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汉之庄稼汉最新章节最快更新》 第1433章 诈 由于是被伏击,被迫接战,大部分人在匆忙间,根本来不及披上战阵上的甲衣,没有足够的防护。 这个时候,考验的是汉军的个人综合素质。 所幸的是,在这一点上,汉军精锐向来不会让人太过失望。 付出不小的伤亡之后,重盾斜插泥地,长矛手半跪于后,矛杆架在盾沿组成枪林。 第一波冲上来的居然是重甲戟士,矛尖刺入铁甲缝隙的脆响混着骨裂声,与后面漳水洪锋过时的涛声齐鸣。 有汉军士卒刚砍断一截戟柄,就被斜刺里突来的钩镶拽出阵外,接着被魏军狞笑着用铁骨朵砸碎其头颅。 同队的什长怒吼,催发全身气力,暴喝架飞再次刺过来的戟,枪锋直贯对方喉咙。 与此同时,斜里刺过来一支枪头。 什长想也没想,脑袋一缩,旁边同时也有一个残盾格挡过来。 “喀!” 就这么一个不起眼的配合,却是一起经历了无数次训练和生死才能有的默契。 “蹲!” “勾!” 前排盾手突然撤盾矮身,后排钩镶手翻滚而出,弯刃勾住戟杆猛拽。 十数魏军戟士失衡前扑的刹那,刀兵从盾阵缝隙窜出,挥刀便砍。 血浪在滩头炸开,断肢与铁甲碎片飞溅,将泥地染成酱色。 虽然没有甲衣的保护,但汉阳造3.0的兵器依旧对魏军遥遥领先。 漳水滩头很快被鲜血浸润,双方的第一波短兵相接,就如同巨浪拍上礁石,激起无数血花。 …… “将军,汉军颇为悍勇,极有可能是贼将亲率的精锐!” 传令兵以最快的速度,把前方的战况告知郭淮。 郭淮闻言,目光落到仍在进行残酷绞杀的漳水岸边,有些凝重地问道: “贼将亲率的精锐?” 之所以出其不意地造成混乱,占了一波便宜之后,并没有把优势利用到最大化,慢慢磨掉对方。 而是立刻派出披甲戟士,就是为了想要速战速决,把南岸这批汉军以最快的速度消灭干净。 如此,才能震慑对方,让对方心存顾忌,知难而退。 没想到对方主将第一时间派过来的,竟是精锐? “正是。” “可见到汉军主将旗号。” “见到了,乃是张字大旗。” “嚯!”郭淮眉头一挑,眼中露出有些惊讶: “想不到居然还有意外收获!” 说完这一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郭淮竟是忍不住地笑出声来: “昔日张飞粗暴急躁,因此而亡,今日这张飞之子,倒也颇有乃父之风。” “身为一军主将,居然弃大队而亲率前军,置自己于险地,好!好!好!” “传令,弓弩手再压上去!” 一波短兵强攻,再来一波弓弩强压,攻如波涛,去势不绝,绝不能让对方有喘息之机。 日落天黑之前,注定是一段漫长而残酷的时间。 …… 随着魏军连绵不断地攻势,挤压得汉军圆阵在不断收缩变形。 岸边因为血水的浇灌,已经变得泥泞不堪。 终于,圆阵某个小队最后一名什长将环首刀捅进对手腋下甲缝。 还没等他把刀拔出来,人多势众的魏军有人狞笑着挥动链锤,锤头的铁蒺藜直接打爆了他的脑袋。 小队的全军覆没,后方已经没有接替,承受不住压力的汉军终于被破开了一个缺口。 魏军如溃堤般涌入,脚下的伤兵发出绝望的哀嚎。 兵力处于劣势的汉军,根本无力弥补这一缺口。 眼看着缺口越来越大,忽闻一声暴喝,一柄长枪劈开冲在最前面的魏军伯卒,接着战马人立而起,撞飞两名戟士。 马身尚未落地,张苞已单手持枪横扫,蛇矛枪头溅满红白之物。 后方的魏军士卒一见,连忙架起铁盾,盾缝中探出数支钩镰。 张苞反手扯下血糊的赤帻蒙住马眼,猛夹马腹,战马顿时腾空跃起,直接撞向前方。 当战马前胸骨碎声和哀鸣声同时传来,张苞的长枪已经化作银龙出海。 枪尖贯入第一人门面,腕力猛震挑飞头盔,第二枪刺穿其咽喉时顺势横扫,将旁侧三人的双层札甲劈成两半。 “填阵!” 张苞的吼声里,枪杆突然崩成了弯弓——原来竟是把一名魏兵生生挑起。 那魏兵惨叫着被向后甩去,撞翻了身后整列钩镰阵。 张苞单手举起夺过来的重盾,掷了出去,把想要爬起来的魏兵再一次砸倒在地。 接着,跟随在张苞身边的亲卫队,同时也是最后一支预备队,呐喊着上前,将那些倒地的魏兵乱枪捅死。 魏兵最接近成功的一次攻势终于被打退。 最后一缕残阳掠过战场。 张苞拄着长矛半跪在尸山上,脚下血水汇成溪流渗入漳水。 他的身上,黏着碎肉,铁甲缝隙里卡着七支断箭,脸上的伤口,深可见骨。 “汉!汉!汉!” 北岸突然响起震天吼声,如血潮拍岸。 原来激战期间,漳水的人造洪锋终于彻底过去。 北岸的汉军抓紧时间,再一次派出敢死队,把浮索拉到了南岸。 这也意味着,郭淮吞掉南岸汉军的计划成了泡影。 当那最后一丝余晖从漳水血色波涛里消失,天色将晚,魏军的鸣金声里带着颤音。 张苞拄着长矛站在尸堆里,看着汉军与魏卒的尸骸层层叠压,如同血色浮雕,面色惨然。 一匹幸存的战马在尸堆间悲鸣,低头拱地。 他上前几步,伸手欲抚,却见那马腹插着三支断箭,肠子拖在地上画出一道血痕,最终倒在主人曾驻守的“汉”字残旗旁。 “将军……” “北边的情况如何?” “没有什么大问题。曾有贼军小股骑军以为疑兵,故作骚扰,想要阻止我们支援将军,但被识破。” “那就好。” 张苞点点头,再看向满地的尸体,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跪了下来,低头痛苦道: “将士伤亡如此惨重,皆吾贪功冒进,轻敌大意之故,若某多派斥候探路……” 他抓起把混着碎齿的泥沙,任其在指缝间簌簌而落。 漳水的呜咽声里,犹如男儿的有泪不轻弹。 想起父亲死后,母亲屡教自己:不可学汝父莽夫之为…… 自己自负深得父亲勇烈,却是忘了母亲教诲,贪图截断司马懿大军后路的天大功劳,终是被蒙了心窍。 “此战折损的两千儿郎,本该是直捣邺城的锋刃……如今却因某贪功,成了漳水鱼虾的饵食!” “将军,此非……” 亲卫队长递上水囊,张苞夺过来,以水代酒,倾入血泥: “黄泉下的弟兄且看——若张苞再逞匹夫之勇,此身由万骑践踏成此泥!” “将军……” 本想劝说张苞亲卫,看到张苞发出如此毒誓,一时间竟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张苞再看向前方,但见隐隐有点点星火。 很显然,魏军并没有退走。 “传令,搭好浮桥后,连夜退回北岸。” 听到这个话,亲卫不禁有些意外: “将军,我们不过河了?” 在亲卫看来,他们这一次,只不过是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就算如此,贼人也没能占到太多的便宜。 只要搭起浮桥,同时再挖好沟壑,又何惧贼人再来? 张苞摇头: “这一次伏击,已经说明贼人有所准备。南军乃是骑军,让骑军下马与贼人作战,此与弃剑持空鞘以临敌何异?非将者所为。” 骑兵的优势,是利用机动拖垮敌人,而不是站在原地与敌人硬拼。 自己已经犯过一次错误了,不能再为了意气之争,再犯一次错误。 第二日,得知张苞已经率军返回北岸,甚至还主动砍断了浮桥,郭淮不禁有些遗憾: “噫?张家小儿居然能忍得下这口气?” 昨日一战,自己这边,若说没有占到便宜,那自然是假话。 但汉军在被伏击的情况下,死战不退也就罢了,还能有组织地进行反击,对自己这边造成一定的伤亡,确实当得上精锐之称。 以一般人的想法,以及汉军一向以来的作风,既然在那种情况下都能打得有来有回,若是有所准备,又怎么会怕了自己? 故而换作他人,说不定会加紧增兵南岸,以报一箭之仇。 没想到昨日才说那张家小儿与其父一样急躁,今日他居然会主动退兵。 当真是让人有些意外。 “将军,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郭淮看向对岸,汉军虽说败了一场,且退回了北岸,但并没有立刻离开,似乎仍有徘徊不去的迹象。 很显然,对方也知道梁期津的重要性。 甚至有可能想通过控制渡口来威胁太傅的后路。 若不然,昨日就不会如此冒进,想要连夜在南岸安营扎寨,这才吃了一个闷亏。 郭淮淡淡一笑:“无妨,他想要赖着不走,那还要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邺城,三户津,梁期津,皆可渡水。 从东到西,足有六十里。 汉军远道而来,又是客场作战,不熟悉地方。 若是张苞当真敢放弃骑兵的优势,死守梁期津,郭淮不介意跟对方再打上一场。 曾任雍州刺史的郭淮,深知骑兵的优劣。 步卒深挖沟壑,步步为营,结阵向前,再加上又有城池可为依托,可不会怕了骑兵。 相反,若是骑兵主动放弃自己的优势,死守一地,那就是自寻死路。 —— “将军,三户津的似乎出现了贼军的踪影!” 吃过一次亏,把斥侯尽量散出去的张苞,在第二天就得到了斥候的报告。 “东面三户津?” 张苞一听到三户津,心里顿时就是有些隐隐的不安。 “邺城那边呢?” “还不清楚。” “立刻派人前去查探!” 如果三户津当真出现了贼军,再加上邺城的守军,那就意味着自己的后方会出现两批贼军。 而现在自己又被阻于梁期津不得南渡…… 张苞盯着漳水,在这一刻,他的心思可能是这辈子转得最快的一次: “观昨日贼子在南岸的埋伏,多半这是早就有所准备,如今东面南面皆出现了贼军,再往西而去,则是太行滏口陉关隘,必有贼军重兵……” 也就是说,东西南三面,已经确定了有敌情。 唯一还没有发现敌军的,唯有北面。 “北面,北面……” 张苞嘴里喃喃自语,额头的冷汗竟然开始渐渐渗出。 北面会有什么? 北边是广平郡,广北郡往北是赵国,赵国再往北呢? 常山! 井陉所在常山郡! “司马懿!” 张苞忍不住地失声叫了出来。 既然郭淮会提前在南岸埋伏,那么就意味着,司马懿必然是提前得到了消息。 想到临行前,镇东将军对自己的提醒,张苞终于醒悟过来: 司马懿很有可能已经率大军从井陉退出,向邺城赶来——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摆脱自家那个深谋远虑的妹夫…… 当然,也有可能并没有摆脱,但张苞经过昨日那一战,已经不敢再拿将士们的性命去赌。 毕竟若是贼人以漳水为沟壑,把自己这支骑兵限制在漳水沿岸。 那么失去了机动的南军,面对贼人优势兵力的包围,恐怕就真的要成了漳水鱼虾口中之食。 他可不觉得自己能比得过西楚霸王。 “来人!” “将军?” “立刻加派人手,前往北边查探!记住,一经发现贼人大军,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回报!” “喏!” 加强了北边的警戒,张苞没有丝毫迟疑,立刻亲率主力回头。 二十来里路,骑兵不用半日,便能到达。 待张苞到达三户津时,但见对岸的芦苇荡中,船只的轮廓中若隐若现。 只是千里镜终非透视镜,有了芦苇的掩护,张苞竟是看不出对面究竟藏了多少船只。 看到对岸的浅滩上,已经有了浮桥桥头的模样,张苞面色铁青,放下千里镜,吩咐道: “在附近的滩头搜寻一下,看看是不是有暗桩。” “喏!” 散开搜索的士卒,很快就发现异样。 在离渡口不远的地方,果然有事先隐藏起来的暗桩,甚至连绳索都已经绑好了,沉在水里。 需要的时候,只要一拉起来,就可以立刻利用。 张苞得知后,脸色越发难看。 如果猜得没错,这绑好的绳索,不会早于昨天夜里。 因为昨天郭淮为了伏击自己,还曾在上游放过水。 如果自己咽不下昨天那口气,没有退回北岸,非要与郭淮在南岸争个高低,一旦被缠住,那么自己的后路,就变得极为危险。 三户津不过是个小渡口,真正能让大军渡水的,还是要数邺城渡。 而邺城,正好又是有魏军重兵把守的地方。 “走!退回邺城渡!” 既然司马懿已经提前有了准备,那么自己截断司马懿后路的计划就算是失败了。 与其孤军深入冒险,还不如退回去,等待镇东将军前来。 () 第1434章 拉扯 第1427章 拉扯 “将军,西北面有情况!” “嗯?什么情况?” 张苞留下一部守在三户津,以作监视,自己则是率主力往东退至邺城津,以防万一。 同时尽量派出斥候,把周围的情况尽可能地查探清楚。 被郭淮埋伏后的第三天,三户津的斥候加急送来了查探到的消息: “期梁津附近出现了大量的斥候,北边出现了贼军的踪迹,数量不明。” 张苞一听,心里顿时就是一凛: “再探再报!” 如果梁期津北边当真有大队人马前来,那么多半就是司马懿所率的大军。 至少也是司马懿派出的大军。 虽然自己有可能躲过了司马懿设下的包围圈,但张苞心里除了庆幸,并没有太大的高兴。 自己从居庸关出发,除了在涿郡有所停留,剩余的路程几乎都没有浪费时间。 没想到居然还是被司马懿设了伏。 只能说,司马懿反应太快了,快得出乎自己的意料。 想起自己以前还有些看不起这个对手,张苞心里不禁就是为自己的狂妄无知而羞愧。 此时的张苞,进不能进,退不能退。 没能抢下期梁津的渡口,不管对面来的是司马懿派出的大军,还是司马懿亲率的大军,自己就只能守在邺城津,眼睁睁地看着对方。 根本做不了任何事情。 特别是第二天的时候,斥候带回来了一个更重要的消息: 北边大军的主帅,很可能就是司马懿。 张苞一听,心里顿时就是一沉! 到了这个时候,他终于感觉到隐隐有些不对劲了。 “妹夫呢?我家的妹夫呢?我家那个带着大汉主力大军的好妹夫呢?跑哪去了?” 看向西北边,张苞眼中带着有些按捺不住的焦虑: “多少人马?查清楚了吗?” 汉军斥候的优势,在这个时候就体现出来了。 虽说张苞此时由于刚吃过亏,正处于谨慎状态,就算进退两难,但由于有斥候的查探,让他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绵绵不绝,望无边际,数以万计,而且大半还是骑兵。” “旌旗可有乱象?队形可有不齐?” “未有。旌旗如林,队形整齐。” 也就是说,这支大军,并非败兵,更不像是被人追赶。 心里的最后一丝侥幸彻底消失,张苞忍不住地骂了一句:“曹!” 深谋远虑的冯鬼王,怎么会被司马懿就这么轻易地摆脱? 偌大的一个包围圈,因为自己的轻敌和无能,导致功败垂成,没能把最后这个口子扎紧。 这让站在漳水边上的张苞,无比懊悔。 —— 秋风微起,漳水北岸的期梁津笼罩在薄雾中。 司马懿的靴底踩过滩头,靴尖踢开半掩在淤泥里的断矛——矛杆裂口参差如犬齿,残留的麻绳上黏着片暗红皮肉,似是汉军皮筏的残片。 河滩碎石缝里散落着古怪的弧形铁片,司马懿俯身拾起,指腹抚过锯齿状边缘——这是汉军新型钩镶的残件。 三日前那场伏击战的画面骤然清晰:魏军重戟劈开盾阵的刹那,这种带倒刺的铁器便会勾住戟杆,配合翻滚突进的刀手完成绞杀。 他眯眼望向下游不远处的芦苇荡,残破的“汉”字旗缠在芦苇根上,载沉载浮,无法顺流而下。 旗角破损处露出金丝织就的暗纹,显然是高级将领的认旗,明显是郭淮伏击张苞时汉军所遗弃的。 “伯济此战,险中求胜啊。” 司马懿的嗓音沙哑如锈刀刮骨,甲胄下的脊梁微微佝偻,却仍强撑出魏国太傅的威仪。 郭淮按剑上前,铁胄下的鬓角已染霜白: “若非太傅星夜传讯,末将岂能料定张苞必攻期梁津?只是可惜……终究让那贼将逃回北岸。” 若是能留下张苞,那汉军群龙无首之下,自己未必没有机会大破这支汉军。 听出郭淮话里的不甘与遗憾之意,司马懿露出笑意,摇了摇头: “伯济已经做得很好了,若非你此战吓退了此贼……” 司马懿转身,指向正在渡水的大军,“只怕吾这一次,未必能如此轻易退回南岸啊!” 他说着,凝望向南边,对面远处,似有隐约可见的游骑,不用想,那定然是汉军斥候前来侦探。 河风骤起,腥咸水汽灌满了司马懿的袍袖。 隐有凉意的水汽,让司马懿剧烈咳嗽起来,让他不得不用一只手捂住嘴巴,但指缝间却是渗出了血丝: “咳咳……能逼退南军铁骑已是侥幸。若来的是那河东翼虎……” 言及此处,他枯瘦的手指猛然攥紧郭淮臂甲,眼底迸出劫后余生的厉色: “关家小贼用兵,如风似火,昔年冯贼破袭并州,绕道河东,就是让此贼做的先锋!” “没想到,没想到……” 没想到今日,居然又让他们再一次得逞。 司马懿放开了捂着嘴巴的手,忽然神经质地大笑起来,藏在袖袍里的手指已经深深掐入掌心。 笑着笑着,司马懿浑浊的双眼,竟是流下泪来。 眼前人马嘶叫,大军正在争分夺秒地渡水,喧闹无比,但司马懿却是觉得孤寂如雪。 浮桥绳索在漳水的漩涡中不断沉浮,正如自己这么多年以来,屡抗汉军,却又不得不屡屡后退…… 如今已是年过古稀,回想后半生,不但一事无成,碌碌虚度,更是失去了儿子,眼下又要失去河北基业。 人生何趣?! 恍惚间,他身子晃了晃,竟是似要掉下水里一般。 这时,北岸忽有号角破空。 但见数百汉骑如赤色流星掠过地平线,虽隔漳水仍能望见汉军手中长槊寒光凛冽——张苞的反应来得比预期更快。 司马懿瞳孔骤缩,踉跄后退半步,直到看清那不过是疑兵虚张声势,方才扶着亲卫站稳身形。 对面想来不过是张苞派出来骚扰的骑兵。 “太傅……”郭淮欲言又止。 他清楚看到司马太傅藏在袖中的手正在轻微地抽搐。 司马懿却已恢复平静,掸去锦袍沾染的草屑: “即刻传令全军,多树旌旗、广布营灶,要让对岸以为我十大军尽在此处。” 