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会下太阳雨》
1. 第一场雨
《今天会下太阳雨》
酒尔/2025.7.21
晋江文学城首发
“这个建筑设计方案都是些什么?!回去再重新做一份!”
办公室内,穿着西装大腹便便的男人一脸不耐地把文件摔在桌子行,看向站在办公桌对面穿着白色衬衫蓝色牛仔裙挂着工作牌的年轻女人。
女人面容姣好,五官干净舒服,笔直地站在那里时,耳后一头齐肩的浅灰色短发用夹子夹了起来,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周身的气质恬淡舒宁。
对比男人的暴躁,她看上去冷静得多,即使被训斥,表情也没什么大的变化,低眼看向被毫不客气摔在桌子上的文件,语气克制地说:“周总,这已经是我修改出来的第四版设计方案了,各个方面我都做出了优化……”
“我说不行就不行。”周总松了松领带,一双狭小的眼在她身上轻蔑地扫了扫,语气傲慢:“时宓,要我说,你也在云筑里待了四五年了,多做少说的道理你还不懂吗?还是说你觉得比我更懂这些?那我这个位子是不是该让给你做了?”
他用力戳了戳文件,看向对面的女人,语气不善,极尽嘲讽。
时宓淡声道:“周总我不是这个意思。”
周传耀看她站在那绷着身子一动不动,顿了顿,从办公桌那边走过来,脸色由阴转晴,一只手抬起来就要往她的肩膀上放去,拉长语调说道:“其实我也很珍惜人才,你看咱们云筑,岗位就那么多,哪个人不想再往上走走?之前发生的事情我大可既往不咎,只要你哪天有空,咱们专门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谈谈…”
“周总。”时宓目光垂下,身子前伸,拿走桌子上文件的同时,也顺势避开了那只手,喊了声后,她终于抬起眼,看向面前的男人,语气清淡:“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出去了,一会儿还要继续改方案。”
周传耀的手扑了个空,却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好皮笑肉不笑地点了下头:“行,你出去吧。”
时宓转身就毫不犹豫地推门走了出去。
走出去的霎那,她一直强装的镇定彻底粉碎。
旁边的同事看她坐下来后,捏着文件的手都在用力,手背下的青筋都被明显挑起,不由得凑近过来,小声说道:“那姓周的老男人又为难你了?”
时宓抽出几张湿巾,低应了声,面无表情地擦完一根根手指后,确保一寸皮肤都毫无遗漏后,她才抬起来疲惫地按了按眉心。
看来今天又得熬个大夜加班了。
同事问她:“还是之前那事?”
时宓没吭声。
坐在她旁边的另一个人刚入职没多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开口问道:“怎么了?”
“你还不知道?就上个星期,在酒会上,那姓周的,喝了点酒就开始对时宓动手动脚的,时宓当场就毫不客气地说要报警,最后那姓周的怕了才勉强给时宓道了个歉说喝酒喝多了。”
“自那之后这姓周的就记恨上时宓了,这不,时宓这次的项目方案,都被他故意打回来四次了。时宓这都因为这事连轴转几天了,摊上这事可真够呛的……”
“还不如直接辞职呢,受这些冤枉苦……”
“你说的轻巧,就为了那点骨气辞职还怎么生活,忍忍也就过去了,总比吃不上饭强吧……”
“那周总刚调来不久,一看是个有背景的,哪能惹得起啊……”
“……”
其他同事的讨论声立刻多了起来,虽然音量小但还是可以听的清楚,而且语气中都充满了惋惜和同情。但身为话题主人公的时宓,表情没有太多的变化,整理好情绪后,打开电脑,就开始重新优化刚被打回来的那份方案。
眨眼间就快到了下班的时间,外面忽然轰隆一声,雷声震震。紧接着就下起了滂沱大雨,豆大的雨珠用力砸在外头的玻璃,炸开水雾,发出闷顿声。
坐在时宓旁边的工位上的女人有些焦急地抬头看了一眼外头正下着的大雨,又看了看时间,最后一脸懊恼地说道:“怎么就突然下雨了,我还要去接孩子放学,下这么大连伞都没有可怎么走啊……”
时宓听到女人焦急的抱怨声,从电脑屏幕前抽身,看向她,又低眼看了看放在自己脚边的伞,顿了顿,还是把伞递了过去,露出温和的笑,开口对她说道:“张姐,你要不把我的伞拿走吧,我今晚要加班,说不定等我走的时候雨就停了,雨下这么大,接孩子这事也不好耽搁得太久。”
时宓每天早上上班出门前都有看天气预报的习惯。看到今天下午显示大概率会下雨,她就顺手从家里拿了一把,没想到真派上了用场。
张姐露出几分不好意思,但碍于着急接孩子,她搓了搓手,神情露出几分难为情,犹豫了没一会儿还是接过雨伞,朝时宓说了好几声感谢就急急忙忙地下班赶车去接孩子了。
等张姐走后,陆陆续续的,部门里的人又走了好几个。直到周遭一片黑暗,只有时宓的工位还亮着晕黄色的暖灯。
时宓强忍着困倦继续盯着屏幕,时不时从座位上站起来一边抻抻胳膊腿,一边思考,但还是挨不住困意,盯着刺眼的电脑屏幕,懒懒打了好几个哈欠,眼角溢出几滴生理性眼泪。
等工作彻底完成后,时钟也已经指向了十一点钟。等时宓关掉电脑起身后,彻底熄灭工位上的最后一点亮光。
她拿起椅背上搭着的外套,抬脚出了公司。等回了家,洗漱完,她就立刻如条咸鱼一般瘫倒在床上,闷头睡去。
可还没睡多久,就被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响起。时宓的意识还混沌着,迷迷糊糊地把手机放在耳边,半梦半醒地说道:“……妈怎么了?”
母亲疲惫而又明显哭哑了的声音在她耳边喊起:“小宓……你奶奶她快不行了,现在在医院抢救……你快回来……”
脑中似有惊雷乍起,时宓的睡意顿时全然消退,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脸色煞白:“妈,你……你说什么?”
“……”
那个兵荒马乱的清晨,时宓已经全然不记得母亲还说过什么话,亦或者自己又回应了什么,只记得最后她妈在自己耳边落下轻轻落下的那句,却足有千斤重:“时宓,回来安溪镇吧,回来再看看你奶奶最后一眼。”
回来?
她有多久没回来安溪镇了呢?
上午十点,拥挤颠簸的大巴上,时宓是被后座上一个中年男人的打电话声音吵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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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溪镇离城市比较远,回到这里的交通方式只有坐大巴或者自驾。
现在是六月份,天气已经逐渐炎热起来,可男人身上依旧西装革履,打电话的同时,一会儿擦擦额头上的汗,一会儿松松自己胸前的领带,先是说着普通话,用礼貌的语气朝着电话那边低声应和:“哎哎哎我过两天就回去了,很快的,不会耽误太多事的,是是是我知道现在工程时间紧……我妈这不是这段时间身子不太好么……”
没过一会儿,他挂断手机后,又来了新的电话。这次,他没有再压着声音,直接嚷着大嗓门,操着一口方言朝着电话那边喊,语气又快又急:“哎这车子就要停鸟,我一哈哈儿就到了……这块信号不咋地啊……么斯?不消来接我撒,你都好大年纪了……“
虽然平时待在大城市里,和人交流都是用着普通话。但如今听着这略感熟悉的方言腔调,时宓只感觉到一种久违的亲切感。
那个男人下车的时候,时宓瞥了一眼。
他先是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服,变得整齐了不少后,才提起一个大包下了车,在等车的人中眺望了一圈,在看到一个年纪稍大头发已然花白的老婆子,她也是抬着头到处寻找。
男人率先看到了她,脸上率先出现的,先是惊喜,高声喊了句:“妈,我在勒里嘞——”说完,急匆匆抬腿走过去,等走到老人身边,他脸上的笑容散得很快,眉头又重新皱起来,透出几分忧虑和无奈,絮絮地唠叨起来:“都说不消来接我了,我都几大个人了,连自家回屋的路还能不认得嘞……”
老人虽然被自己儿子埋怨着,但眼角的皱纹因为出现笑容一层层堆叠起来:“哎哟,又冒得几多路,我就是出来晃哈子嘞撒……”
时宓有些失神地看着那位老奶奶的侧脸,眨了眨眼,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头发鬓角花白的女人在晌午后顶着背后的橙红色夕阳,走在山路上,一手提着她上小学时的书包,一边对她絮絮叨叨个不停的情景。
再一睁眼,老奶奶和她儿子的身影已经远去。
时宓浅浅呼了口气,低下脸,抬起手轻轻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涩意。
此刻大巴刚下了高速公路,车窗外的视野也跟着具象了很多。
昨日暴雨,今日倒是好天气,天空如水洗了般的湛蓝,万里无云,阳光金灿灿地洒下来,一片平原漫着绿地,远处的山脉绵延不绝,高低不齐,躲在云雾之中,时隐时现,坐落着几片村野。稻田长势喜人,一望平野,有几头黄牛漫步其中。站在稻田里的农夫们戴着草帽,肩膀上搭着汗巾,听见车的喇叭声,扭头朝这边眺望。
时宓看着看着,竟一时移不开目光。
明明小时候经常看见的场景,时隔十年回来,却只感到处处都是新鲜,好像从没来过一样。
时宓以前也曾想过得空闲了一定要回来安溪镇,可总是会有三三两两的事情让她将这件事情一拖再拖,当时想着反正时间还长,总会有机会再回来的。
可是她忘记了,岁月不待人。
等真正想要再去挽回的时候,为时已晚。
正浑浑噩噩地想着,时宓感受到自己的手机震动起来。
她接听后,才知道是周传耀打给她的。
2. 第二场雨
“不是时宓,咱们项目都进行到多么关键的一步了,你现在请假,我们的项目还怎么推进下去?!一让你加点班就要请假了,你是不是想让我们全组人都不用干了,等你回来复工是吗?!”
一接起电话,周传耀怒不可遏的声音透过话筒咆哮过来,越说越难听。
时宓边听,边透过车窗看着玻璃上倒映出来的自己。
相比于以前上班前每次都收拾的整齐精致,今天的她看上去狼狈无比,刚睡起来乱糟糟的头发来不及梳就被她随手扎了起来,眼睛发肿,里头还有红血丝,眼中无神,气色很差,看上去一夜之间好像都老了好几岁。
她闭了闭干涩的眼,抿住唇角,在话筒那方的呼喊下回神,开口后,嗓音像是在砂纸上打磨了一般:“周总,我已经和刘总那边说了情况,而且我也是在人事部那边提交完请假申请得到批准后才走的,完全属于正规流程,其次我已经把做好的方案已经交上去了,分给我的工作任务已经全部做完了。你要是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话,可以去人事部那边投诉我。”
说完后,她就直接挂断了电话,然后顺势点了静音,再没有去管后面打来的电话,眼底是压不住的疲惫和劳倦。
这两天的精疲力竭,已经没有让她再有多余的心思去应付上司。
既然来了安溪镇,那就让她短暂地逃避一段时间吧。
周传耀那边应该是看打不通电话了,最后给她的微信上发了一条消息。
[时宓,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时宓没有去管,半个小时后,她抵达了安溪镇。下了车,她拖着行李箱,走着熟悉而又陌生的路,拐过几个石子路。这里不同于城市的喧嚣,古镇上僻静而又人烟稀少,黑瓦房屋高低不齐地错落着,铺着水泥的小路蜿蜒纵横。
三三两两的老人坐在树下的大石头那下着象棋,旁边一只大黄狗安静地趴在地上眯眼休憩着,过年时贴着的红色对联还存留在黄灰色的瓦墙上,有几辆摩托车自行车靠在路边。
行李箱的轮子发出咕噜咕噜的滚动声,时宓脚下的速度不自觉越来越快,直到在一间大门前停了下来,她微微喘着气,瞳仁漆黑,盯着那扇微微阖着的门。
几秒后,她缓缓咽了咽喉咙,迈上了陈旧的青石台阶,
一步,两步……
时宓抬起手,轻轻推开了那扇门,走进院中。
院中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摆设。
鹅卵石小路铺过的地面,秋千被风吹得摇摇晃晃,门口的摇椅关节处已经腐朽,栏杆上早就空了的鸟笼,窗边叶片泛黄的盆栽表明早已无人问津过这里。
一直走到里面,迈过门槛,时宓看到了穿着一身黑衣,胳膊上戴着“孝”字袖章的母亲萎靡地在椅子上坐着,用手扶着脑袋,旁边父亲正在低声和她说着什么。
这时,似是感觉到对面有人影浮动,她缓缓抬起头。
看到时宓的那一刻,她顿时泪流满面,情绪决堤,跑过去捶女儿的肩,哽咽着说她怎么才回来,就差一点,为什么当初她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工作……
时宓立刻明白了什么,大脑乍时一片空白,连带着也嗡鸣起来,手上也跟着松了劲儿。
行李箱独自孤僻而又安静地往前滑动了一段距离。
……
听母亲说,奶奶是突发脑梗被送进医院的。
可惜手术台上没救过来。
尽管悲伤已经弥漫如海,但时宓还是强撑着,陪父母开始料理奶奶宋爱华的后事。
安溪镇一直都是宋爱华独自住在这里,她走了,这里就再没了人。等办完后事,再把奶奶的遗物收拾好,这间院子就要落锁了。
时宓看着父母亲这几天沧桑疲惫的脸,担心他们看到奶奶留下来的东西会睹物思人,更加伤心,还是主动开口对自己的母亲说:“妈,我来收拾奶奶的东西吧,你们好好休息一下吧。”
母亲看着她,眼眶很快又红了,摸了摸她的脸,语气充满了心疼:“还让我们好好休息,你几天没合眼了?”
时宓充满安慰地握了握她的手:“妈,我还年轻,体力好着呢,辛苦这几天不算什么的。”
等她爸妈回房休息后,院子又恢复了空荡荡的模样。
时宓转身扫了一圈房中的摆物,走出房的时候,她一抬头,看到了院子里的秋千,孤零零地落在那里。
她抬起脚步,坐在秋千上,轻轻晃了晃。
这是她小时候最爱玩的秋千。那年她只能勉强把脚尖搭在地面上,现在已经可以完全踩在地上,还有一小截小腿屈着。
时宓低下头,看着自己脚下踩着的影子。那一瞬间,她好像回到了自己刚来安溪镇的时候。
2000年,因为新世纪的到来,一切洋溢着欣欣向荣的奔头,但下岗潮的到来,大量工人下岗失业,很多人开始打工创业,她的父母也是如此,赶着势头要出远门打工找机会去。
当时的她还是五岁的小屁孩,连学都还没上,嘴里叼着个彩虹棒棒糖,脑袋上扎着两个小啾啾,别俩粉色蝴蝶结,被她妈她爸一裹,就带着大包小包从市里边儿送来了安溪镇,又往门里一塞,再没敢看自己孩儿的脸,怕一心软就走不了了,干脆狠狠心,一步都没回头,出去后还是不放心杵在门外头扯开嗓子喊。
“妈,宓宓就交给你了——”
虽然她当时还什么都不懂,但时宓还是隐隐约约的知道——
她爸妈要抛下她不管了。
扔了棒棒糖,就是迈着那两条短腿,跑在紧闭着缝儿的大门前,用那一双小手死劲儿地扒拉着,扯着嗓子眼儿哭喊“爸爸妈妈不要走——”
没一会儿,就哭的鼻涕眼泪糊一脸,上气不接下气。
当时宋爱华穿着一件儿深蓝色的短袖和宽松的黑裤子,她个头小,也瘦,皮肤黄黄的,但一双眼很亮,跟黑豆子似的,走起来也还利落,就拿了个榔头站在门坎牵头,一脸嫌弃地看着小娃子的狼狈样,摇头啧啧了好几声:“这都多大了还离不开你妈呀,舍不得也不太行喽,你这小鼻涕虫啊,以后你不想跟我过,也得跟我过。”
说完,一榔头下去,栽进了自己院里边新开垦的土里边。
后来听她奶奶说,那会儿院里刚种下去草莓。
头一年,刚冒出芽来,就被不谙世事的她开着扭扭车全都给碾死了。
时宓那会对宋爱华的印象还不多。
听母亲说,她这位奶奶宋爱华是个很念旧的人,她当初嫁给爷爷后,就住到了安溪镇,这么多年过去,也很少出去,偶尔几次来城里走一遭。可爷爷身体不好,早早的就去了,也没再改嫁的念头,这么多年剩她一个,就这么过来了。
用她奶奶当时在饭桌上说过的话:“这会儿时代发展地太撂了,坐什么高铁地铁,还要扫码啥的,你们年轻人跟得上,用的顺手,可把咱们这些老骨头跌在后头了,坐甚地铁高铁了,买甚东西都得扫码付款,真格儿是折腾人嘞!”
后来,快过五岁生日时,时宓才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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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见到了她这位亲奶奶。
生日那天宋爱华提着大包小包,裹着个黄色头巾,穿着个蓝色的厚棉袄出现在她家,衣服穿的比往日鲜亮,冻得脸也变得红彤彤的,在那张瘦削发黄的脸上,一双细小的眼却不曾浑浊,黑得发亮,笑起来都眯成了一条缝儿。
“来时宓,这是你的奶奶,她叫宋爱华。”
看到缩在门口畏畏缩缩全然把自己当成陌生人看的穿着小裙子的小女孩,宋爱华立马皱起笑容:“嘿呀,我的小孙女都长这么了大了哇。”
走到她身边,有些稀罕地摸了摸她脆嫩嫩的脸,跟剥蒜似的,又抬起手,在自己那厚厚的棉袄口袋里掏出了个黑乎乎的小圆东西,拿手擦拭了好几下,擦干净后,顺势塞给她:“快,妮儿尝尝奶奶专门给你摘的杏。”
她被迫接过来后,盯着手里头那个东西,皱了下没,跑回去,接着水好好洗了洗,才满意地往嘴里一塞,没成想差点被酸掉半颗牙,嘴张得老大。
也就这时候,宋爱华火眼金睛般地看到了她嘴巴下排有一颗牙正在摇晃。
宋爱华按着她的嘴巴,嘴里说着没事没事就看看,结果手刚挨在牙上,指头突然发了力,往下一掰,嘴巴里的那颗牙齿顿时像个小蒜瓣似的倒了下来。
宋爱华咧嘴一笑:“这幼牙啊,被大牙顶起来后就不能再留着了,不然影响牙齿生长,你看,这不是一掰就下来了么,一点也不疼……”
看到自己的牙混着血出现在她的手中,五岁的小时宓哪里见过这种场面,直接被吓懵了几秒,皱着鼻子哼唧了两下,就扁起嘴巴,扯着嗓子,哭得昏天暗地起来,越哭越大声,挥舞着手,嘴里喊着“奶奶是坏人,奶奶真讨厌……”
见她在那哭的呜哇呜哇的,搞得她爸妈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连忙都跑过来围着她边哄边解释,整个家里头乱成一麻。快五十岁的小老太太显然没想到她这么大反应,靠在门槛那,站在所有人的身后,像个犯了错的小孩,背着身在那嘀咕摇头:“不就拔个牙么,现在这小崽儿金贵的很嘞……”
说完后,她仔细端详手里头那颗小牙,跟没见过似的,稀罕极了。
一斜眼,看到了桌子上摆放了很多很多红艳艳的草莓,饱满鲜亮,像高贵的小公主。
那个只啃了一口的杏果儿灰溜溜地被人嫌弃地丢在了垃圾桶里。
经过这件事,那时候的时宓,觉得她的奶奶宋爱华是这个世界上她最讨厌的人。
孩童时期的喜恶最藏不住。
五岁的小时宓,被她妈带来安溪镇,站在宋爱华的家门口,一想到自己要和眼前这个人生活好长一点时间,她就千般万般个不情愿,坐在地上撒泼,嚷嚷着要回去:“我不要住在这里,这里没有妈妈,没有大竹,没有小可,也没有秋千,没有扭扭车,没有芭比娃娃,这里不是我的家,我要回去……”
宋爱华问:“大竹和小可是谁?”
