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神明有约》
1. 一夜化神入仙尘
夜兰作为无相天的边缘人物,自小不知父母是何人,至今身世成谜。
别的神二代蜜罐里泡着金勺子喂着锦衣玉食的长大,而她使劲浑身力气才凑合着没有被饿死。
她从小好学脑子又灵活,靠自己努力学会了不少戏法,整日无相天上各洞各府的上门表演才艺,这才换的一些吃食和银钱。也亏得她嘴甜面善,虽素日无依无靠,从小到大倒也没人真正欺负过她。
这日她偶然听得原来无相天还有一洞府专门存放神明之命书,便生了前去查看的念头。
这洞府是禁地,无相天所有人都不得入内,仅供神明之主弥罗查看众神之所作所为。夜兰日等夜等,终于等到弥罗前往此处。她化身一只小蝶站在弥罗肩头,偷偷摸摸的便随弥罗进了洞府。
洞府之中别有一番天地,一面数丈高的墙壁上开出万千壁窟,每一壁窟之中都放着一本命书。
弥罗进了洞府之后念了最近犯事神明的名字抽出他的命书,坐在一处树根旁,仔细查看。只是弥罗刚看了不到一刻钟,就哈欠连天,很快便倚着树干打起了瞌睡。
夜兰见此状况,轻声轻脚的来到壁窟前,仿照弥罗的样子找出自己的命书。奇怪的是她还没张嘴请书,命书就从壁窟而出,直直的悬浮在她的眼前,似乎生怕她看不见。
她拿过书,走到一处隐蔽的地方便迫不及待的打开,看看自己究竟是从何而来。
书上第一页便写着:四女召灵集万念,一夜化神入仙尘。
五百年前,人间各国混战,民不聊生,很多女子被以“传统”或“信仰”之名合理化献祭。其中有四女,她们的亡故带来了夜神的诞生。
【第一女:城门未开箭如雨,梨花马死公主亡】
南越国力薄弱,为避免被其他三国蚕食,便主动献上公主风明雪寻求周炎国庇护。公主凤冠霞帔,所带嫁妆五十余车,浩浩荡荡穿行在两国路途之中。
时逢灾荒战乱之年,公主一路遭受流民土匪无数,等到了周炎望都城外时,公主一行人所剩无几,嫁妆也被劫掠一空。但好在公主毫发无伤,双眸仍似秋水澄澈。
国弱人微,即便是一国公主也不被待见。风明雪在城外等了三天三夜,始终不被允许入城,直到一道旨意传来,她彻底死心。
周炎国主未见她一面,却称她面如渍瓜土为骨,身若老妇害人眼。更令她难以接受的是,旨意之中提到了母国的来信,信中所言大意为公主既已被送入周炎,他日即便为奴为婢为玩物都任凭摆弄,南越国不会有任何意见。
不堪受辱,风明雪一怒之下骑上梨花白马直冲望都城内。这时城墙上立着的弓箭手没有丝毫手软,根根利箭射向她,不过须臾之间,梨花马倒,公主身亡。
在母亲裙下千娇万宠如珠似宝长大的女儿郎,一朝横死在异国城门之外,高贵如公主又如何,最后还是成为了国家王权的抵押陪葬品。
【第二女:战神供在高庙堂,娇娥孝衣身入渊】
周炎国主一觉醒来大汗淋漓。梦中战神突现,索要神位和女侍,这样他便可护佑周炎之兵将勇猛无比,百战百胜。周炎国主当机立断,万金铸庙供奉此神,并全国寻七月七日午时出生的十六岁女娇娥。
百官翻遍万民生辰册,终于在不显眼的一处发现最佳人选,此女为月罗村曲家独女曲灵儿。曲灵儿生在农户之家,父残母病,全家生计仅靠她纳鞋织布维持。十里八乡的村民虽看不上她们一家,但每每谈论,言语之中也会流露出对曲灵儿坚韧孝义的欣赏。
后其母病情愈发严重,自知康复无望,为不拖累女儿,便一根草绳上了吊。曲灵儿被抓走的那天她正守在家中正堂为母亲守孝。
她被带到望都城的圣井之前,被告知自己要被当做女侍送给战神,当下她就双腿瘫软在地。她以家中残父和为亡母送葬为由连连求饶,可无人回应。她的父亲拖着残区前来寻她,可还没靠近就被一棍打了脑袋直接倒地。
曲灵儿挣扎着想前去扶起父亲,但她一个小女子面对数十名精壮之士,无异于蝼蚁博马象,毫无还手之力。等到了午时,曲灵儿就身负重石被扔进圣井入了水渊。曲灵儿泪洒圣井台,一身白衣孝服入井,无辜赔了一条命。周围兵将满脸雀跃,配上热闹的唢呐声,一股丧事喜办的感觉。
【第三女:扎营安寨修整处,眼中男郎夜夜新】
武晋国经过三五年的战争,兵将已疲惫至极。为了安抚军心,武晋国主下令将国内勾栏女子送往军营处供兵将放松解乏。
国困家贫时期,许多女子为活命不得已入红尘,以身体换取些活命的机会。其中有一女子旁人都叫她惠姬,她原是良家女子,一女一儿日过过得还算可以。后来战争频发,导致她一家无口粮裹腹,于是她的丈夫将她卖到了勾栏之地换取钱财。
惠姬整日以泪洗面,更是划破脸颊以此反抗。勾栏的嬷嬷见她容貌已毁,心头一软便许她在勾栏做些杂苦活,不必出卖自己的身体。
该来的还是逃不掉,皇家选中全国五十所勾栏院,其中所有女子都必须前去军营,惠姬也在此列。进了军营就像进了豺狼虎豹之地,不少饥渴的兵将轮流折磨这些女子。惠姬虽已破相,但肌肤胜雪唇红齿白,还是没能幸免。
狼多肉少,很多女子经受不住日夜折磨,一命呜呼。惠姬心如死灰,却偶幸遇到一同乡,细聊之下才知二人竟然还有些亲戚关系。这同乡趁夜黑风高的时候打算偷偷放走她,还她自由。
奈何军营人实在太多,这一举动被发现。惠姬违抗皇命,私自逃跑,被一刀砍死在营帐外,让所有沦为军妓的女子不敢再生逃跑的念头。
鹅黄色衣裙在一片赤红盔甲之中显得格外亮眼,惠姬静静地躺在地上,早已没了呼吸。那些为国杀敌的男人用玩味的眼神看着她的尸身,他们受命保护整个国家,却忘记了这女子也是同根子民。
【第四女:稚气未脱离家门,再见已成孤座坟】
九陵国位于西南之地,多山多水,实属是一个人间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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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但自从四国战争开始,便无人再有心欣赏这夺目美景。连年战争令国内男丁尽失,为了维护国家的千秋万代,九陵国主和官臣商议,决定国家十五岁以上女娃必须嫁人生子,凡有不从者,即刻绞杀。
千荷是一大户人家小姐的贴身丫鬟,刚满十四岁。她家小姐年长她两岁,如今已二八年华。依照国家律令这小姐早该嫁人生子,但她父母在去年使了银钱,才勉强让她继续待字闺中。
眼下上面查的严,今年无论如何这小姐都必须要嫁与他人,父母念其年幼且身娇体弱,便心生一计。千荷成了那个替嫁女。
位卑人贱,千荷抵抗也无用,她穿着宽大不合身的喜服嫁给了一个三十余岁的坡脚男子。婚后一个月她便有了身孕,来年秋天她便诞下了一个男婴。男婴刚满一月时,她的腹中又添新儿。
短短三年,千荷就成了三个孩子的母亲,彼时她刚十七岁。生养三孩还要兼顾全家老小的衣食换洗,千荷已从水灵灵的小姑娘变成了脸无血色的后宅妇人,身体极度虚空。
在这种特殊的战乱年代,谁家生孩子都是能得到奖赏赞誉的。千荷丈夫不顾她身体有恙,很快令她再次有孕。
转眼九月已过,千荷又要生产。她骨瘦如柴,只剩一个大肚子异常的显眼。撕裂的疼痛在拉扯着她,她疼的五官扭曲,张着嘴却没有力气发出任何声响。
孩子生下来那一刻,她身体下的床褥却渐渐鲜红。她原本还有一丝光亮的双眼不断暗淡,她似乎预料到自己的结局,忽而就全身放松了,闭眼扬起嘴角,等待生命最后一刻的到来。
她的一生不过十八载年华,其中十四载寄人篱下小心侍主,另外四载孕育三子一女。她的一切都由不得自己,包括身体,最后一座枯坟便是她永远的归宿。
四女皆为枉死,更巧的是她们的死亡是在同日同时。她们死在不同的地方,但死后四人亡魂不受控制的慢慢靠近,逐渐脱离出本身的人形合四为一,成为一具新的婴儿躯体。
在这期间,不少女子的怨灵也如接受召唤似的,黑压压的一片从四面八方涌来,她们把自身的怨气恨意全部都注入到这婴儿体内,不留分毫。
所有人都以为这婴儿会成为天上地下至恶之人,可出乎意料的是,她竟然浑身透着异光,脸上平静祥和,颇有一幅大慈大悲的模样。
过了五个时辰,所有亡灵全部消失汇集到这婴儿体内,随即从天而降的神道裹挟着这婴儿,一股力量将她拉上了天。
未入地狱苦海,反倒成神受仰。自此无相天多了位女神明夜兰。
夜兰看着自己的来历,心中不免庆幸。这无相天踩在天下所有人的头上,人人向往。在这里不说多么大富大贵,但众神明手中的这些权力,就捏着人间众生的命门。纵她在无相天是个没人看上的小角色,放在人间也必受万人信拜。
当然托舟之水亦能覆舟,众神明虽地位优越,但也终会有自己的苦恼。这不五百年后的今天,他们第一次感受到了威胁。
2. 夜神降世现人间
弥罗看着在天宝殿歪七扭八躺着的众神明,不由得一阵头疼。
人间太平五百年,如今却又烽烟再起。百姓苦不堪言,各位神明也哭嚎连天,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控诉要活不下去了。
神明之力来自于凡人信仰敬拜,但很多时候神明都是只收礼不办事的,这是规矩。
凡人所求不过福寿禄色,可人心实在贪婪,若神明次次满足他们的愿望,那还得了?所以规定凡人之命是需要自己累世积累的业债置换的。
人间太平之时,凡人会修祠堂建庙宇来供奉各路神明,祈求自己万事皆顺。但如今他们饱受刀刃饥饿骨肉分离之苦,谁还顾得上这些平时根本不显灵的神明啊!
况且历朝历代从未有神明止乱的先例,凡人早已对神明不抱任何期待。
令弥罗头疼的还不止这些。
人间恩怨情仇诸国混战,无辜惨死之人实在太多,战死的、饿死的、受辱自尽的、屠城被埋的……他们死后怨念恨意丛生,不入轮回,成为鬼魂怨灵留在人间作恶。
如果照此发展下去,昔日繁花如锦的大城小寨渐渐变成了百鬼夜行的烬城鬼垒,那他们这些神明岂不是都成为了花架子,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性。毕竟鬼灵那些东西从来不拜神,碰上个心高气傲的,或许还想跟神明来比划比划呢!
弥罗暗自思衬,想想有些心慌。他实在心烦,再看看眼前这些用哭丧来逼迫他的属下,更加气不顺了:“若是世人知道他们曾经日夜跪拜的神明都是你们这幅死样子,不知道他们会有多失望。遇到事情商量不成,就一哭二闹三上吊,死皮赖脸的待在我的大殿,给人添堵。”
神明不插手人间的因果,这是千万年来的铁律。但今时不同往日,想要这无相天继续千年万年的延续运转下去,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唯有派神明下凡扭转人间运道,重新树立神明之威这一条路可走。当然,如此一来,也算遂了众神明的愿。
叹了一口气,弥罗无奈之下开口:“既然你们想走个捷径,快点让人间恢复如初,那你们谁愿意下凡?”