他指向西南邺城方向,冷笑混着咳血:“让那张家小贼把河东翼虎唤至这里,邺城的粮草早该毁尽……” 至于张苞的骚扰,司马懿已经没有精力去管了。 这一次能安全渡回南岸,除了险中求胜,也带了极大的运气。 至于运气不好的那些人,没有资格跟他南撤。 暮色渐深时,司马懿独坐中军帐内。案头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河北山川图”上,司马懿的喉间发出夜枭般的低笑: “关索啊关索,你遣张苞这莽夫前来,实乃天助我也!” 郭淮伏击这一战,其实是已经调动了邺城附近的所有精兵。 若是张苞不顾伤亡,强渡邺城津,攻打邺城,看似重兵把守实则虚张声势的邺城,未必不能拿下来。 又若是从三户津渡水,而不是非要走期梁津,那郭淮也只能放弃埋伏,强守三户津。 到时候张苞再利用骑兵的优势,来回牵扯,期梁津亦不过是彼掌中之物。 所以司马懿这一次的布局,其实就是在赌。 因为对于汉军来说,无论是谁,只要能拿下期梁津,就能断绝井陉大军的后路,那可是泼天大功。 他赌张苞一定会经不起泼天大功的诱惑。 他司马懿就不相信,遇到的每个对手,都能像那个宁愿在河东钓鱼也不愿意西渡大河断后路的冯某人一样。 所以他赌赢了。 设伏张苞之后,三户津和邺城津的佯动,同样是利用对方战败后不得不谨慎小心的心理,继续迷惑对方,为自己争取时间。 张苞又如意料之中上当了。 最后才是自己率领大军,日夜兼程,赶到期梁津,渡水南撤。 虽然屡败于汉军,但这一次精妙谋划的成功,终是让司马懿挽回了些许自信。 就在他自鸣得意的时候,帐外忽然传来马嘶。 司马懿触电般跳起,佩剑哐当落地。 接着他才想起自己已经安然渡回漳水南岸,并非有汉军铁骑在身后追赶,这才颓然跌坐胡床,冷汗已浸透三重中衣。 “终究是老了啊……” 他摩挲着案头的断戟,这是他白日特意从河滩上捡来的南军败退时所弃的兵器。 想起白日望见的赤甲身影,若真是关索亲临,此刻漳水南北两岸岸恐怕早已竖起汉军旌旗。 月光透过帐隙洒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映出几分扭曲的快意: “然天不灭我!那河东翼虎此刻说不定是在幽州整顿降卒,岂知我……” 郭淮在司马懿大军到来时,已经提前准备了不少的浮桥材料。 司马懿渡过漳水之后,又让人连夜建起三座浮桥。 他必须要在河东翼虎到来之前,尽可能地让大军渡过漳水。 近五万步骑,在横跨漳水的四座丈余宽的浮桥上,不过一天半时间,大部就已经渡到了南岸。 正当司马懿正在盘算着何时拔营前去黎阳时,对岸地平线忽有闷雷滚动。 “太傅,不好,是汉军。” 瞭望卒大叫着提醒。 “我知道。” 司马太傅面色沉稳,神色一点不为所动。 昨日汉军就有数百骑过来不断骚扰,试图拖延大军渡水的时间。 看来今日也打算重施故伎,不足为奇。 按邺城津那边的回报,张苞大旗还在那边,问题不大。 但见赤潮再次涌现,向着渡口奔涌而来。 只是…… 这一次赤潮,远比昨日要大得多。 也比司马太傅想像中的要大得多。 赤潮逼近,可以看到为首将领红甲浴血,丈八蛇矛挑飞沿途鹿角,正是几日前刚遭伏击的张苞! 司马懿瞳孔骤缩,当机立断,嘶声怒吼:“断浮桥!” “太傅,北边还有人马没有过来……” “来不及了!快断桥!” 司马太傅“锵”地拔出佩剑,猛然砍向绳索。 北岸未及渡河的尾军正被赤潮不断吞噬淹没,后阵彻底崩溃。 有士卒为抢渡船挥刀砍向同袍,断臂与旌旗一同坠入漩涡。 更多人慌不择路跳入急流,却又被同袍拉扯,不是顺水翻滚,就是沉入水底。 一匹受惊的战马冲入人群,蹄子不知踩踏到谁的手臂,发出骨头断裂的清脆声音…… 司马懿在亲卫簇拥下往后退,忽有寒光掠过,竟有一支箭羽向他射来。 司马懿踉跄弯腰,但箭羽射到了亲卫举着的盾牌上。 抬眼望去,但见对岸张苞立马挽强弓,箭簇正遥对这边。 又是数支箭矢破空射来。 箭头撞上铁盾的铿锵声中,司马懿仿佛窥见张苞眼底的滔天怒火。 “莽夫!纵使你赶来又如何?浮桥已断,邺城粮仓也已被毁尽!你能奈我何!” 看着亲自斩断了的浮桥绳索如同死蛇般沉入水中不见,恍若自己亲手斩断的河北基业。 司马懿不顾仪态地嘶声叫骂,仿佛在发泄着自己的这么多年来抑郁之气。 张苞自然没有听到司马懿的叫骂,第二次射出的箭羽,深深没入司马懿前面不远处滩土里。 眼看着浮桥已断,不可能再追得到司马懿,张苞猛然调转马头,蛇矛指向正在浅滩挣扎的魏军尾部: “收网!” 汉军骑兵如同甩尾盘踞的赤龙,把没有来得及渡水的魏军残部,不断驱赶着,把他们逼入河道最湍急的牛角湾。 数日前两千多南军将士的仇,现在先取回点利钱。 …… 夕阳西下,残阳将漳水染成赤金,张苞的赤帻盔在暮色中凝着干涸的血痂。 策马行至渡口边上,马蹄碾过河滩上的皮筏残片——那是被郭淮伏击时被毁掉的渡具。 张苞的目光,死死盯着对岸隐约可见的魏军望楼。 那里曾是他想要立下大功的地方,如今却成了耻辱的烙印。 他忽然翻身下马,把犹在滴血的丈八蛇矛插到地上,单膝跪地,拔出佩刀,撬起泥土里的半截凉州特制马蹄铁,拿到手里,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传令全军,今夜增设双倍斥候,凡渡水、扎营、行军,皆需三验地形。” “再派出一支百骑,尽可能地向北查探,看看能不能查到大司马的消息。” 司马懿亲率主力大军退回了漳水南岸,而自己那个混帐妹夫同样率有大军,人称深谋远虑,却是不见踪影。 简直有辱名声! (本章完) () 第1435章 水无常势,兵无常形 八月十三日,夜。 月虽未满,但月色皎洁,月辉照得地面明亮无比。 漳水南岸的魏军营寨火光摇曳,司马懿裹着上好的细绒羊毛毯子,站在河堤高处,如同立于岸边的一截枯木。 秋意渐起,特别是到了夜里,已是微有寒意。 司马懿这些年夙兴夜寐,经常操劳过度。 若非靠着一口心气在强撑着,恐怕身体早就垮下去了。 即便是寒意不重,但身形越发佝偻的司马懿却已是承受不起,不得不揪住毯子两边,把自己裹得厚实一些。 不远处传来沉闷的夯土声。 五千魏军工兵赤足踩在冰凉的河泥里,正借着燃起的火把和月色挖掘堤坝。 铁锹与土石的摩擦声混入滔滔水声,仿佛巨兽在暗处磨牙。 郭淮策马疾驰而来,战袍沾满泥浆,低声禀报: “太傅,三户津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司马懿点了点头,俯身抓起一把湿润的河泥,缓缓地说道: “当年武皇帝在邺城筑铜雀台,漳水便成天险,如今我亦要借这水势阻一阻汉军了……” 武皇帝当年为了攻下邺城,曾决漳水淹邺城。 如今,自己为了阻挡后面追兵,同样也只能掘开漳水…… 这时,堤下传来低声惊呼。 原来有人的锄头突然崩断,锄刃卡在堤坝深处的栎木桩上。 这木桩还是曹操当年在邺城周围屯田,修筑漳水堤坝时所立。 二十名工兵用麻绳缠住木桩,号子声压着水声节奏:“嘿——呦!” 坚固的木桩轰然倾倒时,第一股浊流如黑蛇出洞。 “退!” 缺口处喷出泥浆,早年埋设的陶制导流管被冲毁,缺口不断地被撕裂,泥浆渐渐变成了泥水…… 借着月光和火光看到这一切,司马懿对着郭淮吩咐道: “去吧,点狼烟,给三户津传消息。” “喏!” 随着缺口不断扩大,漳水喷涌而出,再加上曹操早年屯田所修的水渠,漳水南岸很快就变成了泽国。 天亮时,洪水已经在方圆数十里内形成深浅不一的泥沼——最浅处也能达到马腿关节。 洪水裹着上游的腐殖土,将漳水南岸的良田染成赭色。 魏军提前砍倒的槐树林成了天然堤坝,枝杈间挂满逃难百姓的箩筐。 看到这情景,司马懿的嘴角终于松动,他指着正在泥潭中挣扎的田鼠: “骑兵至此,便是这般模样。冯贼啊冯贼,我倒看看,你怎么过来追我?” 抬头看向东面的邺城,司马懿的眸中跳动着冷光: “昔年武皇帝攻邺城时,曾以水代兵,今日吾就要以泥为阵。” 他忽然抬脚碾碎一只乱爬的蝼蛄,“传令,把邺城的闸口全部拉起,让玄武池的水都引到南边来,我要让这泥泽一个月不干!” 张苞既然在梁期津,那邺城那边的汉军不过是疑兵,不足为惧。 反正守不住邺城,那他就要以这千里沃野为代价,把漳水南岸变成了吞噬铁骑的饕餮巨口。 与其让冯贼引漳水攻邺城,还不如自己亲自动手。 当晨光撕开漳水的雾气,丈八蛇矛狠狠地刺入漳水北岸的泥土里。 张苞举着望远镜,望着对岸绵延的黑褐色泥沼,瞳孔骤然收缩。 昨日还平坦如砥的南岸,此刻竟似被巨兽啃噬过的腐尸,翻涌的泥浆里浮着半截槐树枝,枝头还挂着百姓逃难时遗落的童鞋。 “司马老贼!” 张苞面色铁青,再也忍不住地暴喝,拔剑劈向岸边柳树! “畜生!” “畜生啊!” 昨天夜里就已经知道对岸有动静,甚至还点起了狼烟,本以为是司马懿又要对北岸搞什么诡计。 张苞暗中让军中将士要有所准备。 没想到对方居然是在掘堤! 他发现自己还是远远低估了司马懿的下限。 “取木板试路!” 因为漳水不断向南边浸漫,魏军已经主动退走。 勉强涉过仅到小腿的漳水,来到南岸,亲卫抬来木板铺在泥上,木板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沉。 张苞不信邪,策马踏上浮板,战马刚行三步,泥水便陷至半腿。 畜生惊恐嘶鸣,挣扎间掀翻了木板。 幸好张苞马术不错,翻身下马退回安全处,弯腰抓起把黑泥捏碎,泥浆从指缝滴落,他齿缝间迸出低吼: “好毒的计,好狠的心!” 漳水周围的田地有多肥沃,他最是清楚不过。 若不然,曹操当年也不会在漳水周围大兴水利,引漳十二渠,用以屯田。 司马懿为了阻止追兵,居然把这些肥沃田地变成泽国。 对方的目的很明显,但张苞面对这种情况,此时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将军!东边有情况……” 从三户津过来的传骑以最快的速度送来了消息: “贼军,贼军在夜里……” 传骑话还说完,看到眼前的情景,一下子被噎住: “三户津亦成了泽国……” 张苞就这么定定地站在那里,没有说话。 不用想,邺城津也会差不多。 自己悄然带兵返回梁期津,打了司马懿一个措手不及,逼对方断尾。 本以为是能报被设伏的一箭之仇,没想到司马懿连夜就立刻给自己还以颜色。 此刻的他,终于感觉一股深深的无力。 这等对手,自己的妹夫是怎么做到把对方撵得到处跑的? 一直等到午时烈日将泥沼晒出龟裂细纹,张苞头上赤帻被汗浸透。 他索性扯下掷入泥潭,再次翻身上马,不死心地想要重新尝试。 马蹄踏碎薄冰般的泥壳,马腿迅速深陷泥潭——表层硬壳下仍是沼泥陷阱。 更重要的是,漳水不断流,这泽国就很难消失。 退回北岸,张苞颓然地独坐残柳下,呆呆地望着眼前的泽国。 从目前传来的消息看,梁期津到邺城津——甚至可能还要再往东——至少七十多里,恐怕都已经成了短时间内无法行走的泥沼。 就算这个时候自己的妹夫赶来,也没有办法继续南下追击司马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从容退走。 正在思绪翻滚间,只听得耳边又有禀报声: “报!将军,北边有情况!” “哦?邺城不是已经……”话未说完,张苞终于觉得不对了,几乎就是跳将起身,“北边?北边又是什么情况?” “将军,北边传来消息,说是遇到了我们的人。” “我们的人?” 张苞听到这个话,有些不太明白。 北边的自己人,除了会是自家妹夫,还能有谁? 但如果当真是妹夫,那么传骑应该是说“大司马”,而不是“我们的人”这种话。 “是赵将军!说是赵将军正往这边赶来。” “赵三千?” “呃,正是。” 张苞有些意外,赵二郎怎么会从北边过来? 他不应该是跟自己一样,顺着漳水从东北边过来吗? 不过张苞这个疑惑并没有维持多久。 因为赵广来得很快。 在残阳将泥沼染成凝血般的紫红时,赵广和他所率的铁骑踏着满天的烟尘出现在张苞的眼中。 “哈哈哈!张阿兄,我来了!” 赵广一如既往地精力充沛,没心没肺: “如何?可堵到了那司马懿?” 前来迎接的张苞面色一滞,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 “未曾。为兄无能,到了这里,大意轻敌,被贼算计,故而竟是被那司马懿就在眼前逃脱了去。” 连续两次受挫于司马懿之手,这几日让张苞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但能坦然说出这番话,同样也说明成长不少。 当然,这也是因为关张赵三家的关系向来紧密,故而两人说话不必太过避讳。 毕竟父辈算得上是生死之交。 到了赵广张苞这一辈,虽说这些年随着大汉不断收复旧地,大伙四处征战,见面比早年少了,但关系并没有变得生疏。 张苞说着,同时拉了一下马头,侧身让开,指向南岸,脸色难看: “你且来看,司马懿为了阻止我们追击,甚至还把这漳水掘开了……” 赵广闻言,放眼看去,又策马上前几步,举起望远镜,待看清不远处的情况,嘴里不由地惊道: “司马懿那厮,居然这般狠毒?兄长那心狠手辣的名号,真当由他来担才是!” 张苞再次深吸了一口气。 关系亲密是一回事,但就算亲兄弟之间,有时候也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对吧? 这赵二郎跟随自家妹夫这么多年,二人感情之浓厚,比赵大郎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厮居然到现在还是活蹦乱跳,也不知道是命硬还是心狠手辣的冯鬼王心慈手软。 这般想着,张苞一夹马腹,跟上几步,问道: “对了,你怎么会北面而来?镇东将军呢?还有,可曾见到大司马?” “哦,哦,阿……阿,那个,镇东将军担心张阿兄你遇到司马懿会吃亏,故而特意让我加急赶来。” 赵广小心地收好望远镜,解释道: “当日居庸关一别,镇东将军让我们在关内休息了几日,然后就带着我们向着常山郡去了。” 说到这里,赵广脸色又是变得有些眉飞色舞,兴致勃勃地说道: “到了常山郡,小弟终是知道什么叫衣锦还乡,怪不得那项羽宁愿不要关中,也要东归……” “对了,张阿兄你也是回了涿郡,感觉如何?” 张苞第三次深吸气,缓缓说道: “先说正事。这等事情,可以以后再说。” “正事?哦,是这样的。小弟去了常山郡,所以自然是由北而来。至于镇东将军和大司马,还要收编井陉的降兵,所以要过几日才能到。” “井陉的降兵?”这一次,张苞有些惊讶地问道,“吾观司马懿所率大军,步骑不下五六万,难道他在井陉还留守了兵力?” “当然有,而且还不少。”赵广回答道,“守将乃是叫孙礼,率三万守军死守苇泽关。” “若非镇东将军率军从常山郡断其后路,大司马想要攻打下关城,恐怕还要多费不少力气。” 张苞一听,这才恍然: “怪不得,我就说司马懿的大军都已经渡了水,为何还不见妹,嗯,大司马的踪影。” 然后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又是一变: “司马懿不会是自己率大军撤退,却对苇泽关守军隐瞒了军情,以此来拖延时间吧?” 赵广连连点头: “哎,张阿兄还真说对了!事后我们审问了那些降将,皆道他们不知幽州之事。” “倒是那孙礼,得知被司马懿抛弃了,居然还想着继续死守关城,奈何底下那些人却是不愿意陪他一起送死。” “兄长,哦,就是大司马,给了他们三日的期限。到了第三日,城上的的贼人自己反倒起了内讧,孙礼在兵乱中被人砍了首级领功……” 听到赵广轻描淡写地说着这个事,张苞心里却是久久不能平静。 虽然已经领教过司马懿狠绝,但三万人马,还有忠心的将军,说弃就弃。 张苞自认做不到。 而且大汉的传统,也不允许他这么做。 什么叫传统? 传统就是,先帝当年从新野携民南渡,曹操追兵近在身后,却仍然不愿意先弃百姓先走一步。 君不负民,民不负君。 传统就是,先帝尽托国事予丞相,丞相鞠躬尽瘁,病亡于北伐途中。 君不负臣,臣不负君。 还有自家妹夫,常说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 开新学,施新政,编新军,惠及天下,大汉三兴在望,正是因为得到天下人的支持。 司马懿先弃三万将士,不顾将士死活。 后淹漳水南岸,不顾百姓死活。 此非弃天下而何? “只是可惜,这一次大司马终还是差了司马懿一着,司马懿本就是在弃尾逃生,大司马居然又额外给了三日期限。” 张苞叹息。 “倒也不至于吧?”赵广仍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我这一次赶过来,除了是受镇东将军的嘱咐,大司马其实也给我吩咐了一番话,让我转告给张阿兄。” “嗯?大司马有话要告诉我?” “是给我们两个。” “大司马说了什么?” “嗯,说司马懿跑了就跑了,如无必要,就不要再去追了,剩下的事,他自有安排。” “他自有安排?” 若是以前,听到这个话,张苞说不得又要恼怒一番,只道是放虎于山林。 只是现在,张苞明白,连三娘都比自己看得深远。 而以自己的才智,远不能看清妹夫与司马懿之间的争斗层次。 