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锦衣卫对我图谋不轨》
1. 纪厌
叶悬玲按照惯例讲药草铺在竹簸箕上晾晒。只不过这种天气,药干得慢,着急用的一部分已经被师傅拿去烘干了。
灶屋里泛起袅袅炊烟,灶火香混着门前挂着的一串艾草气息向她卷来。
院子边上挂了一条老旧的绳子,那是师傅留来晾上长条干药材的。麻绳已经在时光的摧磨下变得发灰,但她不舍得将这条绳子换掉。
忽然有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师傅一只手拿把蒲扇,另一只手背在身后:“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茯苓要切小块晾晒!你切这么大是要干什么?”
连灰雀掠过墙头时,都被着尖细的声音惊回头。桂树花粒摇摇摆摆落地,掺进泥土里。
蒲扇马上要打到叶悬玲手背上,却被她灵巧的躲开,她挠挠头嘿嘿笑道:“知道了,师傅。”
这已经不知道是和师傅待在一起的多少年了,叶悬玲记忆里没有父母亲人,只有师傅一人。
她一向敬重师傅,现如今师傅年岁已高,不曾出过远门。
一大清早的,师傅又开始安排今天的活:“悬玲,你今天去西山那边找找有没有黄连,现在县里黄连供不应求,得疔疮的人又多……”
师傅话还没说完,她惊讶一般地指了指自己问:“我一个人去啊?”
“你个臭叶子,难不成还要师傅陪你啊?”
“哎呀,师傅我跟你开玩笑呢。”叶悬玲说,“我怎么可能让你跟我一起去啊,你还得在医馆看病呢。”
“哼,知道就好。”
“嗯嗯嗯,知道知道。”
上午师傅医馆坐诊,她就在后边抓药,虽然医术比不上师傅,但正常的小病她还是能治的。
每当师傅说出病人的病症时,叶悬玲不看师傅给的药单子,就会在后边抓好药。
叶悬玲似乎是想到什么说:“师傅,等我从西山回来,你把你的卷宗分我几件看看呗?”
“你个小丫头,连普通的病都没学通,还想看卷宗?”
“哎呀,师傅求你了。”
“……不行。”
卷宗,叶悬玲没见过里面的东西。只见到师傅翻过几次,但每次她一撞见师傅翻阅,师傅就会立刻藏起来。
那里面究竟有什么秘密,叶悬玲想。
她一定能看到的吧,只是时间问题。
午饭后,叶悬玲背了竹篼上山,要是能挖到几十上百年的人参何首乌也是很不错的呀。
照常来说,西山药草应该很多的,难不成都被挖完了?
半个时辰过去了,毫无进展……
一个时辰过去了,毫无进展……
三个时辰过去了,只挖到几株黄连……
天渐渐暗下,她思索再三,还是觉得先回医馆。不然她不见了师傅都不会知道。
秋风凌冽,树叶簌簌落在地上。荒坡尽是颓败的土丘,毫无秩序挤在这,像一个个被晒裂了的陶罐,无人看管。
黄土翻出草根,稀疏的荒草在风里抖着,灰扑扑的没什么生气。
戌时,叶悬玲再次整理了一下竹篼的背带,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她奉师傅之命,上山采药,但在山上找了好一会都没找到。只能对师傅说抱歉了。
一下午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也就采了几株药草。
为了快点回到医馆,她寻了条近路,虽然是人家抛尸的地方,但叶悬玲秉承着信则有不信则无的观点,毅然决然的踏上这条道。
“锃!”是剑声。
叶悬玲吓了个激灵,躲在土堆后。小心地朝前方探头望去。
两人服饰相同,刀剑相向。
一人背对着她,而另一人站在对面,叶悬玲正正好能看清那个人的面庞。
皓月当空,亮如白昼。
面向叶悬玲方向的那人右脸上有个渗人刀疤。
刀疤男身手敏捷,像是蓄谋已久,他握紧剑,刀刃自上而下向无脸男斜刀而去,脚下落叶犹如惊飞的鸟群。
他斥声:“我从不说废话,今天我就要你的命!”
刀风呜咽,无脸男显然不屑,将刀疤男置之不理。霜刃朝他袭来,他敏捷曲身,抬起握住的剑鞘挑开剑刃。
刀刃绞缠又骤然弹开,两人各退半步。
刀疤男握剑的那只手将剑翻手向前一送!
没有征兆,刀光撕裂了两人之间凝固的空气。刀疤男的刀就这样劈过去直向无脸男的腹部。
刀疤男手上动作没停,取出剑,直直崭向无脸男颈部。
刀疤男笑着像是威胁:“你早该是死人了。”
无脸男还没泄气,趁着刀疤男松懈时机迅速出手,狠狠地朝刀疤男胸膛刺了进去。
“废话真多。”
无脸男挑去他的剑,一步一句逼问他:“你为谁干事呢?我当真不知晓呢。”
如今谁保得了你,无脸男用手扭断他的脖颈,刀疤男眸光暗了下去,即刻倒下。
直到刀疤男完全断气,无脸男捂着腹部倒在地上。
他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小刀,向后方打过去。
这把小刀直直飞向叶悬玲,打到她脚边。叶悬玲大气不敢出一个,当然她也没敢出去。
“想活命就出来!”无脸男斥声。
叶悬玲可不敢闹话,她蹲在原地没再偷偷望着他。
傻子才过去呢,等会赶紧绕个路跑吧。
“噗!”一颗小石子打到肩上。
啊——
叶悬玲心里叫起来,面露痛苦,咬牙忍着,躲过来一点就好了,看他打不打得到。
“噗——”
“噗——”
接连好几个石子落空,男人不再继续他的动作。
叶悬玲看着他没了动作,起身准备走,却不料一颗石子正中脑门。
“你!”她气得咬牙切齿。
前方的男人没了动作,慢慢蹲下身躺在地上。
叶悬玲走过去,面前的男人闭着眼似乎在等死。
她蹲下身,被红色血液浸透的泥土湿润润的,在脚边捡了一根拇指粗细的树枝,用尽全力朝他粗壮有力的手臂打去。
男人立刻抓住她的细腕,叶悬玲一惊,努力甩开他。
那条手臂的主人看起来好像泄了气,刚才还有力的抓住她,这一下子就松手了。
空有一身腱子肉,没想到还不抵她。
“救我。”声音沙哑低沉,令人置身谷底,不可动弹。
叶悬玲的指尖微微发颤,目光死死盯着那把剑,刃上沾着鲜红的血液,剑身被淤泥糊住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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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凭什么救你?”叶悬玲撸了撸袖子,作势按住他的脖子,“我要掐死你!”
男人笑了。
【寿命仅余七十日】
她瞳孔地震,顾不得地上这人,伸手在眼前挥了挥。
这是?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眼前的面板上继续跳动着字符。
【纪厌,寿命仅余七十日。】
这人能从刀剑下留一口气已是不易,但这面板上的字又是怎么一回事?他还能活七十日?
医者仁心,悬壶济世,叶悬玲不想救他,但又没办法眼睁睁看着这人死去,怕惹来祸端。
内心还纠结着,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将纪厌扶起后,她看了看他的伤势,腹部被一剑穿透,她从他的衣角处扯下一段布料,又掀开他的衣物。
接着叶悬玲又被惊掉下巴,她伸手摸了摸。
这是铁吗?
面前这个人一半身体都是用铁做的吗?世上真有这样的人?
纪厌低着头半眯眼睛,咬牙忍着疼痛:“救我。”
没想到这人还挺惜命,叶悬玲问:“你可别给我惹来麻烦啊,我救你,你别给我惹来杀身之祸。”
她又伸手往另一侧摸了摸,立马被自己蠢笑了,原来只是甲。
叶悬玲还是害怕,声音发抖,有些不确定:“我不能保证把你治好,我给你简单处理一下,带你去医馆。”
她害怕的时候声音都没了力,听起来没有从前清亮,说出的话跟她整个人看起来都极其不符合。
柔和带着一丝浑浊,不带攻击性。
纪厌一直在笑,叶悬玲都不懂他在笑什么。
她把他从地上扯起来。
手上沾了淤泥血液,捻了捻,咦,好恶心。然后将脏东西蹭到他身上。
不得不说,这人真重,委实费力。
叶悬玲语气不善:“要是为了救你丢了性命,我先扒了你的皮。”
纪厌没理她。
叶悬玲像是不服气,扯了扯嘴角:“脱衣服。”
撕他衣服有些太麻烦,直接让他把外袍脱下来快得多。
纪厌身上受了伤,全身无力,眼都没撑开,虚着眼表情满是疑惑:“我好害怕啊,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借着淡薄的月色,纪厌睁开眼,他的眼睛在叶悬玲眼里撞了个面目全非。
眉眼锐利,鼻梁高挺。骨相饶是不错的,但是脸上带了些淤泥血迹。那双桃花眼眼尾带了点红,说不清是血珠还是本有的特点。
灰色瞳仁里倒映着她的身影。
为了行事方便,她穿着粗布麻衣,裤脚束在脚腕。头发用一根柳簪挽起,不施粉黛。但也依旧能看出她是的美人胚子。
眉毛乌黑,高鼻圆眼,红唇齿白。皮肤清透,亮如白瓷。
他的长睫毛在银白的光下覆下一片小小的阴影,两颗血珠挂在睫毛上欲要滴下。灰色瞳仁,皮肤白如枯骨,让人背后发凉。
纪厌失声笑了出来,他眼里有几分不可置信,面前这人竟然还活着。
竟然还活的好好的。
他发丝凌乱,笑容狰狞,声线都带了几分惊奇。
叶悬玲在他断气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
“终于找到你了呢。”
2. 折疡1
终于?找她?
她还在思考,这人就倒下去了。
她到底在干嘛?
叶悬玲实在不理解自己的行为。
纪厌晕倒在她的怀里,她思索再三把纪厌的衣服扒下来充当拉板。她咬着牙像一只勤勤恳恳老老实实的驴拖着他回医馆。
下山的路不算多陡峭,只不过路旁的枝丫分叉实在太多,刮到人家的脸上她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她在心里面道歉,这是没办法的,要不然她也背不动他啊。
她原是师傅捡回来的一个弃婴,师傅教导她医术,教导道德理论。
那她捡回来一个病人,师傅应该不会怪罪吧?
叶悬玲叹了口气,早知道装没看见就好了。
重死了,等把你治好了可得多给点银钱给我和师傅。
天上开始落起毛毛细雨,叶悬玲的乌发衣服都有些沾湿,她抬起有点显邋遢的手撩去额前的发丝。
“师傅?”她唤着,还没瞧见师傅的人影,她刚刚还想着如果师傅看见她拖了个男人回来生气的话她就装晕呢,结果师傅已经歇下了。
还是先别打搅师傅,她自己先帮他治治吧。
“还知道回来?”叶青双手抱臂,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叶悬玲面前直视她。
语气不冷不热,带着些质问的意思,眼看师傅就要讨伐了。叶悬玲一惊,双眸一闭,身子往边上一软倒了下去。
倒下去前她故意往后瞥了一眼,让纪厌充当她的人肉垫子。
“又装?”叶青眼疾手快,不轻不重给了叶悬玲一手刀。
“啊!”叶悬玲吃痛叫出声,“师傅!”
叶青:“叫你挖草药,怎么挖了个人回来?”
叶悬玲捂着肩膀,忍痛起身:"师傅,先救他吧。"
现已深夜,师徒两人也是忙前忙后才将这人身上的伤处理干净。
房间内,烛火滋悠燃着,跳跃着的火光将四面冰冷的墙壁照亮。床铺旁的一张矮小的木桌子,桌腿短了一截,斜斜倚着墙壁,如同一位历经沧桑的跛足老人。
桌上却端正地放着一只瓷盆,碗沿挂了一张沾血的帕子。瓷盆旁边摆着叶青最常用的针线和药粉。
在火光的照耀下却显出一种奇特的不安。碗底沉着浅浅一层水痕。
"叶悬玲,你给我过来。"叶青叫着她,见叶悬玲还不为所动,一把手将她拉出门,"你看见了吗?"
叶悬玲装傻充愣:"什么?"
叶青敲了一下她的额头以示惩罚:"他身上的衣物,你是看不见?你装什么蠢?"
她扯了扯嘴角:"师傅,这个我也不知道啊。"
叶青看着她说:“叶悬玲,我实话跟你说,我救不了他。”
“为什么?”叶悬玲知道师傅是医术高超的,那可是拯救了安平县的人呢。
她回想起才见到纪厌身上那一块金属的时候,她也被吓了一大跳。
“叶悬玲你长了眼睛就要认事,长了耳朵就要听话。”叶青淡定解释道,“他身上的衣服可不是普通人能穿得上的,他的脉象很奇怪。”
她摇头:“他不是个寻常之人。”
叶青十分明白,叶悬玲将他就回来不过是受了自己的言传身教,她常常告诉叶悬玲,医者救济世人乃是天职,学了她的医术不可见死不救。
但见今日这遭,她不得不承认医者实在太渺小。
叶青已将破开的皮□□好,剩下的就看这年轻人自己的造化了。
“那明天,我们就送他走吧。”叶悬玲说,“师傅,我……对不起,我不应该带回来的。”
叶青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只是我们无能为力而已,早点休息吧。”
等师傅走远之后,叶悬玲才回到刚才的房间,将房里的琐事处理完成之后,她看着躺在床上的那个人,暗自可惜,大好青年,却是个短命人。再见了,小厌厌。
实在没办法了。
【纪厌,剩余时间为69天。】
又出现了,这个面板到底是有什么用?让她看清人家生命倒计时吗?
转念一想,如果这真只是一个倒计时,为何独独看清纪厌一个人的?
而且倒计时69天,不是证明他能活两个多月嘛?被刀剑刺穿,竟然还能活这么久?
到底为什么啊?好像知道!!
一般来说,大牢里边用刑的器具不就是金铁烧红了之后印在人身上的吗?
锋利些的,咬穿皮,钻进骨头缝里,结果不过是皮肉翻开,血糊淋剌。伤口边沿的皮肉卷着,像烂棉絮,筋络抽缩着,像受惊的蛇。
铁器带着那股寒凉的、带着锈腥气的凌冽,猛地扎进滚烫奔流的血里——像一瓢冰水泼进沸汤,都会激得人浑身一抽。
想到这,叶悬玲嘶了一声。
她搬了一把凳子坐到床铺旁边,思考了几秒还是决定看着他。
虽然这样做不太好,但就当他是为医术献身了,应该不会拒绝吧?
她都把他从西山拖回来了。
今天可不能睡,先得观察观察,要是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信息,告诉师傅不得对她赞不绝口啊?
