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相大人怎么会认怂呢》
1. 苏醒
缓缓青烟从香炉中升起,浸染整个房间,让人莫名沉醉。
伴着安神香的味道,半梦半醒之间,东哥儿只觉自己一直在追逐,追逐一个触碰不到的背影。
她想要拉住他,和他说心里话。
“等我去……”
眼看就要抓到背影的衣角,东哥儿却猛然惊醒,到嘴的话犹如断了线的风筝,下半句不知落到何方。
“奇怪,那人是谁?我要去哪?”
东哥儿喃喃自语,刚睁开的眼睛逐渐回过神,尽管心头充满疑问,但眼前的景象还是让她吃了一惊。
目光所及之处。
满眼华贵至极的家具装饰,这不是她的边军帐篷——
这是哪?
头脑还有些昏沉,东哥儿试着爬起身,只觉身体传来一阵虚弱。
定睛一看,这才意识到这具身体与以往不同。
动了动细胳膊细腿。
不敢相信这就是她的身体,东哥儿意识到自己的身体被人掉了包。
“到底是谁算计了小爷!把小爷变成这副鸡仔样!”
这个念头刚升起,屋外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就打断了她的思绪。
在情况不明之下,东哥儿只能重新躺好,闭目装睡,以不变应万变。
脚步声越来越近。
直到床边停住。
感觉有人侧身靠近她、观察她,东哥儿身子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她不知为何,身体会不听使唤,只能用意志镇压住这份心悸不安,用尽全身力气,令身体的颤抖不至于太明显。
“晁嬷嬷,今日太医诊治可有什么说辞?”妇人威严清冷的声音响起时,东哥儿差点哼出声来。
那声音就像一根根冰刺,深深扎进骨髓,通体生寒。
身体越不安,东哥儿内心抵触就越强,作为骁勇善战的武将,她绝不会向怯懦的情绪低头。
“回夫人的话,太医们都说小姐无恙,但为何还是昏迷不醒,也没有商量出具体应对的法子。”
晁嬷嬷毕恭毕敬回话,不曾想这番话却惹得妇人冷笑不止。
“看来太医院的太医也是一群废物!罔儿只不过失足落水,怎么到他们手里就成了疑难杂症?我儿可是当朝女相,如此昏迷不醒,只怕地位不保!岂不是如了有心人的意!”
妇人说话点到即止,晁嬷嬷毕竟是伺候她多年的老人,心中大概猜出言外之意,接着说道,“夫人言之有理,小姐落水的事恐怕也值得深究。”
“深究是必须要深究的,只不过如今我儿一直昏迷不醒,用何手段还是等罔儿醒来再说吧。”
在妇人和晁嬷嬷你一言我一语时,东哥儿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打破脑袋也想不到自己会成为当朝唯二的女相苏罔,听两人口气,那妇人定是本朝首开女子任相国先河的女相苏范。
想到这,东哥儿顿觉头大。
她从未参加过科举考试,也没喝过什么墨水,从军数载出生入死九死一生刚刚拿命换来校尉职衔,虽是副职,还没过把瘾,就莫名其妙成了苏罔!
这算什么?
东哥儿暗暗打定主意,太邪门了,她才不要做什么女相。
她只想第一时间变回原来的自己。
说实话,作为武将,东哥儿从内心深处抵制文官。但身为武将,她又特别羡慕这些个文官。
大乾王朝重文抑武,以文治国,走的是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路子。想跃升士大夫阶层,就要寒窗苦读,千军万马闯过科举这根独木桥,最后唱名东华门,才算跻入士大夫阶层。
从此一飞冲天,而身为士大夫之首的相国那又是何等尊贵!
东哥儿心里清楚,苏罔能够成为当朝唯二女相,除了出身高贵,文采能力毋庸置疑,当年她金榜题名独占鳌头。
正因为苏罔以女子之身高中状元,这才在朝堂上由其母庇护顺风顺水成为女相。
深知苏罔是朝堂上一言九鼎的大人物,甚至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平日绝不是她这种低等武官能触碰的阶级。
可在战场摸爬滚打多年,东哥儿自认为武将就要有武将的气魄,文官一个个都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小鸡仔。
除了口才好一点,保家卫国还得看武将。
思绪到这,东哥儿发现苏范和晁嬷嬷不知何时已经离去,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慢慢爬起来。
走到金丝楠木制成的妆台前。
东哥儿算是近距离目睹女相苏罔的容颜,镜中人脸色苍白,虽不施粉黛,也丝毫不妨碍倾国倾城之色。
眉如新月,眼似桃花,微微隆起的山根不算饱满,起伏之间让鼻翼看起来更加精致,鼻尖之下,仿若浅樱色的嘴唇清香诱人,天底下最秀丽的容颜不过如此。
伸手捏捏如白脂玉的脸蛋,又掐了掐盈盈可握的柳腰,东哥儿不由感叹世间竟有如此才貌双全的佳人。
让她一介女流都萌生出把这美娇娘抱回家的心思。
不过苏罔俏归俏,动起真格,东哥儿认为还是自己的臭皮囊实用自在。
念及此,她恨不得马上找到自己的身体,然后神魂出窍,嗖的一下钻回去。
“我该去哪找回自己的身体?找到身体之后又该怎么变回自己?”
东哥儿坚定做回自己,可转念一想,这般离奇惊闻的事该从哪入手呢?
先活下来,才能找到办法,当下只能龟缩在苏罔的身体中,将计就计。
可她没喝过多少墨水,除了舞刀弄枪一概不通,万一被人识破怎么办?
……
屋外脚步声再次传来。
陷入愁思的东哥儿来不及多想,慌忙爬上床还没躺下,被进门的晁嬷嬷瞧个正着。
“哎呦!我的小姐,您终于醒咯!”
晁嬷嬷去而复返,手中端着一只翠绿药碗,见东哥儿半卧半坐,以为她要起来,赶忙放下手中碗,上前服侍。
“小姐,您才醒,身子骨还虚弱的很,赶紧把衣服披上,别受了风寒,老奴伺候您先把药喝了。”
晁嬷嬷边说边利索端来碗,眼巴巴盼着东哥儿喝下去。
望着黑糊糊的药汁,东哥儿显然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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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这苦药,但又不能直接开口拒绝,只能眼巴巴地望着老妪不说话。
“小姐,药还是得吃的,不然怎么能好呢?”晁嬷嬷见东哥儿不说话,误认为她是小姐脾气上来了,连声哄道,“小姐听话,把药吃了。”
不管晁嬷嬷怎么哄,东哥儿打定主意不松口,颇为光棍的一动不动,只用眼睛盯着老妪。
晁嬷嬷目睹东哥儿这般模样,只当她还未从惊吓中清醒过来,又心疼又爱怜,想想苏罔从小到大的经历,摇头叹息,“小姐在夫人眼皮底下就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如今落得这般模样,真是让人心痛。”
据晁嬷嬷这番话推测,东哥儿合理怀疑苏罔在其母羽翼下过得并不如意。
老妪见她始终不愿吃药,心一软没继续强迫,反倒放下碗,对着东哥儿絮絮叨叨起来。
从她口中,东哥儿拼凑出苏罔落水的来龙去脉。
原来,苏罔是在前几日御前带兵操练时失足落的水,而当朝女相之所以带兵操练,完全是奉其母之命打压当朝大学士晏白。
在朝堂上,晏白与苏罔政见不和的原因,是他一直试图改革军事,主张武将掌兵权,通过加深将士之间的关系来提升军队战斗力。
而这种想法恰恰触碰到以苏范为首的文官集团逆鳞。
毕竟自大乾王朝开国太祖定下更戌法之后,兵事大权皆由文官执掌。
为的就是杜绝前朝武将拥兵自重,出现不听朝廷号令、割据地方的局面。
晏学士这等提议,引发苏范集团不满,继而强制苏罔处处压他一头,才有了女相入讲武堂研习兵法这一出。
苏罔醒来的消息很快便由丫鬟禀告给苏范。听说女儿醒来,苏范放下手头正在处理的公务,匆匆赶了过来。
一见苏范,东哥儿就感觉这具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或许是血脉威压,面对苏范,东哥儿几乎抑制不住身体的恐惧。难以想象当初苏罔面对这位精干妇人时,内心惧怕到什么程度。
“我儿醒来就好,且暂将养几日,复原之后还有一大堆事务等着你处理。”
东哥儿靠坐床上,没想到女儿这般处境,当母亲的苏范张嘴却不离公务。
“母亲同你说话,你应都不应一声,成何体统!”
从苏范指责的语调里能感受到她对半天不作声的东哥儿相当不满,晁嬷嬷打圆场,“夫人误会小姐了,小姐这是受到惊吓失了神,如今还未恢复呢!老奴看小姐这虚弱模样,怕是要多修养些时日才成!”
晁嬷嬷小心为东哥儿辩护。
苏范似乎也不打算在这上面过多纠缠,便吩咐老妪好生照看,没待多久又匆匆离去。
自始至终。
东哥儿没有从苏范这位名义上的母亲眼中感受到任何关怀和温暖。
有的只是,权衡利弊之后的决策与取舍。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啊!难怪她女儿就算失了魂,身体都在本能害怕她!”
倚在床边,目送苏范离开,东哥儿心里打定主意,如今她用这具身体绝不会任由苏范这个便宜母亲宰割。
2. 顶撞
坐以待毙不是东哥儿的风格。
说干就干才是她的准则。
碍于苏罔身子太过虚弱,导致东哥儿做啥都不得劲。
想着身体是保证行动成功的本钱,一怒之下,东哥儿决定先好好操练这副身躯。
接连几日。
东哥儿一个人在花园中敲敲打打,鼓捣自己的锻炼大计。
她动静虽不大,却还是因为下人闲言碎语,传到苏范耳中。
苏范起初不信,直至下人传得神乎其神,才感觉事有蹊跷,决定亲自前去看一看。
结果还未走到花园,就听到里头传来“嘿!哈!”的声音。
走近一看,东哥儿正穿着自己改装的窄袖襦裙,手持一根打磨过的树枝练得正投入。只见她弓腰斜刺,手臂发力间,树枝便擦着苏范手臂划过。
突然撞见身后站着一个大活人,东哥儿吓得身子一退,连忙放下手中树枝。
“罔儿,你在做什么?”
瞧着东哥儿满头大汗,苏范心中十分不满,只觉她举止粗鲁不堪,心头不快更甚,“你这几日不去上朝,躲在家里瞎糊弄什么?”
苏范言辞凿凿,模样十分严厉。
不分青红皂白就给东哥儿扣了一顶不务正业的帽子。
她这番咄咄逼人的架势,让东哥儿刚刚生出的内疚感瞬间消失殆尽,回呛道,“我身体还没好。”
“你身体没好怎么还有精力在这耍树枝?我都听说了,你这几日没一天消停。”
见东哥儿一脸不服气,苏范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直接上前一步,伸手点她额头,恨铁不成钢道,“你这样能养好身体?”
苏范的话让东哥儿感觉莫名其妙,用望白痴的眼神望着苏范,一字一句道,“我耍树枝不就是为了活动身体?我不活动活动,怎么活血通络?不活血通络,怎么快些好起来?这是基本常识好不好!”
被苏范点了一指头,东哥儿感觉自己人格受到极大侮辱。
她本就是个受不得气的人,此刻不耐烦的神色全部写在脸上。
“好!好!好!我儿长志气了!知道以下犯上了!这么多年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苏范气极,连一直清冷的声音都压不住她的火气,“就冲你以下犯上、目无尊长,该罚你在天黑之前抄《内训》十遍!”
“要打要罚悉听尊便!要我抄书我不抄!”
什么内训外训,东哥儿一听苏范罚她抄书,那神情就跟见了鬼一样,抗拒之色越发明显。
苏范将东哥儿的表情全部收进眼里,见她始终不肯服软就范,便一把夺过她手中树枝,道,“好一个要打要罚悉听尊便!那为母就成全你!”
说罢,作势就要抽打,却被闻声赶来的晁嬷嬷挡住。
“夫人,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啊!”
晁嬷嬷一边拦着苏范,一边劝东哥儿低头。
“夫人,小姐是千金之躯,可不能打坏咯!小姐,您快向夫人认错!夫人宽宏大量不会计较的!”
“晁嬷嬷,你别拦着!今天我一定要教训这个忤逆子!”
苏范还想伸手,不料东哥儿翻了一个白眼,直接从旁边捡起一根树枝,对着自己的胳膊就是几下。
她这番举止惊得苏范下意识松开手中的树枝。
“呐,我自己动手了,还有什么惩罚一并说出来吧!”
或许是被东哥儿气势镇住了,苏范没再动手,而是在临走之前给东哥儿下了禁食令。
见苏范被自己气走,东哥儿还有些洋洋自得,不过这份得意没有坚持到天黑便败下阵来。
东哥儿没想到,下人会一丝不苟地执行苏范命令。
直到天黑都没人送吃食过来。
东哥儿屋里屋外找了几圈都没有找到可以果腹的东西。
不由开始后悔自己太冲动,不该挑战苏范,所谓气死事小,饿死事大,现在可真是自作自受。
正当东哥儿犹如铁锅上的蚂蚁时,晁嬷嬷提着篮子从屋外走进来。
“小姐,饿坏了吧!老奴给您送吃食来了!”
晁嬷嬷轻手轻脚进了屋,东哥儿见到她手中篮子,什么念头都抛到九霄云外,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还是嬷嬷对我最好!”
拿过吃食的东哥儿狼吞虎咽,一点不注意形象,看得晁嬷嬷在一旁直喊慢些吃。
“看来小姐真是饿坏了,这些食物以前小姐可是看都不看的!从白天您顶撞夫人,到现在这吃相,真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说到这,晁嬷嬷神色一动,话音一顿,看向东哥儿的目光变得有些迟疑。
东哥儿正吃得香甜,听到这话,下意识伸手摸了一把带油的嘴唇。
不以为然地想,我本来就不是你家那尊贵的小姐。
她心中这样想,嘴上竟也脱口而出,“很明显吗?”
“挺明显的!”
晁嬷嬷顺口回答,突然发现自家小姐当真同以前不一样了,连同气质也有所改变。
想到这儿,晁嬷嬷试探开口,“小姐,您还记得您最爱吃什么菜吗?”
发觉老妪带着试探之意,东哥儿心中暗道不好。
如果连晁嬷嬷都起疑的话,她这个女相还能站得住脚吗?
