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梁祝故事里当女帝》 1、当骗婚遇上替嫁 钱唐城,王家。 “谢若兰,我最后问你一遍,跟不跟我走?” 菱花镜倒映出新娘绝美容颜,晶莹的泪珠沿着杏脸桃腮缓缓落下,一如海棠染雨,“家养的花儿到了外面活不下去。” “假谢攀上真王,这是一桩绝好的婚事,不是吗?” 当今门阀士族第一流当属王谢两家,她虽姓谢,却与陈郡谢氏毫无关系,仅是同姓而已。 如今她要嫁的却是太原王氏,与琅琊王氏系出同源。 谢若兰回头,看向身后一身青衣丫鬟装扮的少女,开言道:“郁离,你快走吧,王家的花轿快到了。” 刘郁离微微一笑,说道:“这么好的婚事,不如让与我如何?” 一双杏眼眼睛猛然睁圆,谢若兰还来不及反应,脖颈一痛,眼前一黑,再无意识。 手臂一伸,刘郁离接住即将倒下的谢若兰,将人打横抱起,安放到床上,随后放下床幔,伸手脱掉她的嫁衣。 半个时辰后,菱花镜前又多了一位新娘,惨白厚重的妆容,凤冠垂下的珠帘,遮盖了新娘的真实面容,猛地一看,同之前的大差不差。 推门声响起,刘郁离拿起喜帕蒙上,不多时喜婆进来,走到新娘身旁,“丫鬟呢?怎么能留新娘一人在房里?” 新娘不紧不慢开了口,“婚期提前半个月,太急了,其余的陪嫁丫鬟、嫁妆还在后面的船上,贴身的那个晕船,刚到钱唐又染了风寒,躺在床上起不了身。” 隔着床幔,喜婆见床上隐隐约约躺着一个人,扭头又看了一眼被喜帕蒙住的新娘,眼中闪过一抹同情。 据说新娘是上虞县令之女,大家闺秀,可怜年纪轻轻就要嫁给一个命不久矣的病秧子。 婚期缩短半个月,搞不好新郎人都快不行了,才让新娘提前嫁过来冲喜。 喜婆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嫁入名门,姑娘以后有福了。”说话间将新娘搀起,慢慢走出门。 刘郁离嘴角弯弯,说道:“这泼天的福气,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住的。” 喜婆撇撇嘴,皮笑肉不笑,“王家大公子一表人才,与姑娘真真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又半个时辰,刘郁离出了花轿,被喜婆搀着走入厅堂,一番固定流程走完,很快听到有人高喊:“新郎新娘,一拜天地。” 新郎父母高坐主位,中间是一对新人,后面则是满堂宾客。 众人无不将视线凝聚在新人身上,只见新郎仪表堂堂,文质彬彬,一身奢华喜服更显气宇轩昂,唯独眼神淡漠,神色疏离,不见一丝喜意。 有宾客低声问道:“新郎可不像身体不好的样子,难不成传言有误?” 不是说王家大公子自幼体弱多病,到了婚龄,钱唐士族女子避之不及,只能寻一外地女子吗? 见过王家大公子的某一宾客猜测道:“说不定是寻到了什么神医,治好了。” 一位青衣公子微微摇头,摆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旁边之人见了,一脸好奇地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内情?” 青衣公子知道有些话不该说,但秘密憋在心里的感觉着实不好受,忍了又忍,最悄声说道:“王家的两位公子是双胞胎。” 问话之人嘴唇张大,眼睛瞪圆,“你是说.......” 周围凑过来不少耳朵,那人不由得压低声音问道:“弟弟代哥哥拜堂?” 青衣公子含笑不语,一副“我可什么都没说”的纯良表情。 “公子,王家大公子该不会病得连床都下不了了吧?”一位站着的书童朝着身旁的蓝衣少年问道。 蓝衣少年嘴角微微勾起,声音凉薄似冰,“他就是死了,新娘也得嫁过来。” 高枝是这么好攀的吗?太原王氏与浊官之女联姻,明眼人谁不知道这门婚事有问题? 书童抬头看向新娘,不由得低声嘟囔了一句,“新娘子也太可怜了吧!” 一双丹凤眼冷冷扫过新嫁娘,蓝衣少年漠然说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要怪就怪她命不好!” 不知是不是受宾客的闲言碎语影响,前方的拜堂仪式出现了小小的岔子。 新郎已经弯腰,新娘却迟迟没有动作。焦急之下,司仪声音比之前高了好几分,大声喊道:“新郎新娘,一拜天地。” 新郎的腰更弯了几分,新娘的却更直了。 宾客中响起窃窃私语,新郎父母端坐在主座之上,浮于表面的笑都快挂不住了,新郎母亲暗暗给喜婆递了一个眼色。 喜婆挪到新娘子身旁,右手抓住她臂膀,就要强行压着新娘子拜堂。不料,却被新娘子一把推开。 盖着喜帕,新娘子忽然开言道:“桃在露井上,李树在桃旁,虫来啮桃根,李树代桃僵。树木身相代,兄弟还相忘。” 说完,一把扯掉头上红布,刘郁离冷眼看着身旁之人,凛声质问道:“不知此时与我拜堂的,是桃树还是李树?” 死白的一张脸赫然呈现在眼前,惊骇之下,新郎倒退了一步,“你……” 高堂上,新郎父母直接站起,王老爷当即怒斥道:“什么桃树,李树,谢家是怎么教女儿的,疯疯癫癫,言行无状!” 一旁的王夫人肉笑皮不笑,说道:“喜婆,新娘子失心疯了,还不赶紧给她盖上喜帕。” 众宾客无不瞪大眼睛,竖起耳朵,伸长脖子,喜宴参加过不少,但第一次见仪式还没完成,新娘就自己掀了喜帕,大闹喜堂的。 喜婆连同一旁的仆妇,四五个人齐齐围住新娘,伸手欲抓之时,新娘一脚踢开一个,左手一把抓住新郎手腕,用力一拽将人揽入怀中,眨眼间一把匕首架上新郎脖颈。 冰凉的匕首贴上温热的皮肤,新郎脖颈顿时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不少宾客倒吸一口凉气,青衣公子摸了摸自己脖颈,觉得成亲有风险,娶妻当谨慎。 此时,书童不觉得新娘可怜了,开始可怜新郎娶了一个疯婆子。 蓝衣公子身形未动,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王夫人伸长手臂,颤颤巍巍,声音却是又尖又细,“放开我儿!” 王老爷脸黑如锅底,眉头死死拧住,沉声问道:“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刘郁离嘴角扬起,笑意自眼底蔓延开来,“反正你们有两个儿子,死一个也不怕!” 细密的汗珠爬上额头,王老爷努力挤出几分和善,声音也尽力伪装着慈祥,“姑娘,有话好好说。” “我说得不对吗?”刘郁离脸上挂着明晃晃的笑意,挑眉问道:“还是你们现在只有一个儿子?” 王老爷皮肉一僵,勉强挤出的和善扭曲成狰狞。 青衣公子嘴唇微张,惊愕不已。原本以为是王家大公子身体不行了,才叫双胞胎弟弟代为拜堂,听新娘的意思是王家大公子已经不在了。 其余宾客也纷纷变了脸色,议论纷纷,“你说王家大公子是死是活?” “王家大公子是死是活我不知道,但这么闹下去,新娘子是活不成了!” “难不成是新娘子知道王家骗婚,索性大闹一场,鱼死网破?” “这样刚烈的女子,世间难得!” “这叫什么刚烈,为夫守节,一头碰死那才是真刚烈!” 王老爷叹了一口气,“谢姑娘,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你的父母考虑,养出一个弑夫的女儿,他们还有何颜面立足于世?” “上虞谢家的女儿从今往后再也嫁不出去,一切的罪过尽在你一人。” “连累父母,祸及家族。谢姑娘,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不如你放下兵器,与我儿继续拜堂。成了一家人,之前种种,我王家既往不咎。” 王老爷一番话情理兼具,言辞恳切,引得不少人俯首称赞。 “王员外说得对!女人就是不识大体,因她一人让整个谢家颜面扫地,这样的女儿生下来还不如溺死!省得祸害家族!” “就是啊!这种不知羞耻的女子,王员外还能不计前嫌让她进王家大门,真是宅心仁厚,气度无双!” 青衣公子暗想本来是王家骗婚在前,如今全成了谢姑娘一人的罪,王家反而赢得美名,何其不公? 书童:“公子,你说这谢姑娘是怎么想的?闹这么一出,对她有什么好处?” 蓝衣公子:“好戏才刚刚开始,急什么!” 一个能提前知道王家大公子已死的女子岂是有勇无谋之辈,此女必然还有什么后招。 刘郁离环顾一圈,眼中笑意越来越浓,最后将视线停留在王老爷身上,开言道:“桓大司马(桓温)生前有句话说得好,若不能流芳百世,定要遗臭万年。” “陈胜、吴广庶民之身,敢为天下先,太史公为之作传,名列世家。今日我若是屠尽王家满门,焉知百年之后,不会有人在史书上为我记下一笔。” “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你王家若是因我名留青史,后世子孙是不是还得跪下谢谢我!” 青衣公子忍不住笑出声,太有意思了!“谢姑娘,在下吴郡陆时,年方二八,还未婚配,不知姑娘可愿垂青?” 问就是他也想青史留名。 吴郡陆氏可是上流士族,此时竟当众向一位女子求亲,还是在如此情境下,众人惊掉一地眼球。 刘郁离微微一笑,说道:“别急,你前面还有王家两位公子在排队呢!” 紧接着视线一转,重新盯住王老爷,“我为什么要替父母考虑,要嫁人的又不是他们。” “至于谢家,等谢家成为我的囊中之物时,再替谢家考虑也不迟!”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凭什么王冠不分给女子,要替家族牺牲时反而想起女子了。 “王老爷就不必皇帝不急,太监急了!” 此话一出,王老爷脸色红涨如猪肝,气得说不出话来。 而其余人纷纷笑出了声,哈哈!王家上下顿时充满了快活的氛围。 “王老爷,不如你来告诉大家,这位王公子是哥哥,还是弟弟?”说话间,刘郁离的视线从王老爷慢慢转移至手中人质。 见王老爷沉默不语,紧贴着皮肤的匕首逐渐渗出一条血线。 王夫人吓得喘不过气,眼一翻,身子一软,倒向身后的椅子。 “住手!”王老爷失控叫喊道。 刘郁离手中的匕首没有丝毫放松,似乎王老爷一个回答不对,手中人就要命丧黄泉。 顿了顿,王老爷继续说道:“他是我二儿复北。” 王复北:“爹,不要管我,我就不信她真敢杀了我。” 刘郁离瞥了一眼王复北,嗤笑道:“用自己的命威胁别人,你可真是蠢到家了!” “王大公子死了,王家本可以退掉这门亲事。但你们偏偏选择提前婚期,不就是想着我嫁进来守寡吗?” “守着守着,我就该为夫殉情了。”刘郁离嘴角溢出一丝讥笑,“要不然王家在鹤西阁买的一男一女,两套殓衣,岂不是浪费了!” 一听鹤西阁,钱唐本地人脸色大变。鹤西阁取驾鹤西去之意,是一家专门经营丧葬用品的店铺。 新娘子能直接说出店铺名称,还知道王家买了一男一女两套殓服就说明王家大公子已经死了,而且他们还想让新娘殉葬。 怪不得新娘行事如此癫狂,人之将死,什么事做不出来? 纷纷扭头看向王老爷,只见他面如土色,两只眯缝眼睁到圆溜溜,嘴唇张大,一副不可置信的骇然模样。 青衣公子陆时比一般人想得更深,王家想让谢姑娘殉葬却又不想背负恶名,所以才会让弟弟顶替兄长拜堂,只为名正言顺地将谢姑娘留在王家守寡。 不仅如此,还要逼死谢姑娘,对外宣称谢姑娘为夫守节甘愿殉情,好歹毒的用心! 书童一张脸变了又变,觉得还是新娘子更可怜!人还没嫁进来就被算计着殉葬,真是死不瞑目。 蓝衣公子不住审视着新娘子,想知道今日死局,她要如何破? 王老爷一边擦汗,一边说道:“都是误会,你听老夫给你解释。” 偷偷给一旁的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暗暗后退几步,融入人群,悄悄遁走。 王复北言之凿凿道:“三从四德,女子本分。妇德为四德之首,女子自当忠贞节烈。” 刘郁离伸手捏住王复北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问道:“王公子名为复北,敢问是上过战场杀过胡人,还是收复故土,扬我国威?” “一个名不副实的纨绔弟子,也敢妄言忠贞节烈,真是笑死人了!” “王夷甫(王衍)窃据高位,祸乱天下,也没见琅琊王氏名声扫地。这时不在意父母颜面了?不讲究忠贞节烈了?不扯一人有罪牵连全族了?” “反倒是他的女儿王惠风松贞玉洁,舍生取义。男子做不到的事,女子做到了,男子若是要脸,就该羞愧自尽,以全名节!” 说完,放开王复北的下巴,一脸唾弃,扭头看向王老爷,说道:“王老爷,人可以无耻,但不能又当龟公又立牌坊!” 此话一出,众宾客哄堂大笑。 众目睽睽,王老爷被一个女子骂得狗血淋头,面红耳赤。 宾客的窃窃私语、鄙夷的目光化为利刃,将王老爷的面皮一点点剥下。 血气急剧上涌,王老爷胸口一痛,当即吐出一口血来。 啧啧!刘郁离微微一笑,“现在吐血有点早,好戏才刚刚开场。” 2、大闹王家 一口血吐出,王老爷羞愧欲死的情绪反而尽数散去,擦掉嘴角血渍,问道:“你想怎样?” “我想怎样?”刘郁离重复了一遍王老爷的话,“成亲前,没人问新娘子意见,现在反而问了。人为鱼肉,我为刀俎的感觉真好!” 刘郁离一身鲜红嫁衣,陶醉不可自拔的模样让王老爷心中一寒,“婚事作罢,你放了我儿,我放了你如何?” “真的?”刘郁离似乎十分心动,但又心存顾虑。 王老爷继续加大筹码。“我可以对天发誓。” 此事过后,他要此女生不如死,整个谢家鸡犬不宁。 陆时有些担忧,深闺女子哪里知道外面的尔虞我诈,她该不会真的相信王老爷吧? 书童亦是担忧地看向刘郁离。 唯独蓝衣少年眼皮都不抬一下。 众宾客翘首以待,想知道这场闹剧是否能就此收场。 刘郁离摇摇头,“指天发誓不好,不如指着洛水发誓,如何?” 如何二字,说出一唱三叹的调调。 众宾客放声大笑,书童不明所以,刚想问,却被蓝衣少年制止,“回去多读点书。” 书童心里觉得自己有些冤枉,他就是一个书童,读那么多书有何用。 但比书童更冤的是洛水,它本是清清白白的一条好河。有一天,一个叫刘秀的人指着它发了一回誓。后来,此人当了皇帝亦是信守诺言。 洛水之誓成为金色传说,美名远扬。 然而,两百多年后,又有一个人指着它发了一回誓,此人叫司马懿,一个说话如放屁,发誓如喘气的家伙。 毫无疑问,背信弃义就是司马懿的人生标配。 洛水之誓,等同狗屁。这个观念从此深入人心。 冰清玉洁的洛水就此成了河流界的老鼠屎,臭不可闻。 “洛水声名狼籍是替人背锅,千古奇冤。而钱唐王家臭名昭著,则是自做自受,罪有应得。” 利诱不成,颜面被人扔在地上踩,王老爷索性不管不顾,威逼道:“贱人,今日我让你竖着进来.......” 横着出来,几个字还未出口。“啊!”王复北一声惨叫,打断了王老爷的狠话。 原来是刘郁离在王老爷开口骂人之时,直接拧折了王复北的左臂,“狗嘴里要是再吐不出象牙,我就把这狗崽子的四肢全部打折了。” 面上没有一丝怒气,声音平静似水,但刚才的狠辣出手,让所有人意识到此人言出必行。 此时,之前早已遁去的管家带着十多位家仆手持刀剑闯了进来,以刘郁离为中心,团团将人围住,王老爷气焰顿生,“放开我儿。” 刘郁离瞥了一眼,波澜不惊,“王老爷,今年贵庚?” 在场之人一头雾水,被人困住了,不担忧自身安危,反而问王老爷年龄,新娘子是疯了吗? 刘郁离接下来的话解答了众人疑惑,“王家这根独苗死了,王老爷这么大年纪,还能生出第二个吗?” 不少人将王老爷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得出一个结论:不乐观。要是能生,早生了。 “我本来就是要为王大公子殉葬的人,现在顺手把他弟弟带下去,我那死鬼夫婿见了铁定开心。” 底下的死鬼开不开心不知道,反正有些宾客笑疯了。 王老爷的底气如弹簧一下子被压到最底端,可怜兮兮道:“蝼蚁尚且偷生。谢姑娘,这都是我们的主意,我儿是无辜的。” “无辜?”刘郁离轻飘飘瞥了一眼王复北,“当他穿着这身衣服来到喜堂上,他就不是无辜的。” “你们是罪魁祸首,他是为虎作伥。” “而你们,”刘郁离将视线转向满堂宾客,“若是继续与王家往来就是同流合污,一丘之貉。” 此话一出,看热闹的宾客不少低下了头,惩恶方能扬善,若是恶人没有因作恶付出代价,正义便失去了立足空间。 有些人索性起身离开,太原王氏的事,他们掺和不起,唯一能做的就是不与之为伍。 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第三个,不多时满堂宾客散了大半。 剩下的要么是如陆时一般,出身不凡,无所畏惧。 要么就是攀附王家,不敢走的。 王老爷知道走掉的那批才是王家的基石,递给吴郡陆氏的请帖,陆家出席的只有一个小辈,无非是凑凑场面,谈不上交情。 而攀附王家的,全是一些没落士族,对王家又有多大用处? 王老爷捂住胸口,强行压下喉头腥热。 这是在绝王家的根,此女出手太狠了。 人要脸,树要皮。士族最重名声,以后谁愿意冒着一丘之貉的恶名同王家往来。 他们这一支虽是出自太原王氏,却是没落旁支,今日之事若是传到主家那里,轻则一顿训斥,重则逐出家族。 想到此处,王老爷一口血到底没能压下去,喷涌而出,一瞬间仿佛老了十岁。 “爹!”王复北满心担忧。 不住挣扎着,想要挣脱刘郁离控制,但肩膀上的那只手却如泰山一般,死死压制住他全部的反抗。 被宾客堵住的去路,终于清空。刘郁离拖着王复北往院外撤走。 王复北看出刘郁离用意,心中愤恨,“你根本不想和我同归于尽。” 刘郁离白了他一眼,“你要是想死,我现在成全你。” 将人拖拽着来到外院,左侧是池塘,右侧是假山,而正南是大门。 王老爷与刘郁离间隔五六步,不远不近地跟着,左侧是围过来看热闹的几位宾客,右侧是管家,身后则是十多个手持刀剑的家仆。 王老爷:“放开我儿,还能饶你一条性命。” 刘郁离有恃无恐道:“让他们把刀剑全扔池塘里。” 众家仆看着王老爷,等待着主人命令。 “我听说王家公子写得一手好字。”刘郁离的视线停留在王复北的右手,如同孤狼盯上一块肥肉。 王老爷咬牙道:“扔!” 一声令下,扑通声接连响起,须臾间,家仆手中空空如也。 就在此时,刘郁离做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动作,一脚将王复北踹入池塘。 众人惊愕不已,没了人质,她拿什么制衡王家? 只见刘郁离提着裙摆,足尖一点,凌空而起,一脚将王老爷踹翻在地。拍拍手掌说道:“比起动口,我更喜欢动手。” 管家吓得倒退一步,大喊道:“上!” 七八个家仆如鬣狗一样朝着刘郁离扑去,她不慌不忙,抬腿一踹,咔嚓一声,最前面的那个人被踹断了左腿,哀号一声,跌倒在地。 又有数人接连倒下,刘郁离出手凌厉狠辣,招招不落空,不是断手就是断脚,活脱脱土匪堆中杀出来的煞星。 两刻钟后,除了几位宾客,已无站着的王家人,就连刚从池塘里爬上来的王复北,被同样的人,以同样的姿势,再次踹了下去。 书童瞠目结舌,“公子,她好可怕!” 蓝衣公子低声自语,“她不是谢家小姐。” 书童眼珠快脱框了,一脸“你怎么看出来”的表情。 陆时小声说出心中猜测,“她的武功全是杀招。” 大家小姐哪怕是习武,更多的是强身健体,绝不会学习这等厮杀之术。 只可惜距离太远,几人的谈话,王老爷根本没听到。 而王家其余人全部躺在地上哀号不断,没有人注意到。 刘郁离拍拍衣服下摆的泥土,一脚踩上王老爷胸口,居高临下道:“这个猫捉老鼠的游戏好不好玩?” 王老爷:“你是故意的。” 刘郁离勾唇一笑,极为恶劣,“恭喜你,答对了。” 王家敢如此对待谢若兰不就是凭借高高在上的地位吗? 杀人诛心,王家越是在意什么,她越是毁掉什么。 王家的名声,王家的傲慢,不将这些踩在脚下,又怎能让王家体会到什么叫社死? 凭借武功将王家众人暴打一顿的,是阁楼上的疯女人,世人只会看到她的疯,却不会在意是谁逼疯了她。 新娘子当众挟持人质,拆穿王家殉葬丑事,则是被逼无奈,是奋起反击的受害者。 名声这东西,刘郁离不甚在意,但她必须为了好友谢若兰考虑。 