轻易开口,只会显得自己浅薄无知。 面露思索之色,张苞问道: “你的意思是说,大司马料定我堵不住司马懿,还是他是本就有心放走司马懿?” 赵广摸摸脑袋,迟疑道: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就是个带话的。兄长说什么,照做就是,何须多费心思?” 我……曹! 张苞一口气堵在心口,差点喘不上气。 就这么样的一个家伙,居然用三千铁骑就名震天下? 天理昭昭……谁说天理昭昭的? (本章完) () 第1436章 善后 数日后,大司马与镇东将军才率领大军姗姗来迟。 看着漳水南岸的满目疮痍,冯大司马面无表情,沉默良久之后,这才开口问道: “百姓如何了?” 张苞回答道: “司马懿是在夜里决堤,大水浸漫南岸,百姓只能被迫向南逃避,只有少量百姓逃到了北岸。” “故而决堤的当日,我们只救了百来个百姓。不过洪水退后,不少百姓又回来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邺城周围房屋田地皆被洪水摧毁,百姓衣食无着落,军中粮食又不多,就算是再怎么救济,最多也就是维持勉强饿不死人。” 张苞这一路过来,多半是就食于敌,军中粮食本就不多。 司马懿临走前,又一把火把邺城的粮仓和武库烧了个精光。 若是冯大司马再晚来几天,说不得他就得任那些灾民自生自灭。 冯大司马听到这个话,举目向四周看去。 不远处,腐烂的豆杆在泥沼表面结成灰绿色浮毯,起伏不定,如亡灵裹尸布。 被连根拔起的桑树林横卧在地,枝杈间缠着溺毙的不知是狐狸还是什么动物的尸体,腹部鼓胀,散发着恶臭。 “怎么不清理掉?” 冯大司马指了指动物的尸体,开口问道。 “这些日子,大伙忙着收拢受灾的百姓,清理官道淤泥,人手不足……” 张苞正说着,有士卒抬着一具尸体路过。 “今日又烧了十数具。” 张苞用枪挑开草席,露出下面青紫的尸体,一股腐气直透钻入肺腑。 与此同时,尸首的胳膊突然脱落,露出森森白骨——洪水泡软的皮肉早不堪提。 “不管是人的尸体,还是禽兽的尸体,都不能放任不管。” 冯大司马看了一眼尸体,开口道,“人的尸体不处理会有瘟疫,动物的尸体,也同样会传染厉疫。” “从今日起,阿兄就不要管这些事了,交给参谋。” “还有,将士们不要干这些活了,只要负责维持好秩序,这些活,交给灾民去干,我会让人多调粮食过来。” “记着,有多少灾民,就收多少灾民,不是灾民也无所谓,只要肯过来。不需要担心民众太多,也不需要担心粮食不够,只管收就行。” 冯大司马说着,执着马鞭,指向漳水,“除了清理尸体和道路,还要组织民夫重新修理岸堤,活多的是,人手越多越好。” 跟随在后面的参谋连忙应喏,同时拿出小本子记好。 以工代赈,组织百姓兴修水利,建桥铺路,开荒屯田,但凡从学院出来的学子,都不会陌生。 因为毕业实习大部分人干的就是这个。 寥寥数语,就把张苞这些天头疼无比的事情安排妥当。 张苞看向神情平淡举重若轻的妹夫,再看看已经开始凑到一起商量的参谋,心里不由地折服。 他本就不擅处理这些事情,至于他的临时队友赵广…… 算了。 巡视了一周,冯大司马站在高地上,看着遍布的沼地,忽然冷笑一下: “以前就有传言,司马老贼畏蜀如虎,如今看来,此人确实是真怕我们大汉!” 突然莫名地说出这么一句,众人不知大司马又想到了什么。 镇东将军问道: “此话何解?” 冯大司马指了指被掘开的岸堤,说道: “老贼掘开漳水,除了是想用洪水阻止我们追击,多半还怀有另一层想法。” “什么?” “逼我们救灾,消耗我们的粮草,确保我们没有余力去追他。” 顿了一顿,冯大司马又多说了一句,“他知道我们一定会救灾。” 从先帝时的不弃百姓,到丞相的抑豪强明法纪,再到刘胖子的行新政惠百姓。 河北这些年多有百姓偷逃大汉,可见大汉厚待百姓的名声,已经流传开来。 司马懿多半是算准了汉军不会坐视不理这些灾民。 张苞听到妹夫的话,一想还真是,自己眼看着司马懿已然退走,于是就先救治百姓,竟是没想着继续追击老贼。 镇东将军皱眉:“老贼何其毒也!” 冯大司马缓缓说道: “昔董卓既枭,群贼自散,贾诩以片言引发祸机,李傕、郭汜之辈,复而作乱,殃流天下。” “天下厉阶重结,大梗殷流,邦国遘殄悴之哀,黎民婴周余之酷,时人皆曰由贾诩而起。” “故曹丕篡窃天下后,令贾诩高居三公之位而被孙权笑之。” “以吾观之,这司马懿行事,比起贾诩为自保而围长安之举,有过之而无不及。” 贾诩鼓动凉州乱兵围攻长安,好歹是为了自救而针对关东政治集团。 司马懿这老贼,居然直接向百姓下手。 说到这里,冯大司马吐出一口气,缓缓道: “我看贾文和的心狠手辣之名,真当由司马懿领之才对。” 张苞嘴角一抽,忍不住地微微转头,看了一眼赵广。 看似静静随侍在冯大司马身后,实则神游天外的赵广,战场的本能让他敏锐感觉到了什么,立刻回望过来。 看到是张苞,眼中露出有些茫然的疑惑,似乎不明白张家阿兄看自己的目光为何这般古怪。 镇东将军开口道: “司马老贼这是根本不把百姓当人看,心狠手辣犹不足言其毒,豺狼之性,暴戾恣睢,灭绝人理,可谓贴切。” 自家阿郎背了这么多年心狠手辣的名声,司马懿若如此行事就把这名声夺了去,那阿郎以前除世家而利百姓之事,又怎么算? 休想! 冯大司马闻言,点头赞同: “是啊!司马懿此举,确实可称得上是豺狼之性,暴戾恣睢,灭绝人理。” 屡领大军作战,冯大司马见过惨烈场面,不知其数。 当年焚数万胡人于山谷都未曾眨眼。 但眼前的场面,竟是让他心里有些不太舒服。 后世有个叫常凯申者,也干过这么个事。 为了阻止敌人南下,炸开黄河大堤。 洪水直接淹没约豫皖苏三省约六万平方公里,死亡近九十万人,一千两百万人流离失所。 形成长达四百公里的黄泛区,约一千万亩良田沙化无法耕种,淮河流域排水系统遭永久性破坏。 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不过是仅仅拖延了敌人三个月时间。 所以说,古往今来的反动派啊,从来都会有某些共同的德性。 “自古治天下者,须得治水利,司马懿此举,无异于是自绝于河北。” 冯大司马语气沉缓: “以伪魏太傅的名义,在伪魏的开国之地,做出此等灭绝人理之事,看来他是打算彻底放弃河北了。” 张苞一听,立刻问道: “放弃河北?他这是要直接退到大河南边?那我们怎么办?难道就这样放任他离开?” “要知道,这一次他南渡漳水,可是率有五六万人马,且还有不少乃是骑军。” 冯大司马摇头,道: “放心,没有六万,最多五万,再加上这一次匆忙撤退,还被阿兄你截杀了尾部,最后能有四万人退回去就算是司马懿领军有方。” 以汉军这等强军,急行军都会有不少人掉队。 此时的魏军,说是惊弓之鸟也不为过,又是败退,掉队的人只会更多。 张苞提醒道:“别忘了,河内还有蒋济,那边的人马也不少,司马懿若是早有准备,必然会提前通知他们。” 冯大司马闻言,神色淡然: “这是必然的事情。蒋济乃是支持司马懿的伪魏老臣,司马懿可以放弃孙礼,但绝不可能会放弃蒋济。” “不然他丢了河北,以败军之将的身份回到谯县,没有那些老臣的支持,何以立足?” 事实上,司马懿也是伪魏老臣,甚至还是伪魏老臣的代表。 这些老臣多是在曹操时代就开始追随曹氏,曹魏江山,他们出了不少力。 大将军曹爽是崽卖爷田不心疼,爽得飞起。 但对于那些伪魏老臣来说,这败家玩意就是在糟蹋他们大半辈子的心血。 老夫流血流汗拿命打拼了大半辈子,就想着给子孙后世留个铁杆庄稼。 没想到你这是打算把田都卖了? 所以他们不满曹爽很正常。 “我甚至还能猜到,他会让蒋济提前到黎阳等他。” 黎阳紧邻白马津,是大河重要渡口之一。 官渡之战时,黎阳一带,就是曹操和袁绍的争夺的焦点。 控制黎阳意味着掌控南北交通的咽喉,司马懿想要渡河南下,那里是必经之路。 黎阳同时又是曹魏经略中原的核心据点,早年就设置黎阳仓,作为黄河沿岸的重要粮储基地。 曹丕称帝后,亲征东吴时就曾在那里集结水军。 “但蒋济想要脱身,也没那么容易,王含和石苞两路大军,可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跑掉。” 说到这里,冯大司马轻笑一下,“司马懿想要走,都得给我留下三万人马。” “蒋济想跑,不给王含和石苞两位将军留些军功,那可不行。” 王含,石苞,杜预,王濬,胡奋…… 这些人虽然名气不显——除了石苞有个恶狗之名——但能力都是不错的,而且正值渴望立功,敢打敢拼的年纪。 蒋济不过一老儿,借太行险要守坚关可以,一旦弃关而逃,不留下些什么,这些人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 单单拿石苞来说,真以为恶狗之名是白来的? 咬住就不可能松口。 “而且司马懿蒋济等人,想安然渡过大河,也是做梦!”冯大司马嘴角微微翘起,“姜伯约在河南怕是等得心急呢……” 洛阳向东出虎牢关三百里,就是白马津。 以姜伯约现在手里的兵力,虽说不足以打败司马懿,但骚扰偷袭一番,以魏军败退归师的状态,军功必不会少。 至于军功大小,就看姜伯约柳休然的本事。 张苞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如释重负: “大司马未至之前,某心急如焚,只道司马懿要率大军安然退走,却又无计施。” “大司马如今到来,寥寥数语,非但尽解某心中之燥,而且心中竟油然生出天命在汉,天下大势已定之感……” 司马懿再厉害又如何? 连退个兵都被自家妹夫安排得明明白白,何足道哉? “如此也好,虽说此次不能尽歼贼人,但河北贼人十数万人马,只逃了数万,已经算得上是少有的大胜了。” 冯大司马听到自家大舅兄的话,原本只是翘起的嘴角,终是忍不住咧开,笑出声来。 张苞听到笑声,看向妹夫,不满地问道: “大司马何故发笑?” “我笑阿兄既知天命在汉,又知大势已定,为何又要惋惜那逃走的贼人?” 冯大司马目光看向南边,语气悠悠: “贼人逃得再快,难道还能逃得出这天下?且那司马懿逃回去,对那伪魏来说,可未必是好事啊……” “嗯?” 张苞瞪大了眼。 听妹夫这意思,还有后手? 这深谋远虑之名,果真不是白叫的。 “司马懿与曹爽不和,天下皆知。若是司马懿兵败只身逃回去,就算曹爽能放过他,他也不过是没几年活头的垂死老人罢了。” “但若是他带了三四万人马回去,那可就有说头啰!君不见光武皇帝借赤眉灭更始之故事乎?” 光武皇帝占据河北后,终于在实际上脱离了更始政权的控制。 而与此同时,更始政权产生内乱(张卬、王匡叛乱),山东的赤眉军趁机西进,攻破长安,杀更始帝而拥立刘盆子为帝。 光武皇帝在两者相争的时候非但不去救援更始,反而趁机在鄗城称帝,定都洛阳,最后与赤眉形成东西对峙。 而赤眉军占长安后粮草匮乏,烧杀抢掠丧失民心,被迫东返。 光武皇帝派冯异在崤山设伏,赤眉军溃败投降,刘盆子献玺归顺。 事实上,用曹操来举例可能更恰当一些。 因为当年先帝入主徐州后,曹操就是用这一招,逼先帝与袁术开战。 后吕布又趁虚而入,夺取徐州。 最后结果就是袁术吕布先后败亡,先帝不得不委身于曹操。 而徐州则是被曹操收入囊中。 只不过为尊者讳,冯大司马自然不会拿此事举例。 镇东将军第一个反应过来,脱口而出地说道:“驱虎吞狼!” 冯大司马摆摆手: “不不不!曹爽不过豚犬耳,司马懿也不是虎,他最多是狼,所以这叫驱狼吞猪!” 镇东将军有些疑惑: “曹爽就算再无能,但谯县乃是曹氏老巢,且曹爽掌握朝政,朝中皆心腹,兵力数倍于司马懿,司马懿新败,能争得过曹爽?” 冯大司马笑而不语。 历史司马懿用三千死士就能干掉曹爽,现在让他带数万人马回去,这样还对付不了曹爽的话,那他就不叫司马懿了。 至于为什么一定让他带这么多兵马回去? 当然是因为只有这样才会让曹爽有危机感。 曹爽有了危机感,再加上之前积累的矛盾,才会对司马懿下死手。 司马懿才会努力反抗…… 所有人都在用力地活着,对吧? “大军虽然没有办法追贼,但还是要多派些小队人马,想办法绕道南下,看看能不能联系上王含石苞他们吧。” “还有,直接派人顺着漳水前去太行山,通过滏口陉前去上党壶关。” 石苞在这一战中,本就是驻军壶关,分别可走滏口陉、白陉、太行陉三道威胁河内和冀州。 就是不知道他会选择哪一条。 随着司马懿的败走,滏口陉已经是通畅无阻,如果运气好,说不得还能提前会师。 () 第1437章 因势利导,复刻 接下来的日子,除了太行山要隘以及太行山东面一线的要道要布兵防守,剩下的大军源源不断地聚在邺城周围地区。 这场大战已经持续了近一年的时间,将士们需要休整一番。 再加上司马懿掘了漳水,人为造成泛滥区,对已经半骡马化的汉军来说,确实是一个不小的阻碍。 “司马懿虽说要撤出河北,但他在临走前,可是给河北留下了隐患。” 在邺城外的大帐里,冯大司马一边在等王含石苞等人的消息,一边收拾司马懿留下的烂摊子。 虽然大军按兵不动,但各路传骑斥候细作却是往来如织,把冀州乃至幽州的消息源源不断地送到冯大司马的手里。 看完手里的谍报,冯大司马顺手扔到案几上,身子向后一靠: “贼人的大军虽然撤走了,但各处都有溃兵败兵到处流窜,各地也还有不少伪魏的守兵。” 冯大司马仰头看着帐顶,缓缓地说道: “从现在得到的消息看来,拓跋鲜卑的数万人马,都被司马懿散了出去为祸一方。” 说到这里,冯大司马加重了语气,似是叹息,又有些意味深长: “冀州,兵祸四起啊!” “这不会司马懿故意造成的吧?” 镇东将军赵三千等人皆不在,除了裴秀等几位学生参谋,唯有张苞呆在帐内。 河北这一战,张苞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了什么心狠手辣,同时也感受到了什么叫深谋远虑,更感受到了自己与镇东将军之间的差距。 要知道,当先帝二叔父亲等人先后离世后,自己与安国(即关兴)等人,可是深受丞相器重,肩负着大汉未来的重托。 那个时候,三娘还没有关索这个身份呢。 然而这些年一晃而过,镇东将军已经大汉军中第二人。 自己却已经是泯然于众人。 这一切的改变,不能说完全是因为某人,但基本上也是要算在冯某人的头上。 可以经过河北这一战,张苞终于算是被某人完全折服。 所以怀着虚心学习的态度,这些日子张苞多是想办法跟在冯大司马身边,看看对方是如何处理各种事务。 “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去揣测贼人的。” 冯大司马没有去看自家的内兄,目光乃是落在帐顶上: “司马懿此举,除了让我们没有余力去追他,同时恐怕还存了让河北成为我们的负担,让我们这几年没有精力分兵剿灭伪魏的打算。” 以当时的情况,能被司马懿带走的魏军,基本上都算得上是他嫡系死忠。 非嫡系多半是被扔在河北,拖住汉军。 撤走前,刻意把这些带不走的贼军全部散布出去,要说司马懿没有料到河北因此而乱兵四起,冯大司马是不信的。 平定乱兵可是个耐心活,没有个一两年,河北怕是没有办法完全恢复正常秩序。 但出兵平乱,钱粮是必须的。 但河北的秋粮完全是指望不上了。 眼看着冬日将近,手里没有粮食的河北百姓又在嗷嗷待哺。 现在王师平定了河北,管不管百姓? 不管? 那你还有脸自称王师? 如果现在连最基本的民心都没办法收拢,那以后治理河北的成本只会成倍增加。 管? 那得往里面填多少钱粮? 而且还不是管了今年的冬日就完了,明年是不是还得组织耕种? 后面是不是还要收流民垦荒? 农具,粮种还好说。 问题是在这期间不但收不上来多少赋税,甚至还要补进去不知多少钱粮。 这么一算,大汉不知要在河北花费多少时间和投入多少资源,才能重新发兵江淮,平灭伪魏。 也就是说,司马懿这些举动,不仅仅是要拖住追兵。 同时至少还给龟缩在山东江淮一带的伪魏再续上好几年的命。 听到自家妹夫这一番盘算,张苞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不是,你打仗就打仗,就算是掘漳水我都能理解。 怎么掘个漳水还能扯到什么时候平灭伪魏上去了? 早年但凡出征,他都是与关兴共同领军作战,关兴负责出谋划策,他则是负责执行。 河北这一战,算是关兴转而牧守一方后,张苞作为主将的第一次单独领军参与大战。 谁料到直接面对司马懿,差点被打击得体无完肤。 然后么,现在想要在妹夫身边学习学习,依旧是被打击得怀疑人生。 看着直勾勾盯着帐顶如同盯着个绝色美女的自家妹夫,张苞心里冒出一个念头: 上马治军,下马牧民,文武皆备,定国安邦,说着容易,但当真能有这身本事的人,天下又能有几人? 心里这么想着,张苞嘴里却是不由地叹息: “我本以为那司马懿乃是仓皇而逃,没想到老贼在仓促之间,竟还能做下如此安排。那依大司马之见,吾等当如何是好?” 冯大司马的目光终于从帐顶上收了回来,看向张苞,意味深长地一笑: “如何是好?水来土掩,兵来将挡罢了。况且,”冯大司马的目光变得幽深,“正所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因势利导也未尝不可。” “怎么说?” 