时宓叉腰:“她们是我最好的朋友!”
宋爱华乐了:“那你们在一起玩了多久?”
时宓掰着手指头数:“三个月!他们是和我玩过最久的人了!”
可如今她搬了家,自己再没有好朋友了。
宋爱华看她那一副蔫儿巴巴的样子,大喘了口气,放下锄头顺势撑着胳膊,抬起手抹了把自己额头上的汗,不以为意地嗤笑了一声:“三个月连你这辈子的一个零头都算不上,就可以叫做最好的朋友了?放心吧,再过三个月,你又能在这里交到最好的朋友了。”
3. 第三场雨
时宓沉默地想了想,感觉好像也有些道理,但又不想承认,最后别扭又墨迹地朝奶奶丢过去一句:“……要你管,你又没有朋友,才不懂我呢。”
宋爱华搭着锄头似是真听进去了她的话,愣愣怔怔的,在原地不动了好一会儿。
现在想来,好像自打她来了安溪镇以后,就没见过奶奶身边有什么特别亲近的人。街坊邻居虽说关系都挺好,但她也总会看见奶奶有时候会一个人坐在院里的藤椅上出神地望着远处。
她有一次也学宋爱华的样子,专门搬了个高凳子站在同样的位置,仰头探着脑袋朝远处眺望出去。可放眼望去,只有绵延不绝躲在云雾里的山。
山有什么好看的,真搞不懂。
虽说刚来那会儿的她有千百般不愿意和宋爱华待在一块,但人小怂胆,最终还是屈服了下来。
慢慢的,后来也就适应了起来。
过了段时间,院里头她一直心心念念要荡的秋千有了,是宋爱华自己搭的;宋爱华拿锄头一寸寸开垦出来的那片地里终于结出了草莓,那红艳艳的颜色跟快要流下来似的,她天天抱着一筐在那吃;别人家孩子都在玩的扭扭车也有了,是宋爱华托邻居的弟弟媳妇的妹妹回镇里时给捎上买回来的,结果第二年,放在坡上的扭扭车没人看住,自个儿给扭进粪坑里面去了,就算宋爱华后头把车给洗得干干净净,在太阳底下晒得锃亮,时宓也嫌膈应没再骑过,宋爱华骂骂咧咧地说她真是个“难伺候的败家妮子”!
但最重要的是,她终于在这里拥有了新的好的朋友。只不过,不是人,是隔壁家大婶养的一只大黄狗,很亲人,每次见她都会使劲摇那条毛茸茸的大尾巴。
宋爱华在院子里拣菜时,每次瞧见时宓抓着秋千上的绳儿荡得老高都要叮嘱几句,最后见她依旧没当回事在那笑哈哈地玩,越荡越高,秋千上小小的个头,绿色的裤子里兜着风,好像要飘进那白白的云层里头。
宋爱华掏了掏耳朵,叹了口气,拔高音调说道:“这真真是给我请回个小祖宗回来嘞,皮的能上墙揭瓦咧,叫我咋介活呀么!”
后来有一次,她踢毽子,不小心把毽子踢上了房梁。搬来椅子蹬上去后,她伸出胳膊,费力地去摸毽子,结果在上面摸到了一手灰,还有一个硬硬的小东西。
她捏住拿下来一看,才发现是一颗小小的牙。有些眼熟,时宓想啊想,终于记起来这是她五岁掉下来的牙。
她也问过宋爱华这个事儿,老太太笑眯眯地用一口地道的方言说:“怎么,你跌下来的东西奶奶拿不得么?这就当送你奶的生日礼呗。”
后来她才知道,宋爱华的生日和她是同一天。
而把掉下来的乳牙扔在房顶上,也是传下来的习俗,能让小孩长一口整整齐齐的好牙。
那些年宋爱华还耕着地,大清早的就要扛着锄头去出去干农活,时宓在家里没事干待着。就被宋爱华提溜着带去打打下手,理由是为了锻炼她。
一开始时宓腿短胳膊短还跟不上她奶奶的步伐,即使她跟在屁股后头喊苦又喊累,宋爱华也不等她,走完一天的山路,回去小腿肚儿都在打颤。最后时宓愣是咬着牙把自己的速度一点点提了上来。
早上七点多出发,赶个八点多九点那太阳就高悬挂于天空,一抬头,明晃晃地一团烈阳,快要压下来似的,热的人止不住地发汗,腿脚都发软。
时宓戴着比自己脑袋大很多的草帽,蔫蔫地跟在宋爱华的屁股后面走着,水壶里的水仰头喝一口接着一口,拿着随手拣起一只干秃秃的树条儿,消遣时间似的时不时甩在地面上,路上的杂草树杈盘错起来,遇上挡路的顺势扒拉开,又将不小心掉进鞋里的小石头扣弄出来。
一大一小的身影一前一后落在田野的阴影处,不知不觉就走过了几年的四季光阴。
时宓记起自己第一次跟着宋爱华去田地的时候,路旁边有一片不大的荒野,上面坐落着大大小小的土包,她当时还从未见过这些,问她奶奶这些都是什么。
宋爱华瞅了那边一眼,见怪不怪:“这些啊,是坟。”
那些年,为了节约土地资源,搞得火化这种形式还没有大肆在全国推行起来,再加上老一辈讲究入土为安,都喜欢回到老家选一座风水宝地打墓,渐渐的,这里的坟包也就多了起来,不过有的已立了墓碑,有的坟前还是空的,杂草丛生,一片荒芜,偶尔还会飘过来几张纸钱。
小孩子看到这些都是发怵,但还是压不住内心的好奇,挨着大人的衣角,仰着脑袋问;“坟是什么啊?”
宋爱华故意把语气放得很阴森:“那里头啊,都是死人,一到晚上说不定就会飘出来找你……”
小孩子好像天生对死亡拥有着一股莫名的恐惧,以至于那时候的她,每次经过那一小片荒野都会特胆小地快步通过,好似后面真有鬼追似的,宋爱华慢悠悠地跟在她后面,瞧见她那糗样儿,还不忘大声嘲笑她:“你这小鬼头胆儿这小嘞!”
可现在,宋爱华住进去了那个小小的土堆里。
而她再也不惧怕遇见鬼了。
没有谁会突然莫名地对一个土堆有感情。
除非,他们爱的人沉睡在了那里。
宋爱华生前经常用的东西不多,尤其是在时宓走了后,除了院里头那一小块地还种着草莓,村里头其他外头的耕地都应着政府当年的号召退耕还林了。可在宋爱华走后,那一小块耕地也变得荒凉了,杂草丛生。
等把奶奶平日里的衣服和起居用品一一收拾好后,时宓走到宋爱华的桌边,才发现她在桌子的最下面,还放了个小匣子。
匣子没有上锁,也没有落灰,说明宋爱华生前总擦拭这个匣子。
时宓盯着眼前这个匣子,感觉有些眼熟,但一时没想起来,直到她拉开以后,看到匣子里满满一沓信封后,直接愣在了原地。
她奶奶还有写信的爱好?
这么一想,她还在安溪镇的时候,好像的确看到过奶奶在桌子上摊开张纸在写些什么。
那好像还是她第一次看见老人家那么认真干一件事,遇到不会写的字还会专门过来问她。
当时的时宓以为宋爱华只是突然来了兴趣想要写信。她上高中后,就有了自己的手机,有时候在上面戳戳点点,宋爱华就会坐过来,安静而又好奇地低头看着上面。
半晌,她带着感慨地说:“现在这时代真好,想见面了,掏出手机打个电话或者视频,就能听到对方的声音和视频,就跟面对面似的,哪像我们那会儿,连手机都没有。”
时宓:“奶奶,那你们当初拿什么联系啊?”奶奶想到什么,忽然神神秘秘地凑到她耳边说道:“写信啊,而且这还是你爷爷教给我的。”
爷爷?
时宓其实很少从宋爱华的口中听到爷爷的名字。但她听妈妈说过,当初是奶奶跟着爷爷来到安溪镇的。而她的家乡,距离这里还有很远很远的距离,需要跨越一座又一座的大山。
等她毕业后上了班,手里有了钱,也提出过给宋爱华再换一个新手机。
当时正在打视频电话,视频中的老太太满头花白,戴着副老花镜,对着镜头笑呵呵地说着:“我这都多大岁数咧,那还用得上这么智能的物件儿?你们年轻人拿上就成咧,我手里头这个还能再使唤好几个年头呢么。”
没说几句,视频就卡了好几次。
时宓也问过宋爱华都有手机了,还写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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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信,要真想了,打个视频电话不就行了。
宋爱华不赞成:“信可不一样,它是有味道有情感的,虽然隔着冷冰冰的屏幕能见到热腾腾的人,但你想想,每个人写下来的信都是不一样的,那里头承载了太多太多的情感,只有在读信时才能感受得到,要真面对面了,反而没那个味道了。”
……
“那个年代,远嫁的不多,都是村里头或者隔壁村里见个面结个亲就好了,可你奶奶不一样,那会她还是村里的一枝花呢,追求的人也不少,可偏偏后来就看上了你爷爷这个愣头青,打定了主意就要离开村子跟着他走,村里头的人都说她是昏了头脑不分天南地北……”
她妈妈给她讲过去的故事,一边说一边发笑。随后想到什么,她妈妈说到一半,又叹了口气:“就是后来你爷爷他……唉可惜了。”
后面的没有再说,可时宓却一直记着。
她忽然觉得,宋爱华好像不光是安溪镇她认识的那个宋爱华。
她也有自己的故事,自己的人生。
只不过,被时间遗忘了而已。
这些信,密密麻麻地一眼看过去上面全是字。
时宓简单数了下,有足足二十多封信。
而放在最上面的,是已经装好的一封待寄出去的信。寄件人写的是宋爱华。
收件人是一个对时宓来说很陌生的名字:徐若瑾。
而收件地址则是——
时宓盯着上面的名字,缓缓念出了声。
“伽弥山。”
从2003年到2025年,不出意外,这些信封居然有来有往地整整通了二十二年。
所以奶奶,一直以来都是和一个人通了这么多年的信?
时宓有些不可置信,可细细想下来,这好像也真是宋爱华能做出来的事儿。
可这个徐若瑾是谁呢?
低头看着手里头这封写好的信,时宓抬起手来想要把里头的信抽出来,可顿了顿,还是放了下来,目光向下垂落的时候,发现了信纸中间里头夹了几张相片,应该是一块夹起来的。
她把那几张相片抽了出来。
发现都是一些山上的风景照。
不同于她们这边的山,凹凸不平,绵延不绝。
相片里的山,高耸陡峻,处于云雾之中,红岩叠嶂,很是壮丽苍茫。
等她妈醒后,时宓把那些相片拿给她看,母亲看完后,指了指相片上的那座山,语气充满了感慨:“伽弥山就是她的故乡。”
伽弥山,这其实并不是时宓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她有些意外地看向自己的母亲:“奶奶的家乡是在这里吗?”
身为建筑设计师,她自然对很多地区的建筑都有过了解和涉及。这几年大力发展旅游业,很多地方的建筑都在机缘巧合下火了起来,被很多人熟知起来。
伽弥山就是其中之一,这在此之前,它就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寺庙山。
可有了热度后,整座山的香火都绵延旺盛了起来,轮番动了好几次大工程,也就变成了如今这副样子,大大小小的寺庙群集在一起,庙中的建筑历史悠久,浮雕壁画精美。
尤其是这几年,这个地方已经变成了非常热门的打卡景点,很多人听说这里的寺庙很灵都慕名前往,纷涌而至,
看到她妈点头,时宓有些恍惚了地眨了眨眼。
她之前也曾注意这个地方,但工作实在太过繁忙,她只看到过一些照片和视频,一直都没有找到机会去实地参观。
“那妈,你知道徐若瑾这个人是谁吗?”
“徐若瑾……”她妈带了点感慨地呢喃了几遍这个名字,最后眼里露出点怅然。
4. 第四场雨
“我只听你奶奶提过几句,当初她,还有你爷爷,再然后就是徐若瑾,他们三个人关系最好,但后来好像发生了什么事,三个人就断了联系,不知道又突然发生了什么,你奶奶和她重新有了联系,不过这么多年,你奶奶好像一直都挺耿耿于怀过去那些事的。”
说完后,她妈吸了口气,想到什么,笑了下:“说起来,你奶奶带了你这么多年,你们祖孙两个啊,在某些地方上啊,还真挺像的,你爸反而没有遗传上你奶奶的半点性子。”
“不管是在为人还是处事上,你和你奶奶啊,都一样的有主见,换句话说就是轴,放不下事。当初高考完我们都想让你学医出来后走一条安安稳稳的路,可你不情愿,一声不吭就报了个离家很远的大学读建筑去了,如今工作了,眼瞅着二十六岁了,对象还没着落,知道你不愿意相亲后,你奶奶就真拦着我们这些家里人别给你搅和这些事,你也是,一说起这些就和我们闹脾气。在这个家里头,你和你奶奶啊,是最像的。”
时宓沉默地抬起头,看向客厅里摆放的黑白遗像。上面的老人笑容慈祥,目光和善,安静地看着她。
“奶奶和我说过,凡是自己的人生大事,都得自个儿来抉择,不然但凡往后有任何不如意的,就会埋怨当时替自己做出选择的任何人或物。既然是自己做出的选择,那无论发生什么情况,甜的苦的,都得笑着哭着走下去,不给自己任何反悔的机会。”
时宓慢慢说完,随后又想到什么,温和地笑起来,与相片上的老人平和对视:“她还说啊,如果真的感觉到累了,走不动了,那就让我停下来歇歇,有什么委屈不要只想着往下咽,什么都不用管,回到这里就成。她呢,再给我做一顿我最喜欢吃的饺子,个个儿都把馅儿包的挺起大肚子来,想待多久都成,把自己哄开心了就行。”
可现在,她回来了。
一直等她的人,却走了。
处理好安溪镇的这些事后,公司那边的事情又催的紧,时宓没有停留太久,赶着最早的点坐高铁回到了市里,没休息几个小时,就去上班。
前脚刚迈进公司,就注意到整个部门的气压很低,每个人见她的眼神都很复杂。
有人和她说话的时候,都感觉夹枪带棒阴阳怪气的。
一开始时宓还不明所以,直到张姐把她拉在茶水间,先是问时宓她家里头的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时宓告诉她大部分都已经弄完了,剩下的都是一些小事,她父母去办了。
张姐受过时宓的帮助,好心提醒她:“时宓,你不知道你这几天走了,周总给你打不通电话,发了好几次火,我们部门好几个同事都遭了殃,被他骂得狗血淋头,我估计,他一会儿就要叫你进去了。”
时宓站在那里,沉默地搅着咖啡,听完后,点了下头,仰头将那杯咖啡一饮而尽。
放下的时候,杯底与桌面发出刺耳清脆的接触声。
在回到公司之前,她甚至都没有睡过超过五个小时的觉。
张姐看她平静无波不为所动的样子,不由得叹了口气。
多好一姑娘,偏偏摊上这么个事。
果然,不一会儿,周传耀就让时宓去他办公室一趟。
敲完办公室门,听到进去后,时宓拉开门,正要随手关住时,周传耀示意她先别关。等进去后,周传耀坐在办公椅上,抬头问她,语气很沉:“你知道我给你发了多少消息吗?”
时宓:“抱歉周总,这段时间和家人处理我奶奶的丧事,一直都很忙,所以没来得及看手机。”
周传耀冷笑;“什么是顾不上接,我看你明明就是不想接!这就是你对工作,对公司里的领导的态度吗?!”
他语调蓦然拔高,显然是动了气。
前段时间他一直想办法给时宓下各种各样的绊子,好让她这身硬骨头软下来,没想到时宓软硬不吃,而这次请假正好让他抓住了小辫子,一开口,就是破口大骂。
“你以为别人家里都没有别的事情了吗?要是每个人都因为家里头那点小事跑过来跟我请假,那咱们公司还开不了?要是因为你那死了的奶奶耽误了公司几百万的项目,你怎么负责?!时宓,这公司是你想走就走,想来就来的地方吗?”
早在进来之前,时宓就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可听到周传耀提到她奶奶,她突然感觉那些字眼无比地刺耳难听,更让她突兀地生出一股莫名的火气,不再忍着,抬起眼,直勾勾地看向对面的男人,语气冷冷清清的。
“请问周总,公司是离了我,就转不了了吗?”
似是压根没想到眼前的女人居然会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反问他,还是以一副质问的语气,周传耀的语气硬生生卡壳了好几秒,意识到自己的脸面尽失后,更大的怒火将他包围,莫过于火上浇油,猛拍桌子,朝她大喊:“时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觉得咱们公司容不下你这尊大神了吗?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滚蛋……”
时宓只感觉到脑瓜子被震得嗡嗡疼,心脏也被压得闷钝,让她一下子几乎喘不过气。顶着那股窒息感,她眯起眼,看向周总神情恼怒地不停张合着嘴巴,一直在身侧的手慢慢紧握,但又脱力般倏地松开,脑海中一直绷着根儿的绳儿终于彻底断裂。
她平静地开口,却字字掷地有声:“不干就不干。”
因为开着门,她的声音又不算低,一时间,整个部门的人都听见了,周传耀原本想着开着门,当着众人的面训斥时宓,好压压她的气势,结果现在却截然相反。
同事们都不约而同地都停下了手里头的动作,竖着耳朵听办公室的动静,还有的人朝办公室这边瞟来两眼。
时宓扎着马尾,穿着修身的蓝色条纹衬衣和黑色长裤,站在办公室的一侧,身姿挺拔端正,站在阳光倾露进来的一小片地板上,金灿灿的,外头的阳光照进来,落在女人分明的侧脸轮廓上。
她微微抬起下颚,对上周总震惊的目光,大大方方地看着他,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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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任何低人一等的气势,再次淡定地逐字说道:“我说,我不干了。”
周总也完全没想到她居然会真的会这样干:“你……你说什么?”