这一刻,东哥儿绝对不能暴露自己,便开始打马虎眼,“嬷嬷,我现在饿得吃什么都香,你就别担心了,母亲那边我会低头的,她让我上朝我也会照办。”
一番话安住晁嬷嬷的心。
东哥儿躺在床上又开始烦上朝的事,胡思乱想了大半宿,终于还是受不了眼皮打架的痛苦,将一切都抛在脑后,准备先美美睡一觉再烦神。
岂料,她又错误地估计了苏罔日常生活的变态程度。
三更才躺下,不到四更就被喊了起来。
一脸木然地接受丫鬟伺候。
东哥儿几乎是在半梦半醒之间完成更衣洗漱。
待用过早膳,坐上进宫官轿,天边才泛鱼肚白。
轿子的颠簸如同催眠曲,东哥儿迷迷糊糊又补了个觉。及到皇城之外,官轿落下时,东哥儿才悠悠醒来。
掀开轿帘,东哥儿慢步走出轿子,狠狠地伸了一个懒腰。
不曾想她手伸到一半,打到别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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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热力心跳透过胸口传来,绵软布料下的肌肉紧致流畅,凭借多年与人交锋的传感,东哥儿直觉此人内息充盈,还算不错!
“抱歉抱歉,无心之过!”
脑中的念头一闪而过,东哥儿转身抱拳,模仿夫子语气,鹦鹉学舌般文绉绉地道歉。
站她身后的男子风骨遒美,玉树之姿,纵然东哥儿在军中阅男无数,也怔了一下,暗道京师果然人杰地灵,见对方身着跟她一样的方心曲领绯罗朝服,五梁冠,皂纹靴,束革带,显然也是朝臣。
“女相国文采锦绣,这力量可不怎么样。难怪指挥操练都能失足落水,你这一下连给晏某挠痒痒的力道都不够。”
处境堪忧的东哥儿有意结交他,对方同时开口,人长得风度蹁跹,可这脱口而出的话却一点都不好听。
思忖几秒,东哥儿意识到眼前人虽气宇轩昂却并非武将,而是晁嬷嬷介绍过的苏范口中的当朝大学士晏白。
“我已经道过歉了,你不接受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出言讽刺我?”
东哥儿是个吃不得亏的主,闻到晏白这话,心中怒火迸发,连同苏范那里受的气都在一瞬间释放出来。
她这么把脖子一梗撒泼的样子,倒是让晏白有些不适应。
以往他同苏罔见面,两人少不得争锋相对互相内涵,这一次这个女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一点疑惑在晏白心中发芽,不过现在,他无暇顾及这个。
在他眼前,东哥儿正撸起袖子气势汹汹地朝他走了过来。
晏白心头闪过无数种可能。
万万没想到,平时静柔端庄的女相突然伸出粉拳,一下一下又一下捶打在他的胸口,嘴里还念念有词。
“不接受道歉,那就承受拳头吧!”
尽管少女打过来的拳头力道不大,晏白却无法接受眼前这个事实。
他算是,被轻薄了吗?
一道念头飘过。
晏白侧身避过东哥儿,见她还有不依不饶的架势,皱眉道,“咱们都是读书人,君子动口不动手。”
东哥儿正捶得起劲,突然手上落空,没好气道,“我不是君子,你是君子,你算个什么君子?只会讽刺人的君子吗?”
东哥儿自觉得理不饶人,看样子非要出口恶气不可。
这时皇宫内门已经涌入不少官员,撞见方才这一幕,纷纷诧异不止。
疑惑这对政敌唱的是哪一出。
眼见人多口杂,晏白无奈之下低头认栽。
第一次短暂交锋以东哥儿完胜收场,瞧她趾高气昂的样子,晏白总感觉少女与以往大有不同。
在他眼里,东哥儿虽是苏罔的外表,与之前相比活泼不少,蕴有少女该有的气息,不再似以往那般老成持重。
两人就这样一路相安无事,前后脚进入议政殿。
结果刚进殿。
东哥儿就站错了位置。
“喂!你站得是我的位置,你的位置在那边!”
顺着晏白指的方向,东哥儿闷头快步走过去,边走心里边蛐蛐,哼,她第一次上朝,当然不知道女相位置在哪。
3. 百官
短暂的尴尬不过片刻,就被山呼万岁的声音冲散。
东哥儿有样学样,跟着俯身下拜,偷偷用余光观察上首君王。
黄金高座之上,大乾王朝统治者头戴通天冠,身穿心形曲领龙袍,面如皎玉,望着下首众人脸色温和。
待百官礼毕。
皇帝按惯例开口问政,大学士晏白首当其出,上奏陈述关于军改的建议。
“启禀陛下,自太祖皇帝定下更戌法以来,文官统军已成祖制,但臣以为,时下局势,更戌法已经不再适用。如今西苍小国屡次侵犯我西北边境,北方乌丹也屯军鹿台虎视眈眈,我朝将士多方阻击鲜有胜绩。为何会如此?只因文官不熟悉边疆军情,战事一起赴边统军只会造成将不知兵、兵不识将的局面,依靠这样的兵制,恐怕陛下很难收复燕北失地,完成祖上愿望。”
晏白滔滔不绝陈述己见,上首君王听得津津有味,连忙询问改革之策。
君臣二人就像事先演练过一般,你一言我一语谈的火热。
从晏白口中,东哥儿第一次了解到军改的实际情况。
她虽然听得不太懂,但晏白提出以将统兵改编军队的法子她打心里赞同。
身为武将,东哥儿深知在大乾王朝当兵太苦了,就因为文官走科举应试的路子,同样品级,武将不仅处处比文官低一等,还处处受到文官钳制。
那些从京城来的文官一点都不懂兵法,遇到战事也只会纸上谈兵,根本就是累赘。
如果晏白提出的将兵法能够实行,东哥儿倒是十分期待。
正想着这些,东哥儿发现晏白已经说完,不少官员正以各种理由攻讦他。
有官员直接以祖制不可改,当场驳斥晏白,见越来越多官员附和反对,上首君王暗暗皱眉。
“诸位爱卿,你们既反对晏大学士的提议,有何强军良策,不妨一一道来与朕听。”
面对皇帝垂询,持反对声音的官员并没有提出具体方略,只是一味坚持祖制不可改,更有甚者,当朝与晏白对峙,说他这样愧对天地君亲师。
“诸位同僚,我晏某人不过是提了一些不成熟的建议,怎么就愧对天地君亲师?难道在诸位眼中,武将就该低人一等?他们与我等差的不过是一个进士身份而已!”
面对诘问,晏白言语铿锵,环伺四周,风骨傲然天成。
东哥儿从没想过,在这大乾王朝,居然还有文臣这样替武将说话。晏白的话,听得东哥儿心头热血翻涌,忍不住大声叫了句好!
东哥儿这一句“好”,犹如一块巨石砸入池塘,顿时掀起惊涛骇浪。
刚才还在争论的百官,如今将目光齐刷刷投向她,直盯的东哥儿头皮发麻。
“苏卿说好,可是赞同大学士的提议?”感觉事情有了转机,上首君王借机垂问。
“臣赞同!”
位高权重的女相不仅没有对晏白发难,还一反常态,不少官员顿时窃窃私语起来,更有甚者已经开始宣扬上朝前两人在皇宫门口发生的一幕,并将矛头指向东哥儿,直言她身为相国,居然帮着军中粗人说话。
对于这群人的做法,东哥儿十分不解,怎么一个军改会遭到这么多大臣的反对?
东哥儿自己就是武将,她深知如今兵制已经不适应当前形势,可这群高高在上的文臣老爷,一个个不思进取不说,还想着办法阻扰,真是让人忍无可忍。
怒气一上来,东哥儿才不管别人怎么看,她只想为武将同袍争取点好处,当下怒声反驳。
“粗人、粗人,你们别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没有这些粗人,谁来驻守边疆、保家卫国?”
“没有这些粗人,等胡人长驱南下的时候,靠你们上阵杀敌吗?你们拿得动刀枪,能上阵杀敌吗?”
言毕,东哥儿长舒一口气,只觉得心中豁然通透,有种说不出的快意。
她的话又一次掀起轩然大波,这一次,不仅是百官,就连上首君王和晏白都短暂地沉默了。
朝堂上气氛骤然降至冰点。
意识到自己已经骑虎难下,东哥儿索性又强调了一遍自己的态度。
“陛下,臣赞同!”
东哥儿打定主意,不管别人怎么问她,她都支持军改。她只知道晏白的提议对军中弟兄们有好处。
只要有好处,她就没意见。
在东哥儿近乎撒泼的态度下,大殿宝座上的君王顺势而为,传旨命她辅助晏白落实军改之事。
东哥儿支持反而弄得晏白猜不透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两人各怀心事走出大殿,行至皇宫门口时,晏白才叫住东哥儿,“你这次为何这么爽快?这可不是你的作风!”
被晏白拦住,东哥儿好不容易平静的心一下子又提了上来。晏白该不会察觉出异样吧,她怎么知道苏罔的作风是什么!
冲动不可怕,冲动过后无法收场才最要命。面对晏白的疑惑,东哥儿全然不知道怎样回答,只能心一横,冷声道。
“你管我为什么!我高兴!我乐意!”
说罢,身子一转就进了官轿,留下晏白一个人在原地。
望着轿子渐行渐远,晏白心想难道说是因为上次落水让苏罔生出不敢再对抗的心思?
她只是落了一次水,有些人却……
想到这,晏白顿觉心中一痛,暂时压住对苏罔的疑惑。
只要她不碍事,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过分为难她。
两人轿子一东一西背道而去。
东哥儿坐在轿中,脑中浮现朝堂上的情景,突然发觉满大殿除了皇帝,就一个晏白还能说得过去。
他一个文官这么积极推行军改,不管出于什么心思,作为武将,她很承这份情。
只要军改落实到位,等她找回自己身体再变回去,好待遇她也能享受到。
她闭着眼睛想象那一天。
心里不知从哪涌出一丝异样,总感觉少了点什么,仿佛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想又想不起来。
但不管怎样,晏白帮扶武将,她看晏白这人挺顺眼,心下决定要好好帮衬他。
一路胡思乱想来到相国府大门口,苏范正杵在那里,似乎等了她很久。
东哥儿一下轿。
苏范立刻横眉冷对,欺身上前拽着她就往府里走。
东哥儿第一次见苏范这样气极,连掩饰都懒得掩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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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东哥儿推入书房,苏范开口就是一顿劈头盖脸地质问,“你到底想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公然支持晏白,对我们有多被动?”
此刻,苏范双眼通红地盯着东哥儿。
仿佛只要她说错一句话,就要像疯狗一般将她吞噬。
东哥儿见惯了恐吓,苏范这点场面还吓不到她。不过东哥儿没法给苏范交代,而且她也没什么好交代的。
“我支持军改,有什么问题吗?”
东哥儿不轻不重回了一句,苏范对她的回答十分不满,责问道,“你到底站哪边?你要与母亲作对吗?文官统御武将,是本朝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祖宗规矩是说改就能改得?那些武将再厉害也是祸害,前朝藩镇割据之祸就在眼前,你身为女相岂能不察!”
“武将是祸害?那文官就没奸臣了?晏白还是文官呢,他怎么就能放下成见?”
东哥儿一股脑说得快活,全然没发现苏范脸色已经煞白,望着她的神色满是陌生。
“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在东哥儿言语刺激下,苏范只觉胸口异常闷,一股怒气不吐不快,她挥手将桌上花盏打翻在地,咆哮着对东哥儿下了禁足令。
这相府说到底还是以苏范为尊。
她一声令下,东哥儿连反抗机会都没有,直接被锁进闺房,一步不得踏出。
晏白前脚刚回府,小黄门后脚送来圣旨。
晏白恭恭敬敬接了旨,又获悉圣旨是一式两份,另一份已经送去相国府,当下心思一动,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
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拉锯战,晏白没想到军改会因为苏罔而间接促成。
思前想后,他觉得很有必要和苏罔一同去一次讲武堂,一来是向皇帝有所表示,二来也可以借机充分瓦解苏范一系官员的斗志。
下定决心后,晏白吩咐小厮去相国府报信,邀请苏罔下午一同前往讲武堂。
令他没想到的是,小厮很快回来禀报,说自己连门都没能进就被赶了回来。
晏白直觉苏罔遭遇了不测。
想来她那古板严厉的母亲定不会轻饶她。
念头转动到此,晏白决定亲自前往相国府,会一会本朝前女相,当面见识一下她的手段。
苏范没想到晏白的仆人前脚刚走,他本人后脚就来了。
当朝大学士前来相国府拜访,苏范知他来者不善,却无法阻挡。
作为太师之孙、太傅之子,晏白不仅家世煊赫,自己更是天赋异禀,文采风流,是世间少有的神童。
他曾三中状元而不得,第一次科考成绩压了自家叔叔一头,需长幼有序;第二次与苏罔同科,又被迫让贤;第三次因为颜值问题,皇帝觉得只有晏白能当探花。
故而,晏白虽无状元之名,但有状元之实,朝中上下就连皇帝都戏谑地称他为当朝第一大学士。
如今,晏白已官拜右司谏大夫、同平章事兼枢密院副使、阜文殿大学士,前不久又举秘阁校理,擢参知政事恐怕也是迟早的事,不管他以什么身份前来拜访,苏范都必须客客气气接待。
否则传出去,有辱相国府门风。
4. 翻墙
坐落于朱雀大街东侧长乐坊的相国府,从永安坊晏府出发,乘坐驷马轩车只需四刻钟时间。
马蹄声哒哒渐止,掀开帷裳,只见相国府邸雕梁画栋,门前石狮镇守。
屋顶飞檐翘角,气势恢宏。
待晏白下车,随行小厮已经上前通报。
相国府门丁识得贵客,对着晏白作了一揖后,连忙回身前去禀告。
不消片刻,苏范一身常服姗姗而来。
气质雍容,不怒自威。
双方照面寒暄,宾主和谐进府入座,不多时便有婢女端上清茶糕点。
“夫人有礼了,下官此番前来叨扰,实在是奉了圣谕,邀请女相大人一同前去讲武堂,商量军改事宜。”
见到正主,晏白开门见山,直接向苏范呈明来意,对付这位前女相,最好的办法就是夺其先机。
怎么夺?他的份量还不够。
仰仗圣谕就刚刚好。
听他张口闭口以奉圣谕为先,苏范不好硬刚,只能委婉拒绝。
“大学士光临,令敝府蓬荜生辉,只不过我儿今日下朝归来后,身体抱恙,实在不方便外出公干,还请见谅。”
洞悉晏白打着公事幌子,苏范心中泛起一丝冷笑,借陛下圣谕抢夺先机,棋是一步好棋,但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欲见罔儿绝无可能。
一向听话的女儿突然自作主张,公然在朝堂上支持晏白,私底下会面不知道密谋什么,苏范以身体不适回绝,还不落人话柄。
任你借势借力,休想达成目的。
似是预料苏范有此一招,晏白不紧不慢跟着道,“既然女相大人抱恙在身,下官就不便打扰了。下官这就奏明圣上,请圣上准许下官总领军改之事,好让女相大人安心休养。”
拉锯许久的军改之事经东哥儿搅和,苏范一系变得很被动,要是被排除在外,后续插手更难。
晏白作势起身,就要告辞离去。
这叫什么,这叫堂堂正正的阳谋,由不得苏范选择。
随着他动作起伏,一只脚跨过门槛,权衡利弊后的前女相恐一错再错,拉下脸改口。
“大学士请留步!我儿身体实在憔悴,大学士不介意的话,还请客厅稍坐,待我儿梳洗过后,再见客!”