一直到后半夜,叶悬玲还在坚持瞪着眼睛。
好像是看到伤口那变得越来越小,她开始一点点地垂头,眼前一明一暗的,好像世界已经变得天旋地转。
直到眼前一片黑暗,她倒了下去。
—
思来想去,纪厌还是没吹灭烛火。
他倒是不明白了,叶悬玲盯着他看做什么?还非得把衣服掀开。
他现在还是病人,就让她在旁边趴着,也未尝不可。
纪厌没发现自己的唇角往上翘了幅度,只是背过身,慢条斯理将身上的衣物整理好。
—
纪厌睡眠浅,天一亮便怎么睡不着了。他起身映入眼帘的就是这样一幕——
叶悬玲上半身趴在床上,细瘦的胳膊被当做枕头,背脊微弓,像一粒刚被剥出豆荚、还裹着青涩胎衣的豌豆。
窗户那透射出一道暖光舔舐着她的半边身子,却仿佛穿不透那层单薄的旧布衫,只在表面浮着一层微弱的、毛茸茸的光晕。
像是被光刺着了眼,她将头偏向另一侧,发丝从她低垂的颈项滑下去,遮住一段纤细的后颈。
碎发随着她细微的呼吸极其缓慢地起伏。
纪厌无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她的长睫,不忍心打搅她熟睡。
感觉到什么的叶悬玲猛地睁开眼抬起头,往后直起身子,警惕看着他。
“你做什么?”
纪厌缩回手,握了握拳头。
叶悬玲想到他,飞快地扯开他的衣服,查看他的伤势。
好了?这么快?
她不感相信自己的眼睛,又楞楞地看着他。
“你!?”叶悬玲快要叫出来了。
面前的纪厌才不紧不慢的学着她刚才的话说:“你做什么?”
【纪厌,剩余时间为69天。】
面板再次出现提醒到。
叶悬玲冷静道:“没什么,帮你检查伤口。”
纪厌意味深长地哦了声。
“既然没事,还请你离开吧。”叶悬玲道,“你可能活不长了,医馆也不能收留你,也不会做你的挡箭牌。”
纪厌哼笑:“叶悬玲,我们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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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悬玲满脑子问号,他是被她拖着下山的时候撞到石头给撞失忆了?还是因为血肉金铁长在了一起有损了脑子?或者说师傅的医术太烂了?直接给人家治傻了?
“你觉得呢?”
以防万一,反问他,讲话题抛给他肯定是没问题的。
纪厌:“叶悬玲?”
“呃……”她现在应该叫出他的名字吗?但是她是看了面板才知道的啊。但是话说回来,这人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他笑伸手附上她的额头:“烧糊涂了吧?要不去看看?”
纪厌话还没说完,叶悬玲直接站起身往后面躲了躲。
叶悬玲试探问道:“你要不要换身衣服?这是我师哥的。”
“你也可以喝点药?”叶悬玲笑得僵硬,“我去问问师傅!”
她马上就要叫出来了,师傅啊我把人家撞傻了!!
医馆外人挤挤挨挨,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泛着紫色,密密麻麻的红痘往外边冒,背部连接颈部的那部分全是糜烂了的腐肉,脖颈的青筋尤为突出。
叶青搞不清楚状况,只是开了门大家都蜂拥而至往里面挤。她挡不住人,连连后退。
叶青道:“你们这是?”
一名男子捶着手焦急问道:"叶大夫,你给我们看看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是啊,我们这……"
"叶大夫,你看我这背上为什么这样啊?"
人群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叶青尝试着安抚大家,她还没叫叶悬玲,昨晚为了救捡回来的那个男人,两个人一直忙活到深夜。
叶青呼吁:"大家先别惊慌,我先好好看看。"
她最先观察这一堆人里的年老人,
呼吸卡在喉咙处,每一寸的肌肤都绷紧,她心直跳,这东西是……
眼前这一幕,她环顾四周几乎站在这里的每一个人身上的异样,她张了张唇担忧的问道:“师傅?”
叶悬玲刚到内院连接堂内的木门。就被叶青赶了进去。
“悬玲,你先回去,别过来。”叶青向她摆手,眼神惊恐,目光有些慌乱失措,太阳穴处缓缓地向下滴下两颗汗珠,她用着微弱的气音告诉叶悬玲,“折疡来了。”
折疡,听到这两个字叶悬玲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停了,她知道这是什么。
古籍中讲到过折疡仅仅靠着呼吸而不用任何接触就能传染。
身子弱的孩童妇女染上折疡可能当场殒命,而身子骨健壮的青年,会一直等到每一寸皮肤腐烂。
腐烂的皮肉并不会要了性命,但会让人日渐消瘦,所以还能看到像干尸一样的人会在大街上面行走。
如果伤了神智,便会变成怪物!
关节生锈发出滞涩的摩擦,四肢如同提线木偶。得了折疡的人会是行尸走肉一般,逐渐溃化。
那师傅怎么办?
叶悬玲想把这群人撵出去,说做就做。她后院子拿了根竹竿,就像是撵鸭子那样。
“师傅!”叶悬玲使劲敲门,“开门啊!”
她趴在门上猛地敲打着:“师傅!你会死的!”
一定有办法的吧?叶悬玲跑到师傅的房间,仔细翻找着书架上的竹简。
难不成折疡真的没办法治吗?
喉咙管道里像塞了一团湿水的棉花,又冷又堵,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翻阅竹简的手心里全是黏腻的汗水,滑得要死,摸着书简都直打滑。
时间像是不走了,她也僵在那。
“要不我帮你?”
纪厌靠在门框旁,双手抱臂似笑非笑,语气有些恼了。
“人都还活着呀,怎么偏偏不记得我呢?”
3. 折疡2
纪厌换了身衣服,师兄那个花孔雀的衣服在他身上太惹眼。
他朝她手上的书简扬了扬下巴,眼睛认真地看着她,但语气里却有些不着调,懒洋洋的:“要不我帮你?”
叶悬玲扭头,道:“行,你去把门给我撞开!”
纪厌笑意盈盈点头说好,转身走出门。
“等会,这病会传染,你捂住口鼻。”叶悬玲提醒他,给他一张不知道什么时候找到的面布,“先把百姓送出去,把我师傅送到她房间。”
纪厌摆手,扬声道:“记住了!小叶子。”
小叶子是什么称呼?只有师傅这样叫她。叶悬玲回过神不再去理会那些。
话说回来,古籍那是哪本啊?翻翻找找。“嘭——”书架子最上面一层用一个竹筐装着的几卷竹简猛然落地。
叶悬玲扭头,蹲下身,拿起一卷看起来,这是卷宗?!
师傅不会让她碰这些的。
一通翻找,叶悬玲在书架的最角落找到了它。
《窥天方》里面有记载折疡。相传前朝某城也是突发病状,发病人全身溃烂却还能行走,脸上会泛起令人不适的红紫色疙瘩,边缘处的会流出黄白色的脓,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诡异气息。
但那些东西不是普通的,红痘就像被异物顶起一般,将皮囊撑胀,破皮之后,秽物流出便会看到薄得几乎透明的皮肤下的森森白骨。
整座城感染后,人没死多少但城里生活的人像是活尸,没了灵魂,没了意识,活脱脱只剩下一具身体。
叶悬玲心里着急,如若没有根治的法子,那县众人定会变成那样。
县里医馆只有一家,那大家都会堆在这边,但听说县令喜书,不知道那些书里有没有记载折疡这病。
她已将师傅是架子上的书啃了个精光,但除了手中这一本,她就再没找到记载有关折疡这病的东西了。
不知道那筐卷宗里有没有。
叶悬玲还在翻找,只不过急切已经充满了她的脑子,她没在去看那卷宗,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书架的最顶层。
叶悬玲对这些书还算熟悉,只不过最上面的那层不常看。
她不需要凳子,踮起脚就能够到那两本发黄的书。
拿到手之后,叶悬玲快速的翻找,这本书页面泛黄,外壳也留了一层薄薄的灰。
在最角落,用着淡淡潦草的字迹写道:染折疡者,身似脆木,肉如溃腐,详细病状解法见《冬桁手记》。
《冬桁手记》她对这个名字并没有什么印象,直立起身,继续仔细看着书架。
当真没有。
那该怎么办。
叶悬玲抿着唇,手指不自觉扣着甲床。刘大口那不就有很多书吗?一个贪生怕死的县令愿意借出自己的宝贵书籍吗?
正想着,纪厌那边门已经开了。
她将书丢下,系好面布,飞快地跑过去。
“我去县衙,找刘大口。”叶悬玲说着,将叶青扯了过来,“抱歉,大家,这病有点严重,还请大家呆在家里不要出门。”
十多个人听到这句话也不再纠缠叶青,只是讷讷地后退两步,其中一个人开口心里有些害怕,还是问叶悬玲:“请问,这病能治吗?”
虽然没有底气,但有没有解法这件事情最好还是不要告诉大家,叶悬玲点点头:“有,请大家还是先回去,免得让其他人染上这病了。”
等一群人走后,她才回头,将叶青送回屋子。
“你为什么要去县衙?”叶青皱着眉,脸色不太好看,“刘大口那人的性格你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但我能怎么做?”叶悬玲认真地看着她,“师傅你既然知道折疡,就不该放他们进来。”
叶青叹了口气没为自己辩解。
叶悬玲不知道怎么做,但至少现在师傅应该待在自己的屋子里。
纪厌还站在中堂,他脸色还是依旧苍白,但身体气质之间却看不出他是从乱葬岗回来的人。叶悬玲看了他一眼,很抱歉:“你也待在这吧,先不要出去了。”
纪厌的眼神落在她身上,眼眸却像一滩浅水,映照着她的坚韧绝决。
他的眼神很奇怪,叶悬玲读不懂它。
他没说话,只是轻轻地点了下头
推开前院大门,这边还没她想象中这么混乱,只不过染病部分的人却没有听她的话待在家里。她管不了这么多,当务之急是尽快把书借到手。
红漆大门左右那两个石狮子怒目圆瞪俯视着混乱的街道。
她跪在县衙前,声音急切,喊道:“我是青叶医馆叶悬玲,听闻大人藏书丰厚,想借大人藏书一观,求您禀告一声!”
门前的衙役像看一只蚂蚁的眼神看着叶悬玲,眼底全是不耐烦:“县令正在为疫病发愁,任何人不得打扰!”
叶悬玲并没有因此放弃,只是重复喊道:“求您禀告,借县令藏书一观!”
衙役听烦了,挥挥手,叫她不要白费力气。
衙役见她没有要走的意思,拿着水火棍往前一杵,呵斥:“滚滚滚,再纠缠小心棍棒伺候!”
那水火棍快要到她胸口,她灵活的往后一撤,躲了过去。
叶悬玲没忍住朝他投去一个眼神,死死瞪着他。
“瞪什么瞪?!”
“何事在门口喧哗”一个穿着体面,留着山羊胡须的人从门后走了出来。
灰红色的直裰,在他身上就像一块干掉的血迹,布满全身。
刘大口拿腔拿调,捋着胡子。
衙役弓着身子:“大人,那个青叶医馆的医女想借您的藏书看。”
“我的书价值千金,也是能借给你看的?莫要胡搅蛮缠!”
叶悬玲:“县太爷,不是在为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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疡烦忧吗?”
叶悬玲看着眼前的人,没有丝毫的害怕。但却因为着急声线都变了。
“大人您藏书多,说不定里面就有解药之法。”叶悬玲拱手,“恳请大人借书一观,悬玲愿立字据,只求片刻。”
“字据?”刘大口嗤笑了一声。
听到这一句话,立刻改口:“悬玲愿意以命担保!”
“命?你的命能值几个钱?”
“我心系百姓,自有主张。”刘大口冷笑挥挥手:“轰走!”
命令在上,打破了她最后的幻想。衙役们上前粗鲁地伸手推搡。
叶悬玲踉跄后退,脚下被台阶一绊,眼看就要摔倒。就在这刹那,一只冰凉有力的手稳稳托住了她的后腰。
纪厌不知何时竟出现在她身后,他扶住叶悬玲,将她护在身后。
他没有看那些衙役,冰冷的视线越过他们,投向刘大口肥白的脸。
刘大口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脸上却强装镇定:“哪里来的莽夫?想造反吗?拿下!”
衙役们仗着人多势众,又得了命令,纷纷举起水火棍,呼喝着扑了上来。
混乱,就在这一刻爆发了。
但却不是县衙这边,而是在不远处的街道角落。
一个原本蜷缩在角落、浑身布满红斑和脓包的百姓突然脖颈歪曲,四肢发出“咯咯”的声音。
扭曲变形的手腕发疯似的将旁边一个正要搀扶孩童的老人抬起,扭断了老人的脊柱。
脆木头断裂的声音也在这一刻响起,刺破耳膜的并不是那老人的尖叫声。
老人喊不出来只得呜咽含糊,尖叫声出自路旁的行人。
“这怪物吃人了!”人群炸了锅,争先恐后地想要离开此地。
染病的那个百姓,红血丝布满全眼,因为和他人的碰撞,身上的脓包大部分都破出黄白色浑浊的液体。
粘稠的脓液布满全身,一部分甩到了那孩童身上。
他甩开软倒的老人,朝人群最密集的县衙猛扑过来!
他动作僵硬迅速,苍白瘦削的手朝刘大口而去。
“保护大人!”衙役们嘶吼道,顾不上叶悬玲和纪厌,只是将水火棍对准从远处而来的怪物,棍棒打在它身上,它似乎感觉不到疼痛,横冲直撞。
一个衙役被那“怪物”扑倒在地,腥臭脓液顺着身体流到他脸上。
杂乱中,“怪物”突破众人的阻拦,那只瘦骨嶙峋极具苍白的手猛地伸扑向刘大口。
刘大口被吓得魂飞魄散,本能地往后退去,肥白的脸上涕泪横流。
就在那电光火石之间,那只手快要触碰到刘大口时。
一人快如鬼影!
纪厌动了。
没有呼喝,极其自然迅速挡在“怪物”和刘大口之间。
下一瞬,清晰怪异的一声“咔!”
4. 折疡3
叶悬玲有些被吓蒙了,她连忙抄起旁边的棍棒朝“怪物”砸去。
“砰!”的一声,“怪物”的脑袋被砸出鲜血,直愣愣地倒在地上。
两人都不是善茬,眼前的怪物倒下过后,俩人推搡着县爷朝门内走去。
县爷全身瘫软在地,肥白的脸上涕泪横流,惊魂未定,山羊胡都一抖一抖的。
街道的惨叫声此起彼伏,衙役眼瞧着县爷进了屋,自己内心也害怕,就忽悠着大家一起躲到屋内。
“县爷!”衙役拱了拱手又指向外面,拧紧眉头,“这该怎么办啊?!”
县令站起身,进退维谷,面如土色。张了张嘴又说不出什么话。
叶悬玲抓住县令的衣领子,咬牙切齿:“平日里,你对生民不管不顾也就算了!今日染病之人已经到你家门口了,你不惧吗?”
她此刻已经顾不得法律规矩,提着面前人的领子就是一通问候。
她依旧没搞明白,为何今日会爆发疫病?一点征兆都没有?折疡传播如此迅速,难不成这人就想县中人即刻死去?
叶悬玲早听师傅说过,县太爷这人尖酸刻薄。他有专门的医者为其医治,平明百姓只能求助于青叶医馆,她怒嚎:“你就不怕上边人来查吗?!”
县令向衙役们使眼色,让他们下去。
“刚才不是我救得你吗?怎么一句道谢的话都说不出口?”纪厌嗤笑,靠到门框上:“书,借还是不借?”
县令撇开叶悬玲的手,边整理衣物边说:“咳,跟我来吧。”
县令姓刘,因说话时嘴大说出的话却尖细刺耳,而被县中人取名刘大口。刘大口本不是一心为民的贤人,如今愿意拿出自己的书看来是真的怕了。
刘大口装模做样背着手问:“你们能耐挺大的啊?这病真能治?”