冯大司马还没有回答,只见一位值守参谋入帐禀报: “大司马,清河崔氏求见。” 挥了挥手,冯大司马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没空,不见。” 待参谋退出去后,张苞这才继续开口道: “这是河北世家第七次过来求见了吧?” “阿兄记得倒是清楚,我却是没注意过。” 冯大司马伸了一个懒腰,“可惜玄武池里的水被放了个干净,若不然,趁着入冬前去钓钓鱼,也是不错……” 看着冯大司马不在意的语气,不在乎的神情,没个正形,张苞有些皱眉,说正事呢,钓什么鱼? 一念至此,某个模糊的念头突然闪过,但偏偏又没能抓住: “如今我们十余万大军皆驻于此,又要救济灾民,你屡次拒绝这些世家,就算我们自己的粮草能从太行山东边运来,那也是需要时间的,你就真的一点也不担心?” 更别说路上还有不少的损耗。 家底再厚,也不是这么个浪费法。 只见冯大司马古怪一笑: “阿兄都说了,我们有十余万人马,那我还需要担心什么?” 什么意思? 张苞心里越发不安起来。 只待再过数日后,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来到大帐内,让张苞终于明白自己心底那份模糊的不安究竟从何而来。 “末将石苞拜见大司马!” “仲容啊,你怎么会来得这般快?我还道要再等上一些日子呢!” 冯大司马看起来也有些意外,看向石苞,意外之余,又是有些惊喜: “先起来说话。对了,河内战况如何?” 石苞应了声“喏”,然后起身: “回大司马,我与王将军(即王含)奉命攻打河内,那贼子经营河内已久,兼之乃司马懿乡里,故而贼军守地之心甚坚。” “彼又有太行山作为屏障,吾等进展甚慢,有些山寨甚至要反复争夺,期间折损了不少人马。” “谁料到上个月,那蒋老贼突然留下人马守住要道,自己却是悄悄退走。” “若非镇南将军及时派人示警,吾等差点被他骗了过去,吾等趁贼人军心不稳,一鼓攻入河内,这才得知河北战事有变。” 听到这里,冯大司马点头,赞许道: “姜伯约不愧是被丞相看中的人,颇有大将之风。” 然后又问道: “如此说来,你不应该是追那蒋济而去么?怎么反而是向邺城而来?” 石苞听到冯大司马这么一问,有些小心地回答道: “末将与王将军商议一番,觉得往东情况不明,贼人又是败走急欲归师,兵法有云:归师勿遏。所以我们二人皆觉得小心为上。” 似乎生怕冯大司马怪罪,石苞还解释道: “我们派了人渡河与镇南将军送信,镇南将军也同意我们的看法。” “所以我们这才决定兵分三路,镇南将军在大河南岸沿河向东查探一番,王将军留在河内收拾残局,末将则率一部分人马前来汇合。” “很好。”冯大司马满意地点头,然后又看了张苞一眼。 张苞本来听到“归师勿遏”这四字,就已经想起自己前些日子的失利。 待冯大司马的目光瞥过来,顿时脸上一热,不由地又羞又愧。 而那边的石苞看到大司马对自己等人的应对似乎很是满意,胆子也变得大了一些: “其实末将此次前来,也是带了私心,欲早日归于大司马麾下,以效犬马之劳。” 冯大司马闻言,定定地看了石苞好一会,这才忽然大笑起来: “好好好!” 笑毕,他又问道: “你不怕?” “末将昔日就是在邺城进退失据,最后不得不落个商贾之身,以贩铁为生,只恨不能早日回到这里,何以言惧?” 早年石苞在南皮做小吏,担任给农司马,后与邓艾一起驾车送谒者郭玄信前去邺城。 谁知到了邺城,半路上说自己有公卿宰相之才的郭玄信拍拍屁股走了。 邺城作为大魏都城,没有人会看自己这个从南皮过来的车夫一眼。 窘迫已极之下,石苞不得不行商贾之事,以卖铁为生。 两人之间哑谜般的对话,听在张苞耳里,却是如同炸雷一般! “你,明文,你,你不是会是想……” 冯大司马看到自家内兄突然反应这么大,有些奇怪:“什么?” 胆大如张苞,声音都有些忍不住的颤抖,咽了一口口水,试探着问了一句:“河东?” 冯大司马略有意外地看了一眼自家内兄,忽然咧嘴一笑。 曹! 就冲这一笑,张苞心里忍不住地爆了一个粗口。 心狠手辣! 心狠手辣的冯鬼王要来了! “你可要想好了,河东只是一个郡,这河北,可是包括冀州幽州,还有河内……” 一个不好,整个河北就要天地翻覆。 “而且这么一来,你这是逼着整个河北的世家大族抱团在一起,以他们手里所掌握的资源,未必没有反抗能力。” 当年河东之事,也不是没有后患。 上党事变,虽说有魏延疏忽的原因,但要说没有受到河东之事的影响,那就是自欺欺人。 一郡都如此,那两州之地真要有个什么不慎,又会如何? 张苞有些不敢想像下去了。 “那又怎么样?难道就这么不管他们了?任由他们继续在河北作威作福?” 冯大司马盯着张苞,缓缓地说道,“大汉想要推行新政,就必然会与这些世家大族起冲突。” “再说了,邺城周围这十余万精兵,也不是摆设。” 从短期目标来说,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就已经是要掘了世家大族的根基。 交出隐匿人口,按实际田亩交纳赋税,这跟让世家大族自缚手脚割肉放血有什么区别? 这些年兴起的工坊矿场草场等等新兴产业,哪一个不需要交税? 从来都是无一例外。 要不然你以为这些年大汉为什么能花钱如流水却不见财政吃紧。 至于中期目标,则是皇权下乡,清扫豪强在地方上的特权,更是明摆着要世家的命。 没有特权,那他们拿什么去垄断社会资源,保证自己以及子孙世世代代永远都是人上人? 真要去跟寒门黔首拼科举,虽然一开始世家子弟确实会有优势。 但随着科举制度的完善和知识的扩散,寒门黔首靠着人海战术,迟早有一天会冲垮世家子弟的先发优势。 除非哪天刘氏子孙觉得自己过得太安逸,或者想不开了,又或者被人忽悠糊涂了,屠龙少年变成恶龙,主动向世家政治靠拢。 但那已经不是冯某人所需要操心的了。 毕竟时间快的话,说不定百来年之后,就会有无数的路灯在等着挂人,其中肯定会有姓刘的,而且估计还不少。 至于是不是刘胖子的嫡系子孙,那就不知道了。 当然,那也是冯某人想像中的长期目标。 不过这种以百年甚至以几百年为计算单位,冯某人从来都是想想而已,不指望自己能看到那一天。 历史嘛,总是在曲折中不断前进。 只是冯大司马的话听在张苞耳里,特别“邺城周围这十余万精兵”这十个字,却是让他觉得透出森森寒意。 觉察到张苞欲言又止的神情,冯大司马忽然笑了一下,“阿兄且放心就是,我自会有分寸。” 分寸? 张苞有些怀疑地看向冯某人:十余万精兵的分寸是吧? “此次所涉及,看似幽冀二州,实则只要操作得当,不过是限于冀州罢了。” 最多再加上一个河内。 “涿郡卢氏,在阿兄领兵至帝乡时,曾主动示好,再加上我亦曾应承过卢毓,故而只要他们识趣,我自不会逼迫太过。” 虽然卢毓最后还是选择了跟司马懿一起跑路,但冯大司马表示尊重对方的个人选择。 在河北大局已定的情况下,冯大司马的心胸还是很宽广的,并不会因此迁怒到整个卢氏——最多就是敲打一番。 这年头生产力不足,地广人稀,像幽州这种既是边疆,又属于苦寒的地方,地方豪强势力基本不会太大。 就算是有卢氏这等大族所在的涿郡,那也是与冀州接邻,而非靠近边塞的郡县。 用卢氏打造一个样板,不但可以给当年卢植与先帝之间的师生之情一个交待。 同时涿郡还是帝乡,有些事情,不好做得太过,不然容易落人把柄。 当然,这些都不是主要的理由。 最重要的是,以后可以借用卢氏的资源,诱以纺织工坊之利,实行另一种方式的移民实边,挟制草原。 冀州就不一样了。 冀州那些世家,在冯某人眼里就是给大汉补充营养的肥美膏腴,等着被敲骨取髓吸成人干吧! 以前怎么吸干后汉,现在就怎么给老子吐出来。 还想着能逃过一劫? 要不要看看大汉境内的世家是个什么模样? 益州世家先后被诸葛老妖和冯鬼王调教这么多年,早就成了大汉的形状。 凉州豪强,根本不用调教,从一开始就是冯某人想要的形状。 关中和并州的世家,现在都盼着能被冯某人调教。 不久之后对冀州世家的清洗,必然会有他们的一份子——不交投名状,还想种棉花? 至于荆州世家,表面看起来是东吴的形状,实则冯鬼王只需一个眼色,想让他们变成什么形状,他们就得变成什么形状。 曹操选择冀州作为开国之地,要说没有得到河北世家的支持,鬼信? 反正鬼王不信。 不彻底清洗一遍,把他们从伪魏的形状调教成大汉的形状,冯鬼王绝不可能罢手。 “冀州的乱兵,我决定交给你与赵将军负责,怎么做,你来策划,赵将军动手,有没有意见?” 赵广早些年也是灭过凉州豪族满门的,再屠一次冀州世家,毫无心理压力。 石苞眼中放光,连忙大声道: “末将定不负大司马厚望!” 功劳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干死那些当年狗眼看人低的世家! 冯大司马又看向张苞: “涿郡既是阿兄的祖籍,又是帝乡,且阿兄前不久还曾领军经过那里,幽州的兵乱,不如就由阿兄前去负责如何?” 这种时候,张苞哪还有拒绝的余地? 他是真怕石苞这条疯狗窜到幽州去乱咬一番。 偏偏涿郡又是世家所在,万一波及乡里,老张家怕不是要被老乡骂死? 张内兄颇为忌惮地看向冯大司马,感情你前面所说的因势利导,就是再来一次河东之祸? () 第1438章 分裂 邺城某个笼罩在暮色中的院子,檐角残破的铜铃在寒风中发出喑哑的呜咽。 崔氏家主踉跄着踏入院门,早已没了世家高门的仪态,不但袍角沾满泥泞,甚至连发冠都有些歪斜。 看到崔氏这个模样,整座厅堂骤然死寂。 十数道目光不死心地越过他的身子,看向他空荡荡的身后,最后终又化成了失望。 案几上那碗特意备下的热茶腾起的白雾,在穿堂风中碎入虚空。 “又没见到吗?”赵郡李家的人指尖掐进紫檀木案,看着老友手中原封退回的错金请帖——那是用清河崔氏祖传《礼器碑》拓本裱成的拜匣。 崔氏家主没有回答,微颤的手把帛书丢落案几上,然后整个人如同被抽尽了气力,颓然地滑落。 从外面透进来忽明忽暗的夕阳余晖,映照在拜帖的“辅汉安民”四个泥金小篆上。 一位白发老者攥着拐杖的手青筋暴起,“这是第七次了!第七次!” 他猛地将茶盏摔在地上,碎瓷迸溅间,众人俱是一颤。 老人家年纪大,脾气更大。 “冯贼欺人太甚!” 数百年来,河北世家什么时候受过这等屈辱? 就算是雄才大略如武皇帝,当年想要经营河北以为根基,不也得要他们的配合? 要知道,曹操攻破邺城之后,可是连连召见了河北多个世家的话事人。 他们的祖辈或父辈,当年也曾在这里,从容地商议究竟是转而支持曹氏,还是放弃支持袁氏。 更别说如果曹丕没有他们的全力支持,能这般轻易称帝? 百年皇帝,千年世家,没有河北大族出钱出粮出人,就算是光武皇帝,想要光复汉室,那也是做梦。 冯贼,冯贼算个什么东西,竟然敢如此侮辱他们?! 哦,原来是山门子弟啊……还是个受过仙人点化的…… 那,那,就算你是仙人子弟,也不能这么侮辱人吧? “他疯了吗?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看到众人直至现在仍不愿意面对现实,一位冯姓老者突然笑了出声,笑声凄厉如夜枭鸣叫: “他要干什么?诸君难道当真不知?若真不知,那老夫倒可以为诸位说一说那季汉新政。” “我上党冯氏,这些年被迫交出所有隐匿佃户,良田尽数充作官田,分给那些泥腿子。” “而剩下的那点下田,每年还要交出一成的收成,这不是要逼死人是什么?” “不但如此,大部分族人甚至还被迁往关中建通邑,有的甚至还徙往河南地(即河套)。” “最狠的是这科举……寒门贱民都能读书做官,谁还愿意给世家大族卖命?” 直接卖给朝廷不是更好? 他掏出一卷染血的帛书扔在案上,“这是我冯家大房被迁走前设法送出的最后一封家书。” 冯氏在上党事变时,暗通司马懿,汉军反攻上党时,嫡系不少人跟着退到河北。 如今司马懿又被逼着退出河北,甚至没有通知他们。 冯氏余孽一时竟成了孤魂野鬼一般。 帛书展开时带起细碎血渣,有人看到“官绅一体纳粮”几字,猛地攥紧腰间玉璜。 是可忍,孰不可忍! 忍无可忍,也必须忍。 冯鬼王可不比袁氏曹氏,他手里有人有钱有粮,还有兵马刀枪,并不需要他们的支持。 相反,他们需要冯鬼王的宽恕。 “不如……”渤海高氏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可怕,“把族中子弟分作三支。一支留在祖宅,一支迁往江东,再派支庶族带半数田契去投汉军。” 他说到“田契”二字时,喉咙里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亲手割肉的感觉,无比疼痛。 “只怕不够!冯鬼王可不是曹丕之流?此贼的胃口,甚至比曹操还要大得多。” 当年曹操“新募民开屯田,民不乐,多逃亡”。 一开始还想上强制手段,差点没搞成。 最后还是听了劝,改成自愿。 大伙为了表示诚意,一齐再凑份子,出些田地和人丁,这才算是做成了。 说白了,曹操屯田,也不过就是想要些钱粮。 后面只要大伙收敛一些,吃相不要太明显,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甚至过个一二十年,曹丕一上来,屯田这个事,直接就连本带息都收回来了。 但季汉新政算怎么一回事? 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那隐匿人口还有什么意义?家里的田地再多又有什么意义? 反正都是要交一样的税。 更别说科举。 几代人编书注书藏书,比不过人家书院一个月印出来的书多。 以前寒门穷酸想要借看一本书,没有足够诚意,连门房都见不到。 现在……新汉书屋随便看。 免费! 想要带出去研读,交百钱的抵押费,三钱一天的借阅费。 而如果有学堂学院的学子身份,甚至不需要抵押费,只要登记一下身份就行。 这是,这是在干什么? 圣人的学问,难道就是这么肆意糟蹋的吗? 冯贼,不当人子! “砰!”渤海高氏突然拔剑砍断案几一角,赤红着眼嘶吼:“若当真如此,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反……” “闭嘴!”话未说完,就有人突然暴喝打断了他的话,惊得满庭黄叶簌簌而落。 崔氏死死盯着影壁上剥落的金漆麒麟纹——那是当年曹丕被立为太子时,特意派人送过来的彩绘。 “你以为这还是建安年么?邺城外是十万精甲,现在太行山要隘插的是“汉”字纛旗!” 眼看着就要争吵起来,此时院外街巷一阵闷雷响起,铁蹄声震得檐瓦浮尘簌簌飘落。 所有人立刻都闭住了嘴。 待铁蹄声远去,众人这才敢松一口气。 良久之后,才有人重新幽幽开口说道: “司马懿十数万精兵,依靠太行山为屏,犹然挡不住那冯贼,你想拿什么去反?” 想起方才光是汉军铁蹄声就让所有人心惊噤声,众人皆是默然,继而近乎绝望。 才高八斗,才智绝伦,深谋远虑,心狠手辣,经世济民,定国安邦,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曹! 这种鬼东西是人世间应该存在的吗? 偏偏这鬼东西还是自己的敌人。 好好的仙人子弟不当,非要入世搅乱人间,简直就是不当…… 简直就是让人无比绝望。 暴怒老者见此,颓然跪地,攥着衣襟嘶声悲笑: “此处所聚,皆是河北最有头脸的人物,往日何等煌煌大气?没想到面对冯贼,却是连反抗的念头都不敢有……怕不是当真是要亡了!” 众人闻言,心里才堪堪生起一股悲凉,就听到有人阴恻恻冷笑: “亡?那可说不准。河北最有脸面的人,似乎还没到齐吧?” 什么意思? 沉默了一下,有人咬牙切齿地骂出一个名字: “卢氏!” 传闻汉军到达涿郡时,作为河北最大世家之一的卢氏,不但是第一个倒戈,甚至还打出了恭迎王师的旗号。 不只是说说,而是实打实地在路边高举旗号,上书“恭迎王师”。 姿态之丑陋,令人恶心! 恶心! 更让人恶心的是,有传闻卢氏早就与冯某人在暗中达成了协议。 更更有传闻,汉军这一次能轻易地攻入幽州,正是有卢氏的里应外合。 不然的话,请问河东翼虎走的那条鲍丘水商道,往日是谁家的商队走的最多? 可不就是最靠近边塞的卢氏! 这些日子河北世家的话事人几乎都到了邺城,除了卢氏。 于是关于卢氏的传闻就越来越多,同时前些日子卢氏干了啥事也被扒拉了出来。 大伙这才知道,卢氏原来已经投汉了——而且还是背着他们在暗地里早早地投了。 吾欲曹彼母之! 河北今日的局面,你们卢氏当真是功不可没啊! 靠着早年跟贩履织席之徒结下的那一点情义,一看风头不对就立刻投,汝彼母之! 吾曹汝母之! 正当众人在咒骂的时候,又一阵慌乱的脚步传来,正是上党冯氏的家生子。 “家主,家主,不好了,那石恶狗到邺城了!” 上党冯氏家主闻言,霍然起来,脸色大变: “什么?!” 还有人没反应过来:“什么石恶狗?” “石苞,那个贩铁的贱奴!” 一个名字,让满室衣冠顿时悚然。 “贩铁奴怎么会这个时候来邺城?” “冯贼,他要干什么?” “河东?” 