另一边。
禁足令在东哥儿眼中毫无威慑力,哪怕整座相府都被苏范权力笼罩,她也不是甘愿受困的主。
刚被婢女送进房,东哥儿就生起逃出去的心思,这地方太压抑,哪怕翻墙出去转悠转悠,也好过原地坐牢。
思及此,东哥儿说干就干。
侍女前脚刚离开,她就从窗口钻出,一路小跑来到院角墙根。
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相国府丈许高的院墙确如东哥儿所料那般不算高,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随随便便翻越的,尤其顶着苏罔这副柔弱的身躯,东哥儿就算用高凳垫脚,也望墙莫及。
捏捏细胳膊细腿,东哥儿安慰自己,力量不足经验可以弥补,她好歹也是边军校尉,连一扇墙都翻不过去,岂不叫人笑话。
占地极大的相国府,院落鳞次栉比,以一种特有的布局整齐排列。
放眼望去,给人一种棋布星罗之感。
每处院子不仅布置风格迥异,连院内栽种的绿植也全然不同。
为彰显压过晏白,截获女状元头衔的苏罔名副其实,拥有君子般高贵气节,苏范不惜重金在女儿院子里种满一品潇湘竹。
部分错落有致地分布在高墙之角,拔节生长到极限之后,才堪堪弯下腰伸出墙外。
东哥儿叉着腰,审视周边环境,除了墙边一些翠竹,实在没什么能利用的条件。
走近些,经过一番挑挑捡捡,东哥儿相中一根劲竹,“就你了!”
照经验估算,这竹子的长度、粗细和韧性应该能禁受住一个人的重量。
东哥儿打定主意,决定借助这竹子翻墙脱身。
哪知想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东哥儿低估了墙的高度,也高估了这副身躯的体力。
欲要翻墙,得先爬上竹枝。
可翠竹虽苍劲挺拔但却弹性十足,试了几次都没找到着力点,不曾攀上,最后东哥儿使出吃奶的劲,双腿夹力,抱着竹子往上拱。
连歇带喘好不容易够到墙,眼看距离成功一步之遥,东哥儿却尴尬地挂在墙上。
臂力不够,越挣扎越下沉。
忙活半天总不能又掉回去,倔强的东哥儿憋红了脸,乱蹬着脚勾力。
“小姐,您在干什么!”
一条腿勾到墙帽的东哥儿,身体已经撑到极限,冷不防被婢女的惊呼声吓到,“哎呦”一声摔在地上。
“小姐,您没事吧!”
目睹东哥儿摔得四仰八叉,路过的婢女惊魂未定,赶忙跑上前扶她。
经过检查,确认东哥儿无碍后,松口气的婢女才说,“夫人让奴婢过来伺候小姐梳洗,说是晏学士来宣圣旨,让小姐前去接旨。”
从高墙跌落的时间虽短,却疼,要是东哥儿以前的身体,落地时兴许还能轻松翻两个跟头,但此刻她怀疑自己腿断了,痛苦也被放大无数倍。
疼得龇牙咧嘴的东哥儿被搀回房间,任由婢女用最快的速度为她梳洗一番。
虽然没有真的骨折,缓过气的东哥儿为了找“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她大功将要告成时赶来”的晏白算账,梳洗头面后,故意一瘸一拐步入厅堂。
心不甘情不愿着人去唤女儿的这段时间,苏范也没闲着,却没想到什么好对策。
“我儿何故如此?”
当朝首位女状元出身的女相大人,蹒跚扭步,仪态全无,这在把门风宣仪看的比什么都重要的苏范眼里,简直是惺惺做丑,毫无教养。
“方才不小心摔了一跤,现在走路腿还疼着呢。”
无视苏范眸中的威压,东哥儿信口胡说,爱信不信,再说这也不全是假话,至少一半是真的。
“好端端的怎会摔跤?”
不容女儿身上出错的苏范,完全不信她的解释,也没抚慰一句,“传习录忘得干干净净,我看你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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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没摔过跤吗?摔个跤也要理由?”
不知道苏范怒从何来,本就捱着一股气的东哥儿无差别攻击,“要不是你猛然喊我出来接什么晏学士的旨,我至于摔跤吗?”
“你……”
不知苏罔为何突然像换了个人一样,恐内里有诈,直至苏范有动肝火之气,冷眼旁观的晏白这才一副恍然清醒的样子,淡声劝阻。
“夫人请息怒,女相大人落水不久,恐怕身子骨还弱得很!陛下有旨,还请女相大人先接旨吧!”
由中书舍人内敕、翰林学士执笔的诏书洋洋洒洒、云锦天章,东哥儿俯伏在地,额头贴着手背,要是她没猜错的话,定是跟军改有关。
虽听不大懂圣谕全文,但揣摩行间字义,东哥儿凭直觉猜出个七七八八。
圣上要推行军改,还让她参与商议,突如其来的消息搅得她情绪涌动,那点无名火霎时被浇灭,心头迸发的雀跃几乎蹦到脸上。
军改有利于改变武将现状。
心潮雀跃是身为兵士的本能反应,但雀跃的感觉也只是一瞬即逝,让之冷却的是改革之路的艰险。
期待归期待,现实是现实,东哥儿自问凭着自己这点斤两,面对如山岳般的文官集团,确有崇山难移之感。
不过车到山前必有路,现在想太多也无济于事,最最要紧的还是实干为先,只要一步一步稳扎稳打,就没有办不好的事。
思及此,东哥儿这就收拾好心情,大方领旨谢恩。
“夫人,圣谕已宣毕,军改诸多事宜还需从长计议,女相大人这就和晏某走一趟讲武堂吧。”
晏白得势不饶人,一开口便紧扣此行主题,势必要当着前女相的面将东哥儿带走。
晏白携圣谕之威,堂堂正正,师出有名。眼下,苏范已无有利对策,无论她说什么都阻挡不了事态的发展。
圣谕不能不遵,但人现在也不能去。
刚刚见识了东哥儿在朝堂上的作风,还未来得及调教,苏范实在不想就这样放任东哥儿和晏白一同离开。
这一去。
指不定又会生出什么乱子。
唯一办法,就是让东哥儿自己提出择日再议最为妥当。
“我儿先前落水还未大好,今番腿脚又有损伤,若不及时诊治,恐会落下病根。军改之事也不急于这一天两天,还是先请太医为我儿诊治,待我儿痊愈之后再行商议如何?”
言语间,苏范眼神聚焦东哥儿,示意她接过话茬,出言帮腔。
哪成想,苏范的神色落入东哥儿视线,东哥儿竟从中读出威胁的意味。
方才还斥责她举止不当不通传习录,这会子又关心起她的腿脚身体,这番前后矛盾的变化着实没把这个女儿当人看待。
苏范这样,不就是要自己配合她赶走晏白,好让军改之事多搁置几日。
只要搁置日久,那就有时间制造变数,以达到她阻拦的目的。
推行军改一事,东哥儿一天都等不了,不管苏范如何使眼色,她决定不理会这个冷血的便宜母亲。
5. 女相
起身拂了拂衣袖,东哥儿无视眼神干扰,对晏白颔首道:“圣谕所示,该当如此。我这腿脚无大碍,今日便随大学士走一遭讲武堂。”
话已至此,苏范无法拂逆圣意,只能放任东哥儿随晏白离去。
两人共乘,自是相对无言,一路只听得车轴声响。
马车行驶在闹市,街边熙攘之声透帘而入,单凭耳闻便知热闹非凡。
东哥儿还是忍不住掀起车帘,亲眼瞧一瞧这坊市的喧嚣热闹。
她目光所至,当真人头攒动。
只见街边小摊搭缝连片,摊贩叫卖着提秤称斤两,动作麻利地为上门光顾的客人打包。而这些小贩眼中的客官,也大多货比三家才舍得交出手中银钱,双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笑呵呵完成交易。
就是这么一副稀松平常的市井场面,东哥儿竟然看入了迷。常年在军伍刀口舔血,她心头最艳羡的便是这人间烟火气。
“真好啊!”
东哥儿发自肺腑轻叹一声,晏白顿时从假寐中睁开了眼。
两人一路本没有交流,东哥儿这一声叹打破了双方的寂静,给了晏白一丝探究的机会。
“女相大人喜欢这市井繁华?”
晏白淡淡问了一句,言毕,他也伸手掀起车帘,浏览车外风景。
这样,就算东哥儿不搭理他,也不至于尴尬。
这没由来的念头,让晏白神色一滞。
曾几何时,他与苏罔唇枪舌战也未曾有过这种想法,此时为何会生出这等心思,许是今早东哥儿对他捶胸顿足,让他感受到眼前之人不同以往之处。
被晏白拉回思绪,意识到自己失态的东哥儿也不矫情,大方承认。
“是啊,谁不喜欢烟火气。看着这些来来往往的人,感觉心里一下子充实了起来。”
“最是寻常烟火色,人间有味是清欢。寻常人家的日子,平平淡淡就是幸福。”
顺着东哥儿的话,晏白也颇为感慨,他还是第一次从这位女相大人嘴里听到如此接地气的话,不过转瞬之间,一个念头随之而起。
“女相大人一向雅量,这繁华市井让大人生出如此感慨,想必心中已有锦绣,不如赋诗一首以表心意,好叫他人知晓,这家国大事家在前,市井百姓的家便是我等朝堂之士要守护的基业。”
这一句是晏白临时起意,用意嘛,自然是看苏罔作何反应。
东哥儿嫌他说话文绉绉的,还要自己赋诗,莫不是给她下套?
“在大学士面前,赋诗就大可不必了。”
“哦?!这有何妨,晏某早就听闻女相大人善诗赋,今日有此机缘,择日不如撞日。”
还择日不如撞日,撞你个大头鬼!
东哥儿在心中嘀咕,这姓晏的和苏罔同朝为臣,就算不相熟也必有一定了解,再不转移话题,恐怕会露出马脚。
不行,得把话语权夺回来。东哥儿眼睛一转,突然福至心灵。
“晏大学士,不是我说你,诗赋只是小道,治国理政才是根本,就拿眼下来说,官家重视军改之事,不知大学士胸中可有主意了?”
“军改之事,晏某心中倒是有一二主意。”
“那就快说来听听吧。”
东哥儿的念头很简单,那就是要把话题往她熟悉的领域拉。她出身军伍,谈军改之事再合适不过。
想到此,东哥儿不禁在心里念叨:还好在军中时,常听将军身边的狗屁军师天天念叨治军如治国理政,没想到关键时刻还用上了。
紧急关头的拉扯起到了效果,晏白虽疑惑,但到底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在他看来,诗赋确是小道,东哥儿所言不虚。
“道德经言治大国如烹小鲜,晏某认为治军亦是如此。推行军改的第一步,还是要做到无为中有为方可。”
什么锅?什么馅?
东哥儿第一句就没听懂,“大学士能说得再详细一些吗?”
“晏某不是正在一一阐述吗?”
听君一句话,如听一句话,东哥儿自己琢磨,怎么治理国家要煮东西吃啊?而且治理军队也这样?不过民以食为天,要是能把军中伙食改善改善,也是一桩好事。
一想到军中猪食一般的大杂烩,东哥儿就想拿刀砍死厨子,那家伙别的不会,只会把食材一锅炖,要不是仗着他当偏将的姐夫,早就让人给剁了。
换个厨子,兴许吃食能好上许多。
东哥儿越想越发觉得有道理,这当兵嘛,为得就是一口吃的,弟兄们吃好喝好了,心情一舒坦战斗力不就提升了!
至于什么无为有为,五脏庙祭好了,大家都是肯干的。
“好像有点道理。”
东哥儿若有所思点点头,但瞧晏白面露不虞,连忙又道:“大学士请继续。”
马车在闹市本就走得不快,晏白正打算继续抒发己见,却被一阵喧嚣打断思绪。
行人被争执声吸引,越发多的围了过来,熙熙人流一下子被堵住,逼停了行进的马车。
叫骂声、求饶声断断续续传入车厢。
只是听了几句,晏白脸色一凝即时起身下车,东哥儿不明所以,又想一探究竟,也跟着下了车。
挤过人群,两人找到源头,顿时吸了一口凉气。
众人围观的中心,一名身着绿色公服的青年正毫不留情殴打一位身穿绯色公服的中年男子,一边动手一边骂咧个不停。
“好家伙,大街上就干起来了!”
东哥儿眼瞅着青年身形瘦弱,打起人来还挺有劲,反观那中年男子身强力壮的样子,却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只是一味低声讨饶。
是可忍,孰不可忍!
“住手!”
不想东哥儿还未来得及开口,晏白先声喝道:“身为朝廷命官,当街斗殴成何体统?还不罢手!”
一声棒喝当头,绿袍公服青年这才停手,定睛一看是当朝女相和大学士,立马一路小跑上前见礼问好,谄媚模样与方才之凶悍判若两人。
“你是何人?现居何职?谁给你的胆子在闹市殴打上官!”当着百姓的面,晏白势必要把事情处理好,不然朝廷的脸面要丢尽了。
“禀大学士,下官庞仲文,现职监察御史,官阶宣奉郎。”
面对质问,青年不以为意,反而咬牙切齿指着绯衣男子道:“他可不是什么上官,只是个不知礼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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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配军,区区武夫路遇文臣不见礼、不礼让,还有王法吗?!”