“县老爷要是真的担心,不妨多派几个人安抚众人情绪,管理好秩序?”叶悬玲跟在后面,冷不丁地开口。
刘大口讪讪一笑:“这当然了,我们清官就是应该这样做啊。”
“忘了告诉县老爷了,这病靠呼吸就能传染。”面布之下叶悬玲轻笑,你还是担心一下你自己吧?如果没有解药,你不一样跟着大家去死?
两人跟随刘大口来到县堂旁边的一个居所,里面布局说不上多么气派,但至少比医馆强上不知道多少。刘大口领着俩人来到书房,刘大口爱书,但这紫檀书架上却没放几本。
书案上的那方砚台看起来还没用过几日,砚台旁边还放着几策文书。
叶悬玲左看右看,书架上的书根本没有几本:“就只有这些?”
听到叶悬玲这么说,刘大口也不绕弯子,“叶姑娘究竟要找什么书?将书名告诉我我替你寻来。”
“冬桁手记。”
“噢!”刘大口故作惊讶,“那二位先在这歇会儿,我这就去将其寻来。”
为何?他们不能跟着一起去?她不明白,那些书有什么好稀奇的?他们又不是偷书贼,总不会将他的书搬空吧?
言毕,刘大口给两人示意,窗边的一个小木桌和几个凳子。
俩人面对面坐下。刘大口对他们笑笑就拂袖而去,看起来像是有所隐瞒。
叶悬玲瞧着他的身影走远,才警惕地对纪厌说:“我去看看。”
纪厌没点头:“一起吧。”
“嗯。”
两人一路跟随刘大口走出书房,刘大口家大,从家门进来,左右都是榻室,正对面是厅堂。
厅堂两侧就是书房以及灶屋,院子里有颗巨大的枫树,正值秋季,丹枫似火,北雁南飞。
但就这么跟着,也不是办法,不如正大光明的同刘大口一起找书。
“县老爷!”叶悬玲跑到他旁边,“找书,还是我们一起吧,这样快一点。”
刘大口显然有些为难,但最终还是点点头答应了。
三人来到一间榻室,只见刘大口按了按榻旁边的砖块,一扇地门就这样打开。叶悬玲和纪厌俩人面面相觑,心里更加警惕起来。
她不是没想过刘大口会把他的爱书藏在哪,但却是没想到这人居然还能挖出个密室,将书藏于地底下。
密室的布局很奇怪,但她也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他们手上没有点灯,但密室灯火悠悠,秋季潮湿,但这地底却是干燥出奇。地面不是泥土,而是铺满的黑石板。
走到密室中间,视野豁然开朗。叶悬玲这才看清除了刚进来楼梯处未曾点灯,其他的四方角落全点上了烛火。
这样来看,应该是有人专门续上烛火,以此不灭。
但这室内干燥焦裂,这样点火,不怕书被烧了吗?
顶壁压的极低,像纪厌这样高的人需要弯着身子才可前行。
叶悬玲来时一直在观察,她现在真的不得不承认,刘大口这人身上不知道有多少秘密。说不准喜书只是一个噱头。
靠墙一侧的书架一部分陷进墙内。她伸手去摸,这些架子很新,也没沾上灰尘,看来是有人常来打扫。
这不算小,是个长二十来尺,宽十尺的密室。
“县太爷,这这么多书,您记得冬桁手记放在哪里吗?”叶悬玲随手抽出一本书,翻了翻,没听过的书籍名字,“冬桁手记是本医术,县太爷对医术也感兴趣吗?”
刘大口挥挥手:“只是觉得这书值钱罢了。”
“值钱?”叶悬玲和纪厌几乎是同时说出这句话,默了默声,叶悬玲继续问道,“有何值钱法?”
刘大口乐了,捋了捋山羊胡子:“这世间至此一本啊!”
既然冬桁手记世间独一本,再怎么说也不会落到一个县令手上。
纪厌的目光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离开过刘大口,看到刘大口刚才那副神情才默默移开目光:“既然如此,麻烦县太爷将此书找出,借于我们了。”
“哈哈哈哈!”刘大口道,“叶姑娘若能救得安平县众人,我将此书赠与姑娘也不是不可。”
叶悬玲拱手,奉承他:“好啊,那我就多谢县太爷了。”
相似没料到叶悬玲会这么说,刘大口面露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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尬之色,一笑了之,没了后言。
站在叶悬玲后边的纪厌,双手抱臂像是没憋住一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闻声,叶悬玲面不改色的扭头看他:“?”
纪厌不动声色地别开目光,没和她对视上。
很快,刘大口将冬桁手记翻了出来,只是这书书皮早已发黄,年代感还挺重的。确实就像刘大口所说跟个老古董一样。
叶悬玲接过书,向刘大口道谢之后,朝纪厌道:“走吧,回医馆。”
离开这间密室之前,纪厌还不断地看着这件密室的布局。
见他这样,叶悬玲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又对刘大口微微一笑:“县太爷,过几日,我便将此书还回来。”
刘大口摆手:“不急不急,叶姑娘好好看,治这病还是要花些时间的。”
-
回到医馆的第一件事,叶悬玲写了张字条贴在门外。
【各位父老乡亲不必担心,此时大家尽量呆在屋内不要出门,以防感染疫病。县令大人已将书籍借于青叶医馆,我与师傅正在研究解药,查其中异状。】
一张看起来没这么重要的字条,却对大家影响如此之深。当今县令大家都知其心性,视财如命,对凌弱欺善之人袖手旁观坐视不管。居然愿意借出自己的爱书,看来这疫病应当是十分严重了。
现下叶青医馆与县堂门窗紧闭,无一人进出。
叶悬玲取了纸笔,将手记里提到的药材以及做法通通抄了一遍在纸上,边抄边问纪厌:“你不害怕吗?”
纪厌就坐在药柜太不远处,一身红衣吊儿郎当的撑着脸看她。
即使她没叫他的名字,纪厌也知道是在叫他,他低低一笑反问道:“你在担心我?”
“担心吗?”叶悬玲手上拿着的笔一顿,她倒是更担心房屋内叶青,“我们以前认识吗?”
“早晨那阵是我唐突了,抱歉。”纪厌接着又说,“也许认识,也许是我认错了也说不准呢?”
语毕,谁也没再说话,中堂内保持着诡异的沉默,静的似乎能听见叶悬玲拿着毛笔在黝黑的砚台里沾墨的声音。
叶悬玲今日的装扮与昨日不同,头发没用一根发簪挽起,而是扎了两个辫子,额前留着妹妹绺,看起来比昨日脸庞更显小。
垂头书写时总觉得头发有些碍事,她将肩前的辫子甩到肩后。
刚将辫子甩过去,就听到纪厌一声惊呼。
叶悬玲侧头看去,纪厌捂着手护在胸前,他微微蹙眉,脸上像是隐忍着痛楚。
她立马落下笔,飞奔过去握住他的肩膀扶起他,担忧问道:“你怎么了?不会是感染了吧?”
纪厌还是紧闭着眼睛,没说话。
叶悬玲紧了紧脸上的面布,手背附上他的额头,
并不发烫。
她将他的手扯出来看,上面并没有脓包:“你到底怎么了?!纪厌?”
半晌,纪厌全身舒展,又恢复了刚才那懒散漫不经心的状态:
“你就是担心我。”
5. 折疡4
“?”叶悬玲的脸一下子就冷了下来,微微皱起的眉毛已经表达了她此刻的不悦,她是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伤好了还不走,这个人就这么喜欢赖在这吗?
“我不想和你说话了。”她语气冷静,没有一点好脸色,“你难道不知道现在折疡很严重吗?还有心情开玩笑。”
“抱歉。”纪厌立马坐正了身子,丝毫没想过逃脱过错,“既然找到了方子,那需不需要我帮忙?或者我来抓药?又或者你就希望我这么看着你?”
叶悬玲听到最后一句话,满脸看“呆子”的表情:“那你还是来配药吧。”
“好嘞,那我怎么做?”他弯着腰直勾勾地看着她,手不受控制去抓她的辫子。
这人……也太自来熟了吧?
叶悬玲“啧”了一声,他立刻放手,把手举到头两侧。她将刚抄好的药方递给他:“那你按照我写的抓,我去还书。”
她又收回手,上上下下扫视着他:“不过,你会吗?”
“会啊,这不挺简单的?”纪厌撑着桌子起身,“你确定?你要去还书?外面这么乱。”
话锋一转,纪厌没再说下去,只是接过她手上的药方:“说不定这本书还有用呢,先别着急还,等事情稳定下来再说。”
叶悬玲想了想,觉得他说得也是,万一以后还有需要这本书的地方,再去借书,这刘大口还能这么轻易借出来吗?再加上这本手记价值不菲,之后说不定能用它威胁威胁刘大口。
至少不能任由他纵容手下的人欺凌民众。
“你说得对。”她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你抓药哈,我去把这本书给师傅看看。”
感觉自己做了一件特别聪明的事,她巴不得快点告诉师傅,让师傅夸夸她。她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好像鼻子长长了一样。
从中堂的后门出来,右边不远处是师傅的房间。现在快到午时,师傅呆在房间里一定会觉得很无聊,赶紧去给她解解闷。
秋季的太阳总是雾蒙蒙的,实在让人分不清是阴天还是晴天。后院的桂花树总是开得很好,一小团,一小团的橙黄色点缀在翠绿的桂叶当中。新开的花类似花生米一般大,香味沁人心脾,美好淡雅,让人沉醉。
等折疡过了,也该到夜桂节了吧?到时候一定给师傅制一件新衣服。
叶青房间的门还紧锁着,她抬手敲了敲:“师傅?”她叫着,叶青却没出声。琢磨了片刻,叶悬玲再次唤到。
“诶,在呢。”叶青说,“借书借来了吗?”
“当然借来了,刘大口还是挺怕这病的,反正没说几句话就借给我们了。”叶悬玲骄傲,尾巴都要翘到天上了,“师傅,你是不知道有多吓人,那些严重的都已经变成怪物了,感觉会吃人。”
“师傅,你看。”叶悬玲想把书给递进去,从外面开窗的缝隙,她依稀能看见里面的模样,“这就是刘大口借我的书。”
“别过来!”叶青呵斥她,“把窗子关上。”
“没事,师傅,我们离得不近。”
“你想感染吗?”叶青语气不善,“刘大口那样的人,怎会把书借给民众治病?这件事情真会有这么容易?叶悬玲,你动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
刘大口以往是怎么做的?她把前两年的事情都在脑子里转了一遍。民众丰收,他横征暴敛;民众灾荒,他克扣官粮;民众冤案,他草菅人命。
但这本书就是他亲手从密室找出来的,名字,旧样,这些东西应该不会有假的。
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瞳仁骤缩,刚刚还有气无力的身体猛地支愣起来,跑到门前,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敲响房门。
叶青已经被感染了。
叶青绝对不会让她进去,也绝对不会让自己身上的病染给她。
她现在能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剩下的人不要被感染,也不要被这件事影响心态。
“师傅,我们已经在配药了。”叶悬玲抿了抿唇,“我把后门关上,你就能在后院自行走动了。”
她像是在赌气,像是要跟这场病对抗到底:“我一定会让折疡消散!”
关上后门,现在将后院的位置留给叶青,他们能活动的地方也就只有中堂和前院了。叶悬玲将灶屋熬药用的砂锅和小灶台搬到前院。
纪厌已经将药配的差不多,他把药包递给她:“蛇草丁没有了,我只配齐了一包。”
“没有了?!”那怎么办?叶悬玲不敢相信,明明昨日柜里的草药虽然不多但至少不会只够凑一包,“蛇草丁,蛇草丁。”
叶悬玲不安地扣着甲床,最后缓缓地说道:“蛇草丁,县周边已绝。”
“我已经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找了。”她紧闭着眼睛,回忆着蛇草丁的药性功效,她不知道能不能用其他的要去代替。万一药性相克,那也会酿成大祸。
蛇草丁,味苦,药性偏寒,滋阴润燥,用于治疗高热,火旺,潮热症状。
不行,不能用其他的去代替,折疡谁都没碰到过,万一,万一做错了。谁都料不到后果。
“先熬药吧。”叶悬玲说话的声音很轻,“之后再想办法。”
一整包药下去,说不定叶青就能好转了。其他人……她真的顾不上。就算将这包药加水反复熬,那也不如让一个人全部好转来得实在。
她不可否认,她有私心,她想让师傅好。等师傅好了,大家都一定能好的,师傅医术高明,一定会好的。
在挣扎的半个时辰里,纪厌已绝将药熬好盛了出来。
“纪厌。”她接过那碗汤药,“谢谢了,你其实早就该走的,不然你身上也会染病的。”
“没事,你救了我。”纪厌的手捏成拳头,反捂着嘴,压下那轻微的笑意,“就当感谢的。”
叶悬玲也对他笑笑,转身端着碗打开中堂后门:“师傅!你先喝药。”她将这碗汤药放在地上,随后关上门,“师傅,我们还差一位药。”
感觉到门后的状况,她靠在门上想听师傅说说话。
门后的叶青端起瓷碗,朝碗里吹了一口气,缓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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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了一口:“是不是差蛇草丁?”
“师傅,你怎么知道?”
“你师傅我神通广大!”叶青习惯性的靠在门上,“我知道它在哪里生长的多,你去采来吧,别让折疡结束了安平县。”
“真的吗?师傅?”
“在淀海。”
“淀海?”
“嗯,淀海多雨潮湿,蛇草丁生长尤多。”叶青闭了闭眼,“你今天就去,要快,别把你师傅丢在这啊。”
“今天,好,师傅,我今天就去,你在家要好好照顾自己。”一通叮嘱过后,叶悬玲这才放心收拾行李。她跟师傅说好了,最多两天她就回来,她就快要做安平县的救世主了。
-
临出门,已经申时,影子被太阳斜斜印在地上,叶悬玲额前的妹妹绺有些凌乱,她把它吹到一旁让它不要这么挡眼睛的视线。
纪厌抬起手拦下她:“我跟你一起去。”
为什么偏偏要跟着她?他自己回去不好吗?非要趟这趟混水。叶悬玲看着他直言:“你到底为什么一定要跟我一起?你回到你原来的地方不好吗?”
纪厌摇头:“我的伤还没好,跟你一起我放心。”
“你的伤不是好了吗?”
“内伤。”
“我又治不了内伤。”叶悬玲有些沉默。
但纪厌直接忽略她的话,从她的肩上拿起包袱,向前迈出一步:“走吧。”
“你为什么总是不听我的话?”叶悬玲恼了。
“我是你的什么人?”纪厌凑近她,“为何要听你的话?”他的嘴角总是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一副胜券在握的得意样子。
“行。”叶悬玲点点头,“因为我救了你,你帮了我,我们现在是朋友,朋友的话总要听听的。”纪厌已经走到她前头,背对她。看他一副欠揍的样子真的很不爽,叶悬玲举起拳头就要朝他那个方向挥过去。
“那既然是朋友,为了保护你的安全,我只能跟在你身边咯?”纪厌回头,叶悬玲没有丝毫征兆的去捋顺自己的妹妹绺。
“哦……”似乎是中了自己给自己下的套,她只好认了,反正这人在哪都一样,“走吧。”
出了门,街道上并没有刚才那么混乱,只是血腥腐臭的气息还存在在大街上,也许是被官兵给制服了,只不过现在大家都只能呆在家里,还能看见她写的字条吗?