前一秒还在表演做戏嚎啕不止的神明,下一秒全部面面相觑安静如鸡。下凡?这可是个苦差事!这件事办得好,那万事大吉,你好我好大家都好。但要是办不好,不仅砸了自己在人间的名声,而且在无相天也会遭受指指点点。
另一个更现实的问题,大家都在无相天享受惯了,偶尔例行公事轻轻松松完成自己的任务,身体早已经不能承受超负荷的压力了。去人间驱鬼查案解决诸国纷争,这种需要付出体力脑力的活,实在是个烫手山芋。
虽然弥罗心中已有人选,但看到这些神明的反应,还是差点背过气去。看样子他们只是提供建议而已,并没有人真正的想下凡。他们也不想推荐别人,平白无故给自己招惹麻烦。一个一个的老滑头,让人恨得牙痒痒。
“哼!我就知道你们从始至终就没打算过要下凡。你们只是给我压力,让我去定好人选,得罪人的事你们是一件都不干。”弥罗对着一众神明指指点点,如果不是碍着脸面,他真想啐他们一脸。但缓了缓还是说:“罢了罢了,这件事我自有人选。三日之后,神灵下凡。你们也都速速离开这里,让我清净一下吧。”
弥罗此话一出,在场的神明都松了一口气,他们乌云密布的脸上瞬间天朗气清,起身拍拍衣服的灰尘,满意离去。
不多时,天宝殿就只剩下了弥罗一人。思来想去,来回踱步,弥罗下定了决心,嘴里吐出一句话,这句话化作灵语飘荡在空中,被他大手一挥,便撒入了人间的千家万户。
…………
夜半更深,月光如昼,独苏山脚下,世外桃源般的一块风水宝地上忽然间一座庙院轰隆隆拔地而起。红墙绿瓦,飞檐翘角,比那君王的宫殿有过之而无不及。
庙院的门前牌匾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夜神庙。
就在此时,从无相天落下的灵语宛若幽风穿过人间座座庭院,钻进窗棂缝隙,将大城小寨内的众人硬生生从梦魂中拉起。一时之间,稚子哭声此起彼伏绵延不断。
众人匆匆穿起衣物出门查看,不出片刻,街巷人头攒动,议论纷纷。
“你们都听到了吗?今夜神明夜兰降于独苏山,活童祭祀人间万安。”
“这句话一直在我耳边嗡嗡叫,堵住耳朵都没用,想不听都难呢。”
“这些年周炎武晋南越三国一直交战,不肯讲和,他们杀来杀去,可最后苦的是百姓啊。大家吃不饱穿不暖,连最基本的喘口气活着都快做不到了,如果神灵这次真能下世拯救万民于水火,那才是真正的苍天睁眼了呀。
众人窃窃私语间难掩兴奋。毕竟神明向来只存在于信仰之中,从未有人得见真容。如今乱世之中,人人自危,莫说是那至高至上的神明,即便是一个巫蛊之者,只要他说能拯救世人,大多数人也会拼尽全力将他牢牢抓住。
乌泱泱的男女老少簇拥着赶往独苏山。一个时辰后,独苏山夜神庙前就挤满了人头。
“我昨日刚来独苏山采药,此处还是一片自然之景,可晃眼间这里就起了一座庙院,说不是神力所为谁又能信呢?看来今日神明定会现身!”
“独苏山处在三国交界处,是一个三不管地带。神明选在这里建庙院,想来会公正处理三国的纷争。”
“如果是真的,也不知道哪家的小童会被选中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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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品?”
“不管哪家的,只要选中也算是为国为民尽力了。”
人群之中的话音未落,只听得一声惨叫划破夜空,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向同一处望去。
只见一位女子发丝凌乱,瘦骨嶙峋,脸上毫无血色,她身上的粗布麻衣补丁摞补丁,勉强遮蔽身体。此刻她正用力的拍打怀中脸色发青的小儿。可是无论她怎么喊打,小儿都一动不动。
她声音颤抖,下意识的出口:神明保佑,让我的孩子平平安安……脱口而出的一刻,慌乱间她的精神猛地一抽:活童祭祀!是神明将她的孩子夺去了!
“对啊,这是神明给我的孩子编织的死网,神明又怎么会来救他呢?”女子嘴里喃喃自语,浑身似乎全都瘫软了下来。
围观的人也大都明白了,这孩子就是那个被神明选中的献祭品。
人心非石,见此情形,一拄着拐杖的低矮老妇好言劝解:“这孩子应当是被神明选中了,他是个有福之人,这辈子不白来人世走一遭。”
旁边人也跟着附和:对啊对啊,这孩子天生命不同凡人,做母亲的也不要太过悲伤了。况且生逢乱世,孩子烂衣破鞋,跟着你也是受苦啊!
非亲非故,能说两句暖心的话已是旁人能释放出来的最大善意。此刻所有人内心深处其实是更雀跃的,因为祭品已出,神明应该快要降临。
果不其然,幽暗的天空撕开一道明口,四只通体如雪的神鹤从高空振翅而来,降落在神庙屋檐四角之上。整座神庙的瓦片顿时朵朵奇花绽开,庙柱上各种千奇百怪的灵兽也散着金光,仿若活过来一样。聚集在庙前的人群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景象震住了。
“神明夜兰今入世间扫苦度厄,他日万民皆安方可返还。”
再出灵语,众人纷纷下跪,双手合十抬头仰望。他们面带希冀,眼中有止不住的期待,更有甚者,眼含泪光,翘首以盼。这一刻,所有人都忘记了之前的怀疑和犹豫,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神明要来了!
彩霞遍空,天光四裂,神道绵延数里,连接天地。就在猝不及防间,扑通一声,夜兰顺着神道从天而降,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她没想到自己的出场方式这么狼狈,揉揉腰,刚要起身,又被两个天上扔下来的包袱砸倒在地。
明明自己可以美美出场惊艳世人,可弥罗偏偏让自己丢人。夜兰恨恨的小声骂了一句:弥罗这个老不死的,还真是讨厌!
但考虑到今夜是自己初亮相,得镇住场子,夜兰淡定的顺顺头发,扯扯衣服,站起身来。她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头一歪,对着众人努力挤出一个甜甜的微笑:“大家好啊,我是夜兰,拜托以后多多关照。”
3. 南越皇宫除祸端(一)
可是下一秒,夜兰脸上就多了一块烂泥巴。夜兰刚想张口,脸上又多了一块。没错,砸她的正是那位刚刚丧子的女子。
这女子双眼中布满了悲痛,她扯着嗓子喊:“神明是来救世的,那为何还要活童祭祀?你既要救这天下,又为何不能放过一小儿?依我看,神明也不过是个杀人的刽子手!我丈夫因为参军打仗死掉了,我儿子又因为神明降世死掉了,你们这些天上地下的高位者为何要可着我们这些穷苦老百姓来薅啊!难道我们的命比那蝼蚁还不如吗?”
女子说完便抱着孩子站起身,踉踉跄跄歪歪斜斜的离开了独苏山。
夜兰被说的半天摸不着头脑,她刚刚从无相天下来啊!她什么都没做,怎么就害了一小儿?她伸手想留住女子问个明白的时候,身边一群人围了过来。
“神女,我想求财求运!”“神女,我想求家人平安。”“神女,我想求一日三餐能吃饱。”
无数的请愿在夜兰耳边响起,她无力招架。实在不得已之下,她只好拎着两个包袱飞身悬到半空,俯视众人。
她扒拉扒拉脸上的烂泥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一切都好,然后施法定住了闹哄哄的人群:“你们有愿,可用指血写黄符,每日午时之前将黄符贴在庙墙之上,午时之后任何人都无法上山。但神明之力也有限,不是所有请愿都能帮你们实现。”
规则说完,夜兰落入庙中,又检查了一遍门栓是否牢牢的将庙门并起。
“不是我不愿意跟你们说话,实在是人太多了,你们七嘴八舌的我也听不清,今夜大家都累了,快快回家歇息吧。”夜兰隔空解了众人的定身术,透着门缝催大家下山。即便如此,还是很多人不死心的站在门前求愿,不舍得离去。
夜兰好说乃说才劝得所有人下山,折腾了一晚上,她实在是又困又乏。她携着两个包袱,半睁眼的进了夜神庙的卧房,看到床的一瞬间,立刻躺了上去,呼呼大睡。这一睡就将近睡了七个时辰。
按照夜兰的正常发挥,她是能睡至少十个时辰的,可今日她的肚子一直咕噜咕噜叫,即便在熟睡中她都感觉到了前胸贴后背的饥饿感。无奈她只能起身给自己找些吃的。
早上进来的时候夜兰基本没有关注到这个院子的具体情况,眼下她彻底醒了过来,才发现这个院子的陈设实在是对不起它华丽的外表。屋内只有简单的桌椅床铺,院子里光秃秃的,连根快枯萎的狗尾巴草都没有。
虽然肉眼可见这座庙里实在没有什么可以吃的东西,但夜兰还是不信邪的将这里翻了个底朝天,直到确认这里确实空无一物。
实在是太饿了,夜兰忽然一阵心酸委屈涌上心头,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辛苦打拼上百年,她好不容易攒够钱给自己在无相天开辟了一块洞天福地,结果还没过几天好日子,就被弥罗派下来收拾人间的残局。她实在是不想下来干这些脏活累活,奈何胳膊拧不过大腿,弥罗三两句话直接就把她扔下来了。
“你是不是很饿啊?”一道尖锐的声音忽然出现,夜兰瞬间抽回游离的意识。她上下左右身前身后全都看了一遍,并没有人存在。
夜兰拍拍脑门,难道是幻听了?就在这时,这道声音再次出现:“原来神明也会饿啊!不如夜神你求求我,我告诉你哪里有吃的。”
夜兰动了动耳朵,这声音距离自己很近,而且好像来自地下?眼角一挑,夜兰故意配合:“我该怎么求你?”说话间夜兰用笼音网将自己身边的地面全部锁死,任他是上天入地的妖鬼还是邪神,这一把都逃不脱。
“原地转三圈然后青蛙跳!”这句话刚说完,笼音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钻地底,不出片刻就将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子生生拽出。夜兰抱着双臂,踢了一脚笼音网中的男子,男子身上立刻簌簌的落下来很多的泥尘。
“哎呦哎呦!踢这么疼干什么?”男子变换了声调,把脸前的头发拿开,夜兰定睛一看,这小子不是水川吗?她的力神!既然是自家人,夜兰便赶紧念了句咒语把笼音网收了起来。
在无相天,力神是神明的契约灵,一切行为全都听神明的指令。力神千奇百态,有的神明喜欢花草,便把力神炼化为花草,有的神明喜欢野兽,便把力神炼化为野兽。
夜兰自小一人游荡在无相天,实在无聊,所以她把力神炼化成了人形,这样漫漫长夜她也不至于太孤寂。夜兰在无相天是最末等的神明,她炼化力神数量也有限,目前她身边也只有水川和烟萝两个力神。
“烟萝呢?既然你都来到人间了,烟萝自然也不会一人留在无相天。”夜兰又踢了水川一脚。水川故作吃痛,龇牙咧嘴的捂着小腿跳来跳去。夜兰见他这一幅贱嗖嗖的模样,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说不说,我数三个数,不然……”夜兰手中捏着一个树人,正作势要将树人的腿折上去。
水川见状咧着嘴笑,哼哼唧唧的说道:“烟萝真是你的命根子。在无相天的时候你就偏爱她,到了人间你还是偏爱她。”随后他指了指庙门的方向:“你的烟萝此刻怕是要撑死过去了,她哪里还记得你。”
夜兰将树人放进袖筒,边向庙门方向走边打趣道:“不不不,烟萝和你都是我的心头肉,可不能拈酸吃醋的。”
打开庙门的一瞬间,夜兰咽了口唾沫。庙门前满满的一堆食物,各式各样的菜系佳肴,各种瓜果点心,应有尽有。
在庙门的右侧,浑身乱糟糟的烟萝左手拿着一根鸡腿,右手拿着一块糕点,嘴里塞得满满的。看到夜兰和水川出来,她晃了晃手里的鸡腿:“人间的食物可真是美味啊,比那无相天最好吃的烤兔还要美味。你们两个快坐下来吃。”
顾不得形象,夜兰立刻坐了下来,开始大快朵颐。水川虽平日不爱美食,素来只求肚饱,但见两人吃的这么香,还是流下了口水,加入其中。
三个人胡吃海塞一顿,心满意足,吃饱之后齐齐躺在了庙前的小坡上。夜兰在中间,水川和烟萝一人抱着她一根胳膊。微风拂过,入眼满是翠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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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花星星点点点缀其中,这景色实在是美不胜收。
“你们两个怎么弄的这么狼狈,比那乞丐还要惨?”夜兰自打炼化出烟萝和水川,就尽全力让他们吃好穿好喝好,不舍得亏待他们半分,可她下凡不到一日,他们两人就弄的人不人鬼不鬼的,不成样子。
“我们两个不是正经神明,只是力神,所以过神道的时候风吹雨打,还时不时的出来一些陷阱机关,我们俩斗了一路才算成功下来,来到人间。”烟萝噘着嘴,拍了拍圆滚滚的小肚子。
夜兰是第一次下凡,而且是临时被弥罗扔下来的,她并不清楚过神道还有这么多的规矩,她直起身拉着烟萝和水川左看右看,生怕他们哪里磕了碰了。烟萝站起来转着圈让夜兰检查,水川也故意模仿烟萝的样子来回转圈撒娇,逗得夜兰捧腹大笑。看到他们二人只是形象受损,夜兰这才放下心来。
一上午而已,庙墙上已经贴满了黄符。夜兰三人谈笑间,一道黄符突然飞奔过来,这道黄符力道甚强,竟然能够直接精准的找到神灵所在。夜兰眼神一撇,迅速挡在烟萝和水川面前,伸手稳稳接住。
摊开黄符,上面写着:南越国主风寄云敬求夜神除祟。夜兰仔细观摩,这黄符念力这么强,应当是至少三人之血混合炼制的。此次下凡意在结束人间纷乱,南越国作为三国之一,从它开始这一场征途似乎也是不错。
“来活了!我们把剩的供品搬进庙里,随后便去南越国皇宫。”夜兰说完,随后三人便吭哧吭哧的来来回回跑了七八趟,才把所有吃食全部挪到了庙里。
既然要出门办事,也要讲究些面子,夜兰施法给烟萝和水川重新打扮了下。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两人立刻变得神采奕奕。 不知不觉间日薄西山,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夜兰利用瞬移术带着烟萝和水川来到了南越皇宫。
刚进南越皇宫,三人就被一派繁华奢靡晃了眼,无相天的天宝殿也不能与此相比。金阶玉砌,椒兰焚香,丝绸帷幔层层坠落,灯火摇曳中君王醉卧锦榻。三人互相看了一眼,这瞬移术怎么把她们带到别人的寝宫来了,实在是不太礼貌!