“什么贼配军,那是五品游击将军!”
单从衣着挂饰,晏白便看出中年男子品阶,继而冷哼,“好你个庞仲文,不过一介从七品就敢对五品官员动粗,这就是你的礼数王法?实在放肆!”
“大人此言差矣,不管是几品武官,那都是贼配军,今日敢不敬文臣,明日就敢祸乱朝堂,不可不防啊!”
绿衣青年言辞凿凿,大声谴责的话如重锤砸落人群,居然收获不少拥戴之声。
霎时,周遭人声起伏。
不少人对着绯衣男子指指点点,让他更加抬不起头。
眼见绯衣男子把头埋得更低,晏白心中忽的涌起一股无力感,竟没办法再出言喝止。
他忽然明白绯衣男子为何低头默不作声,这是哀莫大于心死,破罐子破摔了。
“你再说一句贼配军!”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东哥儿暴起怒喝,倒是镇住了局势。
顶着女相的皮囊,她这一怒,着实吓了庞仲文一跳,还没等他反应,眼前的女相大人又再发难。
“他可是朝廷命官?”
“是朝廷命官。”
“既是命官怎么能当成贼来防着?”
“女相大人,前朝之祸不得不防啊!”
两人言语交锋,庞仲文硬是顶着东哥儿咄咄之势,不肯退让半步,冥顽不灵的样子直气得东哥儿心生歹意。
若是她原身在此,定要一刀活劈了他。
眼瞅两位上官一时无言,庞仲文心里别提多美了,作为监察御史,今天他算是当街大放异彩,硬扛着上官之势打压武官,来日少不得在仕林赢得一个好名声。
“大人,千错万错都是卑职的错,是卑职一时失神,没有瞧见文臣老爷,失了礼数。”
绯衣男子生怕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也顾不得身份,对着东哥儿、晏白和绿袍青年连连拱手。
大庭广众之下,举止卑微到了极致。
这番言行举止,犹如一盆冷水从东哥儿头上浇下,倒让她怒极生静,想到了应对之策。
不理会绯衣男子,东哥儿慢慢踱步走近绿袍青年,用看白痴的目光上下打量,“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
“大人何出此言?”被当朝女相用言语侮辱,庞仲文刚刚积攒的一点好心情荡然无存,一股怒意由心上生出,直冲灵台。
“大人,士可杀不可辱,如果不能给下官一个交代,明日下官定要参上一本。”
愤怒最能麻痹人的思维,当人处在愤怒中,便会漏洞百出。
在东哥儿眼中,庞仲文已然快失了分寸,是时候让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庞仲文急着要一个交代,东哥儿却淡定道:“照你的意思,满朝武官是否都是贼配军?”
“那是自然。”
“既然满朝武官都是贼配军,岂不是说官家识人不明,尽用些贼子为官!”
“大人莫要污蔑下官,下官绝无此意,绝无此意啊!”
话到此处,庞仲文这才知晓中了圈套。如今涉及官家,他要是解释不好,便会万劫不复。
6. 女相
“大人莫要污蔑下官,下官绝无此意,绝无此意啊!”话到此处,庞仲文后知后觉,一旦涉及官家,他要是再说错话,便会万劫不复。
千算万算没算到东哥儿借势将军,这下,庞仲文也不火冒三丈了,整个人气场萎靡很多。
“这字字句句不都是你说的吗?谁污蔑你了?”
“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哪个意思?”
“下官……没说官家识人不明、用人不当!”
“哦,既然官家识人明、用人当,那武官还是贼配军吗?”
“这……自然……自然不是、自然不是!”
乘胜追击之下,终于逼得庞仲文低头认错。
东哥儿要求他当街道歉,庞仲文骑虎难下,不得已去向绯衣男子作揖时,却见那道身影如惊弓之鸟,慌忙朝侧面躲闪。
“这可使不得……使不得。”
绯衣男子忙不迭拒绝,庞仲文见状从善如流,立马支棱起身体,对着男子露出孺子可教的神情。
东哥儿看在眼里气在心里,但当事人不争气,她再争取也是做无用功。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再拽着庞仲文已无意义,晏白适时出言喝退青年,东哥儿别无他法,只能放人离去。
闹事者无过而退,受屈者却承受所有。
瞧着男子失魂落魄的样子,东哥儿心中郁气无处可发,随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卑职曹明武,现职禁军游击将军。”
东哥儿气得不行,“你怎么就不敢和他干一架呢!”
“……”
当了快十年的武官,曹明武从未想过,身为文臣之首的女相大人,竟然质问他为什么不敢和文官干一架,哪怕只是个从七品的小官。
那些文人士子是自己能碰的吗?莫说自己只是个从五品,就算是身居二品的勋贵武将,见到东华门唱名的读书人,也得恭恭敬敬、客客气气。
不知道眼前这位女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曹明武只得恭声道:“大人说笑了,卑职是上不得大雅之堂的人,满身粗鄙气改都来不及,岂敢和文臣老爷动手。”
绯衣男子始终谨小慎微,东哥儿不信邪,又追问一句,“难道你看不出来我在维护你吗?”
“大人又说笑了,就算护得了一时,也护不了一世。”
曹明武眸光黯淡,语气依旧疏离,“今日要是受他一礼,来日卑职就要自绝于庙堂了。”
“依我看,还是不要为难曹将军了。”
晏白看出曹明武不愿久留,便接话道,“我与女相大人要去讲武堂,不便停留,曹将军请自便吧。”
绯衣男子如蒙大赦,连忙拱手告退,不一会就消失在闹市中。
东哥儿一口气没捋顺,两人上车之后,她想想还是忍不住把矛头对向晏白,“为什么要放他离去?”
“不然又当如何?”
似是猜到东哥儿有此一问,晏白道:“面对文官,他已失了胆气,再怎么说道他也不会改变的,除非……”
“除非什么?”
“你就这么急,不能等我把话说完再问?”
东哥儿的莽撞,使矛头偏离了原本的轨迹,质问不成,反被晏白掌握了话语主动权。
人群散去,马车继续行驶在闹市,在不算逼仄的车厢内,晏白身子微微前倾,颇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姿态。
淡淡沉香气从晏白身上散发出来,一不留神钻进东哥儿鼻腔,清冽的气息莫名好闻,感受到一丝清爽,东哥儿顿觉心情好了不少。
“你把话说完,我保证不抢话。”
“抢不抢你也抢了两次,也罢,其实曹明武的问题,就是军改的问题。他之所以没有胆气,归根究底乃是武官地位低下所致,只要我们能成功推行军改,就可以改变武将的地位,武将有了获得感,自然能重生其胆气,再塑其尚武军魂。”
这一次,东哥儿没再冒失插话。
晏白一口气分析了当今朝廷文武对立的现状,以及文臣压制武将的缘由。
东哥儿认真聆听,晏白也越说越细,直到讲武堂,才将其中因果说了个通透。
这下东哥儿算是彻底明白了,本朝太祖兵变黄袍加身后,怕武将也学他造反,就定下崇文抑武、文臣压制武将的调子。凭着这层圣意,文臣士子便不遗余力打压武将,后续经历数朝光阴,压制之风愈来愈盛,终是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好在当今天子雄韬伟略,知晓长此以往必生祸端,这才致力推行军改,望求改变文强武弱的现状,让文臣武将各行其职,再造一个新的辉煌。”
晏白把最后总结的一笔加在当今天子身上,简而言之,就是官家目光超前,正用大气魄、大毅力支持军改。
官家支不支持军改,东哥儿其实一点不在乎,她在乎的是当兵能不能吃饱穿暖,会不会遭人白眼,有没有足够的地位,只可惜这几样现在一样没有。
思及此,东哥儿轻哼一声,“这文强武弱的局面再不改变,还有谁愿意当兵受这鸟罪,尽用些充军的,军队怕是要烂到根了。”
东哥儿态度有些不屑,言语又极为直白,晏白有些不适应地看了看她,到嘴边的话也变了味道,“根子在将不在兵,若是武将胆气血性具足,就算是带些充军的兵士,那也一样有战斗力。”
晏白字字铿锵,隽秀面容在朱红公服的映衬之下,着实有几分英武气。
东哥儿倒是颇为意外,心想这大学士要是穿上铠甲,还真有那么一丝儒将的味道,只不过也就是个样子货罢了。
中看不中用的玩意。
恶意揣测了一番,东哥儿咂咂嘴,继续道,“要不说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带兵的都是怂蛋,还能有什么指望。一遇战事就让文臣督战带兵,仗是没打赢几场,光顾着自保逃命了。”
提到文臣带兵,东哥儿忽地狡黠一笑,故意凑近晏白,“大学士还不曾带过兵吧?不知道大学士上阵,会不会也怕得临阵脱逃?”
东哥儿抛来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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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白下意识回呛道,“晏某虽无带兵经验,但君子六艺也算样样精通,真要上了战场,驰骋一番还是不成问题的。倒是女相大人手无缚鸡之力,若是大人上阵,应该怕见血吧!”
“本大人可不怕……”
两人你来我往谁也没有占到谁的便宜,进了讲武堂,就有当值小吏前来问候。
东哥儿还想揪着上阵之事再聊几句,晏白不愿浪费时间,吩咐小吏找来军用舆图。
“晏某虽是文士,阴符兵书也不少涉猎,这行军布阵还是略知一二的。”
小吏拿来舆图,晏白就手在桌上铺开,他虽手指摩挲着图,眼神却盯着东哥儿不放,“不如你我就着这图推演一番军事,来决出先前演武未竟的胜负?”
牛皮制成的舆图铺张开来,图上标记清晰可见,东哥儿一看这图,顿时心里就乐开了,搞半天,这图画的是她所在边军的防区。
论对这片防区的熟悉程度,晏白拍马都赶不上她,这还有啥好说的。
“比就比。”
两人围着舆图站好位置,东哥儿选了原身所在的戍边军队,晏白则是扮演外族之敌,摆开阵势后,双方唇枪舌战起来。
依照假想,东哥儿拥兵五万,晏白则以区区三万对敌。刚开始,东哥儿便集中优势兵力直冲晏白本阵,打算与之主力决战,不曾想,晏白布了疑兵之计,让东哥儿大军铺了个空。
东哥儿不甘,继续挥师西进,意图占领敌方要地来迫使晏白主动出击,但晏白以奇袭乌巢之计断了东哥儿粮道。
仗着对地形的熟悉,东哥儿屡次反攻,都被晏白一一化解,只能黯然认输收场。
“看不出来,你这家伙还挺阴险,这个计那个计的,就你鬼点子多!”
输了推演,东哥儿不忿全部挂在脸上,对晏白一点都不客气。
晏白倒是丝毫不介意对方甩来的情绪,轻笑道,“兵者诡道也,既然能以计取胜,为何不四两拨千斤呢?我倒是很好奇,女相大人为何从头到尾一路猛冲,难道大人平时都不读兵书的?”
东哥儿心头一紧,她一个斥候出身的副校尉,个人能力有一点,大局观基本全无。
方才光顾着想赢,没成想又露出了破绽。
东哥儿假笑,“我又……母亲大人不喜我读兵书,败给你输得不冤。”
边笑边转移话题,“大学士兵法用得好,还是继续说军改吧,现在想想你说的在将不在兵,还是挺有道理的。”
晏白继续之前的话题,“晏某以为,将是兵之胆,武将有勇有谋,方能克敌制胜。”
“是以,强军必先强将,强将必须循序渐进,或许可以在不改变全局的前提下,先选择一支禁军开始变法,先做出一点成绩,再步步为营、徐徐图之。”
“我觉得,既然要一点改变,那还是从边军着手吧,毕竟天高皇帝远,很多事就好办多了。”
东哥儿不忘夹着私心,“我看从西北开始最合适,最好从将帅到校尉,都要好好培养!”
7. 女相
西北可是东哥儿的大本营,军改这等好事,必须优先便宜西北边军。
更何况,她好不容易在那里混了个副校尉,一旦功成身退,找到办法变回去,以后自己也能跟着享福。
沉浸在幻想中的东哥儿,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似乎看到了自己享福的日子。
晏白低头审视舆图,未曾察觉到东哥儿的异样。他轻轻搓着指腹,专心思索眼前人的提议。
如东哥儿所言,西北直面西苍小国,因受到更戌法的限制,现下驻守西北的边军战力堪忧,两倍于敌的兵力,也只堪堪维持了守势。
连年冲突之下。
光是防守竟也出现颓势,长此以往后果不堪设想。
考虑到这一点,晏白目光聚焦舆图,声音低沉。
“女相大人所言不差,眼下西北局势,确实需要一支强军驻扎,用以震慑异族。”
可明眼人一眼就能从舆图看出,西北地势平坦开阔,能依险据守的只有天水、祁连两处关隘,过了这两道关隘,往后几乎无险可守,全是坦途,这种地形最适合骑兵奔袭。
而西苍国又以骑兵见长,如果让之突破两处关隘,后果不堪设想。
察觉到这一缺陷,对于在西北率先推行军改之事,晏白又多了分迟疑。
他不敢赌,不敢赌朝堂衮衮诸公是否会不顾一切从中破坏,顾虑重重,“西北可守之地不多,倘若在此实行军改,会不会还未出成效就先出乱子?”
“如若因此生乱,让西苍骑兵长驱直入,造成生灵涂炭,到时朝堂上还能有回旋的余地吗?”
“眼下,西北还是要以稳定局势为主,军改之事是否再议?”
三连问将东哥儿从美梦中拉回现实,东哥儿可不愿刚刚升起的美梦还没实现就泡汤了,故意反问,“我说晏大学士,实行军改会生出什么乱子?总不会当兵的自己不想要好处吧!”
这番不假思索的话,直让晏白皱起眉头,他直视东哥儿,眸中多了一丝不耐烦。
“女相大人当真不知道这乱来自何处?”
东哥儿又一次感受到晏白投来的冷意,之前那一次还是上朝前的偶遇。
陌生疏离的感觉,迫使东哥儿在脑中仔细把事情梳理了一遍,推测道,“是来自文官?”
是了,这生乱的根源必定是来自文官。
一想到那帮道貌岸然的读书人,东哥儿忽然明白晏白的顾虑所在,那帮伪君子最擅长的便是背后插刀。
要是他们在背后捣鬼,那后果确实无法预料。
不行,必须要想个办法阻止这种事情发生。
念头急转之下,东哥儿急中生智。
“既然怕有人捣鬼,不如我们用养蛊的法子来推行军改如何?”