若不是顾虑到谢若兰,谢家,她真会做好事,送姓王的一家到地下早日团聚。 王老爷忍了又忍,第三口血终于没忍住,沿着嘴角慢慢流下。“贱人!我不会放过谢家的。” 刘郁离松开了脚,脸上生出一股热络,弯腰将人搀扶起来,还贴心地拍了拍王老爷胸口的脚印。 笑嘻嘻道:“你杀人,我递刀。你放火,我添柴。我们联手把谢家扬了怎么样?” “什么时候去?明天太迟,不如我们现在就去吧。” 一副跃跃欲试,迫不及待的样子,看得王老爷心中一寒。 刘郁离兴高采烈道:“最好的结果是父母双亡,公婆不在,丈夫早逝,子嗣全无。王谢两族偌大的家产,只剩我一个寡妇继承。” “命苦,真是太命苦了!”孤身一人坐拥百万家产的苦,她也想尝尝。 说着说着,勉强挤出几滴悲伤的泪水,怎奈何嘴角太翘,生生成了喜极而泣。 书童捂着嘴,一脸怀疑人生,没有最疯,只有更疯。 蓝衣公子凤眼微眯,“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看来这位姑娘对兵法多有研究。” 陆时满心惆怅,“我还不知她叫什么名字。” 刘郁离的美梦让王老爷直接破防,“你休想!” 这个疯子根本不在意父母家族,想来也是,王家如今声名狼藉,谢家卖女求荣,难道还有什么好名声吗? 他对谢家出手,说不定还中了她的借刀杀人之计。 刘郁离笑容顿消,冷哼一声,朝着王老爷骂道:“没用的废物!” 扭头朝着所有人说道:“以后谁家再敢搞殉葬之事,就别怪我心狠手辣,灭人满门了!” 说完,从怀中取出一个竹筒,用火折子点燃后扔到一旁的假山中,须臾间,一声巨响,震耳欲聋,山崩石裂,烟尘四起。 等烟尘消散,刘郁离已然消失在众人眼前。 在这个爆竹、鞭炮还没有问世的时代,如此神迹,吓得王家众人心神欲裂,跪倒一片。 有人大呼,“妖法!她是妖女!” 有人惊叹,“神雷!这是奇迹!” 有人信誓旦旦,“天罚!她一定是神仙转世。” 陆时瞳孔放大,“非是凡人,这就是她能提前预知殉葬之事的原因吗?” 王家行事隐秘,本地人尚且不知,一个外地的闺阁女子是如何得知的? 一直到这位姑娘显露武艺,他猜测她是一个行走在外的江湖豪杰,机缘巧合下得知此事。 但仔细想来,这位姑娘似乎早就预知了一切,她没有提及自己是怎样发现王家的龌龊行为,是因为无法解释吗? 书童两股战战,张大了嘴唇,“懂兵法,会法术,她该不会是九天玄女吧!” 扭头看向身旁,却发现蓝衣公子不知何时已经消失。 自此,钱唐多了一则传说,玄女降世,预知祸福。执掌神雷,天下太平。 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刘郁离踩着石头,纵身一跃,跳进隔壁别院。 利用众人灯下黑的心理,再次回到原本房间,桌上的茶壶压着一张纸条,写着一些奇特的符号。 “一切顺利,清凉书院见。”阅后,刘郁离三两下撕碎纸条,扔进茶水中彻底毁尸灭迹。 疾步走到屏风后的床畔,床帘掀起,除了一些压痕,已无谢若兰的踪迹。 刘郁离快速摘下头上的凤冠,一把扔到床上,这身装扮太明显,必须赶在别人发现前改头换面。 一一拔掉满头珠翠,刘郁离的手又摸向喜服腰带,用力一拽,锦带崩裂成两半,悠然飘落在地。 束缚感顿消,刘郁离顺势拉开喜服衣襟,就在此时推门声响起。 “谁?”隔着屏风,回头一看,是之前参加喜宴的蓝衣公子。 只见他立即转头,背过身去,说道:“姑娘,你先把……衣服穿好。” 眼珠一转,波光潋滟,刘郁离的声音似乎染上几分羞窘、轻柔,“那你不许偷看!” 说话间,手指飞动,脱得更快了,眨眼间喜服坠地,露出藏在里面的青衣丫鬟装。 “要是看到不该看的,你就只能嫁给我了!” 此话一出,蓝衣公子睫毛颤动,脸色一红,倏忽间意识到不对,不是她嫁给他,而是他嫁给她? 眼中羞涩淡去,多了几分深邃,猛然回头,只见新娘子已经由红变青,跳窗而出。 蓝衣公子脸色一沉,大步上前,一脚踢倒屏风。 要不是此物的遮挡,朦朦胧胧看不清,他又怎会误判形势,以为对方正在更衣,从而转身避嫌。 庭院中,刘郁离一路疾行,不多时,身后多了一条甩不掉的尾巴。“你是谁?为什么追我?” 这位蓝衣公子虽是王家的宾客,但她出手整治王家时,他可没有阻拦半分,如今事情已了,他又来追她作甚? “钱唐马文才。”马文才紧追不舍,足下一个用力,腾空而起,再落地已然落在门口,封住刘郁离去路。 “你是如何掌控天雷的?” 此物若是用在战场上定会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他一定要得到。 刘郁离张扬一笑,顽劣又得意,“想知道,不如你以身相许!” 一抹绯红从耳垂迅速蔓延到脸颊,被人再三戏弄,马文才眼底燃起熊熊火焰,剑眉一挑,反问道:“以身相许,你配吗?” 3、刘郁离的过往 面对马文才的质问,刘郁离眼中闪过一抹戾气。“那你又配得到天雷术吗?” “你不是我的对手!”马文才嘴角扬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容。 “交出天雷术,我就放你走。” 刘郁离抬起头,微微一笑,“好啊!那你拿命来换!” 说话间,手腕一动,袖中匕首闪出一道寒光,朝着马文才的脖颈毫不留情划去。 马文侧身一避,同时右腿一扫攻向刘郁离下盘,刘郁离足尖轻点,身体凌空,一记旋风踢,踹向对方胸口。 马文才脚下一转,变幻身形,绕到刘郁离身后,右手一把按住她的肩头,下一秒匕首来势汹汹,朝着马文才右臂直接斩去。 单论武功,刘郁离不敌马文才,偏她利器在手,招招狠辣,逼得对面束手束脚。 一刻钟后,两人一错身交换了站位,马文才本想顺势夺走刘郁离手中兵器。 不想对方早有防备,俯身偏头,马文才抓住的只有一根发带,于此同时刘郁离手中匕首即将插入他的腰腹。 马文才后仰避过,匕首擦过腰带,划断挂着白玉佩的红绳。 刘郁离一转身,顺手抄走玉佩,三千发丝如瀑布散落。 青衣,乌发,白妆,红唇,整个人绮丽又诡异,如盛开在午夜荒坟的荆棘玫瑰。 握着青色发带,马文才低头瞥了一眼腰间半截红绳,脸色一沉,冷声道:“玉佩还我!” 刘郁离握紧手中白玉佩,顿时觉得自己赚了,余光瞥了一眼身后大门,嘴角勾起,“不就是天雷术吗?” “看在这枚玉佩的份上,给你就是。” 说完,朝着马文才用力掷出一个竹筒。 马文才见识过此物的威力,当即身形一偏,避开了,竹筒继续前行,滑出一道抛物线后,落到不远处的凉亭前。 与此同时,刘郁离飞速踏出大门,翻身上了早已准备好的马匹,扬长而去。 望着刘郁离消失的方向,马文才紧紧握着手中发带,脸上满是不甘。 没有听到预想中爆炸声,马文才似乎想到了什么,朝着凉亭的方向走了几步,远远打量着地上的竹筒。 不对!之前的竹筒比这个粗多了,好像在扔出之前还引燃了。 马文才走到竹筒旁,弯腰捡起东西,打开一看,橘红的火星迎风而长,冒出一簇火苗。 原来竟是一个火折子。 右手食指、拇指一齐用力,手指粗细的火折子顿时碎裂,火苗瞬间熄灭。 低头瞥了一眼左手的青色发带,面上一片冰寒。 半月后,清凉书院山门前。 看到书院牌匾下站着的人,祝英台不可思议地揉了揉眼睛,“你……” “在下广陵刘郁离。”那位年轻公子,一身白衣,说话时手中折扇应声而开,长身玉立,举止风流,戏谑道:“英台贤弟,好久不见。” 一句好久不见,祝英台眼中泪光闪烁。 相逢的泪光退回三个月前,便是离别之泪。 那时还是在上虞祝家,刘郁离还是祝英台的贴身丫鬟。 刘郁离跪在厅堂正中,上首坐着祝夫人,祝英台风风火火闯了进来。“娘,郁离又怎么惹你了?” “娘,你别生气。我回去好好训她。”说完,祝英台转头背着祝夫人朝她眨眼睛,暗示她好好配合,赶紧认错。 刘郁离摇摇头。祝夫人是个好人,她却当不了一个好奴才。这是根本矛盾,无法调和。 “英台,你以前年纪小,不懂事,我由着你。”祝夫人看了仆妇一眼,示意他们把人带下去。 “如今,你也到议亲的年纪了,可不能再胡闹。” 祝英台眼见仆妇要把刘郁离带走,疾步上前,抱着祝夫人手臂,哀求道:“娘,我与郁离情同姐妹,看在女儿面上,再饶她一回吧!” 情同姐妹四字直接踩爆祝夫人雷点,怒喝道:“我倒不知道什么时候给你生了个姐姐!” “娘!”见祝夫人如此生气,祝英台知道事大了,跪倒在地,问道:“不知郁离犯了什么天大的错,娘要打她三十大板不够,还要将人赶走。” 此时,躲在外门偷窥的银心,一看搬来祝英台也不能劝阻祝夫人,一跺脚朝着前院跑去。 “尊卑不分,胆大妄为,她犯的错还少吗?” 这样的人不能再留在英台身边,太危险了。 祝夫人低头看向祝英台,“借据的事,你不该给娘一个解释吗? “一点钱而已。况且,郁离给祝家的菜谱莫说百金,千金、万金都值得。” 祝英台完全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郁离需要钱,而她又有,给她用用,怎么了? 说话时,回头瞅了一眼身后,见仆妇带着郁离往外走,大喊道:“住手!” 两位仆妇齐齐看向祝夫人,见她没有任何指示,顿时明白了,一把将人带走。 “她是祝家丫鬟,进献菜谱有功,我已赏她黄金十两。” 祝夫人见女儿一脸天真,完全没意识到问题背后的深意,十分失望,解释道:“英台,你为主,她为奴。主子可以赏赐奴才,但奴才不能把手伸向主子。你明白吗?” 祝英台紧皱眉头,满头雾水。娘,今日是怎么了?主子、奴才一大堆,她以前从不这样啊! 祝英台不知道的是,当奴才安守本分时,祝夫人又何必把这套说辞挂嘴边,但当奴才逾越时,必须敲打、警告让他们知道什么是上下尊卑,贵贱有序,必要时还要杀一儆百。 见刘郁离被带走,祝英台急红了眼,索性道:“娘要打,连我一起打吧。钱是我给郁离的。主子的错,没必要让奴才担着!” 祝夫人见祝英台不仅完全没有理解她的苦心,还故意用她的话堵人,气得火冒三丈,“你若是不怕疼,尽管去吧!” 祝英台径直起身,急匆匆往外跑,不多时来到后院执行家法的地方。 见郁离趴在长凳上,一家仆手持木杖不断高高举起,快速落下,如急雨啪啪作响,眼泪止不住地流下,“住手!不准打!” 仆妇没有住手,祝英台整个人扑过去,用自己的身子挡在刘郁离身前,执杖人来不及收手,祝英台背部实打实挨了一击,只觉得骨头疼的快碎了。 “住手!”祝老爷突然赶到,身后还跟着气喘吁吁的银心。是她见情况不妙,及时去搬救兵了。 “英台,你没事吧?”见祝英台挨了一杖,祝老爷心疼不已,朝着行刑的家仆骂道:“小姐叫你们住手,你们聋了不成!” 仆妇满腹委屈却只敢认错:“是小人瞎了眼睛,聋了耳朵。” 祝英台扶起刘郁离见她面色青白,大汗淋漓却无一丝血色,心疼不已,不住哭诉,“是我害了你!” “别哭,路是我自己选的。”刘郁离扯动嘴角笑意没挤出来,反而溢出一丝殷红,紧接着眼前一黑,身子一软,人事不知了。 等刘郁离再次醒来,已是第二日下午,祝英台正坐在床边,看着手里的借据,泪水大颗大颗滴落。 两只手分别捏住借据一角,就要将东西撕毁,刘郁离却一把夺过,说道:“价值千两黄金呢。” 只见那张轻飘飘的纸上写着:本人刘郁离今向祝英台借取黄金百两,五年内十倍偿之。若是违约,罚刘郁离生生世世都做祝英台的....... 此处莫名出现一块墨团遮去原本的字迹,另一行写着借款时间“东晋380年3月15日。” 这个写法是错误的,因为东晋是后世的称呼,正确的应该是“太元五年”,太元是当今皇帝司马曜的年号。 错误是刘郁离有意为之,提醒她千万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借据是不能有涂抹痕迹的,这个规矩刘郁离清楚,当时她写好后交给了祝英台,如今借据被涂抹是谁所为,一清二楚。 被抹去的字是什么,她比所有人都清楚,那里原本写着“小丫鬟”三个字。 从一个自由平等的现代人到生死不由己的奴仆,这是刘郁离心中的恨。她自信能还上这笔钱,所以不介意发下最毒的誓言。 而此时取代“小丫鬟”的是另外三个字“好姐姐”。 多出来的字迹不是别人,正是祝英台的。 看着“好姐姐”三字,刘郁离心中动容。 银心端着熬好的药从门外走来,见人醒了,松了一口气,脸上多出几分喜色,“你醒了,快趁热把药喝了吧!” 刘郁离闻着身上浓重的药味,感觉到伤口处火辣辣的灼烧感已经褪去,就知道银心已经帮她上好药了。 她不想再喝黑漆漆的药汤,却见银心一副不肯善罢甘休的样子,只好深吸一口气,左手捏住鼻子,右手接过药碗,以视死如归的表情一口气喝下。 板子没打哭的人成功被药苦哭了,泪眼蒙眬,接过银心递过来的蜜饯,含在嘴里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祝英台双眼红肿如桃,不知哭了多久。刘郁离劝慰道:“英台,你该为我开心,我找到亲人了。” 祝英杰按她给的地址,找到了未来的宋武帝刘裕。 此时,刘裕还没参加北府军,开启他的传奇之路,而是在家乡以砍柴、打渔为生。 据说,他和刘皇叔一样卖过草鞋,刘郁离琢磨着她是不是也该去卖卖草鞋? 所谓亲戚关系是刘郁离编造的,但当她托祝英杰带着百金上门寻亲时,这份亲戚关系就由假成真了,刘裕轻而易举接受了自己有个远房小表妹,因天灾人祸流落在外的事实。 毕竟要没亲戚关系,谁会送这么多钱给一个陌生人? 刘郁离特意嘱咐过祝英杰,说是为了避免亲人忧心,只说她被祝府收留,千万不要提及她的身份。 祝英杰只当刘郁离放不下以前士族小姐的身份,不想被亲人看低,又念及祝英台的面子,便同意了。 “可是你和他们又不熟,还从没见过,他们不一定会……对你好。”祝英台本想说,他们不一定会认你,转念一想,郁离刚送了他们家重金,京口刘家应该没有这么忘恩负义。 但一想到,刘家很穷,祝英台怎么都不放心郁离回去。 郁离吃东西这么挑剔,吃饭要有荤有素,最好还要有饭后水果。果子只喜欢吃甜的,还喜欢在房间里摆放各种鲜花。 在刘家,郁离还能过上这样的生活吗?最重要的是她一想到郁离要离开,眼泪就止不住地流,“我不想你走。” “英台,你知道我不想做丫鬟。”刘郁离抽出手帕给祝英台拭泪,“当初要不是你,我连自己的名字都保不住。” 十年前,会稽发生水患,百姓流离失所,盗贼横行。原身一家听闻隔壁上虞县祝家庄正在收容流民,就想着迁往上虞,谁知在路上遭遇山贼劫掠,原身一家满门尽灭。 之后,再醒过来的就是后世的刘郁离了,前半个月她混在流民群里,跟着他们一起赶往祝家庄,哪怕再小心,依旧被人盯上了。 好在刘郁离也不是个善茬,一锅毒蘑菇放倒了觊觎她肉身的人,还收获了一点小钱。 此事过后,刘郁离决定找棵大树托身,祝家在当地名声很好,出了名的和善。她多方打探信息,进行背调时意外得知,祝家有八子一女,其中女儿名为祝英台。 此时,刘郁离方确定自己穿进以东晋为背景的梁祝故事里了,她的第一意识是祝英台可以为我所用。 不过略施小计,她就搭上祝英台,混进了祝家。 任谁看,上虞祝家绝对是一棵能遮风挡雨的大树,殊不知乱世将至,祝家会遭遇山贼劫掠,死伤无数。 而这次灾难只是开始,准确来说,祝家的灾难不过是乱世的一抹剪影。 一开始,刘郁离只把祝家当做成年前的跳板,但祝英台对她真的很好。 她想读书,祝夫人不准,祝英台就坚持让她当伴读。 她想学武,祝英台就给她创造机会偷师,还央求祝英杰私下指点。 她要借钱,祝英台二话不说就借给她。借条还是她主动写好逼祝英台收下的。 哪怕是祝夫人,看不惯她的出格行为,最多时不时敲打一番,从没用过阴私手段。 不管如何,祝家庇护了刘郁离十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努力保全自身时也少不得为祝家筹谋一番。 一年前,她以盗贼多发为名,劝祝夫人招募退伍士卒训练部曲,增强防守。不仅没被祝夫人采纳,还被认为行事僭越,心思不轨。 刘郁离没有气馁,转而想出另一条计策,让祝家抱下任皇帝刘裕的大腿。 之所以选择让祝英杰帮忙寻亲就是想给他创造一个结识刘裕的机会,万一发生了蝴蝶效应,两人成为至交好友,祝家的前途还用担心吗? 向祝英台借钱也是为了在祝英杰面前将这笔巨款的来源正当化,以祝英杰对妹妹的疼爱绝对会替祝英台隐瞒此事。 刘郁离的计划可以说是相当周密,算尽人心。唯独没算到一点,祝英杰晚归,引发祝夫人的连锁反应,以至于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几日后,谢若兰借着拜访小姐妹祝英台的名义,过来探望刘郁离,并带来了一个坏消息,谢家与王家的婚事绝无转圜余地。 刘郁离看到谢若兰脸上厚厚脂粉都遮不住的红肿,瞬间明了,利益当前,女儿又算什么?这门婚事,谢若兰从没说不的权利。 谢家与祝家是世交,谢若兰与祝英台自幼交好,并因此结识了刘郁离,三人志趣相投,情同姐妹。 当谢若兰同王家议亲时,刘郁离为了避免好姐妹走向原著被迫殉葬的悲惨命运,各种暗示她,王家有问题。本以为能就此斩断王谢联姻,谁知努力了一大圈,剧情又回到了原点。 若是昨日前知道此事,刘郁离定会沮丧、错报,但祝夫人的那顿板子打醒了她。对于未来,已有新的规划。扭头看向谢若兰,说道:“若兰,帮我做一件事。” 谢若兰点点头,没问什么事,因为她知道这件事必然是她有办法做到,刘郁离才会提出。 刘郁离:“我需要一份户籍,白籍,户籍上的信息为.......” 东晋当前户籍分为两种,一种是白籍,一种是黄籍。 黄籍是魏晋南北朝时期的正式户籍,登记在黄纸上,因此得名。 而白籍是特殊时代下的产物。西晋灭亡后,衣冠南渡,东晋在黄籍的基础上增设了白籍。 所谓的白籍,就是将北方迁移过来的士族专门用白纸登记,区别于南方原住民。 因白籍登记的皆是北方士族,天然享有不服兵役、不纳赋税、免于徭役等等士族特权。 谢若兰的父亲是上虞县令,一纸白籍对她来说,非是难事。 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刘郁离还打算使用“氪金”大法,将祝夫人赏赐她的十两黄金交给谢若兰,用来办事,怎么打点,谢若兰比她更清楚。 再后来,刘郁离拿到新户籍后,以投靠京口亲戚的名义离开了祝家。 一直到两个月后,谢若兰婚期将近,刘郁离才再度出现,有了之后的大闹王家。 大闹王家后,刘郁离提前来到清凉书院,等待着原著剧情正式上线。 但祝英台不知其中隐情,以为相见遥遥无期,直到此时再见刘郁离,呆呆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不知过了多久,温热的泪水涌出眼眶。 4、首席之争 祝英台上前两步,一把抱住刘郁离,“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银心捂住自己的嘴,忍住尖叫,小跑过去,“真是太好了。”兴奋的就差围着郁离团团转。 梁山伯第一次见祝英台如此失态,问道:“英台,这位公子是?” 祝英台抹去泪痕,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我们自小认识,她是我……哥哥,对,表哥。” 祝英台还想继续说什么,却被几声清亮的锣声打断,顺着声音望去,只见汉白玉铺就的广场上有人登高一呼,大声说道:“诸位同窗,吾乃太原王氏王复北,请为书院首席,不知大家有何意见?” 刘郁离想起之前同王复北的恩怨,打定主意,一会儿要好好教他如何做人? 今日是书院办理入学手续的时间,不少同学束脩未交,经义未领,连宿舍都未分配,认为此时定下首席未免太过仓促。 但也有人碍于太原王氏的权势,捧王复北臭脚,“士族排名,王氏第一。首席由王复北担任,理所应当。” 永嘉南渡后,司马睿就是在琅琊王氏的扶持下,定都建康,建立东晋。当时琅琊王氏的话事人王导能与皇帝同席而坐,才有了后来那句“王与马,共天下。” 太原王氏虽不如琅琊王氏尊贵,但两家祖上系出同源,皆属于周灵王太子晋一脉。 在这个门阀等级制度严苛的时代,这就是王复北傲气的资本。 祝英台有些不满,嘟囔道:“书院不是读书的地方吗?什么时候首席不看才学品德,光看出身?” 