提起河东,夕阳余晖透过窗棱将众人惊慌的面孔映在墙上,犹如百鬼游荡人间。 在场都不是蠢人。 相反,蠢人做不了世家的话事人。 河东之祸,表面就是屯田客和那些泥腿子暴乱,跟冯某人确实没有任何联系。 最多最多,就是冯某人暴民作乱的时候在河边钓鱼,没有派兵及时平乱。 但那个时候关中一战还没完呢,冯某人把注意力全部放在对岸,没有办法分兵,谁敢说不对? 没有证据,做法合乎情理,明面上谁也挑不出错。 但对于这些人精来说,他们不需要证据,只需要自由心证。 曹阿瞒或许是喜欢屠城,但那是屠得光明正大,而且屠的基本都是苍头黔首。 所以世家大族压根就不在意。 反而像河东之祸这种,根本就是在玩弄人心,不论世家黔首,不分高低贵贱,皆被圈在了河东,被当成了家禽家畜,引而斗之,有类斗鸡斗鸭。 这种才是让世家们打心底害怕的。 他们可以视苍头黔首如牲畜,并认为这是理所当然。 但一旦有人把他们也当成了家禽家畜,他们就会愤慨,愤怒,愤恨…… 那能一样吗? 能一样吗! 当年河东之祸,看起来是在钓鱼实则是在俯视河东的冯某人,视苍生如视蝼蚁: 帮他钓上来一条河鲤,就出兵救一县,这是人能说出的话? 把河东大族当成了什么? 河鲤? 在他们这种人眼里,世人大概都是蝼蚁,世家可能也就是大一点的蝼蚁。 冯某人在河东的表现,非常符合那些传说中的仙门山门的做事风格。 左慈当年也没少当众戏弄曹操。 凡事只看自己好恶和心情,世人在他们眼中无有贵贱。 蛮夷能杀得,能吃得,也能让他们活得滋润无比,甚至感恩戴德。 世家能诛得,能灭得,也能让他们闭着眼赚大钱,甚至鸡犬升天。 所以石苞的到来,在场的人精立刻就有人联想起了河东之祸。 冯贼……冯贼难道? 他怎么敢! “噗!”清河崔公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胸前白须。 昏死过去之前,他死死抓住某个人的衣襟:“快……快派人去卢家那边……” 崔公的话,顿时提醒了所有的人。 对啊,卢氏虽然投了汉,但河北世家连气同枝,谁还没有点人情关系在卢氏那边? 在这里是没有办法见到大司马了,死守着也没有意义,还不如看看能不能从卢氏那边找到门路。 也不知是谁带的头,十余人再也不顾不上仪态,突然争先恐后涌向门口。 —— 延熙十年九月底,秋风乍起,凉意渐渐变成了寒意。 冯大司马披了一件大氅,站在期梁渡口,看着岸边已经隐隐有了结冰的迹象,眉头有些皱了起来: “这河北的冬日,来得这么早?” 或者说,今年的冬日,比往年来得更早一些。 对于河北现在的局面,天气提前变冷,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冯大司马可以从容地对底下的人说不用担心粮食,尽量收容流民。 但这个世界终究还是物质的,粮食不会自己从粮库里长出来。 一部分需要从太行山以东运过来。 一部分需要从河北世家的手中收集。 运过来需要时间,收集更需要时间。 冯大司马抬头看向远处,被组织起来的流民正干得热火朝天。 没办法不热火朝天,因为消息都传开了,只要有活干,就不愁吃饭。 至少这个冬天,不会太过于饿肚子——半饿不算饿。 经过这些日子的努力,被掘开的漳水已经修了一半。 但这仅仅是开始。 后面还要清理淤泥,疏通被堵死的水渠,恢复被破坏的水利工程。 虽说漳水的含沙量比不过后世的黄河,但如果不及时清理,任由淤泥沉淀,原本的良田可能会变成下田,可能盐碱化,严重的甚至会沙化。 北边扬起了烟尘,这是传骑又送来了消息。 “报大司马,他们已经距此处已经不足五里。” “嗯。” 冯大司马点头,把目光放得更远,看向北方。 整个人看起来,竟是有些微微放松了下来。 虽然天气已经有了转冷的迹象,粮食已经有些吃紧,但他一点也不慌。 半个时辰后,北方的烟尘再起。 这一次,可比传骑的扬起的烟尘大得多,来人不少。 得知冯大司马就在渡口,来人纷纷用鞭抽马,以最快的速度跑完了最后一段路程。 “太原郭(王)氏拜见大司马!” “河东裴(卫)氏拜见大司马!” “河南杨……” …… 冯大司马微微一笑,缓声道: “诸公何须如此大礼,请起。” 众人谢过之后,这才起身。 有人还掸了掸身上的棉衣。 () 第1439章 狗咬狗,忠勇 以冯大司马如今的身份和地位,能亲自站在渡口迎接这些并州与司隶的世家代表,不可谓不重视。 当然,这一次他们能及时送来粮草,只要能帮河北百姓渡过这个冬日,冯大司马在渡口站一站,肯定是值得。 更别说冯大司马让他们过来,乃是别有所用。 一行人里有人掸身上棉衣的动作,被冯某人收在眼底。 只见冯大司马笑了笑: “王公这身棉衣,细密得紧,看起来与那上等的绢布,怕也逊色不了几分。” 嘴里说着这个话,冯大司马心中颇有些感慨。 想起自己在汉中用羊毛织布时一开始所织出来的粗粝布匹。 从粗粝布匹到细密棉布,这里面不知倾注了多少人的无数心血。 自己当年想要挖世家墙角,还得偷偷摸摸跟作贼似的,生怕被人发现。 而现在,这些世家跪在自己面前,叫喊着大司马,继续用力,不要停…… 时间好快,这一下子就过了二十多年了。 “这是长安织房今年最新出来的款式,既然结实又保暖,真要说实用,可比那绢布强上不少。” 王公摸了摸身上的棉布,有些唏嘘,又有些钦佩: “棉花不但能作布制衣,还能用于御寒保暖,大司马寻得此物,又推广于天下,于百姓功德大焉!” 衣食住行,乃天下所必需。 特别是衣食,一日不可缺。 但凡能参与一样,何愁家业不兴? 更别说如今这气候,就连大江在冬日里都时不时结冰。 至于北方,不说草原白灾,就算是塞内,每年都会冻死人口牲畜。 棉衣棉被,不但普通百姓需要,达官贵人也同样需要。 以大汉现在对将士的厚待,将来军中采购,也是必然。 也就是说,从江南之地到塞外草原,天下无人不需要这些东西。 光是想想,就足以激动得让人浑身颤栗。 这些世家人精被心甘情愿地被冯鬼王牵着鼻子走,除了因为无力反抗,更重要的原因,也是冯鬼王画得饼委实太大了。 大到足以让人撑破肚皮的地步。 “王公过誉了,正所谓德惟善政,政在养民。大汉之所以人心所向,正是因为施仁义于百姓。” 冯大司马谦虚道: “永欲辅大汉天子三兴汉室,棉花一事,乃是养民之举,何敢说加功德于百姓?” “大司马此言差矣!”太原王氏义正辞严地反驳道,“《禹贡》有云:厥篚织贝。依老夫浅见,这棉花说不定是上古贝锦遗种,乃是天授祥瑞啊!” “如今贝锦重现人间,假大司马之手重现人间,造福天下百姓,汉室岂能不兴?既能养民,便是德政,此不谓德而何?” “对对对,太原王氏以经学重于天下,王公既然这么说,定是错不了!” …… 冯永听着愈发谄媚的称颂之声,忽然轻笑。 抬头看向天边,有云朵洁白如柔絮。 真白啊,即将织成捆缚千年世家罗网的棉花,也是这么白…… 招了招手,侍立在身后的裴秀,捧上一卷舆图,名曰《棉纺种植舆图》。 “这是许大家(即农学大家李许氏)总结了雍凉棉田的经验,又查阅《汜胜之书》《四民月令》诸多农书后,推演出关东最宜种棉的地方,我已让人画到此图上。” 此话一出,所有人立刻屏住了呼吸,目光炽热地看向裴秀手里的地图。 “河北之地,最适合种植作为棉田的,莫过于临近大河一带。” 再往北,气候就过于寒冷。 冯大司马在舆图上用手指头粗粗划过,仅仅是窄窄的狭长一带。 而画着同样颜色的区域,还有大河以南至江淮这一大片。 可惜的是,那里正好属于伪魏的控制区。 察觉到不少人的目光频频看向伪魏控制区,冯大司马微微一笑: “种棉一事,大伙都没有经验,如今正好在河北练一练手,只待过上两三年,待大伙对这事都熟悉了,大汉也正好一鼓作气,扫平伪魏。” 说着,冯大司马的手指点了点伪魏控制区,“棉花一事,不仅是诸公之事,也关系到国计民生。” “只要河北棉花种得好,到时候在山东和江淮扩大棉田,也是情理之中嘛!” 人群立刻骚动起来。 “对对对!” “大司马说得对!” “吾等必定不负大司马所望,种好棉花!” 示意众人安静,冯大司马再一次划过大河北岸这一片,叹了一口气: “只是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迎着焦灼的众人目光,冯大司马解释道: “这一带良田,多是河北大族所有,虽说大汉可以推行新政为由,没收那些支持伪魏的大族的家业田产。” “然则大族隐匿人丁乃是常事,若把田产转至家生子名下,扮成百姓自有田地,官府可不好清查。” “且如今河北新定,百事待兴,朝廷这个时候也没有足够的人手查这些勾当。” 对于朝廷来说,清丈土地是必须的。 因为摊丁入亩,所以一定要防止有人偷税漏税。 没收田产,当然也是必须的。 一方面是打击震慑世家的需要。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官府要控制足够数量的空田,以方便为将来的新增人口分田——避免产生无业游民。 但问题就在于,当地方官府手里掌握了足够的空田,就未必有足够的动力去清查剩下的田地在谁手里。 毕竟官绅一体纳粮,田地不管在谁手里,都必须交税,所以收上来的税额是不变的。 就算是后世,官府最看重的,也同样是税收和就业。 冯大司马让石苞来干这个事,本也是为了在一开始就尽可能地清查得彻底一些。 只是要说能完全清查出来,那就是做梦。 但是对于想要种植棉花的太原和司隶的世家来说,又有那么一些略微不同: 没收河北世家的田产不是可选项,而是必选项。 毕竟总不能跑到河北租田种棉花吧? 真要这样,河北但凡有点家底的,谁愿意给你租? 自己种不香吗? 所以河北世家必须死,不弄死河北世家,他们的棉田就没有办法变出来。 这是你死我活的根本利益之争。 “要说大族这些勾当,世间最了解的,莫过于在场的诸位。” 冯大司马一句话,让所有人脸色都有些讪讪。 “所以我想请诸公帮个忙,各家都出些人手,帮忙清查一下河北这些大族暗地里都有哪些手脚。” 冯大司马轻轻地点了点舆图上的大河北岸,声音如同来自地底恶鬼的低语呢喃: “河北将来能有多少棉田,就看大伙能帮忙查出河北这些大族有多少勾当了……” 渡口顿时鸦雀无声。 让世家查世家? 这是哪个…… 果然不愧是鬼王想出来的好主意。 所有人都有些目瞪口呆地看向冯大司马。 但见大司马笑得很和善,很风和日煦。 在秋风里如同一抹暖阳。 有人突然明白过来,大司马要的不仅仅是棉花,而是把河北乃至整个关东揉碎了重新捏塑。 太原也好,河东也罢,乃至河南,无论是谁家想种棉花,那就必须挥刀砍向同属关东世家的河北大族。 而整个关东世家,将会因为此事出现巨大的裂痕。 而且是无法弥补的裂痕。 但那又如何? 毕竟没有人会让出到手的棉田,因为让出,就意味着退出棉花种植这个行业。 看看雍凉那帮土豪,就因为比别人早了那么几年加入羊毛纺织这个行业,如今大汉的毛纺工坊至少有三成是属于他们的。 三成属于兴汉会以及与兴汉会紧密相关的强力人士。 一成属于皇家。 最后一成,才是给剩下的人瓜分。 太原河东河南这些关东大族,想要在将来不被雍凉这些关西势力集团压着打,就必须把棉花种植牢牢抓在手里。 他们已经付出了太多的沉没成本,不可能也不会甘心在这最后关头收回临门一脚。 关西毛,关东棉;兴汉会和皇家站中间,一个在野,一个在朝。 这就是冯大司马设计好的平衡——存了私心,继续限制君权,尽量让大汉的权力结构朝着君虚臣实的方向前进。 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连襟的子孙。 将来有人被挂路灯的时候说不定能逃过一劫,但凡脑子清醒点,至少有一定的概率不用全家死光光。 当然,平衡就是用来打破的,但冯大司马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 反正被挂路灯的又不是他。 他撑死就是被人刨个坟,怕啥? —— 司马懿兵败退出河北引起风暴还在河北酝酿中,大河南边的兖州和青州,却已经是掀起了滔天巨浪。 “大王,大王,不好了,不好啦!” 破落的济北王府,一个仆人从外面连滚带爬地回到府内,满脸惊慌对着济北王曹志说道: “东郡那边又传来了消息,说是司马太傅在延津被汉军伏击,兵马折损过半,已经向南退走。” “如今城里都在传,说是兖州怕要落入汉国之手,汉军已经向这边打过来了。” 全身都是酒味的曹志闻言,瞪向下人,高声骂道: “贱奴安敢作此无稽之谈?司马太傅率大军南渡大河,要走也是走白马渡。延津那边,最多不过是偏师,岂有兵马折损过半之说?” “此不过是以讹传讹,乱人耳目,还不速速退下!” 司马太傅兵败,想要率数万大军——也有人说是十数万大军——摆脱汉军的追击,抢渡津口,一个白马津肯定是不够的。 所以必然会有一部分人马是走延津。 但不管是数万还是十数万,只要司马太傅不是头脑发昏,都不可能把离洛阳更近的延津作为主要渡口。 所以在曹志看来,兵马在延津折损过半,定非事实。 下人闻言,并没有听话退下,而是匍匐在地,哭劝道: “大王,就算是以讹传讹,但太傅兵败,失守河北,乃是实情。” “河北一失,汉军或渡河南下,或举兵东进,乃是迟早的事。” “济北离延津虽说有七百里,但太傅新败,未必会死守白马,汉军铁骑快则七日,慢则半月,则至济北。” “济北国举国之兵,不过百余人,大王何以挡之?请大王早早图之!” 曹魏对宗室亲王的看管是非常严格的,特别是对于曹植这种曾参与立嗣之争的强力竞争者。 曹丕称帝后,虽说碍于天下悠悠之口,没有杀了曹植,但心里对曹植肯定是尤痛恨之,惩之尤甚。 “封鄄城侯,转雍丘,皆遇荒土……经离十载,块然守空,饥寒备尝。” 封东阿王时,“桑田无业,左右贫穷,食裁糊口,形有裸露。” 至于国中宿卫,“惟尚有小儿七八岁已上、十六岁已还,三十余人。” “今部曲皆年耆,卧在床第,非糜不食,眼不能视,气息裁属者,凡三十七人。疲瘵风靡、疣盲聋聩者,二十三人。” “惟正须此小儿,大者可备宿卫,虽不足以御寇,粗可以警小盗。小者未堪大使,为可使耘锄秽草,驱护鸟雀。” 不仅是对曹植如此,对其他同宗亦是“特设防辅监国之官以伺察之,此文学防辅是也”。 不过随着曹叡时期的不断丧师失地,曹魏朝廷不得不把主要精力放在对抗季汉上,放松了对诸侯王的监管。 曹叡死后,大将军曹爽和太傅司马懿的斗争白热化,而曹魏地方上的混乱和分裂也越发明显。 待伪魏朝廷迁至谯县,对诸侯国的监管已经是形同虚设。 曹志这些年虽说沉溺饮酒,不理世事,但也还是以“御寇警盗”的名义,把自己的济北国宿卫由数十人增加到了百余人。 毕竟这些年济北王有门路搞到季汉的奢侈品,财帛略有增加,多招收数十宿卫以防盗贼,很合理,无可指摘。 此时听到下人的劝说之言,整日醉熏熏的济北王,顿时就是大怒: “吾乃武皇帝之孙,贼来自挡之,岂有贼未来便弃国而逃之理?速去召集所有宿卫,分发兵器,吾当亲自领兵而击贼。” “这……” “还不快去!” 曹志扔掉酒壶,怒而转身拔出墙上的剑。 下人一看济北王是动了真怒,连忙应下,飞快地前去叫人。 文学防辅官得知济北王府的动静,脸色大变,连忙前来求见济北王。 当他看到济北王已经是全身披甲时,脸色顿时就是铁青,质问道: “大王这是想要做什么?” 济北王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身上的披甲,这才看向防辅官,全然没有了以前的醉态: “做什么?自然是召集宿卫,为国出力。” “大王,没有陛下的旨意,大王不得擅自召集宿卫行征伐之事,难道你忘了吗?” “陛下?哪个陛下?你是说谯县那个受控于权臣,说话行事都要看曹爽脸色行事的傀儡陛下吗?” 曹志猛地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曹芳不知道是平皇帝从何处收入宫中的养子,七岁被扶为帝,在位十年了吧?政皆出于大将军,你让我等陛下旨意?” 文学防辅官听到曹志这番大逆不道的话,不由地伸出手指着曹志,大声呵斥道: “大王莫不成要造反?” “锵!” “唰!” 寒光闪过,并成骈指指着曹志的两根手指头,被削断掉到地上。 “啊……” 文学防辅官惨叫一声,捂着自己的手,冷汗泠泠而下。 曹志用剑指着对方,杀气腾腾地说道: “我曹氏江山,就是被你们这些外臣给败坏的!丢了凉州,丢了雍州,丢了并州,丢了司隶,现在又丢了幽冀。” “如今你不让我召集宿卫,反而让我等那黄口小儿的旨意,此与让我就地等死何异?” “这些年来,朝廷早就应该派人前来换你,恐怕你也写了不少密信送去谯县吧?可曾有过回应?” “醒醒吧!河北这一败,谯县那边,怕是自顾不暇,你道还有谁会理会这里?” “论辈份,吾乃陛下的叔父,召兵卫国,反与不反,那也是曹氏的家事,轮得到你这个外人来说话?” “滚!” 文学防辅官脸色惨白,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被曹志所言说中了心事。 换成以前,曹志真要敢这么说话,与寻死无异。 但如今,大魏人心惶惶,乱成一团,他是自家知道自家事。 朝廷确实已经好几年没有理会这里了。 自己似乎也成了被朝廷遗忘的人。 