凑在一块儿吃东西,蔺俏特别捧场,每次她做好吃的,那丫头都夸得楼月很高兴。 当然,蔺俏指点楼月武术的时候,嘴巴就不甜了,嘴毒得不得了。 夏蝉扫她一眼,说:“蔺公子送过来的人,武术肯定是好的。蔺俏太小了,她还是个孩子。” 楼月点点头。 这倒是。 遇到危险的时候,让一个孩子在最前面给人挡刀厮杀,心里就怪难受的。 虽然,眼前还没有发生这样的事,但以后就不好说了。 楼月去庄子里看过那些找出来的叛徒,他们翻脸了,便把真实的一面露出来了,一双双凶恶的眼睛,露出凶狠的牙齿,像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与他们从前伪装的和善老实的一面完全不同。 楼月想到之前还跟这些人一起干活闲聊,心里就突突。 而且,楼月还发现桃叶看人的眼神也不一样了。 她不再懦弱胆小,那眼神带着凌厉凶光。 难以想象,那些叛徒是懦弱的桃叶刑讯逼供的。 楼月还发现,夏蝉也跟从前不一样了。 她一直都知道夏蝉心思细人也聪明,可如今,她是已经能独当一面管理四家粮油铺子的女掌柜了。 只有她自己还在原地踏步。 院子里新人一个一个进来,不会到最后,就剩下她一个老人了吧? 楼月突然忧郁起来,闷闷不乐地走了。 第二天,青凌还在睡觉,就听见外面“呼”“呵”“哈”的重音声响起。 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起床,走到临窗炕边往窗外看一眼。 只见两个人影,迎着晨曦正在练武。 聂芸手持长剑,楼月则是木剑,一招一式练得认真。 让青凌恍惚想起蔺俏还在木兰院的时候。 蔺俏只爱两件事,吃和练武。 青凌瞧着聂芸的样子,有些明白蔺俏的爱好从何而来。 不过,聂芸昨晚才来,看起来也冷冰冰的,楼月竟然这么快就跟她混熟了? 青凌穿了衣裳出来,在檐下看了会儿。 楼月跟着聂芸一个悬跳转身,看到青凌,收了招式上前请安。 “小姐,吵醒你了?” 聂芸也走过来请安,但只是行了个军营中的抱拳礼。 青凌微微蹙眉,说:“你这行礼方式,一眼就让人看出来你是从军营出来的。让楼月教你府里的行礼规矩。” 聂芸:“是。” 没别的什么要说的,青凌回房梳妆。 早饭后,青凌本要去荟八方,丹桂院却来人了。 马氏身边的秦嬷嬷带了一个老妇人来,说是青凌快生了,要提前准备好稳婆。 这个宋老婆子,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稳婆,马氏特意叫人请过来,留在府中备着。 “……生孩子的时间不是那么准的,要每日叫人推一推肚子,叫胎儿在一个合适生产的方位,免得到生时难产。” 楼月说:“稳婆已经在院子里了,奶娘也已经请了。谢谢侯夫人的好意——” 她话还没说完,秦嬷嬷就打断她:“青凌小姐肚子里的孩子身份尊贵,是大长公主的孙儿,岂容闪失?侯夫人考虑周到,府中多准备几个稳婆都是使得的。” 意思是,这稳婆必须留下。 楼月气鼓鼓的。 什么阿猫阿狗都往院子里塞。 之前来了一个梅瓶,说话都得把她支开了再说。 如今又来一个稳婆,侯夫人能憋着什么好心眼? 可,人家往院子里塞人理由给得充分,不好拒绝。 青凌瞧着那老妇人,笑着说:“那便留下吧。大伯母说得没错,别的夫人生孩子,府里准备了四五个稳婆,五六个大夫随机应变。我如今也算是个金贵人儿,侯府的前程还挂在我身上呢,用不用得上另说,牌面得有。” 秦嬷嬷扫一眼姚青凌,今儿竟然这么好说话? 她都已经做好回去告状的准备了。 青凌笑吟吟地看着她:“嬷嬷,您还有事?” 秦嬷嬷撇撇嘴,走了。 青凌忙着去荟八方,将那稳婆交给木兰院的掌事婆子祝嬷嬷就走了。 马车上,楼月气不过,说道:“侯夫人肯定憋着坏,她巴不得小姐不好,怎么可能送人过来帮忙。不添乱就不错了。” 夏蝉:“知道你还说。” 楼月:“我就是不高兴。看着这些人都烦。那梅瓶已经够叫人头疼了。真希望我是个武功高手,一脚就把这些人都踢到月亮上去砍树。” 她嘀嘀咕咕,夏蝉由着她牢骚了。 青凌眯着眼睛补觉,这时突然冒出来一句:“楼月,你是怎么叫聂护卫教你武功的?”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179章 送面首 楼月:“啊?哦,我早上做了红糖发糕,问聂护卫吃不吃,她吃了。” 谁都知道,刚出蒸屉的红糖发糕有多好吃,没有人能拒绝。 姚青凌:“……” 蔺俏,聂芸……嗯……都是一样的,专精于吃与武学。 进了荟八方,本以为能安心做点事,不料又有人来拜访。 来的是一位客商,旁边跟着一个长相俊俏的小郎君。 “姚娘子,生了孩子也得享受人生啊。你这么年轻,长夜漫漫多难受……” 客商说起房中那点事儿,肥胖的脸越加油腻,猥琐都快从眼睛里流出来了。 若是别的女人做商人,他看都不会看一眼,还会说她们败坏生意,但这个不一样。姚青凌没有婆家,有钱有权,侯府小姐的身份比他们这些商人高不知道多少。 他使劲巴结,努力想讨她的欢心。 换做是以前的少夫人,姚青凌早就摆冷脸送客了,可如今她做生意,八面玲珑就是要应付各种各样的人,便是讨厌的人也得敷衍着。 她支着下巴心不在焉地听着,心里想这何员外真会给她找享受。 这么俊朗的小郎君现送进她屋里,先养着看着,等生了孩子过了月子期,她便如久旱逢甘霖,迫不及待地要男人了? 不过,一般女人可没有这样,被人上赶着送面首的。 也没有一般女人养面首的。 呵,她竟然被看作尊贵的女人,能被男人这样讨好了? 姚青凌瞧了眼客商,看着他说话时脸上颤抖的肥肉,忍不住摸了一把自己的脸。 肉乎乎的,将来该不会跟他一样油腻吧? 生完孩子,得赶紧减一减了…… 夏蝉听不下去,冷声道:“你把我家小姐想成什么人了!你们男人喜欢——” 姚青凌回神,打断她:“没事。这小郎君长相还可以,看着体力也行,收下吧。” 夏蝉睁大眼睛:“小姐!” 送走了客商,夏蝉问:“小姐,为什么要留下那个男人?” 青凌收起懒洋洋的笑意,眸中划过冷色。 “‘姚青凌是从国公府和离出来的,她的眼界已被国公府拔高,若要再嫁,除非那人家与国公府地位相当,不然她瞧不上。可惜,人家高门大户,为什么要娶一个别人碰过的女人?除非她愿意去做妾,可姚青凌霸道骄傲,怎肯为妾。’” “‘低门户人家,他们敢娶国公府的少夫人?为了她得罪国公府,太不值得。’” “‘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国公府的子孙,身份尊贵,再嫁他人这件事,恐与她再也无缘。’” “‘展行卓回来就是三品大员,他们闹得那么难看,谁娶姚青凌就等着被一起收拾吧。’” 夏蝉听着青凌重复外界的闲言碎语,紧皱眉头:“小姐,外人这么说,您不用放心里去的。” 青凌摇头:“我没往心里去。不过,他们说的是他们的心里话。” “就连我那一心想把我当筹码换好处的大伯母,都没敢再打这主意。” “他们认为我不能再嫁人了,空有身份和财富,必然也要找个途径纾解需要,就和男人们一样。男人养小妾,女人养面首。也算是……很尊敬我了。” 青凌自嘲一笑。 商人虽世俗,可他们在讨好权贵这一方面总是很直接的,很多时候也能投其所好。 “你没有发现,那小郎君有几分长得像蔺拾渊吗?” 夏蝉仔细回忆了下,刚才只顾着何员外那露骨的说辞,没留意那小郎君的长相,只是觉得油头粉面,像是戏班子出来的。 青凌猜测,这何员外送她这么一个小郎君,是听说了蔺拾渊与她分道扬镳的事。 外界都觉得,姚青凌收留无处可去的蔺拾渊是因为他的好相貌,他比展行卓还好看。 外界也都以为,和离了的姚青凌应该是空虚寂寞的,身边总要有个知冷知热的男人陪伴。 蔺拾渊走了,送一个替身来,宽慰她受伤的心。 夏蝉瞪圆了眼睛:“那人怎可与蔺郎中相比,他之前可是镇南将军!” 青凌促狭的瞧着她:“哟,你为蔺拾渊说话?我还以为你跟他不对付呢。” “那是因为——”夏蝉一口气提上来,想说她只是不喜欢蔺拾渊总是夜访木兰院,没有男女大防,可转念一想,蔺拾渊是明确说明他心里有小姐的。而小姐也没什么男女避险的心思,若让小姐知道她对蔺拾渊说过那样的话,估计得挨骂。 她迅速转口说,“我没有不待见蔺郎中。” 青凌不跟她计较,说道:“不管那小郎君长得像不像蔺拾渊,但我养了个面首这消息放出去,你猜会如何?” 夏蝉想了想,倒抽一口凉气:“这不是在说小姐荒淫?” 这是毁人清誉! 青凌:“再想想。” 她提示:“他们觉得,我这个不能嫁,那个不愿嫁,那么这世上,还有谁是能娶我,又不用担风险的?” “展二爷……复娶?” 青凌点头。 这是她下的第二步棋。 先前,她要对付马氏,直接搬出大长公主,承认这是展行卓的孩子,大长公主就会护着她肚子里孩子的周全,不被侯府逼喝落子汤。 大长公主盯着周芷宁,让跟周芷宁有关的人,包括周芷宁,都不能来招惹她。 但展行卓回来,大长公主就会动心思,让她与展行卓复合。 大长公主为了国公府的子嗣做出这么多让步,她若要青凌与展行卓复合,青凌不能拒绝。 但她与展行卓是破镜难圆,那就只能想别的办法。 夏蝉蹙着眉,难过地说:“这太委屈小姐了。” 希望蔺拾渊能快点封王拜将,若能求得皇上赐婚,连大长公主都阻拦不了。 青凌笑了笑:“难过什么,我养面首,说明那些人看得起我,把我放在跟男人一个位置上了。” 养面首的女人,集权势,财富,地位于一体,霸道地横着走,小小的虚张声势一下,能震慑一部分小人。 只是牺牲了一点清誉,有舍有得,不能要求事事完美,什么都要。 “将那小郎君送到铜锣巷就行了。” 如今大家都知道姚青凌在铜锣巷有私宅,面首的事情,她会在需要的时候再传开。 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傍晚,青凌回木兰院。 吃过晚膳,何茵给青凌把脉。 青凌请来的稳婆摸她的肚子,推胎位。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就等着孩子呱呱落地的那一天。 稳婆说,目前孩子的胎位是正确的,叫她多走动练体力。 她一直说,生孩子要很多力气。 稳婆又说:“孩子应该就这几天生,娘子最好是沐浴一番,生了以后一个月不能沾水呢。” 第180章 我能摸一下吗? 青凌听了稳婆的建议,舒舒服服地洗了头,泡了个澡。 水温合适,她坐在浴桶中昏昏欲睡。 楼月拿着布巾轻柔地擦拭,夏蝉则用篦子一遍一遍梳理青凌的长发。 屋顶,蔺拾渊一脸淡漠地坐着观月。 他耳力好,隐约听到下方淅淅沥沥的水声流动。 这么长时间,该不是睡着了吧? 净室里有人吗? 他忍不住往下瞥一眼,手指在几块瓦片间滑动。 忽听下面传来忽高忽低的说话声。 “幸好天气凉快了,若生在夏天,一个月不能洗澡洗头,不得臭了。” “小主子就是命好,体贴他娘亲,来的时间都算好了。” “我倒是觉得,还是夏天生产比较好。大夫说了,产妇不能吹风,不能着凉,不然以后会头疼,阴天下雨骨头缝都疼。这是一辈子的,多难受啊。宁愿夏天臭了,起码不会着凉。” 哗啦啦的流水声大了,停了说话声,大约是姚青凌沐浴完毕,出来了。 蔺拾渊往屋檐下看一眼,看到几个三等丫鬟进去抬水出来。 他又等了会儿。 聂芸经过院子,忽地脚步一顿,往屋顶看一眼,然后像是什么都没察觉,径直走开了。 屋里,姚青凌扶着大肚子,缓缓走到临窗炕边坐着,两个丫鬟给她盖上薄被,底下放一只炭盆烘干头发,夏蝉拿了干布巾一点一点吸干水分。 楼月说:“小姐,想吃点什么吗?” 夏蝉扑哧一声笑出来:“你没听稳婆说,胎儿若是大太就不好生了。不能再给她吃了。” 楼月:“那饿着肚子了,也没力气生啊。” 俩丫头在那辩论,屋顶的蔺拾渊微微皱着眉头:怎么还不走。 又等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两个丫鬟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 男人飞身下来。 聂芸抱着剑站在门口,睨他一眼,再直视前方。 不闻,不问。 蔺拾渊推门进去,心想还是安排的自己人好。 进了里面,静悄悄的。 姚青凌脑袋朝外面,睡着了。 半干半湿的头发沿着炕沿垂下,不远处的炭火热烘烘的,倒也不用觉得冷。 男人轻轻在炕边坐下,扫一眼桌上的篦子,拿了起来,再将她的头发捞起一缕,慢悠悠地梳起来。 潮湿时有微微的涩感,等干透了,就是柔顺滑手的缎子。 他把玩起来,绕着手指一圈圈缠绕,再一松手,那发丝松散开,垂挂在他的指尖。 玩了会儿,又梳了另一撮头发,再缠绕着玩了会儿。 重复几遍,也不嫌闷。 青凌睡得并不深沉,人进来她就察觉到了。 脚步声不是楼月也不是夏蝉的,沉稳缓慢,坐下时很轻。 但让她清晰辨认出来人身份的,是身上的味道。 没有女子的熏香,是一股淡淡的铁的味道。 这是常年手握金属兵器,沁入掌心的味道。 青凌唇角微微翘起。 她没睁开眼,等男人开始将她的头发一缕一缕辫成辫子的时候,青凌开口:“好玩吗?” 男人握着她的长发,三股发丝在他的指间来回穿梭,他看她一眼:“不装睡了?” 青凌睁眼,用手肘托着笨重的身子起身。 蔺拾渊扶了她一把。 姚青凌侧头看一眼缠在一起的长发,尾端虽然散开了,但上面还是麻花辫的样式。 她拎起来看了看:“你会绾发?” 蔺拾渊说:“不会,只是会简单的。” 又说:“只给蔺俏梳过头发。” 姚青凌撇撇嘴,眼神却有些妩媚娇嗔:“谁问你这个了。” 心里想,他这次交代的倒是很快。 她道:“你不是前几天刚来过,怎么今儿又来了?” 男人漆黑的眸子静幽幽地盯着她:“你说呢?” 姚青凌眼珠子轻轻一转,是为了那个面首吧? “这么快就得到消息?”她往窗外扫一眼。 呵,把他的人塞进来,他也得了好处。 蔺拾渊仍是盯着她:“那人好看?” 姚青凌沏了杯茶递过去:“是有点好看。” 蔺拾渊:“……” 茶也没接。 姚青凌缩回手,自己喝了。 她说:“何员外送的人,我留着有用。养在铜锣巷了,你要去看看吗?” “我看他干什么。”男人的声音沉闷。 姚青凌说:“去看看有多好看呀。他说他会唱戏,我听了一小段,嗓子很好,身段也很软,柔中带刚,能演小生也能武生。没成名角儿,就被何员外看中,从戏班买下送我了。” 看着男人的唇角越绷越紧,她唇角微微翘起,眼神促狭。 “我不好南风。”蔺拾渊神色孤傲,自顾自倒一杯水,没滋没味地品着。 