单看王复北的做派,想来是个嚣张跋扈的,这样的人凭什么做首席? 梁山伯憨厚一笑,劝解道:“只是个名头而已,不用太在意。” 刘郁离手摇折扇,摇摇头,开口道:“梁兄此言差矣!唯器与名,不可假人。” 先让子弹飞会儿,等反对者出声,王复北势要杀鸡儆猴,这才是她出手的时机。 不将事情闹大,惹得众人怨声载道,又怎能收买人心,显得她刘郁离不畏强权,敢于仗义执言。 果然不消片刻,人群中有人叫喊道:“王氏四杰才高德厚,未曾听闻有你王复北的名字?” 此人话里话外透露,在王家,王复北算哪老几?不过是个没落旁支,空有一个姓氏。如今却在书院抬出太原王氏的名头,纯属猪鼻子插大葱——装相。 有了第一个反对的声音,不少人跟着附和,“就是啊!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君子六艺,小弟不才愿意与王公子较量书法!” 人群中反对之声越发汹涌,此时几个虎背熊腰的仆从野猪一般横冲直撞,闯进人群,一把攥住一位瘦弱学子的衣领,蛮横道:“不把太原王氏放在眼里,胆够肥啊!” “打!给我狠狠打!让他知道马王爷几只眼!” 王家仆从粗暴地将学子拖曳出人群,又来到一旁的梁山伯面前,“刚才是你说话的?” 梁山伯呆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没说话啊!”他一心只想读书,没有多余的心思掺和这些杂事。 祝英台见状,怒斥道:“欺人太甚!” “就是你说要与我家公子较量书法的!”王氏仆从斩钉截铁道:“敢作不敢当,兄弟们给他长长记性!” “放开!”祝英台见梁山伯被两个仆从死死按住,心急如焚,“你们还讲不讲理?” “兄台,先不说你们抓错了人,就是有人出言反对也不该打人啊!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梁山伯试图与仆从分辨,“又闻忠善以损怨,不闻作威以防怨。” “兄弟们给我狠狠打!打到他说不出话来。”对着他们扯什么之乎者也,叽叽歪歪,太讨厌了! 高台上,王复北微微一笑,睥睨四方,厉声问道:“我当首席,谁反对?” 王家仆从的凶悍之举令人心惊胆战,原本喧嚣的人群噤若寒蝉。 机会来了。刘郁离眼中精光一闪,三两下踹开钳制住梁山伯的仆从,飞身一跃,登上高台,直面王复北。 “当首席,你配吗?” 酝酿好的台词,被人抢先说出,刘郁离心中讶异,顺着声音侧身看去,只见一位少年鲜衣怒马,疾驰而来,气势逼人,身后还跟着一队人马,浩浩荡荡。 除了不断逼近的马蹄声,一时间四下俱静,无人敢出声。 刘郁离后悔没早一点出手,以至于被人抢了风头。 随着哒哒的马蹄声越来越清晰,王复北慌了,问道:“你……你……你是谁?” “钱唐马文才。”声音一如主人的出场,霸道、桀骜。 随着距离不断拉近,刘郁离也认出了来人,竟是之前在王家交过手的死对头。 但王复北对马文才没有多少印象,一来当日宾客众多,记不清。二来当时他被人刘郁离劫持,性命垂危,哪里有多余的心思分给宾客。 见马文才来者不善,王复北立马自报家门,企图能用自己的身份吓退来人,“我是太原王家王复北。你要是敢碰我,王家饶不了你。” “钱唐是我马家的地方,还轮不到姓王的放肆!”说话间,马文才放开缰绳,一手持弓,一手从背后箭袋中抽出一支利箭,搭上弓弦。奔跑中,马背剧烈起伏,弓身纹丝不动,唯有弓弦被拉到极致,宛若满月。 马文才面无一丝表情,抬手就射,利箭带着破空声飞向王复北,而此时高台上的刘郁离与王复北仅有半个身的错位。 刘郁离眼中掠过一抹晦暗,多日未见,马文才还是如此嚣张跋扈,一言不合就动手。 此情此景,祝英台惊恐至极,“不要!”然而,站在台下的她根本来不及阻止。 漆黑的眼眸倒映出箭尖一点寒光,王复北眼一翻,腿一软,即将倒向身侧的刘郁离。 嘴角微微扬起,刘郁离抬腿一踹,踢飞王复北,同时微微侧身,飞箭擦肩而过,毫发未伤。 她早就看出这一箭只是虚张声势,杀不了人。 士族最看重的就是脸面,王家作为顶级门阀,不管王复北本人在王家多么微不足道,一旦他被人在众目睽睽下射杀,折损的都是王氏一族的面子。 马文才行事看着肆无忌惮,实则留有分寸。 王复北一死,马家就会得罪王家。但王复北没死,这就变成同学之间的胡闹,无伤大雅。 刘郁离有心借马文才这一箭杀了王复北,却又担心两家撕破脸,殃及她这个池鱼,或是干脆把她当成替罪羊。 虽不能借刀杀人,并不意味着刘郁离什么都没做,刚才踹向王复北的那一脚,足够让他伤筋动骨一百天。而她下一个目标就是马文才。 手腕发力,刘郁离掷出折扇,张开的扇面带着劲风,如一把锋利的飞刀朝着马文才袭去。 刚刚射出一箭,志得意满的马文才没想到会有人突然对他出手,反应慢了一秒,扇面的弧度唰唰擦过他耳边的鬓发,几根发丝应声而断。 马文才当即大怒,踩着马背飞身而起,一个侧空翻,长臂一伸,擒住了飞扇,落地后,定睛一看扇面上写着一行墨字,“我见青山多妩媚”。 银色的扇面冷若冰雪,金色的扇骨闪烁着凛冽光泽,超乎想象的重量告诉马文才这是一把真正的凶器。 被人当众落了面子,马文才脸上浮现出一丝阴鸷,不远处有一人自高台上一跃而下,朝着此处走来。 只见那人玉面含笑威不露,未曾开口已惊人。“文才兄刚才请我欣赏了你的箭。礼尚往来,我也该回敬一二才是。” “此扇如何?我可是特意请文才兄赏析的。” 说完,刘郁离伸手递出手中的箭,示意马文才交换。 “巧言令色。”马文才手持折扇悍然刘郁离发动攻击,厉声道:“想要拿回东西,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刘郁离一边躲避马文才的攻击,一边惊呼道:“不想我和文才兄竟是同道之人,都喜欢用本事说话。”说话间,扫堂腿毫不犹豫攻向马文才下盘。 两人一个持扇,一人持箭,你来我往数个回合,一时间难分高下。 马文才暗自惊讶,此人武功乱七八糟,不成体系,偏偏力大无穷,一力降十会,弥补了招式上的弱点。 刘郁离也没想到马文才比上次交手更为难缠,出手狠辣,招招致命。 打着打着,马文才发现对面竟把他当成偷师对象,简直要气个半死。“小人行径,你无耻。” 刘郁离不满地反驳道:“这叫兼百家之长。” 要不是为了隐藏身份,她高低得问一句,“强盗比小偷高尚吗?”也不知道是谁,初见时就紧追不舍,一心想抢天雷术? 马文才一掌将人推开,“跟你交手,真是丢了本公子的脸。”偷师历来是学武之人的大忌。此人不以为耻,反而为荣的模样真令人恶心。 刘郁离微微一笑,以最真诚不过的姿态,说道:“我就不一样了,跟文才兄交手,长了本事。” 吵架这种事,认真你就输了。因此,刘郁离越是云淡风轻,马文才越是生气,冷笑道:“若是有朝一日被人废了武功,希望你到时候还能这么嘴硬。” “要废也是先废你的。”祝英台被马文才诅咒的话气得不轻。 她知道为了这身功夫,刘郁离吃了多少苦。明明一个很懒的人却每日早起晚睡,勤学苦练,但凡有一丝懈怠,郁离都不可能有今日身手。 马文才不屑道:“偷师的又不是我。” “这是我的事,就不劳马公子费心了。”刘郁离明晃晃指责马文才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按照江湖规矩,偷师被发现是要被武功主人废去武功的,刘郁离并不在意,因为她又不混江湖,她的未来在战场,要不是年龄不够,她早就去参军了。 入学是要事,岂能因此等小人耽误。临走前,马文才回头深深看了刘郁离一眼。 围观了全程的银心第一次觉得刘郁离在祝家还是很收敛的。最起码,她对祝夫人还是很客气的。“郁离,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也是祝英台的疑问,郁离不是去京口投亲了吗? “当然是知道你们在这里,我才来的。”刘郁离朝着二人俏皮一笑。 她来书院目的有三,第一,学习本事。闭门造车是不行的,她在祝家全靠自学,没有经过正规教育,这不利于她以后的职业规划。 第二,做实她的假身份。书院里多是士族子弟,这些有着澄澈眼神的古代大学生就是她身份的最佳证人。谁会觉得一个与众多士族子弟交好,还在知名书院深造过的人身份有问题? 第三,当然是为了保护祝英台。这版梁祝故事,她看过的时间太长,虽知道结局,很多细节却已忘记。马文才为了拆散梁祝做了不少坏事,她害怕祝英台受到伤害。 刘郁离突然间想起了什么,朝着一处人群跑去,“王兄,没事吧?” 希望她那一脚能如愿将王复北送出书院。 5、看人下菜 此时王复北倒在地上,昏迷不醒,身边只有梁山伯和一位粉衣女子。 原来早在刘郁离与马文才交手之时,善良的梁山伯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跑去看热闹,反而默默来到王复北身旁,探查他的情况。 梁山伯粗通医理,诊脉后确定王复北没有性命之忧。但他不知如何救治,就在此时医舍的大夫谢若兰出现了,一袭粉衣秀美如桃,举止娴静,出尘脱俗。 谢若兰精通医术,一番诊治下,很快得出结论,“他是惊吓过度导致的昏迷。” “那一箭实在是太惊险了!”刘郁离掐准时机插话,暗示人是马文才吓晕的。 谢若兰查看王复北腿伤时,注意到他衣衫下摆残存着一点印记,隐约是个脚印,也不知他的腿伤是否与此有关?“他的腿断了,得用担架将人抬到医舍。” “王兄是有福之人啊!”刘郁离以袖掩面遮住脸上的笑意。 众人纷纷不解,怎么腿断了,还是有福之人? 刘郁离压下上扬的嘴角,一唱三叹道:“王兄的腿虽然断了,可他的命保住了啊!要不是我眼疾手快推开王兄,王兄今日就要命丧黄泉了。” 明知道马文才的那一箭只是吓唬王复北,刘郁离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救人”,一是为了用救命之恩拿捏王复北。二是借机搞事为祝英台报仇。三是报复王家的骗婚之举。 众人心想是啊,虽然断了一条腿但人活下来了。腿断能医,命没了可医不了。 “王兄,一定是你昏倒时,不小心跌断了腿。”刘郁离继续带节奏,开始茶言茶语,“怪我,要是我推你时力气小点,兴许你就没事了。” 谢若兰:“王公子的腿断的十分整齐,没有碎骨,已是大幸。”要是有碎骨,断截面对不齐,人就瘸了。 “刘公子无须苛责。事态紧急,你能推开王公子,救他一命已经很不容易了。”梁山伯见刘郁离一脸忧虑、关切,担心他太过自责,好心出言安慰。“刘公子,若是过意不去就帮忙抬人吧。” 刘郁离点点头,情真意切道:“就让我为王兄多做一点事吧。”她势必要让所有人知道她刘郁离是王复北的救命恩人。 不多时,有学子取来了担架,刘郁离和梁山伯帮忙将人抬到了医舍。 祝英台与银心跟在人群后面,嘴角飞扬。要不是刘郁离早有暗示,在看见谢若兰的第一眼,两人就要拉住谢若兰相认了。 祝英台:“银心,书院是个好地方,我该早点来读书的。” 在这里,兰姐姐的一身医术有了用武之地。郁离再不用偷偷摸摸的习武,被人嘲笑山鸡也想当凤凰。 书院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不许女子读书,以至于她现在和兰姐姐“男女有别”,不好亲近。 忽然间,她又想起郁离的那句话,“相信我,用不了多久我们会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重逢,那天阳光明媚,春风正好。” 祝英台环顾四周,一颗心如被太阳晒过,暖洋洋的,“钱唐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等谢若兰诊治完病人,并用银针吓退那些没病装病想要亲近佳人的风流学子,医舍里终于迎来久违的清静。 银心负责把风,刘郁离三人在医舍后院,寻了个僻静地,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 祝英台满腹疑问,“兰姐姐不是嫁去了王家,怎么会成书院的大夫?” “若兰的未婚夫在婚前病亡家,婚事没成。”刘郁离完全不提自己是怎么大闹婚礼,将王家上下搅得鸡犬不宁的。“至于其余的事,以后再细说。” 谢若兰点点头,一副刘郁离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安顺模样。 祝英台也知道此地不是谈话的好时机,转而问道:“不是说书院不许女子进入吗?郁离,你又是怎么知道我来清凉书院读书的?” 谢若兰瞥了一眼刘郁离,示意她快解释,只见刘郁离唰一声抖开折扇开始表演,“本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知八百年,后知八百年,还有什么算不到的呢?” 祝英台提醒道:“正经点!” 刘郁离收起玩笑模样,认真道:“氪金大法。我给清凉书院捐了一栋楼。”准确地来说是价值一栋楼的束脩。清凉书院束脩最低十两黄金,上不封顶。而她足□□了一百两黄金的束脩。 “外加若兰贴钱上班。”刘郁离补充道。 她比祝英台提前半个月来到书院就是想着能给谢若兰找个安身之地,一开始任她好说歹说,山长就是不同意让谢若兰以女子身份在书院行医。 哪怕她使出了终极氪金大法也是无用。 直到山长夫人突然中暑,谢若兰当场施针救人,山长见谢若兰虽为女子但医术精湛,又欠了人情,只好勉强同意,对外宣称谢若兰是夫人的表侄女,算是亲眷。 书院虽然提供医舍,但从大夫到药童,从看诊到拿药,全是谢若兰的钱,她娘留给她的嫁妆,一下子去了一半。 刘郁离叮嘱道:“英台,我们与若兰的关系最好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谢若兰对外身份是山长夫人的表侄女,怎么能认识两个外男呢?谢若兰身份敏感,若是三人走得太近,引起别人怀疑导致谢若兰身份泄露就不好了。 祝英台知道其中顾虑,点点头说道:“你放心,就是山伯我也不会说的。” 三人又说了一些体己话,因医舍人来人往,眼睛众多,便散了。 转眼已至下午,刘郁离打算陪着祝英台、梁山伯先把束脩交了,然后一起去宿舍。 路上三人闲话,刘郁离看着梁山伯问道:“梁兄,可知道王家家仆为何会认错人?” 梁山伯不明所以,认错就是认错,还能有别的原因。不过,他试着猜测了一下,“因为我与那人站得近?” 刘郁离摇摇头,转头问身侧的祝英台,“英台,我们与梁兄有什么不同?” 当然是性别不同啊!这是祝英台的第一意识,随后她就反应过来,郁离指的绝不是此事,抛开性别,她们与山伯有什么不同的? 祝英台先是扫了一眼自己,又看了一眼郁离,最后视线停留在梁山伯身上。 梁山伯被祝英台长久的打量盯得不自在,扯了扯身上衣衫,问道:“我有什么问题吗?” “我明白了!”祝英台恍然大悟,“山伯的衣服不如我们的鲜亮,而且他没有佩玉。” 祝英台是女子,对衣着装扮本就敏感,又生性聪明伶俐,很快看出问题的关键。 三人的儒衫虽皆是丝绸所制,抛开款式上的差别,她与郁离的色泽鲜亮,飘逸灵动,一看就是新衣,而且价值不菲。 而山伯的丝绸老化,光泽不复,明显是洗过多次旧衣。 她身上的腰带镶金嵌玉,还挂着一枚雕花蝴蝶玉佩。 郁离身上则是温润如脂的白玉双鱼配,乃是和田玉所制。 唯独山伯腰间空空,不饰一物。 先敬衣衫后敬人。祝英台一下子想明白了,“王家的家仆看人下菜。” 刘郁离补充一点细节,“站在梁兄身边,第一个开口反对的人名叫陆时。”她比祝英台来得早,不说认识绝大部分人,但其中的哪些人可以为她所用,早已扒拉的明明白白。 “吴郡陆氏?”祝英台说完,见郁离点点头,脸上先是一怒,凭什么他惹的祸让山伯背锅。不多时,理智回归,神色缓和。 不是姓陆的让山伯背锅,而是王复北欺软怕硬,选择了无权无势的梁山伯。 听到此处,梁山伯方明白从来没有认错人,一切都是安排好的。“想不到山伯一介书生,不知不觉中被人当成肉包子啃了一口。” “我以为王复北就是个嚣张跋扈的小人。”祝英台又想起了一件事,反对王复北的人不少,为什么王家家仆只挑了梁山伯与那个瘦弱的学子下手,而没有将所有反对者一网打尽。 现在看来王复北只想杀鸡儆猴,并不想把人全得罪了。 “嚣张跋扈不等于没脑子。”见祝英台若有所思之态,刘郁离十分欣慰,不枉她特意将此事背后的算计挑明,让祝英台能多点防范之心。 刘郁离继续补充说道:“王复北为什么要这么仓促争夺首席之位。因为他知道仅凭姓王,不足以服众。故而,先发制人。” 闻言,梁山伯点点头,有些不解,叹道:“不过一个首席,至于费这么多心思吗?” “仅是一个首席之位,王复北自然不会大费周章。”刘郁离开口解释其中门道,“朝廷有令,各书院以九品中正为样,设品状排行,品状高显者,将有机会出仕。” “清凉书院是钱唐知名书院,如果王复北是首席,举荐名单上必有他的名字。”何谓首席,众学子中的第一人。如果九品中正考评中的上品,没有王复北的名字,就是打清凉书院的脸。 换言之,首席相当于保送加上岸,是以,王复北一来就要争此名额。 梁山伯点点头,“原来如此!” “你这笨鸡!”祝英台见梁山伯一副淡然开朗的模样,不由得嗔道:“你也不怕以后但凡有人想要杀鸡儆猴就认准你这一只鸡了,怎么办?” “英台,你很有预言家的天赋!”刘郁离突然插了一嘴。在梁祝故事里,梁山伯经常被当成软柿子,谁都想捏一把。 梁山伯倒不像祝英台一样忧虑,豁达道:“世上虽有王复北这样欺软怕硬的坏人,但也有刘兄这般敢于伸张正义的好人。山伯何惧之有?” 刘郁离看着梁山伯笑而不语。属于梁山伯的难关,她不会帮忙,这些困难他必须自己走过来。 按照原著剧情,梁山伯的第一个劫难就要来了,如果渡不过去,他将不能留在清凉书院。 6、入学风波 孙夫子坐在桌后,一左一右各立着一名杂役。 打开梁山伯奉上的名帖,开口道:“会稽梁山伯,束脩黄金十两。”孙夫子眼皮一掀,问道:“寒门?” “是。”梁山伯点点头,十分坦然。并不以自己出身寒门为耻,终有一天他会让梁氏重回士族行列。 孙夫子扔下名帖,下巴一抬,说道:“清凉书院不收寒门。” “什么?”梁山伯瞳孔放大,十分惊讶,“清凉书院从来没有这样的规矩啊!” 时下书院不少,有些书院标榜只收士族子弟,但清凉书院不计出身,他在来之前早已打探好了,确定清凉书院收取寒门子弟才上门的,怎么突然变了规矩? 他一阵小跑来到书院牌匾处的石碑,上面写着几行字,首行一排大字上书:清凉书院入学规矩。 下面跟着三行墨字: 第一,不备束脩者,不收。 第二,不通诗书者,不收。 第三,品德不佳者,不收。 看到规矩没改,梁山伯松了一口气,急急回转,不小心撞上一旁扫地的杂役,“老伯,抱歉!”他伸手扶住即将倒下的老人。 祝英台也看到了石碑,有些生气,说道:“上面哪一条写了寒门不收?” “是啊!”一时间附和者众多,他们皆是从外地来的学子,哪里知道清凉书院修改了入学规矩。“怎么能这样啊?” “我可是从千里之外特意赶到清凉书院的,若是书院不收,一来一回连其他书院的入学时间都错过了!” “凭什么说不收就不收,书院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你一言我一语,顿时吵吵嚷嚷,听得孙夫子头疼,“我说不收,就不收!” 清凉书院为什么突然改了规矩,其中内情刘郁离清楚。 今年年初清凉书院放出消息,每年将至少邀请一名名士来书院担任客座讲习,第一时间来清凉书院读书的学子远超往年。 生源数量骤增,孙夫子便提议山长今年只收士族子弟。 山长明白其中顾虑,书院能收的人就那么多,若是收了寒门子弟,而将士族拒之门外,无疑会得罪人。无奈之下,只好答应。 梁山伯走到众多寒门弟子面前,不知说了什么,原本躁动不安的人群逐渐平静下来。 不多时,他重新来到孙夫子面前,恭敬施一礼,说道:“书院突然改了规矩必是事出有因。” 孙夫子一捋山羊胡,老学究般地点点头。等听到梁山伯说:“清凉书院享誉钱唐,我等皆是慕名而来。”脸上不住浮现一丝自豪之意。 梁山伯的姿态十分谦卑,“还请夫子看在我们一片向学之心上,告知一二,学生感激不尽。” 