算了,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赶紧去淀海找蛇草丁。
蛇草丁重要,折疡的解药也重要。
阳光比刘大口还懒,懒洋洋的撒在出县城的道路上,却一点温暖的感觉都没有,怪难受的。县口的枫树不像刘大口家里的红似火,树皮干碎,连带着树梢上的枫叶都没了活力。
黄叶稀疏,旋落在地,路旁的黄白色的野菊花,垂拉着脑袋,蔫了吧唧的感觉。它们就这样点缀在草垛之间。
看着这样的场景,叶悬玲不受控制的回望这座县城,她对这里似乎没有太多的记忆,但她总觉得她至少带上师傅一起去淀海的。
6. 折疡5
刚刚还日照大地,虽然不算烈,但至少还有点光亮。过去不到半个时辰,天乌泱泱的暗了下去,乌云密布,快要下暴雨了。
酉时,俩人在一家客栈歇脚,客栈人不算多,但意外的嘈杂。
从出县城以来,二人默契的没说过一句话。这简直不能说有没有默契了,纪厌不欠揍的样子反正对叶悬玲来说有些吓人。
客栈坐落于安平县东边几十里处,县里有些乱,俩人没在安平租借马车,叶悬玲想着能在路上遇到个顺路的车夫也能将他们带过去。
淀海说远也不远,说近也不近。车程可能几个时辰,但这至少要快一点,说不定在淀海寻蛇草丁还要耗费一些时间。
俩人大半天也没吃东西,临走时,叶悬玲带了点干粮和换洗的衣物。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叶悬玲问他:“你要吃点什么吗?”
“不用。”
“那行。”叶悬玲点点头文小二要了壶茶,从包里拿出馒头吃了起来,“我以前吃点东西就腹痛难忍,但是可能是饿坏了,所以你这样不吃的话可能也会腹痛的。”
“腹痛吗?”纪厌朝她伸出手,“我吃。”
叶悬玲笑他,没想到还是个怕痛的,她从包袱里又拿出一个馒头递给他:“喏。”
“多谢你。”纪厌接过。
囫囵吃了两口之后,叶悬玲拍拍身上的衣服起身走到柜台。
客栈大门还敞开着,豆大的雨滴砸在地上,形成一小摊水洼,每一颗雨落到水洼上卷起层层涟漪。叶悬玲走远了点,不希望那些雨水溅到她。
长柜那站着一个身穿薄墨灰色的棉麻圆领袍子的人,想必那就是掌柜了。叶悬玲走近,面露笑容:“掌柜的,最近你们这有没有去淀海的车辆?能否带两个人一起上路?会付银钱的。”
“淀海?”听到叶悬玲的话,她身后一个长相五大三粗的男人,光着膀子,系着头巾,她扭头看她,“姑娘你要去淀海啊?”
叶悬玲点点头回应他。
“淀海这地方我们要去啊,不如你拿点钱来,明日我们一起上路啊?”
眼前的男人看着并不像好人,但至少问问掌柜的车辆,心里有个底儿。
“诶,姑娘不用怕,我们几个就是游商,你看我们的马车还停在外边呢。”
掌柜的摇摇头称最近还没有去淀海的车辆,叶悬玲扭头看向“游商”,带着警惕,默了默,问道:“不知道几位大哥是做什么生意的?”
“生意嘛,什么都做点,各种食药。”游商呵呵呵地笑道,边笑还边往嘴里送馒头。
“食药?”她礼貌问他,“这位大哥,不知道你可听闻蛇草丁?”
自称游商的人旁边坐了一个看起来与他极具反差的人物,长相声音温和:“姑娘要找蛇草丁?”
叶悬玲看向他,致以微笑:“嗯。”
眼前两人相视一笑,自称游商的大哥才向叶悬玲招手让她过去,她走进,这大哥就贴近她的耳畔,悄声说:“蛇草丁珍贵,淀海东道山离水相近之处,采摘困难。因此要价极高,姑娘不妨同我们一起,多采些回来?”
既然要价极高,为何会邀请她?
“这位大哥。”纪厌走近,扶住她的肩膀,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我觉得你说的甚妙啊,那这样明日我们便一起出发。”
叶悬玲看向他,皱着眉脸上满是不解,为何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纪厌冲她眨一只眼睛,脸上带笑,转头又向那大哥说话:“如何?”
大哥欣然同意,猛地往嘴里送了一口酒水,乐道:“行啊,小兄弟,是个爽快人。”
细谈过后,俩人才知道,这一行人的目的。从京城一路向西,来到此地。淀海并不是个小地方,那里的珠宝药材举世闻名,有许多商人赶往哪里进货。等把这些东西带回盛京,那利润数不清有多少呢。
叶悬玲没去过淀海,只是听县中人提过一嘴。但是她实在纳闷,纪厌为什么要答应?明摆着人家也想赚钱,怎么会带些人跟去一起抢草药?
简直笨死了。
-
详谈过后,纪厌付了银钱,决定明天一早就出发去淀海。游商一群人回到客房休息,堂屋就剩下叶悬玲俩人,她面无表情,脑子里之闪过一种可能。她坐在一张凳子上,平静道:“你们认识?”
纪厌:“不认识。”
“那你就这么相信他们?你不怕有诈?还是说你和他们串通一气把我骗过去要我的命?”叶悬玲双手抱臂,带着审问的意思,“纪厌,你究竟是什么人?”
“不相信,不怕,不是,乱葬岗的孤魂野鬼,你见过。”他耐心地回答她的每一个问题,脸上的笑容温柔缱眷,“我是纪厌。”
他顺势坐在她对面,一只手撑着脸,坦然直视,一点也不躲避她的目光。
她想要探究,刨根问底,她撑着桌子站起来,俯身贴近直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很奇怪,没有初见他时的光亮。甚至可以说是暗淡,眼珠是灰色的,跟她黝黑的瞳仁截然相反。
她当时真是傻了,救他,真是个错误的选择。
明明当时他都要自己的命了,为什么还要救他?思考过后,他也帮了自己,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太过了?叶悬玲觉得自己快要成圣了。
这么善良。
叶悬玲回过神,直立起身子,幽幽叹了口气:“我不想和你一起,从今以后你走你的阴暗潮湿腐败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大道。”
他又笑了,不像之前这么轻,是直接呵呵笑出声的那种。明快,开阔,通透听起来就像那种少年郎。
“你又在笑什么?”叶悬玲可没给他好脸色,严肃问他。
“我知道,你现在当我是敌人,但我真不是,你救我回来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纪厌伸手想去柔她的头,“相信我。”
叶悬玲一把撇开他的手:“我凭什么相信你?!”
“好吧。”纪厌垂下头,嘟囔着,“不相信我。”
叶悬玲脸上的表情显然比刚才好上了一些,夹杂着一丝歉意和紧张的神色:“抱歉,这本不是我的本意,但用我的命去赌,是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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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的。”
“我会保护你。”
俩人根本没熟到那种地步,纪厌根本没有理由去帮助保护一个与他毫无关系的人。
是夜,大雨。
雷声轰鸣,响彻天际,这一道道的闪电照亮夜晚,强光透过窗户纸映在堂屋。叶悬玲背过身去,微微侧头,往他的那个方向看了一眼:“你没有理由。”
风雨连天,穿过没关紧的窗户扬了进来。
“明日就走,可以不和那群游商一起,但我们必须一起。”纪厌松了口,他知道她的担忧,但她现在还不应该知道。
哪怕最后剩下两个月,就两个月,也要走下去。
庆元十一年十月廿一,跳珠。
在县外几十里处,找到一对商人,次日跟随上路。今日得知蛇草丁极其珍贵,后制药定小心谨慎,将耗损降低。
这是叶悬玲的习惯,一个人出来时总会将发生的事,心得感悟记于一个小册子上。
雨滴打在屋顶上,噼里啪啦的,吵得让人睡不着觉。叶悬玲盖好被子,捂着脑袋缩成一团。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这一切会不会太顺利了些?
一切担忧抛掷脑后,去往淀海的一路都十分顺利,而这一行游商也没做出些什么逾越的举动。叶悬玲不禁去想是不是自己过于戒备了。
昨夜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答应纪厌和游商们一起上路的,只不过他那时候的神情尤为落寞,就像自己很久之前就见过别人脸上有这样的神情。
见过吗,应该见过吧?
她记不清了。
车辆停在淀海东道山底下,此山陡峭,车辆只得停在这。
听当地人说,这座山本来受官邸管辖,但申请上山采药的人太多,一个一个批申请太慢,之后就改为签下生死状就能上山了。
这其实不难想象,签生死状不过是因为这座山危险重重,会有一道道的障碍挡在她面前。
“走吧,各位。”那名领头的游商喊到,昨日这人向叶悬玲两人介绍自己,倒是很有缘,也姓刘,名叫刘文。刘文做个领头羊也好,上山之路非比寻常,只要不是恶人,大家有个照应也好。
叶悬玲和纪厌的包袱搁在马车里,买了两个竹背篼。
刚开始的路还好,并没有像当地人说的那样牛鬼蛇神,只不过这越往上,雾霾越浓,树木草垛越密集。
前人为后人踩出一条道路,这一段还算轻松。
叶悬玲手上拿了一根树杈子,是在山下捡的,用来打那些蜘蛛网和虫子。她常上山采药,但凡有蜘蛛网沾上衣服皮肤头发就特别别扭。
昨夜一直下雨,山上泥泞的土地滑溜,每一步都要扣紧这地,生怕摔倒。
“啊?!”前头的人突然发出一声尖叫。
大家叽叽喳喳的讨论着发生了什么事,但没一个人回答。
纪厌走到最前面,黄土地上赫然出现一具森森白骨!白骨入目,大家一句话都说不出了,纪厌回到叶悬玲旁边,抬手遮住她的双眼:“别看。”
“是白骨。”
7. 折疡6
凉风吹拂着他的衣袖,一阵清新的香气袭来,窜入她的鼻腔。
她照旧撇开他的手,上前走了几步。
当真是一具白骨。
老话说,虎死如泥,人死如虎。叶悬玲身体一怔,表现得有些不淡定了,头皮发麻,手臂上起满了鸡皮疙瘩。纪厌拿了根树枝轻轻抬起那具骨头架子,看起来已经死了不止几个月了。
腥气腐臭气息并不浓烈,这人身上的衣物破烂不堪,爬满霉菌,被分解腐烂了一些。
跟在刘文一旁的人小心翼翼地开口:“老大,这……我们还上山吗?”
“上啊,这人死了,只能说身手不行。”他回头转身招呼大家,“我们人多,有什么好怕的?”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正式东道山的半山腰,足有几百丈。任谁都知道,山越高,气温越冷。
但谁都想不到,这人到底是因为被人谋杀,还是自寻死路,又或者只是遇险。大家听到刘文的话没直接应下,只是等着旁边的的回答。
沉默片刻之后,她出声了。
“走吧。”叶悬玲深吸口气,“蛇草丁很重要的,今日必须取得它。”
听到这句话,越来越多的人应了声,山要上,蛇草丁要找,命也不能丢。而叶悬玲二人速度要更快,安平县等不及的,折疡会要命可不会等他们。
众人继续向前,在这里不远处,坐下歇脚。现已是午时,天却不同寻常暗了下来,但并没有连着黑压压的几片云,应该不会下雨的,叶悬玲在心底安慰道。
如果像昨日那样的雨,那这上山路,恐怕布满荆棘。
“山上有多少蛇草丁,就要死多少人啊!”一位身穿棕灰色亚麻长袍的中年男子推胸顿足道,“我看,我们还是下山吧。”
刘文制止他说出口:“喂!干什么呢?!要乱咱们采药的心啊?”
“老大!”那男子哭喊道,“我怕刚刚也没好意思说啊,你说那万一我们大家都变成刚才那样,可怎么办?”
“你听谁说的?”刘文问。
“就在山脚下卖烧饼的大娘说的!”那男子作势就要拿起竹背篼往肩上一挎,“不行,老大我不要分成了,我去山下等你们。”
“嘿真走啊?”刘文往嘴里塞了口烧饼,“那行,你们谁要走就走,一点胆量都没有,一个大男人。”他朝众人挥手,一副赶人走的模样。
众人面面相觑,没人敢接话,也没人起身。秋季的天气实在太奇怪,阴沉沉的似乎影响着人的情绪。东道山松树生长极多,枯掉的松毛垫在地上着实柔软上几分。他往旁边啐了一口:“呵,胆小如鼠。”
这树四季常青,山里只剩两色,叶悬玲一身青衣在其中浑然一体。右边伸出一只修长略带一层薄茧的手,手上拿着一个水壶:“喝吗?”
他偏头看她,叶悬玲叹了口气,有些无话可说:“你都喝过了,我不想吃你的口水。”
他笑:“没喝过,喝不喝?”
“没下毒吧?”叶悬玲在这方面倒是很警惕,谨慎接过,“多谢你啊,幸好你带的多。不然我就要先渴死在这了。”
他都还没回答,叶悬玲举起水壶直接喝了起来。畅饮之后,她胡乱抹了把嘴。
“我都没回答呢,你就敢喝啊?”纪厌望着她,眼神没有丝毫的躲避,“当真不怕我下毒?还是说,我们两个的关系已经熟到你可以信任我了?”