青凌把他逗够了,支起身子,稍微凑近一些,说她的打算。 蔺拾渊挑眉,释然了,看她的眼神却也有些复杂。 若他能够…… 他喉咙微微滑动,想要说什么,可终是忍住了。 还不到时候。 他拎起她一缕头发,在指尖缠绕。 沉闷的声音复响起:“就快生了?” 青凌点头:“嗯,稳婆说胎动明显有力,也比以往更频繁。” 蔺拾渊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再开口:“我能摸一下吗?” 姚青凌:“?” 她眨了眨眼睛。 蔺拾渊从未提过这种要求,两人最亲密的举动,也就他摸一下她的眉毛,她的头发。 而且肚子里孩子的爹…… 蔺拾渊似乎猜到她在想什么,声音冷了下来:“他只落了种,可没管他。” 姚青凌抬眸,眼神认真,她说:“蔺拾渊,你想清楚了,摸一下代表的是什么。” 男人看了眼她的肚子。 若一开始知道,他便说不在意,那是不知轻重,轻言承诺。 可他考虑了几个月了,想得够明白够清楚,再下承诺,就不是轻言二字。 “你觉得我到现在才说,是想得不够清楚吗?” 姚青凌眼睫微垂,缓缓伸手,握住了他抓着她一缕头发的大手,缓缓向内,贴着她的肚子。 那一缕头发夹在他手掌和她的肚子之间。 她微微屏住呼吸,紧张,坚定,又忐忑,看着他的脸,看他的每一丝表情。 男人同样的呼吸紧了起来,紧张,忐忑,还有一些别的什么情绪,他来不及分辨。 他的注意力已经全部到了手掌。 掌心下,她的肚子是坚硬的,鼓胀的。好像他手掌再用力一些,就会按破她肚子。 故而他根本不敢用力,甚至在她的手压紧他的手时,他反而往外使力。 忽然,什么东西顶在了他的掌心。 男人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不可思议地,紧紧的盯着她的肚子。 “这——”他激动的声音都几乎变调。 第181章 他舍不得离开 “这是他醒了,在里面动呢。”青凌说。 蔺拾渊只觉生命的奇妙。 他稍稍用力,与里面的那只手,或者小脚互动。 他抬头问:“疼吗?” 他难以想象,肚子里有这么大一个会动的小玩意儿在里面动胳膊动腿,是什么感觉。 他能想到的是,在战场上,被刀被长枪挑破肚子,肠子露在外面…… 他不敢往下想了。 姚青凌看着他新奇又敬畏的表情,心知这个男人不会错了。 她说:“孩子很有活力,踢得有劲儿就会疼。有时候睡觉呢,他里面醒了,一脚就把我踢醒了。” 蔺拾渊抬头看她,眼睛里露出疼惜。 他轻轻抚了抚她肚子:“轻点。” 青凌的唇角翘得高高的:“不过大多数时候他很安静,很乖。” 蔺拾渊紧张的神色缓和了些,但手掌还是贴着她的肚子。 里面那只不知道是小手还是小脚,依然贴着他的掌心。 他舍不得离开。 “小姐——”夏蝉捧着做好的小孩衣服进来,看到蔺拾渊,声音戛然而止,盯着他落在姚青凌肚子上的大手。 蔺拾渊看她一眼,从容不迫地收起手掌,淡定的坐在炕沿。 夏蝉把孩子衣服递给青凌看:“小姐,您看这样式好不好?” 既然说不听,她只能选择无视了。 青凌拎着衣服展开,布料柔软丝滑,为了防止磨蹭到婴儿娇嫩的肌肤,没有绣任何东西,袖子衣领的缝合处都做得特别精致。 青凌说:“做得真好看。” 夏蝉说:“就是我做得太慢,绣房那些人做的我不够放心,在花满楼那边又定了一批成衣。到时候两边比着,哪边好就用哪边的。” 青凌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忙这忙那,做亲娘的没有为孩子做一件衣服。 她点头:“你做事我放心。” 夏蝉留下小衣服,又出去了。 她想在孩子出生前,再赶紧多做几件。 白天没时间,晚上就熬夜做。 被当了一会儿隐形人的蔺拾渊这时从怀里掏出一对小银镯子:“给他的。” 他本想送长命锁,但问过首饰铺的掌柜,说小婴儿下手没轻重,若不仔细看着,会勒着自己。 掌柜推荐手镯,而且是银手镯。 “戴银子会皮肤白。小孩子嘛,白白嫩嫩最好看了。而且银子能试毒。” 便是试毒二字提醒了蔺拾渊。 姚青凌生了孩子以后,不代表在侯府就太平了。 她的孩子也一样。 多一个心眼,多一份安全。 青凌捏着小小的镯子打量。 最简单的款式,一只刻了“平安”两个小字,另一只刻了“健康”。 字体刚劲,不像是首饰铺子的做工。 姚青凌:“你刻上去的?” 蔺拾渊点头,两人的目光一起落在那镯子上。 这镯子是他自己制作的。 他还没学会再复杂一点的款式,等以后练好了,再给她做一对金镯。 “我很喜欢。”青凌笑着收下了。 蔺拾渊等姚青凌睡着了以后才离开的。 走之前,他交代聂芸:“姚青凌生产时,府中应该不会太平,务必保护好她。” 聂芸看他一眼,嘴唇微动了下,没说什么,点头。 南境有那么多漂亮的女人,便是主帅之女也青睐于他,可将军谁都没看上。 这姚青凌不但是个结过婚的妇人,还怀着别的男人的孩子,将军怎还如此喜欢? 就说样貌也不是最好看的,在聂芸看来,姚青凌的美貌还不如将军。 聂芸从蔺俏那儿听说过一些关于姚青凌与蔺拾渊的故事,可是,与他有过过命交情的女子也有不少。 聂芸想不明白。 但这也不该是她管的,她来的时间尚短,不了解姚青凌此人。 待日后大概能看明白吧。 聂芸看着蔺拾渊离开,只在他离开后,目光才露出些许落寞。 之后的几日,姚青凌就不出门了。 就算走动,也只是在院子里走走。 怕突然要生了,来不及赶回府中。 生产时要用到的东西,楼月和夏蝉都早早备下,何茵反复查验过,连被子的每一寸都用手摸过一遍,确保没有藏针在里面。 这一日,御史夫人递了帖子,带着礼上门来看青凌。 两人许久未见,御史夫人还是那么爽利,嗓门也大。 她指了指青凌的身材,再看自己,笑哈哈地说:“我瘦了,你胖了。” 青凌瞪她一眼:“你还真会戳我心窝子。回头我生了就瘦了,你等着瞧。” 御史夫人笑着说:“我是忙瘦的,你是在这福窝里幸福胖的。” 她想到了什么,握着青凌的手压了压,说道:“幸好你没有留下跟展行卓凑活过日子,妹子,你和离是对的。” 跟周芷宁那种女人在一个屋檐下过日子,那不得被欺负死。 周家的人恶毒,得势的时候如此,落魄了依然恶毒,不改本性。最可怕的是,这女人就像毒虫,怎么都不死。 青凌一脸疑惑:“是出什么事情了?” 她留在府中,铺子里的事都交给得力的丫鬟们去做了。 如今她院子里,除了何茵与聂芸,还有几个是刚买进府不久的小丫头。 楼月和夏蝉都只说铺子里的事情,其他外界的大事都不说了,怕她情绪激动。 御史夫人摆了摆手:“也没什么大事。就是那周芷宁,听说在司农寺被人下药,差点毒死了。她从司农寺出来了,如今又住到新府去了,你说好笑不好笑?” 御史夫人太讨厌周芷宁,以至于说完这话不忘翻个白眼。 傻子都知道,周芷宁被下毒只是个说辞。 他们也知道,以周家的罪孽,周芷宁在司农寺干点杂活不能平息民愤,就再造出个“下毒”的理由,让她看起来苦情一点。 配上她那娇弱可怜的演技,那一张脸蛋,总能换来一部分怜惜同情的。 被蛊惑的百姓们会说“她都被人下毒了,贪腐的是她父亲,跟她有什么关系,再说她还是官奴婢,依然是贱籍”。 姚青凌眼睛轻轻动了下。 周芷宁早就从司农寺出来了,这事儿她知道。 只是连外界都知道……是周芷宁不打算躲藏了? 想来是大长公主要对付她,把她给逼出来了。 