“你们是谁?为何在国主寝殿?”三人背后忽然传来一声质问。明明没有做贼,可三人还是心虚的吓了一跳。
来人是个小侍女,双手正端着一盘新鲜荔枝,她狐疑的看着三人,从上到下将他们打量了一遍。
听到小侍女的声音,帷幔里传出慵懒男声:“是谁在叫嚣?”
小侍女赶忙应答:“回国主,不知哪里来了三个不知死活的,竟然明目张胆的在这偷窥。”
“哎哎哎!你这小姑娘可不能胡乱说话。我们哪是偷窥啊,我们是你家国主送了黄符请来的!”夜兰说完此话,帷幔里的国主倏忽间就起了身。
扯开帷幔,国主风寄云来到三人面前。看到风寄云的样子,夜兰有些吃惊。风寄云比她想象的要年轻,应该不超过三十岁。他玉面含霜,剑眉凌目,黑衣龙纹衬俊骨,抬眼间似乎心中有所思。
4. 南越皇宫除祸端(二)
风寄云拱手相问:“可是夜兰神女?”
夜兰点点头:“正是我!今日庙墙见你请愿黄符,所以速来相助。不知国主要除何祟?”
“不管除何祟,我烟萝一定会竭尽全力帮助国主殿下!”夜兰和水川扭头看向烟萝,烟萝正两眼放光的看着风寄云,那眼神想要把风寄云吃干抹净!水川恨铁不成钢,偷偷拧了一把烟萝的胳膊。夜兰不好意思的看了眼风寄云,赔了个笑脸。
风寄云嘴角挑笑,夸了句:“这小妹倒是率真可爱!是个好孩子!”紧接着他眉头微皱道:“今日请夜神前来,实在是有人力做不到的事情!请移步四仪殿我跟您详谈。”
几人离开了风寄云寝殿,来到四仪殿中。四仪殿烛火百盏,灯影重重,上百个先人牌位供奉堂前,一片庄严肃静。
“国主为何带我们前来这祭拜先人之地?”夜兰发问。
“夜神有所不知,自去年起几乎隔段时间我风家就有一人死掉,不到两年这四仪殿中便多了八座牌位。”风寄云抬手摸了下离自己最近的牌位:“死掉的八人之中有五个幼童,他们是我的儿女。他们死得蹊跷,既非疾病缠身,也非自尽而亡,全部都是在睡梦中气息骤绝。他们断气之后一天之内,尸体全部如干尸一般,活脱脱像是没了血肉的骨头架子,实在不寻常。”
“这一年里,我请了许多的能人异士,也轰轰烈烈的做了几场法事,可这等怪事还是停不下来。如今,我风氏血脉仅剩一子,若再发生意外,那南越国数百年的基业以后将更主易人。今日请夜神前来,便是想求一个心安,若这南越皇宫真有邪祟作怪,还望夜神能助力相除。”
水川看了眼牌位:“除了五位皇子皇女之外,我看另外三位都是不同姓氏的女子,她们是谁?”
“她们是我的妃妾,因为曾为我孕育过子嗣,所以死后她们也被供奉进四仪殿。当然把她们供奉在这里,也是缘于她们的孩子都在这里。一世血脉亲情,唯愿她们魂归黄泉时,仍能相依相伴。”风寄云话语间多了几分柔情。
夜兰道:“除了这八人之外,可还有其他人这种方式死亡?比如小侍女、洒扫太监等?”
风寄云微怔,思考了片刻:“宫里虽也有其他伤亡情况,但基本都是生老病死之类,应该不是被邪祟所害。”
夜兰继续道:“国主身边目前仅剩一子,这一子的母亲可还在人间?另外国主身边可还有其他妃妾陪伴?”
风寄云叹了口气:“不在了。这个孩子是我的长子,生下来他的母亲就去世了,难产而亡。如今他的弟弟妹妹们皆已故去,只有他在我身边日夜陪伴。眼下我身边也没有其他妃妾,我的所有妃妾均已身陨。
“国主,春恩殿的娘娘头风病又犯了,疼的死去活来,殿中的所有东西都被摔了,奴婢们也都被赶了出来。国主您快去看看吧。”看起来年龄尚小的一位小侍女慌慌张张的过来禀报,急的满头大汗。
听到这话,风寄云的脸色产生了微妙的变化,眉头更是几乎不可察觉的微微蹙了一下,他停顿片刻开口:“我随后就到。”小侍女听到这话身体明显放松了一下,然后又立刻折返回了春恩殿。
夜兰看出风寄云的心不在焉,便说道:“国主既然有事,那便先去处理。我们三人在这宫内先转转,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风寄云连忙应道:“好!好!三位神明随便看,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整个南越宫都任由三位出入。”随后风寄云又安排了侍女太监整理好一处寝殿,供夜兰三人安歇。
………………
一行三人走在南越宫的长廊上,时不时的检查着周围是否有异样的情况。
烟萝撅着小嘴吐槽:“你看看人家南越国的国主,如今虽孤家寡人,但曾经有四个美人陪伴在左右啊!再看看无相天的弥罗,这么多年了我竟没见他身边有过一个女子,真是个清心寡欲的神明之主啊。”
水川接茬说道:“对啊!好生奇怪!无相天一直以来并没有神明不可相恋的规定,多少神明成家立业,繁衍后代,可唯独弥罗一直孤身一人,整日跟根棍子似的杵在天宝殿里。难道他不觉得无聊吗?”
烟萝摇摇头:“弥罗还是太古板了。若我是神明之主,一定将无相天的好男儿全都塞进我的后院!大好人生,怎能浪费!”
水川仰头大笑:“你也不怕吃撑!再说即便你是个力神,真身只是一个树人,但你作为姑娘家,还是要矜持一下的,不可日日都将心里的那些小九九都拿到台面上来讲,免得被旁人听去了笑话。”
夜兰走在前头,听着两人的话,心里真有一种儿大不由娘的感觉:“你们两人的脑袋里整日不知道都在想些什么?感情之事怎好随便?情之一字,贵在独钟,一颗心万不能许给多人。”
听了这话,烟萝转了转眼珠,上前一大步,跟夜兰肩并肩:“主人说的在理!但为何主人有这些感悟,难道炼化我和水川之前你有不可说的过往?”水川也上前一步,凑一个耳朵来听。
夜兰两手一摊:“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话本里面多少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故事,足够了解男女之情了。好了好了!不扯这些没用的,好好看看这座宫殿里面到底有没有藏着邪祟。”
作为无相天之上的神明,夜兰自是能看到凡人无法看见的东西,烟萝和水川作为夜兰的力神,也被炼化的拥有了阴阳眼。三人走了大半个南越宫都没什么发现,直到走近一处宫殿时,停住了脚步。看着宫殿上方不断升腾起的团团黑雾,水川笑了笑道:“看来这南越宫还真有不干净的邪祟!只不过这邪祟道行太浅,连遮蔽自己的气息都做不到。”
这座宫殿名唤冬花殿,看上去似乎长时间没有人居住了,连大门上的牌匾都落了一层积灰。夜兰轻轻的推开门,三人走了进去。院子久未打扫,已经长满杂草,但满院荒芜中一树桃花开的正艳,给这个院子平添了几分生机。桃树的一根粗枝上绑着孩童玩的秋千架,院中的石桌上放着一个木头玩偶小人。
正当三人仔细观察这所殿院时,殿内寝宫里传来哄孩子的歌谣:“灶火暖暖跳呀跳,粥香甜甜飘呀飘。爹爹明日就会来,带包麦芽糖儿笑。娘亲怀里小乖乖,快快合眼睡觉觉。”歌谣唱完,整座院子里都充斥着孩童咯咯咯的笑声,这笑声时而贴着耳根,时而又从后颈幽幽传来,忽左忽右地飘着,令人浑身发毛。
虽身为神明,但夜兰三人从没见过邪祟,如今冷不丁的来抓她们,难免心中有些畏怕!烟萝走在夜兰和水川的中间,一只手还扯着水川的衣袖,水川轻声说了句:不要怕。
宫殿的雕花门此时半掩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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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斜斜切近屋内,只见床榻上坐着个装扮精致面容姣好的女人。女人怀中抱着一小儿,小儿青紫色的小手正抓着她的一缕头发玩耍。三人正看的仔细时,女人低垂的头颅突然"咯"一声转过来,死死的盯着三人:“你们竟然能看见我?”
烟萝壮壮胆子,昂起头:“我们是风寄云国主请来除邪祟的,自然看得见你!”
听到风寄云这个名字,女子脸上流露出一股不屑:“活着的时候他就想方设法折磨我们母子,如今我们都死了,他还不放过我们吗?”
“折磨你们母子?”夜兰心中疑惑:“风寄云是你什么人?”
女人冷笑了一声:“他是我什么人?自然是我的夫君了!”
夜兰再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回应:“慕香。”
夜兰眉头一凝,这个名字她在四仪殿没有看见。那风寄云其实不是有四个妃妾,而是五个,只是风寄云为何不把慕香母子的牌位也放置在四仪殿中呢?
水川道:“国主妃妾子嗣频频被害,这些事是你做的吗?你既已脱离尘世,为何不带着孩子好好入冥地,投胎转世,何苦还留在人间?”
慕香抱着孩子一下子就从床上蹦下来了,笑的前俯后仰,流不出泪的双眼里面写满了痛快。她步步逼近水川,看笑话似的吐出一句:“他们死有余辜!”
“我的孩子本该是太子的。”慕香低眼温柔的看向怀中的小儿,忽而情绪到了激动处,她又抬头恨恨的道:”“风寄云这个人敢做不敢当,懦弱又自私。如今虽贵为一国之主,但背地里干的尽是见不得人的勾当。要是老国主知道他的那些事,估计要气的掀翻棺材盖。”
夜兰问:“他做了什么事?让你死后都不能放下心结。”
慕香一阵发笑:“他做了什么事你们去问他啊,来问我做什么。若我猜的没错的话,此刻他应该在春恩殿伺候,毕竟他待那位春娘娘犹如亲母。”
忽然屋外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响起,三人注意力被吸引。待马蹄声落,三人再回头看,慕香母子已不见踪影。
水川道:“被她跑了!”
“不碍事。我方才趁慕香不注意,在她身上下了探灵石查探她的魂灵阶,这探灵石能混合她的气息,我可以借此追踪。你们两个守在南越宫,四处看看还有无其他邪祟。”夜兰说完便循着慕香的气息一路追去。
穿过野山丛林,跨过溪流水涧,夜兰追到一处石门前。这石门取名半冥子,孤零零立在荒地中央,看起来十分突兀。跟着慕香的气息夜兰跨进石门,一瞬间天地忽变,原本空旷的不毛之地立刻变成了热闹非凡繁花如锦的不夜之城。
琳琅满目的货摊摆在道路两旁,街角食肆升腾着烟气,歌台舞榭处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这城中人人穿红着绿行事轻松自在,完全不似战中百姓的状态。
再仔细观摩,夜兰这才发现原来眼前的这些人其实并不是人,而是鬼灵。或许他们在此地十分惬意,所以即便是身为鬼灵也一个个的鲜活无比。
“姑娘我看你肤若凝脂眉如画,锦衣华鞋显贵雅,若配上我手中的这支头钗会更惹眼。不如你发发善心,买下它吧。我已经三日没吃东西了,实在是太饿了。”一个鬼灵双手捧着一只翠玉点红头钗倏忽间荡悠悠的出现在夜兰的面前。
5. 南越皇宫除祸端(三)
夜兰的眼中映着这只鬼灵,半白头发胡乱的搭在鬓边,衣服袖子一边长一边短,背有些微微弓起,看起来实在是有些凄惨。可心有余力不足,她道:“我初来此地,心中虽想帮你,但手中确实没钱,况且我头上有只银钗,也无法再配戴另一只钗了。”
“这只头钗可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它价值连城。其实我早都动了卖它的心思,只是我数日在这城中逛来逛去,竟没有一人能配得上它。今夜第一眼望见姑娘,我就知道它适合你。”这只鬼灵望着手中的头钗眼中生出可惜:“我即便是十日不吃饭,也不会将它卖给配不上它的人。”
鬼灵这句话说的夜兰心里酸溜溜的,她灵机一动:“不如用我的这支银钗换你的这支玉钗,只是这样你会吃亏了些!毕竟我的银钗不值钱,换不了你几顿饭。”
“好呀好呀!”鬼灵十分开心:“我吃一顿可熬十日,这支银钗够我在半冥子混几个月日子了!”
夜兰从头上取下银钗,同鬼灵交换。鬼灵在递出头钗时双手紧了一下,似有不舍,但很快他便调整好情绪,将头钗放置在夜兰手中。夜兰急于寻找慕香,她随意的将头钗插在发间,便跟鬼灵道了别。这只鬼灵却在她离开后怅然若失了很久很久!