提到养蛊这个词,东哥儿眼神瞬间变得亮晶晶的。瞧着她胸有成竹的模样,晏白心头的不耐烦霎时被好奇笼盖。
他倒要听听东哥儿怎么解释。
“用养蛊的法子?晏某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新奇的话,愿闻其详。”
“嘿嘿,你就仔细听吧!”
东哥儿清了清嗓子,指着舆图,道:“西北边军五万之众,分别驻扎在两处关隘。”
顺着舆图,东哥儿手指一划,指着图中一处,“这里位于两处关隘中间,我们不妨在此设立营寨,当作推行军改的试验之所。”
朝着东哥儿所指之处看去,晏白着实想不出其中关联,疑惑道,“这与养蛊有何联系?”
东哥儿淡淡一笑,继续为他答疑解惑,“晏大学士不懂其中之道,这养蛊首先需要一个上好的器皿,其次便是上好的蛊虫。”
“这处营寨就如同器皿。”
“而兵士就是蛊虫,我们要做的就是在军中发布告示,以选拔英才为理由,挑选一批精兵,等到这批精兵进入营寨,便可以采用比选的方式,淘汰大部分人,剩下的一小撮人就是上好的蛊虫。”
说到关键处,东哥儿伸手撸起袖子,兴奋道:“我们最后要做的,就是把这群人训练好、培养好,让他们能带兵、会打仗,成为战场多面手,到时候再把他们安置回去,这强将不就练出来了嘛。”
“这就是养蛊?”
晏白后知后觉,按照东哥儿的思路想,只觉有几分道理,“不大规模推行,只在少部分中优胜劣汰、优中选优,这倒是个好法子。”
得到肯定,东哥儿似要一鼓作气把想法倾倒出来,连连点头,“是吧,用这个法子,抽调一点点人,不会动摇边军根基,只要西北局势稳定,朝堂上的那帮家伙也就做不了什么手脚了。”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纵是胸中有万千丘壑,晏白也没想到会有人用“养蛊”来比喻兵者之事,当下再一次刷新对眼前人的认知。
“正如孙子兵法所言,兵者五事道、天、地、将、法,其中,道指人心与战略,天乃天时,地为地利,将便指将军与麾下,法就是练兵之法。女相大人说的养蛊之法,似乎暗合其中之道、法,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对于晏白动不动就引经据典这事,东哥儿在心中暗暗腹诽,就你读书多,整天显摆,搞了半天,这办法不还是本大人想出来的,你就只会放马后炮。
不过想归想,她还是厚颜无耻道,“大学士是在夸我吗……”
虽说东哥儿这比喻落了下乘,但法子还是具有实打实的操作性。
略微沉思片刻,晏白似是拿定了主意,疾步走到一书案前,提笔疾书,不消片刻,一篇告示便挥就而出。
“晏某按照女相大人的意思,草拟了一份札子,如果大人没意见,上呈官家御览后,不日便可发往西北边军。”
言语间,晏白将散页宣纸递给东哥儿,让她过目。
东哥儿接过眸光一扫,就移不开眼,从她的视角来看,这篇文书字体灵动遒劲,每个字饱满如同胖娃娃,整齐趴列在纸上,端的有趣。
到底是大学士,这字写得真好,比那军中文书的丑字强多了,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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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也比她自个强千百倍。
东哥儿胸中虽无几点笔墨,却也渴望能写得一笔好字,只是对她而言,这毫毛笔提起来重若千斤,可比耍枪棒难多了。
到底是个未竟的心愿,东哥儿拧着眉叹一声,落到晏白耳中,就被曲解成其他意思。
“女相大人叹气,可是晏某所拟有漏,如有不妥,但讲无妨,或在一旁写下也可,晏某再斟酌斟酌。”
“啊,并无不妥,如此甚好……”
东哥儿迅速整理好跑偏的思绪,现在不是胡想乱想的时候,眼下这份札子所书内容才是大事。
快速将札子递还晏白,东哥儿讪讪一笑,她笔都拿不好,要她写字岂不是贻笑大方,身份分分钟就暴露了。
思及此,她补充道,“大学士的文章自然是极好的,依我看就这样上呈御览吧。”
东哥儿一会儿叹气,一会儿又笑,晏白搞不清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眼下既已有了初步章程,早些定下来,也能免得夜长梦多。
“既如此,趁着时辰尚早,你我还是进宫一趟,当面上达天听吧。”
两人未时初刻出的相国府,申时时分又驱车往皇城驶去。
待至城门口。
约莫过去两炷香的时间。
守门卫士检查过身份令牌,便一路放行,穿过层层宫苑围墙,终是到了皇帝日常听政理事之处——垂拱殿外。
抬眼望去,只见殿顶瑞兽栩栩如生,片片琉璃瓦在日光下闪着金色夺目的光,整座宫殿雕栏画栋,皇家威仪气势磅礴。
垂拱殿前白玉台阶层叠直上,每隔三丈便有一对禁军卫士持戟相对而立,当真威武雄壮,尽显皇家庄严肃穆之气。
一路登阶而上,直至殿门口,早有眼尖的小太监一面上前见礼,一面吩咐通报。
不多时,两人就被迎进殿内。
私下拜见不似朝会,东哥儿学着晏白微微见礼后,便开门见山说明来意。
向上首官家呈上札子。
正在批阅政务的天子知晓二人来意,又见呈上的文书,便放下手中朱笔,细细研读起来。
趁着间隙,东哥儿眼神不安分地扫视,垂拱殿内陈设华贵,从座椅到屏风,每个物件都是金玉之色,尽显皇家之富丽堂皇。
左看右看都是相同的颜色,东哥儿顿觉无趣,眼角余光瞥见晏白眼观鼻鼻观心如老僧入定,一时只觉自己实在沉不住气。
好在官家读的速度很快,不多时便放下手中札子,笑道:“这晨间朝会初定的事,还未到日落便有了章程,当真是神速。”
天子边说,边吩咐小太监给二人看座,待两人谢过落座,又道:“朕看这札子通篇都在围绕一篇告示做文章,想必这篇告示便是推行军改的第一步吧,其中三昧如何,爱卿不解释解释?”
纵使如家常一般聊天,大乾帝宗颢双眼神光也有摄人心魄之威势。
晏白神色平静,似在思索如何接话,东哥儿按耐不住,抢先接过话茬。
8. 女相
纵是白昼,垂拱大殿内依然灯火通明,掺杂沉香的蜜蜡火烛滋滋燃烧,散发镇静安神的香气,却按不住东哥儿雀跃的心。
她太想得到官家支持,几乎是一股脑将想法倒出来。
“官家,告示只是个引子,臣打算用之作饵,把西北边军中的能人都钓出来,然后再将这帮人放到一块,进行养蛊式训练,能站到最后的那些人,就是我们需要的良才。”
东哥儿眉飞色舞,大谈特谈她的“养蛊论”,粗犷直白的言语,直叫晏白扯了好几次嘴角,暗道不好。
不管是朝堂奏对,还是私下觐见,朝廷对臣下言行举止礼仪都有明确规定,今日东哥儿这般,确是逾矩了。
只不过宗颢并没有因此怪罪。
“优胜劣汰,只选最优,这法子倒是直白。”
宗颢面色平静如水,但从他微微前倾的身体可以看出,东哥儿的话令他生出了兴趣。
只在心中略微一合计,宗颢很难不认同这个法子,毕竟王朝幅员之辽阔不下万里,军队带甲数十万,相比大张旗鼓推行,不如四两拨千斤,采取小范围试点这种方式,如此不仅能堵住朝堂众文臣悠悠之口,也能保证在局势稳定的前提下稳中求进。
这般一想,宗颢顿时对眼前女子大为改观,面上带笑道,“难得女相有如此英雄气,当真巾帼不让须眉,不知女相打算钓多少人?”
面对君王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提问,东哥儿想也没想,“钓多少人倒是还没想好,但大体是越多越好的。”
一想军中激励人的方式,东哥儿话锋一转,“要是能多给饷银作为奖励,我想愿意上钩的人应该很多。”
这俗话说得好,皇帝还不差饿兵呢,有这么好的机会,东哥儿当然要多争取一些好处,既为军中同袍,更为自己。
前言后语落入耳中,宗颢面色未动,轻轻点头。
“正所谓韩信点兵多多益善,只要能多选拔出一些人才为国所用,饷银这些都是小事。放心,朕会昭令内库拨出足量库银供尔等使用,只管大胆去干。”
提起御笔,本想就手在札子上批红,略微一顿后,沾满朱砂的笔又被收回。
兼听则明,东哥儿一人之辞,宗颢不能偏听偏信,还要看晏白有何想法,如若二人有所冲突,他也好从中协调。
毕竟女相与大学士不睦人尽皆知。
如今难得促成这番局势,可不能再出什么岔子。
将笔置于砚上,宗颢又把目光投向晏白。
两人在一瞬间四目相对,晏白从中读出问询之意,看来是想听听他怎么说。
“官家,臣以为女相大人所言极是,军改乃是行变法之事,既是变法当徐徐图之,避免急功近利。”
晏白整了整思绪,接着道:“岂不闻战国时期,吴起、屈子在楚国改革谋求强军之法,但因操之过急,损害闵氏宗亲、权贵士族利益,竟遭其联合打压,最终失败。”
“前朝之事历历在目,我等不能不察、不可不防。”
“是以臣以为,当从三方面着手,其一是定目标,正如女相大人所言,军改便是选良才,此乃变法之核心,一应计划都必须围绕此进行。其二是定措施,围绕如何选良才,结合当下朝堂局势,女相大人提出的选拔训练之法臣无异议,按照此法,既能在维护边军稳定的同时选拔人才,又能以堵住悠悠众口,实乃上策。其三是察民情,变法效果如何,参与者最有体会,我等只需在措施推行过程中定时收集其意见,就能据此适时调整,正如女相大人所言以饷银激励便是极好,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如此推行下去必定逐见成效。”
东哥儿模模糊糊之间听到晏白几次提及自己,其余剩下如听天书。
什么前朝当下、目标计划,每一句都只能一知半解,就不能讲些人话吗?
不过,人和人的喜怒哀乐并不相通。
这边有人心生埋怨,那边之人却心潮澎湃。
相较东哥儿,晏白的话更加打动宗颢。
“爱卿一席话字字珠玑,令朕茅塞顿开。正如孙子兵法所言,取其上,得其中。照此法推行下去,所选之人必能为国所用,实乃大善。”
宗颢抚掌轻笑,坐直身子后抬手提笔,在札子上笔走龙蛇一气呵成,一行朱批跃然纸上。
“朕再补充一点,对这些选出的军中良才,不光要犒赏饷银,还要择优加官封爵,分批送到各个军中任职,如此将兵法才能实至名归。”
“两位爱卿以为如何?”
官家许诺加官进爵的条件,东哥儿听了相当满意,跪下来“嘭嘭嘭”,比晏白多磕了几个头谢恩。
君臣意见达成一致,晏白这就要回去润色章程、细化举措。
东哥儿跟着他风风火火地来,又步履匆匆地走,连官家留两人用膳的机会都错过了。
不是,你晏大学士不饿,我可是饿了呀!
再说,皇家膳食她还没尝过,她还想尝一尝呢!
东哥儿不情不愿跟着晏白离开,只留下两道背影在垂拱殿的地上拉长,注视着东哥儿渐行渐远的身影,宗颢眸中光芒闪烁。
苏范的女儿苏罔,行事风格与以前判若两人,宗颢内心存疑,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放弃反对意见,她不受苏范摆布了吗?
不过转念一想,如今局面已然拨云见日,只要与国事有利,其他一切皆是小事。
“着实有趣,就让朕看看你二人合力能做成什么样吧……”
伴随着一声轻笑,君王收敛目光,再次低头批阅公文。
翌日上朝,晏白将所拟章程上奏,君臣二人当着满朝文武唱了一出双簧。
东哥儿本以为战火会波及到自己,没曾想今日这帮文臣似是怕她唱反调,有意避开她,与晏白对峙时,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她。
直接拿她当空气。
得,既然事不找她,那就好好看个戏吧!
东哥儿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架势,眼瞧着晏白舌战群儒而不落下风,真像黄鼠狼进了鸡窝,大杀四方无一合之敌。
“没想到这家伙看着斯文,吵起架来还真带劲。”东哥儿虽听得一知半解,但见群臣吃瘪,心头十分解气。
宗颢端坐上首,整个朝堂都在他目光俯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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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看着晏白顺利左右局势,又见东哥儿老神在在地站着,毫无掺和的意思,顿时嘴角轻扬,眼神里透露说不出的惬意。
以往这种时候,作为文臣清流之首,苏罔定会极尽所能制衡晏白,就算不能把事搅黄,也要将之拖入僵局。
如今领头的女相置身事外,剩下的文臣很快败下阵来。
“官家,祖宗之法不可改!”
“官家,军改一事臣反对!”
“官家,臣以为不妥,还请三思啊!”
文臣最后挣扎的话语,宗颢只觉听着悦耳。
显然,这些家伙已经黔驴技穷。
遥想当年大乾太祖兵变黄袍加身,为了拉拢文臣士族压制武将,许诺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皇权的自我矮化,催生出畸形的君臣相处模式,进而有了皇帝不杀士大夫的约定。
正是这相沿成习的做法,让宗颢登基以来屡屡受到掣肘,很多主张都施展不开。
但眼下已然不同,这是他第一次彻底掌握局势。
“大学士之意见,朕深以为然,众卿家无需再多言,此事就这么定了。”
散朝之后,东哥儿本打算直接去讲武堂,刚到午门外,等候许久的相国府家丁见到她立马凑了上来。
“小姐,夫人让您立刻回府。”
“……”
左右是躲不过去的,回就回吧。
东哥儿十分爽快地踏上回相国府的路,她已经想象到苏范会以什么样的口吻来训斥她,不过她不怕。
东哥儿早就想好了,不管苏范怎么发难,她就死咬一句话,今天她可什么都没说!
马车沿着闹市大街,不多时便至相国府。
东哥儿前脚刚踏入相国府正堂,苏范冷冽的气息就扑面而来,“今日朝堂上你为何一言不发!”