大长公主的用意,应该是要用周芷宁私下从司农寺出来,躲避刑罚为由,再将她关进去服苦役,免得她兴风作浪。 但周芷宁棋高一着,敢对自己下毒。 周芷宁虽是官奴婢,却也是朝廷重臣之女,是要犯,司农寺的官员怕她死在里面,不敢收她。 周芷宁又有信王,陶五公子那些个贵胄给她撑腰,她无所忌惮! 只是,周芷宁回到新府去住着干什么? 蘅芜别苑虽只是别苑,却比新府气派多了,伺候的奴婢也多。她居然不要那奢华的安乐窝? 说到这时,御史夫人神色复杂,她道:“皇上下了旨,展行卓要回京了。” 这次不是回来述职,是回来做户部侍郎。 第182章 舍不得我? 姚青凌了然。 怪不得要回去新府了。 御史夫人叹了口气:“可怜司农寺那几个死了的官奴婢,就因为她被下毒,处死了。” 司农寺虽然是官奴婢服役的场所,也是有官员管着的。出了下毒的案子,就要有人出来认了这罪,官员才能结案。 “谁说人命不分三六九等呢,就连做罪奴,都是同人不同命……”御史夫人唏嘘了几句,青凌沉默不言。 这是真话。 就连她自己,也在拼尽一切改变命运,谁也不想像蝼蚁一样。 短暂的低落之后,御史夫人提了提精神,她道:“我差点忘了,你不是让我盯着永宁寺重建那一块吗?” “嗯,有什么发现?” “重大发现倒是没有,就是觉得他们进展缓慢,那地方防人防得厉害,外人不能进去。”御史夫人皱眉,“但这才叫人感到奇怪。” 前期,因为御史夫人和青凌在贵女中筹措了不少银两,御史夫人去重建的永宁寺那里走走看看,跟人说几句话,没人拦着她。但后来就不行了。除了工部请的工匠,谁也不能进了。 要说这重建寺庙,又不是什么秘密,凭什么不能进去看? “他们一会儿说工地随时有石头掉落,怕砸伤我担待不起,一会儿又说寺庙神圣,女人不能进。你说这不奇怪吗?” 青凌点头:“是奇怪……按说,我们都是出了银子的,去看看自己参与的工程,怎么不可以?这做派倒像是……像是……” 御史夫人随口骂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们家偷摸建私宅呢。” 青凌点头,冷笑:“对!把永宁寺当成自己家的私家庙宇了。” 青凌心里想着的是那些铁矿石。 蔺拾渊去永宁寺探过,拿了几块石头去铁铺问,这一次却说,这就是普通的石头。 可早前他在城门口捡到的石头,已经确定就是铁矿石,只是含量一般;他查过了,那些石头的去处便是永宁寺。 怎么铁矿石变成了普通石料? 怎么工地那边,又严防外人进出? 御史夫人看她神色变来变去,问道:“妹子,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呢?那寺庙重建,工部接手了,本不该我们盯着,你一再交代让我留意……不对,那里一定有猫腻,是吧?” “妹子,我们俩是过命的交情,一条船上的人。你的铺子我还投钱了,有什么事,你不能瞒着我。” 御史夫人神色严肃。 青凌道:“夫人,不是我要瞒你,而是这件事我也不是很确定……” 她停顿了下,眉心皱紧,“但若是一旦确定,就会是一件大事。” 御史夫人知道姚青凌不开玩笑,只是她不明白,若那永宁寺有事儿,也与她们无关了,为何要趟浑水? “我说,你都快生了,还操心那些。如果是与你我无关的,就别理会了。你就安心生孩子,养孩子吧。” 青凌看了眼御史夫人。 这事儿要说与她无关,倒也说得过去。 只是她要扶持蔺拾渊往更高位上走,就要给他提供“政绩”。 如今蔺拾渊在兵部做事,铁矿石若是能坐实,这会是很大的助力。 但眼下她盯得太紧,反而引起了对方的警惕。 青凌笑道:“夫人你说的是,跟我们无关的事情,就不要管了。” 她眼眸微微一闪,想着对方警惕性这么强,一定是不得了的大事,先给他放松一把。 她又说:“而今我待产,夫人您也是荟八方的股东,若有空便去铺子里瞧瞧。” 御史夫人嘿一声:“你那几个丫鬟被你调教得精明得很,我又不懂做生意,去了干嘛。不过倒是应该多带些夫人们去铺子里多买东西。” 御史夫人参了股,为了铺子生意,也开始了应酬,力图将失去的贵人家的采买再拉回来。 说到这个,她又骂起了周芷宁。 “那金满堂就是她在打理,我说怎么荟八方少了好多生意。我再不喜欢应酬,可跟她对着干,我就有斗志。” 她就是见不得周芷宁过得太好。 御史夫人又陪着青凌说了会儿话,青凌留了饭,她半下午才回去。 下午,青凌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怀里抱着黑白色的猫,有一下没一下抚着它柔软的毛,手指绕着它耳根打转。 她一直有个疑问。 石料那么大量的运输,走水路运到城内更方便,而城内也有码头,怎么舍弃方便的,反而是通过陆路进来的呢? 晚上,蔺拾渊来了,青凌与他说起此事。 蔺拾渊道:“水路与陆路分属不同部门管辖。那幕后人选择陆路,大概是与漕运官……或者那一派系,不是一路的。风险太大。” 让对手抓把柄,这是自己递上刀子。 “另外,城内水路主要供应城内补给。像石料这种大重量物件,容易堵着码头,并不方便。” 青凌:“这我知道,冀城也有石料矿场,就在京城旁边,陆路运输也方便……” 她脑中忽地划过一种可能。 “……你说,有没有可能,这运进来的普通石料就是来自冀城的矿场,然后那些铁矿石就混在这运输队伍中,进了京城?” 就像她将那些流匪分批轮流运作,一半给了新身份藏在铺子里做工,一半藏在庄子里。 别人也能用这种办法,将两种石头运进来,安全躲过盘查。 蔺拾渊眼睛一亮:“冀城也有矿场?” 青凌点头:“你不知道?” 随即她想起来,蔺拾渊是从南边来的,还不能完全了解京城附近的概况。 她也是突然想起的。 蔺拾渊若有所思:“你说的很有可能……若能去一趟冀城,确定永宁寺的石料就是来自那里,或许还能再打听一下,另一批石料来自哪里。” 姚青凌瞅着他,眼神可怜巴巴:“你现在,这时间段,去冀城?” 那她生孩子的时候,他岂不是不在京城? 她垂下眸子,闷闷不乐。 又安慰自己,他留不留下都无所谓。 又不是孩子亲爹,他的前途更重要。 凭什么要他为了别人的孩子,放下重要事情不做,留下陪她? 蔺拾渊看她耷拉着眉眼,一副失望加失落的神色,他摸了摸她的脑袋:“我有说过,我,去冀城吗?” 他刻意加重“我”字音。 青凌眼珠子一动,尤垂着眼皮,矫情地说,“你不去冀城,谁去?这么重要的事,总不能交给你那几个新手下吧?” 虽然他成了兵部郎中,可毕竟是新上任的。 各部拉帮结派,蔺拾渊一个新来的就是个异类,且他是寒门出来的将军,本就被排斥在外。 他若派兵部的人去冀城,只怕还没行动起来,消息就已经传到相关人士的耳朵里。 蔺拾渊笑眯眯地瞧着她:“舍不得我?” 第183章 他做不到不闻不问 姚青凌脸红了,羞恼地瞪他一眼:“谁舍不得,你要去便去,没人不让你去。” 蔺拾渊的脑袋压低,凑近了她:“真的?” 姚青凌别开脑袋:“哼。” 男人逗够了,握着她的手,一根一根地捏她的手指把玩:“我让别人去。你就快生了,我不走。” 青凌的脑袋转回来,瞅着他:“就算我生了,你也不能在当场。” 对侯府来说,蔺拾渊只是个外人。 他甚至找不到理由,在她生产当天上门拜访。 