根据慕香的气息夜兰来到了一处无名府邸前,慕香应当是躲进了这里。这座府邸算是这座鬼城里面最好的房子了,想必里面住的是这鬼城的大人物。
夜兰不好擅自闯入,只能先敲敲门。咚咚咚!咚咚咚!敲了好长时间,始终没有人前来开门。夜兰考虑再三,最终还是决定自己开门走进去。
周围一切都静悄悄的,连只虫叫都没有,夜兰站在这座府邸中,四处观望。不知为何,夜兰看着这座院子的布置陈设,没来由的一股熟悉感,她总觉得眼前的场景似曾相识。可她明明之前一直生活在无相天,从未来过这里。晃晃脑袋,夜兰觉得自己有点抽风。
夜兰寻寻摸摸找到了后院。后院看起来耗费了不少心思,各种奇花异草抓人眼睛,一颗结满果子的石榴树立在一角,院子中央是一个奇美莲花池。
夜兰走进院子,拨开各种花草看看是否慕香藏在其中。可是当她走到莲花池边时,脚突然踩了青苔,整个人一瞬间都跌进其中。
此时,夜兰还没来得及反应,朵朵莲花便生长出长长的花丝并汇聚在一起齐齐的钻进她的心脏。随之而来的是她眼前蓦然间出现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这男子面若桃花邪魅至极,一双眼睛悲狂交加,令人忍不住多看几眼。奇怪的是,看着这个人这张脸,她的心狂跳不止。
这种感觉非常奇怪,好像她的心被塞得满满的,她想见到这个人,想牵手,想拥抱,想与他岁岁年年游历大好河山。
…………
春恩殿一片狼藉,风寄云站在殿中,看着春映棠一头黑发散落在肩,嘴角脂红犹如血迹,他忍不住上前靠近:“春娘娘,你可是又头疼了?云儿帮你按按可好?”
春映棠虽已年过四十,但保养甚好,再加上天生童颜,说二十余岁也不为过。
她双眼微睁,斜靠在床榻之上:“云儿天天忙着国事,已经够累了,就不用再为我的事烦心了。对了,云儿妃妾子嗣接连无故丧命,宫中只剩长恒一子,云儿要不要再选些中意的女子与你一起生儿育女。我虽不是你的生身母亲,但我来南越之时,你才十岁,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你的事我是要上些心的。”
风寄云跪在春映棠眼前,斩钉截铁道:“我不要!春娘娘以后莫要再提这些事了。云儿此生守着春娘娘和长恒过。”
春映棠无奈道:“罢了,你想怎样便怎样吧!“ 缓了缓,她又说:” 我今日下午小睡,梦中见到了老国主。老国主叮嘱我要好好帮你守好江山,不能随意挥霍国本,不然我死后他也不会放过我。云儿,你说你父王他为何这样说呢?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百姓,他怎么就不能理解?明明在世的时候他对我千般好,为何现在时常在梦里对我呵斥训诫?”
风寄云道:“春娘娘都说了那是梦而已,不能当真的!春娘娘要放宽心,每日插花写词,做些喜欢的事。至于南越国事,我自会妥善处理。”
春映棠揉揉太阳穴,脸上一股烦躁的意味。远嫁异国他乡多年,如今在这南越宫,她虽说一不二,但内心着实孤寂。再加上这几年头疼病日日折磨她,她没有一日是好过的。
“对了,可寻到与画像上的男子相似之人?”
春映棠说完这句,风寄云眸色一沉:“寻到了几人,我唤他们过来给春娘娘瞧一瞧。”
不一会儿,五位长相神似的男子陆续走进了春恩殿,他们站成一排,等着春映棠面看。春映棠特意换上了一身华丽宫服,走至这些男子身边,细细打量。几个男子被春映棠看的好不自在,脸一阵红一阵白的。
“春娘娘可还满意?”风寄云袖笼之下手掌紧握。
“终究都不如他。”春映棠叹了口气,摆摆手,让这些人全部下去。
风寄云紧绷的神经听到这话慢慢放松下来,他不知画像中的男子是谁,只是春娘娘执着寻他,自己便照做而已。
水川和烟萝在南越宫转了一大圈,没有再发现什么邪祟之类的东西。可到达春恩殿门前时,一股邪气直冲他们两人的天灵盖。正当两人纠结要不要进入春恩殿查看一番时,夜兰从远处魂不守舍的回来了。
“主人你怎么了?为何浑身湿漉漉的?”烟萝迎上前,满是担忧。水川害怕夜兰穿着湿衣生病,施法将水分全部吸了出来。
烟萝水川的声音在耳边嗡嗡叫,可夜兰一句都没听进去。她努力让自己清醒下来,可思绪根本不受控制,那张脸一直浮现在她的眼中,挥之不去。
“我真是要疯了!这个人为何一直在掠夺我的注意力?”自从跌入莲花池,那个从未见过的男子就一直在她的脑袋里走来走去,不曾停歇。
夜兰为了克制自己,闭眼屏气凝神,用法术封印自己蠢蠢欲动的心脏。缓了片刻,她才总算静下心来。
睁开眼的时候,烟萝和水川齐齐蹲在她的面前,两脸的匪夷所思。烟萝道:“主人我看你面色潮红,嘴角藏笑,你如实招来到底出了什么事?”水川也道:“谁在一直掠夺你的注意力?”
面对两人的逼问,夜兰竟然有了一种偷情被抓的感觉,她心虚的解释:“嗯……刚刚我是撞邪了,意识错乱了一下,不要多想。”夜兰想赶紧换个话题,正好春恩殿的邪气被她察觉到,她清清嗓子:“走去春恩殿看看。”
烟萝和水川虽然对这个解释不太满意,但也没有多问下去。
侍女禀报后夜兰三人就进了春恩殿。
进殿时,风寄云正跪坐在地上为春映棠捏腿。见到夜兰三人进殿,他不紧不慢的起身,同时向春映棠介绍:“春娘娘,这是无相天的神明,我请来除邪祟。”
春映棠眼神顷刻之间多了些光彩,连忙起身:“今日我听侍女们叽叽喳喳讨论,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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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来了神明,现下一见,三位果然有超脱之气。”
夜兰只搭眼一瞧,就看出了春映棠额间乌气盘踞,血红咒纹若隐若现。原来是有人以血为引,给春映棠下了血咒,这种诅咒若不清除,将会日日发作,令人头痛欲裂,生不如死。夜兰随即开口:“打扰春娘娘了,我三人见这春恩殿似有邪气入侵,便前来查探。”
“邪气?”春映棠眉头皱了一下。“我这殿内常年桃柳枝插瓶,五帝钱串挂做帷绶,竟然还有邪气。只是这邪气在哪里?它能带来什么祸事呢?”
夜兰抬手摸了一下春映棠的额中:“邪气在这里。娘娘的头疼病也皆是因此而生。若我没有猜错的话,春娘娘应该是日日都受头疼病的折磨。”
风寄云道:“怪不得我寻遍名医都无法去除春娘娘的头疼病,原来是邪气导致。那夜神可有法子帮忙去除邪气,还我春娘娘康健?”
“国主放心,今日定将邪气从春娘娘体内赶出。“夜兰看看风寄云,又扭脸看向了春映棠:“只是春娘娘的邪气非同一般,是种下了血咒形成的,要想破解需要春娘娘舍出些体内之血。”
“什么?”风寄云有些犹豫,随后他道:“必须用春娘娘的血吗?我的可不可以?”
春娘娘将风寄云推至身后:“为我解病,你的血如何能行?只要能治好头疼之症,别说一点血,就是要我半条命,我也愿意。”
夜兰就地取材,从琉璃瓶中抽出一根桃枝:“春娘娘只需滴三滴血在桃枝上就可以。”
春映棠差人拿来了短刀,刀尖划破皮肤的时候,她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抽邪气除血咒的时候春娘娘会感觉犹如千针入脑,会非常痛,但是这个痛不会持续太久。另外还要冒犯一下春娘娘,您的身体需要被人扶着,我怕等会太痛您会逃离。”夜兰说完,水川和烟萝就识相的抓住春映棠的胳膊,将她牢牢锁定。
风寄云面露担忧:“这个方法真的可行吗?”
水川回应:“我主人在无相天最喜欢研究的就是如何驱邪,这点小事对她来说不足挂齿。等会保证还给国主一个神清气爽的春娘娘。”
夜兰施法将血气遍布整根桃枝,随后立在春映棠眼前与她四目相对,右手食指中指并拢用力从春映棠的额间慢慢抽出乌气。因为疼痛春映棠浑身颤栗并不断扭曲着身体,额头和脖子的青筋快要蹦出来。就在春映棠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所有乌气被全部抽了出来。夜兰眼疾手快,趁乌气重新找到春映棠之前,立刻用桃枝直插这团乌气的中央。
这团污浊的乌气与桃枝上的鲜红血气升腾在空中,紧紧的绞在一起,如两条凶蛇在烈火中扭曲挣扎厮杀。见此情形,夜兰拿起旁边的凉茶泼了上去,原本纠缠在一起的两团气瞬间灭了下去,桃枝也哗的一下落在地上,成为焦枝,四分五裂。
解决了乌气之后,夜兰开始除掉春映棠额间的血红咒纹。她伸出右手,掌中画符,手掌在春映棠额间来回游走,咔嚓咔嚓的声音传出,血红咒纹似乎忍受了极大的不甘,它从春映棠的额间挣脱出来,像利剑般直冲夜兰的颈间。夜兰左躲右防,趁其不备,将它抓住握在手间。
可是它仍然不死心,不断变换形状想要逃出来。奈何夜兰掌中之符力量强大,它根本不是对手。过了好久,它或许是没了力气,开始发出阵阵哭声,这哭声如女子半夜啼血哀鸣,能直接扎入人心。渐渐的,哭声变小了,一滴滴的赤血落在了春恩殿的地上,染红一片。
6. 南越皇宫除祸端(四)
“搞定!”夜兰搓搓手,对自己的成果很是满意。
此时的春映棠虽瘫软在地上,但也渐渐从刚才的疼痛中缓了过来。她用手轻轻的拍拍头,果真头不痛了,困扰几年的头疼病这下彻底根除了!
她仿若重获新生一般,激动的站起身:“夜神此次治好我的头疼之症,我实在不知如何报答。不如我命人在南越国给夜神修庙建寺,往后岁岁年年都带领百姓供奉。”
闻此言,夜兰不禁想到昨晚她见到的那些百姓,不少人破衣烂衫加草鞋,更有甚者瘦条条的犹如干尸,似乎好长时间没有吃过饱饭了。而这些宫殿居住的贵人们动动嘴就是百千两银钱,即便战中年月,吃的喝的用的穿的也都是顶好的。
虽然心有对比,但夜兰还是很友好的回应春映棠的谢意:“春娘娘不必费心,今日之事只是举手之劳罢了。况且我在人间已有住处,无需再劳民伤财为我破费了。”
风寄云站在春映棠身侧:“春娘娘的头疼当真痊愈了?”春映棠点点头。
这时,夜兰忽然想起了慕香母子,便问风寄云:“国主可否为我讲一下冬花殿的慕香?”
风寄云本来喜悦的脸上顿时蒙上了一层为难之色,他愣了半天才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夜神如何知道慕香的?”
烟萝插嘴:“今夜我们在南越宫溜达的时候,发现了冬花殿的异常,所以便进里面看了看。慕香正巧抱着孩子也在那里。我们怀疑是慕香杀了你的妃妾和孩子。”
“我来说吧。”春映棠见风寄云不知如何开口,便站了出来。“慕香这孩子是云儿的贴身侍女,自小服侍云儿。或许是一起长大,慕香对云儿暗生情愫。”
“五年前,慕香实在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意,便在云儿的酒里下了药,让云儿宠幸了他。说来慕香也有福气,那晚之后她就怀了身孕。因为她上位之路不正,所以云儿并不待见她。她的出身也低些,所以其他妃妾也都不正眼瞧她。”
“后来她生了一个儿子,也算在宫中立住了脚。或许一朝成凤,她得意忘了形,所以便开始在宫中耀武扬威,其他几个妃妾也因此没少联手整治她。可天不遂人愿啊,她的儿子生下来就体弱,即便是精心养着,最后还是夭折了。慕香思念儿子,积郁成疾,也随着去了。”
风寄云在一旁垂着头,默不作声。
夜兰道:“原来如此。但慕香母子已去,无论如何她也为国主生子,为何独独留她母子没能入四仪殿供奉?”
风寄云脸色有些难看:“看到她们母子的牌位我就想到她设计我那一晚,我不愿回想。再说她出身低微,即便有了子嗣之功,也不配进四仪殿。”
夜兰不想评判慕香的所作所为,但她觉得世间女子多为情所困,如慕香这种捧着一颗真心绞尽脑汁去送给这样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还为他生子,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夜也深了,春娘娘和国主都需要安歇了,我们三个也不过多打扰。另外我已为春娘娘的寝殿设下界锁,再无邪祟可近春娘娘身侧,春娘娘可放心入眠。”夜兰说完便带着烟萝和水川离开了春恩殿。
…………
“主人今天用探灵石测慕香的魂灵阶,慕香属于哪一阶?”水川十分好奇。
夜兰道:“三阶。慕香是法力最低等的鬼灵。”
烟萝挠挠头:“慕香竟然是三阶?那这个南越宫岂不是除了慕香之外,还有其他的邪祟?毕竟三阶的鬼灵实在法力太低了,闹不出什么大的动静,更别说让活生生的八个人变成干尸了。”
“我们烟萝还是比较聪明的嘛!”夜兰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捏了捏烟萝的肥脸蛋。“我怀疑慕香逃跑是有其他鬼灵帮助,前去追慕香也是想看看到底她背后还有没有其他鬼灵。可谁知慕香跑进了一座宅子,那个宅子似乎能隐去鬼灵的气息!”