时宓神色不变,她低头抬头,不带一点拖泥带水地把戴在脖颈上的工牌给摘了下来,放在了面前的办公桌上,语气坚决不加犹豫地说:“今天下午,我会把辞职信发给您。”
说完后,就转身出了办公室,来到自己工位上开始收拾东西。
周总被时宓这副破罐子破摔的态度差点给气死,在办公室内狠狠拍了几下桌子:“行,时宓,我倒要看看,你走了之后,还有哪家公司愿意要你!你真当现在工作有这么好找吗?!”
时宓不为所动,站在工位上,把自己的东西都放进了箱子里。
往日和她相熟的同事都跑过来劝她:“时宓,你可千万别冲动了,你都在这里干了五年了,再熬上一段时间就能升职了,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可千万别意气用事啊……”
“对啊,而且你走了之后什么都得从头开始,你现在就是状态不好,回去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没必要辞职……”
今天时宓这一遭也确实超乎了部门里其余同时里的意料,因为在他们的印象里,不管是挨了骂还是和人不对付,时宓都是和和气气的,总是做那个可以忍气吞声的人,好像凡事都在她那里都是个能迈过去的小坎儿。
可现在,她不想忍了。
时宓停下手里的动作,缓缓长呼口气,抬起头,看向自己周围这些跑过来关心自己的同事们,瞳仁漆黑,笑了笑:“放心吧,我没有冲动。”
相反,她觉得这是她做的最清醒的一次决定。
她的辞职信很快就发给了周总。周总有意想要为难她,但时宓这几年工作一直都兢兢业业,他挑不出来什么错,只能老老实实地批准了时宓的辞职。
回到自己租的屋子里,时宓就立刻闷住被子躺在床上睡了足足两天,睡得昏天暗地,等醒来后,她怔怔地看着上方的天花板,莫大的孤寂将她包围。
窗帘被拉住后,整个屋子的光线都暗淡了很多。唯独天花板的光影还比较明显。
渐渐的,她好像看见那片光影变成了宋爱华的脸。
时宓一眨不眨地看着,直到眼眶酸的不行,她才缓缓闭上了眼,从眼前流出泪。
沉默地在床上翻了个身,时宓一侧眼,看到了自己从安溪镇拿回来随手放在床头柜里的那些信。
那张封了口还未寄出的信放在最上方。
母亲在她耳边曾说过的话再次徘徊在耳侧,时宓的目光缓缓落在了信封上面写的地址,又联想到了那些相片。
伽弥山。
一个有些不太成熟的荒诞想法渐渐在她脑海中形成,逐渐变得清晰。
可偏偏在此刻,是她最想去做的一件事——
她要去伽弥山。
她想在那个地方,
再找找那个被时间遗忘掉的宋爱华。
5. 第五场雨
时宓说干就干,立马从床上起来,订了第二天的票,然后开始整理去伽弥山的旅游攻略。
伽弥山位于山西东北部,是华北平原很有名的山脉,这几年备受欢迎。时宓上网一搜,满满都是关于它的文章和照片,还有各种旅游攻略。
当天晚上,她就在网上找了一家好评最多的民宿,订了一个月。
给民宿老板那边发了人和托运的行李到的时间后,对话框那边很快就弹出了消息。
“明天会有车去机场门口接你,车牌号是晋xxxx,中途有什么问题我会及时联系你。”
时宓回了个“OK。”
她很快又想到伽弥山说小也不小,想要充分了解这里的话应该是需要一个当地的导游来做解说,便顺势礼貌客气地问了一句:“可以推荐一下当地的导游吗?”
那边安静了几秒,随后发给她一串电话号码。
“这个,合作过的都说好。”
时宓:“诚心推荐?”
那边很快回了一句:“中间要有赚差价我天打雷劈。”
时宓讪笑:“倒也不必发这么毒的誓。”
对方就差隔着屏幕举手发誓:“我们对外来的贵客一向这么真诚。”
看着对话框里对方发来的有板有眼的几句话,时宓不由得抽动了几下唇角。
该说不说,这民宿的老板,光这两句说的,瞧着好像的确是个实在的。
看民宿那边这么诚心推荐,时宓选择信任这位还素未蒙面的老板,加上了那个导游的微信。
好友刚通过,她就礼貌地发了个“你好”,很快,那边同样回了个“你好”后,就公事公办地发来了价格——
“五百一天,本地人持证导游,绝对专业。不带货,不推销,没有任何隐形消费,一对一讲解,不拼团,有任何问题欢迎打举报电话接受监督。”
态度还算客气,价格也算中道。
时宓又搜了搜伽弥山其他导游的一些报价,综合考虑了下,还是觉得民宿推荐的这个人相对靠谱一些,又简单沟通了下,就先定了时间。
结束后,对方发来最后一句:
“合作愉快,提前祝你在伽弥山玩的开心。”
时宓盯着那句话几秒,心头一松,回了句:
“借你吉言,合作愉快。”
北台县机场,推着行李箱的人们陆陆续续从机场出来。
时宓拉着行李箱出来后,就看到外头一片艳阳天,空气里头好像都浮着热浪。
但相比于她老家的闷热潮湿,这里的热更多是又闷又干,仿佛一张被沥干了水分的抹布,远处的山拔地而起,高耸险峻,一望无际的湛蓝天空里,大片的云层跟打了阴影似的,紧凑在一块,压下来,跟绵延不绝的苍茫绿山快要挨住似的。
负责接送游客的是个中年大叔,性格挺豪爽,坐上车后,一边往山上开,一边跟她讲伽弥山这边的风土人情,时宓也安静听着,时不时点头应和几句,一双眼倒是新鲜地不时朝车窗外头打量着。
进伽弥山经过的都是一些盘山路,大弯小弯很多,还很陡,路上车前的视野变换很快,时宓朝着车窗玻璃往外看,就能看到底下都是些险峻的悬崖。
从远处看,这些路跟一条条盘踞的蟒蛇似的高低不齐地回绕旋转。但整个车程大叔开的并不慢,窗外的景色呼呼地往后退,时宓看得应接不暇。
而且在拐弯的时候,每次在时宓感觉车都要翻出去的危险时刻时,司机大叔总能十分熟练地往回打方向盘,在路上稳稳地继续前行。
时宓感觉自己还未进山,就先坐了一趟紧张惊险的过山车。等到了伽弥山下车后,她感觉自己的手心里头全是汗,腿都是软的。
“姑娘,里头的坡路窄,车不好进去,就只能送你到这儿了,不过也很近。你沿这条小路,往上走个二百多米,就到民宿里头了。”
司机大叔从车窗里头探出脑袋来,干脆利落地给时宓指完民宿方向后,就一踩油门,车屁股后的尾气噗嗤排出来,掉头又回去接别人去了。
现在到了下午两点多,正是太阳正烈时,天空里那颗金灿灿的太阳压下来,好像贴着人的脑门照着般,顺着司机大叔指的方向,时宓喘着气往上走了一小段路。
脚底下踩着都是灰扑扑浸着棕红色的泥土的石路,间隙有几株绿草抢着缝儿拔地而起,又被路过的人踩得稀碎一地。旁边都是栽下的高树,大片的绿叶覆盖下来,落下一片又一片交错斑驳的树影。
虽然在树荫下走并没有那么炎热,但时宓还是能感觉到自己的额头脸上都渗出了细汗。
好在距离不远。
从坡上爬上来后,时宓抬起自己遮阳帽的一侧帽檐,看向巷子里一家农家小院的大门口上方挂着的牌子“柏云小院”和自己手机显示的民宿名字一样后,她才长呼了口气,拧开水壶,将里头最后一点水喝进去后,抬腿朝门口走去。
刚跨过门槛,推开门,就瞅见还算宽敞的院子里头只坐了个穿着老头衫背心的年轻男人,他看上去二十多岁,正坐在一个马扎上,是很标准的宽肩窄腰,两条大长腿随意地向外敞开,腰上随意地系了个黄格子衬衫,正躲在院里头一片阴凉地儿下,低头拣着盆里的青菜。
男人留着稍稍长些的寸头,但额前修剪得利落分明,五官清朗端正,眼窝偏深,双眼皮的那一道折痕淡一些,看过去更像是内双,倒是个不多见的帅哥。
难道他就是民宿老板?
还挺年轻。
时宓顿了顿,不动声色地将视线偏移,开始打量起院里头其他的摆设。
院内种了很多大簇的绣球花,但颜色多是些浅色,地面铺满了碎碎的小石子,大块的鹅卵石有序排列起来,成为了过路的台阶,不远处有水声响起,是靠在墙角跟挖出来的一个人工小池塘,清澈的水顺着竹管落入里面,一条条红艳艳的锦鲤灵活地在水里头游着。
民宿环境倒是和照片上的一模一样,没有加什么奇奇怪怪的滤镜。当初选这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拍出来的照片都很真实自然,没有诈骗顾客的意思。
很快,那个男人应该是听到了门口的动静,给了点反应,只不过相比较以往老板的热情,他却不一样,没把眼神分给新来的客人,反而把头朝里一扬,用一副没有骨头的懒腔调喊道:“来且(客)了。”
很明显辨认出他刚才操的是一口方言,嗓音偏厚一些,但又不显得沉闷,说完后又紧跟着偏头顺势说了句普通话,但态度依旧散漫,扭过头,连脸都懒得没抬起来,边继续手上的动作,边慢悠悠地在后头又跟了一句——
“里头有房,进去直接办入住就好了。”
完全处在摸鱼的工作状态的,还不怕人发现,光明正大的在那划水。对于刚辞了职的时宓,非常佩服眼前这人对工作的松弛程度。
说完后,男人听见身前没动静,这才打起点精神,抬头去看刚走进院子里头的女孩。她扎着一个高马尾,背着个包,应该是刚来第一天不怎么运动,所以偏休闲一些,身上穿着正肩纯黑的背心和白色长裤,露出一小截白皙的细腰,最外面套了个浅色的防晒衣,胸前挂了个相机,瞧着很有年轻活力范儿的一个姑娘。
她很白,可能是刚在太阳底下爬了一段坡的缘故,额头出了汗,一张脸更是白里透红,额前的头发有几根被汗水黏在脸上,偏偏那双眼生的格外地透黑,走神似的,杵在原地愣愣地望着他。
徐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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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抬起头,冲她随意地点了点下巴,语气倒也听得自在:“有事?”
时宓眨了眨眼,回过神来,从兜里把自己的身份证拿出来,走过去递给他,客客气气开口:“老板,我前几天已经在网上提前预定过房间了。”
那个男人对她的称呼没肯定也没否认,把眉梢稍稍往上一扬,接过身份证,胳膊屈在大腿上,撑在下巴,生怕看不清楚似的,还把她的身份证拿在阳光下仰头认真打量着,又转脸和真人对照着看了好几眼,半晌,才慢悠悠点着头:“嗯,拍的不错。”
身份证的女孩明显年纪不大,留着披肩发,耳朵额头全都露出来,和现在比变化不算大,但还是多显出几分青涩和纯净,笑起来一双黑眼明澄澄的,现在她的身上则更多了几分沉稳安定的气质。
时宓:“……”
是让他观赏自己身份证上的照片吗?
她正要开口问他自己预订的房间在哪儿时,正巧这时候,从二楼噔噔蹬跑下一个中年女人来,看到时宓后,快步走过来,眼顿时亮起来:“你就是那个昨天订了一个月房间的姑娘吧?我是这儿的老板刘元芳,你有什么事找我就成。”
时宓愣住了,看看眼前的中年女人,又看看身后的男人:“你是老板那他……”
刘元芳一扭头,就看见徐知节捏着人家小姑娘的身份证不放,立马瞪过去一眼,伸手把证抢了回来,说了句:“就一阵阵也不待消停!”
见后头的时宓也跟着以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瞅他,男人反而坦荡的很,一张俊脸在太阳底下眯起眼来,随后明晃晃的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来,神情实诚地跟她说:“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民宿老板了?”
一转头,朝刘元芳吊儿郎当地笑着说道:“这可不赖我,是她先二话不说就把身份证递给我的。”
时宓:“……”
她能说刚才自己是瞧着鬼被它迷了心窍吗?!
这儿的环境好,空气好,唯独眼前这人不好!
时宓没再搭理他,一回身,看向刘姨,恢复了友好的笑容:“老板,我寄的行李应该已经到了吧。”
“行李前儿个就到咧,已经放进你房间里面去了,就等你人来哩。甭跟大娘客气,叫我刘姨就中咧,么想到是个这袭人的小姑娘,住一个月算我们这儿的贵客呢,我老早就把房间给你拾掇利索咧,瞅,就在二楼乃西北角儿,姨带你上去。”
这位刘姨应该是个自来熟,和时宓掰扯了没两句就自然而然和她亲近了起来,一激动说的话就快了起来,也不自觉用上了方言,时宓大体上还能听明白,应该是说要带她上楼去看看定的房间还满意不。
刘姨带着她上楼梯走的时候,还不忘撑着栏杆朝地下喊,用着地道的方言:“你这挑个菜都慢腾腾的,赶紧放哪儿我来弄,今儿且都来了,你也把你那吊儿郎当的样儿收收,甭把小姑娘给吓跑喽!”
“晓得咧晓得咧。”男人随意地抬起手朝后边儿摆了摆手,又仰起头眯着眼瞅着天上的云,静了两秒,才把收搭在大腿那,懒洋洋地笑着说:“看来今儿个多半要有金雨咧。”
后面的话时宓没怎么听清楚,下意识扭头又看了他一眼。却见得徐知节也此刻也回过头来,抬起一双眼来,和她对视上后,眉梢一挑,随后举起手里刚洗出来的小菜苗,歪头朝她挥了挥,菜苗甩出来的小水滴在空中折射出金色的小光点,也算是和时宓打了个友好的招呼,笑容开朗:“居住愉快?”
时宓还记着刚才他故意戏弄她那件事,没吭声,唰一下把头扭了过去,往上走的脚步声噔噔响着。
徐知节见她那样子,将举在半空被冷落的小菜苗放下来,拿手不轻不重地戳了戳,嗤笑一声:“还惹了个气性大的。”
6. 第六场雨
二楼总共有四个房间,时宓的房间在坐北朝南的方向,屋内摆设简单,一室一厅,洁白的墙壁上贴了几张伽弥山独特风景的照片,推开木窗,视野很宽阔,能望见周遭高低不一的房屋,还有远处绿茫茫无尽的高山亘野,偶尔从远方传来几声绵长的牛羊叫声。
绕过门前的走廊,朝后拐,有个背阳的露天阳台,空间很宽敞,放着几把休息椅和茶桌,前方是一望无际的蓝天,视野很好。
后面是清洗以后挂起来的床单被罩,被风隐隐吹起一角,生活气息十足。
时宓看到这里,不由得弯了弯眼,转过身朝刘姨温和地点了下头:“我觉得这里很好,接下来的这一个月,麻烦刘姨了。”
“哎呀嘛这哪能算得上麻烦呢,我们伽弥山啊,虽说这旅客不少,但这院里头的租客啊,大多数都是短租,长租的也有,但比较少,你这直接租一个月的,在我们这儿算是贵客咧,而且听姑娘你这口音,是南方那边的吧,跑着一趟可不近呐,是过来散心的咧……”
刘姨是个碎嘴,拉着时宓说了好一会儿,才让她先进屋里头收拾着。
傍晚到了饭点下来吃饭就成。
等刘姨走后,时宓进了房间,屋内原本的寂静还没恢复几秒,就被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打破。
时宓接起来,是母亲急切的声音,透过电话传过来:“你辞职了?”
时宓低应了声,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窗户边,扒拉边儿上放着的小雾凇。
枝叶柔软,手指抚上前,也跟着亲呢地缠绕上来。
电话那边听到她回应之后,沉默了好几秒,才缓缓说道:“你跑去伽弥山,是因为你奶奶吗?”
时宓跟随着电话里的声音,偏过身子,目光落在了桌子上拿出来的那一摞信封,语气平静,却带上了执着:“妈,我是来送信的,将奶奶最后一封信送到目的地。”
她回过眼来,看向窗外的山野风光,随后笑了下:“总不能人走了,还有遗憾留着吧。”
母亲听到她说的话,沉默了很久,最后落下一句“你现在长大了,有些事情自己想清楚就成。”
一阵无言。
挂了电话,时宓看了眼时间,已经是四点多。
时间还早。
时宓从包里抽出之前她从宋爱华信里翻出的那几张相片,随后把相机套在脖子上,准备出去在村子里头随便逛逛,熟悉一下这里的地理环境。
民宿的楼梯都是木制的,走起来总会吱呀吱呀地响,上面的纹路深且错乱,偶尔还有细小的缝隙裂开,脚步踩上去的声音闷沉而又有力。
从二楼下来院子里头,那个之前在院里头坐着的男人已经不在了,时宓往他之前待着的地方瞥了一眼,那儿放着一盆整整齐齐洗干净被拣出来的蒜苗。
她再往下走,绕过楼梯拐角,就看到刚才那个长得还不错的男人撑着个大高个儿,偏没了骨头似的靠在底下的门那,他现在已经把那件黄格子衬衫穿在了身上,大半个肩膀暴露在外头的日光地里,和扎眼的光线混在一起,另大半个身子躲进屋檐投落下来的阴影里头,抄着兜,微微侧着头,下巴扬起,朝门里头拔高音调笑着说:“婶儿哎,你可甭跟我闹耍,不要说结婚呀,这阵我连个对象还没谱哩,也没那心思,这么多年一个人早就生活惯啦。”
应该是听见了下楼梯的脚步声,他不经意往这儿来了一眼,看到时宓拿着相机一副要出门的样子,他嘴角还没散去的笑容又重新勾起来些,挂在那张俊俏的脸上,侧着脑袋,在明灿灿的太阳底下用眼瞅着她,一声不吭。
时宓是那种心中有半点疑惑都会忍不住去解开的那种,思来想去,还是放不下,刚才迈出去大门的那只脚又重新收了回来,扭过头来,一本正经地问徐知节:“刚才在上楼梯时你说了句什么?”
之前这里的方言她七七八八还能听懂,但刚才的那句她真没听出来意思。
徐知节一怔,随后笑了起来。
“我说,今天会有太阳雨。”他动作散漫地伸手戳了戳上头的大晴天,然后目光睨过来,瞟见她要出去的动作,上下打量了一下她那副装扮,尤其是她的那个看起来崭新不菲的相机,扯了下唇,语调轻松:“所以小妹儿,你要是出去的话,记得拿伞。”
时宓顺着他指的方向,45度抬头仰望天空,瞥见一望无际的天空,还有那颗晒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的大太阳,沉默了下来,但颇于礼貌,还是打开手机看了眼这儿下午的天气预报,上面显示的清一色的小太阳图标。
该不会是遇到骗子了吧。
而且喊谁小妹呢,指不定谁比谁大呢。
没正经,还不着调。
时宓默默将自己的相机往身后边藏了藏,足够敷衍地“哦”了声就没了下文,毕竟她回完话儿后再没看他一眼,也没回去拿伞,就转身出门走了,步伐还比之前快了点。
徐知节看出她的那点不自在和就差写在脸上的不信,也没多在意,哼笑了声,又回过身,歪着身子朝里头做饭的刘姨说道:“你早先二楼那个要待一个月的贵客,刚揣着个相机就走出门儿去了,我看你也白给她留饭咯。”
“你这后生!”刘姨挥着个擀面杖跑出来,朝门后一看,已经不见了时宓的身影,立刻气急败坏地转身对徐知节说道:“瞅见人家要走你也不挡挡人家,赶明儿要真下雨回不来可咋整!你这村里头的气象员咋当嘚——!”