哪有客人在别人生孩子的时候上门做客的,会被主家嫌弃添乱。 整个侯府,没有人会因一个和离女人生孩子为荣的。客人这时候上门,只会被视为羞辱侯府。 青凌想到这,心里就憋闷。 她深吸一口气:“再说了,生孩子是女人的事,任何男人都帮不了。” “再说了,你跟我们现在是‘桥归桥,路归路’,来侯府探望,对我们眼下都没什么好处。” “算了,你去吧。” 姚青凌想开了,也就洒脱了。 她抽回自己的手。 蔺拾渊却又将她的手握住:“不。” 姚青凌只觉自己的手被他攥紧了,像害怕失去似的。 她抬头看他,可男人的眼睫垂着,她看不到他的眼神,只看到他一片凝重。 蔺拾渊却什么也没再说,只是这么紧紧地握着她,只是生硬地表示,他一定会留下。 姚青凌不知,蔺拾渊想到的是她在永宁寺的那一夜。 那时他尚在牢狱中,而她孤身在山庙中,面对着一场盛大的杀戮。 若她那时死在寺中,蔺拾渊不会因她的死而痛彻心扉,追悔莫及,只会觉得可惜、遗憾。 可这么长时间下来,他既对她生了情根,若她出了什么事,他不会原谅自己。 他知道女人生孩子是在垮一道鬼门关,其凶险不亚于打一场仗。 可这一场仗,他帮不到她任何,只能由她自己去闯过。 但他做不到不闻不问,事不关己。 便是隔着一道院墙,他也想陪着她,在第一时间听到她安然无恙的消息。 握着手,沉默了很久,久的青凌感觉手被他捏疼了。 她动了动:“轻一点,骨头都要碎了。” 他一个常年握兵器的人,不知道自己手劲巨大么。 青凌抽出手看有没有被他捏青了,心里却是甜滋滋的。 与展行卓紧握她手臂时不同,他握紧她,只是为了威胁。 而蔺拾渊的握紧,是在乎,是害怕她赶他走。 蔺拾渊把她的手抓回去:“我心里有数。” 他捏着她的小肉手,软乎乎的,像棉花一样。 这一晚,男人又是陪到她睡着了才离开。 他去了一趟京郊。 一声哨响后,一个穿着黑色劲装的蒙面男子如幽灵一般从林中走出。 他跪下对蔺拾渊行礼:“将军。” 蔺拾渊背着手,淡声道:“冀城矿场,替我去走一趟……” …… 花满楼。 夏蝉去取已经做好的婴儿衣服。 掌柜的看到夏蝉,热情打招呼:“夏蝉姑娘,你来啦。你的衣服在这——” 他转身,从柜台后面拿出一个包袱,然后就去招呼其他贵客了。 夏蝉打开包袱,检查衣服质量。 听到身后说话声传来:“姑娘,这衣服颜色衬你,没有人比你穿着更漂亮了。” “好看是好看,不过这款式,不是今年新出的吧?” 夏蝉听到这声音,便反射性地绷紧身子,莫名地感觉膝盖疼了起来。 没有人会忘记跪在碎石上的滋味。 那种痛苦,是从膝盖骨一点一点渗透进去,蔓延到整个身体疼到抽搐。 她扭头看过去,只见周芷宁从一侧厢房出来,身上穿着绣了双色海棠花的对襟襦裙。紫色衬得她肌肤雪白,富贵艳丽。 只是,她似乎并不满意这身新衣裳。 织芸说道:“你这儿明明有更好的衣裳,怎么,怕我家姑娘买不起吗?” 掌柜的陪着笑说:“自然不是,周姑娘是我们店里的常客,怎么会买不起呢。只是那件‘翠薇’已经被人买下了。” “谁买了?”织芸与掌柜的掰扯时,周芷宁目光淡淡一瞥,看到了在柜台的夏蝉。 两两相望,夏蝉下意识地缩了缩目光,转向别处,攥紧了手中的婴儿服。 小姐不在,没有人为她撑腰。 但她很快又想到,她现在是荟八方的代理店主了,她是奴婢,周芷宁也是奴婢,谁比谁高贵? 要说起来,她夏蝉只是奴婢,而不是罪人。 夏蝉的目光再度转回来,冷冷盯着周芷宁,不卑不亢。 周芷宁朝她走了过来,夏蝉的手心攥得更紧了。 周芷宁到她跟前,扫一眼那堆衣服。 一看就是给婴儿穿的。 想来,是给姚青凌肚子里那孩子的。 周芷宁心头似点了一把火,眼里划过恨意。 她讥诮地勾起唇,抬手,正要朝那衣服伸手,夏蝉眼疾手快,把衣服全部抢抱在怀里,好像周芷宁的手上有毒似的。 周芷宁瞬间脸上铁青,但很快就笑了起来,讥讽道:“花满楼的衣服,最普通的一件都要五十两银子一件。” “姚青凌从前没穿过花满楼的衣服,如今舍得给孩子买了?呵,瞧你紧张的样子……”她嘲弄鄙夷的目光划过那几件婴儿服,“最便宜的棉布也值得你这么宝贝,跟着姚青凌,你还真是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了。” “你从前在我院子伺候的时候,什么好的没见过。跟着姚青凌,是越混越差了。” 夏蝉深吸口气,回嘴道:“你穿的那些衣服,都是花展二爷的银子,我是不明白你怎么还有脸说出来。” “你住新府的时候,是左都御史府的少夫人吧?花别的男人的银子,却在这说什么高贵,不知道传到左都御史府,王轩会不会再来打你一顿。” “我夏蝉是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但我见过无数次,周姑娘鼻青脸肿,脑袋肿得像个猪头的样子!” 店铺内还有其他客人,闻言看着周芷宁,掩着鼻子偷笑。 周芷宁脸涨得通红,羞愤得恨不得将自己埋起来:“你——” 混账,竟敢这样说她,这死丫头胆子大得很,是忘记被罚时,是怎么向她求饶的了! 织芸见主子被羞辱了,突然动手,她狠狠打了夏蝉一记耳光。 “贱婢,凭你也敢辱骂主子?我便教训教训你怎么做奴婢!” 第184章 姚青凌她后悔了? 夏蝉自是不愿意示弱的,双方厮打了起来。 周芷宁在那两人扭打中,直勾勾地盯着落在柜台上的婴儿衣服,中了邪似的,拳头握得死紧。 从司农寺出来后,她便一直躲在幕后,不能见人。如今终于可以不用戴面纱走动,正想露一露脸,就遇到姚青凌的婢女,还要在她的面前显摆她怀了展行卓的孩子。 姚青凌对自己都那么抠,却舍得对孩子大方? 还不是因为,这是展行卓的孩子? 姚青凌对展行卓留有旧情! 展行卓要做侍郎了,是朝廷三品大员,不再是之前那个几年都升不上去的郎中,姚青凌想要利用孩子,把展行卓抢回去! 姚青凌她后悔了,就像当年的她一样,以为嫁给王轩,就能让自己免于罪责,让家族免于痛苦的流放,可幻想破灭,她嫁给王轩后像活在地狱一样,家族也依然在流放地过着苦日子。 姚青凌呢? 她口口声声说与展行卓道不同,对他失望透顶,可她还不是留了后手? 她若真不爱展行卓了,还留着他的孩子做什么?一碗汤药下去,干干净净。 可她没有! 她偷偷摸摸地隐瞒消息,直到快要生了,才昭告天下,还要让大长公主承认她肚子里的孩子! 大长公主为了国公府的子嗣,便既往不咎了,还想着让他们两人破镜重圆! 大长公主为了姚青凌回去国公府,还想要除掉她! 呵,那就看谁先除掉谁! 周芷宁心中疯狂呐喊:“姚青凌,我让你生!我让你生!” 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扭打的两人身上时,她朝那堆婴儿衣服走过去…… 夏蝉与织芸扭打的动静太大,这时候兵马司的小吏巡街经过。 先前蔺拾渊带领兵马司的人立功,这些小吏也是拿了奖赏的,对蔺拾渊有旧情分。 而蔺拾渊在荟八方做过管事。 他们把织芸抓了。 周芷宁看着织芸被带走,拦都没拦一下,只是瞪着眼,迸射出的刻骨恨意,像是要把夏蝉活剥了。 夏蝉对着她那吃人的眼神,却觉得痛快,身上的伤都不觉得疼了。 她利索地整理头发。 “夏蝉姑娘,你的衣服。”掌柜的一脸郁闷,把柜台上的一包衣服递给她。 她们打架,遭殃的是他的铺子。 