孙夫子有些为难,见状梁山伯又说道:“这么多人看着,若是不给个说法,岂不是让人平白误会清凉书院朝令夕改,无德无信。” 这话说到孙夫子心坎里了,嘴唇几次张合,最终叹了一口气,“不是书院不想收,只是书院地方有限,最多只能收三十名学生。” 剩下的话,孙夫子没说。但梁山伯已经明白了,今日来的学子少说也有四五十,除去十多位寒门子弟,其余的皆是士族。 梁山伯再拜,“听闻山长乃是魏王之后,颇有先祖遗风。” 魏王是曹操的封号,山长曹荣据说是曹操重孙秦王曹询的后人,一直没有出仕,反而在钱唐建立了一所书院,因建在清凉山上,故以清凉为名。 先祖遗风是个夸谁都不会出错的词,因为没有人会跳出来说,我是不肖子孙。 何谓不肖就是不相像,在世人眼中,后人与先祖相像那是绝对的孝顺。 面对梁山伯戴过来的高帽,山长本人尚不能反驳,孙夫子又能说什么。 “魏王生平最重唯才是举,山长秉持先祖遗风,清凉书院向来不与其他书院一般坚持只收士族子弟。” 梁山伯掷地有声,说道:“清凉书院有三不收,我等已自备束脩,又通诗书。今日若是退走,岂不是落下品德不佳的污名。” 梁山伯三拜,说道:“我等寒门子弟愿与其余人比试一番,若是输了也是我们技不如人,而非品德不佳。” “还请夫子给我们一个机会!” 梁山伯说完后,站在他身后的十多位寒门子弟纷纷弯腰施礼,齐齐请愿,“还请夫子给我们一个机会!” 围观了全程的刘郁离为梁山伯的表现,忍不住喝彩。他这一番话,情理兼具,不卑不亢,既保持了寒门学子的风骨,也给攀权附贵的清凉书院留足了颜面。 孙夫子被梁山伯架到台上,上下不得,不允许的话,那就是书院认定寒门子弟品德不好,这些人岂肯善罢甘休。 若是允许,士族子弟又岂会同意?他们本来能靠身份就进书院的,现在反而要与别人比试。 赢了还好说,输了的话,那真是里子面子全丢了,怎么算都是赔本买卖。 因而,在孙夫子开口前,不少士族子弟纷纷开口,“我们凭什么要跟你们比?” “士族与寒门本就不可同日而语。我们与你们比试,岂不是自降身份?” “就是啊!是书院不愿收他们,他们就要抢我们的入学机会,真是没天理了!” 祝英台上前几步,走到士族学子面前,说道:“是不想比,还是不敢比?” 这招激将法一出,不少心高气傲的士族子弟按捺不住了,“比就比,谁怕谁?” “论才华还是我们士族更胜一筹,寒门算什么东西?” “祝英台你算哪边的?”马文才认出了祝英台,挑眉一笑,嘲讽道:“士族与寒门为伍,本就为人不齿!你站出来为寒门说话,是想背叛士族吗?” 不收寒门子弟是书院的决定,矛盾也是二者之间的。士族本应置身事外,坐看风云起。 无论结果如何,他们尽收渔翁之利。 没想到祝英台一句话,就想将士族利益拱手让出,真是岂有此理。 寒门团结一心,祝英台不维护己方利益,反而为对方说话,无疑是在分裂士族。 同样的想法,陆时心里也有,站出来说道:“祝英台,别忘了你的身份!” “叛徒!”从众是人的天性,人群中传来讨伐祝英台的声音。“祝英台是叛徒!” 群情激愤,祝英台惊得后退一步,只看到无数手指朝着她指指点点,无数张嘴开开合合,好像要把她吞了。 祝英台想得很简单,无关身份,书院收学生难道不该择优录取吗?既然如此,大家比试一番,能者上,庸者下,不是常理吗? 为何她反而成了叛徒? 梁山伯走了几步,站到祝英台身前,说道:“此事与英台无关,有什么事冲我来。” 他知道祝英台心思单纯,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没想到此事会波及他,心里十分愧疚。低声说道:“对不起,英台。害你受连累了!” 梁山伯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必然惹怒士族,但书院不愿意为寒门得罪士族,他只能自己出头,要不然寒门弟子将无书可读。 一寸光阴一寸金,若是今日不能入学,便要再耽搁一年,不说别人,就是他自己也耽搁不起。 祝英台摇摇头,脸上的震惊之色未褪,双手握紧拳头,自梁山伯身后走出,“我祝英台做认为自己对的事,绝不会因为别人的批评就改变自己的立场。” “今日若是被拒之门外的是士族子弟,我也会同意公平比试的。” 马文才笑意不达眼底,悠悠然开口道:“既然如此,祝英台你为何不把自己的名额让给梁山伯?” 凭什么士族的既得利益要让给寒门,祝英台莫不是脑子有问题,有把刀插向自己的吗? 马文才的挑拨之意,祝英台看得清楚,她眼神坚定,直言不讳道:“英台不敢言让。” 见马文才一脸轻蔑之色,她继续说道:“若是我比试不如别人,这个名额本就不是我的,何谈让字。” “若是我胜了,凭本事争来的东西,又为何要让出去?” “山伯能赢,是他的本事,用不着我让。他若是输了,那也是他的事,不配我让。” 一个让字是对她与山伯两人的侮辱。 “英台,说得好!”梁山伯拍掌称赞。 一旁的刘郁离面露微笑,仿佛看到自家小白菜在一夜间长大了不少。作为故事的男女主,他们自有过人之处,又何须她的帮助。 对于此版梁祝,刘郁离印象最深刻的是作者塑造了一群鲜活可爱的人,然后在结局一个个撕碎给你看,尽数陪葬在东晋的坟墓中。 谢若兰:一腔热血化云烟,玉陷泥淖香魂断。 祝英台:一身红装归黄泉,求得自由孝难全。 梁山伯:一心为民不假年,千里孤坟负红颜。 至于自己的结局,刘郁离心知肚明,不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就是马革裹尸没草中。 此时,左侧是以马文才为领袖的士族,人数众多,气焰旺盛。 右侧则是以梁山伯为代表的寒门,寥寥十多人,神色肃穆。 他们分立左右,剑拔弩张,空气冷凝到冻结,冲突一触即发。 众学子中唯有两人是特殊的,祝英台站在两侧人群的正中间,似乎哪一边都不是她的归宿。 而刘郁离置身人群外的高地,静若修竹,俯瞰全场。 “够了!”一道陌生的声音打破宁静,众人回头,只见一个拿着扫帚,身穿杂役服的白胡子老头正气势汹汹地走来。 7、好戏不断 “山长!”孙夫子一语道破来人身份。 众学子讶异之余,纷纷施礼拜见,“山长!” 山长走到众学子面前,渊渟岳峙,压得所有人不敢直视,环顾一圈后,锐利到冰寒的眼眸锁定在一人身上,厉声道:“梁山伯,看你干的好事!” “比试?”山长冷冷看着梁山伯,问道:“你以为天下就你一个聪明人吗?” “说得倒是容易。这里共有四十五人,比什么?怎么比?什么时候比?是能一朝一夕解决的吗?” 况且谁来评判,评判标准又该怎么定? 如果书院有能力在短时间内组织一场如此大型的考试,他为何不直接将人全部收下? “山伯知道。”梁山伯跪倒叩拜,说道:“比起无书可读,这些麻烦又算什么?” “若是书院缺少桌椅板凳、经义教材,我们愿意自己想办法克服。只求山长给我们一个读书的机会!” 寒门子弟纷纷跟在梁山伯身后,齐齐跪下,高声喊道:“求山长给我们一个读书的机会!” 孙夫子所面临的压力转眼间给到山长,山长抬眸看了梁山伯一眼,意味深长,“倒是我小看你了。” “你想要的根本不是比试,你想逼我出面收下你们。” 梁山伯本想解释,他虽看出老伯身份不凡,但没有想到老伯就是山长。 他想的是,闹大了,山长必然会出面。哪怕山长不答应,见到人,他也有一线生机。若是山长答应,自然更好,反正结果不会更差了。 梁山伯弯腰伏在地上,再次叩拜。山长既然愿意出面,没有一上来就彻底拒绝,说明还有希望。 “只要书院愿意收寒门子弟,无论怎样惩罚山伯,山伯都心甘情愿。” 山长胡子一动,问道:“只要书院愿意收寒门子弟,什么样的惩罚,你都认是这样吗?” 见梁山伯点头,山长又问:“如果这个惩罚是不收你呢?你带头闹事,收了你岂不是落了书院的面子?” 山长的话让跪着的众寒门弟子心里七上八下,膝盖下坚硬的石板也没能泯灭希望带来的芳香,一个个心思浮动。 看到此情此景的马文才忍不住勾勾嘴角,还以为这些穷酸鬼铁板一块呢?原来不过如此! 只可惜看不到梁山伯的脸色,想必精彩极了。辛苦一场却是为人作嫁。 不同于刘郁离看好戏的表情,祝英台是真心诚意地为梁山伯担忧。 山伯该怎么选?同意山长的话,他将无书可读。不同意,就会连累所有寒门子弟。 以山伯的性格,他必不会为保全自己而舍弃同伴。 祝英台忍不住攥紧袖口,心如油煎。 山长再次问道:“梁山伯,你愿意吗?” 梁山伯挺直脊背,直视山长,开口说道:“山伯不愿。” “山伯也是寒门子弟,不该被排除在外。” 山长微微低头,刀子一样的目光,落在梁山伯的脸上,“你是坚决不肯了?” 见梁山伯一副坚持到底的姿态,山长说道:“我以为你是个心有大义的孩子,不想是我错看了你。” 他抬头,转向梁山伯身后之人,问道:“他不肯,那你们呢?” “是与他一起离开,还是留下来?”尖锐至极的问题就这么被摆上台面。 站着的人群传来一片唏嘘,跪着的窸窸窣窣。 有一位蓝衣公子自人群中蓦然站起,一把推开同伴的手,出声道:“学生常无名见过山长。” “学生愿意与梁山伯同进退。”他眼神坚毅,毫不畏缩,“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之冻毙于风雪。” “是吗?”山长看向梁山伯,“你的同伴肯为你放弃唾手可得的机会,你难道就不肯为他们退一步吗?” 梁山伯弯腰再拜,抬头回话道:“学生愿做子路,不为子贡。” “好一个愿做子路,不为子贡!”山长语调平缓,周身的威压却是一阵强过一阵,“这是拿孔夫子堵我呢?” 子路与子贡皆是孔夫子的学生,两人各有一个出名的典故,分别是子路受牛、子贡赎人。 子路受牛是指子路曾在河里救了一个人,那人给子路送了一头牛,子路坦然接受了。 世人嘲讽子路贪财,孔子却夸子路做得对,行善事得善报,这样大家就更愿意做好事了。 子贡赎人则是指春秋时的鲁国有一道法律:如果鲁国人见到在外沦落成奴隶的同胞,将人花钱赎回来,就能获得国家的奖励。 子贡赎人后却拒绝领受奖励,孔子知道后认为子贡做错了。今后,鲁国人将不会再花钱赎回同胞了。 因为做了好事,不仅没有回报反而要损害自己利益。 梁山伯自称愿做子路,不为子贡。意思是他不肯放弃入学,山长如果不收他,就是违背孔圣之道。 山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圣人之道,岂是我这个小小山长能违背的。” 闻言,梁山伯眼睛一亮,喜不自禁,“多谢山长!” 常无名重新跪下,跟着众人叩拜,“多谢山长!” 与寒门子弟的兴高采烈不同,士族子弟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书院超负荷收人,必将损及他们的利益。 山长看着梁山伯,好奇地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我的身份的?”他身上的衣服就是学院的杂役服,而且他扫地时绝没有趁机偷懒看戏。 梁山伯站起来,看了一旁的祝英台一眼,这是他的功劳。要不是祝英台提醒,他还不知道一个人的衣着装扮有这么多的门道。“山长的鞋子是青云靴。” 青云靴是民间根据官靴仿制的,鞋底比一般的鞋底厚且软,还不易滑。最适合上朝时长时间站立的官员或者是出门远行的人。 出门前,他娘听闻青云靴既舒服又寓意好,便想给他买一双,谁知一问,价钱十万。 梁山伯当然不愿意买这么贵的鞋,不是买不起,而是没必要。 他能拿出黄金十两的束脩,难道还裁不了一身新衣服或者买双新鞋吗? 在他看来,衣服鞋子干净整洁就好。若是因水洗日晒,折了颜色,好好的东西就扔了,实在太过奢靡。 山长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鞋子,心道,他老人家年纪大了,穿双好鞋,不应该吗? 臭小子,眼太尖了。 山长又问道:“如果我今日不出面,你当如何?” 梁山伯憨厚一笑,坦然道:“别人山伯不知道,但山伯自己肯定会赖在书院门口不走。” 好小子,我出不出面都赖上我了啊! “最后一个问题,你明知王家的两个仆人听不懂你的话,为何还要与他们多费口舌?” 这小子也不是个迂腐的,为何如此行事?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出自《召公谏厉王弭谤》。意思是阻塞老百姓的嘴,就好比阻塞河水。如果河水阻塞后,一旦再决堤,就会伤到很多人。 我闻忠善以损怨,不闻作威以防怨。出自《左传·襄公三十一年》,大意是我听说过用忠诚和善良来减少怨恨,但没有听过用权势来防止怨恨的。等同于以德服人。 提及此事,梁山伯有些意外,“山长,您看到了,为什么不阻止?” 山长:“什么事都管,早晚累死我老人家。” 梁山伯嘴唇张合,想说什么,最后回避了这个话题,转而回答起山长的问题,“这两句话,山伯第一次听时也不懂。后来听到多了,慢慢就懂了。推己及人.......” 梁山伯腼腆一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山长却看明白了他的本意,“你认为他们也能读书?” 门阀士族垄断了知识,他们连与寒门一起读书都认为是耻辱,更不用提仆从等卑贱之人。仆从读书不是上进,而是造反。 梁山伯还没有说什么,祝英台插话道:“他们有眼、有耳、有嘴,能看、能听、能说,为什么他们不能读书?” 梁山伯微微颔首。奴仆也是人,只要有向学之心,为什么不能读书呢? “他们如果有机会读书,说不定还会胜过我们。郁离……”读书就很好。祝英台意识到差点失口,紧急补救,“郁离也这样认为。” 山长摸着胡子,看着两人,目光里藏着说不出的深邃。不多时,说道:“至于你们入学,缺什么东西,你们问他。” 顺着山长的手指,梁山伯看到了刚走过来的刘郁离,“学生明白。” 刘郁离没想到她只是看个戏,还能给自己招来麻烦,推脱道:“这不好吧!在其位谋其政,我只是个学生。” 山长微微一笑,白花花的胡子乱颤,低声问道:“刚才的戏好看吧?后面还有。”说完,背手而去。 等祝英台、梁山伯交完束脩,跟着刘郁离赶往宿舍已是夕阳西下。 刘郁离:“英台,告诉你一个坏消息。” 祝英台见刘郁离一副恶作剧的表情,心生不妙,明知不该顺着她的话问,偏生忍不住,“什么坏消息?” 刘郁离:“书院收的人多了,宿舍住房不够用,需要两人一间。” 三十个学生,原本一人一间,正好。现在多了十五个寒门子弟,每人还带着一个书童,原本的单间就成了双人间。 祝英台一听,小脸一垮,她可从没与人同住过。哪怕是银心、郁离晚上值夜,也都是睡在一旁的套间。“真不能一人一间?” 梁山伯:“对不起,我又连累你了。” 他刚逼着山长把人收下,若是再提出一人一间,山长一定会直接把他从山上踹到山下的。 看到梁山伯如此愧疚,祝英台依旧说不出安慰的话,她好惨!怀着最后的希望看向刘郁离,“郁离,你是不是漏掉了一个好消息?” “虽然……我想说……”刘郁离的虽然听得祝英台心都要碎了,“能安排我们俩同住吗?” 这是最好的情况,她和郁离皆是女子,同住也没什么。 “虽然……我想说没有。”刘郁离补完后面的话,“但没有好消息是不可能的。” 祝英台美丽的小脸光芒顿生,“你是说我们俩住一起?”这消息好到有点不敢相信。 “当然了!”刘郁离十分得意,她提前入学这么多天,不就是想着同师母打好关系,利用先机,在宿舍名单上做手脚吗? 然而,刘郁离的骄傲面具在公告牌上看到名单的那一刻碎了。 8、宿舍风波 刘郁离惊呆了。祝英台怎么会和梁山伯同住? 师母明明答应过她,会让她与祝英台同住。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祝英台拉了一下刘郁离衣袖,低声问道:“怎么回事?”郁离办事一向稳妥,从来没出过岔子。 更让刘郁离无法接受的是她居然与马文才分配到一起了。不行,这个室友她绝不接受。 比刘郁离更气愤的是那些士族子弟。他们脑海中压根就没有与人同住的意识。这些金尊玉贵的人,哪里想过一间房还能住两个人? 马文才很聪明,看着布告上新鲜的墨迹,就猜到这是新出的安排。 书院多收了学生,本来一人一间的,现在要改成两人一间。 聪明人也不止马文才一个,很快意识到背后的原因,愤愤不平,“凭什么那些穷酸鬼一来,我连房间都要分他们一半?” “就是啊!这些人得寸进尺,太欺负人了!” “这事我们不能忍,要不然那些泥腿子早晚爬到我们头上?” 陆时看了一眼马文才,“文才兄,不如同去?”他朝着山长所在的地方,使了个眼色。 刘郁离对这个结果也不满意,跟在他们后面,想着能不能浑水摸鱼,求师母开个后门。 等众人到时,就看到山长连同夫人正在厅堂用膳,山长眼皮也不抬一下,拿着筷子继续夹菜。 马文才伸手阻拦后面的人,说了一个字:“等!” 刘郁离摇着扇子,左右为难。山长有意给马文才他们一个下马威,这一等少说半个时辰,她要耗在这儿吗? 若是不在这里等,她万一错过重分宿舍的最佳时机该怎么办? 刘郁离一脸纠结时,忽然看见房间内的山长夫人正朝她摆手。灿烂的笑爬上眉眼,立马越过众人进了房间,惊掉一地的下巴。 此人莫非是山长夫人的后辈? 山长低声说道:“夫人,外面这么多人,你单把这小子招来做什么?” 山长夫人翻了个白眼,“我就喜欢这俊后生,怎么了?” 她就没见过比郁离更贴心的孩子。十根手指有长有短,她偏心正常。“樱桃,给郁离添副碗筷。” 刘郁离看着满脸不善的山长,嘴上说着,“这不好吧?”接碗筷的手是一点没犹豫。“师母,吃鱼。” 拿到筷子,刘郁离先给山长夫人挟了一块鱼肚子处的肉,师母爱吃鱼,又厌恶鱼刺,这个位置无复生小刺,刚刚好。 “真是个好孩子!”山长夫人看刘郁离的滤镜有多厚,山长对刘郁离的恶念就有多深,碎碎念道:“阿谀奉承、谄媚之徒。” 刘郁离完全当作没听见,黄金还有人嫌弃铜臭呢,山长不喜欢她多正常。 山长夫人刚想开口说什么却被山长打断,“你只能和马文才一起住。” 原来是你老小子搞的鬼,刘郁离心里了然,压下嘴角的扭曲,弯出一个僵硬的弧度,“为什么呀?” 山长:“你俩住一起,别人就不会突然中箭或者断了腿。”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刘郁离扯了扯嘴角,说道:“我和马文才同住事小,万一闹出人命,影响书院清誉事大。” 山长一边夹菜,一边问:“死一个?还是死一双?”见刘郁离一脸呆愣,问道:“你不是能掐会算吗?” 刘郁离心中雷达动了,山长这是在暗示什么? 就听见山长继续说道:“你都提前猜到我会收下梁山伯他们,让你师母在分配住房时将你和祝英台分到一起,这个还算不出来?” 刘郁离总算知道问题出到哪里了,打哈哈道:“山长仁慈,这不难猜。” 山长放下手中的碗筷,取过一旁的手帕,擦拭了一下唇、手后,说道:“仁慈?那我为什么要为难梁山伯?” 刘郁离紧跟着放下手中碗筷,认真回答山长的考较,“山长之所以一再逼迫梁山伯,是看看此人的心性、能力如何?” “寒门进入书院势必会分走原本独属于士族的利益,住房就是其中一项。如果寒门中无一人能抗衡士族,他们在书院就会沦为士族欺凌的对象,而山长不想将书院变成一个污浊地。” 书院本该是读书的地方,若是陷在各种内斗中,必会玷污书院本来的意义,非是山长所愿。 今日梁山伯出头,不管他是有心还是无意,无形中已成为寒门代表。 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山长想借此看他能否承担起带领寒门对抗士族的重任。 山长又问道:“那你说说,我为何要收寒门弟子进来,让书院陷于两派斗争?” 鲇鱼效应。刘郁离结合书院现状,换了个说法,“士族子弟多数沉迷享乐、不思进取,论刻苦、勤奋常不如寒门子弟。” 一味地斗争是消耗,而适当的斗争是鼓励,有助于激发书院学子良性竞争。 届时山长只要稳坐钓鱼台,时不时客串一下裁判,就能收到一群自动卷生卷死的学生,何乐而不为? 山长微微颔首。