水川道:“什么宅子?竟然连主人都不能来去自在?”
“是鬼城里的一座无名宅院,我能感受到宅子的主人应该法力不弱,甚至连我估计也难敌其手。”夜兰说完又想起了自己在鬼城的所见所闻:“我今日追慕香的时候进到了鬼城之中,说来也挺有意思,从前在无相天看的话本,里面描绘的鬼城阴森恐怖,可我今日所见却截然不同。鬼城秩序井然,一派祥和,甚至那里让人异常的安心。”
烟萝歪着小脑袋问:“跟无相天以及人间比呢?”
夜兰想了想:“取两者的优长而存在。它有无相天的安稳,也有人间的烟火气。”
“娘啊,今日是你的生辰,我给你烧的纸钱收到了吗?”角落里一阵呜呜咽咽的哭声传来,惊动了正在赶往寝殿的夜兰三人。“女儿无能,暂时不能为你报仇,你原谅我。国主请了神明来除邪祟,等她们找到凶手,我也就能明白是谁害了你。”
夜兰本不想管太多事,可听到这侍女的后半句话,她的身体自觉转了方向。这侍女看夜兰三人前来,匆忙用脚去踩还冒着火星的黄纸,将盆里的火全部熄掉。
“我们只是前来问些话,不会过问你在宫中犯禁烧纸的事情,你无需害怕。”夜兰素来知人间皇宫规矩,侍女太监等皇家奴仆从不许在宫中祭祀家人。一来是因为皇宫建筑群密集相连,一旦失火将损失惨重,二来是因为皇宫是皇家居住的神圣之地,除了皇家特权外,其余一概人均不能在此行通阴阳之事。
侍女瑟缩在角落,抬起头才发现她是今日进四仪殿禀报春映棠病情的那个小姑娘。她哽咽着:“我叫禾儿,是春娘娘身边的侍女。神明有何想问的,尽管问。只要我知道的,都会说出来。”
夜兰道:“你刚刚好像在说你的母亲是被害死的?她是怎么死的呢?”
禾儿回答:“我娘也是被邪祟害死的。她死的时候身体也如故去的皇子皇女们一样,一日之内沦为干尸。这件事我报给了国主,国主对此也知情。”
原来除了他的妃妾儿女,这个宫中还有其他人这样死掉。风寄云竟然没说实话,他为何要隐瞒?夜兰顿时觉得这个南越皇宫里面的事情应该不会简单。她继续问:“你娘之前在宫里是做什么的?”
“我娘是六皇子的奶娘,从六皇子出生就把他带在身边,胜过亲生。六皇子死后,我娘日夜难忍,一度不吃不喝。后来还是我时常宽慰陪伴,她才渐渐缓过来。可谁知半年前她突然暴毙,死在了床上。死后症状和那些皇家人竟然一样。”
“六皇子是?”
“是冬花殿慕香娘娘的孩子。”
又是跟慕香有关,那这样看来慕香其实最有可能犯事。杀掉风寄云的其他妃妾和孩子是出于嫉妒不平,杀掉奶娘是为了让孩子高兴。可慕香明明是三阶鬼灵啊,这一切她不可能做到。
烟萝看着可怜巴巴的小侍女禾儿,温柔问:“那你如今是跟着春娘娘?她待你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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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儿点点头:“春娘娘此前待我娘就极好,我娘过世后,春娘娘就让我陪在了她的身边。多亏春娘娘照拂,我才在宫里生存下来,不然以我的年岁阅历,一定会在宫里被欺负死的。”
“你娘和春娘娘有什么交情吗?”夜兰疑惑。这南越宫那么多奶娘,那么多奴仆,为何春映棠会和这个奶娘有牵扯?
“我娘是周炎国人,春娘娘以前是周炎国的大公主。应该是思念家乡,春娘娘见了我娘以后格外照顾。我娘也感念春娘娘的恩德。我记得我娘在世时经常被春娘娘召唤去,每次我娘回来都拿着一堆赏赐。”
夜兰上前一步,俯身抬手将禾儿脸上挂的泪珠擦掉:“你放心,我一定找出是谁害死了你娘。你听子时的更声都响了,快快回去睡觉吧。只有睡得饱才能身体好,你娘在九泉之下才不会担心你。”
自从娘亲离世后,再没有人这样关心过她。禾儿退后一步,眼泪簌簌而下,她朝夜兰鞠了一躬,便转身跑走了,小小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拐角处。
夜兰正有些悲伤,烟萝和水川两人一下子就紧紧的搂住她,差点让她窒息。夜兰明白他们两人的行为,毕竟他们两人刚炼化出来时是叫她母亲的,后来她实在觉得自己年纪轻轻不应该有两个这么大的孩子,这才让她们改口叫了主人。
“主人要时时刻刻在我们身边,哪里也不许去。”水川低声道。
“我宁愿自己死掉,也不愿意让主人受到半分伤害。”烟萝小嘴嘟囔着。
夜兰心中无限满足感动,但她实在受不了这么肉麻的氛围,她勉强从烟萝和水川的熊抱中挣扎出来,喘着气道:"你主人我可是无相天的神明,谁还能伤我分毫?你们两个不要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今日你们两个也都累了,我们快些去寝殿休息。"
三人很快便到了风寄云为她们安排的寝殿,这寝殿灯火通明,华丽中不少温馨,能看得出来是用了心的布置。烟萝左摸摸右瞅瞅,高兴的来回转圈圈,毕竟她还从来没住过这么好的房子,没睡过这么软的榻。
这个寝殿一共三室,一个正室两个侧室。烟萝和水川自觉的睡在了两边侧室,把中间最好的正室榻留给了夜兰。
或许太累了,烟萝和水川两人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唯有夜兰躺在床上没有丝毫困意。封□□脏的法术已经失效了,她的眼前又开始出现那个男子。
只是这次脑子里的画面太过羞人,她竟然看到了这男子在洗澡!青山群绕中一天然泉池,男子半露上身倚在池边,他发丝微湿,薄唇轻抿,眉间似有化不开的愁,一举一动都实在勾人。三界之中怎会有这种天人之姿的存在,让人忍不住想……摸一把。
夜兰咽了下唾沫,让自己努力平复下来。她不能沉溺于这种莫须有的美色之中不能自拔,这一切都是自己幻想出来的。这个人应该不存在!
也许睡一觉醒来,明天脑子里就不会再有这种莫名其妙的画面了!强迫自己闭上双眼,夜兰努力入睡,但翻来覆去,她始终清醒的很。折腾了半天,她索性坐起来打定。
约摸半个时辰过后,夜兰感觉到身体正前方有人在喘息,她眼睛睁开的一瞬间就对上了一双情意缱绻的眸子。夜兰看着这双眸子不知不觉入了神,她自言自语道:“怎么会如此真实,难道幻觉的威力又加大了?”
可是下一刻,夜兰就被一双有力的手拉入怀中,她被紧紧的圈在了臂弯。
7. 南越皇宫除祸端(五)
他的胸膛很宽硬,怀抱中有一股清茶香,此刻夜兰才意识到,这不是幻觉。虽然内心极度渴望能留住这种温存,但残存的理智告诉夜兰:“你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晓,快推开他!”
夜兰推搡挣扭,脖子后仰着尽量不与这男子太过亲近。可男子的力量着实惊人,无论她怎么折腾,都不能逃开。撕扯了好久,夜兰才勉强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你是谁?为何我进入莲池以后便对你念念不忘?你又是如何寻到我所在之地的?你可有方法摒除我脑中所想眼中所见?”夜兰心中太多疑问,一连串问题全部叽里咕噜脱口而出。
男子仿若没听见一样,只是直勾勾的盯着夜兰,正坐在她眼前。夜兰端详片时,才发现这男子眼神迷离,七魂丢了六魄,怕问不出什么。
方才还有些顾虑,此刻夜兰胆子大了一些,她打量着男子的五官,目光从他的发间游移到鼻尖再延伸至喉结,他没有帅到惨绝人寰的地步,但偏偏自己对他入了魔着了迷。
恰巧此时烛火燃尽,殿内只剩月色撑亮。谁知在这种迷蒙之中,这男子的美色又平添了几分,让夜兰不由得心生涟漪,身体忍不住想扑上去。诱惑太大,她最终还是再次使用法术封印了自己的心脏。
这男子不言不语,忽然歪身倒在床榻之上,闭眼入睡之时还不忘伸手给自己拉了床被子盖在身上。
夜兰虽不知这一切到底因何而发生,但她用法术封□□脏后看到这个占据自己大床的男子,还是没忍住踹了他两脚。随后她翻身下床钻进了烟萝的被窝,抱着香香软软的烟萝沉沉睡去。
人间的软床锦被睡着就是舒服,日上三竿时夜兰才悠悠醒来。她还没完全睁开眼,就莫名的感觉到有火辣辣的目光在紧紧盯着自己。等睁眼确认时,水川烟萝和那男子都站在床边,眼神中各有深意。
睡了一夜,封□□脏的法术早已失效,夜兰看着男子心中忍不住欢喜,不自觉的眼波流转,双颊绯红。烟萝看破不说破的神情,故意咳了两声提醒夜兰收收她花痴的表情。水川则阴着脸,一幅想要揍人的做派。
这男子明显已经从昨晚的神游状态恢复正常,他虽立在那儿不动,但看夜兰的眼神快冒了火,赤裸裸的心思全部摆在了明面上。
夜兰下床,对这男子开口问:“你是谁?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男子道:“我是半冥子的城主归明。你昨夜闯我宅院,入我莲池,夺我情丝,令我对你魂牵梦萦不能自己。这情丝是我精心养护万年为心上人所种,现下被你毁掉前功尽弃。”
夜兰听着归明略带刻薄的抱怨,心中也清楚是自己莽撞才生出的这一摊子事。她语气柔和:“城主莫怪,昨夜我是寻找鬼灵才不得已进你家门,也是在不小心的情况下才入你莲池。事已至此,城主看这件事该怎么办才好?城主是否有解除情丝的方法?”
归明强压着自己的悸动:“我早已心有所属,今虽情丝误入你身,但我也断不会在你身上浪费心思。这情丝自然是想尽办法也要解除的。”
听到这话,夜兰的心莫名有了一丝抽动的痛,这情丝还真是不容小觑啊,连一点委屈也不能受,一句不合心的话都听不得!夜兰道:“我既能进入半冥子,想必城主也定知我非凡间之人。我来自无相天,来到人间是为了解决纷争战乱,自然也是无暇与城主谈情说爱。况且目前我们只是因为情丝才彼此想要靠近,情丝解除各自自由,再不打扰。这情丝由城主种养滋育,城主痛快把解除之法告知我即可。”
“解除情丝的方法是有的,只是……”归明蓦然间耳朵透红,整个人都变得有些不太自在。他话没有说完,抬手将一幻化出的莲花瓣叶送往夜兰心头:“此举可保你七日之内恢复正常。七日之后我再来与你商讨彻底解决情丝的办法。”
还没等夜兰反应过来,归明就消失在殿中,没留下半点气息。
烟萝和水川一直在旁边看着,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俩人也了然于胸。烟萝当下立马分析起来:“这位鬼城的城主虽年纪一大把,但看他皮相倒也年轻,跟我们主人也配的上。只是总觉得若主人跟他在一起,就是嫩草被老牛啃了,有点膈应。”
水川还是拉着脸:“我看他不怎么样,主人配他,那真是凤凰随了鸡,自降身价。况且这本就是一桩巧合之事,等主人跟他解了情丝,两人之间就没了瓜葛。只是这人卖什么关子,这解除情丝的办法为何今日不能直接说?”
归明在夜兰心口放置的莲花瓣叶效果还真不错,她脑子中现在已经清净了不少,真可谓是无爱一身轻。
侍女们早已将洗漱物品和早食都送了过来,三人洗洗涮涮又吃吃喝喝,一上午的时间转眼便过去了。
“国主子嗣尽数被害,唯有他的长子安然无恙。我们去趟这位皇长子的殿中,看看是否能摸到些头绪。”夜兰带着水川烟萝,请了侍女引路,前往乐生殿。
到达殿中的时候,风长恒正伏在案台练字,小小少年已经初具风采,举手投足都折射出他的教养极好。殿中侍奉的侍女告诉他了夜兰三人的来历,他立刻放下手中事,上前俯拜:“宫中怪事频发,弟妹皆不明不白死去,神女此次前来南越宫,还望能找出幕后元凶,还南越宫安宁。”
看着如此懂礼又顾念亲情的少年,夜兰回应:“太子放心,我自当竭尽全力。”
乐生殿跟其他殿的装扮陈设完全不同,长生殿明显更加威严沉闷一些,不过想来也是,毕竟太子以后是这个国家的君王,必是从小各方面都要更严格一些。
夜兰看了一圈,这殿中气正光足,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她问:“太子这两年可有身体不适的时刻?”
风长恒摇摇头:“我身体一向很好,从无有过病痛,这两年更是连寻常小病也未生过。”
同是风寄云的孩子,为何风长恒如此安稳?若是与风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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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有仇,背后凶手没道理只留风长恒一人啊?斩尽杀绝不是更痛快?