说着,就要一棒子擀面杖过来,徐知节连忙抬手“得得得”应了三声,垂下眉眼,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拿了把伞搭在肩膀那,另一只手撑着门,懒洋洋地回了声:“搞了半天倒成了我这好心人的错嘞,刚刚儿我可特地又告了她一遭,贵客不听能有啥法子嘛,总不能我还得自个儿拿把伞风风火火大张旗鼓地去接人嘞,谁叫她不信么?”
而此刻的时宓,已经出了民宿,来到了周遭的村子上转悠。
这里是伽弥山的半山腰处,这里起先是一个小村儿,后来这儿的旅游业发展起来了,村里头的民宿就一座接一座建了起来,房子多了人也跟着多了。原本的泥路也重新用青石砖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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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了遍,走起来也算通畅。七八月的季节,很多树上都结了果儿,街上也有很多摆摊儿的。
时宓走过一个摊儿,上面都是刚摘下来的杏儿,红澄澄的,果皮儿黄里透红,还杂着几片儿绿叶,手摸上去,绒绒软软的。
“老板,可以尝一个吗?”时宓伸出手,指了指面前的黄杏儿。老板很爽快:“闺女儿都能尝!俺家的杏儿哎,那叫一个甜嘞!没打任何农药,也没加啥添加剂,纯天然的,刚从树上摘下来,鲜灵灵的绝对!”
时宓听到大哥热情推荐的声音,弯唇笑了笑,拿起其中一个,用纸擦干净后,咬了口,确实很甜,一口咬下去,杏儿的果肉顿时充盈在整个口腔,先是吃到点酸,但更大的甜在后头,深褐色的杏核滑溜儿地出来,果肉柔软,汁水酸甜。
她突然想到了小时候宋爱华给自己的那颗杏儿。没有这么个头大色鲜,也没有这么甜,却让她记住了这么多年。
和老板买了一斤的杏儿,去路边的水龙头下洗了洗,边走边吃,一边看看路旁边摆的摊儿。
可能是她的装扮一眼就是外地来的,一个摆摊儿的大姐看到她,立刻热情地招呼她,从摊位上拿起一个福袋,跑到跟前:“姑娘,要个平安符不,这里头可是专门跑到山上十方堂求来的御守福袋,开过光的,拿来祈求平安和避邪很灵的……”
另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大姐看到拉生意都拉到自己门前了,自然气不过,也连忙紧赶慢赶地凑过来,拿起一个福袋,给时宓介绍:“姑娘你可别听她在那瞎说,我这儿才是真正找大师开过光的,我这儿不光有平安符,还有姻缘符,求子符,姑娘买一个吧,都很灵的……”
时宓左手被塞着姻缘符,右手塞着送子符,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自己两边的大妈就互相吵了起来:“明明我先来的你怎么回事,抢我客人是吧……”
“怎么,客人头上写你家的啊,那还不是看人家想买什么买什么,万一人家想买我这儿的呢……”
“我呸,昨天你把我摊位占了那么多我还没跟你计较呢今天你又搞这出……”
时宓夹在两个吵得不可开交地人中间,进退不得,正在她想办法推辞两边的热情时,一滴凉意落在了她的脸上,时宓用力眨了一下眼。
随后,一滴,两滴,越来越多的雨滴落了下来,砸在干涸的地面上,晕出一片又一片的深色,很快,就有人喊:“下雨喽——”
明明是晴空万里,太阳光还倾斜着落在地面上,就下起了一场迅疾的雨。周遭的小贩都在着急地收拾摊位上的东西,撑起大伞,街道上刚才还悠闲散步的路人都纷纷步伐匆忙慌乱地跑到屋檐下避雨。
把时宓夹在中间的两位大妈此刻也顾不上吵架了,转身都回去收拾自己摊位去了,其中一个来不及把东西收起来,另一个人看见了也不会让在那儿淋雨,过来搭把手,但嘴上还是嫌弃着不饶人。
雨下的并不小,而且看这一时半会也停不了。
时宓也连忙低头,拿手护住相机,匆忙找到一个屋檐跑过去避雨。
7. 第七场雨
看着日光头下的雨水,时宓从包里拿出纸,擦着自己额前湿漉漉的刘海和身上刚淋到的雨水,呼了口气,听着旁边的人抱怨这场雨怎么下的这么突然时,时宓擦头发的动作一顿,倏地想起了出门前坐在院子里的那个男人说的话。
明明瞧着是个不靠谱的,
居然真说了句实话。
不过……
时宓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天气。
现在处于五六点钟,橙红的太阳已经垂向西边,路边的树木浓绿茂盛,本该是一个好天气,现在却正下着大雨,豆大的雨落下,在空气中呈现着长短不一的雨线,远看像是落下来的银白色的鱼线,勾垂着地面上大大小小的水坑,呈现出一片水幕,在太阳下闪闪发光,经过的车辆驶过,将水花溅起,远处的山峰都变得雾蒙蒙的。乍一看,真如那个民宿里头那个男人说的话,像是下了金雨。
时宓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拿起了相机,准备拍下来眼前的一幕。
可就在手指按下快门的那一刻,镜头里忽然闯入了一个撑着黑色雨伞的男人,他身形高大挺拔,穿着橙黄色的格子衬衫,下方一个黑色短裤,单手散漫地插着兜,刚拐过角来,下意识抬起脸,在看到时宓的那一秒,眉眼沉黑,也正好迎上她的镜头。
“咔嚓”一声,画面定格。
相片上的男人瞳仁漆黑,唇角微抿,在看向她时,因为角度和光线的问题,他小半张脸融进了点夕阳的余晖,身后是穿梭而过的车辆,五官深刻沉峻,目不转睛地看着拿着相机拍他照的女人。
随后他应当是也是听见了刚才相机发出的那细微的一声“咔嚓”,挑了挑眉,干脆站原地不动了,笑了声,眼里也跟着沾了点笑意,撑着把伞,在雨里头自由自在地站着,跟塑好了型的人体模特似的,冲她抬了抬下巴;“这个方向光线好,要不在这儿再给我拍几张?”
时宓看了眼相机屏幕,思考了两秒,最后点了下头,抬起一双乌黑的眼,对上他的目光,微微笑起来,就在徐知节真以为她要好心给他拍大片时,就听见对面的女人抬起手,往旁边挥了挥,语气冷漠无情:“不好意思,你往旁边站站,挡住我镜头了。”
徐知节:“……”
他就不该听刘姨的话,上赶着绕了大半个村子来给她送伞,真是不识好人心!
他倒也配合,往旁边挪开了两步,确定不挡她镜头后,站旁边见她在那认认真真拍了两张照片露出满意的神色后,才吊儿郎当开口:“这位贵客,地儿给您腾开了,照片您也应该拍得差不多了,可以回去了吧,我也好跟刘姨交个差。”
说完,他把伞放下来,侧着身子朝着另个方向抖了抖上面的雨水。
他身形高挺修长,站在屋檐下,都快要与其齐平,动作干净利落,从她的视野看去,只能看到男人的侧脸线条利落,微抿唇角,垂下眼时神情也跟着平淡。
若是不带点笑,就是天生的一副冷脸,偏五官又长的英气俊朗。
确实是可以当模特的程度。
鬼使神差地,时宓把镜头稍稍挪移过来,停留在他的身上,然后按下拍摄键。
等徐知节把伞上的水抖干净,抬起脸的刹那,时宓已经放下了相机,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淡淡说道:“我自己能回去的。”
“这么大雨,而且你别看这村小,里头小路弯弯绕绕的,你走岔了知道怎么回来吗?刚来第一天就敢一个人在这人生地不熟地瞎跑啊?”徐知节指了指天,目光又停留在她脖颈上挂着的相机,笑了:“还是说,你想着冒雨回去,顺便给你的相机洗个澡?”
“那个,我有请导游的,只不过约的是明天上山的时间。”为自己小小地辩解完,时宓沉默了几秒,最后还是松口答应了下来,真心实意地对着人说了声“谢谢。”
毕竟对方是真的好心找过来带她回去的。
说完后或许是觉得这一声感谢太过单调,她顿了顿,又添了句话,语气郑重,一本正经:“等我回去,一定会给你们民宿好评的。”
徐知节轻哧一声,“行行行”随意摆手回了声后,斜睨了她一眼,见她说完后就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跟个店里摆在橱柜上的那些大眼仔玩偶似的,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徐知节和她对视了几秒后,神情一顿,补了声:“要不,过来和我打一把伞?”
他晃了晃伞把,看似遗憾,但语速依旧是慢悠悠地,来了句解释:“出来的急,只拿了一把。”
时宓看了他一眼,没吭声,把相机收好,走进了伞下。
虽然两个人共撑着一把伞,但伞比肉眼看上去地更大一些,两个人撑着走在一块,中间还有些空隙,并没有多少拥挤。
没有一开始想象的一路并排无言,刚走出去没两步,就有人跟徐知节打招呼,上到鬓角花白的爷爷奶奶耕地回来,下至五六岁的小屁孩,都在无一不跟他笑着打招呼。
见他跟村里头的很多人都能随便来两句,时宓下意识开口说了句:“没想到你在村里还挺受欢迎。”
徐知节愣了下,随后看了她一眼,也没自谦,抄着兜,往前走的同时,想到什么,自个儿笑起来,慢悠悠地点着下巴说:“差不多吧,也可能是我长得就招人喜欢吧,用我们这儿的话说,就是还挺喜人的,受人稀罕着呢。”
说完后,偏过头,瞥了时宓一眼。
听见他最后那句方言,时宓也莫名来了兴趣,模仿他刚才的口音,低声说了句:“喜人?”
徐知节对上她投过来的目光,一双纯黑的瞳仁里倒映出她白皙纯净的脸颊,专注地看了她几秒后,点头应了声,嗓音夹杂着笑意:“对,喜人。”
话音落下,一颗颗豆大剔透的雨滴从天空抛下,滴滴答答地坠落在伞面上,微微震动。
随后沿着伞骨的脉络滑在边沿上,拉丝成银线,坠落在地面上,砸出翻滚的水花。
男人肩膀上的衬衫湿了半边,颜色深晕了一大片。
或许是刚才他说话时的语气难得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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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稳重下来,一时间,时宓有些分辨不出来,他那声“喜人”是在单纯的重复,还是在指代着什么。
时宓眨了下眼,对上旁边男人弯着的眼,呼吸放慢了些,最后还是率先挪开了视线,把那点不自然压下去之后,语气平缓地开口:“其实你们这儿的方言挺好听的。”
她仔细想了想,认真说道:“说话的时候,无论是什么字,尾音都会习惯性地上扬一些,偏向二声,很有圆钝感,而且还有些……”
时宓斟酌了好一会儿,最后用了个自认为还准确的词来形容——“可爱。”
可爱?
徐知节被她这个词逗笑,第一次发出了清楚的笑声,胸腔发出阵阵震动:“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用‘可爱’来形容这里的口音。”
他反复品味着这个词,一双黑眸越发笑得明晃晃的。
“……”
时宓在旁边摸了摸鼻头,默默想:
有那么好笑吗?
等回到民宿以后,天已经暗了下来。
因为在山里头,地势也高,伽弥山这边天黑的比较早,等到六点钟就已经瞧不见太阳的踪影,天边只剩下了点最后鲜艳的色彩,其余昏沉一片,褪去了白日里的燥热干烈,这个时刻的整个村落仿佛在这一刻变得喧嚣起来,烟火气也跟着浓了不少。
时宓收拾好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往院子里瞅儿,厨房那儿已经摆好了餐桌。
桌子上放了已经炒好菜的盘子,个个儿冒着热腾腾的香气儿,对鼻子很是友好。
闻了几下,时宓就立刻感觉到饥肠辘辘的。下了楼,抬脚走过去,准备去厨房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刚把菜端出来的刘姨看到时宓,连忙“哎哎”拦住她。
“厨房里头油烟味儿重着呢,可别进去呛着,而且我这都弄得差不多了,你今天坐了一天车也累了,去坐着就好了啊,没事,这儿有我就够了。”
碍于刘姨的盛情阻拦,时宓没有来得及迈进厨房一步就被推了出来。
一转身,差点撞上人。
在脸挨到对方胸前的衣服前,一只有力温热的手掌先一步放在了她的肩上,稍稍用力,让她及时稳住了身形后,紧接着,一大片阴影将她面前的空间笼罩。
头顶传来男人的调侃声:“那刘姨你可小瞧她了,今儿我出去寻她,都走出去老远了。”
时宓抬头看他,才注意到徐知节已经换了一件上衣,穿着个宽松的纯色黑t,身高腿长,瞧着好像比白天更精神些,一双眼黑通通的,看人时很亮堂。
两人的距离比之前更要接近,也让她更加清楚地看到他的面容。
茂密的睫毛下,一双黑瞳,低下看她时,明朗干净。往下一瞥,时宓才忽然注意到他脖颈那里,靠近喉结的地方,有个小小的,褐色的痣。
说话的时候,那颗小痣跟着男人喉结的滚动,也在上下起伏着。
就像有了生命,在浅浅地呼吸一般。
8. 第八场雨
他说完那句话后,就把手收了回去,插在兜里,神情自如地站在原地,垂下头颅低头看她没吭声。
时宓过了好一会儿才将目光从那颗痣上抽离,意识到眼前的男人好久没动过,眨了眨眼,定定地与他对视,懵然:“怎么了?”
徐知节对着时宓露出一个标准的友好笑容:“不好意思,你往旁边站站,挡着我进屋的路了。”
但话一说出口,就带了点恶劣和古怪。无非还不是记着白天躲雨和他发生的那点小事。
时宓:“……”
这个男人怎么这么睚眦必报?
这般小心眼的人,时宓一般都把他们划分成不太好相处的一类。
她立马收回目光,木着脸往旁边挪了一步,在饭桌前找了个座位坐下来。
“哎姐姐,你是知节哥哥的女朋友吗?”刚坐下,身后忽然传来女孩一声清亮的惊喜喊声。
时宓转过身,就看到个穿着一身蓝色运动服的年轻小姑娘,扎着马尾,一双眼亮晶晶地看看她。
她正要开口解释,刘姨就率先走出来,有些无奈地拍了下她的脑袋:“瞎说甚呢,这是咱的客人!”
小姑娘吃痛地抱住脑袋,惨兮兮地嘟囔了声:“我还以为知节哥终于可以带回来一个漂漂亮亮的女朋友了呢……”
但她也很懂礼貌,为刚才的事儿和时宓道完歉后,又立刻不怕生地拉了个椅子坐在时宓旁边,眨着眼,开始自我介绍:“姐姐,我叫李新月,今年开了学升高三。”
很快,她又新奇地问:“姐姐你叫什么,来自哪儿啊?”
时宓跟她说了自己的名字后,怕她不知道自己的名是哪个字,又拿起她的手心,在上面认认真真把“宓”这个字完整写了下来。
李新月恍然大悟:“居然是这个字。”
随后她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我文化课不太好,会的也不太多,但我长跑很厉害的,知节哥哥建议我报体育,说就算文化课成绩不高,我也可以有机会上自己心仪的大学。”
说完这句,她很快就记起什么,眼睛一亮,拉住时宓的胳膊晃了晃:“姐姐,你刚刚说你也是从北京来的,那你的家也在北京吗?”
时宓摇了摇头:“我是毕业后直接就留在北京工作了。”
“姐姐那你和知节哥哥一样厉害哎,知节哥之前也是在气象局里边儿上班,不过我悄悄和你说,那里面最厉害的气象观测员就是他,知节哥观测的气象都可准了,要不是……”
说到什么,李新月的话戛然而止,随后想到什么,带着惋惜和难过地叹了口气,没有选择说下去:“算了,都是些过去的事儿了。”不过她很快又散开眉眼,给自己加油鼓劲儿:“我以后也会努力考去北京的,争取变得和你们一样优秀。”
要不是什么?
时宓被李新月未说完的那句话勾起了心思,但涉及到别人的私事,时宓也没有过多地去探究,但是听到小姑娘说起徐知节时满脸的崇拜和向往,时宓还是有些意外。
因为和他留给她的印象相比,有太大的区别。
但联想到今天那场太阳雨,时宓又觉得或许徐知节确实是有点本事。
但是,听李新月描述,徐知节在北京也算是事业有成,拥有了大好前途,可为什么又要舍弃自己在北京的一切,回到伽弥山呢?
正出神想着,身后徐知节已经把厨房收拾合适,和刘姨一块走了出来。一抬头,就瞥见李新月歪过身子,凑在时宓旁边,那张嘴叭叭地就没停过。
也不怕人家嫌她烦。
徐知节低“啧”一声,走过去,敲了敲李新月的额头,低下眼来,冷冷淡淡睨她一下,带了点警告的意味,嗓音偏低:“李新月。”
喊完人,他拉开凳子,顺势在李新月旁边坐了下来,给大家分筷子的同时开口,说话语气一点都不客气:“一直缠着别人问有什么意思,倒不如自己走出去亲眼看看。”
李新月不服气地犟嘴:“我当然会努力了,这不是离高考还有段时间么?”
徐知节单手撑在桌子上,上半身呈放松姿态靠在椅背上,闻言,侧过脑袋,轻飘飘看了她一眼:“哦是吗,这段时间你和李师傅家的那个小子玩的都不知道东南西北了吧?别以为放了暑假来了这儿你就可以肆无忌惮地玩了,小心哪天我就给你妈送回去。”
“刘姨,你看我哥,他又欺负我!我不要和他坐一块了!”李新月被他直白的话说得戳到心虚,眼神飘忽着不知道往哪儿放,也没敢承认,支吾了半天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最后干脆“腾”一声,从椅子上坐起来,跑到时宓身边,求她和自己换个座。
时宓说她才不想和徐知节坐一块,不然她今晚估计都会被气的吃不下饭去。
时宓看了看小姑娘可怜巴巴的小眼神,又扭头看了眼那边靠着椅背悠闲喝水的男人,心软答应了下来,和徐知节坐在了饭桌那头。屁股刚挨住板凳,旁边的男人语气淡淡地抛来一句。
“徐知节。”
这是她第一次正式完整地听见他介绍自己的名字。想了想,自己也应该给点反应。
“是好雨知时节的知节?”