“当然了,都说了我们是朋友嘛。”叶悬玲在心里翻白眼,她信个屁,她要是死了,他也别想活。
她死前先把他弄死。
纪厌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那行,是朋友。”
歇了一会之后,大家准备继续上路。听刘文说过蛇草丁生长在离水近的地方,但为什么在这山上。她问刘文,刘文说这她就不懂了,东道山上有个湖啊。
路行几个时辰,还没走到山顶,临近傍晚,天越来越暗,几个人手上拿着煤油灯为其他人照亮前路。叶悬玲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身体有些冷,她直打哆嗦,手脚已经有些麻木,走路也越来越慢,但她还是尽量跟上前头人的步伐。
她双手抱臂,裹紧了衣服,以此取暖。
“你们觉不觉得有些冷了啊?”叶悬玲还是问出了口。
“不冷啊?”刘文将手里的煤油灯递给她,“叶姑娘你身子骨也太弱了吧?给,你拿着吧。有点温度。”
为什么他们不觉得冷?叶悬玲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物,穿的属实不少了,为什么还是冷?快到山顶了,还是忍忍吧。
“噗。”一件还残留着苦茶和青竹叶混合的味道衣物丢在她身上,类似细细雨丝打在竹林,汇聚成露珠顺着叶片缓缓低落,若有似无的香气萦绕在鼻尖。
“我热,你替我拿。”纪厌拍拍手走到她旁边。
叶悬玲笑了笑:“这我就不说谢谢了啊……这是我师兄的衣服。”
纪厌:“哦。”
纪厌哦的这一声让人很不爽,但叶悬玲不是那么爱计较的人,挥之脑后也不去管他,只要身体暖和了就行。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像只白眼狼。
裹紧衣服,众人便至山顶。
山顶积了层薄雪,为黄土树木都附上一层淡淡的银白色,暖黄色的灯光照耀在地上以及众人的脸庞上。
“终于到山顶了!”有人激动地叫出来。
当真像他们所说,山顶有一湖在这中间,大约是夜深了,看不清湖的颜色,不辨深浅。叶悬玲喘着气在地上捡了个寸大的石块朝里面丢了进去。
只听见“咚”的一声,听声音应该还未落入湖水中。
借着灯光,叶悬玲能清晰地看到自己呼出的水雾,这里的温度怕是比冬日雪夜里还要低上几分。可能是刚刚她跑动时出了汗,觉得有些热,她将纪厌的衣服脱下拿在手中。
天已全黑,白色水丝从天扬下,又开始下雨了。有了雨的作用铺在地上树叶上的雪即刻融化了去,刘文开始安排大家分头寻找蛇草丁。
蛇草丁茎秆不同于其他药草,呈现棕黑色,叶片带齿,纹路清晰通常没有分支,一条茎秆支撑三片叶片。她还未见过蛇草丁,从前在县里,都是买现成的干的蛇草丁碎。
而县里不常遇见,所以蛇草丁总是缺货。
大家都没带伞,想着分散行动快点将药采了下山去,这山上可不能久待。气温低会死人的。
按照刘文的意思,叶悬玲只能和纪厌一块往右边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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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你穿上吧?”叶悬玲学着他刚才的样子把衣服丢给他。
“你不冷了?”纪厌问。
“哇,好多啊。”叶悬玲打着灯,没回答他,“快点,快点,这里好多。”叶悬玲推搡着他走上前。
一根跟蛇草丁安静的挺立在这里,这一大片都不知道能救下多少人了,叶悬玲招呼他赶紧的,要不然他们一行人都要成落汤鸡了。
叶悬玲兴奋跑去前头,由于没带工具她只得徒手去扯茎秆,连根将其拔起。纪厌也不落后,他像是有什么急事,速度快要赶上叶悬玲。
两人的动作很相似,基本上都是连着拔几根握在手上,接着摘一根将它绑在一起,最后将它往后背上的竹兜一扔。
“还得是干活。”叶悬玲笑容明媚,“刚才差点把我冷死了,现在好多了。”
“不行。”纪厌制止她,拉住她的手腕,“先下山去,在等下去你怕是要死了。”
这人干嘛要咒她?叶悬玲想要挣脱他:“哎呀,我们好不容易上来了,先采完再回去。”
纪厌力道加大,另一只手附上她的额头,语气没像刚才一般带刺,温和道:“很严重的。”
叶悬玲本能的往后退一步:“你干嘛?我知道了,那我们快点采完下山吧?”
纪厌叹了口气,像是拗不过她,他不是不知道叶悬玲多么需要这药草,也知道这东道山有多危险多难上:“那行,别说话了,我们快点。”
“哦。”叶悬玲没想到他比自己还慌,不会是尿急吧?其实在她面前根本不用避讳,她是医者,什么她没见过?
天上的雨越下越大,纪厌还是没能停下手上的动作,叶悬玲瞠目结舌看着他背篼里越来越满,速度越来越快,甚至还熟练的将蛇草丁往下压了压,腾出一些空间。
而叶悬玲手上的动作越来越慢,她觉得是自己身体消耗太多,导致的。她在旁边小蹲了一会:“纪厌,你好快啊。”
“其实不用着急,衣服淋湿了旧淋湿了呗,有没多大关系。”叶悬玲打着哈欠有些想睡觉,她站起身,又继续了手上的动作。
-
刘文那边也是一大片的蛇草丁,他叮嘱告诉他们要十分小心,不然脚一滑那可亏大发了。
他带着几个兄弟们将那一下片洗劫而空,乐呵呵地握着背带,集合着兄弟伙们准备下山去。
“老大,叶姑娘他们在另外一边呢!我去叫他们吗?”一个同样戴着头巾的小伙子整理着背篼里的蛇草丁,“老大?”
刘文好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挠了挠脸颊:“算了,我去喊他们吧,不知道他们有没有采完。”
-
黑漆漆的夜空里没挂着明月和满星,雨水稀里哗啦地落下,叶悬玲身上已经湿透了,但还是觉得身上是热的。
“背篼给我吧。”纪厌脱下背后的竹兜,朝叶悬玲伸手,“我很快。”
“哦,好啊。”叶悬玲迷迷糊糊地解下竹兜。眼前的纪厌的脸越来越模糊,她揉了揉眼睛,好像出现幻觉了,“纪厌,为什么这么热啊?你是不是给我下毒了?”
“我要脱衣服了。”她身体骤然一僵,猝然朝后倒了下去。
“叶悬玲?!!”
8. 折疡7
晨曦从窗户撒进来,映在木质床架上。一束阳光照射在叶悬玲眼皮上,她不自觉地抬手去挡,眼睛像是上了黏糊,撑不开。她眯着眼睛朝窗外看了一眼,她不知这里是何处,看起来只是一间客栈房间。
身上的衣物已经被换了一件,是件藕粉纱绣桃花纹罗裙,床架旁边挂着一件长袄。她按了按眉毛企图让自己的眼睛得到放松,让视线变得更加透亮。
她撑起身子,掀开身上那条厚重的褥被,在床上默了片刻才下床。
右边的窗子透出去正好能看见外边顶层的建筑,琼楼玉宇,朱楼画阁。天气已经变化迅速,前几日穿着单薄还能熬熬,现在只是从被子里出来,都觉得寒气上身,深入骨髓。
她连忙将那件长袄穿在身上,才得以暖和。
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来着?上山采药,看到一个湖,觉得身上又冷又热。然后她好像就没记忆了。对了,药呢?
她环顾四周,并没看见背篼
……
完了。
她走到门前,不知目的,不具何处。
她不知道怎么办,当她就得再去一次东道山再去再去采一次药。她垂头,唉声叹气,明明和师父说过,最多两天,这都第三天,县里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模样。
她焦急推门出去,却在这一刻撞上某个人。
是刘文。
刘文直呼小心,手上的糕点随着身体抖了两块到木端盘上。
叶悬玲后退两步,连忙抱歉:“刘大哥,你还在啊?”
刘文啧了一声:“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又没死。”
“不是不是。”她摆手,“我是说你居然还没走啊?”
刘文换了一身黑粗布长袄,脸上洋溢着笑容:“嘿,我这能走哪里去啊?说好了一起上山,你这身子骨也太弱了,怎么好端端晕倒了?”
“昨夜,纪厌发现你晕倒了,那叫一个着急啊。”刘文把手上的端盘放在桌子上,拉出个椅子坐下,捶着手继续说道,“你自己说说,把我累成什么狗样子了?”
刘文朝她伸出一根手指:“我一个人啊,是怎么背三个两个背篼的?”
他向她演示:“你看啊,我就这样,胸前背一个,背后也一个。那可把我累的哦。”
“纪厌也是,手上抱着你,背上还背一个。”刘文摇摇头。
“哇塞,你们真腻害啊。”叶悬玲不正经的向他竖起两大拇指,没一会又恢复原样,“那个,真是麻烦你们了,谢谢。”
刘文侧头摆摆手:“没事,说好的一起上山,互相帮忙也是应该的。”
叶悬玲确实没想到,这刘文也是个正经好人,虽然看上去不像,但她在心里面发誓再也不会以貌取人了,万一寒了好人的心也是不太好的。
门外没再来人,刘文悠哉悠哉喝着茶水,没再同叶悬玲说什么。
“你是想问纪厌吧?”刘文一脸看戏的样子。
“我没有。”像是应激一般,她立马喊出了口。
刘文呵呵呵地笑,招呼她过来吃糕点:“没有就么有啊,干什么这么着急。”
“刘大哥,我这衣服从哪来的?”
刘文:“纪厌买的啊。”
昨晚把叶悬玲抱回来之后,纪厌一直守在她床边,刘文还是不敢多嘴,就没去提这件事。
“哦。”叶悬玲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他呢?”
“你不是说,你没问他嘛?”刘文瘪嘴。
“我就想问我的药呢?”叶悬玲象征性地笑笑,“咱们什么时候能回去?”
“再等片刻吧,纪厌去买什么东西了,马上就回来,蛇草丁已经被我放在马车里了。”
这客栈的装饰看起爱价格不菲,外边便能看见不凡的建筑,想来应该也是纪厌付的银钱。叶悬玲坐在刘文旁边又开启了话匣子:“刘大哥,你这在京城生意做的大不大呀?”
刘文知道她的意思,没绕弯子:“咋了?想跟我一起干?”
“多个朋友多条路,刘大哥生死之交。”叶悬玲朝他伸出手,“这都不算朋友就不正常了。”
刘文将基本的说给她听,说京城富贵人家多,养生养颜的食药自然必不可少。特别是蒋家那一户可是他最大的东家。蒋家本就也是生意人,蒋家夫人奢靡无度,常常从他里这进各种补品。
“那蒋家夫人多大啊?”
“看上去可能和你差不多吧。”
“和我差不多?”叶悬玲惊讶道,“这么年轻就做夫人了?”
“谁知道呢?”刘文说,“刚开始我第一次见她还以为是少夫人呢,但这蒋家家主已经是不惑之年了,膝下还没个孩子呢。”
“那没有其他夫人吗?”
刘文沉默了一会,又下意识看了看周围:“其他夫人都死绝了。”
“死绝了?”叶悬玲瞠目结舌,不太敢相信,“这也太邪门了。”
听到这里,叶悬玲实在不想再听,这蒋家家主怕不是克妻的?刘文告诉叶悬玲要是有朝一日她上京城玩,一定要去找他吹牛。
刘文不太好说一个女孩,但这叶悬玲实在跟他同频投缘,他虽然不常在京城但手上有套宅子,要是他不在,她都不用花钱去住客栈,直接借住他的宅子就好了。
叶悬玲嘴上说的不好意思,但还是脸皮厚的答应了。
等纪厌回到客栈时,已经午时,雨也停了。在客栈吃过午饭,刘文挥挥衣袖,朝俩人行了个恭恭敬敬的礼,他和兄弟们现在与两人并不顺路,他们现在要去江南寻石则。
今后有缘再见,纪大人。
叶悬玲收拾好包袱,问纪厌:“你要走吗?”
“我跟你一起回县里。”
叶悬玲点头,反正她现在手里没钱,等回了安平,她再还钱给他:“那个,谢谢你啊。”
“哦~”纪厌看着她,目光每移开过一寸,“怎么谢?”
“哇塞,纪厌,不是我说你,你视财如命啊?”她拍拍他的肩膀,让他放心,安慰他,“回去我会把钱给你的,别担心。”
纪厌撇开她的手:“谁要你的钱?”
“不要就算了,你是有钱人,你有钱。”叶悬玲走出客栈,走在他前面,冷风吹起她的发丝往后扬,“那马车的钱帮我付一下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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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
叶悬玲听见他这回答,转身向他伸出一只拳头:“你猜我手里有什么?”
纪厌垂眸,干净白皙的手腕率先出现在他眼前:“什么?”
“空的,代表我一点钱都没了。”她拍拍胸脯保证,“你放心,我是绝对不会还你钱的。”
思考了一下,叶悬玲才改口:“不是,不会不还你钱的。”
纪厌的嘴角默默勾起一抹笑容,双手抱臂,怀里还抱着一把剑,身后的马尾一摇一摆,摇曳出愉悦的弧度。
“怎么了?”叶悬玲步履轻盈,凑在他跟前,“心情不错嘛?那看来是愿意借我钱?或者说借我的钱都不要我还了?”
“不。”纪厌斩钉截铁,“可以借你,但你得还钱。”
“呵呵,铁公鸡,是我救的你,还没给我医药费呢!”
纪厌的笑从刚才一开始就没淡下来过,一直到长街。
淀海长街也算是最繁华的地方,从客栈那处一直往西,热闹非凡。摊贩随处可见,全都在努力吆喝着吸引着行人。人流如织,摩肩接踵。两人在长街闲逛片刻终于在西路尽头寻到了个马车和车夫。
花钱如流水,看着那些前落入别人手中,叶悬玲不免有些心痛。
虽然不是她的钱。
背篼上装着蛇草丁,叶悬玲把它们放了上去。但这马车里面放了两个背篼之后,好像空间就有些小了。两人都坐上了车,马车一路行驶从淀海西路返回安平县。
可能是刚才要说的话都说完了,两个人在马车上安静了好一会都没再开口说话。叶悬玲坐着有些无聊,拉开车帘看着外面的景色。
已经梅月,再过几日安平县怕是要下雪了吧?
喝了那碗药,师傅会全好了吗?叶悬玲伸手扯下路边的树叶,却不料树枝配上这马车的速度着实显得锋利了些。细瘦的手掌腕上刮了点小口子,但这点那东西对她不打紧。
马车摇摇摆摆,撵着青草行走了几个时辰,纪厌突然问她:“你一直住在安平县吗?”
叶悬玲没想到纪厌会这样问,她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没出去过?”
“基本上没有。”
“这样吗?”这句话像是自言自语,不像是在问她。
“对了,我们第一次见的时候,是在西山,那时候你为什么说终于找到我了啊?”她真诚发问,眼里满是想要他解答的神情。
纪厌偏头看向她,叶悬玲也没有躲闪他的目光。他眼里总是藏着化不开的情绪,几秒之后,移开目光。他身上穿了件鸦青水波纹锦缎直裰,整个人看起来青白青白的,没有太多血色。
叶悬玲这才发现他太阳穴处有一颗小痣,平日里不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认错了吧?”他道,“谢谢你那时候的馒头。”
“这有啥?就一个馒头而已。”
纪厌淡淡笑着,灰色瞳仁里映照下的只有一个人的身影。
几个时辰的路本就不算太远,闲聊片刻之后叶悬玲在马车上眯了一觉,在她总觉得是水土不服的原因,脸上手上总是痒痒的。
9. 折疡结
一路上不算颠簸,叶悬玲终于又看见了县外的那颗红枫树,它还是静静的立在那里,不过仅仅过去了短短几日,这颗枫树叶子已经枯萎了大半。
棕色的枫叶旋落在地,附着在湿润的泥土上,一脚踩过去还能听见叶片的脆响声。
叶悬玲从前最爱踩这些叶片,但下了马车,后背上背着竹兜,有了药治病当然是开心的,但心里总是闷得慌。
“走吧。”纪厌瞧她看着这颗枫树良久,提醒她的赶紧回去。
叶悬玲移开目光,点头应下。
边走边左右查看,她觉得太奇怪了,通常县边界会有人值守,但现在为何一个人也没有?更何况现在疫病肆虐,刘大口应该会多安排人手巡逻才是。
“怎么了?”纪厌问她。
叶悬玲微微皱眉,睫羽轻颤,脸上却没有任何喜悦的神色,眼瞧着她就能救下大家了,但她这心里是说不上来的不舒服。
“没事,我们快点吧。”
县内和前几日大不一样,街道上并没有一个人,这倒是和淀海形成了极大的反差。这种诡异的寂静实在是压得人喘不过气。
她捂着胸膛,企图让自己好受一点,但事实上并没有。越去想,这心里就越不舒服。
路边的青苔生长得奇形怪状,扭曲不一,这些墨绿一直蔓延到青叶医馆门口。叶悬玲看见眼前的景象才明白自己心里那点不安究竟是什么。
青叶医馆一共分为前院中堂后院,从大门进去,是平日里晾晒草药的地方。而今,大门处被烧得焦糊残破,门外两个柱子焦黑,叶悬玲的心被吓得砰砰直跳,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惊魂未定,她撑着柱子,糊化的黑色留在她的手心上。
门已经被烧焦倒塌,叶悬玲大口喘着粗气,朝里面跑去,已然是破败不堪的景象,架子倒塌。她急切地想要找出叶青的身影,举止慌张,睃来睃去。
中堂的门紧紧关闭着,她顾不上这么多,使出全力去推这扇门。
以前从没发现这扇门这么难打开,她手指不安地扣着甲床,摩挲着手指。既然用手不行,那就用身体撞开它!