来不及回应苏范的质问,映入东哥儿眼帘的,是一屋子大大小小的文官,光是六部主官就来了三个,侍郎、监察御史这类不下一二十人。
感情这帮家伙练的都是飞毛腿,刚下朝的功夫,就齐聚相国府。
速度比她还快。
东哥儿一到场,所有人目光齐聚在她身上,当中有不解、有忿怒、有疑惑、也有叹息。
最犀利的那一道,是失望。
没错,就是苏范投来的眼神。
“我平日都是怎么教你的,读了这么多圣贤书,就是叫你一言不发,白白让那晏白占了先机,这下木已成舟,你要如何改变这被动的局面?”
苏范显然已经获悉事情的经过,她快步走上前,伸手就要拉扯东哥儿。
苏范以东哥儿未发一言发难,打乱了她原先的打算。
不过她眼疾手快,侧身避过拉扯,依旧理直气壮:“没说话怎么了,难道我说几句话,就能改变局面?”
“还敢狡辩!此等悖逆宗法之事,你身为女相,自然要当仁不让全力阻止。”
“你们脑子是不是都进水了?官家力推军改,你们为何还要阻止?”
两人言语争锋相对,东哥儿一番指责,直将眼前诸人的心情降到冰点。
9. 女相
一屋子文人缄默不语。
齐刷刷把目光投向苏范,仿佛在用眼神警示她,如不能修正东哥儿这种危险的想法,他们所面临的危机将会无限扩大。
正所谓基柱不牢,地动山摇。女相作为文官之首,是众文臣之基石。
要是连这鳌首都不站在他们这边,大家还怎么在朝堂上发挥监察武将、劝谏君王的作用?
届时,整个文官体系必如将倾之大厦,最终轰然倒塌成一盘散沙。
“我看是你脑子进水了!”
苏范早就怒火冲天,她已顾不得言行举止,伸手就要点东哥儿的头,这次东哥儿躲闪不及,被戳的连连退后。
“好啊,居然敢顶嘴了!”
“《作邑自箴》正己篇、处事篇中所言为臣之道怕是都忘了吧!”
“身为女相,居然还有脸说我等阻止官家行那所谓改革之事,难道你忘了祖宗之法不可弃,国之大局要以稳为重。”
苏范言语如霹雳连珠,震得东哥儿心烦意乱,加之当众出丑,燥郁之气瞬间迸发。
“讲话就讲话,不要动手动脚的。”
“老是拿祖宗之法说事,你们就是拿这个当借口来要挟官家。”
噼里啪啦一顿输出,面对一屋子官员,东哥儿怎么看都觉得面目可憎,这一个个因循守旧,极力阻扰改革变法,显然别有所图。
还能图什么呢?
就是怕武将崛起后,官家不再倚重他们呗!
“我说……你们是不是生怕被夺了权啊?”
不等苏范开口,东哥儿把矛头指向在座诸位大小官吏,权当是应对军中泼皮。
她堂堂边军副校尉,风里来雨里去,不仅战场上本事过硬,面对手底下的兵痞子,更练就了过硬的嘴皮子功夫,多狠的兵油子她都能拿捏得住,这一点连军司马都说她有办法。
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柿子捡软的捏,先捏爆一个两个镇镇场面。
“女相大人此言荒谬!我等一心为公,何来有怕夺权一说!”
说话之人身着绯色公服,品阶不低,这番铿锵言语自然引得其他人跟着发表观点。
“就是,我等臣工都是为了朝廷,为了大局!”
“就算是上官,也不能如此非议我等!”
说话之人大多在四、五、六品阶,二、三品的大员倒是谨慎,只皱眉不语。
东哥儿笑眯眯地听着,就怕这帮官员不接话,那她这以进为退就没效果了。
“都说完了吗?说完该我说了!”
东哥儿头一昂,眼神逡巡四周,颇有威慑力,“你们不是常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吗?那官家可是君父,诸位可是臣子?”
“那还用说,自是如此!”
“正是如此,我等做臣子的才要努力为国劝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双方你来我往,东哥儿只觉对方真心上道,句句都往套里钻,一切尽在意料之中。
“哦?!我看不见得吧!”
机会就在眼前,东哥儿话锋一转,伸手一指方才第一个发言的文官,“你儿子今年多大了?”
“犬子今年刚及冠,正在太学进学。”
提起自家长子,被指官员颇为自得,“不才刚通过上舍考试,来年可以直接参加礼部省试。”
东哥儿顺道,“那真是恭喜,来年中举后,可有想过让他在何处任职啊?”
不曾有疑,绯衣官员倒觉得是在上官面前展示自家孩子能力的机会,“倒是没有具体打算,总归想先做个翰林编修吧!”
“如果他想从基层做起呢?大人会答应吗?”东哥儿继续循循善诱。
“这……下官以为不妥……”绯衣官员想也不想就开口拒绝,他绝不允许自家孩子放着京官不做,做那外放的地方小官。
“都是为朝廷做事,有什么不妥的?如果他非要去呢?大人是不是要极力阻扰?还是说,只要不如你的意,那就是错的?”
见时机成熟,东哥儿绵里藏针,顿时发难。
绯衣官员慌不择言,“此事无关乎对错,我只是为他好!”
东哥儿抛砖引玉,费了老大力气,终于等到这句话,当下朗声道,“你不准儿子外放,是因为京官好做;官家推行军改,不也是为了强军富国吗?”
就此,东哥儿终于把话题扯回军改上,开始全面反击,“作为父亲,你站得高看得远,那官家身为君父,不比你眼界强多了?”
“为了阻挠改革之事,多次忤逆君父,你们就是这样做臣子的?”
一言毕,满堂寂。
众人被东哥儿突如其来的类比,打了个措手不及,不仅绯衣官员,其他人也头脑发懵,一时没有破解之法。
东哥儿环顾四周,没见到一个人跳出来,不由心中大定,心道这把总算能拿住这帮腐儒了。
苏范本想让众人群起而攻之,好叫她知难而退,眼见形势急转直下,只得站出来,“你这是强词夺理!”
“我哪里强词夺理了?”
苏范以势压人,压得东哥儿脾性上来,偏要与之争锋相对。
仗势不成,苏范一时半会也没个法子,只能妄图用母亲的身份来压制。
“你……你目无尊长!”
“那你眼中有官家吗?”
“……”
凭着一招鲜吃遍天的手段。
此一回,东哥儿也算舌战群儒,牵着这群文臣的鼻子走。
完胜!
偷鸡不成蚀把米,教训不成反被训。众人无计应对,纷纷借机逃遁做鸟兽散。
苏范急火攻心,又无可奈何,盛怒之下只能拿出老把式,罚东哥儿禁足抄书。
刚打了一个胜仗,东哥儿本想趁胜追击,但考虑到自己女相的身份,还是捏着鼻子没有反抗。
见好就收,这是她在军中历练得来的经验。眼下她毕竟还顶着苏罔的身份,把苏范得罪死,恐怕后面会有更多打压。
思及此,东哥儿觉得暂时得忍一忍。
一晚上过去,东哥儿睡到日上三竿。
才睁开眼折腾出点动静,早有丫鬟闻声过来伺候,从她们口中,东哥儿得知早朝基本上隔日一次。
她已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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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上了两次,今日终于不用早朝。
东哥儿反而特别精神,眼瞧着丫鬟先是焚香,又用姜、柳熬制的汤汁帮她洗漱,再用香粉为其敷面,东哥儿真真切切感受到贵族生活的奢华。
不光如此,早餐搭配的汤饼、大米小米粥,再加上各色小菜和药膳“煎茶汤”,直让东哥儿大开眼界、大呼过瘾。
祭好五脏庙,东哥儿心满意足,打算去讲武堂瞅瞅军改进展。
扛着官家这杆大旗,苏范的命令如同一张废纸,东哥儿乘车大大方方出了相国府。
刚到讲武堂门口,就看见大门东侧的墙上贴了一张大大的告示,不用过去看,东哥儿猜是与军改有关。
随便找个小吏一问,果不其然,就是今早晏白吩咐贴上去的。
进展还挺快,东哥儿在心里评价一句,问,“大学士现在在哪里?”
“回女相大人的话,晏学士一早来了趟这里,随后便快马出了城,说是要去勘探什么地形。”
逮着小吏一问,东哥儿才知晏白卯时便已来过讲武堂,而后又揣着心思匆匆离去。
一大早就出城,指不定又想出了什么新点子。
东哥儿忍不住好奇追问,“知道他去哪了吗?”
“这小人就不知了。不过晏学士离开前好像吩咐书吏准备好城外所有土地的测量和归属文书,说是午时之前必定回来查阅。”小吏如实回答。
东哥儿点点头,然后进了讲武堂,打算先去看看那什么土地文书。
于她而言,就算不知道晏白打得什么主意,提前了解一下有关内容,也好心中有数,不至于等晏白回来商量事情时一问三不知。
说是看文书,其实就是书吏一篇一篇详细汇报给东哥儿听,那什么劳什子文书,她着实看不大懂。
书吏讲得嗓子冒烟,东哥儿时不时颠三倒四地提问,还听得一知半解。
大约过去两个时辰,晏白带着随从策马而来,疾驰至讲武堂大门外,一个漂亮的动作翻身下马。
听到动静,东哥儿朝外探头,就见晏白风尘仆仆走了进来。
“你一大早出城,去哪勘探地形了?”
东哥儿放下手中卷宗,直视晏白,“打算做什么呢?”
放下马鞭,晏白径直走到桌边,提起茶壶给自己到了一杯,饮了一杯再一杯,才放下,“趁着今日无早朝,我去城东选了块地,打算请旨建个校场。”
“建校场?在城外建校场干什么?”
东哥儿一时没反应过来,晏白瞧她不解的模样,补充道,“当然是为了练兵。”
“不在西北就地练兵,改到京城外了?”
眼瞅着偏离原定计划,东哥儿既好奇又懒得费神,直接摊牌,“直说吧,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晏白很是意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眼前人大体应该洞悉他的想法了,怎么还跟个门外汉一样,一知不解。
当真蹊跷。
“你真不知道为何要在城外练兵?”
晏白试探询问,双眸直视东哥儿,仿佛希望从她脸上看出蛛丝马迹。
10. 女相
迎着审视的目光,东哥儿眨眨眼,也不说话,就等晏白答疑解惑。
气氛霎时变得诡异起来,夹在两人中间,书吏深感压力山大,连忙打着去取文书的幌子,逃离现场。
两人僵持不下,唯有时间在慢慢流逝。
按道理说,若是以往两人交锋,这位女相大人可是言语犀利、思维敏捷得很,如今这般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倒是出乎意料之外。
晏白莫名觉得,眼前女子似乎比以往更为洒脱。
前两日朝堂上,晏白就感知到她的变化,变得自信、不羁、无所畏惧,这些都是很好的品质,就因为以前不曾出现,当下显得更为真切。
这种感觉冲淡了他想要试探的心。
“不管在西北还是京城练兵,两者没有任何冲突。”
晏白不想再浪费时间,索性直入主题,“其实两者是递进的关系,兵士先在西北进行选拔,继而到京师接受操练。”
言及此,见东哥儿还一脸茫然的样子,晏白不由扯了一下嘴角,继续道,“在京城外操练有两个好处,一是在眼皮子底下方便我们操控,二是天子脚下可以避免外部干扰,这样一来就可以以不变应万变。”
话说到这个份上,东哥儿终于有些明白,为何方才晏白会反问自己,敢情这家伙心里不光盘算着怎么做事,还在防着不让别人添堵。
这不就是一石二鸟之计嘛?!
东哥儿心中懊恼,终是反应慢了一拍,白白叫晏白看了笑话。
“看不出来,你这家伙心思倒挺多。”
东哥儿尽量保持语气平稳,叫人看不出心虚,“刚才我不说,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和我想得差不多,现在来看是想到一块去了。”
千想万想,晏白绝没想到东哥儿会打蛇随棍上,一点不跟他客气,直接来了个反客为主。
这算是考他吗?
这还是?
那位循规蹈矩的女相大人吗?
不理会晏白投来的白眼,东哥儿暗暗思索他话里的漏洞,努力想着扳回一局。
目光一闪,看到一旁书桌上半摊开的武经总略,东哥儿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我说晏大学士,校场选址选好了,练兵方略你想好了吗?”
不避讳晏白的目光,东哥儿慢慢踱步走向他,眸中全是自信的神采,“这兵选出来了,该怎么训,训多久,训成什么样才算合格,这些你都想好了吗?”
东哥儿笑容灿烂、模样可掬,落到晏白眼底却成了小人得志的样子。
古人练兵之法不胜枚举,虽说他还没有认真想过,但是从中选取一二,总有能适应当下的法子,这几个问题很难吗?
晏白不理解,但还是顺着话答道,“女相大人这样问,想必是有所建议,晏某愿闻其详。”
“既然如此,本大人就来补充一下。”
这番话正中东哥儿下怀,她本就想着找回场子,见晏白避而不答,就以为他心里没主意,笑道,“练兵练兵当然重在一个练字上,首先要练体力、练速度、练耐力、练武艺……”
东哥儿口若悬河,晏白也没听出什么新奇的名堂,说了半天都是老生常谈的内容,光是泛泛说怎么练,能练出什么效果一字未提。
这下,晏白总算摸清了她的底。
分明是个对大局一窍不通、对军略一知半解的人。
这很符合她苏家人的风格。
东哥儿越说声音越小。
她好像意识到,自己肚子里那点货实在拿不出手。
她毕竟只是个边军副校尉,平日里接触最多的训练科目也就体力、负重、跋涉那么多种,如今全部说出来,也没有达到让晏白高看一眼的效果。
至少从他紧皱不放的眉心就能看出,晏白是无语的。
“喂,你这是什么表情?什么态度?”
冷场大约三十息的时间,东哥儿实在不想被晏白带着审视的眼神骚扰,索性破罐子破摔,“有话你就说,别一副便秘的样子!”