她还给他想出了个偏文艺的名字介绍法儿。
徐知节一顿,随后弯了下唇,爽快点头:“对。”
时宓正要说自己的名字时,徐知节看向她的脸,笑了下,声音利落干脆:“我知道,你叫时宓。”
他咬字清楚,说她的名字时,像是屋檐下雨滴垂落在地面发出的声音,好听又莫名的让人印象深刻。
又是一声水滴落下敲击池面的声音。
吃过饭回到屋,时宓从床上翻覆不停,最后干脆打开床头一盏小灯,坐了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喝,脑海里最后停留的是徐知节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但时宓也不意外他记住自己的名字,
毕竟他拿着她的身份证瞅了半天。
刘姨今天晚上做的地道菜味道很不错,时宓一时胃口大开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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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多,以至于现在肚子撑得横竖在床上睡不着,干脆起来活动活动,还能消化得快一些。
时宓推开窗户,长呼出一口气,目光清明地看向夜空。
或许是在山中的缘故头顶上月亮散发的光芒很明亮,山里的空气也更为潮湿纯粹一些,像是褪去了雾气的玻璃,周遭一片安静。
直到不远处一声不高不低的清脆牛叫声打破了这份静谧。
时宓从二楼的窗户偏头看去,就看到在民宿开着灯的隔壁小院里,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正躬下身,给牛棚里的一只小牛细心喂着草。
院里的灯照的不算明亮,将男人的身影都渲染得模糊了些,光影投落下来,将他落在水泥地面上的影子沉默地拉长。等撒完粮草了,他才直起腰来,一只手搭在杆上,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牛头上摸了两下,然后拍了拍,有些无奈地说道:“哎,你这不能恩将仇报吧,大半夜叫这么大声知不知道很扰民的?”
他的声音不算高,若不仔细听去,很难听清楚在说什么,说完后,那人的手又随便往后一伸,头没回,扯着漫不经心的调子,指着只隔了一堵墙的民宿说道:“这里头住的都是外地来的贵客,被吵着明儿赶来投诉你信不信?到时候还有什么地儿愿意收留你?”
说这么认真,就跟那头小牛能真听懂一样。
徐知节撒粮草撒的差不多了,洗了个手就准备转身回屋,一扭头,发现时宓撑着窗户正一眨不眨地低着脑袋看他,见他突然回过身来,两人目光意外相对,她有些意外地愣了下。
徐知节面上倒是没有多少错愕的神情,抬脚慢悠悠地走过墙边儿来,双手一插抱着胳膊,仰着头瞅她,抬了抬下巴:“这么晚不睡,刚真被吵醒了?”
时宓实话实说:“没,是因为……”
她顿了顿,没好意思把自己今晚不小心吃撑了的事儿告诉徐知节,眼神一瞟,干脆随手指了下外头高挂在半空中的月亮,有些不太自然地说道:“我……我在看月亮。”
得亏今儿的月亮跟个圆盘一样,挂在夜空中明闪闪的。
徐知节顺着她指的瞅了眼,笑了声,不以为然地说道:“这儿的月亮星星有什么好看的,哪天带你去山那边的云台顶去看,那儿的才漂亮。”
本来是随便说的,结果还真被勾起了兴趣。
时宓好奇问道:“怎么个漂亮法?”
“说那肯定说不出来个所以然来,不如亲自去看一眼。你要真想去看,挑个早起的空我带你去看。”
徐知节这两句说的很顺溜丝滑,让时宓完全有理由怀疑他是不是经常这样对女孩说,心里头那点别扭的提防冒了出来,想了想,还是冲他礼貌又不失疏离感地点了下头:“到时候再看吧,我明儿先在伽弥山里头逛逛。”
说完后,她冲他笑了笑后,“啪”地一声就关上了窗户,不给徐知节半点多问的机会。
后头的牛棚里这时候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哞——”牛叫声,似是在嘲笑他的自作多情。
9. 第一封信
见时宓跟防贼一样防着他,徐知节又想了几秒,没想通,干脆冷呵一声,转过身,逮着牛棚里卧在地上的小黄牛问了老半天:“我瞧着就这么不像好人?”
小牛嚼巴嚼吧嘴里的干草,一双大大的眼睛落在徐知节身上,下一秒把头别过,也不再看他了。
徐知节:“……”
臭崽子,别忘你嘴里的饭是谁塞给你的。
屋里头,时宓回到床边,反正也睡不着,她干脆翻出了宋爱华收到的那些信。
掌着小夜灯,她靠在床头,柔顺的黑发披散在肩头,垂下眼,开始从最早的一封信看起:
爱华:
展信佳,见字如面。
一晃多年我们居然都这么长时间没见过了,说实话收到你的来信我感到很意外,你说你过得好,可我没有亲眼看见,我也不肯信你。可如果我说我现在过得好,你大抵也是不信的。
看完你写的信后,或许是人老了,觉也多了起来,晚上睡觉总是梦到咱俩过去那些事,这段时间伽弥山来了很多旅客,虽然天气很热,但这山上啊,也算是渐渐热闹了起来,我看着着一张张生疏的面孔,就仿佛回到了咱俩刚开始见面的那会儿……
1976年的夏天,在这片同样的土地上,伽弥村开始广泛进行集体劳动,大量穿着粗布麻衣的年轻农民投身于生产队之中,本着多劳多得的原则,个个头上戴着草帽,肩上搭着湿漉漉的汗巾,顶着炎热的大太阳,在农地里头修垦梯田。
正是这时候,一群年轻人们穿着不太合身的衣服,跟着生产队的队长走进了农地这块。队长对着农地们辛苦耕田的大家伙们拍了拍手,高声吆喝道:“大家停下手里头的活儿,到我这里来!”
在他身后的那些青年们,收拾得干干净净,明显是从城里来的,一副涉世未深的模样。男同志们个个儿头发剪得短短的,穿着深蓝色的布衣工装,而女同志们则扎着两个麻花辫儿,穿着格子布衣,扣子都系得紧紧的,每个人身上的书生气儿都没散干净,跟羊圈中刚被放出来的羊羔子似的,个个好奇新鲜地盯着田地里的作物。
等田里的人停下手里的活儿过来以后,人就多了起来,场面上也跟着热闹了,杂七杂八的声音从人缝中传出来。
“哎爱华姐,这就是前些日子里张队长说的那些下乡的知青吧,没想到他们真来了。”
一个晒得皮肤黄黄留着短头发的小姑娘凑到另一个正拿这个榔头撑着自己累麻了身子的姑娘旁边问道。
被叫做“爱华姐”那姑娘的头发稍长一些,马马虎虎地在脑后扎了个马尾,头顶上裹着个褐色的头巾,那张年轻的脸已经被太阳晒黑,但那双眼却攒足了十足的光亮,跟农田地里的日头一样明灿灿的。
她此刻正眯着眼瞅那群刚下乡来这儿的知青们,一抬手把额头上的汗拿头巾擦了擦后,嗤笑了声,没太当回事:“都是些城里的书呆子们,跟随着国家号召,靠着一腔热血就跑这儿来了,实际上啊,哪能吃得了咱们这土地面上的苦,搞不好过段时间就哭啼啼地回去了。”
一开始说话的姑娘也觉得在理,还有些不满地嘟囔道:“本来这些地儿养活咱们村里头的人都不够呢,现在这些人来了,又不是得多养活十几张嘴,爱华姐,你说这么一弄,咱们辛辛苦苦干下的,不会比之前还拿的工分都少了吧?”
很快,其他人也有着同样的想法,拔高了音调和生产队的队长抗议,但是下了政策,队长在人群里头吆喝着喊:“这些知青来啊,可不是来拖累大家伙们的,一起干活,把农村土地建设好,这才是下乡的目的。‘滚一身泥巴,炼一颗红心’,咱们这么重要的口号怎么能忘了呢?!必须得跟着党的政策走,这样肯定是没错的!”
队长很快让那些知青们融入进这个集体里面来,跟着他们一块干,有什么不会的就问这儿当地的。也就是这个时候,宋爱华注意到了一个从城里来的姑娘,她分到了自个儿旁边的地里头,进进出出,也算给彼此混了个熟脸儿,迎面照上会点头应一声,但也没什么正儿八经地说话过。
不过要说这些知青里头,宋爱华觉得谁最先撑不住回去的话,那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她旁边地里头这位,因为这个女学生的确什么都不会,一看就是个从小娇生惯养的主儿,脸白白的,长得倒算是清秀纯真,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手指头细细的跟葱一样,虽身板很瘦,但脸却还是圆圆的,一头黑色的齐耳短发,看上去还挺亲近人的。
宋爱华一瞅,就知道这姑娘打小就不是干农活的人,刚下地没两天手上就被磨破起来了好多泡,连热水都碰不得。就这还是一声不吭把脑袋栽进地里头,干得比别的人都有奔劲儿。
但她手上磨出来的那些伤要是再不管,这天热了,搞不好还会发炎恶化成了坏肉。
是个吃的了苦的人,
就是不够爱惜自己的身体。
宋爱华虽在她旁边干活儿一声不吭,但余光里注意到她手上的那些疮口后,瞟了好几眼,最后还是放不下,也算发了善心,轻咳了声,走过来那姑娘身边,拍了一下她的肩:“哎城里来的,今儿干完农活了先别回去,带你去个地方。”
短头发姑娘愣了下:“去哪儿?”
宋爱华含糊说道:“说不清楚,反正跟着走就行了,你跟队里的干部打声招呼。”
说完后,见她还在那迟疑,心里头嘀咕果真是城里来的雏儿,畏这畏那的胆子小得不行,心一横,干脆也不管了,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算了,你要是害怕的话就不用跟来了。”
等到太阳快落山之际,宋爱华从高到腰部的麦穗中直起身子来,乘着最后一点橙红色的日头光,扫了眼附近的麦子群,没见先前看见的那个身影,她也没有多大意外,把锄头往肩上一扛,换了个方向,就要朝着不远处的山坡走去,刚走没两步,身后就传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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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气喘吁吁的女孩声音:“等……等等。”
短姑娘女孩一路小跑过来,脸都憋红了,这段时间的农作活让她变黑了不少,但是放在人群里头还是白得亮眼,穿着灰色的粗布衣服,挎了个缝得歪歪扭扭的小布包,一路不停歇地跑过来后,长喘了口气说道:“刚去打了个报告,一转头就看见你不在地里了,大老远看见你背影我就连忙跑过来了,不耽误事儿吧。”
宋爱华把锄头插土里,手搭在那上面,笑了:“城里来的,怎么,现在有胆子跟我走了,不怕我把你卖了?”
那姑娘摇了下脑袋,晒得红扑扑的脸露出一丝犹豫为难的神色:“那个……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叫我城里来的……”
宋爱华爽快点头:“行啊,那叫你什么?”
“我叫徐若瑾。”她嗓音干脆,报完自己名字,怕宋爱华不知道是哪两个字,又专门解释了下:“若就是倘若的若,瑾就是……”
“算了甭解释了,就算你说了我也不识字,我叫宋爱华,你想叫什么都行。“徐若瑾斟酌地开口:“那我以后就叫你爱华姐?”
宋爱华在家里头就是当大的,也没多反对,应了声后就让她赶快跟上,不然等天黑了就不好找了。
找什么?
徐若瑾一头雾水地拿着铲子跟着宋爱华后头在土坡上到处寻摸。
宋爱华则半个身子弯下去,时不时薅一把土里头长得好好的野草,观察上头的形状,直到抓起第五把的时候,她终于松了口气,抹了把头上的汗,用起方言来语速就较快了些:“原来在这旮旯呢,还费了我些劲儿行(寻)了。”
边说,边拿铲子把手边连带的好几株草都挖了出来,让徐若瑾全装进她那包里带回去。
“这是什么草?”徐若瑾没搞清楚状况,低头看向递过来的那些灰溜溜混着泥土的绿草,乍一看跟坡上其他草长得差不多,但细看下草叶边缘都是锯齿状的,摸过去还挺剌手。
宋爱华揉了一把刚才摘下来的草在手心,边使了些力气搓了搓,边解释:“这些啊,是叫鬼针草,我们这儿啊,地方穷,没什么像样的药,要是手上破了口子或是被镰刀刮着了,就拿一些有药效的草敷上或者内服,当药来用,而且用了后还见效快。”
等手心里的那点草搓得碎成了渣渣,手心都被染成了墨绿色,宋爱华还没抬头就朝着徐若瑾来了一句:“来,把你的手伸过来。”
徐若瑾想到自己满是水泡的手,犹豫了下,没敢伸出来。
宋爱华不等她在那儿自个儿磨蹭,直接拽着她的手腕伸过来,自己则把拳头攥得紧紧的,手心里头的那些草渣一时间受到过大的挤压,没一会儿,就顺着手心的纹路一滴一滴,好像浓绿色的墨水一样,滴落下来,落在她手上的那些小口子上。
草水融进血肉中,刺痛感很快袭来,但好在还可以忍受,徐若瑾皱起眉头好一会儿,很快就渐渐松开了。
10. 第二封信
“回去不要沾水,自己把这些草捣烂了敷手上,伤自然就好的快了。”
宋爱华说话时是早已习以为常的语气,仿佛对于这种情况她早已见惯不惯信手拈来。
当看到她拿块还算干净的布包住自己的手时,徐若瑾也看到了她的手,上面已经全是干农活好几年后留下的茧子。
眼前这位女孩看起来也是不大的年纪,很有可能和她一样儿大,但这双干农活的手却显然不适合她的年龄,显得更为老练成熟,包括她这个人,虽说嘴上大多时候不饶人,对人不客气,但却是实实在在地帮了她。
这是她来自陌生地方,第一个关心她的人。
想到这里,不光手心里被药草蜇得火辣辣的,徐若瑾的心底里也跟着热了起来,眼眶酸酸的。
宋爱华一抬头,就看见对面的姑娘红着眼,强忍着不让泪落下的惨样。
宋爱华:“……没有这么疼吧?”
徐若瑾别开脸,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开口:“没有,我就是……”
接下来的话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比较合适。
现在天还没怎么黑,天边儿一大片仿佛扎染出来的橙红色夕阳,那一轮光晕早已模糊了形状化成厚重的云彩。
她俩找到的时间比较早,,刚才到处找草也费了些力气,山坡这儿地势高,视野也跟着广了起来,往远看,田里头的麦穗长势喜人,个个拔高,站得整整齐齐的,吹来一股风,此起彼伏的摇晃,如滚滚的海浪似的。
宋爱华一拍屁股,干脆原地坐下来休息会儿,叼着根鬼针草在嘴巴里随意地嚼了下,放眼朝远处看:“我每次要是有什么烦心事啊,就喜欢往高处走看看远处的风景。还甭说,咱们这儿伽弥山的风景啊,是真不错,搞不好以后等新中国发展起来以后,咱这儿也能变成好多人来的旅游景点呢。”
她撑着脑袋,看向远处村落里头的那些陈旧的寺院建筑:“你看就那些寺庙啊,”她随手一指,说道:“好多年前就建起来的,自打我有印象就在了,听说还挺灵,你要是有什么想说的话,想完成的事,得空了你就去寺庙逛一圈去,拜拜佛祖,说不定佛祖听到你的愿望就实现了呢。”
徐若瑾听她在那说着,真来了兴趣:“真有这么灵吗?”
宋爱华往后一躺,也不管脏不脏的,用手枕着脑袋,直直地望着上方的天。
身下的土坡不算硬,还压着草,躺起来也还挺舒服,她吁了口气,笑着说;“我给你讲个事把,之前我家隔壁孙老头他儿媳妇好几年都生不出儿子来,孙老头就去那殊像寺,给送子观音点香拜了好几回头,为了体现自个儿的诚信,把庙前头的台阶愣是修好了,第二年他家儿媳妇就怀上了。”
“这么灵?”徐若瑾吃惊。
宋爱华答非所问,笑了下,又继续说道:“我们村,以前有户人家的儿子有一年家里头没看住走丢了,找了好久都没找见,爹娘俩就进庙里头拜去了,月月拜,吃了好几个月的素饭,连点荤都没敢沾,生怕佛祖觉得不诚信,不把儿子还给他,最后你猜怎么着?”
徐若瑾听得很认真:“找到了?”
宋爱华摇了下头:“最后村里头有人在林里头找到了小孩的衣服,那上面有血,很有可能是被狼吃了,丢孩子那家他父亲,没两年,出外头干活,不小心掉沟里,把腿摔断了,他娘受不了打击,精神也跟着出问题了,有天疯疯癫癫地出了门,再没回来。”
说完这个故事,场面莫名变成了死一般的寂静。徐若瑾一时间没有说话,只感觉自己的心头被压上了一个无比巨大的石头,让她难以喘得上气来。
此刻天已经有些黑了,周遭的树都带上了绰绰的黑影,一阵风吹过来,摇摇晃晃的,好像后头的东西要出来似的,莫名透出几分诡异来。
打量着她紧绷着脸的状态,宋爱华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真信了?”
徐若瑾一愣,随后大松了口气,但接踵而来的就是生气,还隐隐带了点庆幸:“爱华姐,组织上可是要求我们无论干什么都要稳扎稳打地做事,你这……怎么还搞上封建迷信了呢。”
“这可不是封建迷信。”仗着在地里头,宋爱华也不怕被别人听见:“有时候只为图个心理安慰,怎么说呢,心诚则灵也算这么回事吧。”
徐若瑾刚要说些什么,倏地从不远处传来一声树枝被踩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阵慌张的脚步声。
她意识到什么,眼睛猛地睁大,连忙扭头看去。是个青年的身影,看这样子,不像是偶遇,应该是一路跟过来的,转身逃跑时太过慌乱,踩到树枝下的坑洼差点摔个大马趴,扭着身子就是往村里头跑。
徐若瑾正要开口解释,不想旁边的宋爱华一撸袖子,带着怒意地撂下一句“我倒要看看是哪个鳖孙敢把主意打在我这里!”说完后,就站起身举着锄头朝着那个逃窜的男人身影跑去,喊道:“别跑!抓住以后我非把你扭送到村长那,让大家看看你是什么货色!”
早就听说村里头有年轻的女同志出来耕地,回去的晚,在路上被村里头的几个不作为的小混混调戏骚扰,没想到今儿居然被她宋爱华遇见了,看她今儿就替天行道,捉了这鳖孙送到队长那儿去!
徐若瑾瞧见宋爱华是完完全全误会了,连忙追上去,跟在后面喊:“爱华姐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别追了,听我解释……”
三个人跑在田地里头,沿着沟里一道儿跑,在橙色的余晖交相辉映下,跟从山里头跑出来的猴子似的,直追不停。
但最前头跑的那位青年最为慌张,步子虚浮,属实后头追着的女同志气势太过强悍,再加上不熟悉地里的情况,他脚下很快一踩空,从田垠上猛地栽了个跟头翻了下去,在地里头滚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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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圈,身上顿时沾满了泥土,头发上也插着好几根草,看上去狼狈至极,趴在地里头爬也爬不起来,疼得哎哟哎哟叫唤个不停。
宋爱华站在上头,半点没可怜他的意思,差点还补一脚上去,叉着腰朝底下呸一口:“摔死了都活该!谁让你没个好心思!”
显然她已经完全把眼前这个从土坡上摔下去的男人认为是村里的一些小流氓跑出来调戏祸害别人家小姑娘的,自然没有什么好态度,不拿着锄头下去打都算好的了。
徐若瑾跑得慢,等上气不接下气地追过来,就看见那个年轻男人已经身子朝下倒在了地里头,顿时惊慌地高喊了声:“时钟!时钟你没事吧!”踩着小坡下去,就是去拉地里头高高瘦瘦的男人。
见徐若瑾脱口而出那人的名字,宋爱华没反应过来:“什么,你认识他?”