看着曹志大踏步地出门,文学防辅官默默地退到了一边。 —— 随着河北败兵在抢渡大河时,又被从洛阳而来的汉军在延津击败,兖州北部,乱成一团。 不少权贵大族跟随司马懿,慌乱南逃,向着谯县而去。 这个时候,陈思王曹植之子曹志,以武皇帝之孙,济北王的身份,挺身而出,召兵卫国。 甚至不惜违背朝制,在未有天子诏令的情况下,率军北上,欲复旧都邺城。 济北王虽说擅长骑射,但兵不过百余,很快被汉军击败,最后下落不明。 “侄儿曹志,拜见叔父。” 就在不少魏国忠臣感叹济北王的忠勇时,曹志恭恭敬敬地匍匐在地,对着大汉大司马行礼。 () 第1440章 绝技,无门路 邺城西郊的汉军大帐内,铜炉里的炭火哔啵作响。 与曹志一齐前来的,还有曹植的遗孀谢氏。 帐中响起衣料簌簌声,谢夫人摘下幂篱,与曹志一齐行礼: “妾身曹谢氏,拜见大司马。” 冯永望着对自己行大礼的曹志母子,脸上神色有些复杂,伸手虚扶: “阿嫂何须如此?快快请起。” “好了,允恭,快把你的阿母扶起来。” 身为曹氏子孙,此时却匍匐在汉军的大帐里,让曹志觉得羞愧不安。 说是叔父,但素未谋面,一言不合就跑过来投奔,让曹志有些忐忑不安。 虽然从带着母亲从济北国出逃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算是彻底豁了出去。 但真要面对传说中心狠手辣的冯叔父,曹志心里仍是觉得有些苦逼。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肯定是不想举家投汉的。 自己的阿兄在汉国过得挺好的。 自己在魏国过得也挺好的。 这样就挺好。 而且这些年朝廷对诸侯王的监管几近于无。 冯叔父那边,又时不时地漏点东西过来。 这几年可谓是自己这辈子过得最滋润无比的一段日子。 奈何司马懿这老贼实在是太过废物。 关中守不住,洛阳守不住,河北还是守不住。 冯叔父打到哪,他就如丧家之犬一样只顾跑路。 害得自己现在也只能跟着跑路——只不过是往相反方向跑,幸好有机会往反方向跑。 眼看着大河两岸战乱将起,济北国又恰好处于战火波及的范围。 自己又是大魏亲王,还是亲得不能再亲的诸候王。 再不跑路,哪天有人把身在曹营心在汉的自己砍了脑袋去汉营领功,那才叫冤枉。 此时听到冯叔父的吩咐,曹志连忙收拾好自己的胡思乱想,起身扶起自己的阿母。 谢氏起身时,手中包袱落地,滚出半块干粮。 她连忙弯腰去捡,却见冯永已踱步来到母子二人跟前,皮靴停在麦饼三寸之外,先行一步拾起饼子。 举着饼子放到眼前打量了一番,冯大司马眼神微微一动,开口问道: “嫂夫人,这饼子看起来倒也普通,没有掺红糖?” 谢氏眼中闪过一丝惶恐,感觉到对方的似乎已经看透了自己的心思,连忙低下头,有些嗫嚅: “走得匆忙,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层……” 冯大司马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对方已经算是举家来投了,在自己面前搞些小动作博取同情,可以理解,没有必要拆穿。 再转看向曹志,但见对方身上的犀甲沾着污泥,额角结痂的伤口还渗着血丝。 冯大司马语气变得感慨起来:“如此说来,这一路过来,可谓是历尽凶险了。” 然后又转而责怪曹志: “汝若孤身一人,再怎么逞英雄都无所谓,但携母踏入战乱之地,实为大不孝!” “就算真想要前来投靠,也可以事先派人前来通造一声,汝唤我一声叔父,吾又岂会坐视不理?” 曹志唯唯喏喏回道: “是,叔父说的是,是侄儿太过急切,考虑不周。” 冯大司马看到母子二人这副模样,倒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只能是指了指曹志的额头,语气变得缓和,温声问道:“身上可还有其它伤处?” 曹志闻言,也不知怎么的,只觉得一股暖流涌进心脏,然后猛地向全身扩散开来,竟是有些哽咽: “侄、侄儿不……不碍事……” 除了父母,记忆里就从来没有人如此关心过他。 大魏诸侯王法禁严切,吏察急迫,虽姻亲犹不敢相通问候。 同宗之间,形同陌路,连书信都不敢往来,更别说见面。 生怕被监察官及防辅官抓住把柄。 如今到了大汉,骤然得闻关切之语,再想起这么多年来冯叔父对自己的暗中照拂。 让从未被亲人关心过的曹志竟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冯大司马倒是没有注意到他这点异样,转向帐门唤道: “传军医过来!” 知子莫如母,谢氏感觉到自己儿子细微变化,目光中不由地带了担忧。 冯大司马只道她是担心儿子的伤势,宽慰道: “嫂夫人莫慌,你们既到了我这里,我就定不会辜负子建兄的托付。” 谢氏闻言,眼神又变得有些复杂,再次叩首,发髻散落如瀑: “妾谢过大司马。” “当不起嫂夫人如此大礼,快快请起!” 说话间,军医很快过来,经过检查,把曹志身上的几处伤口做了处理。 都不过是皮外伤,没什么大碍。 从济北跑到邺城,一路上都是兵荒马乱,只受这点伤,运气不错。 待军医退下去后,冯大司又让人安排谢氏去休息。 待帐内再无他人,冯大司马这才坐回帅位,定定地看着曹志,手指轻轻地敲着案几,似乎是在考虑着什么。 一时间,帐内安静了下来。 无形的压力,让曹志的心再次提到了嗓门口。 他知道,接下来,两人的对话,才是正题。 果然,过了好一会,只听得上头的传来冯叔父的声音: “以允恭你的身份,投我汉家,从此以后,魏国就再没有你的容身之地。” “就算是同为曹氏之人,恐怕也会恨你入骨,视你为死敌。” “而大汉这边,也会尽量利用你这个身份,瓦解魏国士气人心。” “就算我能保你性命无忧,但很多时候,你总会身不由己……” 大约想让曹志有思考的时间,冯大司马说到这里,停顿了好一会,这才继续说道: “若你还心存迟疑,我也有办法让你改名换姓,做个普通人。” 曹志只觉得一股暖流再次涌上心头,沉默了良久,这才抬头看向冯大司马: “依叔父之见,小侄是用这个身份留在大汉对叔父有利,还是改名换姓隐于乡野对叔父有利?” 冯大司马没有想到曹志居然是第一时间问出这个问题,饶是他有巧言令色之能,亦是怔了一怔。 看到叔父这个反应,曹志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不待冯大司马开口,就继续开口说下去: “昔日我那位伯父篡汉时,整个魏国,能为汉帝披孝悲泣者,唯有二人而已。” “一人乃是扶风苏文师(即苏则),另一人则是先父。” “且先父生前遗言,一但天下大势有变,可前来投靠叔父,故小侄投奔大汉,也同样是先父之遗嘱。” 听到曹志的话,冯大司马脸上露出有些微妙的神情。 曹丕篡汉后,苏则为汉帝披孝悲泣,大约是真心实意的。 但曹植怎么说呢…… 可能也有些许的真心,但更多的,说不定是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毕竟曹丕一旦登位,魏国的政权局面就算是彻底固定下来,曹植从此基本上算是再无翻身之日。 以曹丕与曹植两人之间的关系,以曹丕的小心眼,曹植怎么可能不哭? 事实也表明,曹丕称帝后,曹植的日子是越过越难。 先是被封为鄄城侯(221年),次年晋爵鄄城王,但仅一年后改封雍丘王(223年),后又迁至东阿(232年)。 这种频繁的封地变动使曹植无法建立地方势力,且封地人口稀少、经济落后。 初封时食邑两千五百户,不但远低于曹彰的万户,而且后面又以醉酒悖慢为由,削其户邑。 作为名义上的文坛领袖,曹丕在《典论·论文》中评论了建安七子及其他文人的文章,偏偏对当时文名更盛的曹植只字未提。 甚至还下令收缴曹植早期作品,比如丁仪兄弟被杀后,曹植“与杨修书信,悉被焚毁”等等。 刻意打压曹植在文坛上的名声,举动极为明显。 当然,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曹植在汉帝退位后为其披孝哭泣,也是事实,君子论迹不论心,本意是什么,已经不重要。 而且曹植此举,确实已经超过了伪魏绝大部分的人。 更别说他的身份,乃是曹操之子,曹丕之弟。 如今曹志以这个事情来证明自己的向汉之心,也不无道理。 冯大司马点头: “既然如此,那说明你心中早已有决断,那我就不多说了。” 言毕,又略有感慨: “你父早年所写的《白马篇》,其中''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我总觉得有些悲怆太过。如今看来,倒是你曹家的命数。” 只是如今这“国”,已不再是魏。 曹志有些哽然说不出话来。 以大魏诸侯王的身份,公然投汉反魏,何尝不是某种意义上的捐躯? 冯大司马起身,上前轻轻按住年青郎君颤抖的肩,劝慰道: “允恭,你大人不但说过要捐躯赴国难,同样也在《与杨德祖书》中曾写过''戮力上国,流惠下民''。” “你既决意承父志,那明日就随我去河堤走一走,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流惠下民。” “什么才叫真正的为国为民。” 顿了一顿,似是在宽慰,又似是在开导: “天下者,非一人一姓之鼎器也,乃兆民万姓之神器也。山河社稷之重,岂私室可持?黎庶苍生之命,实天心所系。” “吾辈侪当秉民为邦本之训,怀天下大同之志,纵前路巉岩可畏,吾辈必以丹心照汗青,此所以为国为民。” 曹志听到冯叔父这番话,猛地抬起头,他看到了叔父眼中灼灼之光——那是不输祖父和父亲的建安风骨,却裹挟着新时代的惊雷。 他只觉得一片明亮而温暖的阳光在刹那间洒遍了自己的全身,心底最后那份纠结矛盾都在这片阳光中消融殆尽。 天下者,非一人一姓之鼎器……山河社稷之重,岂私室可持…… 是啊,大魏在那个五岁幼子登位的时候,就已经注定没落,岂不见后汉之事? 以眼下大汉席卷天下的趋势,汉室三兴乃是迟早之事。 自己若是当真要继父亲之志,为国为民,又岂能拘于一姓之大魏? 曹志重重磕头: “小侄明白了!” 冯叔父抚摸着好侄儿的头顶,微笑不语。 叮! 技能发动成功! 无视物抗魔抗! 会心一击! 必杀! 小小侄儿,岂不闻汝叔父成名绝技? —— 接下来的日子,一切都那么井然有序。 石苞沿着漳水两岸的行动很暴力,很顺利。 大汉精兵以邺城为中心,步骑配合,步步紧压,扫荡着一切的乱兵溃兵及胡兵。 所到之处,务必不留一个贼人,一片血流成河,哀嚎遍地,漳水的鱼虾大饱口福。 而从并州河东乃至河南到来的世家人手,也在源源不断汇于邺城,大河北岸随时也要掀起腥风血雨。 幽州涿郡。 卢氏子弟这段时间过得是极爽。 河北几乎所有世家的话事人都涌了过来。 卢氏但凡在族内有点地位的子弟,都有人送上财物,女子,甚至基本都是嫡女。 而冀州的田契,更是一沓又一沓递上来。 “退回去!全部都给我退回去!” 卢氏的各家话事人,眼中全是红血丝,瞪着底下的儿子侄子,关起门嘶哑着声音叫骂: “族长发话了,谁要是敢碰这些东西,逐出家门!” “不想要命的就自己试试!” 有人不甘心地说了一句: “大人何至于此?就算我们不收,但屋里那些新妇妯娌,有几家能与冀州那边脱得了干系?难道姻亲也……” “你闭嘴!” 家主大踏步上前,抡起胳膊,狠狠地抽了不懂事的儿子一巴掌,当场就把人打的嘴角出血: “你自己想死就不要拖累我们家!” “回去管束好你们的屋里人,别给家里惹事,若是管不住,就给我休了!” “你们以为这和以前一样?河东惨祸没听过?不清楚地就自己去打听打听!” 家主说完这些话,重重地坐到位置上,拿起茶杯,不顾仪态大口吞咽,直到喝光了茶水,重重地把茶杯放到案几上,这才继续说道: “这里没有外人,我就把话说个明白,族长族老那边传过来的话,冀州那边完了,没有一家能逃得过去。” “而且,”家主咽了一口口水,仿佛刚喝下去的茶水已经被蒸干,“多半是要如河东事……” 河东惨祸,以及后面的上党迁徙豪族事件,可谓是震动天下,应该是说震动天下世家的一桩大事。 让人见识到了季汉对世家大族的态度,同时也让人看到了什么叫心狠手辣小文和。 河东及上党的世家豪族,就算不是一扫而空,剩下的也不过是苟延残喘。 就算是最负盛名的裴氏,冯某人说要扶妾室之子上位当未来家主,如此公然侮辱整个裴氏,裴氏的人居然举手举脚赞同。 简直比家狗还听话。 密室内的人,就算是不清楚河东当年的具体经过,至少也听过传闻。 听到家主这一番话,有人的脸色顿时就发白。 怀里的某些契书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整个人都要烧起来。 “大,大,大人,此话可是当真?那冯,当真敢要这么做?” 那可冀州,整整一个州! 疯了吗? 甚至连某人的名字都不敢说,只敢说姓。 “大司马已经特意把那石疯狗调到了冀州,你说呢?” 看了问话的人一眼,这才缓缓地道出了消息来源: “听说是张将军那边传过来的消息,还是亲口告诉族长的,肯定不会有错。” 此话一出,彻底打破了某些人心底最后的一丝侥幸。 张将军自然就是张苞。 长妹是大汉皇后,幼妹是大司马右夫人。 这等人物透露出来的消息,绝对不会有差。 想到这一层关系,所有人在侥幸的同时,又无比庆幸。 高祖父当年何等英明啊! 能与先帝同为一郡,又是何等幸运。 “塞外牧场,还有羊毛纺织,足以让我们卢氏世代不愁,冀州那些破事,不要沾惹,否则就是得不偿失!” 家主郑而重之地再次叮嘱,“不要因小失大!否则莫说族长族老那边,就算是老夫,也绝不留情!” 就在卢氏各房各家都在传达族长族老的最高指示的时候,冀州各家的代表人物也集中卢氏祖庭,求见卢太公。 “太公,吾乃清河崔太公所遣,有要紧事情求见啊!” “太公,小侄来自博陵,早年还给你奉过茶呢!” …… 只是卢氏大门紧闭,太公身体有恙,不见外客。 诸人先是送拜帖,然后又是直接来到府门前,最后甚至有人跪求在大门外,只是求了大半个月,莫说是卢太公,就是连个管事的人都没能见到。 待冀州那边的消息不断地传来,不少人在哭喊之余,终于忍不住地破口大骂起来: “卢公,早年你前来替你儿子求亲,说得多好听世代交好,今日有事,就翻脸不认人,当真如此无情无义耶?” “河北世家,同气连枝,眼看着大厦将倾,卢某人你以为你们卢氏就能置身事外吗?难道不怕被人戳脊梁骨?” “老狗哪还有什么脊梁骨?怕不是早就被人抽走了?” “倒也不是,说不得是有人喂了骨头,脊梁骨早就弯了下去……” 眼看着外面越骂越狠,卢太公终于也躺不住了,直接吩咐道: “来人,把外面的人都赶走!” “祖父,外面可都是冀州有头有脸的人物,要不要让孙儿先去劝一劝?” “劝什么劝?不过都些瞽目匹夫,冢中枯骨,还劝什么,让他们滚!” 绝不能让这些贼子影响了卢氏与陛下还有皇后家的关系啊! 要怨就怨他们没有跟先帝和桓侯出生在同一个郡,更没有一个恩泽后世的先人吧。 () 第1441章 渡河 “大司马,长安急报!” 值守参谋诸葛瞻步伐匆匆地拿着一份密报进入帅帐,神色有些紧张。 冯大司马一看他这副模样,不由地就是皱眉: “慌里慌张的,成何体统?” 诸葛瞻被大司马这么一斥责,下意识地就是收敛起神情,努力地作出平静的模样。 同时把手中的密报向前递了递,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大司马,长安急报!” 河北大捷,长安还能有什么急事? 总不能有人在长安造反吧? 冯大司马接过密报,才扫了一眼,神色就是一变,猛地站了起来。 又细细地看了一两遍,眉头再次皱了起来,嘴里甚至忍不住地“啧”了一下。 “怎么回事?” 诸葛瞻默默地回答道: “下走也不知道。” 谁问你了? 冯大司马抬头看了一眼诸葛瞻。 此时的他,没有心情去理会对方是真心回答自己还是在嘲讽自己,稍微思索了一下,然后吩咐道: “去,把镇东将军请过来。” 镇东将军很快过来了,让闲杂人等都退出去后,冯大司马这才把解密后的急报递过去,说道: “刘胖……嗯,陛下前几日从长安出发,前往雒阳,算算行程,差不多几日后就要到了。” “嗯?”镇东将军闻言,伸手接过密报,仅仅是低头扫一眼,紧接着眉头就皱了起来:“怎么回事?” 看看,这就是多年夫妻以来养成的默契。 连第一反应说出来的话都是一模一样。 “我也不知道。”冯大司马摇头,站起来缓缓地说道,“按道理来说不应该,除非是长安那边,出了问题。” 对于连襟的人品,冯大司马还是非常信任的。 刘胖子先躺相父,再躺连襟,一路从锦城赢到长安,再赢到雒阳,现在又赢了河北。 秘诀就是听人劝,吃饱饭,顺势而为,无为而治。 吃的喝的玩的住的穿的……从来都是处于引领大汉潮流的前列。 以前在宫里想要多玩两个美女还会被董允吐口水,现在嘛,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从蜀地到凉州,从凉州到关中,并州……多的是有人想要把自己家的女性送入宫里,能直接送到龙榻上更是最好不过。 