几番尝试过后,纪厌说让他来,但叶悬玲没有泄气,一只脚飞踢向它。
“哐镗!”门开了。中堂内漆黑一片,只是零星几处被烧空的窗子门缝照射进来几束阳光。她不敢去想发生了什么。
原以为只是简单用棒子堵住的门,却没想到这后面全是成堆装着石块的箱子。叶悬玲一脚踹开箱子,急切地大汉:“师傅,你在哪?!”
“师傅!!”叶悬玲打开后门,后院也不见一个人影,甚至后院的房子烧的比前院还严重。
几个房间的找遍了,还是没见叶青的身影。医馆为什么会被烧,平日里根本没有惹人惹事,更不可能和别人作对。
青叶医馆平日里受尽百姓们好评,珍贵药草也从不贪利忘义,唯利是图,不多收百姓一份药钱。
“叶青!”叶悬玲嚎道,“你再不出来,我就把那你最珍惜的卷宗给你卖了!!叶青!!”
无人回应,灰蓝的天空上盘旋着乌黑的鸦,哀嚎鸣叫,为这一个小县城增添了一份森然的阴冷诡异。
叶悬玲整个人都冷下来,静静的看着叶青的房间,毫不起眼的门缝处残留着黑红色的血迹。那一小块映在叶悬玲眼里像一个干涸的小湖泊。
不同于往日,叶青没有跳出来扯住她的耳朵,对她的行为进行一番点评,没有对她冷不丁地来上一句:“一天天事事的,等以后我死了你还要站在我坟上撒泼啊?!”
沉定片刻之后,叶悬玲像咬碎了牙,“我去找刘大口。”
转身就走,一点没有拖泥带水,这是唯一的办法,再怎么说刘大口也是县令,民房被烧和残留的血迹他也应该有个解释。
但她十分害怕,刘大口那个人能给出什么解释?失火?意外?
人不可能平白无故消失,街道上静谧的可怕,这些人究竟去了哪里。一路看过去,除了医馆被烧,其他的房屋都还好好的,
到底是有多很,恨得面目狰狞,要把青叶医馆烧得面目全非。
石狮还怒目圆睁立在漆红大门两侧,焚烧之后的烟尘佛在上面,县衙的门已经焦糊。叶悬玲漠然注视,面无波澜。
象征性地叩响了门,纪厌就默默地站在她身后,没出一点声音。
里面阒无人声,杳无人迹。
仅仅过了几天,县里一个人都没有,县衙,医馆却都被烧了。
折疡还没有走,她还没将救治之法给大家,绝不可能全死了,叶青也不可能喝下药病死。
刘大口家还没去,叶悬玲转身,看到纪厌站在自己身后,又扭过头不去看他,强憋哽咽,她不愿展示在他人面前,深呼吸调整过后又对他说:“我们去刘大口家,我倒要去看看他是不是还苟活于世!”
“好。”
刘大口家门口跟平常人家一样,并没有被烧。叶悬玲也不考虑是否是在私闯民宅了,直接一脚踹开木门:“走。”
叶悬玲站在最前头,屋里同样空无一人:“去密室。”
她记得很清楚,刘大口的书放在密室,而密室就在那间榻室。榻室的布局没有改变,看像去只是没人在而已,物品表面以及榻上落了层薄灰。
她的动作十分熟练,学着刘大口当时的样子按了按榻上那块砖块,暗门打开,里面却是漆黑一片。
纪厌从旁边拿了火折子点了盏灯:“给。”
叶悬玲:“多谢你。”
手拿盏灯,顺着木梯往下走,明明上次来还点着灯,长明不灭。
为何独独这次……
映入眼帘的是层层叠叠的书架,二人打着灯凑近一看。
书架已空。
前前后后来回看了两次,这么多的书竟然一本也没在了。叶悬玲看着这些书架沉思,她只是几日没在,安平县就变得截然不同。
但这个人,一定还活着。
俩人面面相觑,良久之后,叶悬玲移开目光:“走吧。”
纪厌:“嗯。”
“为什么成百上千的人单单就我走的这几天全都不在了?”叶悬玲自嘲般笑道,“成了一个空县?”
叶悬玲在自言自语,但纪厌还是耐心轻拍她的背,像是在给小动物顺毛。
“别想太多,也许只是刘大口把他们转去其他地方了。”纪厌动作没停,温和道。
她心里很怕,药方在她手上,刘大口对众人不管不顾。折疡传染迅速,整个县怕是……不行,她摇头,这种事情是不会发生的。
就算是染病之人,官兵也会给大家安排个归处,平日都会把这种人葬在西山,就算是染病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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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决不可能会有师傅。
那摊血水不可能是她师傅的。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要去西山看看。”叶悬玲加快速度,西山离县里并不近,天黑之前,她得快点赶到那边。
纪厌:“好,听你的。”
西山的路,蜿蜒曲折,但此刻身上比以往都要轻,但心里却无比的沉重。
叶悬玲觉得这身裙子一点也不方便,提着裙子直往前面走。
“你当时就是把我从这里捡回去的?”
“嗯。”
“还好遇到你了,不然我就只能在这上边等死了。”
叶悬玲看着他没说话,一脸“你话怎么这么多”的表情,不太高兴。
她默了片刻:“抱歉。”
“是我该抱歉。”纪厌道。
她知道他并没有其他意思,也许只是想让自己心情放松一点。但她控制不了,她害怕那是师傅的血。
西山乱葬岗处是两人的初见,她此刻不愿意去想这些。
乱葬岗处的土丘翻涌着,这里不再像从前看到的那般荒芜,毫无秩序排列的小黄土堆。
而是千百来个人的尸体混乱不堪,错落无序倒在地上。
有的半露出一截身体,另一半压在泥下,折疡并没有消散,密密麻麻的红点和腐烂掉的那些肉还带在身上。尸横遍野,无一不是安平县的民众。
尸骨纵横,乱坟狼藉。叶悬玲忍着胃里的恶心,东翻西找,但她不愿在这里找到那个人的身影,心乱如麻。
转眼看去却看见穿着幽兰色袍子的叶青躺在那些尸体之上,衣袍混着雨水和泥土,手脚和她人混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
她眸光颤动:“师傅!!”叶悬玲跑过去,跪在叶青旁边,以一种两人之间最熟悉的姿势捧着叶青的脸颊。
几种情绪交织而下,眼泪一下子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颗一颗掉了下来。胸腔起伏,悲痛忧凉占据了她的整副身体。
抱着叶青,将她紧紧依偎在怀里,声泪俱下,嚎啕大哭。口齿不清叫着师傅,大放悲声,她朝上天哭嚎着不公,一滴泪悄然落在叶青脸颊上。
将叶青整个人从尸堆里拖出来,叶青的两只腿被掩在泥土下,她徒手将这些东西刨开,驼在背上,她要带师傅回家,回到医馆。
离开这座山之前,她向众人行跪拜之礼,承蒙拾柴,悬玲感激不尽,如今无能送各位归乡,不胜愧赧,若另有隐情,定查清真相,还安平公道。
叶家并没有祖坟,叶悬玲抹净眼泪,将她葬在安平县口那颗枫树下,没立墓碑,没留土丘,只是让叶青走的安息些。
两人没有去处,只好先回到医馆。
叶悬玲整个人都颓下去,席地而坐在医馆门口。
“刘大口一定还活着。”叶悬玲盯着医馆后院的这颗桂花树,目光没移开过半寸,“我要去找他。”
“我明白。”纪厌恻隐怜惜,安静的在她旁边每说一句话。
纪厌道,“今夜,你同我一起入京。”
她双膝跪地,双手合并,举于面庞前,拜这冬日明月。
冬天的第一场雪在这一夜落下了,片片雪花飘落在少女身上,接触白净皮肤的那一刹那,化为一小颗水珠,滑过鼻梁,同一滴泪水寂然落地。
只是这棵桂花树,来年不会再开花了。
10. 波澜1
地面树枝被覆上一层银白,六瓣晶莹剔透的雪花沾在少女的黑亮发丝上,以一种虔诚的姿势朝上天磕头。她不信折疡短短几天就要了众人的命,也不信师傅是因折疡逝去,除非刘大口给出的那本书是假的。
叶悬玲靠在砖墙上,整个人失了精气,眼睛无神地盯着地面蜿蜒的缝,她从前绝不会在意这些,但此刻在脑子里竟然冒出了修理医馆的念头。
心里空掉的一块原来是去填补那块裂缝了。
“今夜,你同我一起入京。”
沙哑清朗的声音在耳旁骤然响起,他握着那把剑蹲在她旁边,却不像是在询问她。
刘大口膝下一女,一年前嫁到京城,叶悬玲对她没什么印象,但至少这个人是个突破口。现在谁也不知道刘大口究竟在哪里,但叶悬玲能确信他一定还活着。
如若只是仓皇而逃,那密室的书定不会空,想来一定有所准备,或许这是一场阴谋呢,也说不定。
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的来,她还没做好准备,眼睛也不带眨:“我不入京,想必你也有要事在身,不必同我一起。我想再在这里守一夜,师傅会回来看她我。”
“好,明早。”纪厌道,“我们一起上京。”
“我不上京。”叶悬玲看着他,眼神里的消沉沮丧快要冲出来,眼下挂了一团乌青。
她从没说过,她要上京,她用什么理由上京?
“你为什么不上京?”纪厌脸上带着迟疑,微微蹙着眉头问她,“你跟我一起,不好吗?”
“一定要跟你一起吗?纪厌。”叶悬玲平静地说着,“你没有自己的事去做吗?”
纪厌眼睫微动,轻轻叹出一口气,湿暖的气体飘之欲出,在这寒天尤为明显。他寻找的那一个平衡点无际将逝。
“那就不要去追究了,叶悬玲,过好现在比什么都重要不是吗?”纪厌想要去拉住她的手腕,可却被她轻易地躲开退后两步。
“淀海一行,我很感谢你,但现在我只能说抱歉。”叶悬玲摇摇头,没去看他,“我现在只问你一个问题,我为什么要去京城?”
“查真相。”
“查真相我为什么不去州府?而是要长途跋涉入京?”叶悬玲观察着他的神情,灰暗天色下显得他的面庞愈发青白。她一步一步走进他,“你为什么非要我跟你一起入京?还是说,你害怕我查清真相?又或者这牵扯到你的利益?”
“没有。”
正如她所料,纪厌鬼使神差地移开目光,不敢去看她,如果眼前这人真是凶手或与此事相关。
她会毫不留情,用毒让人生不如死,在死之前将他身上的肉给咬下来。
像条疯狗那样。
“要走就走吧,你有自己的事要做。”叶悬玲道,“我便不送了。”
-
是夜,大雪。
寒风摇曳着树枝,飘飘洒洒团团玉白落地,不知道什么时候叶悬玲靠在墙边睡了过去,身上穿了件长袄。但她这纤细的手腕手掌被冻得通红,若让它一直暴露在外边免不了会生冻疮,脸也冻得越发苍白。
他还没走,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幕,骨感白皙的双手为她戴上还留有一些温度的黑色手衣。他轻轻叹了口气,仿佛只是在为倔脾气的孩子道歉。
手指又附上她的长睫,只有这一刻她才属于他。他不敢有大的动作,害怕惊扰到她。
随后将她打横抱起,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屋子,放她在榻上。走之前,他给她留下一袋银钱,烧了几块柴火在旁边为她取暖。他知道她终究会来京城,终究是要来找他的。
只是在这最后的时间里,她是他唯一舍弃不下的人,是自己永远的归途。
-
一早醒来,叶悬玲发现自己并不在院子里,而是回到了榻上,他朝窗外看去,只是雾蒙蒙的一片,看不到远处。
昨夜她好像梦到了一些事情,好像她整个人都没灵魂似的,永无止境地去做某件事情,具体是什么她也说不出来了,以前从没做过这样的梦。
但这一觉醒来就记不太清,脑袋也一阵痛。
榻旁边放着一个布袋,湛蓝色的布绣着一只明黄色的狐狸,她起身才发觉旁边还燃着火堆,难怪没昨天这么冷。
拿起布袋一看,才发现里面装着几锭银子,不用去想她知道是谁留下的。
只是他们应该不会再见了。
那时,叶悬玲看见的倒计时如果真的是他的生命倒计时,那她不说也是好的。
她没将这件事情告诉纪厌,只是觉得一个人数着自己所剩无几的时间活着,未免也太痛苦了。
稍微收拾了一下,叶悬玲准备先去州府探探,之后再去找找刘大口那个所谓的女儿。
安平县以上是刊州,刊州距离这里有两百多里,大致算了一下路程起码也要三天,找了个车夫能将她捎上去,只不过这寒冬腊月价格也是水涨船高。
虽说叶悬玲拿了人家的钱不好意思,但既然是他自己给的不要白不要。
于是,她对着空气说了一声谢谢。
一路波折,但也还算顺利。虽已是腊月,但刊州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看起来这里的人都不是愿意宅在家的。
她没来过这,还不识得路,只是不知道这州太守究竟有没有得知安平一事。随便找了吆喝的生意人,边装作一副挑选糕点的样子,一边向这大爷打听道:“大爷,有什么推荐吗?”
大爷铺子里的全是些蜜饯,她挺爱吃这些甜的,但从前师傅不会让她多买。
“哎呀,姑娘,你看我这糖青梅可是新做的,尝尝看?”大爷笑眯眯的,拿了一张油纸包了一小块递到她面前。
“多谢。”叶悬玲接过之后塞进嘴里,牙床发酥,酸得倒牙齿,她憋着这股酸,继续向大爷问道,“大爷,我是来这边寻亲的,我表兄在州府衙署当差,可否给我指条道路?”
叶悬玲笑吟吟地看着面前的大爷,尽可能的释放善意,这个举动让她看起来像只小狐狸,眉眼弯弯像月牙:“大爷,我来点冬瓜条吧,这青梅好吃可惜我吃不惯。”
说着,就往这大爷手中塞钱。
银子她在路上已经换成了铜板,钱小方便。
果然还是钱有用,多塞的几个铜板让她套到了路线,州府衙署在城西,一直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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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走看到一家酒楼往右转穿过一座桥便是了。
叶悬玲手里拿着蜜饯觉着不方便就将它放进包袱里了。冬日,大家穿着都比较厚重,她背上背着包袱,有些不方便。
一群人从前而过,她往旁边侧脚,躲了过去。她握紧包袱带子生怕被撞掉,但这一群人怎么看起来很着急的样子跑过去。
带着疑问,叶悬玲往前探头,恰巧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头戴头巾,身穿藏蓝色回字纹绸缎直裰,看起来年轻了许多,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一眼望过去,倒真像一个富商。
“刘大哥?”叶悬玲试探地问道,刚开始她是觉得自己有急事就不打招呼了,但以防让刘文看见自己觉得自己装作不认识,略过他就不太好了,“好巧啊?”