她下一秒惊愕地脱口而出:“你俩是一伙的?”
“什么一伙儿的,不是,爱华姐你完全误会了!”徐若瑾一边扶那个摔得浑身上下都是土看不出人样的男人,一边着急解释:“是……是我不放心,怕有什么意外今天就让他一直在后头跟着我!”
没想到后头跟宋爱华聊得太入迷了,就忘了这茬,稍一分了神,就把这事情闹成这场面。
宋爱华也愣了:“那他是谁?”
敢情追了老半天,
她才是被别人以为不怀好意的那个人。
“他也是从城里来的,是我关系很好的同学,他叫时钟,爱华姐,你相信他,他真的没有一点坏心思的,他也是为了帮我……”
等把人轻轻地放在坡上,喂了好几口水后,脸被黄土糊得脏兮兮的男人立马“呸呸”了两声,把嘴里头的黄土吐干净些后,就扶着自己的腰就开始叫唤;“疼死我了……”
徐若瑾上下打量着他,有些焦急;“时钟你不会是哪里摔着了吧……”
站在旁边的宋爱华满眼轻蔑;她往日里最瞧不起一些因为一点小伤小痛就大惊小怪的男人们,听到后立马不屑地轻哼了声;“地里的土都是软的,就那么点高度摔下来能有什么伤,就知道大呼小叫,一点本事都没有,徐同志,这就是拜托来帮你的人?我瞧着你们这些城里头来的爷们,个个儿比小姑娘还娇气!”
男人咳嗽了几声,一抹脸,让自己的视野清楚些,仰头,就看见上头站着一个姑娘,拿这个锄头,居高临下地瞅着他,在脑后扎起来一个翘起来的马尾,额头和脸蛋都露出来,明显是常年被太阳晒着黑了不少,但一双黑黝黝的眼看人时迸出来的光芒却不容忽视,眼睛不算小,盯人的时候眼睛就跟会说话似的,五官细看倒是长得不赖,但脾气瞧着真不算好,连当着他的面说着本人的坏话的自觉性都没有,还觉得自己说的特占理,配上那把锄头,倒多了几分凶神恶煞的意味。
况且她说的话有个屁的道理!
11. 第九场雨
本来刚被她逼得从土坡上滚下来就已经够窝火得了,这下听见宋爱华的话,脾气立马跟浇了油似的,越发的气了。
时钟从地里头跳起来,那张沾满了泥土的脸上写满了不服气,脑袋上还扎着几根没弄下去的杂草,站起来后,与站在土堆上的宋爱华个头反而齐平了,一副文文气气的眼镜后两只黑洞洞的眼瞪过去,睁得溜圆儿,梗着脖子朝她嚷着:“你说谁比小姑娘还娇气呢?”
“我就说你怎么了?有本事过来咱俩比比!”
宋爱华的气势半点没被压倒,反而更盛,撸起袖子,抬起下巴,朝比她高一个头的青年走过来,睨视着他,差点没把一个大男人给气炸。
“你你你”时钟哆嗦着嘴唇说了老半天,最后干脆一甩手,往上扶了扶眼镜,不吭气了,走到徐若瑾身后,背对着她,喊道:“我才懒得和一位女同志计较!”
“一只怂猫往自己脸上划了几道子真以为自己就是老虎了?”身后的女同志轻飘飘一句话飘过来,显然不把他的话当回事,语气里头还掺杂了点轻嘲。
宋爱华就是看不惯这些从城里头来的男同志,仗着自己是下乡来的,每天端着个架子不知道给谁看。明明个个儿身强体壮的,每天干点活儿就开始叫苦连天的,遇上没人看着就偷摸着休息去了,半点都比不上村里头勤劳能干的女同志。
徐若瑾扭头去看时钟的脸,对方刚在土堆里滚了几圈,脸弄得花里胡哨乌漆嘛黑的,看不清模样,眼镜腿儿还歪了一只,头发也变得乱糟糟的,可不就真是宋爱华同志说的那样“大花猫变老虎”?
“扑哧”一声,徐若瑾笑了出来。
时钟气不过:“徐同志,你到底倒向了哪方?”
“行行行,本来就是个误会,说开就好了,我来正式介绍一下吧。”徐若瑾把时钟拉过来,示意他别闹别扭了:“我俩之前是同学,他也是这批和我一块来下乡的,不过时钟同志真的人不坏的,很耿直单纯,就是性子比较容易冲而已。”
她又给旁边的人介绍宋爱华:“这个是我来了伽弥山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她叫宋爱华,时钟,她的话你别太放在心上,爱华姐人很好的,她有时候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夜幕降临,眼瞅着再不回家,估计她爸就得指她弟出来寻她了,在时钟别别扭扭终于放下心中的纠结主动伸出手,打算和对面的人握手言和的时候,宋爱华扛着锄头,随意地挥了挥手,转身就走了:“我先回去了,你俩就结伴着回知青点儿吧,不送了。”
见她半分没搭理自己的意思,时钟气得脸都红了,转头就找徐若瑾告状:“你瞧瞧,她她……她……”
在城里一直读书的时钟哪里见过乡野间这样的女人,气得脸红脖子粗,在嘴里念叨了半天“她”也没想出多少骂人的词,最后只好憋出两个词“实在是野蛮!粗鲁!”
时钟自小在城里头的干部家里头长大,接触的也都是些讲道理规矩的知识分子,为人也一直和和气气的。下乡这段时间,虽然又苦又累,但时钟也没觉得不能忍受什么,毕竟都是在为国家和人民做贡献,在这儿遇到的人虽说都不能一定说是好人,但好歹都是些好脾气容易相处的,没想到今儿遇到了这么一个村里的姑娘,脾气就跟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指定不好相处!
“我跟你说啊若瑾,刚才那个女同志啊,一看就不好打交道,你别因为她惹祸上身了你——”
时钟心里头打定了主意以后可要离这泼辣的姑娘远一点,别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时候给自己白惹上一身麻烦。
徐若瑾自当他说的都是些碍不过面子的气话,也没当成回事,可没想到,过不了多久,时钟口中的“麻烦”还真就出现了——
写满了清秀字迹的纸张被缓缓折上,塞进了信封里头。
灯被按下,房间里陷入了一片漆黑。在看信的时候,看着上头写的事迹,当出现“时钟”这个名字的时候,时宓就忍不住心头一跳。
这是她爷爷的名字。时宓看完信,在睡觉之前,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念头——
所以她奶奶和爷爷原来是在当年知青下乡的时候认识的,只不过,当时他俩那么不对付,后来又是怎么走到一起的,还有徐若瑾,这个她在信里头认识的人,明显那会和奶奶的关系更好一些,那后来又为什么……
抱着满肚子的疑问,时宓在伽弥山的第一个晚上,显然没有睡好。第二天起来,两只圆圆的眼圈底下都多了一片乌青。
时宓懒懒打了个哈欠,戴着遮阳帽,站在民宿门口旁边绿树的一块阴影地方,蹲下来,正拿着手机给对面的导游发着消息。
“我到了,你来了没?”
出于她对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就和导游约定好,明早七点半他过来寻她两人一块上山。
距离约定好的时间早了三分钟,可能是站在这里跟个风向标似的,她刚发完消息,就有人过来问;“美女,上山不?”
那人把自己胸前的牌子捏起来给她看,指了指上山的路,介绍;“有资格证绝对专业的导游,一对一讲解,现在就可以走。”
时宓正要开口说自己已经定了导游时,两人的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车的喇叭声。
偏头看去,俩人背后是一辆纯黑的大吉普,这时候从车窗探出来一个黑乎乎的脑袋,他露出了半张硬朗的侧脸,在太阳底下头发丝儿都跟染了金色一样。
男人眯着眼,搭出半条胳膊,指尖上还夹着半根烟,懒洋洋看向这边,扯着音调喊了声;“这么早就出来了。”
那人见是他,又回过头看了看时宓,啧了声转头就走了。
时宓从地上站起来,抬腿走过去,见徐知节大清早开个车,看上去要出门的样子,问了声:“你要出门?”
见她过来,徐知节把燃到了中间的烟给掐灭,指了指副驾驶放的那些新鲜的蔬菜水果:“准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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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说是已经采购完回来了。”
民宿的停车场离这儿不远,把车停好以后,徐知节转着钥匙,朝时宓走过去,随意来了一句:“完事了,走吧。”
时宓愣住:“走什么?”
徐知节今儿外头套了件纯白色的衬衫T恤,里头是一件背心,下头一件宽大的黑色运动短裤,很普通休闲的穿搭,但他长得高,身子也不单薄,露出来的臂膀稍稍用力些就能看出明显的肌肉线条,况且五官是一点也不低调,浓眉大眼的,放在人来人往的游客里头也算个扎眼的帅哥。
听到时宓这样问,徐知节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从自己衣服里头掏出之前压着的工作牌,往外一翻,上面明晃晃地写了个导游。
徐知节弯唇笑起来,看上去还挺坦诚直白,朝她客气地点了下头,伸出手,看样子是打算和她礼貌握手,表达合作的诚意:“时女士你好,我就是你聘请的一对一导游。”
他另外一只手把手机比出来,放出他和她聊天的界面。
看到上面的聊天记录,再联想到之前她在网上问民宿的人有没有推荐的导游时,对方毫不吝啬一句接一句的夸赞,她脑中灵感一闪,几乎脱口而出:“该不会那天晚上我问的民宿老板也是你吧?”
徐知节咧嘴一笑:“本人身兼多职。”
时宓被他给气笑了,幽幽说道:“诚心推荐?对贵客一向很真诚?”
这都是他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怪不得还说不赚一分钱差价呢,搞不好两份钱都进自己裤兜里了。
亏得他还专门拿两个号和她聊天。
奸商,真是奸商。
她仰着脸,看向他,嘴角的笑容淡去很多,更多的带上了点轻讽和被戏耍后的气意:“徐老板,你可真会做生意。”
说完后,她把他伸出来的那只手晾在半空中,没再搭理人,转身就往山上的方向走。
显然是生上气了。
徐知节还是第一次听到时宓正儿八经喊他的名字,见她走,也快步跟了上来,但走的速度不快也不慢,跟在她身后保持差一步的距离。
这事儿吧,虽说本就有这肥水不流外人田的道理,但换谁谁心里都会介怀一会儿。
他也总不可能一开始就和她说,哎我也就是干导游的,你既然住了我这边的民宿,那你也顺便把我雇了呗,带你一块上山。
羊毛还不逮住一处使劲儿薅呢。
咳咳……虽然事实也的确是这样,但他可真是个实实在在的好人。
“得,反正我多说也没用,但是吧,定金你也付了,人也来都来了,今儿不如就跟着我去伽弥山上走一遭你也就知道我的专业水平了,要是有半分欺诈的意思,举报电话你随便打行不?要是有一点不满意,钱立马给你退一半,就当你的赔偿行不?”
说多不如做的多,徐知节老老实实地给人做下保证,就差还伸出手给人发誓了。
12. 第十场雨
时宓停下脚步,睨他一眼:“真的?”
徐知节收敛了点不着调的性子,对着人正儿八经地解释说道:“民宿那边我也不算老板,就是当初刘姨开店的时候没那么多钱我就拿出来一部分钱投了进来,后来也帮着她管理管理民宿,这次我可全都给你交代的差不多了,没说一句假话。”
时宓没吭声,徐知节就当她默认了,眉梢稍稍上扬了点,往前快走了一步,和她彻彻底底地齐平了。从民宿到伽弥山,还有一小段上坡路要走。
徐知节也开始发挥他导游身份的作用,给她开始讲伽弥山过去的历史。
“‘伽’意味着安详平和的意思,‘弥’是到处的意思,连起来就是我们这儿啊,来的人不图什么,就是为了心上的一片净土。“
徐知节抬起头,往远处看着山峰重掩着的一座座若隐若现的寺庙,嘴角露出点笑意:“伽弥山一开始还不叫这个名字,老早之前人们都喊它清凉山,说是菩萨为了改变这里的气候,前往东海龙王借来了‘歇龙石’,将这块石头放在山顶后啊,气候一下子变得很清凉干燥,不过这也都是些道听途说的神话故事罢了。”
涉及到自己的领域,徐知节说话跟不喘气似的,一口气就说好长一段话,说话间态度散漫,声音闲散跟唠家常似的,很容易把人带进去,倒不觉得枯燥无味,莫名让人有了耐心听他话语里头说的那些故事。
“伽弥山早期是道教修炼之士隐居的地儿,后来皇帝派遣使者远赴西域,带来两位高僧后,途径此地,觉得这里山川环绕,地韵毓秀,与当时讲经说法的道场相契合,经过一番道教与佛教人士的争辩,最终得以允许佛教人士在这儿修建寺院,后来供奉的人越来越多了,寺庙越建越多,这儿的香火也旺了起来,尤其是这几年旅游业兴起,听说这儿的菩萨灵,伽弥山就更加地受欢迎了,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人来这里供拜许愿,现在这会儿还不是旺季,等人多了,从这儿到那儿,人挤人,一抬眼,全是黑压压的头。”
徐知节拿手指了下他俩正走的这条道,语气里头没半分夸张的意味,更多是看惯了的淡然,说完后一瞥眼,就看到时宓正眨着一双眼,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全神贯注地听他在这儿说。
她今天穿了个灰色的罩衫,底下一条白色的宽松裤子,为了凉快,把头发扎成了丸子头,没有化妆,素颜朝天,但五官底子很好,看人时眼神亮堂,也不往心底里多藏心思。
徐知节很快就注意到她眼底的黑眼圈,又想到她昨晚大半夜不睡觉在那看星星看月亮,轻咳了声,顺嘴问了一句:“昨晚没睡好?水土不服?”
时宓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摇了下头;“不是。”她顿了下,拿话堵他:“可能是被昨晚隔壁的牛叫唤的吵得睡不着吧。”
本来就是随口说的一句,徐知节看上去是当了真,插着兜,往前慢悠悠地说着:“那只小牛崽是村里头李大爷的,他这两天带着母牛打针看病去了,就拜托我看两天小牛,等过两天人回来了,我也不用帮忙在院里头照顾了。”
一说完,就看见时宓撇过头,盯着自己不说话,眼神中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徐知节感到好笑:“怎么了?”
时宓头一回实诚地说出了对他的心里话:“我觉得你这个人很奇怪。”
“哪里奇怪?”
徐知节乐了,开始虚心地求学问道。
“就是,总在给别人一种你这人很不靠谱的时候,你做出来的事,却有时候又莫名地让人安心。徐知节,你能听懂我的意思吗?”
时宓凭借着自己的感觉,中肯说完以后,就瞥见旁边的男人品味了一下,然后爽快点头:“懂了,就是你有点讨厌我,又有点欣赏我的意思呗。”
时宓:“……”
真是精辟发言。
她别过脸,不知道该承认还是否定,最后只好回道:“你要这么理解,也行。”
徐知节乐了,开始调侃:“那看来我从现在得好好努力了。”
“努力什么?”时宓一时没搞懂。
徐知节别有深意地看她一眼,拿在手里的矿泉水瓶往上抛了抛,让它在空中翻了个跟头,轻松接住后,他才懒洋洋开口说道:“当然是争取把你对我的那点讨厌全都转化成欣赏呗。”
时宓还是头一回见到自己给自己上高难度的人:“你是对每一位顾客都这样吗?都这么……高要求自己吗?”
徐知节摊手,停下脚步,面对着她,真心实意地说道:“也算吧,不过还是有点不同的。”
“哪儿不同?”时宓发问。
穿着白色休闲衬衫的男人倏地往前弯了弯腰,背着手,逼近她,对着那一双眼,吐字清晰,缓缓说道:“你不同。”
时宓心头一怔,正当她要作出反应时,男人已经撤回身子去,低下眼来,轻轻瞥她一眼,自顾自笑起来,语调漫不经心的:“因为之前遇到的顾客都对我赞不绝口,没有任何不满意的,更别说讨厌了。”
顺着他话里头的意思,时宓脱口而出;“难不成你还是满分导游啊?”
徐知节被这个新的称呼给逗笑了,想了想,也不谦虚,点头应和下来,一扬眉,大方坦白:“对,我就是满分导游。”
“满分导游”这个称谓在他舌尖处滚了一圈,倒也觉得还算稀罕新奇,呵笑一声,充满赞赏性地地睨她一眼,语气还挺骄傲自得:“你还挺会给我起名。”
时宓:“……”
说他胖他还喘上了。
要不是现在条件有限,她真怀疑眼前这个男人能真给自己弄个“满分导游”的牌子给自己贴在衣服上。
而且她现在是反应过来了,徐知节刚那意思不也就在暗戳戳地说就她这个人难搞呗?
一抬眼,瞪过去,对上太阳底下男人微微扬起来的眉眼,眸子澄黑发亮,与她对视后,又是一声爽朗的清笑,调侃她:
“这次不满分了?”
时宓没搭理他,抬脚就往上面走。
与徐知节一路上拌嘴,听他讲山上的一些神话历史,不知不觉就已经走到了山上。
这里的人明显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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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一些,三三两两的成群结伴而行,很多一眼看过去就是旅客,背着厚重的行囊,或者戴着防晒帽墨镜,四处张望参观。
放眼望去,从高到低,有好几座寺庙在绿山中露出头角,人声熙攘,却半分压不住钟声被敲时发出的一声声沉重闷响,回荡在山谷中。天空一片灿烂的阳光投射下来,深红色的寺墙在照耀下映出道路两旁细碎的绰绰树影,随风轻轻晃动着,整齐摞上的青灰色石阶仿佛也跟被沥干了水分的豆腐块一般,踩上去的脚底心也跟着发烫。
在上山前,听完徐知节给她介绍完伽弥山的来源后,时宓开口问了声。
“这里真的很灵吗?”
徐知节笑了下,没有像其他本地人一样讲究那么多信仰和习俗,只回了一句:“看你求什么吧,送你四个字,心诚则灵。”
他抬起眼,越过山头,望向远处的寺庙,唇角扬起来:“这也是别人告我的。”
“谁?”
徐知节顿了下,回:“我奶奶。”
时宓看了他一眼,但想到他既然是这儿的本地人,那他奶奶应该也是。
如今真正地站在这块土地上,时宓想起他刚才给她解释伽弥山名字的含义,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什么叫地如其名,明明还没走进任何一座寺庙,但她的心确实已经静了不少。
怪不得总说“佛门乃是清净之地。”
徐知节先带时宓去的殊像寺,台阶不高,从两侧都可以上去,中间灰白色的墙壁上挂着的牌匾用金色字体写着“殊像寺”三个字,字体敦厚沉稳又不失气派。寺门前挂着两个红灯笼,一路走上去,门前人很多,而且时宓注意到寺庙的门槛都很高。寺院里头香火很旺,院中央摆放了个巨大的香炉,浓厚的香火味儿混在空气中。
“进寺庙的时候,要注意用脚迈过去,不能踩,进去时先迈左脚,出来后迈右脚。”
时宓化身为好奇宝宝准点开问:“为什么不能踩门槛?”