“……”
晏白无辜躺枪,明明是她自己言之无物,怎么最后还把气撒到自己身上。
这女人的脾性真是难以捉摸。
晏白低声叹了口气,顺着她的意思。
“女相大人所提之法没有问题,的的确确是练兵之本。”
先给东哥儿一番肯定,晏白接着道,“如今我朝练兵确实首重体力,缘何如此?皆因河西牧马之地丢失,军中良马不济,才会以重甲步兵为主,辅以负重训练。”
晏白越说语气越低沉,神色也愈发凝重,东哥儿看得出来,他是真的痛心疾首,对他的感官也有所改变,顿时觉得他是个务实的家伙。
“无法组建足够的骑兵队伍,这的确是目前最大的弱点。”
基于现状,东哥儿对此深以为然,她所处的西北边军,也只有区区三五千骑兵,“这是现在最需要改变的局面。”
“所以练兵方略不能着眼当前,要放眼长远。”
见东哥儿赞同己见,晏白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开,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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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轻快不少,“光是最基础的训练是不够的,眼下,要制定基础技能、战术协同、战略模拟三个阶段的训练目标,才能最大程度挖掘每一名兵士的潜力。”
“基础技能……战术协同……战略模拟……”
这每一个字东哥儿都听得懂,连在一起却一知半解。
王朝实行更戌法,军中早已是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的局面。
在这种情况下,抓兵士训练大多是走个过场,只需练练最基本的项目,更为深奥的战略层面几乎没有人关注。
行伍出身的东哥儿对此也是一片空白,不过今天有人替她打开了一扇窗。
东哥儿在认真琢磨,这般光景落到晏白眼中,自是一副有益的画卷。
这番话能听得进便是好事,当下继续解释,“基础技能包括体能负重、军械操练这些不用再提。”
对于东哥儿提过的内容,晏白一笔带过,而后着重道,“战术协同讲究令行禁止,练得是士兵的服从性和协调性,殊不知战场之上生死只在一瞬间,士兵与士兵、步兵与骑兵乃至弓弩兵能否很好配合,关乎生死胜败,不容忽视。”
说到此处,晏白顿了顿,目光一直聚焦在东哥儿脸上。
见她若有所思,又道,“最后这战略模拟,便是选将之法,练得是大军团作战,两军对垒的本事。夫良将者,必须具有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本领,两军对垒先看将,良将审时度势,纵观全局选计用人,皆左右成败,最为重要。”
“通过这三个阶段选出的良将精兵,用之得当的话,足以抵消更戌法带来的弊端,有望一改军伍颓靡之气。”
等晏白最后总结完,东哥儿恍然大悟,终是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她真是头一遭见到一个文臣如此关心军伍之事,远远超出了她的理解范畴。
“你对军伍之事很感兴趣?”
东哥儿还是没忍住,追问,“还是说其中有你关心的人?”
“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如不能达成平衡,于国家是有害无利的。”
面对追问,晏白一板一眼回答,“我并不是对军伍感兴趣,只是为国所谋罢了。”
军伍之事,晏白耐心作答,至于是否有关心的人,他抿了抿嘴唇,沉默无视。
不过这个细节,自然是没落到东哥儿眼里,相比打听个人私事,她更关心眼前的实际利益。
晏白说得那么全面透彻,她已是满心欢喜,“既然问题你都想得这么透彻了,那还等什么,快点开始吧!”
11. 女相
在很多个瞬间,东哥儿觉得晏白真是个好搭档,先不说他为人耐心细致,就说他那雷厉风行的行事风格,也不多见。
至少边军之中。
东哥儿还未曾见过这号人物。
晏白好像永远都在和时间赛跑,翌日东哥儿才下了朝,一眨眼就不见他人影,也不知做什么去了。
在殿外寻人的功夫,各部堂官就围住东哥儿,簇拥着她来到政事堂,要她处理连日堆积的文件。
自从女相落水卧病,政事堂一应事务暂由六部主官代为办理,再交官家审阅披红。本来循序渐进的事,哪曾想这各部主官胳膊肘全部都往自己部堂拐。
凡是涉及官员考核的,吏部总是说一不二,从不考虑别部意见。
涉及农田水利和营造的,工部就一杆子插到底,然后向户部要钱。
涉及兵士军费的,兵部恨不得直接把国库掏空。
至于户部,他们就是管钱管粮的,谁也别想从他们口袋多掏一两银子。
礼部也想来插一脚,却被其他几部联合排挤在外,理由是祭祀礼仪这些不重要的事先往后边靠靠。
……
不过几日功夫,这些部堂主官谁也不服谁,为了利益分配之事闹得不可开交。
大家都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好不容易等到女相身体康复,能稳定上朝了,便迫不及待要迎她回来主持政务。
各部堂官是心满意足地走了,只留下东哥儿在风中凌乱,桌上密密麻麻堆砌的文件如小山一般隆起。
这是她一介武人能处理的事情?
硬着头皮翻开一本折子,上头密密麻麻的小字认识东哥儿,但东哥儿一多半不认识它。
该怎么处理,东哥儿完全不会。
……
索性随手扔到一边,东哥儿有气无力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小口小口抿着。
她现在极度需要晏白的帮助。
晏学士,你在哪里……
许是上天听到她内心地哀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那个让她期盼的身影蓦然出现,越来越近。
“大学士,你终于来了,快快请坐!”
东哥儿一个激灵,赶忙从座位上跳起来,快步上前迎着晏白就往里走,贴心扶他坐下后,又忙不迭倒了杯水,盯着让他喝。
晏白本是来找她说军改之事,被东哥儿这么横插一脚,一时间竟不知话该从何说起。
“我不渴……”
晏白眼神疑惑,不知眼前人如此殷勤又是为了哪般,“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没事……”
东哥儿察觉自己似乎有点操之过急,连忙摆手笑道,“我能有什么事,不就是不会处理政务嘛……”
“嗯……?!”
晏白闻言目瞪口呆。
“额……”
东哥儿也呆若木鸡。
遭了!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
意识到这一点,东哥儿赶忙又道,“我是说我忘记怎么处理政务了。”
似乎知道没有说服力,东哥儿急中生智,又补充道,“都是落水害得……我现在好多事都记不清了。”
这理由成立吗?
对上东哥儿无辜的目光,成不成立,晏白也无法改变这一事实。
眼下这种情况,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东哥儿抓瞎,这只会白白浪费光阴。
正所谓一步慢步步慢,晏白为了手头军改之事能快速推进,只好手把手教东哥儿处理政务。
有了晏白的指导,东哥儿大体上弄懂了这政务处理的流程与方式。
原来地方上奏陈事,所有文书汇总政事堂,由政事堂一一分类并拟定初步意见,之后再呈报天子御览,最终披红。
所以女相在政事堂,就要干好分类工作和意见拟定,分类还好说,这拟定……一时半会她也学不会。
真是赶鸭子上架都没这么赶……
“那个,晏大学士,拟定意见能不能请你代劳?”
犹豫半天,东哥儿还是扭捏开口,“我现在提笔写不好字……实在怕弄出差错。”
东哥儿在心中嘀咕,她哪是写不好字,她根本就写不了几个字,要是让她拟定意见,分分钟就暴露她是个半文盲的事实。
“你伤着手了?”
晏白又被东哥儿刷新认知,这俨然不符合女相一贯的作风,谁不知道当朝女相书法造诣深厚,那笔字颇具颜筋柳骨之风,曾名动京师。
如今,她却说她写不好字,这实为怪异。
“伤得不能提笔写字了?”
晏白盯着东哥儿的手,没瞧出有伤病的异样。
自知站不住脚,东哥儿只能硬着头皮装傻到底。
“我伤着脑子了……”
东哥儿伸手指了指头,索性道,“现在别说写字,字认得都不全了……”
“你这……”
晏白彻底没了脾气,算是见识到什么叫无赖。
仗着自己曾落水受伤,东哥儿把一切缘由都推到这上面,彻底演绎了一回什么叫打蛇随棍上。
在她的央求下,晏白不仅得替她处理政务,还得帮她隐瞒这事。谁叫他俩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晏白这是黏上了狗皮膏药,甩都甩不掉。
模仿苏罔的笔迹,晏白用极少的字数拟定意见,每一份折子上不过三五字,就是为了不叫人看出端倪。
从东哥儿的视角看去,晏大学士提笔疾书,修长有力的手指洁白苍劲,握着在她眼里重若千钧的毫笔在纸上提、点、撇、捺,桌上的小山肉眼可见地缩小了。
至于那些拟定好意见的折子,东哥儿自告奋勇将之搬走,慢慢蹲在一边进行分类。
两人前后配合,很快便将折子都处理好,晏白朝门外喊了一声,便有书吏过来抬走文书。
积压几天的折子顿时一扫而空。
东哥儿揉了揉手腕,觉得这副身体还是太娇贵,搬了点折子,胳膊就酸痛的不行,很难想象这副身躯的原主人,是怎么能提笔写出名动京师的好字的。
“晏大学士辛苦了!”
东哥儿不忘谄媚,见晏白坐着没动,又屁颠颠倒了一杯茶水,双手奉上,“请喝茶,后面的折子也都得辛苦你了!”
这下,晏白一点没有想喝茶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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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务上的事情该处理的都处理完了。”
晏白接过杯子,顺手放在一边,余光瞥见东哥儿投来哀弱的目光,只得又提起喝了一口,“今早下朝后,我单独求见了官家,具体陈述了军改之法,官家全权授意,让我们放手施为。”
放下杯子,晏白从怀中掏出御令,“官家的意思也是宜快不宜迟,嘱咐一应事宜皆可先斩后奏。”
汉白玉雕刻的御令上五爪金龙盘于其上,模样栩栩如生,彰显天家威仪。
东哥儿从没见过这等稀罕物,见晏白伸手递过来,连忙接过,一边端详一边道,“改革这种事就应该快刀斩乱麻,刀越快,斩起来就越狠,砍到某些人身上就越痛。”
东哥儿说的某些人,晏白心知肚明,只不过这番杀伐之言从矜贵的女相口中说出,难免让人另眼相看。
这么一看,东哥儿顶着苏罔之身,虽然外表看似柔弱,内里却似铮铮铁骨。
恍惚间,晏白眸中倒映的苏罔模样,似与另一道英武女子身影慢慢融合到一起。
一想到那人,晏白心头便隐隐作痛。
眼前细微的异样,东哥儿并无半分察觉,她的注意力全在御令上。细细摩挲御令,东哥儿心中想得却是这块令牌的价值。
抛开汉白玉的材质不说,光是出自官家之手,就是无价之宝。
要是能换成银钱,那得是多少钱啊!
“你别说,官家真是英明,想也不想就把这么重要的令牌给了你。”
东哥儿嘴上这样说,心中却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不过一想到这块令牌是给晏白的,顿时兴致缺缺,想了想,又伸手将令牌递了回去。
“不是给我,是给我们。”
晏白伸手接过,见她面带失望,笑道,“军改之事需你我二人合力,这是官家的原话,想来这御令理应有你一半……一半的使用权。”
话是这样说,但毕竟只有一块令牌,总不能真掰开了使用吧。
思及此,晏白嘴角抿了抿,“要不就先搁你那吧。”
“真的吗?”
东哥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真打算放我这?”
一把接过御令,东哥儿笑呵呵将之揣进怀里,又用手拍了拍,这才放心道,“放我这你要用的时候怎么办?”
怎么办?
见东哥儿一脸认真且无辜的样子,晏白都要被她逗笑了,在他来之前,校场建设等一应手续,他都已经办妥了。
“要用的时候我就把你喊着,这样可以吧!”
晏白难得用玩笑的语气作答,不知不觉间,他似乎被东哥儿感染,传染了她豪迈不羁的作风。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一天之内解决了两件大事,东哥儿的心情是极美的。
如今,她不仅不用为处理政务发愁,更重要的是,御令在身,她总算有足够分量的东西来压制苏范。
当天拿来御令,当天就能用。
借着御令的威力,东哥儿不顾苏范阻拦,一意孤行搬出相国府,住进了讲武堂。
这下,她总算暂时脱离了她的魔爪。
12. 女相
讲武堂虽不及相府奢华,但也比边军营寨的条件好太多。
东哥儿当天住进去,当天就有流言传遍京城,内容大抵是讲她为了完成官家交代的任务,打算吃住都在讲武堂。
一时间,朝中持反对意见的声音渐渐抬不了头,她本人也被冠以夙夜在公、兢兢业业的名声。
当然,这些流言是她发动讲武堂书吏去坊间散播的,为的是给自己营造一个远离苏范的正当借口。
这也是东哥儿深思熟虑做下的决定。
她对文事一窍不通,朝堂上晏白可以帮忙遮掩,但在相府时间一长,迟早会露馅。
实践证明,东哥儿这招效果不错。
隔一天早朝时,宗颢还特地点名赞扬了她,并勉励她勤恳做事,说是等到事成之后,自有一番赏赐。
得到官家首肯,东哥儿更加有底气,当真就一门心思扑在军改上。
不过半月功夫,城东校场已经初具雏形。
在晏白的调度下,工部的能工巧匠下了大力气,不仅选用的材料质量上等,就连兵营格局都设计的大气磅礴。
这段时间,东哥儿每天早出晚归,白天为建设的事忙前忙后,到了晚上,晏白还得教她认字练字。
这是晏白仔细思虑后做下的决定,依照东哥儿如今的处事水平,就算有他兜底,也迟早会暴露。
毕竟身为女相,不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最基本的政务策论得信手拈来吧,将字不会写、字认不全这一切归咎于落水一事,总让人觉得没有说服力。
基于此,他只有好人做到底,趁着夜晚时分,帮她找回曾经的感觉。
晏白的想法不错,但强加到东哥儿身上,简直比受刑还痛苦。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校场营房都建得差不多了,东哥儿这笔字还毫无起色。
“喂,能不能不写了!”
晚风透过雕镂木窗,吹得房内烛火摇曳,歪歪扭扭写完最后一个字,东哥儿只觉大汗打湿了脊背,整个人十分虚脱,“我真的拿不动笔了。”
盯着桌上宣纸看了许久,晏白双眉都快拧成两股麻花,怎么练习这么久还是没找回感觉。
“你自己看看,这字比小孩的都不如。”
晏白十分无奈,抱起傍边一沓宣纸,就往桌上一扔,“这些都是你写的,没有一个字是像样的,你总不至于落了个水,连提笔的本能都忘了吧!”
晏白不解,东哥儿也十分委屈,她哪里有什么本能,她只会舞刀弄棒。
现在也舞不好了。
瞧着晏白脸色铁青,看看桌上的字,最后再打量一下柔弱的身体,东哥儿真的要崩溃了。
现在真是干啥啥不行了……
“那我真忘了怎么办呢……”
东哥儿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只能以进为退,“总不能字写不好了,就不活了吧!”