世家嫡女,这个时候不献身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这些年冯连襟对世家大杀特杀,世家没有死的大多也快要被吓死了。 定亲的世家嫡女突然多出不少。 鬼王大人,您不是好这口吗? 请看货色如何? 奈何前人上车后就直接把车门焊死,不给后人机会。(不是) 左右夫人不说,就拿大司马府上经常抛头露面的媵妾李慕来说,这些送上门的世家嫡女,连她这一关都过不去。 知不知道你家姑奶奶一句话,就能你家的工坊当场停工? 你们家的家主在姑奶奶面前都得低声下气,你们算个什么东西? 别人家蓄养家伎数以百计,那都是平常事。 冯大司马位高权重,权倾天下,家中的妻妾却是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不好女色,不外如是。(依然不是) 冯大司马这条路走不通,大汉天子自然就成了重点攻关对象。 以前内府没钱,要过苦日子,现在钱多得花不完,还要过苦日子,那这钱不是白赚了吗? 朕的钱,朕自己花,又没有花府库的钱! 对此,董允确实没办法再吐口水…… 再加上皇后从未央宫退了出去,居于桂宫,也让后宫里不少人有了可趁之机。 而且皇后虽说地位稳固,但被妹夫和大将军等人联手施压这种事情,对她本人肯定也是会有所影响的。 所以后宫财权在握的同时,皇后本人甚至会主动给皇帝找小老婆。 联合盟友谁不会? 通过后宫妃子找的盟友就不是盟友了? 这些年来,刘胖子玩美女确实玩了个爽。 你们要送女人进宫,朕不反对。 但朕对朝政不太懂,都是尚书台和大司马府在处理,有事你们找大将军和大司马说去。 哦哦,你们是想要跟朕说那些什么产业的事情? 那朕对这个就更不懂了,宫里这些事情,都是皇后在管,要不你们跟皇后说去吧? 主打一个不拒绝,不负责,不承诺。 渣男! 比起大司马这等专情男儿,刘胖子就是十足的渣男! 过着比昏君暴君还要酒池肉林的日子,却顶着知人善用的仁君明君之名,刘胖子居然舍得离开长安。 而且还是在大战未息,有可能影响到前线的敏感时候,来到雒阳,委实不是自家连襟的作风。 以这么多年来两人之间的默契,能让刘胖子这个时候不顾大局跑来雒阳,说明遇到了麻烦。 至少对于自家那个连襟来说,估摸是个不小的麻烦。 镇东将军一听,眉头皱得更紧,语气里甚至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长安会出什么问题?” 长安不但是大后方,同时也是大汉的都城所在。 真要出什么问题,整个大汉说不得就会出现动荡。 后方一旦出了乱子,前方就算再怎么大胜,迟早也要吐回去。 “这也是让我最疑惑的地方。” 冯大司马负手皱眉,“真要出了问题,长安那边肯定会另外送出密报。” “但现在陛下都快到雒阳了,长安那边除了送来这个消息,别无动静……” 冯大司马与长安那边的联系渠道,肯定不止一条。 但如今只有这么一条正式官方渠道密报过来,就很不正常。 准确地说,应该是矛盾。 不管是从明面渠道还是从暗地渠道来看,长安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但从连襟的反应来看,似乎又有不小的麻烦。 听完大司马自相矛盾的分析,镇东将军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看向冯大司马的目光里有些迷惑。 冯大司马摸了摸下巴,思索着总结道: “所以我怀疑,陛下怕是有了麻烦,但于国事却又无碍?” 镇东将军越发听不懂了:“怎么说?” “或者说,这是陛下的私事?与国事无关?” “你是说,陛下因为私事缠身,却跑去雒阳影响前方将士,是这样吗?” 冯大司马咳了一下,连忙找补道: “也不一定哈,说不定也与国事有关?” 镇东将军没有继续把这个看起来大逆不道的话题继续下去,问道: “那依阿郎之见,当如何?” “我去一趟雒阳吧。”冯大司马似是早有考虑,略有叹息,“顺便收拾一下那边的残局。” 以镇南将军姜维的声望与地位,镇守雒阳确实绰绰有余。 但如果刘胖子突然跑去雒阳,姜维说不得就要被吓得,或者说是被逼得,收缩兵力退守河南,放弃兖州的大好形势。 因为别看现在大汉现在气势如虹,但离雒阳比较近的许昌还是伪魏手里。 特别是前些日子长安那边转了武关的消息过来,司马懿兵败河北,南渡大河之后,南阳的魏军突然放弃了宛城。 伪魏在荆州及豫州一带的守将,似乎要把所有兵力都收缩到许昌和汝南,留下了南阳郡这一大片空白区。 意欲何为,值得让人玩味。 虽说这点伎俩在冯大司马眼中,不过是班门弄斧。 但依荆州之前事,江东鼠辈看着这么这么大一块肥肉放在自己嘴边,心里会怎么想,还真不好说。 毕竟眼看着大汉在河北攻城略地,孙权这老不死的,真要说他内心毫无波澜,冯大司马肯定是不信的。 打不下合肥,还不能打荆州? 打不过魏军,还打不下无人防守的南阳? 当然,冯大司马对于南阳的得失,是毫不在意的。 既无险可守,又背腹受敌,今日能轻易得之,明日就会轻易失之。 他更在意的,是伪魏收缩兵力,在许昌增兵,是有能力冒险攻打成皋虎牢一带的。 再加上刘胖子突然来了雒阳,姜维在兖州的战果说不得就要功亏一篑。 所以冯大司马前去坐镇雒阳,就是最好的选择。 既能应付天子,又能让前方的姜维安心。 “那冀州怎么办?” 镇东将军问道。 大汉的将士正在有条不紊地对河北的反叛势力进行最后的清剿。 拓跋胡人的残余势力,伪魏南下时来不及带走的伪军乱军,还有大大小小地方的作乱,林林总总,分散在整个冀州大地。 同样需要一个声望足够的人来坐镇。 “这就是我单独与你说的原因。”冯大司马沉吟着说道,“我想让你坐镇冀州,权督河北。” “我?”虽然已有猜测,但听到冯大司马这么说,镇东将军还是有些意外,“可以吗?” 论领兵,她自认不逊自家阿郎之外的任何人。 但坐镇冀州,权督河北,可不仅仅是领兵,还要治民。 甚至治民还要在领兵之上。 “无妨,我已经派人前去太原,让张远带人过来了,最多不过三四日,他就能到。” 张远作为外门大师兄,这些年既是学院师弟们的实习引路人,同时也是一个合格的地方主官。 作为护鲜卑校尉府的长史,这些年平城的政务,实际上都是由他在处理。 “而且我走的时候,会把参谋团留下,所以你不用担心这些。” 冯大司马似乎早就料到镇东将军在担心什么。 “其实让你留下来,主要还是需要有人压得住河北这些将士。” 现在河北这些大汉将士,不但是大汉的主力,同时也是最能打的精锐,说是骄兵悍将一点也不为过。 不说幽州的张苞,就说赵广,能让他乖乖听话的,除了冯大司马,也就只有镇东将军了。 “剩下的事,交给石苞就行,善后的事,交给张远。” 说到这里,冯大司马脸上浮起一丝忧色,叹了一口气: “顺便,也正好把王将军送去雒阳。” 冯大司马口中所说的王将军,乃是王平。 在大军到达邺城,河北战事尘埃落定后,王平就突然病倒了。 军中最好的医工只说是早年征战时留下不少暗伤,且气血亏损过度,年纪一大,暗疾就容易复发,只能慢慢疗养,无法根治。 冯大司马知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这么多年以来,他见过太多的老兵老将都是这样。 英雄暮年,美人迟暮,不许人间见白头。 王平当年随冯大司马飞夺陇关后,独守陇关拒魏无所失。 这些年又镇守太原,北抚塞外,为镇东将军寒冬出征打下了良好基础。 上党事变时以少量兵力独抗司马懿大军,力保太原。 这么多年跟随冯某人东征西讨,屡有战功,犹以善守著称。 冯某人麾下风林山火四大猛将,论“不动如山”,王平是最没有争议的一位。 现在突然病倒而医工束手,确实极为可惜。 听到冯大司马已经安排好一切,镇东将军这才点头,“如此就好。” 事不宜迟,冯大司马轻装而行,带领亲卫营亲自护送王平南下。 先是到河内见了王含,让王含派人从河内由孟津护送王平前去雒阳,再由雒阳转送至长安。 冯大司马本人则是在河内呆了两天,处理了河内的一些事情。 尤其是河内司马氏的事情。 河内作为司马懿的老巢,而司马懿又是伪魏的太傅,屡屡领叛军抗拒大汉王师。 特别是司马懿入主河北以后,司马氏尤其活跃,出力甚多。 如今大汉收复河北,司马氏嫡系基本跟随南渡大河跑路了。 至于司马氏旁系,因为生怕大河清算旧帐,所以也纷纷隐姓埋名,改名换姓。 故而放眼整个河内,竟是一下子无人敢称自己是姓司马的。 当然,这是对外的说法。 实际上,王含私底下悄悄地告诉了冯大司马一些事情。 比如说司马氏之所以如惊弓之鸟,作鸟兽散,还与某位姓石的家伙有关。 冯大司马严肃批评了王含不注意团结队伍的行为,指出司马氏不但是附逆,而且还是作逆,按大汉律当夷三族。 石同志的作风虽然粗暴了一些,但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那也是可以理解的。 王含诚恳接受了大司马的批评,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同时心里这才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有了大司马的这番话,自己那位同僚在没有得到允许之前,就私自清洗河内司马氏的行为,大约是没事了。 “王老将军此次病倒,后面会如何,很难说。” 对河内司马氏被石苞怎么搞得生不如死,冯大司马并不关心。 河北大了去,现在,以及将来会有多少世家家破人亡,关心得过来吗? 比起这些,王平更值得关心。 负手站在大河边上,看着滔滔河水,冯大司马语气里有无尽的惋惜: “就算医学院那边能救回来,以后恐怕也只能是在讲武堂教学生了。” “他以后没有办法领兵,总是要有人上来顶替。” 冯大司马转过身,看向王含: “你是王老将军亲自从族里带出来的,前面也跟了我不少年,这一次战事,你做不错,也算是没有辜负王老将军的提携之恩。” 王含连称不敢。 冯大司马摆了摆手,“做得好就是好,这里没有外人,没有必要太过谦虚。” 言毕,沉默了一会,冯大司马这才继续问道: “若是王老将军将来真的不能领军,肯定是要有人能顶上来的,我希望那个人是你,你可有那个信心?” 汉中巴中一带的板楯蛮,勇猛彪悍,商末就参与了武王伐纣的战争,因战功而被封巴国。 秦汉之世,高祖皇帝募板楯蛮定三秦,见“巴渝舞”而喜之曰:“此武王伐纣之歌也。” 后汉时,板楯蛮多次东征西讨,他们以长戈、木盾为武器,骁勇善战,号为“神兵”。 冯大司马起家之初,也是得到了王平召集的板楯蛮的帮助。 这个年代,讲究的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同乡编入同一队,最正常不过。 这就导致了军中大大小小的山头,形成了不同的抱团,这是没有办法避免的事情。 丞相平定南中,冯某人再兴汉中以来,再加上大汉的汉夷如一政策,不少南蛮和板楯蛮的部落已经算是汉粉。 又因为他们作战勇猛,闻战则喜,以战死为荣,这些汉粉部落一直都是大汉步军的优质兵源。 这些都叫熟蛮。 可惜因为历史的原因,后汉中后期对蛮夷的错误政策,曾经导致汉中周围的板楯蛮屡屡反叛。 最大的一次叛乱,甚至打到了汉中南郑。 所以想要重建信任并不容易。 靠近汉人城池周围的熟蛮还好说,但分散在巴山巫水的生蛮部落又何其多? 冯大司马再牛逼,也不可能对藏在深山恶水的那些茫茫多部落进行直接管理。 想要做到这一步,还得等到近两千年后,让世上最大,同时也是最具有执行力的政党,以举国之力来搞才行。 就算是南中那边,经过这么多年的治理,大汉官府的政令,也只能是影响各个城池以及官道周围。 王平就是大汉在板楯蛮那边的代言人,正如五部都尉是在南中的代言人一样。 以王平现在的身体状况,由不得冯大司马不早做准备。 本来王平之子王训是最合适的人选,同时王训也是冯大司马的死忠。 可惜其人志不在领军,或者说,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从军,这些年一直在凉州当长史。 将来估计还会当一当凉州刺史,也算是给冯某人的基本盘看家。 这么看来,王含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所以冯大司马对王含说这些话,不是因私废公,而是想要通过王含继续影响乃至控制板楯蛮。 王含乍然听到这个话,脸上先是露出意外的神色,接着又是有些不敢相信,最后这才不顾身着甲衣地匍匐下去: “大司马既有命,某就算是虽赴汤蹈火,死无辞也!” 透露了一下自己以后的打算,冯大司马没有过多停留,从孟津渡过大河,到达雒阳。 如今姜维正在兖州攻城略地,镇守雒阳以及提供后方支援的,乃是柳隐。 冯大司马的到来,不但给了想要回转雒阳的姜维继续收复兖州的信心,同时也让柳隐精神大振。 说实在话,伪魏在许昌增加兵力,柳隐还没有那么大的压力。 但天子突然说要准备到来,却是让他压力大增。 现在好了,大司马来了,实在是太好了! “末将拜见大司马!” “军中不必如此多礼,陛下有没有消息传过来?什么时候到?” 冯大司马没有过多废话,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 他也没有必要跟柳隐过多客套,一来身份,二来柳隐也算是他推举给丞相的,算得上是半个自己人。 “回大司马,陛下已过了旧关,估计最迟明日,就会到达新关。” 冯大司马点点头: “我来不为别事,陛下之事,交给我。剩下的事,以前你与镇南将军是如何商量的,一切照旧。” 柳隐闻言大喜,再次行礼: “末将遵命!” 大司马,真是体慰下属,及时雨是也! () 第1442章 谈话 孟琰的事事关重大,李遗能把这个事告诉自己等人,那是因为当时自己几个要想着法子去援助李恢。 在此之前,李遗可是一点口风也没露过。 这就足以说明此事的保密程度。 关兴现在处于休养时期,南征之事,基本和他没什么关系了,能不说,还是不要说的好。 听到冯永这个话,关兴有些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无论孟获跑去哪里,丞相都有把握把他再一次擒获?” “丞相做事,自有他的道理嘛。” 冯永含糊地回答了一句,“而且,君侯不觉得,丞相这般做法,和在越嶲郡时有殊途同归之妙吗?” 关兴一怔,想起丞相在越嶲平定高定时的故意缓慢行军,等高定召集完了各路夷帅才一举击破的做法,这才猛然醒悟过来。 这个时候,他看向冯永的目光就有些不同寻常了,“这是你自己猜想出来的?” 冯永撇撇嘴,“有什么奇怪吗?很容易就想出来的事情嘛。” 丞相当然是伟大的啦! 公正嘛,严明嘛,鞠躬尽瘁嘛…… 别人都是可劲地欺负胡人啊,山越啊,只有丞相在平定南中后,想办法安抚南中的广大人民群众,努力地提高南中人民群众的生活水平,让南中人民群众感激了一千多年。 全靠同行衬托啊! 然而揭开传说的美好外表,用历史的辩证说法去诠释,那就成了:诸葛亮为了保证蜀汉后方稳定而在南中所采取的种种措施,客观地促进了南中地区的发展。 把你先轮一遍,再帮你提高生活水平——一千多年后人类还是这么玩。 这也从侧面说明了,人类社会从来就没有长进过,除了学会把口号喊得更响亮一些以外。 像后世的“阿妹你看”,差不多也是这一套,只是手法不太熟练,玩个傻大木之类的玩了十几年,都没玩出个花样出来,还被全世界咒骂,太低端了。 哪像诸葛老妖这种手法娴熟,效果持续一千多年,还能让南中的人民群众念念不忘。 当然,此时的南中广大人民群众还不知道,孟获这个被人暗中下瘟疫诅咒的家伙,已经成了一个瘟神,准备把自己的老乡全部坑一遍。 虽然他的本意是反抗,但实际上是带路党。 抓了七次都没杀呢!丞相是多么滴仁慈…… 但这七擒七纵的过程,多少人被杀,多少人被俘,谁会操心? 黔首都不算是人,更何况蛮僚? 至于像自己这种从小生长在红旗底下的接班人,才会本着仁慈的心去关心战俘的死活,让他们发挥出自己应有的作用,简直就是人道主义精神在闪耀。 想到这里,冯土鳖觉得,自己在后世的教科书中应该不是什么负面评价,好歹他也是在主观上努力促进南中地区的经济发展呢! 只是关兴看向他的目光就更加地古怪了:很容易就能想出来? 不过他一想到冯永的身份,也就释然了。 于是关兴沉吟了一下,这才开口问了一个貌似很不相关的问题:“你觉得,此次南征后,那祝鸡翁之术,我们要不要公开?” 这回轮到冯永一愣。 “君侯也觉得到时候了?” “你早就想到了?” 关兴深深地看了冯永一眼。 冯永点点头,“丞相此次南征,能这般容易地渡过沪水,翻过不毛之地,把孟获截在槃江边上,如今军中的干粮功不可没。” 说着指了指北边,“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丞相迟早要北伐。我在汉中呆了一年多,也算是了解汉中的一些情况。” “不论是从汉中到关中,还是到凉州,道路难行,举国之力北伐,可不像如今南中这般小打小闹,到时候军粮供应,可是一个大问题。” “若是按以前,汉中栈道,难以支撑运粮,所以如今这军用干粮必然是重中之重,到时我们几家,想要再像今天这般把持住,肯定不行。” 