刘郁离心性坚定、手腕灵活,就是太懒,除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完全没有兼济书院的心思,这怎么能行? 谢安四十岁东山再起,他老人家今年才五十,正是奋斗的好时间,千年书院自他而起。 他就不信当刘郁离成为寒门与士族之间的链接时,还能独善其身? 马文才他们一等就等了半个时辰,他见山长与刘郁离不知说了什么,刘郁离扭头还看了看他,脸色很是难看。 看来想换宿舍的不止他一个。刘郁离与山长关系更为亲近,仍被拒绝,是不是说明住房之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山长自房间走出,开口道:“你们的来意,我清楚,此事无须再议。不满意的可以直接走人。” 山长的强势出乎众人意料,马文才、陆时与身后的人低语了几句,暴躁的人群立马安顺了。 马文才上前一步,拜见山长,“我等来此,不是因为住房,而是为了比试。”凭什么走得是他们,要走也是那群不该进来的人走。 说曹操曹操到。梁山伯、祝英台等人刚好赶到,听到了马文才的话,不少人脸色一变。 见山长主动将目光投向自己,梁山伯就知道比试一事,势在必行,侧身看向身旁的常无名,他点点头,开口道:“我们愿意比试,比什么?” 比试是他提出来的,若是不应,岂不是授人把柄。 马文才:“君子六艺如何?” 梁山伯点点头,“可以。怎么比?” 陆时主动答道:“双方各派出一人参赛,不可重复。” 常无名答应了,“六局,输赢怎么算?” 马文才霸气道:“平局算你们赢。”紧接着他话音一转,说道:“要是你们输了,就主动离开书院。” “不行!”常无名反对。 “比试是你们提出来的,怎么现在还没比,就认输了?”马文才微微一笑,“早知输不起,又何必装模作样说要与我们公平竞争?” “就按马公子说的来。”梁山伯看向身后众人,说道:“这不就是我们原本的条件吗?”不答应比试,他们在士族面前就永远低人一头。 众人不甘心,明明进了书院却还是不一定能留下。 有一人低声抱怨道:“为什么要答应比试?输了我们就没书读了。只要不答应,他们还能把我们撵出去吗?” “闭嘴!”在引发更多不满前,常无名制止了其余人,心中气恼这些人目光短浅。 留在书院就一定能安心读书吗?士族整人多的是办法,他们人多势众且心狠手辣,随便用点手段就能逼得寒门子弟“主动退学”。 还不如答应比试,输了是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说的。赢了,就能光明正大留下,士族也不能再以此为难他们。 “如果你们输了,怎么办?”祝英台开口问道。 马文才见祝英台完全抛却士族身份,站在梁山伯一边,讥讽道:“有的人生在朱门也改不了贱命。” 祝英台气红了眼,“你!” 梁山伯拉住祝英台,对着马文才开口说道:“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马公子,还请慎言!” 刘郁离摇着扇子,施施然走到马文才面前,开口道:“文才兄,不敢说输了怎么办?是知道自己一定会输吗?” “又一个数祖忘典的!”马文才见刘郁离话里话外暗示他会输,就知道此人和祝英台是一路货色,又一个背弃祖宗身份的士族叛徒。 “我们输了,一样走人。”马文才昂着头,自信满满。有他在,绝对输不了。“比试时间就定在明日。”梁山伯珍惜你在书院的最后一天吧。 马文才对着山长弯腰施礼,“还请山长、诸位夫子做评审。”他就不信,到时候梁山伯他们输了,山长身为见证人还能强行留下他们。 马文才的这点心思自然瞒不过山长,山长一捋胡子说道:“做评审没问题,只是这比试时间要改在一个月后。” 马文才以为是山长有意拖延,为梁山伯他们争取时间,不满问道:“为什么是一个月后?” “近来学生入学,事多繁杂,岂能因你们的小小比试误了夫子们的正事。”山长眼中划过一抹狡黠,“一个月后,恰逢有名士来书院讲学,正好请他看看清凉书院众学子的风采。” 一听有名士莅临,不少人心绪起伏。在比试中若是能得到名士夸奖,说不定能就此名扬天下,看来要好好准备一番才是。 马文才带着众人离去,临走路过刘郁离身旁,低声说了句:“刘公子,一会儿见!”脸上的微笑完全遮不住声音里的恶意。 虽然他厌恶与人同住,但只要一想到刘郁离比他更不愿,心情就莫名好了不少。 9、针锋相对 人群散去,只留下刘郁离、祝英台、梁山伯三人及其书童。 刘郁离了解祝英台心中的苦闷与委屈,低声安慰:“英台,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想办法解决此事。” 梁山伯以为祝英台是因为没能和刘郁离同住而失望,安慰道:“就委屈一下,跟我这个哥哥同住了。放心吧,我一定会照顾好你的。” 祝英台点点头,打起精神,对着刘郁离笑了笑,“我没事。” 她不能让郁离再为自己担忧。马文才那个人一看就没有山伯好相处,郁离真是倒了大霉和他分一起。“郁离,你要多注意,知道吗?” 碍于梁山伯在场,祝英台不好把话说得太明白。 刘郁离听懂了祝英台的暗示,扬了扬拳头,“我可不是吃素的。” 她走到银心身旁,低声细语,“我的书童京墨和我们是一样的人。”这也是她的有意安排,幸亏山长没太在意书童的分配。 闻言,银心眼睛都亮了,“真的?”她还是不敢置信,自己竟然如此幸运不用与男子同住。 “当然。”刘郁离得意一笑,“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提起此事,银心有些生气,“你还说呢?我给你装包袱里的钱,你怎么全拿出来了。嘴上说着把我当朋友,是不是嫌钱少?” 那天她发现此事时,哭了一整晚。第一次觉得床太大,空荡荡。 刘郁离:“赚钱对本公子而言,小菜一碟。”刑法上的赚钱之法,她实验了不少,真好用。 在祝家她之所以没折腾什么赚钱的买卖,是因为祝家已经富可敌国,钱再多些,只会死得更快。 告别众人,刘郁离一想到房间里还有个马文才,她就忍不住头疼,与男子同住没什么,但问题是马文才不行,他太聪明了。 她曾想过若是与祝英台同住的是马文才,想必要不了三天,他就能发现祝英台是女子。 纵是她比祝英台不在意男女之大防,遮掩的好,但这种睡觉还要睁只眼睛的感觉太糟心。 马文才进入分配好的房间,发现此屋的布置格外合他心意,干净整洁不说,还十分雅致大气。 正中间的桌案上摆放着一只洁白的美人瓶,瓶中插着数枝鲜妍明媚的莲花,还有三两枝青翠欲滴的莲蓬,再看窗外还有一树葱葱郁郁,枝叶招展的芭蕉,更为满意了。 待到下雨之日,置一红泥火炉,温一杯酃湖之酒,临窗听取芭蕉雨,是何等的风雅。 刘郁离走进房间时,马文才正坐在床边擦拭弓箭,听到动静,抬眸看了一眼,没有理会。 刘郁离一想到自己精心布置的房间竟要便宜马文才,心中憋闷,没好气道:“我以为文才兄是个有志气的人,宁愿退学也不愿与我同住。” “你若是有本事直接找山长换房间去,少在这里激我。”马文才是个聪明的,一眼看穿刘郁离的激将法,完全不上当。 他难道想和刘郁离同住吗?山长刚发完话,现在谁敢提换房间的事,绝对会被赶出书院,因这种原因退学,他马文才丢不起这个人! 马文才的顾虑也是刘郁离的,她甚至不能做出任何异常的事,以免引起马文才的注意。 刘郁离心累得只想瘫在床上,刚想上床却被马文才用弓箭挡住,“你不洗漱就上床?” 刘郁离:“等我睡醒了再说。” 一想到今日会与英台重逢,她昨晚一直兴奋得睡不着,又起了个大早,还与马文才动了手,现在整个人又累又困,完全不想动。 “不行!”马文才坚决不许,在外面待了一天,衣服上不知藏了多少泥,休想这么邋里邋遢地上床。 见马文才如此爱洁,刘郁离眼珠一转,有了主意,“你若是嫌我邋遢,不如你去睡那儿吧。”她伸手指向厅堂中的罗汉床。 罗汉床左右和后面装有围栏,体型较大,可坐可卧,一般用于午间小憩。床上还摆放着一张能自由挪动的小茶桌,可以用来待客。 尽管实用性很强,到底不是专门的床榻,若是长时间睡,定会腰酸背痛,休息不好。 马文才当然不愿意了,凭什么是他睡罗汉床?“没让你睡地上,已经够抬举你了。” 刘郁离戳穿马文才的虚伪,“要不是你我平手,你会让我睡床?”她敢肯定要是马文才能完全压制她,绝对不会分一半床给她。 马文才没有一点心虚,“要么你睡罗汉床,要么你去洗漱。” 刘郁离不想因这点小事浪费时间,又不想轻易听从马文才的话,因此开始提条件,“你把我的扇子还我,我就去洗漱。” 马文才也是这般心理,还了扇子,岂不是落了下风,谎称:“一把破扇子,早就丢了。” “你做什么?”马文才见刘郁离伸手抓住另一侧弓把,有些心慌,“放手!”这是他的心爱之物,要不然也不会读书还带着。 “一把破弓,我早晚丢了它。”刘郁离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模样,气得马文才脸色大变。 两人同住一室,若是刘郁离真有这个心,防不胜防。 “你要是敢丢了它,我就要你的命。”他说到做到。 “恐怕在文才兄眼里,我的命还比不上你的弓吧?”刘郁离无所畏惧。 “你!”马文才气到说不出话,此人之无耻,闻所未闻。担心争执之中,将弓箭撕扯变形,他咬牙吐出几个字,“你先放手。” 刘郁离乖乖放了手,现在她发现和马文才住到一起的好处了。 马文才收好爱弓,从柜中取出一物,扔给刘郁离。 他还是挺喜欢这把折扇的,上面的那句诗精妙至极,也不知出自何处,但若是让他去问扇子的主人,是万万不肯的。 重新拿回自己精心定制的折扇,刘郁离开心极了,手腕用力,扇子在她手里转出了花儿。 没过一会儿,从包袱里抽出一物,递给马文才,“你的箭,还你。” 幸亏当时是落在了地上,没有磨损,还有回收价值。 真够奢侈的,箭镞用的是精铁不说,箭身用的是铁力木。 顾名思义,这种木头如铁一般坚硬却没铁重,这样的好处是一方面提升了弓箭的破甲能力,一方面增强了弓箭射程。 铁力木只在少数地生长,价格昂贵堪比金丝楠木。 而箭羽用的是金雕的尾羽,在现代这是牢底坐穿兽,一支箭价值万钱,抵得过她当初的卖身费了,怎么舍得扔掉。 马文才见刘郁离还留着那支箭,有些意外,更没想到她会主动还给他,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接过东西。 “她早晚都要适应,你又何必多此一举。”刘郁离的书童京墨看着房间内惴惴不安,不住往外张望的银心说道。 祝英台要是被这点麻烦困住,她还是尽早回祝家庄吧。 银心见京墨躺在床上,一副悠然模样,不禁好奇地问道:“你不担心郁离吗?” 京墨抬头看了银心一眼,提醒道:“你该叫她刘公子。” 京墨的话让银心有些不舒服,但她又不知道这种不舒服因为什么。 京墨没有发现银心的纠结,或许发现了也全不在意,冷冷说道:“我比较担心和她睡一起的那个。” 万一半夜醒了,发现自己脖子上多了一把刀,该多吓人。这样的经历不该为她独享。 银心听不懂京墨的话,解释道:“郁离……刘公子睡着时很安静的。” 京墨翻了一个白眼,“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对一个枕头下永远藏着一把匕首,半夜惊醒多次的人来说,这绝对不算安静。 “你和刘公子是怎么认识的?”银心有些好奇郁离离开祝家后的经历,但她每次说到这个话题,郁离总是含糊过去。 “她杀死了我的丈夫。” 说此话时,京墨脸上的平静让银心心惊胆战,她想问怎么回事?却又怕触到京墨的伤心事。 郁离真的杀过人吗?她为什么会杀京墨的丈夫?杀了人家丈夫还收人家妻子做书童,郁离怎么想的? 千言万语最终汇成一句担忧,“你会伤害郁离吗?” 京墨看着傻子一样看着银心,这个问题等于问一只兔子会不会垂涎豺狼? 银心的问题让京墨忍不住怀疑:她俩认识的刘郁离是一个人吗? “你这是要做什么?”祝英台见梁山伯先是搬开了罗汉床上的小茶桌,后又将被褥放上。 “英台,你从来没与人同住过,肯定不习惯。”梁山伯一边说话,一边将床褥多出来的部分折叠起来,“我先睡这里,等过两天你能接受了,再搬回床上。” 祝英台没想到让她煎熬不已的难题就这么轻松解决了,她看了一眼梁山伯高大挺拔的身材,又瞥了一眼那张仅比八仙桌长一些的罗汉床,有些为难。 沉默了半晌,说道:“我个子小点,还是我睡罗汉床吧?”罗汉床这么小,她能伸开腿吗?半夜会不会一翻身就掉下来? 床褥太大,罗汉床太小,怎么折叠都窝囊成一团。梁山伯看着皱皱巴巴的床铺,面色严肃,说道:“这床,我睡得。你睡不得。” 祝英台不明所以,问道:“为什么啊?”她的体型比他适合多了。 “当然是因为英台不如愚兄皮糙肉厚啊!”梁山伯笑着回道。英台出身好,又是家中最小的。作为义兄,他要多多照顾他。 祝英台听出梁山伯话中笑她娇气,刚有两分怒意,就见他来到床边,伸手欲扯她的被褥。怒气烟消云散,心底浮出淡淡的喜悦。转而,又涌上一层羞意,“不用你帮忙!” 急急推开梁山伯,她一个女儿家怎好意思让男子帮她铺床叠被。 梁山伯不知内情,只当祝英台客气,不愿劳动他,热心说道:“英台,一点小事而已。”说完,继续去扯被子。 “不准扯!”祝英台莫名羞窘,“这些我能做。” 梁山伯宠溺一笑,只当祝英台不愿意被当成小孩子照顾。 看到梁山伯的笑,祝英台脸上多了一层粉色。 10、惨烈的对照组 正在此时,银心从外面进来了,“小……公子,铺床这样的事,你等我来就行了。” 银心是做惯了的,三两下将床铺收拾好,扫了一眼罗汉床,又见床上只有祝英台一人的枕头,心中明了。担忧之情,去了大半。 趁着梁山伯去打水,银心暗自叮嘱,“小姐,如果有什么事,你就大声叫我。”虽然梁公子看着是正人君子,但小心无大错。 祝英台羡慕道:“还是银心你好,不用和男子同住。”转而,她又想到刘郁离,心里有些担忧,“银心,你说郁离会不会害怕啊?” 银心想到了京墨的话,觉得有些事还是瞒着小姐为好。“郁离胆子大,武功高。马文才奈何不了她。” 等刘郁离洗漱完,刚躺上床,另一侧的马文才皱着眉,忍不住问道:“你身上什么味道?” “熏香啊!”刘郁离回答得十分坦然。 马文才稍稍伸头,凑了过来,鼻翼微动,确认香味是从刘郁离的寝衣上传来的,怒气冲冲问道:“你是不是有病啊?在寝衣上熏什么香?” 这个味道烂俗又浓郁,熏得人脑子嗡嗡的。 刘郁离知道时人爱风雅,喜欢将各种各样的香料用熏炉熏在外衣上,行动间暗香浮动,极为美妙。“熏哪里是我的自由。” 习武之人多对血气敏感,她生理期将近,不用熏香遮掩,万一突然来了,她怕会被马文才察觉。 马文才一声令下,说道:“以后不准再用了。”这么庸俗的香,万一沾到他身上,岂不是让人怀疑他的品味? 对于马文才的霸总式行为,刘郁离压根不买账,她向来吃软不吃硬,“文才兄,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叫作,‘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马文才回怼道:“你家的雪影响到我了,不能不管。”真当他爱管闲事不成,还不是这个香味太难闻了。 刘郁离的衣着装扮风流雅致,怎么在用香上这么没品? 他该不会.......马文才想到了什么,眸色一深,毫不客气地问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刘郁离的表情僵了一秒,眨眼间又恢复了正常,“你想多了。” “你就是故意的。”对于刘郁离的话,马文才一个字都不信,“故意用这么低俗的熏香想逼我离开,自己霸占一整张床。” 刘郁离有些讶异,这是她没想到的点,恰好可以遮掩她使用熏香的真实目的,于是装出一副被戳破后的心虚模样,“绝对不是。” 马文才自认看穿了敌人的阴谋,放出狠话,“刘郁离,我告诉你,如果这张床只能有一个人睡,必定是我马文才。” 休想让他主动撤兵,他马文才寸土不让。 见马文才注意力转移了,刘郁离心下放松了不少,不过她惯于会装模作样,面上一丝不漏,说道:“你也休想我会让。” 扑通一声! 重物落地的声音将祝英台惊醒,借着朦胧月色,看到有一个人形物体正从地上爬起,“吵醒你了?” 原来是梁山伯半夜翻身,不小心从罗汉床上跌下来了。 祝英台燃起蜡烛,看到梁山伯没有受伤,松了一口气,犹豫了半晌,咬牙道:“要不,你上床睡吧!”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梁山伯笑言道:“英台,你就当这是上天给我的磨炼吧!” 说着,他抱起地上的被子,重新铺到罗汉床上,整个人侧卧着,一双腿半截耷拉在床沿上。 祝英台见他如此乐观,半是气恼半是心疼,“郁离说过,爱吃苦的人只会有吃不完的苦。” 梁山伯笑了笑,没多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低声说道:“英台,以后我和马文才的事,你不再要管了。” “你什么意思?”祝英台的声音高了两度,“你是嫌我多管闲事了?” 梁山伯摇摇头,急忙解释道:“英台,我不是这个意思。”静默了片刻,说道:“英台,我不想你因为我的事被士族排挤。” 他是寒门,注定会被士族歧视。而英台不一样,她本是士族,不该承受这些,更不该一身骂名。 “梁山伯,你以为我是因为你才强出头的?”祝英台从床上坐起,看着梁山伯一字一句道:“你太小看我祝英台了。” “你还记得我们为什么结拜吗?” 提及此事,梁山伯回想起他与祝英台的初遇。 那时两人在同去钱唐的船上认识,一番交谈后发现彼此都是去清凉书院读书的,志趣相投,所以结为兄弟。 祝英台说出了自己的理由:“因为你那句,男女同是父母生,女儿读书也应该。” 当时,她因郁离、兰姐姐的远走心伤不已,只觉得女子命运不易,感叹:若是女子也能像男子一样自由读书,求取前程就好了。 众人都笑话她,说女子读书有什么用?女子就该在家洗衣做饭、相夫教子。 唯有梁山伯站出来说,男女同是父母生,女儿读书也应该。 她只觉得此人与天下男儿皆不同,后来与他谈及诗书,见他才思敏捷、人品贵重,遂愿与他义结金兰。 “书院本该是读书的地方,我不明白为什么书院门槛要这么高?寒门不能进,女子也不能进?” “我出头,是因为我认为读书不该有门槛。” 在家里,娘不喜欢郁离读书;到了外面,书院不欢迎寒门读书,这究竟是为什么? 读书不是一件好事吗?为什么有些人想读书反而成了坏事? 梁山伯起身,来到祝英台身旁郑重施一礼,说道:“是愚兄有眼无珠轻看了贤弟!” “哼!”祝英台转身,背对着梁山伯。听到他说:“就罚愚兄,明日为英台打洗脚水如何?” “真是个呆子。”听出祝英台话里的笑意,梁山伯眉眼舒展开来,重新躺回床上。 相比于祝英台、梁山伯这边的温馨祥和,刘郁离和马文才那边着实惊心动魄了些。 话说一刻钟前,马文才从睡梦中醒来,借着窗纸透过的一些月光,摸索着穿鞋。 就在此时,一阵寒光闪过马文才的眼睛,顺着光线看去,只见刘郁离不知何时已经坐起,手里还握着一只不知从哪里来的匕首。 银白的尖刃反射出月光的清寒,照在刘郁离脸上,光影明灭间只见一双冷冽到摄人的眼眸,不带一丝温度地落在他脸上。 细思极恐,马文才的手不知不觉摸上一旁的东西,问道:“你想干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刘郁离一惊,转瞬间,她已恢复清醒,拿着手里的匕首,不住晃动,“欣赏宝剑。” “你觉得我会相信?”马文才盯着刘郁离,面色不善。 “那你又是在干什么?”借着月光,刘郁离看清了马文才手中的东西,那是一把弓箭。 马文才绝不肯承认自己刚才被刘郁离吓到了,嘴硬道:“保养弓箭,不行吗?” “你随意。”刘郁离将匕首放回枕下,趿拉着鞋,起身点上蜡烛。 马文才终于知道匕首是从哪里来的了。然而,这个结果却让他更为心惊,什么人会在睡觉的枕头下放把匕首,莫非是个亡命之徒? 看来有必要调查一下刘郁离的身份了。 刘郁离上完厕所回来,见马文才依旧坐在床畔,神色晦暗,不知在想什么。问道:“你不起夜吗?”那他半夜爬起来干什么?吓人啊! 