一番话说得晏白无言以对……
是啊,总归是落水吃了苦受了伤,这才好没多久,也不能太过强求。
晏白心中闪过很多念头,唯独没有怀疑过眼前这位女相是否换了个人。
“练字的事,先慢慢来吧!政务上的事,我能帮一天是一天。”
晏白松口后,东哥儿连忙小心翼翼收起桌上的宣纸,讨好道,“这段时间大学士忙里忙外的,真是辛苦了。”
东哥儿这个动作,就算是结束了今天的学习时间。
晏白闻言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还是当年能与他在文章上一决雌雄的女相苏罔?
如今却是连字也不愿写,书也看不进去了。
“也罢,慢慢来就慢慢来吧!”
晏白见此也不好多言,打算帮着东哥儿整理好书桌后,就打道回府。
察觉到他的无奈,东哥儿还不忘安慰他,“我觉得吧,虽然现在字我写不好,但是已经认识很多了,再说了,校场营造这些方面的事,我不是也做的不错嘛。”
东哥儿言下之意,句句都在证明自己并非无用之人。
的确,这段时日,东哥儿忙前跑后,外人看着哪里还有一丝女相的架子。
校场刚开始营造时,晏白从工部调来工匠,是东哥儿主动接下管人的差事,指挥书吏将这些工匠每日工作时长和效率记录在册。
营房等主体建筑拔地而起时,东哥儿又忙着带人检验材料质量,以防有人偷工减料,就连工匠一日三餐的伙食,都是她亲自监督的,这才保证无人中饱私囊。
虽然没在大局层面上做什么贡献,但前前后后出工出力,也是实实在在的。
“明日还有千头万绪的事,早些休息吧!”
晏白没有直接回应,而是叮嘱东哥儿好生休息后,便自行离开。
翌日一大早,东哥儿照常洗漱,准备去校场瞅瞅,人还没出大门,就被晏白堵了回来。
“今日不急着去校场,有些人需要你见一见。”
言毕,晏白朝外招呼了一声,不等东哥儿反应过来,十名男子排成整齐的队列走了进来。
“他们是?”
瞧着眼前这些高矮胖瘦不一的人,东哥儿很是疑惑晏白的动机。
他到底要干什么?
“这些人中有五人是禁军精锐骁骑校尉,另有五人乃是吏部令使。”
晏白伸手一指,算是简单做了个介绍,“他们是我选定送去西北的人,到那之后负责比选招募兵士,择优送回京师。”
东哥儿听完顿时眼前一亮,眸光流转间,发现他们这些人的排列顺序也是十分有趣。
“这么看来,左边五位高胖强壮的是禁军,右边五位清瘦的是吏部的属官。”
被东哥儿点了名,十名文武官员齐齐向她行礼。
东哥儿摆了摆手,对于晏白选的人她倒是没什么意见,不过比选招募这事,她更想亲自上。
“人选没什么问题,这次去西北由我来带队怎么样?”
东哥儿满心欢喜地发问,却被晏白无情泼了一盆冷水。
“你不能带队。”
“为什么我不能带队?”
“你我都不能离开京师。”
“……”
东哥儿不理解,为什么她不能离开京师?
难道其中有什么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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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此次如能去一趟西北,对东哥儿而言有两大好处,一者是她对西北边军无比熟悉,到了那里轻车熟路,更利于比选招募到优质人才;再者最重要的是,她魂穿苏罔后,自己的原身在哪里,她要亲自去找寻一下。
毕竟她能附身苏罔,说不定此刻苏罔正在她的身体中。
那对天之贵女来说,可是无比受罪的一件事!
只不过。
这些话。
东哥儿无法向晏白全盘托出。
“这位是于勇校尉,这位是虞世南令使,他们二人便是此次带队的左右正副。”
见东哥儿一脸无语沉思的模样,晏白当着旁人的面不好解释,只好顺便将他选定的带队人选告诉她。
这两人与晏白同乡,家中世受晏家之恩,算是自己人。
至于其他人,那就说不清是什么身份了。
“下官虞世南见过女相大人。”
“卑职于勇见过女相大人。”
在晏白目光授意下,两人对着东哥儿又行一礼,而后,虞世南开口道,“久闻女相大人潜心用事、事必躬亲,每每都亲自上阵操劳的精神,实在是叫下官佩服。”
青年边说边作了一揖,他面色郑重,语气斩钉截铁,“还请女相大人放心,下官等一定不负使命,确保圆满完成任务。”
这算是当面立了军令状,东哥儿见此也不好强求,毕竟那么多外人在,她还是要维持好身为女相的形象。
所以,纵使心不甘情不愿,东哥儿还是同意了晏白拟定的方案。这十人得到明确的命令,当下行礼告退,这就要启程奔赴西北。
送走那十人,东哥儿兴致缺缺寻了个椅子坐下,看上去无精打采,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西北去不成,只能窝在京城边搞建设边学习了。
“我知道你心里不乐意,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要去西北,苏夫人答应吗?”
晏白也寻了个椅子坐在东哥儿对面,耐心解释道,“你身为女相,总理政务,出了京城,那政事堂的事务谁来牵头处理?”
“你觉得六部堂官和你母亲会放任你离开?”
“比选招募之事与国家每日的政务相比,孰轻孰重不用多说了吧!”
晏白连发三问,问得东哥儿慢慢直起身子。
唔……这个问题,她还真没想过。
“照这么说,我是一星半点没有离开京师的可能了?”
东哥儿不死心,又拐着弯阴阳晏白,“我不能离开,那你怎么不去?我们两个都不到现场,你能放心?”
“我为什么不去?”
晏白都要被她气笑了,他对着东哥儿揉了揉自己的手腕,皮笑肉不笑,道,“我离不得京城,还不是要替某人善后,感情晏某每天处理这么多政事,是我多管闲事。”
得,东哥儿又被将了一军。
此刻,她终于意识到晏白也是用心良苦。
这下,东哥儿坐得更直了,满脸堆笑,“哪能啊!这前前后后的大事小事都少不了晏大学士的帮衬。”
这一回,东哥儿彻底没了脾气。
13. 女相
如今这京城好似囚笼,牢牢将东哥儿困在其中。
就目前这种情况。
东哥儿还得和和气气受着,不能露出半分委屈和不满。
晏白说得对,他们二人谁都不能离开京城。
谁叫她现在是女相呢。
而且还是一位政务能力基本为零的女相。
这极大地牵制了晏白的精力。
连续多日高强度地运筹帷幄,再加上处理政务,从晏白略微泛白的脸色可以看出,他已是身心俱疲。
东哥儿也察觉到这一点,恨不得立马起身去给他捏捏腿、松松肩。
当初在军中新兵营,她可没少用这招巴结队正,而且效果极好。
但眼下,她却不能做与身份不符的事,所有情绪只能化作一句抚慰和话语,“千言万语一句话,本大人在此谢过大学士!”
“……”
东哥儿有模有样地作揖致谢,晏白听着总觉得刺耳。
合着忙前忙后了半天,就等来这么一句轻飘飘的感谢。
晏白不想回应她。
对付晏白这种外冷内热的人,东哥儿自认为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这不,他刚沉默下来,东哥儿的糖衣炮弹就打了过来。
在一声声晏学士这也会、那也会,真是好厉害的赞美声中,晏白本着好男不与女斗的原则,勉为其难地原谅了她的敷衍。
安排好比选招募的事,趁着日头不辣,两人又乘车准备去校场营房,看看今日工事进展如何。
刚在校场外下车,一位头戴曲翅布帽,身着黑色缺胯袍的男子面色焦急地迎了上来,“两位大人,不好啦!户部今日差人过来,停了咱们的粮米,工人们没的饭吃,饿着肚子不肯干活呀!”
男子火急火燎捡重点先汇报给二人,东哥儿心直口快,快于晏白开口,诧异道,“昨日不是还好好的吗?今日怎么就断了粮米呢?”
“说是户部收到山东、河北大旱的消息,官库粮米要优先供应受灾地,暂时腾不出多余的保障我们了。”
男子刚把自己知晓的原因说出来,晏白就接话道,“山东、河北两地呈上的折子,女相大人昨晚已经拟定处理意见,指令户部调集江南官仓粮米,由官船押运,经运河北上赈灾。”
晏白边说边给东哥儿递了一个眼色,东哥儿后知后觉,这才意识到差点出了漏子。
感情这事昨晚晏白已经替她处理了,她要是再嘴快一步,岂不就圆不上话了。
好险,好险。
东哥儿心里暗暗感激了一下晏白,接话道,“就是就是,官家都披红了,决定好的事,怎么还断了我们的粮。”
东哥儿此话一出,晏白神色顿时一滞,他不动神色岔开话题,“刘管事,你先去安抚一下工匠,此事自有女相大人与本官定夺。”
得到明确指令,那名刘管事点头应了一声,又匆匆忙忙往回跑。
等人都走远了,东哥儿才察觉到晏白渐冷的神色。
好吧,她这是又说错话了。
“你瞧我这张嘴,说话就是快。”
东哥儿笑着打哈哈,一边调侃自己,一边保证以后说话一定深思熟虑。
表完态,东哥儿却是话锋一转,担忧道,“户部断我们粮草,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
晏白对此也颇为意外。
“连官家的旨意都敢阳奉阴违,看来这次是有备而来。”
晏白语气略显沉重,“当下现状,你我只能先去一趟户部,再做打算。”
来不及进校场察看情况,两人又匆匆赶往户部。
刚走进户部大堂,早有小吏满脸堆笑迎了上来,殷勤伺候。
东哥儿与晏白对视一眼,显然两人都从中察觉到猫腻。
似乎,户部的人早就知道他们会来。
这提前安排招呼的人,就是一个下马威。
这一点,由不得二人不重视。
“你们部堂可在?”
晏白无视殷勤的小吏,直接开门见山,冷声道,“女相大人与本官专门为你家部堂而来,别说他不在!”
“哎!部堂大人正在里间办公,下官这就去通报。”
“不用了!”
迫于晏白的压力,小吏不敢忤逆,眼睁睁看着两人径直走进里间。
户部官衙是典型的砖木结构建筑,形制方正,布置精细,从前厅到里间,每处装饰虽不恢宏,却处处体现清雅之风采。
里间正中是一张黄梨木桌,桌前一人伏案提笔,正在批阅文书。
听到动静,那人抬头瞧见东哥儿与晏白,连忙起身,“哎呀呀,这什么风把女相大人与晏大学士吹来了!快快请上座!”
户部主官胡有道笑眯眯地迎着二人落座,又是吩咐上茶,又是差人准备糕点,待到东西都上齐了,这才明知故问,“不知二位上官来此,所谓何事啊?”
所谓何事?
就在那揣着明白装糊涂!
东哥儿在心里暗暗诅咒,这一次,她管住了自己的嘴,没有抢先开口。
“胡大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今日为何差人停了城东校场处的粮米?”
晏白没打算和他兜圈子,直击要害,“还是说官家的披红不管用了,指挥不动户部了?”
晏白这话实在是杀人诛心的阳谋,东哥儿扑闪着大眼睛,瞧着胡有道吃瘪的样子,心头大呼痛快。
论骂人,还得是晏白。
东哥儿给予他极大的肯定。
“大学士这话严重了,我等都是为国朝办事,为官家办事。”
胡有道没想到晏白一上来就如此犀利,连忙陪笑道,“只是灾情事发突然,由江南转运粮米赈灾虽是治本的事,但漕运需要时间,动用京师及周边官仓的粮米,也是为解燃眉之急,还望大人体谅。”
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一时之间,晏白也找不到好的突破口,气氛顿时陷入沉默。
“下官深知女相大人与大学士爱民如子,眼下非常时刻,也只有舍小保大,先保赈灾,好叫山东、河北两地不至于饿殍遍地。”
姜到底还是老的辣。
胡有道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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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白沉默的功夫,趁胜追击,“想必两位大人定能理解下官的一番苦心。”
眼看形势不对,东哥儿刚想开口,却被晏白用眼神制止。
“两地受灾,形势严峻,但两地丰年储存的粮米也都在官仓,难道山东、河北两地的官仓竟撑不到江南之粮到来吗?”
晏白左思右想,还是决定从粮草入手。昨夜他就测算过,山东、河北两地官仓之粮,理应能撑不少时日。
基于此,他才拟定调江南之粮赈灾的意见。
“这……按道理说是如此,但就灾情来看,许是两地捂不住了,才向朝廷求援,想来官仓之粮也耗得七七八八了,下官不敢赌,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用京师河南仓粮,以解燃眉之急。”
胡有道毕竟准备充分,言语之间环环相扣,到最后,晏白已经找不到什么可以反击的漏洞了。
眼看事态已经一边倒,在这里耗下去也不是办法,东哥儿念头一转把心一横,道,“既然胡大人怎么说都有理,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说罢,也不管胡有道是什么反应,起身拉住晏白往外走。
此次言语交锋胜过晏白,胡有道心里头极为痛快,就算两人已经走远,他还是扯着嗓子大喊,“哎呀呀,两位大人慢走!下官这边不送了!”
听得晏白一肚子气。
晏白这回是真气着了,他憋着火,好不容易上了马车,终于还是忍不住,道,“你为什么要拉我出来,这样一来,局势于我们就大大不利了。”
东哥儿第一次见晏白如此失态,不由笑道,“我说晏大学士,这常言说得好,东边不亮西边亮,我们被断了粮是不假,但是不代表就没有别的办法。”
“你有办法?”
东哥儿老神在在,晏白对此表示怀疑。
的确,站在晏白的角度这话确实没什么说服力。
“收起你那不信任的眼神吧。”
东哥儿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胸有成竹道,“你大学士头脑聪明,我这颗脑袋也不是吃素的,有些问题你没想到,不代表我也想不到。”
“哦?那晏某愿闻其详!”
许是被东哥儿自信的神色感染到,晏白决定听一听她有何高见。
“胡有道说官仓之粮全部拿去赈灾了,那官仓无粮了,民间不会没有粮吧?”
东哥儿边说边伸手指了指外头繁华的坊市,“我们想办法从民间筹粮,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
前半句晏白听着顿觉有理,听到后半句,他又觉得有些不着调,“建设校场营房,每日消耗的粮米甚巨,我们能从民间筹集多少粮米呢?”
的确,为了用最快时间建好校场营房,经宗颢授意,晏白征用了大量工匠进行建设,这些人每日消耗的粮草,民间哪家粮行能吃得下呢?
就算京城所有粮行都愿意支持,那筹粮之钱从何而来?
总不能事情刚开始,就要伸手向官家要吧?
虽然怀揣着诸多疑惑,东哥儿还是从他的语气中听出认同之意,当下开心笑道,“这个问题嘛,本大人自有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