“哟,让我看看这是谁啊?”刘文笑着走到她旁边,拍了拍她的肩膀,“叶悬玲,没想到能在这见到你啊?”
“是啊。”叶悬玲指着周围,“刘大哥,你这是在干什么呢?”
周围刚刚挤着一堆人,不用想都知道绝对是站在高处的刘文组织的。
刘文挠着头,笑得憨厚老实:“我这就是一些简单的小买卖,刊州虽不比京城,但也算是个富油地方,像那些富家小姐我就让他们用旧首饰来换取药材,美容养颜的。怎么样,我这买卖做的划算吧?”
叶悬玲点点头,赞同他:“刘大哥的头脑也不是谁能抵得过的。”
“诶?对了。”刘文左看右看,“纪……纪厌呢?”
刘文冷不丁地来上一句,真让叶悬玲不知道怎么回答。要是如实回答,刘文一定觉得她是个不咋样的人,人家借你钱,救你命,给你买衣服,你还怀疑人家,真是没谁了。
“哦,那个,他有事回去了。”她咽了口唾沫,自己这也不算说谎吧?“刘大哥,我也有点要事在身上,不如我们改日再叙?”
“这纪大人不太行啊?”刘文偷偷嘟囔了一句。
“?”叶悬玲没听清,继续问道,“什么?”
“哦哦哦,没什么,你去吧。”
告别刘文,穿过这一座桥,就是衙署了。桥下河水冰冷,却仍有人在这里嬉水,桥的两岸几簇腊梅馥郁芬芳,灿若云霞,绚烂夺目。
现在已经午时,不知道那州太守是否还在府衙处。
行人笑声由旁而过,捧腹大笑,引人注目。随后,又朝旁边的人小声说道。
“你是没听说,那安平县因疫病空城了。”两人服饰相同,一身大红色圆领窄袖短衫,下身是土棕色的长裤。
听到安平县几个字,叶悬玲忍不住回头去窃听,俩人同她擦肩而过,思考片刻之后,她决定跟在他们身后。
“疫病空城?啥意思?”
“今儿,我听书吏说了,那安平不知是哪个百姓感染了这病,一传十十传百,全县都死光了。”说话的人笑道,往嘴里塞了两颗花生米。
“死光了?最近没听说那个县染病的事情啊?怎么消息来的时候就死了?”
那人摆摆手:“也不是,就是听书吏说,县令失职,等这边知道消息的时候早死光了几天了。”
11. 波澜2
叶悬玲走的那日,叶青只觉得自己头昏脑胀,那碗药似乎对她来说用处不大,只不过手臂上的斑点腐烂的水泡好像停止了蔓延。
前半辈子游历四方,她曾经听路人提起过。
折疡,随息而染,历史帐簿里写到某国皇帝荒淫无度,昏庸无道。他国袍袖间暗藏奸计,制毒撒药弄得百姓民不聊生无以为继。
后人将其取名折疡,只不过这折疡也不知是哪些人传播而来。
她望着叶悬玲的背影,不知怎得落下一滴泪。她与她相识不久,捡到她时,她正躺在树枝乱叉间。呼吸微弱,面色蜡黄,看上去像是被人虐待的姑娘。
不过,那已经是一年多以前的事,她也记不太清楚了。
只是她应当将卷宗给她,至少让她技术傍身自己也有个依靠。叶青心一顿刺痛,靠着门缓缓坐了下来。叶青将挽起的袖子放下,将那块烂肉藏在里面。
那卷医理,她要留给她,只不过要找个她俩都心知肚明的地方。云游十年,腿部落下病根,偶然所得,大徒弟用不上,小徒弟倒是整日都想要。
思来想去,腹部一阵绞痛,她的烂手捂在,嘴里竟然呕出一口鲜血。
红黑色粘稠血液,看样子她真的就快死了。
次日,在院子里呆了几个时辰,已经到傍晚。
落日低垂,天边夕阳斑谰沧茫,染红了整个天际。本该是长烟升腾的时候,镇子里却没一点烟火之气。
“叶大夫,近来安好?”刘大口笑眯眯地看着她,礼貌中却又带着叶青不喜的那一份奸阴,“我想着,这折疡叶大夫应该是有办法的。”
刘大口戴着面布,笑着时眼角的褶子炸开:“去县堂里坐坐?”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她也无力更改了。
“不知县太爷所为何事?”叶青身上无力,声音比以往要轻。刘大口身边跟着许多衙役官兵,但这脸上却不像他戴着面布。
“将大家集合到县堂前,商量一下……折疡,我们应该如何应对。”刘大口向她示意,“请,叶大夫。”
路途中,聚集了千百来个人,应着刘大口的话,没灵魂没生气向县堂前进。
一个瘦弱的老妇人从旁边凑了过来,拍着叶青的肩膀,佝偻着身子,手上还牵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孩童:“叶大夫,刘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许是大家都及其安静,老夫人轻声的语气让她回头,面前的老妇人已是古稀之年,穿着补了丁的麻衣,她摇摇头并没有回答,但转眼间却看见俩人手臂面颊上的腐肉红斑。
叶青环顾四周,周围的人并不是全为染病之人,但是就算是这样大家也没做防护,与他们呆在一处一定会感染的。
她定在原处片刻,被官兵追赶着向前走,也许这里马上就要成为一座孤城了。
天涯海角,只希望她赶回来越慢越好。
路上遇到一些发病的怪物,官兵衙役虽畏惧但却得到了命令,几棍子将那怪物打死。血液飞溅,那些怪物已然成为一滩烂泥。
还有自我意识的人连忙捂住旁边孩子的眼睛,天边麻雀扑棱着翅膀飞快地掠过这里,天色渐黑。
县衙前,刘大口亲自点灯,灰黄灿烂的暖光立刻照在众人身上。
“各位乡亲们,刊州府太守已经为我们找到疫病解药,大家不必担忧。”刘大口拍拍手下令手下的人为众人打汤药。
“请问,刘大人如何确定这药能不能治病?”叶青接过官兵递来的那一碗汤药,举在面前,“没染病的人喝了又会怎样?”
刘大口双手背在后面,捋了捋那长胡须:“太守大人千里寻药,以治安平折疡之患。未曾染病之人,喝了强身健体可防染病。”
旁边的大爷端着这一碗汤药,还没入口,问她:“叶大夫,怎么了?”
她若说,必定会造成恐慌,病原传到他地谁也没那救世的本事。
她若不说,就是要拿全县的人命去换,保异处安危。
任谁都欲生,又有谁在意他人的死。想必借着太守的名义,直接将折疡消灭个干净。
“无事。”接着,她走到前方,看着这两缸熬好的汤药,看起来好像刚刚做好不久,“刘大人这些汤药,够分吗?”
“够。”他给自己打了一碗,“我与大家一同饮下,望折疡就此消散。”
他饮下这碗褐色的汤药,面不改色,又打了一碗:“这一碗,祭奠染病死去的百姓。”刘大口将汤药洒在地上,因为碰撞溅起来的汁液跳到俩人衣服上。
“叶大夫刚刚痛失爱徒,心情不佳,但折疡不会长存,安平县也不会就此颓废下去。”刘大口说完这句话,叶青脸上波澜不惊,但县堂前的众人纷纷听从刘大口的话,喝下手中汤药。
“你是如何得知的?”叶青声音及轻,视线却直直投向他。
“不是你告诉我的吗?叶悬玲昨日染了病,今早就死了?”
刘大口神情没什么变化,但在某一刻,她知道他们是非死不可了。
-
从东道山下来,刘文就跟在纪厌身后,他招呼着兄弟们一起下山,速度当然比上山时要快。纪厌神色比任何时候都要紧张,急迫的神情,他只看见叶悬玲昏倒在纪厌怀里。
她的整头乌发被雨滴淋湿,纪厌就这样一直将人抱下山,身为领头人的刘文也不能在旁边当个废人,下山以最快的速度找了一家客栈。
但刘文没想到山脚的几家客栈已经住满了,并无空房。
他明白纪厌在想什么,无非是想先为叶悬玲找个安置之处,再为其找个大夫。但这山脚下无非是些商铺客栈,可没有谁听说过这旁边有医馆的。
最后他为两人驾上马车,一路往西,疾驰而过空旷的街道。
马车停在一家医馆,鲜少有医馆会开到深夜,刘文为纪厌打开帘子,纪厌抱着叶悬玲下来时,叶悬玲湿掉的长发和衣物已经干了一些。
但纪厌身上却没有任何变化。刘文想着应当是纪厌用巾将她擦干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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馆里是个女大夫,看起来已是而立之年。
大夫帮扶着纪厌将叶悬玲安置在床上,刘文没看诊断,猜到纪厌可能放心不下叶悬玲,兀自去找了家客栈。
纪厌心没放下半分,这大夫行医时叫他坐下等等,也摇头不肯坐。
就算叶悬玲的衣物被他擦的半干,但这穿在身上肯定是不行的,待刘文回来纪厌在外边找了家衣行,刚开始也只拿了一件罗裙,但想到这天气实在是多变又拿了一件长袄。
付钱时也没注意价格,拿着那两件衣服返回医馆。
男女有别,纪厌是定然不会没得到允许给叶悬玲换衣服的,多加了些银钱,请这位大夫给叶悬玲换上。
纪厌背着叶悬玲回客栈之前,将房钱还给刘文。
刘文摆摆手,连忙拒绝,他不知道这位所谓的纪大人跟眼前的姑娘有什么关系,当然他也不敢过问。而刘文也能看出来,似乎他并没有向她提起过他的身份。
此人家世不显,但却能借着自身能力靠着救驾有功的名头得到了“上骑都尉”的封赏,一路做到指挥同知,正三品加衔。
半年多以前,刘文第一次遇到他,也就是眼前的这个人。
游商走过的路比旁人吃过的盐都要多,刘文又不知从哪里弄来那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进京城卖货。这些富贵人家对他来说不过只是自己来钱的工具罢了。
但他还是丢弃不了脸上的谄媚劲儿,一股脑的向世家小姐推销。但还没过半个时辰,官兵将整条街封锁,将人整条街的人按顺序跪立靠墙,严查户籍。
听到这些话,刘文就不淡定了,他一个外乡人怀疑的可能性更大,只求这群人是个好官罢,余党千万别要他的命啊。
刘文一边在心里祈求一边观察前头的情况,查户籍的官兵十多个人同时进行,大家当然怯恐官爷的威严。而这一行的领头人骑于马上,身穿暗红掐丝勾曲纹绸缎束腰直裰,一把绣春刀悬于腰间,冷面斜睨,一双灰色瞳孔看的人冷汗直流。
官马将整条华街围住,刘文哪见过这场面,都查户籍了,难不成这里面有前朝余党?
索性最后他无事,也没将他的货物缴了去。
后来一行的兄弟朝那些世家小姐打听,原来领头之人叫纪厌。一部分小姐倒是没说什么重要信息,就说了些,此人英姿卓越,气宇非凡之类的话。
但听到这些话的刘文倒是不淡定了,刚才那纪厌的表情这些人是看不见吗?什么气宇轩昂朗目疏眉,呸,明明目中无人,面无温色。
倒是另外一些行人和小姐说出了点有用的消息,皇帝是如何器用,如何加衔的事说了个大概。想来,这纪厌也是异于常人。
不过这些官员护卫,家世显赫的达官贵人,不过只是兄弟口中的闲谈。京城一行过去也就对此人不会有太多的印象。
想到这,纪厌已经背着叶悬玲回屋,没在这里多逗留,独剩他一人在客栈大堂。
只不过纪厌那双灰色的眼睛当真异于常人。
12. 波澜3
“死光几天了。”
叶悬玲惊得从榻上坐起,白日的那一幕在脑子里挥之不去,眼下一团青色,之前明亮的瞳仁里也挂满了红血丝。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伸手擦了擦额前的冷汗。已是午夜,她没熄灯,周围静谧无声。
显得她的呼吸比往常急促了些。
从东道山采回来的蛇草丁,在来刊州之前,叶悬玲将它卖给了一行游商,换了钱财。白日她去刊州府,想着不能直接用安平县人的身份,就没打算说,但路上遇到的那两个官差却说是因疫病死光的。
但她明明有看见一些人身上并无疫病痕迹。
她走向前,谄媚笑着讨好那两个官差:“两位差爷刚刚听你们说到哪个县发疫病死光了?莫不是安平吧?前阵子还和我二爷说这段时间抽空回安平看看姑婆呢。”
那两人对视一眼惊讶地看着叶悬玲:“姑娘,节哀吧,这安平县前两天就已经……哎不说了。”
叶悬玲没想到这两人还在考虑她的感受,想来,在这两人空中套消息应当是顺利的。
“二位爷,已经定下了吗?安平县一个人也没留下?”她微蹙着眉,眼尾耸拉下来,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其中一个官差挥挥手叹了口气:“前几天我们那个老书吏刚刚收到消息,那叫一个心痛,本来人老事多,现在听了这件事直接卧病在床了。”
叶悬玲神色微动,继续询问:“心痛?”
另一个人接着这个人的话说:“这老书吏也是安平的,听说他的小孙子才不满五岁,心痛也是正常的。”两人唏嘘着孩童逝去,脸上怅然惋惜。
结束和两人的对话,等官差走远去,叶悬玲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冷了下来。看着这州府衙署,心里落了个底。
冬季雪花悄然而至,窗外满地玉白。
她记得自己睡前是关了窗子的,怎的现在又给打开了,她没太在意,也许只是这寒风吹开的。
被这梦惊醒了后,也睡不着,她坐在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
老书吏。
没什么印象,竟然还有人在州府当差,只不过她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只是这人是个突破口。既然说州府已经为安平县结案,那这太守究竟知不知道这件事另有隐情,竟然就这样草草结案。
密室书籍不知所踪,就凭这一点,刘大口就一定活着。
她没去关窗子,任由寒风打在自己脸上,只有这一点她能确认自己还活着。但意外的是她并不觉得沁骨,屋子里太安静了,窗外风声传入屋内都这样刺耳。
天色微亮,叶悬玲洗漱好往西城边走去,她已向客栈打听到消息,这州府老书吏原先住在衙署旁边,只不过告假两天已经回城郊。
越过一条长街,直往外走就是了。不过西城这边没城中热闹,人流量少,也就零星几个人。
城郊处跟这刊州城里很不一样,叶悬玲不知道怎么去形容,城郊民宅不少,看起来就像一个小县城。此刻是辰时,民宅灶屋处飘起缕缕炊烟,生火做饭。院子里的工匠手里的活不少,制木具铁具,手上的条条竹篾编织成一个个篮子簸箕。
冬日的这一份暖阳着实有些晃眼,直照到叶悬玲身上。
刊州有江,江有分支,在城郊流淌着一条小河,河面碎金随着妇人洗衣物的动作交折变换,手里棒子动作没停,声声有力传入她耳里。
走上前,弯着身子询问前头的妇人:“大娘,您知不知道李老书吏是哪家啊?”