马文才瞪了刘郁离一眼,出去了。 等马文才回来后,与刘郁离并肩躺在床上,两人都没有多少睡意。 “这是银心,银心……”看了一眼身旁的马文才,刘郁离在心里默默念叨,她在努力催眠自己,想让自己重回在祝家时的轻松惬意。 马文才觉得刘郁离刚才看他的那一眼有些怪异,强压着心底的好奇。 “不行!”刘郁离突然一声尖叫,吓得马文才一激灵,气愤道:“你干什么?”一惊一乍的,想吓死人不偿命啊! 不行,不能当银心。刘郁离怕自己催眠得太成功,万一半夜将马文才当成香香软软的银心给抱了,怎么办? 想到此处,刘郁离光着脚跑下床,登登跑到柜子前,拉开柜门取出一个半人高的熊猫抱枕。 这本是她为祝英台下个月生日,准备的礼物,刚好可以拿来用用。 马文才一看就知道刘郁离打的什么主意,坚决反对,“不行!这东西绝不能上床。” 本来床就不大,一个人睡刚刚好,两个人就有点勉强,他肯让刘郁离上床已经是开恩了。 若是再加上这么个东西,那他岂不是只能挨着床边睡?再说了,一张床,凭什么刘郁离占三分之二,而他马文才只能占三分之一。 若是刘郁离没有之前的举动,抱这么个玩偶,马文才多少要借机讽刺两句,哪有正经男人睡觉抱东西的。 但刘郁离凭借自己半夜鉴赏宝剑的爱好,生生让马文才觉得此人再男人不过了。 “你看它多可爱啊!”刘郁离企图用国宝的惊世美貌打动马文才,大半夜的她不想吵架。 “不行就是不行。”马文才坚守底线。 刘郁离:“那你怎么样才肯让它上床?” “也不是不可以。”马文才的态度似乎有所松动,眉毛一挑,笑着说道:“你下去,它就能上来。” 相比刘郁离,他更愿意和这只食铁兽同睡一张床,最起码它不会在枕头下放匕首,也不会半夜起来欣赏宝剑。 这个提议让马文才十分开心,白日里桀骜冰冷的脸,此时挂着灿烂的笑容,尽显少年意气。 刘郁离却觉得马文才笑得可恶极了。她下去,那岂不是将床全让给了马文才,他想用这个办法逼退她,门都没有。 刘郁离搬了一个凳子放在床边,然后将国宝放在凳子上,自己爬到床上,侧身背对着马文才,对着熊猫抱枕,低声道:“滚滚,晚安。”然后慢慢睡去。 11、能掐会算的刘大师 刘郁离收拾好出行包袱,见马文才还在院中练箭,问道:“文才兄,你不下山吗?” 书院因扩招导致一些教学器材不足,山长给了梁山伯等人三天时间,让他们下山置办。 刘郁离来得早,比较清楚书院情况,山长有命让他陪着一起去。 开学时间推迟了三天,不少学子索性下山一趟该玩的玩,该买的买,像极了进监狱前最后的狂欢。 对于刘郁离的主动示好,马文才懒得搭理。 刘郁离:“我是不介意与文才兄共用衣柜的,就不知道文才兄介不介意?”原本是单人宿舍,有些家具只配备了单人的,现在改成双人间,自然不够用了。 马文才一眼看穿刘郁离的打算,不就是想让他花钱再买一套,自己独占书院的吗? 他有心不让刘郁离如意,但一想到刘郁离堪称可怕的熏香品味,最终挤出三个字“穷酸鬼!” 即将走出院门的刘郁离回头看了马文才一眼,微微一笑。 一个时辰后,乐福居。 梁山伯看着店内与书院一模一样的书桌、坐凳,有些惊奇,“英台,你看!” 祝英台十分惊喜,立马问道:“掌柜的,这样的一套,你们店里有多少?” 赵掌柜瞥了一旁的刘郁离一眼,回头说道:“不知这位公子要多少?” 祝英台忐忑问道:“十五套,你们有这么多吗?”见掌柜的点头,她眼睛都瞪圆了。 家具比较占地方,一般摆在店里的多是样品,等顾客上门看中了哪套再请师傅现做。 莫说祝英台不敢相信,梁山伯也怀疑掌柜的没有听清,说道:“我们要十五套!只要现货!” “十五套,现货。”做成了如此大一笔生意,赵掌柜白面馒头一样的脸越发喜庆了,“如果公子愿意多出车马费,今日就能送货上门。” 家具是大件,占地方,免费送上门是不可能的。 梁山伯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问道:“十五套加上送到清凉书院,总共多少钱?” “一套五千钱,十五套就是七万五千钱。”赵掌柜抄起柜台上算盘,三下五除二算出了结果,“再加上车马费,总共七万五千八百五十六钱。” 梁山伯试图讨价还价,“能再便宜点吗?这种桌凳平时也就三千钱左右。” 赵掌柜直接摇头,“公子,不是小老儿自夸,整个钱唐县除了我乐福居,别的店没有这个……名校同款。”大师当时是这么说的。 “那些小店现货最多三五套,公子若是不信,不妨去问问?”要不是听了大师的话,他也不敢一次做这么多家具,现在仓库里都堆满了。 “公子,您看看这花纹、色泽,绝对是上好的黄花梨。三千钱的那是杨木。” “你若是诚心要,五十六钱的零头,我给您抹了。”赵掌柜是经年生意人,明知这单跑不掉,还愿意主动抹去零头,给顾客提供情绪价值。 说完后,扭头和刘郁离说话,“大师,您真是神算。求您再多指点两句。” 十天前,大师来到他的店里,一开口就是“掌柜的,红光满面财运将至。” 他信了吗?他当然不信。只当又是一个靠吉利话讨钱的骗子。 没想到大师就是大师,一点没生气,反而用心指点他,“清凉书院知道吗?” 赵掌柜点点头,这是钱唐县最出名的书院,谁没听过。 “赵掌柜可曾听闻王丞相制衣与谢丞相带扇的故事?” 刘郁离所说的王丞相制衣是指名士王导在担任宰相时,朝中国库空空,内库只有数千匹丝绢。于是,王导拿出一些丝绢为他和朝中大臣每人制作一套单衣,一时间无数人争相效仿,丝价暴涨。 王导趁机将积压的丝绢尽数高价售出,赚取了数千两黄金,暂时缓解了国库空虚。 谢丞相带扇也是类似的故事,谢安利用自身影响力,轻轻松松帮助友人卖掉五万把蒲葵扇。 可见名人带货在古代并不罕见,尤其是王谢这等顶级门阀,毫不夸张地说比顶流还顶流,因为他们名气与权势兼具,一举一动皆为天下推崇。 赵掌柜点点头,一颗心似被柠檬水泡过,说道:“我这小店可攀不起王谢之家。” 刘郁离摇摇头,“此言差矣!赵掌柜可曾听闻名校同款?” 赵掌柜能把乐福居做到钱唐最大的家具店,自然也不是个笨的,很快反应过来,“大师说的是清凉书院?” 不过三言两语,刘郁离已经从骗子晋升为大师了。 刘郁离赞赏地看着赵掌柜,“今年来钱唐求学的人比以前如何?” 赵掌柜没有回答,反而伸手招来小二,询问了一番后,说道:“今年的读书人比以往多了一些。” 乐福居对面的清雅轩就是卖文房四宝的,钱唐县大大小小的书院不少,每年这个时候还有不少外地学子赶来钱唐求学,只看对面生意就能大致猜出个七七八八。 赵掌柜心存顾虑,“来的是多了,可书院不一定全收下,家具又不比文房四宝,占地小,消耗快。” 家具是大件,用上十多年是常事。若是书院不收,人走了,多准备的这些东西卖给谁? 刘郁离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赵掌柜,“钱唐文风昌盛,外地人不用,难道本地人也不用吗?能读得起书的人会在意多一件家具吗?” 这话倒是不假,赵掌柜暗自盘算,他家中也有小儿,若是有清凉书院同款教具,他都要忍不住置办一套。 “赵掌柜,今日我这卦不收钱。”刘郁离拿出来最后的定心丸,“等我们再相见,您若是如我所言赚到了大钱,再随意给些辛苦钱便是。” 刘郁离这般说,赵掌柜可不敢真拿几个大子将人打发了。生意人多数迷信,人家大师愿意指点那就是缘分。 再说了,大师说的是,他赚到钱了再给卦资。这说明什么,大师是有真本事的,才敢这么许诺。若是赚不到,他一分不出,左右亏不了。 梁山伯看着赵掌柜对刘郁离的殷勤模样,好奇地问道:“英台,刘兄还精通占卜之道啊?” 刘公子莫非十天前就算到书院会收他们,特意指点赵掌柜定做了书院同款教具? 祝英台心道,她通个鬼?不知道又怎么编了瞎话唬人呢?嘴上却说:“郁离,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知八百年,后知八百年。” “好大的口气!”马文才带着一行人刚进乐福居就听到祝英台的话,忍不住嘲讽,扭头看到一旁与赵掌柜说得热火朝天的刘郁离,说道:“刘公子既然能掐会算,不如为本公子看看?” 赵掌柜见又来这么多人,心中欢喜,急忙招来小二,一起上前接待。 刘郁离三两步走到马文才身旁,一双桃花眼将人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一圈,笑眯眯道:“文才兄,夫妻宫肉薄有痣,姻缘坎坷。” 马文才剑眉入鬓,眉尾恰有一颗红色小痣,芝麻大小,正落在夫妻宫的位置。 再加上她熟知剧本,马文才单恋祝英台,姻缘能顺遂吗? 马文才下巴一抬,眼神睥睨,说道:“天下就没有本公子娶不到的女人!” 对于马文才的话,刘郁离但笑不语。 马文才继续说道:“姻缘太远,不如算算本公子今日运势。”不要以为他看不出来,刘郁离这是拿以后的事糊弄人。 “文才兄的姻缘可不远了。”剧情线已经正式开始,祝马的婚事还会远吗?刘郁离浅笑盈盈,却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说道:“文才兄,印堂发黑,必有血光之灾。” 马文才俊美如玉的脸一下子黑了,阴沉沉道:“刘公子出门前有没有给自己算一卦?”他有没有血光之灾不重要,重要的是刘郁离一定会有。 刘郁离叹了一口气,似模似样地掐算一番,“今日出门前看了皇历,不宜出行,恐有血光之灾。” 不分敌我的诅咒让马文才沉默了片刻,“刘郁离,你的时间掐错了。” 小六壬掌诀:寅上起大安,巳上起留连,午上起速喜,未上起赤口,子上起小吉,丑上起空亡。 现在是日悬正中,对应的时间是午上。 刘郁离若要占卜今日平安与否,应该自速喜也就是中指第二指节开始掐算,而他却从食指第二指节,很显然他对占卜之道,一窍不通。 说完,转身去挑选衣柜,不再搭理这个看着脑子多少有些进水的人。 马文才,怎么连占卜手势你都懂?刘郁离决定回去就恶补一下,作为一个虚荣心强的人,绝对不能接受当场打脸这种侮辱。 赵掌柜从梁山伯手里接过钱后,走到刘郁离身旁。取出三千钱递给他,恭敬道:“大师,这是您的卦钱。” 刚才店里来了很多人,吵吵嚷嚷,赵掌柜没有注意到刘郁离被马文才挤兑一事,反而十分信服,说道:“大师,求您再指点我两句吧!” 刘郁离满意地接过自己的辛苦钱,一派高人风范,说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赵掌柜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刘郁离见马文才等人要走,喊道:“听闻最近有山贼出没,文才兄不如与我们一起走吧!” 马文才回头,看了刘郁离一眼,说道:“山贼遇到我,算他们倒霉。” 12、刘郁离的另一面 祝英台、梁山伯坐在车里,脚下堆满了生活用品。 外面,刘郁离驾着马车正在回想剧情。 原剧情是梁祝下山采买返回途中遇到贼匪劫道。时间过去太久,刘郁离现在完全想不出来,当时祝英台、梁山伯是怎么逃脱的? 只记得此事的后续剧情是半年后,山贼围攻清凉书院,烧杀抢掠,众人虽齐心协力击退山贼却死伤过半。 后来,马文才从马家调取三百部曲,亲自领兵攻上山贼老巢彻底解决了贼患。 飞箭的破空声将刘郁离从回忆中拉出,抬头看去,只见一群山贼正在围攻马文才与马峰。 马文才不是和其他士族子弟一起走的吗?怎么现在只有他和书童? 刘郁离不知道的是出了乐福居,马文才就要回书院,而其余人还没玩够,双方直接分道扬镳。 祝英台与梁山伯也察觉到前方动静不寻常,刚掀开车帘就看见,刘郁离唰一下从车板下抽出一把利剑,“英台,前面有山贼,你们骑马去报官!” 说话间,她一剑砍断套在马匹身上的绳索。 此时,马文才的情况并不妙,他坐在马上,手持弓箭,被十多名手握刀剑的山贼团团围住。 刚射出一箭,了结一人,他再反手取箭时,取了个空。 山贼没有坐骑,之前一直被马文才居高临下,用弓箭压制,如今见他箭袋已空,抓住机会,逐渐缩小包围圈,并趁机围攻他身下战马。 祝英台跳下马车,心想她与梁山伯不通武艺,留下来反而是拖累,果断说道:“山伯上马!” 梁山伯听到祝英台的话,僵了一秒,说道:“我不会骑马!” 这是祝英台没想到的,她脸色一沉,立刻翻身上马,脚下用力踩住马镫,双腿紧紧缠住马肚子,将手伸向梁山伯,“拉住我的手!” 梁山伯没有犹豫,拉着祝英台的手,借力上了马背,还没坐稳,只听得马鞭一声脆响,身下的马飞奔而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梁山伯紧紧抱住祝英台,两人一马朝着城中驶去。 刘郁离提着剑,踩上一旁树干,凌空而起,大喊道:“马文才,接剑!” 马文才将手中弓箭往背后一放,紧接着一个空翻,长臂一伸将剑捞在手里,顺势落到地上。 刘郁离抬腿一伸,踹开一个,手持折扇,手腕一动,张开的扇面挡住落下的利剑。 下一秒,手指用力,折扇阖起,坚硬的扇骨绕着剑身转了一圈,用力一别,顺势挑飞了长剑。 一个转身,刘郁离抬手接住了即将落下长剑,反手一剑划过敌人脖颈,鲜红的血溅到白皙的脸上,眼中没有一丝表情,冷若冰霜。 按照原本的剧情祝英台、梁山伯也是弃车骑马,将马车上的财物尽数留给山贼,并在山贼追赶时,撒下一大把金叶子,引得众人哄抢。 后来是铜钱、黄金,接连丢下的财物为二人争取到逃跑的时间,就在山贼快追上他们时,恰巧遇到书院其余学子,山贼见人多了,又已得到不少财物便撤了。 谁知剧情换到马文才身上发生了偏转,他想起刘郁离的话心气不顺,没有按照山贼要求的交出财物,反而一言不合,动了手。 一旁的马峰更是为了威吓山贼叫破了马文才的身份,不仅没有吓住山贼,反而彻底激发了山贼的杀意。 担心将人放跑,用不了多久整个黑风寨就会被太守府的兵马绞杀。还不如将人杀了,毁尸灭迹,一了百了。 附近山贼这么多,即便是太守府的人也不一定能查到他们身上。 马文才一见刘郁离本想骂他乌鸦嘴,但怎奈何刘郁离路见不平拔刀相,倒让他不好随意骂人了。 两人皆是聪明人,不想腹背受敌,不知不觉间收拢战圈,汇合到一处,共同御敌。 刘郁离开口道:“英台他们去报官了,我们要在救兵来之前坚持住。” 他们的目标是在敌人的围攻下活下来,坚持的时间越长,活下来的概率越大。 马文才没有说话,一剑刺出,又了结一人。 然而,事情却没有刘郁离想得那么顺利。 祝英台、梁山伯直闯衙门,见到衙役将情况一说,让他们迅速出兵救人。 衙役根本没把两人的话当回事,这年头哪里没有山贼,有人遇到山贼他们就要出动,有再多的衙役也不够用。 还出兵,想得倒美,又不是县太爷遇到山贼,出什么兵?再说了,他一个小小衙役哪来权限调兵。 见衙役敷衍了事,祝英台心急火燎,哪有心情同他们扯皮,坚持要见县令,却无人理会。 就在祝英台愤愤不平,险些要动手的时候,梁山伯灵光一闪,喊出了马文才的身份。“被山贼围攻的是钱唐太守之子马文才。” 此话一出,原本不耐烦的衙役脸色遽变,心脏怦怦直跳,怎么是这小祖宗?他家县尉马连山就是马家的人,据说还是得了马太守举荐方得了此官。 “大人不好了!”衙役惨叫一声,火烧屁股一般直奔县衙后院,“马太守的公子遇到山贼了!” “你确定梁山伯他们是去报官,而不是跑了?”马文才沉着脸问道。 此时,与山贼混战了半个时辰,地上已是横尸一片,马峰也早已倒下。 仅剩马文才与刘郁离二人勉力支撑,若是救兵再不到,他们只会被山贼围困而死。 刘郁离的状况要比马文才好上不少,呼吸虽有些急促,但心跳十分稳健。一来,她的实战经验更为丰富,知道如何打长久战。二来,天生神力,体质非常人能比。 “他们一定会来的。”她相信哪怕官府不愿出兵,以男女主的聪慧也一定能找到办法解决困难。 说话间,她一把拉过马文才,与他交换了站位。这些山贼太会看人下菜了,发现马文才体力不支,就柿子专挑软的捏,重点围攻他。 “马文才,冷静点!”相比于马文才的杀红了眼,刘郁离一双眼眸至今不染异色,如玄玉深邃。 杀人不是战场冲锋,一味勇武就行了。杀人讲究干脆利落,能一招毙命就不要出第二招。 然而,马文才青春年少,正是一腔热血,快意恩仇的时候,做不到刘郁离一般步步为营,手狠心不动。 “兄弟们,他们撑不住了。”贼首一声大喊,心生退意的山贼又凝聚起来了,“杀了他们,每人赏钱十万。” 今日若是让人逃了,黑风山必将不保。 贼首打定主意以后再劫道一律报对家山头。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马文才一剑逼退一个,眨眼间空缺处又多了三五人,“找死!”他心底戾气横生,恨不能将人碎尸万段。 山贼越发勇猛,而刘郁离、马文才节节败退,已被逼至绝境。 “杀!”贼首一声令下,发起最后的冲锋,“杀!”响应者甚众。 就在此时,哒哒的马蹄声响彻天地,带着一路烟尘飞奔而来。 援兵已至。刘郁离松了一口气,“我就说他们一定会回来!” 三十多人的山贼对上一百的官兵,结果可想而知。不消一刻钟,单方面的屠杀已经结束。 见刘郁离一身血渍,袖口、下摆多道剑痕,祝英台未语泪先流。 她太害怕了,害怕来不及,害怕她到了山贼早已远去,只留下一地尸体,害怕刘郁离被人发现身份,被山贼劫走。 刘郁离扔下还在滴血的剑,笑着说道:“都是别人的血。”紧接着被一个温暖的怀抱紧紧抱住,“呜呜!” 祝英台泪如雨下,什么也说不出来。 梁山伯粗通医理想要为刘郁离把脉,却被拒绝,“我身上的只是皮肉伤,没有大碍。你去看看马文才吧,他比我伤得重。” 梁山伯走到马文才身旁,发现他正在给伤口撒药,说道:“马公子,我来帮你。” “不用!”马文才拒绝了梁山伯的好意,转而从下摆的内衬上撕下一块布,三两下缠上受伤的左臂。瞥到一旁的县尉马连山,说道:“清点兵马,我要上山剿匪!” 小小山贼也敢在他马文才头上动土,今日不荡平黑风山,难消他心头之恨! “不行!”马连山脱口而出,看到对面马文才阴沉到极致的脸,讪讪说道:“文才,你刚受了伤,不如早些回书院休养。剿匪这样的事,为兄去就行了。” 马文才寒凉的目光扫过这个远房堂兄,眼尾一抬,说道:“你如果有本事剿匪,山贼就不会越剿越多!” 被人当着众多下属的面指责无能,马连山眼中闪过一丝愤恨,低声说道:“文才,你看太阳快下山了,这些事不如明天再议。” 马连山继续使用拖延大法。剿匪是不可能剿的,只是一份俸禄,没必要拿命去拼。“文才,不是为兄不想帮你。你看这些人有几个愿意去剿匪的?” 高高在上的世家公子,真以为自己一声令下,别人就会唯命是从? 距离马连山最近的一人,在接到上司眼色后,说道:“谁爱去谁去!我们是官兵,又不是家奴!” “是啊!山贼都伏诛了,哪里还有山贼需要剿匪?”看着被绑住的几个活口,有人睁眼说瞎话。 “大人,不如我们早点回去吧!您为了救马公子,都没跟大老爷报备就领兵出来了,还不知回去要怎么交待!” 马连山暗自赞赏了一眼说话的张衙役,此话无不在暗示马文才若是执意剿匪就对不起马连山的一番苦心。 这种软硬兼施的小把戏,马文才见得多了,完全不为所动,抄起一旁的剑,长眉一挑,开口道:“但凡愿意跟本公子上山剿匪的,每人一两黄金,杀人一人多奖一两,上不封顶!” 真以为没有马连山的帮助,他就指挥不动这群官兵。山贼有钱买他的命,难道他马家就没钱买山贼的命吗? 就在此时,刘郁离走了过来,开口道:“我有一计。” 13、借刀杀人 “不是说过不带活口上山的吗?”黑风山老大张新看着手下绑过来的白面书生,怒问道。 小心驶得万年船。带活口上山万一被人摸到老巢里应外合,一网打尽怎么办? 今日带人出去的是老三,他向来谨慎怎么会做这么安排? 似乎是被老大的威压吓到了,三角眉瑟瑟发抖,“老大,这个........不一样。” “我是上虞祝家庄的人,你们最好早点放了我。”被绑着的书生面如冠玉,一脸天真,以为抬出身份就能吓到对方。 上虞祝家庄富可敌国,张新做梦都没想过有一天能抓住这么肥的一只羊。 此时,他倒是知道老三为什么会把人带回来了。这只羊够整个山寨吃十年了。想到此处,张新开口问道:“老三呢?” 老三带着几十口子出去,没道理只回来这么点人? “被我杀了!”白面书生十分嚣张,“你最好放了我,要不然连你一起杀!” “放屁!”