连大将都没有带过来的南征,相比于北伐,肯定是小打小闹。 南征就是个练兵的过程,犹如后世太宗打小朋友屁股,后期的时候死活不肯停手,非要全国的军区轮流上场练一练。 至于小朋友的玩具是不是被砸个稀巴烂,那关我鸟事? 谁叫你是熊孩子? 再说了你的玩具不也是我送的? 但北伐不一样,那是举国之力,一旦出问题,那就是大罪。 而如今,自己这几家连供应军用干粮的南征都是勉强。 不然也不至于要提前几个月就让朝廷停止卖干粮。 也就是以前这种军用干粮还没有正式用到军中,谁都不知道这东西效果如何。 后来朝廷把它卖给民团,除了创收,也是让民团先帮朝廷军队先行试毒一番,看看可不可行。 最后还能在权贵那里落下人情。 所以说,为什么冯土鳖一直诸葛老妖诸葛老妖地叫,不是没有道理的。 卖个军用干粮都能卖出花样来,还不妖吗? 南征才是军中对干粮的第一次试用。 目前看来,效果应该不错,所以南征过后,诸葛老妖肯定会对干粮别有一番思量,自己几家要再不知好歹地想独自把持,基本没可能。 还不如直接爽快点,自己主动送出去,至少也能落个人情,在大汉丞相那里加个分。 关兴听完冯永的话,沉默了好一会,这才抬起头,定定地看向冯永。 看得冯永心里有些发毛。 “君侯为何如此看着我?” 冯土鳖试着问了一句。 “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此诚慷慨激昂之语也!” 关兴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是吧?” 冯永嘿嘿一笑。 “还有酒么?” “没了,君侯要酒来做什么?” 关兴听了,看了一眼冯永,长叹了一口气,“听三娘说,你写文章,总是写一半留一半,实是让人恼火,我此时终于知矣!” 冯永:…… “这么一句话,当得起浮以大白,而在你眼里,却只道是平常。” 原本就很平常啊,玩三国的哪个不知道这句话,反正后世经常挂在嘴边念叨。 看着冯永不以为然的神色,关兴皱着眉头说道,“总觉得你看人看事的眼光与常人不太一样,他人所重者,在你眼里却是平常。偏偏他人不在意的,你却偏要计较一番。” 冯永心里一惊。 继而辩解道,“君侯此言差矣!三娘,我之所重也,难道非君侯所重?” 关兴脸色一变。 所以说,我就是想打死这小子! 会说话吗? 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只见关姬霞飞双颊,虽然明着是责怪地瞪了一眼冯永,但在低下头的一瞬间,眼中的情意却是怎么也掩不住。 关兴心里一声长叹,有些意兴阑珊。 “我与兴武乃是兄弟,只要我与他说明白此事前因后果,想必他也会同意。赵老将军通达国体,识虑经远,自会明白其中的道理。只是马家……” 关兴想了一下,“马骠骑将军过世后,马家家主虽是马承,但主事者实为陈仓侯马将军,故此事却是有些难办。” 冯永明白关兴的意思。 马承是马超入蜀后所生,如今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小正太,虽名为马家之主,但却是个说不上话的孩子。 马家能说得上话的,是马岱。 如今要交出祝鸡翁之术,马家的进项能不能保住是个问题。 而马岱个人手里,却偏偏有牧场份额。 旁宗势大,大宗势弱。 这么一来,在不知情人眼里,未免有帮助旁宗欺负只有孤幼的大宗之嫌。 事不过三,大小宗之争,何李两家已经有例子在先。 只是这两家皆是本地世家出身,所以世家就算是吃了亏,也不敢大声嚷嚷。 若是马家的话,那就是直接落人口实了。 这不是冯永在杞人忧天。 古代可是很讲究师出有名的。 诸葛老妖死后,连刘备刘禅这对父子的名字都要被人拿出来说事,被解释成基业已经完备了,等着禅让给别人,所以投降是顺应天意。 这特么的! 黑子又不是后世才特有的,古代的黑子还是专业的顶级黑子,饱读诗书,博览群书的那种,一般人还真嘴炮不过他们。 到那时候要是有人歪歪嘴,来那么一句:北伐是为了恢复汉室正统,而你们自己的做法都不正统,那还恢复个屁? 说不定还有人利用这个机会再引用个什么典故,以此证明北伐注定不成功。 那就让人心烦了。 而且就算冯永不在乎自己的名声,难道另外几家也不在乎? “这个事情,”冯永沉吟了一下,“急不来,到时候我们几家先通个气吧,看看马家怎么说。” “也只能如此了。” 关兴有些无奈地说道。 卡壳了,卡了一晚上,先发一章,还有一章晚上想想再写。 (本章完) () 第1443章 山东女郎 看了一下周围,宫人侍卫皆被遣得远远的,阿斗又是一副紧紧拉着自己不放手的模样,冯大司马心里不禁有些古怪。 他知道自己似乎再一次判断失误了。 在邺城时,他与镇东将军商量时,只道是皇帝遇到了什么不好公开的麻烦,所以不顾大局跑到雒阳躲避。 待到了雒阳,见到蒋琬,以为是自己前番想错了,错怪了背黑锅的刘胖子。 没想到如今看到刘胖子这副神情,自己最开始的预判似乎……是对的? 心里的念头一闪而过,嘴里却是说道: “陛下但有事,只管说便是,臣洗耳恭听。” 刘胖子一听这个话,脸上的扭捏之色又多了三分: “这里只你我二人,又没有他人,明文你不须这般拘束。” 我倒是没有拘束,只是客气客气。 但皇帝你越是这么说,反倒是显得你要说的事情不简单。 冯大司马连背脊都弯了几分,作出向前倾认真听讲的模样,放低了声音: “陛下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刘胖子听到这个话,神情一怔,露出惊讶之色,嘴上却是呐呐: “是……不是……嗯,你要这么说,也算是吧?” 看着刘胖子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样,冯大司马心里不对劲的感觉越发强烈了。 皇帝这个模样……怎么看起来不太好意思说? “陛下,可是有为难之事?” 阿斗闻言,满腹不知从何说起的话化成一声长叹,神情有些郁闷: “确实是有些为难……” 然后看看冯大司马,顿了一顿,“其实这个事吧,和明文你也有关系。” “和我有关系?” 冯大司马微微一怔。 这倒是没有想到的。 这么一说,倒是得好好听听了。 冯大司马的身子再次向前倾了倾: “陛下但请明言。” 阿斗咽了一口口水,说道: “明文,你是知道的,长安宫城,远逾锦城,迁都长安以来,从锦城那边跟过来的宫人,颇为不足。” “内府呢,这几年也攒了点钱,故而这两三年宫里招了不少人。” “皇后呢,嗯,皇后也颇为贤惠,颇为大度,为了皇家子嗣着想,让人接纳了不少新人入宫。” 冯大司马的拳头顿时有些硬了。 “陛下,正事,说正事!”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 我知道你的大老婆会主动帮你找小老婆了。 “正事?朕,我现在说的就是正事,明文你且先莫急,听我说完。” 你他妈的! 冯大司马忍了忍。 被冯大司马这么一打断,刘胖子又顿了一下,重新理了理思路,这才继续往下说: “河北大捷传来,这段时间,东边有不少人来了长安。” 东边,当然是指关东。 来干什么,不言而喻。 河北一战,可以说是把关东世家大族的最后那点希望打得粉碎。 被寄于厚望的司马懿,依靠太行险要都挡不住冯某人一年时间。 而直面汉军又无险可守的山东淮南等地,说要能反攻季汉,傻子都不会信。 关东就算是最顽固的世家大族,但凡没有与曹魏共存亡之心,都会抓住最后的时间寻找后路。 如果说,河东之祸让关东世家下定决心推举司马懿出来,阻挡季汉东进。 那么,冀州正在发生的河东之祸重现,则是彻底吓破了关东世家的胆。 王师没过来之前,人人都在诅咒蜀虏,只盼着某一天能听到蜀国忽然君臣内讧,然后分崩离析的消息。 就算没有,能听到司马懿在河北打败冯某人的消息,也是极好的。 哪知道,好消息没有,天大的坏消息,却是先来临了。 王师来了,不但来了,还在冀州大杀特杀。 最后的希望是指望不上了,再看冀州这架势,季汉“汉虽旧邦,其命维新”的口号不是喊喊而已,而是铁了心要把强力打击世家大族的新政推行到底。 于是关东世家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到长安,打通门路,乞求活路。 而提前在汉国布局的家族,无疑占了先机。 比如说泰山羊氏。 羊氏早几年就派了羊叔子(即羊祜)到长安,甚至还借曹志以及夏侯氏的门路,与冯大司马见了几次面。 (1290章-1293章)(1342章—1343章) 甚至还因为帮曹志送信,得以入学院求学。 然后又通过与杜预,与冯二公子成为了好友。 可以说,如果羊氏没有提前布局,那么必然会受到沉重打击,甚至有可能是死得最早的山东大族之一。 因为泰山郡正好是属于兖州。 羊叔子当年冒险帮曹志送信,又护送夏侯氏一族逃去长安,终于在这个时候,得到丰厚的回报。 一直密切关注河北战事的羊氏,在幽州陷落,司马懿还没有率军南渡的时候,就已经通过曹志和夏侯氏的关系,把族里不少人送去了长安。 而由于在长安的数年经营,再加上泰山羊氏的名声,热衷于给皇帝找小老婆的皇后,很快就听说羊氏有一女,名曰羊徽瑜,聪慧贤德,于是令人求之。 谁料到面对皇后派过来的人,羊徽瑜居然言已有意中人,且早已述过心意,拒绝入宫。 张星彩作为大汉的强势皇后,除了在以冯某人为代表的新贵勋贵集团面前受过挫,这些年一直算得上是顺风顺水。 而内府又是仅次于兴汉会的财团,皇后作为掌门人,世家只会上赶着给宫里送上嫡女,哪有说这么不给面子的。 关东棉花在大汉未来规划图里,可是重要的财政来源。 皇家内府不可能不参与。 皇后让羊氏女入宫,本意就是想要趁着山东世家惶惶不安的时候,借机底部吸筹。 毕竟这个时候的筹码,可都是实打实的带血筹码。 此时不趁机入手,更待何时? 没想到区区一个从山东逃到长安的羊氏女,居然如此不给面子。 如果真要被羊氏女折了面子,那将来内府前去山东种棉花,不知多少人会不给面子,平白生出多少波折? 于是皇后继续派人前去询问,想要打听羊氏女许给了谁,若是不说出个一二三四来,那可是欺君之罪。 岂料羊氏女也是个性情刚烈的,眼看宫里来人语气强硬,一怒之下跑到后屋悬梁自尽,以明心志。 幸好抢救及时,无甚大碍。 更让人始料未及的是,宫里派出去的人打听到,羊氏女倾心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一个姓冯的家伙。 宫里得知了这个消息,直接就麻爪了。 冯? 哪个冯? 眼看着事情即将失控,皇后也是慌了神,她不怕别人,但是真的怕某个姓冯的。 虽说这个姓冯的是她的妹夫。 因为姓冯的不但真的敢下手,而且下手是真的黑。 把自己从未央宫赶到桂宫,远离朝政中心,就是他干的。 但这天下能给她作主的,又能有何人? 不过皇帝一人罢了。 阿斗听到这个事,同样是乱了手脚。 国事他可以甩手给连襟,甩手给尚书台,但后宫的事,他想甩手,能甩给谁? 总不能又甩回去给皇后吧? 毕竟这些年皇后从外面收入后宫的美女,都是给他玩的,又不是皇后自己要玩的…… 于是作为皇后的倚靠,他不想出头,也得出头。 “明文啊,此事确实是皇后做得不周到,但莫说是她,就算是我,也没有想到,你与那羊氏女居然早就暗生情愫。” “是,是,我也知道,也能理解,你不敢,呃,是不欲宣扬此事的心情,但你俩之事也太过隐秘了,一点风声也没有。” “皇后要是提前知晓,肯定不会派人前去弄出这么个事,明文,这个事情,你不要怪皇后,要怪,就怪我。” “这几年我确实是有些过于纵情声色,不知节制了,所以这才让皇后屡屡从外面收纳新人……” 听着阿斗念念叨叨个不停,冯大司马却已经是两眼懵逼。 “等会等会!” 回过神的他不顾礼仪地打断了阿斗的话: “我与羊氏女早生情愫?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莫不是有人冒用老子的身份去招摇撞骗,连世家嫡女都因为老子才高八斗的名声而上当受骗? 不是没有可能哈。 后世多少无知少女少妇就是这样被骗财骗色的。 “过了,过了哈!”阿斗指了指冯大司马,“明文,这里只有你我二人,难道你连我都要欺瞒不成?” “我问你,那羊氏女曾给你写过书笺,述其仰慕之心,是也不是?” 冯大司马眨眨眼,没有立刻回答。 脑子里隐隐约约记得似乎有这么一回事。 (第1343章) 当时自己是拒绝……了吧? 应该? 所以究竟有没有拒绝? 时间太长,又没有在意,早忘了。 冯大司马的噎然无语,在阿斗眼里,就是被说破心事的神情,他乘胜追击: “明文,你当时不但问了女郎的闺名,还问了人家和司马师之间的亲事,是也不是?” 问了吗? 好像,确实是问了。 看到冯大司马哑口无言,阿斗忍不住地再指了指冯某人,露出我懂的笑容: “明文啊明文,这么多年了,你这喜好还是没有变……” 他你妈的! 你再说试试? 污蔑! 这是赤果果的污蔑! 你以为你有很多小老婆我就不敢打你? 但见阿斗一声长长叹息,语气里又变成了满满的感叹,脸色也变得正经起来: “皇后欲收羊氏女,其意实是想要布局关东棉田之事。” “没想到明文你居然早就准备了这么多年,论起深谋远虑,天下何人能比及你啊!” 事实上,泰山羊氏确实是冯某人经营山东的预备楔子之一。 但问题是,他准备的引子不是什么羊氏女,而是羊叔子,也就是羊祜。 若不然,羊祜凭什么能在长安混得风生水起? 别有目的地接近冯二公子,真当冯某人心狠手辣是白叫的? “不是,陛下,不是这样的,你听我狡辩,不是,你听我解释……” “我不听。”阿斗摆摆手,“你这巧言令色之能,更是天下无人能出其右。” “你一开口狡辩,我说不得就要被你哄得今夜就回转长安帮你安排纳妾之事。” 你在说什么屁话? 你老婆捅出来的娄子你说你不听?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冯大司马恨不得就是上前殴帝三拳! “镇东将军乃国之栋梁,军功显赫。无论是朝中还是军中,皆是仅次于你。这个事情,就算你再怎么瞒,最后还是要让她点头才行。” “为了一个区区羊氏女,让后院起了乱子,不值当……” 愤愤不平的冯某人,听到阿斗这么一打岔提起镇东将军,冷汗忽然就流下来了。 连原本要对阿斗狡辩的话,一下子就被吓得跑到九霄云外,不知所踪了。 “这……这……” 冯某人这了半天,也没这出个所以然来。 急中生智之下,忽然说道:“这不太对啊。” 冯某人既有深谋远虑之称,虽被镇东将军的名号吓得短暂乱了心神,但还是很快回过神来。 咱家右夫人坐守长安,怎么在这个事情上像是隐身了一般? 要说还没拿下冀州,还可以说是战事要紧,大局为重。 但自己都在邺城无所事事呆了这么长时间,依右夫人的性子,断然不会对这个事情一声不吭。 想当年,右夫人吃起大醋来,可是拿匕首想要刀了自己的。 所以……此事必有蹊跷。 思路一旦打开,冯某人的思绪就越发扩散。 这么多年来,被冯某人直接或间接灭掉的大大小小世家,数都数不过来。 世家是个什么德性,他很清楚。 世家女是个什么德性,他也非常清楚。 不是说没有好女子,恰恰相反,世家女其实是世间最出挑的那一批女子。 能被挑出来当作利益纽带的世家女,更是经过精挑细选。 敢对冯鬼王自荐枕席的世家女,四德绝对完美。 羊氏女没有与冯某人见过面,仅仅凭书信往来,就能为他贞烈守节。 这等女子,不说没有,但冯某人相信自己没有这等运气。 冯某人早就过了热血上头的年纪。 右夫人对此事如同隐身一声不吭,已经暗示了里面的不平常。 “明文?” 看到连襟突然呆住不动,刘胖子只道是他被镇东将军吓坏了,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试图召回对方的魂魄。 冯大司马的眼珠子随着天子的胖手动了动,然后开口道: “陛下,皇后想让内府提前布置山东那边的棉田,这做法倒是没有错,只是选错了人而已。” “羊氏女性情刚烈,就算入了宫,也未必能服侍好陛下,万一惹了陛下不快,皇后说不得是好心办坏事。” “如今事已至此,还不如另选一位秉德清贞而又体行纯和,聪明有才鉴的名门之女。” “如此,皇后既能达到目的,又能遂陛下心意,岂不妙哉?” 坑人谁不会? 皇后给自己挖了这么大一个坑,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不反坑回去他睚眦必报大善人的名号岂不是白叫了? 果然,刘胖子一听,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 “哦?山东难道还有比羊氏女更胜一筹的女子?” 有的兄弟,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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