夜兰暗自疑惑时,烟萝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她盯着墙壁上的画像,自言自语道:“这画中女子生的实在美丽,两边的男子虽都仪表堂堂,可站在她身边也黯然失色。”
水川也上前仔细观看:“左边这个男子应该是国主,右边这个男子与他有三分相像,应该也是皇室中人。”
“中间的女子是我母亲年欢瑶。”风长恒脸上浮现出一些自豪的神色,这抹神色转而又被落寞代替:“只可惜一直以来我只能在画像中念她。”
夜兰问道:“你母亲与国主和另一位男子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我看画像之中你母亲站在中间,笑的十分开心。”
“我母亲其实是我祖父的义女,当年我祖父与外公是过命之交,外公因意外过世后,祖父就将我母亲带进了宫中,当做女儿抚育。这画中的另一位男子其实是我的皇叔风靑云,皇叔他只比父皇小了一岁。他们三人自幼一起长大,关系要好,不分彼此。”
风长恒眼中有些湿润:“皇叔也不在了。当年我幼时,都是皇叔陪我玩耍,教我骑马识字。他文能比状元,武能压将军,是我心中最仰慕之人。”
“他年纪轻轻是怎么过世的?”夜兰继续问。
“具体情况我也不是特别清楚。我只知道有半年的时间没有见过皇叔,再见到他的时候就是他躺在棺材中的仪容。我曾问过父皇到底是怎么回事,父皇他闭口不谈,只是跪在四仪殿中暗自垂泪。时间恍然而过,皇叔走了快有四年光阴了。”
夜兰还想继续多了解一些情况:“你皇叔生前在宫内常与什么人来往?你可知一二?”
风长恒脱口而出:“父皇身边的慕香。慕香娘娘是我父皇的侍女,但她那时经常抽时间就跑到皇叔身边,皇叔跟她在一起时也常常喜不自禁。后来慕香娘娘被我父皇纳入了后宫,皇叔与她之间便也有了距离,两人十天半月见不到一次,即使见面也规规矩矩,从不逾矩。”
连风靑云也跟慕香有关系,看来慕香确实是破解南越宫邪祟之事的关键人物。如此,她也有必要去风青云的故殿走一趟了,或许能从一些旧物中发现些关于慕香的蛛丝马迹。
“太子,今日是春令节,后花园处十分热闹,不如您也去瞧瞧吧。奴婢见您整日呆在殿中做功课,没有片刻的休息,实在心疼。”一年纪稍大的侍女询问风长恒的意见。
夜兰也借此说:“我们想要问的事都已经问完,不多打扰太子。春光正好,太子也莫要辜负艳阳美景,好好放松一下。”
烟萝和水川一直呆在无相天,没有参加过人间的各种节日,夜兰也对他们二人说:“你们也前去一起热闹一番,感受下人间的喜乐。”
烟萝水川二人随着太子一起高兴前往后花园,夜兰则一人前去了风靑云故殿。推开殿门的刹那间,夜兰差点以为走错了地方。
8. 南越皇宫除祸端(六)
一般无人收拾的旧殿不说凌乱无比,至少也不会太干净。而风青云的旧殿窗明几净,桌椅瓷器一应俱全,根本不像长时间无人居住的宫殿。殿内字画极多,书卷气息浓厚,靠近窗边的案台上一摞摞纸稿摆放整齐。
此殿中的鬼灵之息虽被极力掩盖,但夜兰摸索间还是察觉到了异常。纸飞帘动,须臾间,夜兰身侧闪过一抹白影。再一转眼,这抹白影消散,夜兰手中被塞进了一封书信。
展开信件,密密麻麻的字写满了整张纸。一气读完,夜兰凝眉生惑,她走近案台,将上面的纸稿全部翻看了一遍。正看的入神时,开门声吱呀呀响起,夜兰抬眼就对上了风寄云复杂躲闪的眼神。
既已在此地碰面,风寄云也不能扭头就走,他道:“今日春令节,我想起了与青云从前在一起的日子,便来他的住处看一看。不巧夜神竟怎么来了这里?这座殿已经许久未有人来了。”
夜兰浅笑,话语如刀直插人心:“国主既睹物思人,那又为何将自己的同胞兄弟残害致死?又为何占他心尖爱人,令他夜夜难眠?” 言罢,夜兰将数百张的纸稿撒在风寄云的面前。
风寄云看着一地的书信和画稿,明显嘴角抽动了几下。他定定神,依然为自己开脱:“夜神何出此言?我对青云向来疼爱,怎会杀他?怕不是夜神误会于我!”
“你既说是误会,那我便来同你辩一辩。”夜兰指着满地的纸稿:“这是你弟弟风靑云与慕香的几十封来往书信,此外还有几十张画像。这画中之人不是旁人,正是慕香母子。你杀了你的亲弟弟!”
“至于你为什么杀他,你应该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风靑云虽不是长子,但他样样出色,他也是老国主曾经最得意的王位继承者。权力这东西最能迷人心智,谁不想站在至高之位号令天下?你不甘心被亲弟弟压一头,不甘心这个王位交到你弟弟手里,所以你设下计策,引你弟弟上钩。你在同他外出狩猎的时候,故意安排人将他的马匹引到陷阱处,让他跌入你精心布置好的死亡深坑。”
“万幸你弟弟他福大命大,满身的刺伤都没能要了他的命。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后来你又命人在他的汤药中日日下毒,他发现的时候身体早已无力回天。但他念你是一母所出的大哥,在活着的时候没有道破这件事。他吞下心酸,安慰慕香以后好好的以你后妃的身份生活,养大他们之间的孩子。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权力,为了不让任何人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至于慕香,她原是你的贴身侍女,转头却喜欢上了别人,这个人还是自己的弟弟。你当然不能容忍!所以你明明对她没有半分情谊,却还是在明知道她怀有身孕的情况下故意宠幸了她,并昭告天下封妃事宜。这样一来你弟弟可真是有口难言啊!”
“此时我也能明白为何你不将慕香母子的牌位供进四仪殿,原来这孩子本就不是你的。想来昨天慕香说她的孩子本该是太子也没任何错!不过那春娘娘也是一张好嘴,为了维护你,慕香这件事愣是被她黑的说成白的,也不枉旁人说你们情同亲母子!”
听到夜兰一字一句的将这些事情说出来,风寄云面露愧疚之色,他屈膝跪地,将散落在地的纸张重新一张张捡起:“既然青云已在这些信件中把事情的原委都交代了清楚,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是我对不起他。可谁让我们生在皇家呢?寻常人家的兄弟尚且为了一亩薄田十两碎银争的面红耳赤,更何况我们?若有机会问鼎天下,谁会不想?古往今来,哪一位君王背后不是父子相残,兄弟相杀,血流成河。”
“这世间,权力即正义。我贵为一国之主,手里握着数十万的兵马,弑杀亲兄弟的事情哪怕在整个南越国传开,也无人敢说半句闲话。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无论这江山怎么来的,只要我稳居王座,全天下就没有人能审判我!”
普天之下能将杀人这件事说的这么堂而皇之有理有据的,也就高高在上的国主敢这样。夜兰想起风长恒的话,道:“从小一起看春花夏荷,踩秋叶冬雪,相伴二十余载,哪怕你身居高位,我也不信你心如磐石。手刃亲兄弟别人不敢审判你,雷鸣黑夜之时,你可曾自己审判自己?进四仪殿给祖宗上香之时,你可曾自己审判自己?”
风寄云像是被戳到了软肋,停顿了三四秒,忽而将手中整理齐全的纸稿全部撕碎,他近乎咆哮着说:“从小到大他事事压我一头,在他面前,父皇从未夸赞过我一句。甚至于我们的母亲在临死之前,都只见了他,一句话都没留给我。难道我天资平庸连母亲的爱都不配得到了吗?朝臣也对他青眼有加,各个上奏请求立他为太子,说他若有朝一日穿袍成王定会是百姓之福。最可笑的是,宫里的侍女太监都区别对待,日日奉承于他,连这些最下贱的奴婢都瞧不上我。”
“所有人都将他视为手中宝,而我从未被看见。既如此就别怪我心狠,我就是要让他们的愿望落空,就是让全南越国的人都对我卑躬屈膝。为了有这一天,青云只能死!”
夜兰看着风寄云,眼神中突然生出了怜悯:“他是明珠宝石,你也未必是泥沙瓦砾。你应当努力过好自己的生活,而不是把不满怨恨全部加注在他的身上。纵使他曾经遮住了你的光,可他并没有错!”
风寄云眼角有泪:“青云他本可以对我不屑一顾,让我正大光明的恨他。可他为何要同情于我?他亲手学做我爱吃的菜,背地里求父皇多召见我,一向好脾气的他也为了我重罚了嚼舌根的侍女。他不知,他对我越好,整个南越宫越没人看的上我。同是皇子,我还年长于他,凭何我要靠他立威?他博得兄友弟恭的贤名,我却成了茶余饭后的笑料谈资。”
“你是被嫉妒蒙蔽了双眼,连你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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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你的好都看不见了。他在死之前都不忘维护你,不忘考虑到你们风家的千秋万代。如今他过世那么久,你还在怨他。”夜兰替风靑云抱不平。“你这样怨天尤人,难道这世上就没有一人对你好?”
想到此处,风靑云的面色有了些柔和:“当然有,那个人就是春娘娘。春娘娘她发现了角落里的我,把我拉出阴暗之地,让我晒于阳光之下,告诉我要想让别人看的起,就要自己争气。所以我苦读诗书,勤练骑射,将兵书翻的页脚都烂掉。春娘娘是我此生的救赎,给了我从未得到过的关心,我必让她这一生富贵无忧,安稳到老。只要她想做的事,我统统满足。”
碎纸片落在地上,宛若这解不开的情仇被生拉硬拽成七零八碎的模样。
噔噔噔!噔噔噔!声响从斜后方传来,夜兰扭头一看,是慕香。她怀中揣着小儿,目眦欲裂,正目标明确的朝着风寄云扑去。夜兰先是在此地设置通灵界,这样即便鬼魂也能被凡人所见,随后她一个瞬移挡在风寄云面前,双手交错旋转向外推,将慕香手中的煞火拦下。她看看腰间的探灵石,慕香一夜之间就从三阶升至二阶,到了可以伤害活人的地步。
“慕香,我已知晓你过往之事,确实你受到了莫大伤害。国主夺了你的身体,杀了你的挚爱,但人鬼殊途,日后他归西,你们想怎么了却恩怨我都不管,但眼下我不能让你伤害他。”
同为女子,夜兰能理解慕香满腔的怒火,但火炭没落到谁脚背,谁就站着说凉快,感同身受永远是个伪命题。慕香只觉得这话好笑:“谁家报仇还要等到百年之后?今日我就要他为我的孩子陪葬!他做所有事情我都能原谅他,唯独伤害我的孩子不行!我作为母亲就该为这可怜的孩子出头!”
“什么?你的孩子也是国主杀的?”夜兰问道。
慕香还未回应,一阵吵闹声就从殿外进到了殿内。只见水川烟萝中间走着一妇人,后面还跟着那位丧母的小侍女禾儿。这妇人身上被绑了捆灵绳,是个亡魂。再看她的长相与禾儿有五六分相似,夜兰顿时明白,这妇人就是禾儿死去的母亲,也是慕香小儿的奶娘。
这妇人的到来,令在场的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进入通灵界,禾儿忽然看到了亡母,她急急忙忙三步并两步走到母亲面前,还未说话就泪流满面。慕香怀中的小儿十分兴奋,他伸出两只小手,咿咿呀呀的想让妇人去抱。风寄云阴着脸,似乎这个妇人欠他八百吊钱一样。慕香则是眼神凌厉,想要将这妇人千刀万剐。
妇人看到禾儿哭的凄惨,忍不住眼眶泛红:“娘就是担心你,所以才冒着风险出来看看你。看到你一切都好,我就放心了。娘能有今日,是罪有应得,你不必为娘鸣不平。日后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你离我远一些,我怕身上的这些阴气会伤害到你。”她后退两步,与禾儿拉开一些距离。
9. 南越皇宫除祸端(七)
“主人,我们在后花园吃茶赏花踢毽子时,突然听见一阵滋啦滋啦的扒开泥土的声音,循声而去我们发现这妇人刚从土里钻出来。她出来之后直接穿过众人,行至禾儿身边,来来回回徘徊,不敢靠太近,又久久不愿离开。观其神情,我猜测她就是禾儿死去的母亲。”
“想到禾儿昨晚曾说她母亲也是死后被抽干精血变成了干尸,与整起事件有联系,所以我们便将她带来寻你。鬼灵擅长之术各不相同,这妇人土遁之能异常厉害,为防她溜走,我在她身上下了捆灵绳。禾儿思母心切,我一时头热,便叫了禾儿也一起前来。”
水川将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来。
慕香在旁边冷哼一声:“你这贱妇对自己的女儿这般心疼,唯恐她受到一丁点的伤害。那你怎么就不能将心比心,怎么不能想想别人的孩子也是母亲的命。”
“我的小儿从生下来就是你在喂养,我对你信任有加,从不曾生过半分疑心。你却倒好,日日喂我儿月藤之水。这月藤生长需要百种药物养育,生性含毒,所泡之水虽无色无味,喝一两次并不致命,但若长时间引用,再好的身体都得被拖垮。”
“我儿小小年纪又生的这么可爱,你怎么忍心对他下手?他对你的依恋可是比我还多啊!如果不是后来我心力难支,唤医问诊,那老医见我可怜同我说了你常去医殿拿月藤之事,恐怕现在我还蒙在鼓里。”
妇人走至慕香眼前,低眼看了看她怀中小儿。这小儿见了妇人不停的笑,眼中的光彩都多了起来。妇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慕香娘娘我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都难消你心头之恨,我也不敢奢求你的谅解。”
“我生来就是下人的命,一辈子谨小慎微如履薄冰。我的命可以随便丢,但禾儿不行。摊上我这个娘,从落地那天就注定了她也要端茶倒水伺候人,她已经如此不幸,我不想再让她做个短命鬼。所以在面对威胁时,我退缩了。我为了禾儿平安,不惜送你的孩子入黄泉。”
“你的孩子断气那日,我良心难安,连门都不敢出。我自知犯下了滔天罪孽,惶惶不可终日。或许老天有眼,我也得到了自己的报应,一夜死于非命。若有来生,我愿意为慕香娘娘当牛做马来解这场罪过。只求慕香娘娘不要把这份恨安在禾儿的身上,她什么都不知道,还是个孩子。”
人各有命,也各有各苦。夜兰手一伸便收了妇人身上的捆灵绳,在孩子面前,最好还是给她留些尊严。
禾儿听母亲说出这么多她不知道的事,话语间也明白母亲所作一切都是为了她,她畏畏缩缩走上前来,与母亲跪在一起,泪眼婆娑的说:“慕香娘娘对不起,这件事的的确确是我娘的过错,无论她有什么苦衷,都不应该伤害小皇子。你可以拿去我的命,我情愿一死,绝无任何怨言。”
慕香颤抖着身体:“我多想让你死掉,让你娘也尝尝这种心痛难言的滋味,但我知这一切与你无关,我不能让你偿命。况且该死的另有其人,不是你!”