花满楼开业这么多年,进来光顾的都是买衣服的,今天来的,却是看打架的。 摔坏了好些东西,又不能叫人赔。 按说他是能够叫人家赔钱的,可一个是荟八方的得宠丫鬟,一个是金满堂的丫鬟,背后的主子都是有头有脸的,若是叫人赔钱,伤的是店铺未来的生意。 夏蝉拿了包袱就走,神气得像斗赢了的斗鸡。 回侯府后,她就心虚了,蹑手蹑脚地回厢房。 一个小丫鬟来叫她,说小姐找她。 夏蝉只得赶紧换了衣裳,再梳妆了一番,用脂粉遮掩身上的伤。 “小姐,您找我?” 姚青凌手上拿着账本,噼里啪啦拨着算盘,没抬头。 她道:“刘掌柜说你去花满楼了,那边婴儿衣服都做好了?拿过来我瞧瞧。” 夏蝉将包袱放在桌上。 在她将要缩回手的时候,被青凌一把按住了手。 “嘶——”夏蝉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青凌瞧着她的手。 指甲断了,手腕青了一大片。 姚青凌抬头,瞧着夏蝉的脸:“化妆技术不错,脸伤都遮掩住了,瞧不出来。” 夏蝉惴惴,眼神飘忽:“小姐,您知道了……” 姚青凌道:“花满楼那么有名的地方,两个丫鬟在里面大打出手,你觉得会没人说道?” 事实上,那巡街小吏将织芸抓了之后,就派人来府里告知了。 他们给姚青凌面子,没有当场带走夏蝉,青凌给了几十两银子答谢。 夏蝉咬着唇,耷拉着脑袋:“小姐,我错了。” 姚青凌道:“错?错什么?别人先招惹了你,而你要忍气吞声?” 夏蝉猛地抬头:“小姐?!” 青凌道:“你争的是我们侯府的颜面,是我的颜面。不打回去,我还憋气呢。” 她想揍周芷宁不是一天两天,她自己也不是没有动过手。 事实证明,巴掌打回去的感觉确实很爽。 周芷宁敢露面,就应该见一次打一次,打到她怕了为止,打到她不敢来惹她! 青凌又说:“桃叶现在已经不胆小了,她能独当一面,做事果决,连酷刑都敢用上了。她的改变叫我放心。至于夏蝉你,做事谨慎,细心观察。可我也觉得你过于谨慎,忍让太多。” “我想,可能与之前你在新府做丫鬟有关。” 在新府做丫鬟很压抑,男主人和女主人不是一条心,导致下面的丫鬟不知道听从谁的,又怕得罪了哪个就挨罚,把人逼得很紧绷,也谨慎过了头。 “周芷宁如今敢冒头露脸了,以后她便会直面针对荟八方,用各种手段打压。我原先在想,你之前伺候过她,可能会被她的余威吓到。你敢跟她当面对峙,免了我的隐忧。我便能安心生孩子了。” “不过,你当街打架,却是失了身份的……”青凌只是简单说了夏蝉几句,又叫她把当时的情形说一遍。 夏蝉一五一十说得详细。 青凌听得也仔细,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叫她奇怪的是,从前周芷宁为了达成某个目的,她会哭兮兮地掉眼泪博取同情,叫人不忍心拒绝她的要求,甚至不用她说,别人就会主动帮她。 可她今天却是主动挑衅夏蝉,叫夏蝉忍不住回击。 要知道,周芷宁自视甚高,她从来不把丫鬟放在眼里,除了命令别人做事,哪里会放低身段跟丫鬟吵架? 婴儿衣服? 这么看来,周芷宁很在意她肚子里的孩子…… 青凌摸了摸又大了一些的肚子。 她是因为这孩子失控了? 呵,她必然要因为这孩子失控。 她那样深爱展行卓,又怎么允许别人生下他的孩子,尤其,展行卓就快回来了。 周芷宁是紧张到失控的。 青凌想了会儿,拆开包袱。 婴儿衣服做得十分细致,比起府中针线房做得更精致更柔软。 听说花满楼给孩子做衣服,会将布料先浆洗至十分柔软的程度再做成衣,这样衣服穿着是新的,料子却有穿旧了的柔软感。 “……周芷宁碰过这衣服吗?” 夏蝉摇头:“我抱在怀里,没有让她碰着。” 她微微皱了皱眉,“可是我与织芸打架时,留意不到其他……我会再将这些衣服仔细检查一遍。” 两人说话时,门房带了肖平峰进来传话。 第185章 天还没黑呢,蝙蝠就出来了? 肖平峰说,盛大河的船队到了。 姚青凌点了点头:“嗯,算算时间,早该到了。” 仓库到目前为止,修建了一半,不过如今河面还未上冻,地下仓库是空的,可先做存储。待上面部分全部完工,再将货搬上去就行。 能装得下这一批到岸的货。 “姚娘子不去码头看看?” 青凌道:“我这身子,坐不动马车了。盛大河说了什么,你再来跟我传话即可。” 她叫夏蝉去把新一批户籍文书给肖平峰:“这些你拿去……另外,叫他卸货之后就马上起程下一趟,别在京里停留太长时间。” “啊?”肖平峰捏着文书,“刚下船就叫他赶紧走,盛大河会发飙的。” 他皱眉,事实上,盛大河正在大发脾气要见姚青凌。 盛大河一到岸,就被告知他的人死了几十个,连雀儿山的老巢也被一把火烧光,不发火就不是盛大河了。 不管什么原因,姚青凌把这些人作为流匪献祭,让蔺拾渊获得高升,姚青凌必须要给他一个交代。 她不出面,盛大河只会以为她躲起来,以他的性子,只怕要闯出大祸。 她竟然还想让盛大河赶紧走? 这分明是不把盛大河当回事,纯把他当成出苦力的贩夫走卒。 肖平峰自认按不住那头暴怒的狮子。 青凌想了想:“你说的也是。” 早前若答应跟盛大河结成兄妹,还能有个兄妹的名头叫他放心,可她杀了他的人,盛大河只会以为她与蔺拾渊合谋,联合绞杀他。 “那我便去一趟吧。” “小姐!”夏蝉摇头,“您这身子怎么能出门呢?要不,我去见他!” 她握拳,小脸严肃认真。 她没见过盛大河几次,每次看到那人凶恶的匪头模样,心里就打鼓。 门口躲着偷听的楼月也跑了进来:“我也去,我跟夏蝉两个人,总能压着他了!” 肖平峰摇了摇头,丫鬟能顶什么用。 夏蝉看他一眼,虽然不高兴,可也有自知之明,她想了想:“那便把桃叶也叫来。我们三是大管事,也算是小姐的三大护法,分量够重了。” 小姐本就是官家人,与他一个流匪来往,本就是余尊降贵,那盛大河不要不识抬举。 楼月用力点头:“就是,我们是三大护法。”她想了想,“加上你,你也算是小姐跟前得力的,你还能不帮着小姐?” 不等肖平峰说什么,青凌摇了摇头:“你们全都压不住他。” 盛大河连官府都不怕,他甚至憎恶官员,用权势压他是不行的。 夏蝉用权势压他,戳中盛大河的逆鳞,适得其反;至于肖平峰,他从前是盛大河的人,让他出面只是让他为难,也更会让盛大河觉得姚青凌收买人心有一套。 盛大河这个人,吃软不吃硬,爱要面子,说服他需得又哄又骗,给足他好处,不然他根本不理。 肖平峰:“不知蔺郎中出面,能不能行?盛大河其实最忌惮的就是朝廷要剿灭他。若蔺拾渊——” 姚青凌打断他:“蔺拾渊不能出面。他一把火烧了雀儿山山寨,盛大河能饶了他?再加上蔺拾渊如今是兵部郎中,他们的立场对立已加深。他露面,这不是仇人见面吗?” 肖平峰的眉皱得死紧:“那……” 青凌沉了口气,转向楼月:“你去铜锣巷,在那安排一桌丰盛晚宴。” 楼月点头,想到了什么:“那个小郎君还在那住着呢。” 夏蝉说:“把他支开不就得了。” 夏蝉很烦那个小白脸,没屁点用,不事劳作还要花钱养着,还不如养一头猪,起码年底了还能吃肉。 楼月点了点头,出去办事去了。 肖平峰去码头知会盛大河。 躺平了几天的姚青凌起来拾掇拾掇,准备去铜锣巷。 收拾一番后,青凌开门,却见门口站着一人——蔺拾渊。 青凌抬头望天。 此刻已是黄昏,天边有晚霞。 