徐知节抬脚,迈过门前的那道门槛,走到里头后,转身看向时宓,插兜慢悠悠说道:“有一种比较民俗的说法是‘槛’跟‘坎’同音,要是踩了门槛的话,就意味着你往后的人生都会遭遇坎坷,所以过门槛就得大步迈过。”徐知节冲她点了点下巴,示意她过门槛时把脚大大方方迈出来:“这样你往后的人生都会一帆风顺。”
时宓听完他的话,顿了下,开始发挥她的冷幽默,说道:“那我可以用跨栏的姿势迈的话,往后的日子会不会更顺利?”
徐知节被她逗笑,还真认同地点了下头:“可以啊,搞不好迈的越高,人生就越顺利呢。”
最后时宓也没有“跨栏”,稳稳当当地抬腿迈过门槛后,往里面走的同时,听徐知节的讲解:“殊像寺供奉的是文殊像,也是伽弥山最大的一座塑像,绝大部分人来这儿是为了求学业事业。这里的香都是寺庙免费提供给旅客的,只不过这座寺庙不不被允许进殿参拜,所有的旅客只能在殿外焚香参拜。”徐知节一边说着,一边从供应箱中动作熟稔地取出三根香来递给时宓。
13.第十一场雨
时宓接过来,学着别的旅客的样子,将香放进烛火中,等香被点燃以后,闻到隐隐的香味,她才拿出来,跟随着人群前往蒲团。
叩拜的整个过程很安静,每个人的脸上并没有多少嬉皮笑脸的神情,都很严肃正经,面带敬畏和肃穆。
时宓朝着主殿双手合十安静叩拜的过程,按照徐知节告诉自己在心底里默念参拜的内容,满心满眼都想着自己的工作。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将自己说的越详细越好,这样菩萨才能找到你家给你实现心愿。
其实从高中开始,她就决定好要考建筑学。
从大学毕业后,那时候的时宓,对着建筑行业几乎抱着满腔的鸡血和热情,每天上班就跟打了鸡血似的,浑身充满了牛劲儿,哪怕刚进去是实习生,领着微薄的薪水,她也没有去马虎粗心地完成每一项工作。
因为这是她自己走出来的路。换做以前,时宓从未觉得坚持自己所热爱的有什么不对的。
可是现在,时宓这段时间一直都在扪心自问:
为什么从大学毕业后走了六年的路怎么忽然一下子就走不下去了。
明明是她最喜欢的方向,
明明什么都没有变。
时宓闭上眼,对着文殊像,静静地在心底里最后问出了这个困扰了她很久的问题。
她没有迫切地,不切实际地想从佛祖这里得到一个具体的答案,但叩拜完,她的心上还是稍微轻松了些,一睁眼,看到了旁边的徐知节,正直立站在旁边,一脸平静地仰脸看向殿中的佛祖。
他明明什么话都没说,可从他的眼神中,时宓却感觉他好像有好多话没有说出口。
也对,站在这里的人,又有哪个没有故事呢?
叩拜完后,徐知节带着她又逛了一圈整座殊像寺,给她介绍了下这座寺庙的庙中结构和历史来源。时宓一边听他讲解,一边拿起相机拍下一些建筑构造。
伽弥山的很多寺院还是采取的传统寺院构造,在主轴的最前方是山门,山门左右各设立钟、鼓楼,殿堂呈现三间穿堂的形式。最前方是“天王殿”,构造庄严肃穆,主殿就是“文殊阁”,里面放置的文殊像准确地来说不是一个单纯的佛像,而是文殊菩萨骑着过猗狻的彩色塑像。慈眉善目的文殊菩萨手持着宝剑和经卷,底下的那只狻猊身躯呈墨绿色,四蹄蹬地,双目圆睁,给人一种正欲奔腾起跃的架势,精神抖擞,姿势灵动,极有观赏性。
殿后三方墙壁上还悬塑着“五百罗汉渡江图”,时宓一一看过去,徐知节在旁边讲解画中的人物动作,说这些都是明代悬塑的精品,规模宏大,内容生动丰富。
时宓细细看过去,一时还挪不开视线。
绕出主殿,徐知节还带她去看了离殊像寺不远的般若泉。
“听说这个般若泉啊,是在唐朝有个法师路过此地,看见其山民僧俗饮水困难,便在此地诵《金刚经》二十余年,天降甘霖,地涌甘泉,他也在此当日圆寂,这般若泉水,清冽甘甜,千年过去,未曾干涸过。”
徐知节说完以后,在泉水边蹲下身子,拿着个瓶子,在那白玉雕成的龙头流出来的泉水中接了一点后,转过身递给时宓:“尝尝。”
时宓有些不太相信,迟疑地接过瓶子:“真的?”
徐知节轻轻笑了下,看向她,语气坦然;“怎么,你还以为我在里头下毒啊?”
时宓没有应他的话,低头看了眼瓶子里的水,的确清澈。
喝了一口后,时宓的眼亮了下。
的确如他刚才说的那样,没有发酸或者苦味,甜丝丝的,带着凉意,在这炎热的酷暑里头倒让人喝完以后神清气爽。
徐知节看她模样,笑了下,懒洋洋地说道:“这般若泉水还有个名字,叫智慧水,多喝一点,说不定你能变得更聪明点。”
说完后,朝她随意地摆了摆手,朝着外头走去。
时宓一听,眉眼立马耷拉下来,也没再喝了,把瓶子一盖,快步追过去,开口问他:“你刚刚话里头的意思是不是觉得我笨?”
徐知节没再往前走,杵在原地等她,听后头人跟上来追究说的话,笑起来,故意逗她:“我可没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徐知节你怎么这么烦啊……”时宓不想搭理他了,这人就压根正经不过三分钟。
可或许是前两天刚下过雨的缘故,这块偏僻,不被太阳照,石砖泥泞潮湿,还带着滑,时宓走的快了,脚下控制不住地一滑,小腿就在周围过了膝的密草堆里滚了一圈,刺痛感顿时袭来。
时宓没忍住叫了一声。跟在后头的徐知节立马脸色一沉,抬脚走过来扶住她,声音绷紧:“怎么了?”
“好像被树枝划了。”时宓指了指地上草丛堆里多出来的一截已经枯了的灰褐色树枝,枝头尖锐。
“来,扶着我。”徐知节蹲下身子,让时宓搭住他的肩膀保持稳定,自己则固定住她受伤的那只脚,将身子压低些,然后伸手把她的裤脚稍微卷起来些,好看清楚小腿处的伤口。
从时宓的方向低头看去,她只能看到男人修剪干净整齐的后颈,微微皱着眉,硬朗□□的面容中,此刻正垂下一双浓黑的眼,微抿着唇角,目不转睛盯着她的脚踝。
时宓的皮肤很白,所以被树枝划开的伤口突兀又刺眼,半个手指长的伤口划痕,已经有红色的血珠子汩汩冒了出来。
下一刻,男人温热的指腹碰触到她微凉的皮肤。时宓下意识往回收了收腿,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自然,鬼使神差地开了口:“那个其实……”
“怎么,我弄疼你了?”徐知节刚拿矿泉水冲洗完伤口,察觉到她微小的动作,侧过脸,仰头挑起目光向上,朝她看去。
时宓:“没……”
她快速眨了眨眼:“我的意思是,就是个小伤口,我自己处理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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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话音落下,徐知节才反应过来两人现在的距离好像有些过分的近了。
时宓原本白皙的脸蛋被一抹绯红晕开,虽然已经努力让自己的神情变得自然,可眼神还是跟着飘忽起来,原本放在他肩膀上的手此刻也握成拳,有一种无处安放的局促感。
徐知节微微挑了下眉头,随后松开了她的脚踝,从地上站起来,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作态,笑眯眯地说道;“不行啊,现在对我来说,你就是我的主顾,老板,受了伤,是轻是重我当然得好好察看,不然被克扣完工钱怎么办?”
时宓:“……”
说半天,就是他怕她趁着受伤讹诈他呗?
徐知节这几句话说完,之前旖旎的气氛顿时荡然无存。
时宓没好气地怼他:“放心吧,要说会做生意,我可比不上您。”
徐知节轻轻淡淡地掠她一眼,哼笑了声,没和她再讨嘴皮子上的便宜,直接带她去殊像寺门口的休息椅坐下以后,才说;“你在这儿这里休息休息,我等会就回来。”
时宓点头,权当在这儿休息了,顺便打开相机,翻开里头看看刚才她拍的一些照片。
等徐知节回来,就看到时宓安静地坐在休息椅上,低着头,敛着秀气的灰眉,微微眯着眼,正屈颈看着太阳底下的相机屏幕,目光都在那上面黏住了。
随着她低头,耳后一截白皙的脖颈也随之露了出来,脑袋上扎成的丸子头圆鼓鼓的,蓬松又饱满,被树叶缝隙里头漏进来的阳光丝儿染成了金色。好像春天柳树上飘出来的棉絮,柔软又干净。
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对一个东西这么感兴趣。
徐知节脚步微微一顿,但很快就收敛了神色,抬脚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身子,示意她把腿伸出来。
时宓茫然:“干什么?”
徐知节将另外一只手摊开,时宓才发现他的手里攥了一些不知从哪里拔来的草,被他揉成了极小的碎末,绿油油的,连带着他宽厚的手心上面纹路也被染成了绿色。
“这是什么?”时宓刚问出口,就看见徐知节直接握着她的小腿,将那处伤口敞露在眼前,手心里的那些药草撒在了已经凝血的伤口上。
有些许的凉意顺着脚踝爬出来,但刺痛感并不强。
“这是鬼针草,有杀菌消毒的作用。今天上山走得早,我没有拿药,等回去以后,民宿里面有碘伏,再将伤口好好消消毒。”
时宓这才知道徐知节刚才原来是给她拔草去了,下意识说了一句:“没想到你还懂着这些。”可说完她倏地意识到,他本就是伽弥山上长大的人,在这儿认识些草木在正常不过了。
徐知节简单给她包了下,听到她说的话,慢悠悠抬起眼来,解释道:“我小时候调皮爬树,踩断了树枝从树上掉下来,在腿上划开了个口子,当时我奶奶就是直接用的这个草给我敷上,很快就结痂好了。”
14.第十二场雨
他包扎完伤口,把手伸回来,搭在大腿上,垂眼看着她小腿处包扎出来的一个漂亮标准的蝴蝶结,还算满意地啧了声:“别说,这大自然的馈赠还真挺好用的。”
时宓这是第二次从徐知节嘴里听到他奶奶的名字。
“你是……和你奶奶更亲一些吗?”
徐知节神情不变,顺势坐在她身边,低应了声,嗓音偏低:“我是被她抚养长大的。”
他喝了口水后,单手提着矿泉水瓶,两腿敞开,姿态散漫,想到什么,笑了声:“不过我从小就叛逆,皮的狠,没少折腾老人家。”
时宓抿了抿嘴巴,随后笑起来:“那这么看来,咱俩的经历还挺像。小时候我爸妈去别的城市打工,就把我送到了镇上,和我奶奶待在一块,这一待就是十年。那时候的我就在想啊,我一定要努力考出去,不要再成为任何人的累赘。”
只不过她一直在奋力赶路的同时,却忘记了有的人腿脚慢,跟不上她的速度,被留在了原地。而她再想回头去找时,已经再也找不到了。
时宓正沉浸在自己的心绪里时,脚边好像被什么东西时不时地蹭过。
她没注意,只以为是旁边的男人在扰她干什么,下意识开口说道:“徐知节你又在……”
话还没说完,一扭头,就看见她脚边是一只橘猫,肥肥的,跟动画片里的加菲猫一样胖,正踩着轻盈的步子,“喵”了两声,蹭过他、她的脚踝,随后顺势倒在地上朝着她翻肚皮撒娇。
时宓有些意外,把相机放下,没有动。
”这是……“
这时徐知节调侃的声音传过来:“以为是我的脚在蹭你啊?”
说完后,他弯下腰伸出手去摸了摸橘猫软乎乎的肚子,跟打发时间似的,跟它玩起来,漫不经心地说道:“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八戒小师傅啊……”
时宓被徐知节的话戳中了刚才的心思,刚在树底下将晒得红扑扑的脸上的热意散去些,此刻又全都凝聚了回来,时宓有些尴尬地别过头去,摸了摸脸,小声吐槽;“显得你不会干出这种事一样。”
莫名的,这么一来二去,她刚才心上涌起来的情绪很快又淡去些,连带着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徐知节轻轻淡淡地掀起眼皮看她一眼,注意到她脸颊两侧加重了的颜色,跟又打了遍腮红似的,无声的哼笑一声,没和她掰扯,注意到时宓看向橘猫的拘谨和犹豫,他伸出手懒洋洋地挠了挠橘色肥猫的下巴,给时宓解释:“这是山上养的猫,脾性都很好,不会乱咬人,你也可以摸摸它。”
可能是小时候被猫挠过的阴影还存在,时宓对猫有一种莫名的抗拒感。但看到在他好几次的抚摸下橘猫都没有拒绝,反而顺从舒服地眯起了眼发出了呼噜声后,时宓犹豫了下,也蹲了下去,把手放在橘猫身上摸了摸。
出乎意料的,手感异常地好。刚才它在太阳底下晒了好一会儿,身上的毛都变得又绒又暖,跟棉被似的。
时宓的警惕心没了大半,还多摸了几下,想起徐知节刚才叫它的称呼:“它叫八戒吗?”
“‘八戒’是殊像寺里的师傅给它起的法号。”
徐知节见八戒被摸舒服了,也不在地上打滚了,从地上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肉,又踩着猫垫,迈着傲慢的步子束着尾巴慢悠悠地走了,他见状不由得笑了,屈起胳膊,随意地搭在大腿上,跟时宓说:“山上有很多这种小动物,情绪都很稳定,个个儿也挺有灵性的,而且,在我们这儿猫还有招财的寓意。“
他想到什么,抬起眼,看向时宓,语气里头带了点笑意:“我们这儿有个说法,说在寺院里头遇见猫主动靠近的话,那就代表着它感受到了这个人散发出来的善意,这个人往后会有福报。”
时宓联想到刚才八戒主动蹭自己,一瞬间受宠若惊:“那刚刚……”徐知节点了下头,也跟着抬起眼,认认真真打量了下眼前的女人,笑着说:“你可以把这个当成是伽弥山送给你的见面礼。”
在阳光下,他看着她的眼,平静开口:“时宓,欢迎来到伽弥山。”
现在正是上午十点,阳光已经灼热了起来。透过头顶上树荫绿叶斑驳的缝隙,周身熙攘,一声敦厚悠远的钟声从僻静的山谷传出来。
时宓抬眼对上男人沉黑平稳的双眼,宛如一片湖泊,心莫名往实处定了定。
虽然与那天晚上隔着屏幕他给她发的消息差不多,可当面说出来,又是另外一种奇妙的感觉。
她心头一动,随后慢慢笑起来:“现在看来,你的确是有几分实力的,徐导。”
到了现在,这一早上,时宓也算真正认可了徐知节的工作能力。
徐知节听完一愣,随后笑起来:“看来我这一早上的兢兢业业还是管点儿用的。”
说完后,徐知节目光掠过时宓怀中的相机,随口一问:“刚才见你一直都在拍一些寺院里的建筑,怎么,很喜欢?”
“喜欢吧,但更多的还是职业习惯。”这时候两个人已经站起来往前走了。
时宓停下脚步,抬头看向远处:“我当初大学念的就是考古建筑学。”
在她的视野下,湛蓝的天空下,庙堂的飞檐勾勒出来张扬的弧线,厚重浓烈的黑漆下压着红漆,青铜铸造的风铎挂在角梁上,随风微微晃动,发出清越的细微响声。
“我很喜欢古寺的建筑。”时宓伸出手,轻轻摸过朱砂色的寺墙,平静说道:“这里的每一块砖,每一座墙,还有寺院里头燃的每一炷香,祈福红带上写下的每一句话,都代表着不同的人生,不同的故事。”
说到这里,时宓发自内心地笑了下:“这也是我最初学建筑的原因。”她放眼望去,看遍山上的大小寺庙,精美而又宏伟,弯唇说道:“我也想经由我设计出来的建筑,受人观赏的同时,也可以去承载那些不同的人生和故事,只不过现在……”
说到最后,时宓想到什么,嘴角的笑意敛去些,但很快她就收敛了神情,冲徐知节神情如常地笑了下,长呼了口气:“我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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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也算是一夜回到解放前了。”
说完后,她看向远方,眼里浮沉,情绪万千。
徐知节看过去,注意到她的神情,也没多问,只插兜笑了下:“那又如何,没有谁的人生都是白活的。”说完后,他朝着一个方向点了点下巴:“走吧,再带你逛逛周围的一些小寺庙。”
一晃眼就到了下,伽弥山很多寺庙等到下午六点多就陆续都关了。
时宓也不打算今天一整天就把山上的这些寺庙全都逛完,等到下午五点多的时候,她就走的脚酸腿麻,提出想回民宿,徐知节也爽快答应了下来,还把她送到门口。
“那我进去了?”
时宓朝徐知节打了声招呼,就要转身进去,刚迈出脚,身后传来一声平稳的嗓音。
“时宓。”
她扭过头去,就看见徐知节站在不远处,一只手搭在门框上,笑着说;“你还没说我今儿的工作考察的怎么样,明儿我这导游服务还继续不?”
时宓挑了下眉头,干脆抱起胳膊,认真思考了下,朝他伸出五个手指头。徐知节一下子笑了,眉眼都明朗了些:“五星?”
时宓摇了下头,将一个手指放下,朝他比了四根手指,然后示意她脚上的那个伤口:“鉴于你没有保护好你的老板,扣掉一星,至于明天……”
时宓故意将话语停顿,随后眉眼弯起来:“我可以勉强再继续考察你一天。但凡没达到我预期的满意程度……”
她将手摊开,往回折了折:“这可是你当初说的,工钱扣半。”
还真是,他说过的话,她是半点都不敢忘,生怕又落进他这个”奸商“的套里。
徐知节被她一本正经的模样给彻底折服了,低头闷笑起来,附和她:“行行行,不过这扣掉的一星我可以找机会弥补吧。”
时宓:“怎么弥补?”
徐知节搭在门框上的手敲了敲,还真拧着眉想了两分钟,朝她看来:“我请你看电影吧。”
看电影?
就他们两个人?
时宓的神情一瞬间变得古怪起来。
刚想说些什么,身后传来刘姨的声音:“哎你们回来嘞,杵在门口干什么,进来说啊……”
徐知节朝里头随意挥了挥手,语调拉长:“刘姨我就不进去了,一会儿还有事。”
和里头的人应和完,徐知节往后退了几步,边走边跟时宓招手:“行,那就这么说定了啊,晚上七点,民宿门口见。”
话音刚落,没等时宓开口说,徐知节眯眼笑起来,温馨提示:“哦对了,今儿晚上山里头风会大一些,出来时多套一件衣服。”
时宓:“……”
到底是谁和他说定了。
等进了柏云小院,刘姨正好做晚饭,时宓进去帮她打下手。
刘姨刚才站门口就瞅见时宓那会儿和徐知节两个人站在门口有说有笑的,和面的同时,按捺不住八卦的小心思,偏头对时宓说道:“今儿你和知节出去了啊?”