妇人像是被晃了眼,脸上又带着几颗水珠,皱眉眯着眼看叶悬玲:“姑娘,你找李泗那个老头子?”
叶悬玲装乖点头笑着“嗯”了一声。
这妇人放下手中的木棒给她指了个方向:“就是那家,那老头子怕是好久没出过门了。”
“多谢。”
叶悬玲敲了门,并没有人应答。
等了一会,发现一扇窗紧闭着但却破了个小孔,她没故意透过这个孔观看里面的场景,只是小声朝里面喊:“李书吏?”
躺在榻上的人没睡,只是睁着眼安静地看着天,那双沧桑的眼睛眨都没眨过,侧了个身,将手臂枕在脑下。
“李书吏,安平空城,另有隐情。”叶悬玲面对满是裂纹的木门淡定地说道。
“你又是谁?”李泗“砰”的一声从榻上撑起来,他没等她的回答,直接打开门,面前的人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
这姑娘也是生得俏,貌若春日最盛的梨花,素面天然。穿着一身青玉棉麻夹袍,头上只扎了一条白色丝绳,看起来青涩净漫。发丝随着晨风扬起,这双圆眼秋水盈盈,清灵明丽。只不过眼下那一抹青色,透出整个人的疲惫,憔悴羸弱。
叶悬玲轻微颔首:“听闻李书吏是安平县人?”
李泗:“是,姑娘找我是为了?”
李泗微微停顿,等面前这人说出自己的来历和原由。面前这位姑娘默了默,淡声道:“我的姑婆也在安平,但安平县,疫病四起,今日听官差说安平县已绝,李书吏想必很痛苦。
特来为此解忧。”
“解忧?”李泗动作不自然的拘谨,幅度极小,侧目而视瞄了眼院外,“姑娘请进。”
他示意她进屋。
屋内摆设朴素,器具精少,光线昏暗,李泗推开窗,视野才通透些。而这间屋子的墙角挂了点蛛丝。
叶悬玲观察这些的时候动作不大,李泗请她坐下倒了杯茶。
“不知姑娘姓名?”
她微笑:“李悬玲。”
“实在不知姑娘所说是何隐情?”
面前这人面若黄土,眼角皱纹,看起来已是知命之年。她本想过要不要自己露面,递封信过来就是,但思来想去,最好的办法就是同这李泗打好关系,拿到文书。
仔细想来,这文书不过也只是个借口,安平到刊州再快马加鞭也要两日半。官差说两日前得到安平的消息,往前再推又是谁传递的消息。刘大口,实在是不可能,也不知道这人逃到那个地方逍遥快活去了。
官差也是听说,说不定信息有误,是刊州官员下去勘察,以此留证废县绝户。
那勘验文书里应当记载着东西。
“李书吏是否有家人在安平县?”叶悬玲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可有人记清他们的死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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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泗点头:“有。”
“勘验文书乃是我抄写。”
“可有人知道,这是什么疫病?”叶悬玲的表现有些急切,打散心底的那份紧张和不安,佯装无事发生,回答李泗的问题,“恐怕安平并不是因为疫病空城。”
“不是?!”李泗大惊,“但这文书由我记载,安平众人死状惨烈,浑身溃烂,布满脓包。”
一句话说完过后,李泗恢复平静,问:“李姑娘是哪里人?为何如此明了此事?”
叶悬玲说谎不眨眼:“刊州户籍,但定居无所,游走大好河山。我姑婆是安平人,七日前我前往淀海之前还见过她。她并没染上疫病。”
李泗觉得这姑娘说话很奇怪:“七日之前没染病,不代表这段时间里她不会染上病。”
“我当然知道,但我姑婆不喜喧嚣,一直以来都是呆在自家宅院,不会出门。”以防谎言破绽太多,她立马接着这句话说,没留给他喘息的机会,“姑婆在安平也并无亲朋好友,得知疫病之事定然不会出门,也不会将人放进来。”
“李书吏,我可否见一见那卷文书?”
李泗心中颠来倒去,此人口齿伶俐,一看便是有备而来。这文书他也能拿的出,隐情究竟是什么,信息模糊,他也不能确定。但心里那个不满五岁的孩子像在黄泉之下求着他查清楚里面的原因。
思考再三,他同意了。只不过这卷文书他不能取出来,若真要看只能现下去州府将它默记下,出来时再抄写一份。
确认之后,李泗让叶悬玲在城中等他,最多半个时辰,他就出来。
叶悬玲在这段时间里买了纸笔,将这最近的事情在纸上写下。
首先是乱葬岗捡人,次日发生疫病,后找刘大口借书,寻药,回安平发现其空城,与纪厌分别之后来到州府听闻安平之事已经落案,疫病席卷。编造谎言,求文书。
叶悬玲在捡人,借书,文书,三个词上画了重重的大圈。
乱葬岗救下纪厌,折疡来袭,时间不可能这么巧。况且师傅那时候说,他不是寻常之人,究竟怎么个不寻常法,叶悬玲看不太出来。但这个人应该是个官兵或者……土匪?结合那日刀疤男和他相同的服饰得出的结论。
刘大口给的那本,说是价值连城,但却愿意借出,而不是让她进行抄写之后不带书走。当时没怎么怀疑,现在想来疑点重重。真真假假她也不确定,话说师傅喝了药应当褪去红斑,但埋葬师傅那日身上却还是与染病之人别无二致。
那本书若是真的,除非在病好全之前,就将师傅给杀害了,否则并不成立。
若是假的,刘大口身上定然瞒着许多秘密。
第三点,勘验文书,李泗说那卷文书由他亲自所抄写,是由官员勘察后给送上来的,那就能说明在刊州府眼中,安平县确实无一人存活。
但她见过死状,若文书也是伪造,那这整个刊州府都有问题!
手中拿着狼毫停顿片刻,刚沾了墨汁的笔悬在空中,毫不留神一滴墨汁掉在白纸上晕染开,随着白纸纹路蔓延侵染。
最后她在之上写下一个官位。
太守。
13. 波澜4
刊州太守。
叶悬玲并没见过这人,但太守的名字还是在叶青邻里乡亲们的口中提到过。
半个时辰已过,李泗却还没回来,叶悬玲搁下笔,突然,房间门被扣响了。
叶悬玲打开门,来人却不是心中想的那人,听听见面前的小孩喊道。
“姐姐?”
一位穿着棕黑色长衣的孩童站在门外,衣服上还带着两个补丁,头发凌乱,面容邋遢,眼神有些呆滞。她没想到是个小孩,看着她叶悬玲说不出话来,只是静静听着他接下来的话。
“姐姐,你叫叶悬玲吗?”眼前的这个孩子约莫五六岁,脏兮兮布满冻疮的手不安地绞着手指,“有个叔叔叫我来找你。”
“找我?”
“对,他说他叫刘文,想约你在琴休楼见面。”这孩子说着,忍不住去观看叶悬玲的神情,“他说他有要事找你。”
刘文找她,她想不出是什么事情,他们之间除了东道山一行便没有了接触。叶悬玲默了默他的头,像是在给他顺头发:“那那个叔叔有没有说是什么事情啊?”
眼前这个孩子看起来十分瘦弱,应当是许久没有吃饱过饭了,他的穿着只像街道上的乞儿,只不过脏乱的服饰长发却掩盖不住他那双单纯至洁的黑瞳。
“有说。”孩童点头,“他说要带你见一个人。”
“见人?”
“嗯嗯,只不过他没说具体什么就说带你见一个人。”男孩怯生生地说,“姐姐,你不嫌弃吗?”
叶悬玲招手让他进来:“嫌弃什么?”
“嫌弃我这样的人。”
她从包袱里找出昨天的蜜饯,递给他:“姐姐不嫌弃,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呀?”她声音温柔询问眼前这个孩童。
“我叫四六。”
“四六?你自己取的吗?”叶悬玲笑着问他,“那四六麻烦你帮我去回个话,等姐姐最多半个时辰,等姐姐的事情处理好了,我就去好不好?”
叶悬玲将整盒蜜饯都给了四六,也就当给他的跑腿费。四六笑嘻嘻地应好,接过蜜饯离开房间。四六离开之后叶悬玲突然想到她小时候究竟是怎么和师傅相处,她都有些记不起来了,大概跟前面也差不多。
偷奸耍滑,口齿伶俐,总是爱偷懒,医书伦理都不爱看。大概在师傅眼中就是这样罢。
李泗的速度着实有些慢了,已经超过了约定的时间,四六走了有一段时间,却还没回来。不会出什么事情吧?想着文书在州府应该是放在文书房,只要不被他们看见就行。
但李泗是书吏,平时翻看文书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脑子里的思想争斗已经打乱了她的行动,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走出客栈门,往州府方向走去。今日雪停了,出了点太阳,却将自己的一半藏匿在云层里。街道上的人摩肩接踵,路上的吆喝声她没再去管,只顾着赶路。
州府值守人员不多,门前只有三四个人,穿着大红色圆领窄袖短衫,下身是土棕色的长裤,头戴黑色圆帽。其中两个歪着头闭眼打瞌睡,没有特许和公共平人不让进,叶悬玲只得留在桥的另一头徘徊。
但在这里等了已经有一个时辰,还不见李泗的身影,斟酌着决定先去琴休楼见刘文。
琴休楼本来离客栈不远,不过她此刻在衙署旁边,便要多绕一截路过去,街道上人流不绝,她没去过琴休楼,但听名字应该是个戏馆。
转了个街角,再往里走十里就是。
琴休楼是刊州最大的戏馆,这一整条街商铺无数,特别是那一家胭脂坊,姑娘们来往不绝,这家店的生意定然很好,这样想着,入了内,人声挤挤,老鹰茶香飘进鼻腔,台子上并没有人唱戏,而是在讲话本子。
讲得人惊心动魄,泪流满面的,不过她没去在意那些,而是按照四六给的位置在二楼,唱台的对面找到了刘文。
刘文手里剥着红皮花生,木桌旁边放了一小盆青松盆栽,蓝白色的花瓷盆,松香萦绕在旁,给这话本子添一份意境。
“刘大哥。”叶悬玲朝他喊道。
花生米刚喂到嘴边,却因为这一声落到地上,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将桌子收整的干净些:“悬玲快坐。”
叶悬玲应声坐下:“刘大哥,你找我什么事情?”
刘文为她倒了一杯茶,沉默良久:“悬玲,我想给你介绍一个人。”
“你一个人游走,不免会遇到些危险,这又无一人在身侧,万一有什么紧急事件……”他没再多说,觉得自己又说错话了在内心责骂自己,“这人武功高强,能教你些防身技巧。”
“刘大哥为何突然如此?”
刘文抬手在面前一挥,“嗨,大家都是朋友嘛。”
叶悬玲神色微动,这刘文怕不是她肚子里面的蛔虫吧?她确实需要一些武功傍身,遇到突发事情自己还有挽救的余地。可能真当她是朋友,不然也不会介绍老师给自己。
“好,那我就多谢刘大哥了。”叶悬玲将双手握拳谢他,“刘大哥此次要在刊州待很久吗?”
她没想到刘文这次能待到今天,想着就是将药草换出去自己就走了,但转念一想也许就像东道山那次差不多,是要来刊州取什么东西。
“最近应该都会待在刊州。”他笑着,招呼一个人过来,“叶悬玲,这就是你今后的老师了。”
来人是位女子,穿一身梅红色云波纹绵绸夹袍,宛如寒天雪地里最艳丽的梅花。轻纱覆面,看不清底下的容貌,但单看着眉眼,像个利落爽豪的女侠。
“叶姑娘。”女侠声音豪爽和煦,喊着叶悬玲。
叶悬玲颔首,冲她笑道:“你好。”
刘文没有插话,侧头安静听着一楼的话本子。
女侠向她简单介绍了一下,她说叫她三七,一旦之后叶悬玲她需要授课,她便会随叫随到。叶悬玲听在耳里还是很惊讶,但不是对三七这名字,而是随叫随到,武侠高手都这样迅速吗?
叶悬玲清了清嗓子,微笑:“三七姑娘不知道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了?”话虽这样说,全部原因就是因为她没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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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叫随到,她心底这般默念,不知要花多少钱。
“不麻烦。”三七站得笔直,停顿了一会像在思考什么,又说道,“叶姑娘不必担心,刘文已将所有银钱付清。”
“啊哦嗯,对。”刘文不好意思将手握成拳头,挡在脸前咳嗽了一声,“叶悬玲你不要担心这个。”
哇塞,她表现的有这么明显吗。
叶悬玲眉头舒展,脸上的表情也从刚才的僵硬缓和到嘘一口长气的摸样:“刘大哥,你这人太仁义了,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你就尽管开口。”
刘文笑着跟她碰杯:“朋友之间互帮互助应该的。”
琴休楼的事情告一段落,三七问她住在哪个客栈,想跟她离得近一些,这样授课也方便。叶悬玲觉得她说得对,便告诉了她客栈名字。
但很意外,三七一直跟在她身边,并没有优先去订房。俩人走出戏馆,外边还是一片喧嚣。
“三七,那个银子要多少钱啊?不如我付给你你把刘大哥的那份还给他罢?”
闻言,三七转过头:“并不要钱,刘文……”
“刘文是我恩人,救过我一命,我无以为报只能帮他做事。”三七怀里抱着一把剑,言辞刚正,但她还是觉得这只是来骗骗她的谎言,最后她没说什么,只是想着之后和她在一起吃住行她全包。
在戏馆并没有耽搁太久,不知道李泗出来没。
她们现在所处东街,返回客栈需要转两个街坊口,但现在叶悬玲还并不太想回去,但又要支开身旁的三七姑娘。
“三七,我有点事,不如你先回客栈?”叶悬玲试探问道。
“无妨,我现在也没有去处。”
眼看着被拒绝,叶悬玲便放弃了这个选择,她可以回客栈,说不定李泗人早就到了。
穿过一个街坊口,正看着一堆人聚在前,吵吵嚷嚷说着什么。
不过这些人也就看个热闹,说不定又是游商在前面卖货?刊州人还真爱看热闹,这样想着,身后的人却将自己和三七撞开。
这力道之大,撞得叶悬玲手臂青痛,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不痛快极了,回头一看是官差。官差怎得到街坊口来?
抱着窥探的心,她往前凑了凑。
“让开!!执行公务,任何人不得越界!”前头一群人就地散开,退到官差身后。
周遭逐渐安静,空地那一块是一个半截身子都压在马车轮下的一个中年男子,身上穿了件棕灰色夹袍,发上插一根木簪子,许多人看了这一幕都别过头不再去看,只有叶悬玲的眼睛瞪得发直。
这身装扮,分明是今早李泗的那套衣裳!!
叶悬玲不敢大动干戈,只是仅仅看着官兵将李泗的尸体抬走,李泗全身苍白,嘴里渗出黑血,死去的模样极其残忍,下半身更是血肉模糊。
叶悬玲心猛地一抽,脸上看不出任何的神色,看起来比唏嘘的旁人还要冷静几分。
尸体被抬走之后,她闭着眼睛不再去看。
是她加速了他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