姚青凌开玩笑:“天还没黑呢,蝙蝠就出来了?” 蔺拾渊神色严肃:“我听说盛大河已到京城。” 他上下扫视她一遍:“你要去见他?” 不等青凌说什么,他便握着她肩膀,将她转了个身:“你不能去。” 青凌又转回来:“我不去他就要闹了。” “他要闹就让他闹。” “他闹了,你就有理由将他剿灭,再官升一级?” 蔺拾渊严肃地盯着她:“现在谁的解释他都听不进去。” 对那莽夫来说,他只知道他们杀了他的人,烧了他的老巢。 他强烈的不安感让他红了眼! 青凌收起了玩笑,按着他的手,凝重道:“正是因为这样,我才必须去。蔺拾渊,这件事太大了。” “他出船时,他将他的人、他的钱和码头仓库都交给了我,是对我存了十分信任的。我杀了他的人,等于把他的信任也杀了。” 蔺拾渊拧紧了眉毛:“那你就更不能去。” 青凌摇头:“我既然敢去,就会有办法应付,放心吧。” 蔺拾渊:“那我跟你一起。” 青凌想了想,还是摇头:“你不行。你若露面,会刺激到他。” “可我若不出现,他更会认为,我踩着他的人的尸体上位。” 青凌道:“可是眼下,我们不正是在演这出戏吗?” 蔺拾渊一怔。 蔺拾渊突然被人举荐,去做兵马司指挥使,这件事本就存疑。 这人的目的绝不是因为不忍心一代将才沦为店铺跑堂,才好心举荐他的。 最大的可能,就是这人怀疑姚青凌与流匪有关,但没有实际证据,故而想出策略分化他们,继而造成内讧。 而姚青凌用一部分叛徒的尸体,让他进入朝堂,就是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打造她想要的靠山。 他若这时候与盛大河“和解”,那么之前所做的就白费了。 青凌又说道:“我们都有各自要走的路,蔺拾渊,我的路,我能走好。” 她再度按了按蔺拾渊的肩膀,叫他放心。 之后,姚青凌上了马车。 但她到了铜锣巷,守门的老余头说只有楼月带着几个婆子在厨房忙活,没看到人。 一个码头工匆匆跑来,他是被盛大河打发来的。 那人照着盛大河的原话说:“我才不去吃她的饭,鬼知道是不是她安排的鸿门宴。姚青凌若不是心虚,就叫她亲自来码头请我,负荆请罪!我看她敢不敢来!” 第186章 凶险 楼月手里还拎着锅铲,气到哆嗦:“盛大河这个莽夫,他怎么这样!” 那传话的人听到楼月骂人,眼珠子瞪得凶狠:“你再说一遍!” “就骂了!他不止是莽夫,还愚蠢透顶!我家小姐给他清理门户,他不感激就算了。哼,要不是怕被牵连,我们还懒得管呢。等回头他被人卖了个彻底,拉去菜市场当街砍头,那才好呢!” “你找死!”那人抽了刀子,就要对着楼月劈下去。 楼月好歹跟着蔺俏和聂芸练了几天,她抬起锅铲挡刀,不怕跟他对着干。 “铛”一声,清脆的金属声响起。 楼月的锅铲断了。 楼月瞪大眼睛,还来不及反应,那人就要劈下第二刀,楼月躲闪不及,眼看只能硬生生地接他这一刀,突然一把剑挑开了男人的刀。 叮叮当当,兵刃相接的声音响起,顿时划出了刀光剑影。 老余头吓得躲在门边发抖,却也没有跑出去报官。 青凌在一旁冷眼看着,直到聂芸的剑抵在男人的喉管,青凌才出声:“别杀他。” 她没拦着聂芸动手,不是为了激化矛盾,而是要让盛大河知道,别动不动地拿刀威胁。 他们是合作关系,他若动用武力,她不会再和从前那样,由他宰割! 青凌道:“把他的手绑起来。” 楼月赶紧去找了绳子,把男人捆得结结实实的。 “小姐,接下来怎么办?” “去搬张椅子。” “啊?”楼月还未从惊吓中回神,她看向院子一角的梅花亭,那儿不就有坐的吗? 青凌淡淡看她,夏蝉搬了一张太师椅来,在上面铺了软垫。 青凌坐下,又说道:“你们两个带着他走一趟码头,把盛大河给我请过来。” 楼月和夏蝉对视一眼。 聂芸是保护小姐的,不能叫她陪护,可是若只是她们二人对着那盛大河……她俩之前都不怕,可看到这些莽夫直接出刀子的狠劲儿,心里没底了。 青凌看出两丫头的犹豫,说道:“这次你俩去没事,盛大河会知道的。” 她扫一眼那捆起来的莽夫。 楼月和夏蝉不知道姚青凌为何如此笃定,但既然小姐这样说了,也就跟着做了。 两人牵着那捆起来的男人去了码头。 青凌坐在院子里,她叫下人搬了个炭炉来。 楼月不在,她问聂芸:“你会做烤鱼吗?” 聂芸:“……” 刚才她有些明白,将军看上她什么了,可现在又看不懂了。 喜欢她会吃? “……我知道你们南边靠海,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你肯定很会做鱼吃。是片鱼生吃,还是烤了吃?我在杂记中看过当地人怎么做鱼。他们把活鱼去皮去骨,削成薄片。书上说,薄如蝉翼,可透光,其脂如玉,蘸酱可谓一绝。你的剑法很好,是不是刀工也很好……鱼尾叫划水,这菜的名字不错,真好……” 聂芸不说话,就听到姚青凌在那说个没完。 聂芸:“……” 将军的话不多,是怎么忍受她这样聒噪的? 聂芸受不住了,起身去了一趟厨房。 不到半个时辰,她拎着一条已经宰好了的鲤鱼过来。 用削尖了的柳树枝将鱼串起来,架在炉子上烤了起来。 青凌这会儿不说话了,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那鱼。 过了许久,青凌才说话:“不放点香料什么的吗?书上说有一种草,叫香茅草,去腥提鲜,煮出的肉食鲜香无比。” 聂芸:“你这有香茅草?” 姚青凌:“没有。” 她心里微微一动。 是啊,京城的香料不多,若大船再往南走,将南边的香料运送到京城,岂不是能大赚一笔? 等这条两斤重的大鲤鱼烤熟时,楼月夏蝉回来了。 跟着她们俩来的,还有盛大河,和他的一帮兄弟们。 大概十来个人。 一下子将院子填满。 而青凌却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啃着烤鱼。 盛大河:“……” 这女人倒是镇定,都死到临头了,还在吃。 也好,一会儿送她上路,不至于做个饿死鬼。 男人背着手往前,一双阴骘的眼盯着她:“姚娘子,好吃吗?” 他话里的真实意思是,杀了他的人,蘸着他们的血馒头,好吃吗?吃得下去吗! 青凌淡淡看他一眼,说:“好不好吃,你进去吃一口不就知道了?” 她拿着柳树枝起身,那上面还晃晃悠悠挂着半条鱼。 她打了个饱嗝。 盛大河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恨不得现在就一刀宰了姚青凌。 “姚青凌!”他大喝一声,叫住往里走的女人,“你对得起我!” 粗糙的嗓音几乎穿透天际。 姚青凌左右看一眼,无语道:“叫这么大声,左邻右舍听到,还以为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这么说也不对,她确实做着见不得人的事。 她瞅一眼盛大河,随手将鱼丢到一边,却拿起一旁放着的匕首。 她走上前。 盛大河如临大敌,瞬间拔刀,刀尖抵在姚青凌的胸口。 “小姐!”楼月大叫一声,夏蝉紧紧地握着她手腕,不让她冲动上前,目光却紧紧地盯着刀尖。 寒光四射的大刀,再往前半寸,就要见血了! 聂芸满脸寒光,瞧着那魁梧的男人。 跟匪徒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就该一刀杀了! 