三角眉盯着书生一声怒喝,扭头对张新解释道:“三当家在下面守着呢!” 他指着白面书生,继续说道:“这小子有钱,在城里定了不少东西,乐福居、锦衣轩、珍宝阁,送货的一路上就没断过,其余人.......” 说到此处,三角眉嘿嘿一笑,显然为今日的巨大收获欣喜不已,转而话音一转,指着白面书生的右臂说道:“三当家怕肥羊出了问题,就叫小的们先把人送回来。” “要不是那该死的差点砍断我的手,我会被你们一群乌合之众抓住!”说到此处,被按压住的白面书生愤怒极了,挣扎着就要站起。却被一旁的三角眉一脚踢在小腿,膝盖一弯,重新跪倒。 张新看着白面书生皮开肉绽的右臂,心下了然。“来人,带下去给他上点药。”老三做事就是稳妥,肥羊可不能有闪失。 一声令下,外面进来一个小喽啰就要将人带走,坐在上首的张新突然发话了,“慢着!你们怎么知道她是祝家庄的人?” 万一,此人是冒充的呢? 三角眉扑通一声跪下了,止不住地哆嗦,“我……我……他说的。” 张新:“以后长点心吧!”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真是没脑子的蠢材! 一想到众多手下,只有两个脑子,张新就头疼。他一个,老三半个,其余的蠢货共用半个。 张新不住审视着白面书生,冰冷的目光先是扫过他的脸,皮肤白皙细腻,必然出身不错。头上戴着莲花金冠,是个有钱的。腰上挂着一枚白玉雕花蝴蝶佩。 张新三两步走下座位,一把拽掉玉佩,拿在手里不住摩挲,摸到某处凸凹不平的小字时,放到眼前,借着夕阳余晖看到一个小小的“祝”字。 “没问题,是祝家庄的人。”这样通透润泽的白玉,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闻言,白面书生刘郁离绷紧的心弦稍稍放松了。不枉她为了细节到位,特意问英台借了这枚有祝家家族印记的玉佩。 时间回到一个时辰前。刘郁离说出了自己的计谋,“里应外合。” 原著中,马文才率领三百部曲成功拿下了黑风寨,如今只有一百人,她担心不够稳妥,询问被俘虏的山贼后,得知除了今日三当家带出去的五十人。山寨里还有二百余人。 二当家是大当家的小舅子,靠裙带关系上位,不足为虑。唯有大当家张新不同于一般草莽,不但武功一流,而且足智多谋。 刘郁离毛遂自荐,愿意深入敌营。 祝英台当即反对,“不行!太危险了!”郁离是个女子,到了山上,万一被人发现身份,结果她都不敢想。 梁山伯也反对,“刘兄,没必要这么冒险!” 马文才:“你有什么办法让山贼听你安排?” 刘郁离:“将功补过,事成之后放他们自由。” “他们为什么要突然带活口上山?”马文才指出了计划漏洞。 刘郁离:“因为我是祝家九公子祝英台。”谁能拒绝一座金山? 马文才:“他们必会严加看管,你又如何与我里应外合?” 刘郁离走到马文才身旁,握住他握剑的右手,锋利的长剑朝着自己的右臂狠狠一划,顿时皮开肉绽,血流如注,抬眸问道:“谁会防备一个右手受了重伤的书生?” “你!”马文才惊愕到说不出话,黑色的眼眸清晰倒映出刘郁离的容颜,苍白的,浅笑的,冰冷的,一如冬日阳光下的初雪。 一开始刘郁离握住他右手时,他第一意识是反抗,却没能推开,这说明刘郁离左手并不逊于右手,他能双手使剑。 当刘郁离握着他的手,对着自己右臂毫不留情地落下,剑光闪过的那一刻,他脑海中只有四个字:蔷薇有刺。 “只是皮外伤。”刘郁离对着祝英台说得淡然,“英台,借你玉佩一用。” 之后,她仔细为三角眉等人编排了剧本,如何应对张新的盘问,“按我说的做,你还有活命的希望。” 慑于对张新的恐惧,三角眉他们一开始并不愿意,但当马文才的剑架到脖颈,寒气入骨时,只能含泪答应。 张新还在回想今日之事,不知为何,他心神不安,想起那位祝家公子,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但仔细想了很多遍,却都没有找出问题,身份是真的,伤也是真的。 不行,他要再去看看。 等张新来到关着刘郁离的房间前,朝着两边守卫问道:“可有异样?” 两人皆答:“没有。” 其中一人想了一下,说道:“他不让大夫近身,非要一个人上药。” 张新推门而入,房间里只有刘郁离一人,背对着他,外衫半褪,拿着药瓶,正在上药。 这让他放松了不少,心道自己太疑神疑鬼了。 忽然,他意识到不对。一开始姓祝的很张扬,连杀了老三这种事都敢胡说,完全不担心他会为兄弟报仇,将人给杀了。 为什么现在这么安分?他心中警惕到极致。 “你怎么突然进来了,快出去!”姓祝的飞速拢起衣裳,整个人十分慌张。 这样的异常引起张新的关注,他在慌什么?他又为什么不让大夫近身? “你不要过来!”这声音又尖又细,一下子引起了张新的怀疑,怎么这么像女的? “我是祝家的九小姐……九公子,你要想从祝家拿到钱就不要对我无礼!”祝九小姐的失口,让张新猜到了秘密,“你是女的?” 祝家九小姐女扮男装到书院读书却不幸进了贼窝。张新一下子猜到来龙去脉,怪不得她不让大夫近身,只一个人偷偷躲房间里上药。 所有的异常突然有了答案,张新一度绷紧的心弦忽然松了。 “我警告你,我虽然受了重伤,可我不怕你!” 祝九小姐的虚张声势完全吓不住张新,“好一个九小姐!” “滚!”九小姐一把手中药瓶扔出,却被张新抬手接个正着,“要是你我成了一家人,祝家岂不是我的了。” 张新并非急色之人,此举只是想吓唬一下人,不承想九小姐惊慌之下,一路躲进死角,小脸煞白,整个人如同一只落入陷阱的幼兽,柔弱无助。 张新的右手摸上九小姐的肩头,心中得意至极,下一秒,胸腔一痛,嘴角溢出一丝鲜血,脸上淫邪的笑还没消散,整个人就颓然倒地。 异常的声响引来门外守卫,刘郁离站在门后,门一开,带血的匕首划过一人脖颈。 另一人恐慌之下,就要往外跑,一把飞来的匕首扎进那人后心。原来是刘郁离直接将匕首当成了飞镖掷出,眨眼间,三人皆已毙命。 刘郁离完全不在意自己与张新的谈话有没有被守门的两人听到,因为死人最会保守秘密。 她取出火折子,吹燃后,一把扔向床幔,火焰与浓烟瞬间席卷整个房间。 从容不迫地走出房间,刘郁离身后是漫天火海。火焰是进攻的信号,不多时,厮杀声响彻整个山寨。 山高林密,周围树影重重,马文才提着剑,一步杀一人。 精致到锋利的眉眼,在火光、夜色的交替中狷狂邪魅。剑光如雪,血滴如雨,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握着长剑,神仪明秀,恍如天人临世。 他身后是无数战意凛然的士兵,一个人头一两金,这些人彻底杀疯了。 无边火焰驱逐了夜色,等刘郁离、马文才两人会合时,身上的衣服都成了血衣。 “解决了?”马文才没有问刘郁离细节。 刘郁离点点头,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随手脱去身上的罩衫,一把扔进火里,“我讨厌带血的东西!” 马文才看着手里还在滴血的剑,有些为难,这是刘郁离的剑,他还要不要?顿了顿说道:“染血是兵器的宿命!” 一个时辰后,这场突如其来的剿匪行动彻底结束。 马文才坐在聚义堂上首的位置上,左侧是刘郁离,右侧是马连山,厅堂正中则跪着七八个山贼,为首的是一位风姿绰约的美妇人,正是张新的夫人。 至于张新的小舅子兼三当家死得很荒唐,逃跑时慌不择路,跌下山摔死了。 马文才居高临下,目光扫过被俘虏的山贼,说道:“本公子给你们个交代遗言的机会!” 说此话时,马文才坐在大当家专属的位置上,身下是黄黑相间的虎皮褥子,张新就是凭借着力能杀虎的本事,坐稳了大当家的交椅。 而此时,锦衣少年已经化身新的猛虎,狂妄霸气地盘踞在所有人头上,一言定生死,一举动人心,抬眸间令人心神震颤,不敢直视。 14、险些掉马 这是个杀星!张夫人还来不及为已死的丈夫伤心,就要为自己的生死忧虑不已。“大人,我本是良家子,是张新把我强抢到山寨的,求大人饶小妇人一命!” 张夫人捏着手帕,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余光瞥见上首之人神色冰冷,没有丝毫怜香惜玉之心,转而话音一转,说道:“张新还有一些财宝,我愿意尽数交给大人,将功赎罪。” 天杀的张新!平日里总是吹嘘自己文韬武略,现在竟然死在一个无名小卒手里,害得老娘连私房钱都要赔进去。 不多时,出去的几个官兵就抬着一个大木箱回来了。 打开一看,最上层堆积的是各种名贵布料,绫罗绸缎应有尽有。搬开上面的布料,下一层是各色珠宝,最下面是一串串的铜钱、一排排的黄金。 刘郁离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过来人,从这些私产就能大致判断出张新的确算个人物。她抄了三个百余人的山寨,加一起的收获竟不如一个黑风寨。 心中庆幸,没有选择强攻,而是瞒天过海,故意暴露一个秘密从而掩盖真正的问题。趁张新拆穿秘密,最为松懈之时,一举骗杀了他。 马连山看着搜出来的财宝,心中止不住地懊悔,早知道黑风寨家底如此丰厚,他早就过来剿匪了,事到如今全便宜了马文才。 马文才看着马连山以及众官兵贪婪的眼神,眼帘一动,眸色转深,说道:“早前你们抢到的那些东西都是战利品,本公子不与你们计较。” 水至清则无鱼,有些事,他不说不代表他不知道。除了这些张新秘密藏起的财宝,整个山寨难道就没有别的财产了吗? 众官兵低下头,先是看了一眼自己鼓起来的胸口,又偷偷瞄了一眼同袍沉甸甸的袖子,一个个没有说话。 马连山:“文才,都是自家人,你就不要太计较了。” 马连山明面上的劝解,背地里的上眼药,马文才一清二楚,他走下座椅,来到厅堂正中,从木箱中随意捞起一串珠宝,漫不经心说道:“先前我说过,随我上山剿匪者,一人一两黄金,每杀一人,多得一两,上不封顶。” “我马文才一诺千金,说到做到。”洁白无瑕的珍珠手链自马文才白玉般的指尖滑落,厉声喊道:“杀敌十人以上者出列!” 有三人自人群中走出,来到马文才身旁,齐齐跪拜。 “你们杀了多少人,自己心里有数。”马文才摆手,示意三人起身。一袭血衣似朝霞孤映,眉宇轻扬如明月入怀。长身玉立,端严若神。“按规矩,自己拿吧!” 三人先是感激地看了马文才一眼,又自以为不着痕迹地彼此相视一眼,脸上闪过莫名的光彩,最终什么也没说,拿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朝着马文才施礼后,回归原位。 紧接着是杀敌五人以上的出列,然后是三人以上,这一趟没有人落空,最少的也拿了二两黄金。 只拿二两的暗自后悔,不该贪生怕死,躲在后面。这么好的机会,一辈子可能就一次,不是所有的承诺都能如约兑现。 半个时辰后,木箱中的财物去了大半,在场之人,除了马文才自己外,只有马连山、刘郁离什么也没拿。 马文才阖上木箱,看着一旁坐立难安的马连山,说道:“剩下的全是连山兄的。” 马连山像是被人隔空甩了一巴掌,脸颊通红,嘴唇嗫嚅着,想说什么,最终闷声说道:“多谢文才!” 马文才回头,凤眼掠过静坐在一旁的刘郁离,见他神色平静,眼神淡漠,什么也没说,大步上前,重新坐回虎皮椅,看着以张夫人为首的俘虏,开口道:“一个不留!” 闻言,张夫人睚眦欲裂,她本以为交出财宝就能换得一条活路,却没想到马文才年纪轻轻竟如此心狠手辣,做事不留余地,就要破口大骂时,忽听得有人说道:“慢着!” 只见那人慵懒地坐在椅子上,说话时身形未动,伸手指着她一旁的几个人,说道:“文才兄言而有信,我刘郁离也并非出尔反尔之人。” “他们四个算我的战利品,由我处置如何?”刘郁离所指的是以三角眉为首的四人,那四人曾经听从刘郁离的安排,配合她重回山寨,里应外合。 马文才眼底闪过些许诧异,众人中刘郁离手刃贼首,功劳最高。在论功行赏时,他有意略过刘郁离,是因为在他心里刘郁离与马连山等人不同。 他被山贼围攻时,是刘郁离仗义出手,不离不弃。他执意要上山剿匪时,是刘郁离甘愿以身犯险帮他完成大计。 他已将刘郁离当成朋友,朋友之间不分尊卑,故他没有以上位者的姿态赏赐于他。 而此时,刘郁离却为了替几个山贼求情,当众驳了他的面子,让他心里有些刺挠,沉默了片刻,说道:“除了这四人,其余的全杀了!” 目的达成,刘郁离满意了,起身就要离开,她没看见的是,此时她衣服臀部处多了一团血渍。 张夫人看着这团血渍的位置,忍不住打量刘郁离的长相,只见他眉眼如画,神清骨秀,清丽异常。 作为一个在土匪窝生活多年的人,张夫人绝非寻常女子,杀人时喷溅的血液不该如此规整,更不该在这个位置。 张夫人猛然站起,伸手指着刘郁离,“你……”这个猜测令她不敢置信。 刘郁离第一时间注意到张夫人的异样,警觉到极致,眼神一扫,一把抽过身边之人的佩剑,朝着张夫人用力掷出。 “你……你是……”女子,张夫人剩余的话被喉头涌出的鲜血淹没,一把长剑已然穿透她的身体,冒出的剑尖嘀嗒着猩红液体。 扭头看着身后衣服上的血渍,刘郁离心底松了一口气,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幸亏她刚刚经过一场大战,衣服上沾染了不少血渍,臀部的那一块并不起眼,若非张夫人是女子,又极为敏感,绝不会察觉到不对。 此时,刘郁离有些后悔,不该一时任性把外面的罩衫给扔了的,有那件血衣遮掩,张夫人不会看出血渍位置的异常,更不会猜到她的身份。 也怪今日杀的人太多,让她心情低沉,忽略了自身感受,没注意到大姨妈已然来访。 张夫人的尸体轰然倒下,落进山贼堆里,他们尖叫不已,“啊!” “杀人了!”不少人涕泪俱下,双腿胡乱蹬地,尽可能地远离尸体,远离不断扩散的血泊。 那艳丽到极致的好像不是鲜血而是火焰,只要沾上一点就能尸骨无存。 “闭嘴!”刘郁离平静的声音如惊雷一般炸响在众人心底,死寂倏忽而生。 马连山惊得从座椅上站起,看着刘郁离面上的冷酷,眼里的狠辣,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他不是没有见过嗜血之人,但这种杀人时眼都不眨的淡然,让人不住怀疑下一个死的会不会是自己?漠视鲜血的人比贪婪鲜血的人更可怕,因为他们无心。 如果说之前马文才恩威并施收服了人心,而此时刘郁离的喜怒无常让众人心生敬畏,不敢与之为敌。 马文才剑眉微蹙,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那女人死前到底想说什么?为什么刘郁离会骤然出手? 刘郁离打断了马文才剩下的话,“我不喜欢别人用手指着我!”说完,转身离去,门口的山风带起一片染血的衣角。 那天,刘郁离、马文才、祝英台、梁山伯四人回到书院,只说是遇到劫匪,幸亏官兵来得及时,没有大碍,四人不约而同隐瞒了一些事。 刘郁离收起手里的兵书,看向刚进门的京墨,问道:“事情都办好了?” “黑风山的地契已经归属于郁离山庄。”京墨脸上一片骄傲,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她们就有了自己的家园,再也不用寄人篱下。 “为什么不让我们的人直接杀上去?”她不明白刘郁离为什么要大费周折借马文才这把刀灭了黑风寨。 “我们的人过去,那叫黑吃黑。”刘郁离遥望黑风山的方向,开口说道:“没有人想一条夜路走到底。” 她手下的人必须洗白上岸,才能光明正大为她所用。 书院周围的土地不是被士族瓜分殆尽,就是被山贼占据。她未来要在书院待上三年,没有自己的据点怎么能行? 一番调查后,她选中了黑风山,距离书院不远不近,地处交通要道,最重要的是在众多山寨中,黑风寨势力不上不下,刚好适合用来练手。 “用我们的人,最起码你不会受伤啊!”京墨看着刘郁离绑着绷带的右臂,有些心疼。 要不是为了取信马文才,刘郁离何至于使出苦肉计? “郁离山庄对外管事的人,我选好了。”刘郁离却觉得一点小伤百倍收益,挺划算的,“乐福居的赵掌柜,你想办法将人请来。” 大师算卦的戏码,她在不同的店铺演了五次,只有三人听从了她的建议。而这三人中,唯有赵掌柜如约付了她卦金。 一个善于经营却不保守,见利益而不背信诺的人,正是她需要的大掌柜。 京墨点点头,这事并不难办。但一想到正在筹建的郁离山庄,眉头蹙起,“我们的钱剩得不多了。” 刘郁离:“钱的事,我自有办法。”等郁离山庄建好,一些赚钱的产业就可以提上日程了。 “马文才回来了!”刘郁离听到院外传来的脚步声,对着京墨说道:“你先退下!” 刘郁离见马文才进门,问道:“马峰怎么样了?”马峰能捡回一条命全靠梁山伯。 那天,她与马文才刚商量好剿匪计划,恰巧遇到回书院的众学子。 为了安全起见,就安排祝英台、梁山伯跟着一块返回,善良的梁山伯想着将马峰的尸身带回去安葬,在死人堆里将马峰扒拉出来,意外发现他心脉未绝,赶紧将人带回医舍救治,保住了马峰性命。 “他没事!”马文才将手中的药包放到桌上,“谢大夫说你的药忘记拿了,让我给你带回来。” 刘郁离见自己刻意忘在医馆的药被马文才带回来,强行挤出一个笑容,“谢大夫真是心善!” 谢若兰一定是故意的,知道她爱面子在马文才面前做不出一哭二闹不喝药的举动。 马文才见刘郁离提起谢若兰的表情有些怪异,不禁回想起在医馆,马峰对他说的话,“公子,我怀疑刘公子与谢大夫有私情!” 15、刘郁离的私情 马峰的话不是凭空猜测,同样是伤患,谢若兰忙不过来时就会让药仆帮忙,唯独刘郁离的伤,谢若兰从来亲力亲为,每次换药还都是带着刘郁离去后院,避开众人。 若说两人之间清清白白,马峰是绝不肯信的。 一开始,马文才并未将此话放在心上,但刘郁离提起谢若兰时的表情,告诉他,这两人之间或许真有什么不同。 “你和谢大夫……”马文才还没想好怎么问,就听到对面的刘郁离一脸坦然,说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马文才瞳孔一震,刘郁离的答案从不在他的预想中。 “是的,我对谢大夫思慕已久。”刘郁离适时又给出了第二击,惊得马文才脸色一凝,眼里多了些深沉。 看到马文才无言以对,刘郁离眉眼弯弯,笑意盈盈。 爱情是个万能公式,能解天下谜题。早在她不避嫌的去找谢若兰上药时就已想到今日。 越是遮掩,越是引人注意。 转瞬间,马文才已恢复理智,开口道:“书院绝不会允许男女私情存在。” 谢若兰是医舍的大夫,刘郁离是书院的学子,两人若是闹出来风言风语,书院绝不会坐视不理,对二人来说皆非好事。 马文才不想刘郁离的大好前程受到影响,劝说道:“你还是早日断了这份心思!”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刘郁离叹了一口气,有些神伤,“为了谢姑娘的名节,我一定会等到完成学业后再请师母做媒。” 下一个剧情节点是祝英台因不长胡子,引发第一次身份危机。 她就不信,有了今日之事,马文才还会怀疑她的身份。 马文才没想到刘郁离竟想的如此长远,连请谁做媒提亲都想好了,问道:“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多吗?”刘郁离一脸你不懂的表情看着马文才,说道:“文才兄,若是有朝一日遇到一个姑娘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就能明白我此刻的心了。” 马文才冷眼说道:“你这几日,每顿三碗饭。” “半夜醒来第一件事是摸枕头下的匕首。” “每次只有换药的时候你才去医舍。” 这也是为什么马峰说起刘郁离与谢若兰有私情时,他不信的原因。 刘郁离看肘子的眼神都比看谢若兰灼热。 马文才的话,让刘郁离的深情剧本演到一半彻底崩了,她不服气道:“这方面,你没我经验丰富!” 从小到大,她看过的电视剧比马文才看过的书都要多。 马文才挑眉问道:“我倒不知你有什么经验?” 胜负欲上来的刘郁离绝不认输,“我家美婢如云!”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她虚构几个美人侍女,天经地义。 