15.第十三场雨
时宓生怕刘姨误会,连忙解释道:“徐知节是我请的导游,他今天是带我上山逛了逛。”
“是这样啊,那你也和知节相处一天了,怎么样,他是个好孩子吧。”
刘姨是个喜欢看热闹的,就顺势和时宓聊了起来。
时宓不想破坏徐知节在刘姨心中的形象,低应了声,但兴致不太高。
但刘姨心里跟明镜似的,一眼就瞥见时宓神情不太对,一撸袖子佯装生气,要找徐知节算帐:“难不成那小子欺负你了?”
时宓只得说:“没有没有,刘姨。”她想了想,斟酌开口:“我只是觉得,他这个人比较复杂。”
虽然表面瞧着吊儿郎当的,但有时候的性子,又和他表现出来的截然相反。
时宓自认工作已经有几年了,也和不少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但徐知节这个男人,她摸不透看不清他到底是个什么性子。
刘姨知道时宓话里头是什么意思,叹了口气:“时宓啊,你别瞧着他整日里笑嘻嘻的,什么事儿都不放在心上,但其实啊,他心里苦着呢。”
时宓神情一顿,忽然就想起了今天徐知节提起他奶奶的神情,虽然他极力掩饰了神情的正常,但她还是从他的身上感受出一种落寞和孤寂。
难道是因为他的奶奶?
“反正啊我瞧着,这两天你在这儿,知节好像比之前活络了些,以前他哪有这劲头,虽然谁来了都是和和气气的,但内里头还是和他们生分着呢。”
刘姨一边将菜洗干净,一边说着。
时宓听完她说的话,不由得一愣:“他以前……不是这个样子吗?”
“哪有?这么大年纪了,连个对象都没谈过哟,”刘姨一看时宓那样,就知道是她误会了,连忙解释道:“以前也来过和你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让知节带她们上山,一路上叽叽喳喳地找他闲聊,知节都敷衍过去,除了工作需要,别个儿小姑娘给他发的那些消息啊,约他见面啊,他都没搭理。”
说到这里,刘姨不由得笑起来:“不过啊,你还别说,这小子虽然嘴上不饶人,脾性也劣的很,但长了一张好皮相,喜人的很,很容易招小姑娘喜欢。很多外地来的小姑娘来这儿旅游,谁家也不去,就只来我们这儿订民宿房间。但知节这孩子啊,对待感情是一点也不随便,这么多年,连个对象都没好一个,也不知道他这终身大事什么时候能成……”
后头刘姨的絮絮叨叨时宓已经听不进去了,眨了眨眼,脑子混沌成一片,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都冒了出来。
所以,徐知节不是她想的那样,
他真是个正人君子?
这两天她都误会他了?
可莫名其妙的,他怎么就约她去看电影了?
难道他对她有意思?这怎么可能?
随后刘姨的一句话很快打翻了她的胡思乱想:“哦对了,你前几天托我打听的那个人啊,我打听了一圈,都没在村里头找到叫”徐若瑾“的这号人,而且听这名,应该也是个姑娘名,你刘姨在村里头待这么多年了,真没听过这名字。”
虽然难免心中遗憾和失落,但时宓摇了下头,露出点笑容,让刘姨安了安心:“刘姨没事的,找人这事儿不着急。”
随后她想到了徐若瑾和她奶奶两个人这么多年都是通过信联系,心一动,开口问道:“刘姨,咱们村里头有收信的地儿吗?”
“收信啊,为了方便,一般都是城里头邮局的人定期给村里头送来,或者就是自个儿去城里头拿。”
时宓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心里已经有了定量,随后笑着点了下头:“行我知道了,谢谢刘姨。”
与此同时。徐知节刚走到自家大门口,就听到院里头叽里呱啦的,还伴随着几声哞哞牛叫。他意识到什么,挑了下眉,调转方向,没去门口,而是去隔壁家牵了条黑狗,绕到另一堵墙上,好整以暇地等待着什么。
十几秒后,院墙上冒出一个矫健的男孩身影,穿着蓝色T恤灰色裤子,刚跳上墙头,往下跳的时候,就看见墙外头高高瘦瘦的男人背着手,牵着条昂首挺胸的大黑狗,正悠闲自得地站在外头守株待兔。
他立马吓得扒住墙头,往回跳也不是,往下跳,那条大黑狗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屁股,就差跳上来咬了,连章欲哭无泪:“知节哥,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把狗拉远些……”
院里头的人听到了外头的动静,连忙拉开大门跑出来。
李新月一见外头这阵仗,着急地直跺脚,跑过去拉徐知节的胳膊:“知节哥,你明明知道连章他最怕狗了,你还专门吓他……”
徐知节不为所动,冷呵一声,对她说道:“我是不是说过你俩别整日没事干厮混在一起?”
说完后,他也没太刁难这俩小孩,让大黑回去以后,才不耐烦地让连章赶紧从他家墙头滚下来:“说吧,今天来找李新月又有什么事?”
徐知节比连章整整高了快半个头,尤其当他收敛了那副懒散摸样,神情淡漠地开口问连章的时候,自然而然就多了一层威严。
连章悄悄瞅一眼旁边干着急偷摸着摇头的李新月,顿了顿,还是握紧拳头说道:“知节哥,是我主动来找李新月玩的。”
徐知节抬起脚不轻不重地踢他一脚;“你不知道她现在什么情况,马上就要体考的人了,天天不好好训练,还带着她每天不务正业,在院里鼓捣什么呢?”
“还有你,每天跟着你师傅那点手艺都学不明白呢,都快被他老人家逐出师门了,也不上点心?还学会撒谎了,我看你俩以后再待在一块是不是还要翻天呢?!”
徐知节本来就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说起话来也半分不客气。
连章耷拉下脑袋,憋红了脸,也没反驳一句,一声不吭地全都受着。
李新月见不得连章将所有的错都担在自己身上,还对徐知节低声下气,走上前把他俩分开后,转头气急败坏地对连章说道;“你是个闷葫芦啊,他都那样说你了,你也不吭气。”
她干脆把连章挡在自个儿身后,梗着脖子对徐知节嚷嚷:“哥我就直说了吧,今儿是我主动叫连章过来的。”
徐知节眯起眼;“你叫他来干什么?”
这时候连章才有了想要说话的冲动,可已经被李新月抢先一步,她将自己的运动裤往上一掀,露出脚踝那儿,却肿起来老高一块。
徐知节往下一瞥,随后皱起眉来,语气冷下来;“怎么搞的?”
李新月;“前两天跑步的时候不小心把脚扭了下,我今天把连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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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过来,就是想让他帮我看看脚有没有事。”
徐知节:“为什么不去找张叔?”李新月看他一眼,别扭地说:“我去找他,那你不就知道了,到时候万一你把我送回去怎么办?”
“那他就行?”徐知节轻轻淡淡地瞥了一眼站旁边当电线杆的连章。
李新月不服气:“你别小瞧连章,他每天跟着张爷爷是真的在认认真真学习医术。”
徐知节被李新月那副护短的样子给气笑了,唇角扯起来,手往兜里一抄,冲她点了点下巴,轻呵一声,语气淡淡“李新月,你现在是连谁是你哥都分不清楚了是吗?”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专门过来欺负这俩小年轻呢。
不过现在既然误会已经解除,徐知节也不是那揪着不放的人,朝李新月丢过一句;“跟我进来。”就朝着家门口走去。
李新月有些不放心地朝连章看去一眼,连章小声地说了句:“新月我没事的,大不了回去再挨师傅的一顿骂呗。”
等进到屋里头,徐知节看见院子里头还放着一瓶明显刚刚用过的红花油,脚步顿了顿,转过身,看向李新月,大有和她好好谈一谈的架势:“你和那小子到底什么情况?”
李新月目支吾起来;“我俩就是……比较好的朋友啊。”
“李新月。”徐知节喊了一声她的名字,有专门提醒她的意味;“你要知道,今年九月份你就得回去学校那边准备高考,而连章,他是无处可去,才被张叔收留在身边,顺便教他治病救人的手艺,以后大概率都会待在伽弥山上,可是李新月你不是,你早晚都得回去。”
他现在阻止她们两个不要过分地交往,也有这一层的意思。
几句话下来,面前的女孩已经完全沉默了,最后才轻轻开口:“我知道……”她扣着衣角,辩解道:“可是连章他是好人啊,我俩一块长大,知根知底的,他又不会害我……”
她想到什么,摸了摸鼻头,越说越小声,但依旧理直气壮的,完全不觉得自个儿有错:“连章他真挺好的,我可了解他了,你别看他嘴笨不会说话,跟个闷葫芦一样,但却很细心,比我们班上那些天天只知道吹牛逼的男生好多了。”
眼瞅着徐知节的眉头越皱越深,下一秒就要出声打断她时,李新月抢先一步发难:“还说我呢,如果知节哥你遇到一个心仪的姑娘,你很喜欢很喜欢她,可她早晚都会离开这里,换你怎么选择?”
徐知节神情一顿,陷入了沉默。最后他叹了口气,看向对面见他也答不上来表情而变得得意洋洋的女孩,不轻不重地弹了下她的额头,嗓音淡淡地说道:“小孩子家的,懂感情吗你?”
说完后,起身回屋准备冲个澡。
李新月在后头抱着自己脑袋,一边气得跺脚,一边大喊大叫:“徐知节你耍赖!我看你就是答不出来临阵脱逃!分什么大人小孩,我马上也要成年了!”
“……”
民宿内,时宓刚洗完澡出来,就听到敲门声,是刘姨上来给她送一些应急伤药,还有一个发着清香的荷包。
时宓拿起那个荷包闻了闻,眼里露出惊喜:“刘姨这是?”
“这是助人入睡的。晚上你就把这个放在枕头旁边,不愁睡不了个好觉。”
16.第十四场雨
助眠的?
时宓一愣,随后低眼看向那个荷包,嘴往回抿了抿。
昨晚她没睡好,只有徐知节知道。
所以是他回去之后又专门叮嘱了一声刘姨吗?
时宓心头一动,将那点异样压下去,扬起唇朝刘姨友好地笑了笑:“谢谢刘姨。”
关上门,时宓捏着那个黄色的荷包认真看了看,上面还有着绣好的针线花纹,闻过去,香味并不刺鼻,还带了点中药草的清香味道。
她弯了弯唇,将它放在了枕头旁边,一转头,看到了放在床头柜上的镜子。
镜中的自己披散着头发,柔顺蓬松,虽然屋中的光线有些昏暗,但依旧遮挡不住自己的一双眼又黑又亮,此刻唇角上扬着,不自觉露着浅笑。
下一刻,她收敛了嘴角的笑意,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时间。
六点半。
想起和徐知节的约定,时宓又犹豫起来。
看电影的话……
她的目光落在了衣柜上。
半个小时后,徐知节提前五分钟就站在了民宿门口,没有进去,高挺的身子闲散地站在大门口处,抬头看了眼二楼,见时宓那个房间忽地灭了灯,他才将身子站得立了些。
不一会儿,噔噔蹬的下楼梯声音传出来。
徐知节抬眼看去,就看见穿着一身浅褐色长裙上身白t的时宓,外头套了件浅黄色的衬衫,底下穿了个短靴。她将头发随意地扎成了侧麻花辫搭在颈前,休闲而又慵懒,抬头看到他后脸上不自觉带上了笑意,一双眼亮晶晶的,像是天上散落下来的星星,快步朝他走来,生怕迟了到。
无疑,时宓是漂亮的,但却不张扬明艳,她的漂亮,是内敛安静的,如一朵亭亭玉立的百合花。
徐知节看着朝自己走来的女人,神情和缓下来,连时宓走过来拍他肩催促他走时,他才晃过神来,一瞥眼,对上了时宓的目光。
她接触到徐知节刚才应该是在打量她的目光,神情有些不自然,率先说了声:“走吧。”
“行。”徐知节唇角抿了抿,才将放在她身上的目光收回。
两个人是步行去的,因为现在天已经黑了,村里安静了很多,两个人并肩走时,彼此的距离不近不远,默契地保持在一个礼貌而又不怎么疏远的范围内。
虽今天和他都是一直这么两个人相处着,可现在不知怎得,和他现在一块走着,一句话不说,时宓总感觉氛围怪怪的,为了缓解那点不自在,时宓捏了捏衣角,还是先开了口;“……那个荷包,谢了。”
徐知节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不由得扯唇笑了下:“谈不上什么谢不谢的,你既然住在了柏云,那就是我们的顾客,当然得好好对待才行。”
为了减轻自己在时宓心中“奸商”的形象,徐知节还专门补了一句:“绝没有额外收费的意思。”
时宓挑眼看他;“那这应该就算是免费的暖心服务?”
徐知节看穿她话里头的意思,哼笑声;“绝对免费的暖心。”
撂过这个话题,时宓忽然就想起了今天刘姨和她说的那些话,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你们村……还有电影院啊?”
徐知节听完她说的话,认真想了想,没绷住笑了起来,点头应和道;“也算有吧,等过去你就知道了。”
等到了她所认为的“电影院”后,时宓终于知道刚才徐知节到底在笑什么了。
他带她来的是一个宽敞的篮球场,此刻有一部分老人小孩正搬着小凳子,坐在一片幕布前面,前头放着一个老式的放映机,此刻正咔咔作响,发出柔和的光束,一些飞蛾在其中闪动,而幕布也紧接着显示出多彩的画面和声音。
原来还真是露天的“电影院。”
想起自己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时宓顿时尴尬地在心底里扣出了一块地。
“还好来得及时,能赶上开场。”徐知节散漫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随后他走过去,拿出两个马扎摊开,朝时宓示意过来坐。
时宓走过去,和徐知节一块在后头坐下来。坐下没一会儿,感觉到有人拍自己的肩,一回头才发现是李新月,她正热情地朝时宓打着招呼。
“时宓姐姐,你也来看电影了啊?肯定是我哥带你来的。”
时宓一愣,随后笑着点了点头,有些意外地说:“你也来了。”
“对,还有连章。”李新月用手指了指坐在自己旁边的男生,时宓扫了一眼过去。
是和李新月年纪相仿的一位少年,肤色有些黑,怀里抱着一桶爆米花,见李新月指向自己,立马拘谨起来,但还是朝时宓小幅度地挥了挥手,腼腆地笑起来,露出里头两个小虎牙,看上去还挺敦厚老实的,正和她打招呼:“你好。”
时宓向他也友好地笑着打了声招呼。
李新月注意到时宓手里空空荡荡的,立刻就朝她旁边的男人看去,说话一点也不客气:“不是知节哥,这电影马上就开场了,你就让时宓姐空着手看啊,那旁边就有卖爆米花的,你去买一桶呗?”
徐知节倏地被点名,却没有被点名的自觉性,先是淡淡瞟了一眼背后的李新月,又看向连章,目光最后转回到时宓身上:“想吃?”
时宓有些尴尬,她这有手有脚的让人家买干嘛?但当面拒绝好像又有点……
“我……”刚吐出一个字,眼前男人就了然似的点了下头:“行,要大桶还是小桶?”
时宓:?
她刚说嗯了吗?
“大桶。”李新月在后头抢先举手回答,笑嘻嘻地仰头望向徐知节:“时宓姐姐说她要大桶。”然后凑过来对时宓小声说:“姐姐,我的快吃完了,我哥肯定不给我单独买,等一会儿我哥买回来你给我份一点就好了,他肯定不会管你的。”
碍于新月妹妹的请求,时宓还是软心同意了下来,对徐知节点了下头,再次确定:“对,要大桶。”
徐知节看见时宓点头才转身出去,朝卖爆米花的摊位上走去。
时宓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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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对李新月问道:“你怎么这么怕你哥?”
之前听她对徐知节的描述,还以为她是真的很崇拜她的这位哥哥。
李新月吐了吐舌头,还记着上次的事儿,忿忿地说:“还不是他一直拿回家压我!伽弥山多自由啊,我才不会像回去!时宓姐你别看他整天笑容挂脸上瞧着可好相处了,实则就是个超级严厉的大魔王!”
话音落下,她就悲催地指了指自己和旁边的少年:“而我和连章,就是被大魔王牢牢抓握在手中受他摧残的小喽啰。”
李新月还扭头问连章:“我说的对不对?”
连章挠了挠头:“知节哥也没有说的那么不好……他就是比较严厉,但也都是为了咱们好……”
“连章!你到底是站谁!亏我上次还替你在他面前说好话……”李新月这脾气立马就上来了,在那扯着他耳朵不服气地嚷嚷。
连章没和她顶嘴,只揉了揉被她扯疼的耳朵,把怀里一直抱着的爆米花桶往李新月那边宋:“新月,吃点甜的心情好……”
“吃什么吃,这都吃完了,好心情还不是被你破坏的……”
时宓弯着眼,看他们两个在那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地吵起来,活力腾腾的,正是年轻气盛地年纪,不由得弯起了唇,眼里全是笑意。
虽然是户外的电影幕布,但来看的人并不少,电影没开始前场地还有些吵闹,老人在聊天,小孩在嬉戏打闹,还有小狗卧在地上懒洋洋地摇着尾巴,一抬头,是黑漆漆泛着几颗亮星的夏夜天空。
可等电影开场之后,大家不约而同都安静了下来,小孩不嬉闹了,大人磕着瓜子聚精会神地观看着前头的电影。
幕布上今儿放的是抗战题材的电影,老人们看的都聚精会神。
时宓一开始还处在自己怎么就想歪了的郁闷情绪,但很快她也渐渐看进去了,徐知节在中途还塞给她一桶爆米花。虽然不比在大城市的画面清晰高质,但在看的过程中还是很放松惬意的。
遇到电影的笑点出来,大家忍不住哄然大笑,时宓被这份气氛渲染也跟着会心笑起来,一偏头,看见坐在她旁边的男人,微微仰着头,看着前头的大屏幕,嘴角虽然也在淡淡的笑,但眼中却没有什么情绪显露,隐在昏暗光芒里的脸庞线条变得模糊。
好似此刻他所有的情绪都是流于表面,明明看上去表现出来的与大众无异,但实则与旁人的热闹和熙攘相隔了一层无形的障碍。
“虽然村子里这几天发展得好,但很多老一辈毕竟在这里扎根了,所以一些传统的习俗就保留了下来,每到周五,村委会就会组织人伙儿,给大家在这儿放一场露天电影,也算增添点生活乐趣吧。”
电影放完,徐知节带时宓往回走的路上,给她简单解释了几句。
时宓有感而发地开口说道:“现在人们的生活节奏太快了,看电影本来是一件让人慢下来的事,可如果看电影换成这种方式,好像又多了几分真实的热闹和人情味,让人的心都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