姚青凌的眼睛都没眨一下。 她的匕首压在刀子上,一点点地往下移,直抵着她肚子。 楼月都快吓晕过去了,夏蝉也不能再冷静,忍不住上前一步想阻止:“小姐,你别——” 姚青凌冷冰冰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嗓音响起:“盛大河,你恨我杀了你的兄弟,献祭别人上位是不是?” “我这里,还有个孩子。你要想泄愤,替你的那些兄弟们报仇,那就往这里捅下去。一尸两命,够赔你的了吗?” 盛大河握紧了刀把:“姚青凌,你别以为我不敢!我算是着了你的道,什么走正途,狗屁!你就是慢刀子割肉,先把我们这些人分化,再哄骗下山。把我们的钱骗到手,又哄着我们去送命,成全你们俩狗男女的荣华富贵!” “我呸!当初蔺拾渊要去做官,你不让我杀了他,其实你们一直是一伙儿的!你们要杀的人,是我!” 盛大河红了眼,而姚青凌也疼得皱起了眉头。 她低头,看到肚子附近的布料一点点渗出红色。 她抬头看着盛大河,咬着牙说道:“你要真这么想,你以为你能活着上岸?” “如果我想要杀你,只需在码头边布置好人手,趁着你一无所知时动手,你绝无活着的可能。” “还有你的那个报信人,我只需要让人扔到乱葬岗,根本不用叫两个丫鬟送回你手上!” 第187章 要生了 男人紧皱着眉,紧紧盯着姚青凌,似乎脑中做着激烈斗争,分辨她那些话的真实性。 青凌继续往下说:“码头上的陈麻子都已经告诉你来龙去脉,可是你不信,因为你害怕,这些人在你出船的时候,被我收买了。而那些杀了的,是反对我的,对你忠心耿耿的人。” “你有疑心,觉得我应该将那些叛徒都关起来,等到你回来再做发落,我得让你亲眼看到,你才能相信,这些人真的背叛你。” “我知道,那些人跟着你起事,你们感情深厚,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不相信他们会背叛你。毕竟当初决定下山时,大家是发过誓,永不背叛的。” “可是盛大河,兄弟义气得看是什么人。你睁开眼睛看一看现在还跟在你身边的人。” “你也动一动你的脑子,那些人是不是真的想跟着你走,而不是被你的威势所迫。那些人,只要有更好更多的利益,他们还会心甘情愿跟着你吗?” 谁都想当大王,谁也不想做小卒子被呼呼喝喝的。 忠诚的人,是真心臣服,觉得只靠自己闯不出未来,愿意把自己的命交给他信任的人。 “这世道乱,他们习惯了依附强者,也习惯了以抢劫偷盗为生。一旦叫他们做苦力,他们还愿意吗?开始他们愿意跟你着你走,只是因为官府剿匪力度大,他们害怕。可一旦风浪小了,那些人的心态也就变了。” “我没有留下他们的命,是因为我害怕。他们已经与外人勾连上,我留着他们越久,发生的变动就越大。” “我必须杀了他们,保证其他人的安全。” 青凌说累了,不得不停下来歇口气。 也给盛大河思考的时间。 盛大河目光飘忽。 真是这样吗? 姚青凌真不是钝刀子割肉,一点点削弱他的势力? “那么,你杀了他们便是。何必要一把火烧了我的寨子?你让那些人的命,成了蔺拾渊高升的垫脚石!” 姚青凌就快支撑不住了,她的冷汗一层叠一层地冒出,咬牙死撑着。 “人去楼空,那寨子留着不但没用,反而还会成为隐患……府尹要抓流匪交差,给朝廷一个交代……那些人死了,也算是死得其所。至于蔺拾渊……蔺……” 这时,肖平峰将盛大河往后拽了一把,那把刀远离了青凌,楼月和夏蝉赶紧上前扶着青凌,夏蝉将帕子捂着青凌的肚子:“小姐,你怎么样?” 青凌的衣服都汗湿了,她虚弱地摇了摇头:“应该只是割破了皮,他不敢的。” 别的不说,姚青凌之所以愿意和盛大河合作,除了当时的别无选择,就是觉得盛大河这个人有情有义,是个担得起分量的人物。 她与盛大河往来也有半年时间了,他不会依然把她当一个陌生人对待。 若盛大河是头失控了的猛虎,他不会听她说半句话,而是进门就一刀将她杀了。 之前多次交手证明,盛大河喜欢拔刀吓唬她。 这一次,他也同样是吓唬,不过多了些泄愤的因素。 那些死了的,是他的弟兄们。 这边,盛大河一把甩开肖平峰的手:“干嘛,你以为我动摇了?我能那样怀疑我的兄弟们?” 肖平峰说:“盛老大,姚娘子说的都是真的。人心是会变的。咱们以前那支队伍,都是在逃难途中收留进来的难民。他们是什么样,你我还不清楚吗?” 那里面有老实巴交的农民,也有地痞流氓,有懒汉恶霸,有奸诈骗子,落难书生,家破人亡的地主……各种各样的,不过是在逃难途中为了混口饭吃,才绞成了一股绳。 如今吃饱饭了,过上了安稳日子,就有更大的欲望需求了。 盛大河不想承认他被背叛了,被愚弄了,别着脑袋,不听。 肖平峰叹了口气:“那些户籍文书,姚娘子先给了你,说码头上的人有了这些文书,就能躲避官差的盘查。你不知道,这段时间,官差盘查得格外紧,我们花了不少打点的银钱。” “因为这些户籍文书,庄子上的那些人不满,差点又闹起来。” “姚娘子叫你不要在京逗留,卸了货就继续去走船,是她就要生了。一旦她生下孩子,短期内难以兼顾到你。盛老大,姚娘子虽然没有跟你拜把子,可她是把你当自己人。” “你这样待她,未免让人寒心!” 盛大河握刀的手一颤,斜眼觑了觑姚青凌。 是……这样吗? 此刻,姚青凌坐在椅子上,忍受肚子传来的一波一波的绞痛。 她实在忍不住了,嚎叫一声:“啊——” 这声叫唤,把盛大河吓得一抖,差点刀子都拿不住:“我、我没有把她怎么样!” “你没有怎样?老大,你把她的肚子割了。”旁边的二当家说。 盛老大脸红脖子粗:“我,我那是生气……” 后面心虚得说不下去了。 他是被坏消息冲得失去理智了。 那时他想,姚青凌怀揣了一个小崽子又怎样,她的小崽子哪能跟他那些兄弟们的命相比;姚青凌为了她的崽子,拿他兄弟们的命铺路! 姚青凌疼得蹬腿,紧紧掐着丫鬟的手,话都说不出来。 她身下流淌了一股水出来,淅淅沥沥的,不多。 “夏蝉,我……我好像要生了……啊!”她又痛叫了一声。 别的不怕,就怕这肚子里孩子的动静太大,将她的肚皮给撑破了。 夏蝉和楼月也都吓坏了。 “生,生了……怎么这么快……” “何茵!”聂芸一把将何茵提溜过来,“你不是她的大夫吗,给她接生!” 何茵连连摆手。 她只是个大夫,从来没有给人接生过! 她比画起来,只有夏蝉和楼月这几个跟她熟悉了的能看懂一些。 “你不能接生,那怎么办?” “就算要生,也不能是在这院子里,得送她去屋子里面!” “怎么弄进去,她还能走吗?” “赶紧去把稳婆找来!” 这时候谁也无法做主,所有人七嘴八舌,手忙脚乱,乱成了一锅腊八粥。 盛大河那些个大男人挤在院子里团团转,有些人甚至头碰头撞上了。 哪怕是自己的媳妇儿生孩子,都没这么慌张过。当然,他们的孩子妻子,都死在了那场灾祸里,已经家破人亡了。 “别吵啦!”姚青凌缓过了一波阵痛,调整呼吸让自己镇定下来。 “我不能在这里生,赶紧送我回侯府!”她双手紧紧压着椅子扶手起身,几乎把牙齿都咬碎了。 “小姐,回府里?怎么来得及啊……”楼月慌得声音都打颤。 不该让小姐走这一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