烟萝开口道:“你这妇人喂养的是皇子,谁敢威胁于你,让你对一小儿下如此毒手?”
“是我!”风寄云淡然一笑,仿佛这是什么不值得一提之事。“我原本不想杀这孩子的,可我每次见到他就像看见了靑云,他的存在就像是在日夜提醒我,这一切都是我用不得见光的手段夺来的。再说慕香是我的妃妾,她的衣食住行全是来自于我,她这样费心劳力养别人的孩子,对我无益。”
“这孩子不是别人的孩子,是你风氏后人,是你的亲侄子,他与你血脉相连,同祖共根。你这样做未免太过狠心。”夜兰叹息。
“我有自己的儿子,侄子又算什么?我作为南越国主,想要什么样的姑娘得不到?想要多少孩子得不到?只是我不愿罢了!长恒性子沉稳,才学出挑,人品贵重,是万里挑一的好儿郎,我此生有他足矣。”
见风寄云毫无悔过之意,慕香霎时间怒气冲顶。她将小儿放在一旁,整个身体开始慢慢长出火焰之苗升腾燃烧。她的眼睛已不见黑白,被两团烈火占据,衣袖翻飞,簇簇红黄火苗接连跃出,旋转着朝风寄云胸腔袭去。
那妇人见小儿害怕,伸手将他揽在怀中。
他还不能死!人间止乱还需要他出一份力!夜兰动作麻利出手阻拦,她瞬间制作出一巨大冰帘,与火相战。二阶鬼灵之力还是难敌神明之手,很快这簇簇火苗便败下阵来,偃旗息鼓。
慕香不服,语气悲凉的大喊一声:“你们为何要帮这样一个无情无义之人?”说罢,她直接自己迎身上前,以魂相博。慕香用尽浑身的法力,抽筋剥皮般将身中烈火层层取出,试图融化这道冰帘。她的魂与烈火共生,烈火出身的同时,她的魂魄也渐渐出身。
夜兰看出,慕香这是赌上魂飞魄散也要让风寄云付出代价。就在慕香魂与身即将彻底分离的一刻,夜兰猛然间撤掉冰帘,以自己的身体承接住了这怒火,以此保全慕香。火焰从慕香之体过渡到夜兰之身,灼烧夜兰的五脏六腑。夜兰浑身赤红,寸寸神骨都在经受折磨。
水川烟萝两人快步走至夜兰身侧,面露忧惧。烟萝见夜兰吃痛,转身面向慕香:“你敢伤我主人,我要你死!”烟萝还未出手,却被夜兰一把抓住:“慕香是个可怜人,你不要伤她。”
夜兰额头已渗出细汗,她就地而坐,用法术捕杀体内的烈火,不出片刻,这些火焰就化为烟气从她身体中断断续续的冒出,散为虚无。
慕香低垂眼眸,喘着粗气瘫在地上:“我生前死后都不曾害过任何人,却过得处处掣肘。我把风靑云当做此生最爱,可他在我被凌辱后不发一言,反而劝我忍让认命。在他心中,我们母子终究是没有他们风家的体面重要。好!这一切我都忍下来。我安安静静的做国主的妃妾,不争不抢,不哭不诉。我心中所愿不过我儿一生无虞,将来娶妻生子,平淡度日。”
“可就连这个小小的愿望他风寄云都不能满足我!在他风寄云面前我低矮如尘土,他还是不放过我的孩子。怪我运气不好,也怪他风寄云运气太好,我刚拥有能杀他的能力,这世间却来了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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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妇人抱着啼哭不止的小儿,将他塞进慕香怀中:“慕香娘娘,你看看孩子。”
慕香望向孩子的一瞬,再也忍不住长久的压抑,失声痛哭。就在此刻,殿中包括夜兰在内的所有人突然被风沙迷眼,急匆匆的哒哒马蹄声又阵阵响起。等到缓过神来,慕香母子再次消失不见。
…………
归明倚在后院的柱子上,看着满池的莲花,思绪纷飞。他想不到自己种的情丝如此成器,竟然连他都克服不了这种力量。昨日情丝进那夜神之身,自己立刻就开始神志不清,更丢人的是自己还神不知鬼不觉的找到了人家的床上。
这情丝一旦进入身体,就像打了无数死结的乱糟糟线团,根本理不清要从哪里扯开。若不是给自己以及那夜神用了莲花瓣叶暂时止情,恐怕现在他们两人一定是百爪挠心的难受。世间男女爱的死去活来的时候,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这情丝力量是其千百倍。
“城主,你已经在这里冥思苦想大半日了,肚子不饿吗?”一约摸十五岁左右的少年端来一盘紫泥糕:“我今日特地找糕点铺的桃绾学做了紫泥糕,用了整整三个时辰。这糕点卖相看起来是不太好,吃起来味道还不错。”
归明看了一眼:“松山我实在是没胃口。你先把这些糕点放起来,等会我饿了再吃。”
松山倒也不生气:“城主还在为情丝之事烦恼吗?既然那女子不是城主心心念念之人,直接把情丝解掉不就可以了吗?我记得之前城主同我说过这解情丝之法,也不是太难,只需身种情丝的两人在一起住够七夜,经历七次迷境搏杀。”
“难是不难,但是如此一来,我岂不是……变相失身了吗?”归明抱着柱子,一脸难为情。
松山听这话只觉得无语:“你哪里失身?在一起住七夜,又不是在一起欢好七夜!就算你愿意欢好,人家姑娘也不会同意啊!城主还是不要想太多这些不可能的事。”
归明斜了松山一眼:“看来我平日还是对你太好了,罚你再去做十盘紫泥糕。”
“紫泥糕的事好说,但另有件事城主需要上上心了。今早出灵坊里又杀出了一个骨岁,还是个女子。这骨岁是鬼中悍将,几百年都不曾出一个的,可最近三年却出了两个。”
归明正色,提起女骨岁,他顿时想起旧事。
五百年前有一女骨岁腰间别枝泡桐花,仅凭双手就打遍整个半冥子,罗衫裙下踩鬼身,十里秋风难觅影。这女骨岁出手狠辣,灭灵如麻,可唯独在与他交手时一招一式都极尽温柔,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那夜女骨岁故意从鬼城高房屋脊之上引他至秋水江边,一路上她跑他追,流蝶飞舞,漫漫星河,全涌现在两人身侧。等到了秋水江,许愿花灯铺满江面,远处一小船上匠人奋力甩动臂膀,刹那铁花绽放,火萤旋起。
归明只出神一瞬,回身时已不见那女骨岁。就这样,在半冥子作威作福半月之久的女骨岁悄然消失。她离开的干净利落,自那之后,再无半点有关她的近况内情。
10. 南越皇宫除祸端(八)
刚听松山说起新出的女骨岁,归明内心竟隐隐滋生些许期盼,时隔多年他仍是好奇,那夜未见正脸的女骨岁到底是谁?
“女骨岁现在何处?有无伤我半冥子的鬼灵?”
“从出灵坊杀出后,那女骨岁便不知去往何地了,城中鬼灵也一个未伤。”
两人正说着,慕香携着小儿满身疲惫的回来了。在这半冥子有个规矩,凡是进来此地的孤身幼童,都需要进善儿院,直到父母来认领的时候才可以离开。慕香小儿初到善儿院的时候哭闹不止,院里的带养老妇们实在熬不住他日日夜夜的折腾,便纷纷不再管他。
一日归明无事前去善儿院帮忙,发现了浑身脏兮兮,饿的吃草叶的慕香小儿。归明心中愤慨,责问了全院的带养老妇,老妇们互相推脱,也都不愿再接管小儿。归明只好将这小儿带入家中,自行养育。说来也是缘分,慕香的小儿跟归明十分合得来,在归明身边不哭不闹,每日饭也吃的很多,顿顿肚子溜圆。归明还给这小儿取名小豆芽,从前寂静的府宅因为这小儿有了欢声笑语。
过了半年的时间,慕香身亡,也入了半冥子。此时的归明已经舍不得让小儿离开,所以慕香也借此住进归明府中,做些粗活杂活。
"小豆芽你回来了!"松山拿起一个紫泥糕就跑过去送到慕香小儿的嘴边,然后从慕香手中接过小儿,抱在身上。
归明见慕香脸色泛白,抬脚无力,便问道:“慕香你可是又去南越皇宫了?你今日才升至二阶鬼灵,想报仇也要等一等,你的身体现在还不能承受这么大的火力,强行使用只会让你身心受损。”
慕香是趁昨夜归明不在家偷食了他屋中酸果才一夜之间成为二阶鬼灵,原本她以为不会被发现,可归明到底是世间唯一的人鬼之子,连神明都忌他三分,他的东西别人碰了自然心中有数。
“城主,你不怪我吗?我们母子平白无故成为你的累赘,还时常令你担忧。”
归明道:“你在府中又不是白吃白喝,整日浇花扫地做饭,样样事都处理的妥当。小豆芽活泼可爱,让我在无聊日子里有了不少慰藉。所以哪有累赘一说!”
松山也道:“慕香姐姐可别多想,现在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慕香是个苦命人,她身为家中的第六个女娃,刚出生的第一天就被父母嫌弃,父母给她取名换男。她八岁时被卖给人牙子,后来又辗转几人之手,在九岁的时候进宫做了侍女。宫中有一老嬷嬷无儿无女,见了当时小小的换男打心底里喜欢,于是认她做了女儿,并给她更名为慕香,寓意永远追求美好。
可惜老嬷嬷身体有疾,在认慕香做女儿的第二天便撒手人寰。慕香一个人在深宫摸爬滚打,受了数不清的委屈,终有一天成了皇子的贴身侍女。她的日子总算有些起色,就在这时风靑云却主动靠近了她,向她示好。正是少女情动时,慕香很快沦陷温柔乡。日换星移,谷收豆种,两年时光倏忽而过。风靑云总是说要给她一个名分,但迟迟没有行动。
就在她还做着能成为皇子正妻的美梦时,风寄云却在一个夜晚夺走了她的身体,并次日封她为次妃,此时她的肚子里刚怀上风青云的孩子。后来孩子出生后三个月,风青云就死去了,再接着老国主暴毙,风寄云成为新国主。风寄云对她并不伤心,态度冷淡,对她的孩子也是满不在乎。她不怨,因为这本就不是他的孩子。可没想到风寄云却知道这孩子非他所生,暗地里对孩子下了毒手。孩子咽气,慕香的天也轰然倒塌。
一生多波折,少有人拿真心待她,谁知死后却在这半冥子城主之府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松山再道:“这世间不入轮回的鬼灵皆在半冥子,你母子也来这里多日,但始终未见小豆芽的父亲。想必他父亲早已放下往日恩怨情仇,重生为人了。慕香姐姐你也不要再自己难为自己,徒生伤悲了。”
归明瞅了眼慕香,对松山说:“小豆芽他入不了轮回。”
松山瞪大眼睛:“为什么?这半冥子的鬼灵只要愿意不是都可以入轮回吗?小豆芽怎么不可以?”
慕香低声道:“小豆芽死后被邪术封了棺,他永远困在了那具棺材里。”
松山一脸不解:“城主难道不能解开此术吗?”
归明回道:“万千邪术我皆可破开,唯有这父子咒我无能为力。这父子咒解开其实挺容易,只要父亲一滴泪即可破除。但就像你说的,小豆芽的父亲或许已入了轮回。”
慕香脸上挤出一丝笑:“这样也好,我可以一直陪在小豆芽的身边。他不会长大,我也不会变老,这是多少母亲求之不得的事情。”
…………
风寄云从风靑云的故殿出来后,去了乐生殿。这些事情被摊开晾晒,曝于阳光之下,其实他并不担心。他唯一在意的是这些事情被风长恒知道后,这个儿子会如何看待他。他这个儿子除了长相随自己一些,脾气秉性都随了他母亲,心思单纯,尤其顾念亲情。
到了乐生殿后,春映棠也在这里,她正在教风长恒插画之道:“这花、叶、枝、果、枯木等皆可入景,但花材再好,若不合你心中所想,也要剪去。插花讲究留白之美,有时候空比满更重要。”
风寄云走至旁边,拿起一根花枝:“春娘娘说的在理,长恒你要听到心里去。治理国家也如此理,凡是阻你路者,无论是谁,都要狠心清除。”说完,他手里的花枝被拧去花头,扔在一边。
春映棠怪他:“我栽种了许久才将这枝花养得如此动人,万分不舍下才摘来使用,你问都不问就给我折断了,该打。”
风寄云笑笑:“断了就断了,此花并不稀奇,我再命人送百千枝来,赔给春娘娘。”
春映棠回绝:“别的花再好,终究不是这一枝了。说到底我与这枝花的缘分也就到这里,算了。”
风长恒捡起掉落的花头和花枝,将它们按原来的样子摆放在一起放在桌子上,道:“缘分这东西一分命定,九分人为。犹如此花,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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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断掉了,我将它重新拾起放置身边,它还能陪我些时日。”
春映棠手中活计突然停顿,一股陡然失落的感觉传遍全身,她望着被捡起的那朵花,眼神中似有后悔之意。
风寄云听儿子这番话,却不同意:“残花而已,这缘分你要它有什么用?只会白白的牵绊你,分散你的心神。”
风长恒反回道:“缘分有用无用,只看你的心是否在意它。若你在意,这缘分便长,便有用。若你不在意,这缘分便短,便无用。就像这残花,即便不能插进瓶中,我将它放在殿内,不是也能闻几日花香吗?”
若是旁人这样反驳风寄云的话,他肯定恼了。但他自己的儿子这样做,他却打心底里骄傲,雏鹰飞往山巅云间,老鹰只会更加欣慰。
夜兰三人从风靑云故殿出来,哪里都没去,直接进了半冥子。原因无他,慕香的那把火推进夜兰身体内,夜兰虽连根头发丝都没掉,但体内的莲花瓣叶却被烧焦了。她整个人又开始胡乱想象,脑子中都是归明。
烟萝和水川进了半冥子,就像耗子掉进了米缸,开心极了。他们来到人间后就进了南越皇宫,根本没有时间在人间集市上溜达。这种车水马龙、条条街道互相连接、小吃摊冒着热气、一片灯火灿然不夜之城的景象,他们还是第一次见。
烟萝东瞅西望,什么都想要,什么都想吃。水川打趣她:“这半冥子同人间一样,想要什么东西,都要金银来换。你有吗?”
谁知烟萝神秘一笑,从怀中掏出几块银锭和几串铜钱,在水川眼前晃了晃:“这不是吗?还不少呢!”
水川惊讶:“你从哪里弄来这么多钱?不是偷来的吧!”
“再不济我也是个无相天的力神,怎么会干偷盗那种事。这银钱是主人庙前拿的,那天刚到独苏山,你就进庙了。我在庙前的一堆吃食中发现了凡人送给主人的这些钱,便装进了自己的口袋。”烟萝小表情很雀跃:“主人你看看想要什么,我烟萝全包了。”
水川摇头:“这本就是主人的钱,到你口袋里就改名换姓了。还真是个贪财鬼!”
夜兰笑着对烟萝说道:“我的钱你怎么能独占去,快分给水川一半,不然他又要说我偏心了。”
烟萝摆摆手:“不给不给,一分没有!”
三人在半冥子吃油串喝果茶,买胭脂逛花街,两个时辰就收获颇丰。
这情丝虽无坏处,但着实让人心痒痒,念着一个人又见不到的感觉太难熬了。夜兰看烟萝水川玩的也差不多了,便道:“去这半冥子的城主家里走一趟吧。”
两人应允。刚走没几步,烟萝又眼尖的看到了一处糕点铺。她嘴馋,便缠着夜兰再最后去买些糕点。夜兰不舍得让她失望,只说:“买了糕点便真的不能再逛了。”
这糕点铺的老板娘是个素净姑娘,看她年纪不过十八。刚进铺中,这老板娘就热情招待:“三位客人看看吃些什么,我这各种糕点都有。先尝后买,不好吃不要钱。”
11. 南越皇宫除祸端(九)
烟萝进了铺子之后,拿起试吃品就往嘴里填,基本上全铺的糕点被她尝了一遍。老板娘怕她腻得慌,还贴心的给她递了水。
“你既然喜欢吃,我们就全买一遍。”水川拿起油纸,每样糕点都装了一些进去。等付完钱之后,三人刚走出铺子,夜兰又回头。
夜兰对老板娘道:“老板装一攒盒糕点,里面的种类你看着放。”老板娘照做。
烟萝问:“主人为何还买?还用的攒盒?”
夜兰道:“我们是去城主家讨东西的,肯定要拿点礼品,毕竟礼多人不怪嘛!”
老板娘听到夜兰的话,连忙说:“原来你们是去城主家啊,那这些糕点不要钱了,你们拿着送给城主便是。”
“为何不收钱?小本买卖哪能这样赔啊!”夜兰推辞间又问:“城主这人怎样?你不收钱是害怕他还是心甘情愿送与他?”
“那必然是心甘情愿送给城主的,城主若是喜欢吃我这糕点,我不知道有多开心呢?”老板娘也是个爱唠嗑之人:“我看你们三位像是外来的,不瞒你们说,若无城主,恐怕我们这些鬼灵不知道在哪些荒山野林待着呢,哪有现在的好日子。城主他是人鬼之子,也就是半人半鬼的存在,因此他得了一个别称叫做半冥子。后来他建立此城,设立规矩,接纳鬼灵。鬼灵们感念他的恩德,便提议这座城命名为半冥子。当然这些我也都是听来的,我进这半冥子时间不长,如今刚满七年的光阴。”
“不过城主鲜少出现在城中,半冥子的许多鬼灵并没有见过他的真容,我也只认识他府中的松山小弟。”
烟萝加言:“依照老板娘所言,城主是个有责任能担当的大善人了。”
老板娘笑道:“是这个意思。”
“即便如此,我也不能占老板娘的便宜,没有我送礼让老板娘吃亏的道理。”夜兰接过老板娘装的满满一攒盒糕点,留下一锭银子便走了。
归明的府邸很好找,这半冥子中最大最气派的一处宅院就是他家。来到府邸前,水川敲门。很快松山便来开了门。
“请问三位是?”
“劳烦告知你家城主夜兰有事请他帮忙。”
松山恍然明白,原来这位就是绑上城主情丝的夜神。他没有再多问,打开门引着三人进了府。
归明此时正在院子里绑着眼睛与慕香小儿捉迷藏,还不知夜兰已到。他左边摸一下,右边踢一脚,嘴里还一直说着:“小豆芽在哪里呀,我要抓到你了!”
慕香小儿在地上踉跄乱跑,东躲西藏,咯咯咯的直笑。慕香坐在一旁手中拿着扫把,正清扫院中的落花。
情丝驱动,夜兰看见归明,便疾步走到他的眼前。归明手一伸,便摸到了夜兰的发顶,他还以为是慕香,便开完笑说:“慕香啊,你是看我们玩的开心,也要加入进来了吗?”
慕香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城主,我在扫落花,你摸到的不是我。”
不是慕香,还能是谁?归明解开眼前的黑布,眼前的那张脸令他一时错愕。是夜兰!自己的情丝已经用莲花瓣叶封住了,为何看见她,自己还有心动!不该是这样的。
“城主,今日你放在我身上的莲花瓣叶已经不在了,还请你再放一片在我体中。麻烦了!”夜兰说完将手里的攒盒提起来:“这是我带的礼物。”
松山很有眼色,走到夜兰身侧:“多谢夜神,这礼物我替城主接下了。”
夜兰好像没听到松山的话,松山接攒盒的时候,她迟迟没有松开。水川跑到夜兰的另一身侧,推了推她:“主人你不要失态,别再看城主了。”
游离的思绪总算勉强回来一些,夜兰这才注意到松山的双手在接攒盒。怎么没有一点自控力,又被这情丝拿捏了,她收回些炙热的眼神。
归明道:“这莲花瓣叶可压制情丝七日,这一日还未过完,怎么就失效了?”
烟萝冲上来:“还不是慕香,她今日去杀风寄云,把所有煞火都推进了我主人体内,结果你那莲花瓣叶被烧焦了。”
原来如此。归明抬手又将一莲花瓣叶送入夜兰身体,夜兰看归明的眼神随着瓣叶入身也越来越清白。
这时慕香前来赔罪:“夜神,今日之事是我对不住你。当时我满脑子都是要让风寄云抵命,没想到你会为了保护我不惜自伤。”
夜兰道:“无需道歉。今日也是我挡了你的路。昨日我前来追你,还以为你只是情急之下才躲进了这里,没想到你们母子竟然是和城主同住一屋之下。你们能有好归处,我也替你们高兴。”
“多亏城主心善收留,我们母子才有这一方无人敢欺的落脚之地。”慕香感激的看向归明。
归明见到夜兰一瞬间的变化被水川捕捉到了,水川见事情已办完,便说:“南越皇宫还有许多事等着我们去处理,就不在这叨扰城主了。”说完他拉着夜兰和烟萝扭头就走。
松山在后面送客:“三位不再喝杯茶了吗?我刚买的新茶,要不去给三位泡几杯。”松山也是个贼精的人,他看出了归明对夜兰的异样,想留夜兰多待一会。
这万千年来,归明一直放不下执念,日夜想着那个已经身消魂散的未婚妻,还自我欺骗的为她种下这情丝。幸好这情丝被神女误入,城主才有了这段新缘分。如果他们两人能真的因此慢慢产生好感,未免不是一桩好事。活人还得朝前奔,与其日日守着这残局,不如重开新篇。
松山在夜兰身后跟的紧,水川不回头的说:“我们哪有功夫喝茶,忙都忙死了。”
出了归明的府邸,走了好远后,水川才松开她们两人的手。
夜兰道:“我还想问问慕香两次救她之人是谁,还没张口就被你拉出来了。你着什么急呀!”
“是啊,我的手都被你握痛了。在城主家多待一会怕什么,他还能把我们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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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不成?不过就今日对城主的了解,我觉得他是个还不错的人。”烟萝说着就开始对归明评头论足:“你看他是这鬼城的老大,还有这么宽敞的一座房子,长得好,人品也过关。除了年纪大点,似乎没别的毛病。但他皮相年轻,看起来比水川还嫩呢!”
水川气的脸色铁青:“你这样为他说话,难道看上他了,想要嫁给他?”
烟萝答道:“主人还没嫁人,我怎能捷足先登。再说了我烟萝怎会嫁人,我只会让男子嫁给我。”
夜兰忍不住笑了,她对自己身边的这两个小鬼头实在无奈,也经常摸不准他们的心思。但只要他们两个能好好呆在自己身边,闹腾就闹腾些吧。
刚回到南越宫,夜兰就看到在寝殿台阶上坐着的禾儿。禾儿见夜兰三人回来,起身小跑到她们身边,一脸惊恐:“夜神不好了,宫里又有人死后变干尸了。”
又有人遇害?夜兰眉头一皱:“禾儿引路,带我们前去看看。”
一路上禾儿将死者的情况介绍清楚,这人是宫内的星宿师,常年观天象以测国家吉凶。
夜兰三人来到守星殿,殿中一具尸体被摆放在地上,白布遮盖。风寄云也在此地,见到夜兰前来,依旧恭敬:“劳烦夜神跑一趟。”
水川弯身掀开星宿师身上的白布,被吓了一跳。这不就是一幅骨头架子吗?
夜兰问:“国主可否知道,目前遇害的这些皇室中人以及那奶娘,还有今日的星宿师,他们之间可有什么关联,又或者他们得罪过什么人?”
风寄云摇摇头:“虽同在皇宫,但他们之间都八竿子打不着,怎么会同时得罪一个人?这不可能!但是我仔细看了星宿师的尸体,他的面部表情和其他人都不同。其他人即便死后是干尸,但能明显看出他们死前是高兴的。而这星宿师,满脸忧惧,似乎受到了极大惊吓。”
烟萝道:“难道不是同一人所为?后面这个凶手只是为了将自己的罪行嫁祸给前一个凶手?”
夜兰道:“现在还不好断定。”
“国主不好了!不好了!”春映棠身边的一个小太监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春恩殿死了一个侍女,成干尸了。”
风寄云神情紧张:“春娘娘可有事?”
小太监如实回禀:“春娘娘无事,只是被吓到了,半天没缓过神。”
夜兰猛一抬眼:“这小侍女什么时候死的?”
小太监回道:“就在刚刚,我们正在伺候春娘娘歇下,那个侍女突然倒地不起,然后我们眼睁睁的看着她在地上痛苦挣扎,慢慢变成干尸。”
夜兰立刻对烟萝水川说:“既是刚刚发生的事,那凶手或许还在南越宫内。我们三人分头寻找,看看是否能将此人逮住。”
说完,三人就各守南越宫的一片区域,仔细搜寻。大半个时辰过去后,夜兰和水川碰了面,两人一无所获。唯有烟萝迟迟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