马文才嘴角微微扬起,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低头揶揄道:“自己打洗脚水的美婢如云?” 他敢断定,刘郁离绝非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家公子。话说起来,刘郁离的书童一天到晚也不知道忙什么,竟让自家主子拖着伤臂打饭、打水。 刘郁离蹭地站起来说道:“我那是心疼美人!” 见刘郁离眼底燃起火焰,马文才仅是掀起眼帘,说道:“你还是多心疼自己吧!” 本来杂事都是书童做得,偏刘郁离要自己动手,也不看看自己现在什么状态。 刘郁离抬起下巴,问道:“文才兄不也是自己打水吗?”同为难姐难妹,马文才有什么资格说她? 马文才拿起之前刘郁离放下的兵书,含笑说道:“我不一样,我的书童受了重伤。” “我也不一样,我的书童不要月钱,还能帮我赚钱。”刘郁离觉得自己赢了,得意地坐下。等京墨将赵掌柜请到郁离山庄,她名下就该多间店铺了。 第二日,医馆。 刘郁离看着一号病床的标准挂件王复北,心情飞扬,“王兄,我又来看你了。” “多谢了!”王复北咬牙说出三个字,任谁昏迷醒来,踹断自己腿的罪魁祸首,反而成了众人口中的救命恩人,都忍不了。 当他第一次从书童王安嘴里听到这件事,差点从病床上跌下来,伤上加伤。 “不用客气。”刘郁离露出标准的八颗牙笑法,“学业上的事,王兄不必担心。我做了课堂笔记,可以借给王兄。” 刘郁离想不明白,王复北腿都断了,明明上不了课却坚持留在书院是为了什么? 一听刘郁离提起课堂笔记,王复北的脸就忍不住抽搐。 全是缺胳膊少腿的字,没几个认识的,他怀疑刘郁离是故意的,故意用瘸腿的字嘲讽他断腿之事,想让他变成瘸子。 虽然刘郁离借笔记给王复北是为了在其他同学间刷声望,立人设,但字体还真不是故意的。 繁体字笔画太多,刘郁离写字速度一般,跟不上夫子的教学速度,索性就用简体字写了,反正她自己认得。 “下次采药,一定要带人。”刘郁离见谢若兰背着药篓走进医舍,上前帮忙将药篓取下。 后山虽然没有猛兽,但草深林密,有不少蛇虫鼠蚁。谢若兰一人采药,若是遇到危险,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刘郁离的这番关切,落到王复北、马峰二人眼中,则有了不同的意味。 王复北昨日听到马峰与马文才的谈话,方意识到刘郁离待谢若兰是比旁人多了一份体贴。 眼珠一转,开口说道:“谢大夫,我的腿不知为何突然有点疼,你能帮我看看吗?” 谢若兰走到王复北床前,伸手撩起他的裤腿,见小腿处皮肉没有任何异样,问道:“是哪里疼?” 王复北伸手指了个位置,“是不是骨头歪了?” 谢若兰先是给王复北把脉,没看出什么问题,于是轻轻触摸断骨处的皮肉,未感觉到异常凸起,说道:“骨头没问题。” 就在谢若兰诊治的过程中,王复北注意到谢若兰每与他的距离近上一分,刘郁离的眼神就暗上一分。 看来马峰所言不假,刘郁离与谢若兰之间果真有私情。 王复北朝着刘郁离露出一个得意洋洋的笑容,他不是喜欢谢若兰吗?那他就要将谢若兰从刘郁离手里抢过来。 刘郁离看到这一幕,拳头都痒了,姓王的一家害得谢若兰英年早逝,有什么资格得到谢若兰的救治? 王复北也不是个好东西,假装成自己的双胞胎哥哥,与谢若兰拜堂成亲,就为了留她在王家守寡。 谢若兰给马峰看诊后,提笔写下一张药方,对着一旁的药仆洛天佑说道:“他的药从今天开始换成这个方子。” 前两日的白虎汤以退烧为主,如今体温恢复正常,该换成补肌散了。 处理完一应杂事,谢若兰带着刘郁离去了后院。 “换一个房间,不要用你的。”刘郁离想起昨日马文才的话,心中警觉。现在她的身份是书院学子,男女有别,她不该随意进出谢若兰的房间。 谢若兰觉得刘郁离小心太过,但见她一脸坚持,于是将人带去书房。 谢若兰:“你下手太狠了!”若非祝英台提起此事,她都不知郁离身上的伤竟是她自己动的手。 虽说没有伤到筋骨,但伤口这么深,一个不小心是会留疤的,明日她得下山去买些专门去疤的药材调制药膏。 刘郁离:“反正不是在脸上。”这是颜控的底线。 凉冰冰的药膏有效缓解了伤口处的瘙痒,刘郁离心中犹豫要不要将王复北的事告诉谢若兰。 谢若兰从头到尾没见过王家人,当日是由她假扮成谢若兰大闹婚礼的。 为了遮掩身份,她故意将妆容化得很重,再加上凤冠上的珠帘,就连与她多次照面的王复北都没能看破她的伪装。 但谢若兰不像她一样善于逢场作戏,说谎如喝水。万一,告诉她王复北是她未婚夫王平南的亲弟弟,她藏不住心事,在王复北面前露了马脚怎么办? 若是不告诉,王复北这个奸诈小人再利用谢若兰怎么办? “若兰,你要小心王复北,他是……”王平南的亲弟弟,刘郁离刚说到一半,察觉到窗户旁有人偷窥,立马改口说道:“他是个小人。” “偷窥非是君子所为,文才兄,还不出来吗?”刘郁离话音刚落,谢若兰差点打翻手中的药膏,郁离衣衫不整,如何能见人? 窗户边,马文才探出脑袋,一本正经说道:“我是过来帮忙的。”说话间,从窗户处走到门前,眼看着要推门而入。 谢若兰手忙脚乱,刚放下手中药瓶,就要替刘郁离穿衣,不想刘郁离微微摇头制止了她。 此时,谢若兰察觉到刘郁离的不同。前几日上药她都是脱了半边衣衫,今日只是拉开领口,单独露了受伤的胳膊在外面。 见马文才若无其事地推门而入,刘郁离心想今日若不给你一个教训,我就不姓刘。 马文才拿起桌上的药瓶,坐到刘郁离身旁,凤眸半眯,说道:“同窗之间本就该互帮互助,你我同为男子,上药还是我更方便些。” 马文才话先是让谢若兰表情呆滞了片刻,然后神色复杂的看了刘郁离一眼,见她用目光示意无事便离开了,她怕自己再呆下去会露出破绽。 16、给他一个教训 “跟踪、偷窥,我还不知道文才兄有这等本事。”刘郁离一开口就是冷嘲热讽。 “是马峰伤口又疼了,我过来找谢大夫帮他看看。”马文才面上没有一丝心虚,理直气壮道:“要不是我过来了,现在谁还能帮你上药?” 刘郁离左手一把夺过马文才手中的药瓶,说道:“我自己就能。” 她之所以会来医舍,是因为谢若兰要根据伤口愈合情况,不断调整药方,上药只是附带的。 刘郁离蘸取药膏,低着头小心涂抹在伤口处。十来日的时间,伤口已经基本愈合,没有一开始那么疼了,如今更多的是新肉生长时的痒。 浅红敷粉的疤痕落在雪白的臂膀上,宛如一枝娇艳海棠,越发显得肌肤丰泽,手臂纤长。 “你的胳膊又细又白,真像个姑娘!”马文才忍不住戏谑道。 刘郁离面不改色心不跳回了一句,“我看文才兄也是个难得美人!”来呀!互相伤害,谁怕谁? 马文才剑眉挑起,说道:“牙尖嘴利,你若真是个姑娘,这脾气谁能忍受?” 刘郁离抬眸,定睛在马文才昳丽的眉眼间,赞赏道:“国色天香,若文才兄是个姑娘,我什么都能忍。” 不就是男凝视角吗?谁不会呀! “你同我说话一定要这样夹枪带棒吗?”马文才有些生气。为什么刘郁离对他总是不假辞色,对祝英台却是和颜悦色? 祝英台要教梁山伯骑马,不好私用书院的马,就找刘郁离帮忙。刘郁离二话不说就将自己的爱骑借给了祝英台。 反观他要刘郁离代表士族出战二十天后的比试,刘郁离却不答应。 对于马文才的指控,刘郁离语气冷淡,“我只是把你话中的棍棒给扔回去了!” 自从她将坐骑雪里红借给祝英台,马文才就对她多有不满。 两人观念有差异,马文才的坐骑莫说私借,别人摸一把都不行。但在她心里,雪里红虽是爱宠,但最好的姐妹要借用,并非什么大事。 再说了,祝英台爱屋及乌,经常给雪里红开小灶,一人一马相处融洽。 她和雪里红都没意见,怎么马文才反而不平了? 真正让刘郁离生气的是她明明拒绝参加比试,马文才却私下将她的名字写上名单,安排她在乐艺上对阵祝英台。 要不是祝英台知道她不通音律,觉得事有蹊跷提前告知,她还被瞒在鼓里。 她就不明白了她从不干涉马文才的私事,为什么马文才总想替她做主? 刘郁离上好药后,缠上纱布,转过身去,背对着马文才一拉袖子将衣服穿好。“名单的事,你不该给我个解释吗?” 听刘郁离提起此事,马文才终于知道为什么刘郁离今日火气旺盛,但他这么做也是为了他好。“祝英台在士族中人人喊打,你若不同他划清界限,如何在众人中立足?” 自从对战名单初步拟定后,众人对祝英台代表寒门出征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士族认为祝英台已经彻底背弃身份,对他大加挞伐。 寒门还有人怀疑祝英台是间谍,提醒梁山伯要小心他。 祝英台现在就是风箱中的老鼠,两头受气。 刘郁离与祝英台走得近,他在课业方面刻苦勤奋,表现优异,曾多次得到夫子的夸奖。 在这种情况下,他若是拒绝代表士族征战,其他人会怎么看他?一定会怀疑他与祝英台一般有背弃之心。 马文才:“郁离,不站队不等于两不得罪,而是得罪两边。” 异端比异教徒更可恨的道理,刘郁离自然明白,但若是为了不得罪人就违背自己心意选择从众,她就不会走到今天。 战场拼杀活下来的概率真比苟在祝家更大吗? 未必。概率只有0和1是确定的,1%与99%在本质上并没有区别。 而她要的绝不是仅仅活下来,要活得好,更要活得有尊严。 权势是必争之路,成败她甘愿用命来赌。今日若是为了讨好士族就要对战祝英台,明日是不是为了活下去就要跪在他们脚边乞怜? 刘郁离透过窗,望向远方,“马文才,你为什么觉得我一定能胜过祝英台?” 就像他坚信自己一定会胜过梁山伯?然而,比试的结果是三比三,平了。 马文才有言在先,平局算梁山伯赢,所以他输了。不是输给梁山伯,而是输给了他的自负。 马文才以为刘郁离对比试没有信心,不愿参加,因而说道:“你就是输了一局,我也能赢回来。” 他并没有要求刘郁离一定要赢的意思,只要他愿意参加比试就够了。 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翩翩公子,刘郁离心底感叹一声,人不轻狂枉少年! 刘郁离转身坐下,取过桌上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又倒了第二杯,推到马文才面前。“你可知我不通音律?” 杯中茶水就像她泼给马文才的冷水一样冰凉。 马文才太骄傲了,他的人生没有经历过挫折,高贵的出身、出众的才干让他的人生一帆风顺,殊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看到马文才脸上的错愕,刘郁离微微一笑,“很奇怪吗?我是个音痴。” 上天是公平的,给了前世记忆就赐她出身流民,赠了一身神力又收回她的音乐天赋。 在祝家当丫鬟的那些年,时间有限,读书练武已经占据了她九成的闲余时间,还有一成她要留给生活,品品美食,养养花儿。 “比试还没开始,你就失了三处先机。”刘郁离做起了自己最讨厌的事,爹味说教,她想知道当变量产生,既定的结局会不会出现变化? “平局算对方赢,这是一处。” 哪有仗还没打,就先割一城的道理。平局就是平局,算对方赢等于将自己的筹码让给对手。 马文才不以为意。论名师家传,寒门怎么比得上士族的代代积累? 刘郁离看了马文才一眼,继续说道:“没有做到知己知彼,这是二处。” 士族的代表每个人的真实水平如何?马文才知道吗?梁山伯方的代表又有何长处,他清楚吗? “最坏的打算,你做了吗?这是三处。”据她所知,梁山伯已经做好了最后的准备,一旦战败就将责任尽数揽在自己身上,努力保全其余寒门子弟。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知己知彼?”马文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苦又涩,勉强咽下后,说道:“你是意外。” 前几日下雨,他见窗外雨打芭蕉,甚是动听,便以琴和之。 当时,刘郁离放下手中书卷,听得认真,不过三言两语就道出他曲中真意。他只以为刘郁离在乐理上颇有造诣,谁能想到刘郁离竟是个音痴。 这绝非他的错,全怪刘郁离的那番点评误导了他。 马文才说出了自己的分析,“寒门弟子,养得起马的寥寥无几。六艺中的射、御,已失其二。” 梁山伯连马都不会骑就是最好的证明。 寒门能买得起马,但不一定能养得起一匹战马,养马不但需要专门的马厩、马倌,而且越是好马对草料的需求越是苛刻,精料价值不亚于精米。 这一点刘郁离深有体会,养雪里红的钱能养十个她绰绰有余,要知道她对生活品质的要求并不低。 马文才侃侃而谈,“王氏子弟以书法闻名于世,书院中谁能胜过王复北?” 王复北虽然有伤在身,行动不能自如,但二十天后,他的身体状况并不影响手书。 “吴郡陆氏,精通礼乐,陆时更是其中翘楚。”要是重复参赛,陆时一人便能胜任礼乐,他又怎么会把主意打到刘郁离身上。 “射、御、书、礼,六艺中他们已失其四。”马文才的话有理有据,颇有运筹帷幄,指点江山的从容气魄。 刘郁离轻轻一笑,她虽不记得六艺中,梁山伯具体赢了哪些,若结果真能如马文才预料的一般,就不会是平局了。 “文才兄,不是想要我参加比试吗?”刘郁离起了玩心,她倒要看看原著剧情的威力究竟如何,是不是天命所定,非人力所能抗拒?“我选择御道。” 论骑射,整个书院马文才无人能敌。她就不抢他风头了,若是赛车,她是专业的,速度与激情,拿捏得死死地。 见刘郁离如此给面子,马文才之前积压的不悦皆一扫而空。心底有些隐忧,“你的伤?”御车可与奏乐不同,前者需要十分的力气,而后者最多三分。 “无碍!”似乎感动于马文才的关心,刘郁离执起茶壶,给他杯中续满茶水。 马文才不喜这个味道,本不想喝,但刘郁离和颜悦色,还是双手奉上,递到他手边。 他只当刘郁离为了报复偷窥一事,故意用难喝的茶水整他,无奈接过,一口饮下,就当给刘郁离一个面子吧! 见刘郁离浅笑盈盈,眼里有说不出的光彩,马文才以为今日的不快就此揭过。 “文才兄,减肥茶最适合清肠胃了。你若是喜欢,可以多饮几杯。”说完,刘郁离起身离去。 以马文才娇贵的肠胃,这杯隔夜的减肥茶等同于泻药了。 不给他个教训,万一他再像原著一样,为了验证祝英台的身份跑去偷窥她洗澡怎么办? 马文才突然腹中一痛,看着刘郁离潇洒离去的背影,说道:“唯刘郁离与小人为难养也!” 17、比试变故 斗转星移,转瞬间就到了比试当天。 双方没有一人缺席,只有本该当裁判的名士,不知为何没有出席,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双方士气。 第一局礼艺,由士族陆时对阵寒门贾至。仅限于坐立行走、衣冠服饰等与学子关系密切的礼仪。 单就动作的规范程度而言,二人皆是无可挑剔。 贾至的一举一动规整、肃穆,堪称礼仪教科书。 陆时的比贾至多了几分融入生活后的自然,端正不失从容,严谨不失优雅。 这是刘郁离听完山长以及四位夫子的点评后总结出的结论,结果自然是陆时胜。 马文才看着身侧一直闭眼打瞌睡的刘郁离,颇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你的礼仪勉强入目,还不用心学着点!” 他一直搞不懂刘郁离是怎么做到又刻苦又懒散的,练武时一丝不苟,每个动作标准到苛刻,但在礼仪课上又敷衍到昏昏欲睡。 刘郁离闭着眼问了一句,“比别人跪得标准能升官发财吗?” 清脆空灵的声音听得马文才心口发堵,刘郁离是怎么把周礼与升官发财扯一起的,这是正常人该有的想法吗? 与此同时,梁山泊看着满脸忧虑的祝英台,劝慰道:“英台,我们不是分析过了吗?君子六艺,我们能争的只有乐、书、数。” 寒门与士族之间的差距,不是轻飘飘几句话或者短时间的努力能抹平的。礼、射、御三艺,他从没想过能赢。这一个月来,他所做的不过是扬长避短,争取能争的。 梁山伯的心思祝英台不是不懂,她担心万一保不住三胜,梁山伯会真的按之前所说的那样,牺牲他一个,保全其余人。 这是祝英台无法接受的。 梁山伯看到祝英台看向刘郁离那边,一脸不平,低声说道:“英台,你千万不要因比试的事迁怒刘兄。” 若是因为一场比试影响到英台与刘公子的兄弟感情便是他的过失了。 祝英台瞥了梁山伯一眼,解释道:“我是在瞪马文才,不知道他使了什么邪术让郁离改了主意,答应参加比试。” 梁山伯:“兴许是刘兄自己要参加的。”刘兄向来是个主意正的,他不觉得马文才能勉强得了他。 祝英台:“那也是马文才算计的。” 郁离连自己在比试名单上都不知道,要不是马文才算计她,她本可置身事外的。 这话,梁山伯不知如何接,也不敢接。 马文才看着祝英台投来的不善目光,推了一把身旁的刘郁离,说道:“你看祝英台想杀人的眼神,他一定是知道你要参加比试,对你心生怨恨。” 刘郁离睁开眼,朝着祝英台的方向,笑着挥挥手。她还不至于猜不到小姐妹的心思,她是对自己有意见吗?必然不是。 刘郁离认真地看着马文才,低声说道:“她只是想清君侧。” 马文才伸手指着自己,“关我什么事?”他同祝英台连话都没讲过几句,祝英台凭什么认为是他蛊惑了刘郁离? 转而,马文才对着刘郁离耳语道:“清君侧,你可真够大胆的。”竟敢以君王自居,不对,凭什么刘郁离是君王,他是臣子,还是奸臣? 马文才的话让刘郁离开始反思,大胆吗?她要是真大胆就不该想着做大将军,而是坐龙椅,看来她还是不够大胆。 刘郁离看着台上神采奕奕的祝英台,心生感慨,什么时候女子也能光明正大地出入书院,与男子同台竞艺? 第二局比的是乐,祝英台对阵秦良生,在乐器的选择上,二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古琴。 当秦良生奏响《高山流水》的那一刻,刘郁离就知道他要输了。 祝英台最擅长的曲目也是这一首,她在祝家曾多次听闻祝英台弹奏此曲,水平略胜秦良生一筹。 秦良生弹完一曲,响起一片掌声。 等到祝英台开始演奏,众人惊觉什么叫天外有天,什么叫如听仙乐耳暂明,什么是绕梁三日。 绝妙的音符在祝英台的指尖如清泉流泻,以前郁离说她的琴声少了点东西,她一直不明白,直到今日她才懂少了什么。 目光投向清凉山青翠的身影,想起后山叮咚的溪水,看向台下一脸欣赏的梁山伯,一旁神色陶醉的刘郁离。 她想她找到了郁离所说的东西,一份情。 一份走出祝家庄,去同真正的高山、流水相见、相交的自然之情、知己之情。 “英台的琴声有魂了。”刘郁离为小伙伴的进步由衷的高兴。 之前,祝英台指下的高山不过是比寻常人的巍峨些,流水壮阔些,但山还是山,水还是水。 如今山是她,水是她,山水有了独属于祝英台的名字,那是别人夺不走的羁绊,斩不断的依恋。 这一局,祝英台赢得无可争议。 听了祝英台的琴声,马文才对她改观了不少,她的琴声里多了一种他没有的东西,那种东西是什么?暂时他还没想明白,不过他相信他早晚能找到答案。 祝英台在经久不息的掌声中回到台下,就见梁山伯激动地抓住她的手,说道:“英台,你真厉害!” 刘郁离:“英台,你找到了自己的高山流水。” 祝英台兴奋地点点头,她忽然想起一句话,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她已经看到天地中的山水,其余的还远吗? 第三局是射艺,安排在下午。 刘郁离本以为这局马文才十拿九稳,不料寒门代表白敏行提出了一个要求:以人为具,置频婆果于头顶,中果多而不伤人者为胜。 白敏行红着脸,介绍起他身旁之人,“这是我的好兄弟周槐。” 这个周槐,刘郁离有印象,他是入学那天被王复北家奴选中的瘦弱男子。 陆时十分不满:“你们是故意的。” 射艺的规则双方并没有具体约定,众人对马文才的箭术十分信服,自认无论对方提出什么样的规则,皆不是马文才的对手。 周槐反问道:“既然没有事先约定,为什么不能按这个来?” 马文才剑眉一挑,问道:“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听你的?” 见白敏行、周槐似乎与马文才等人起了争执,本该去膳堂用餐的梁山伯走了过来,问清事由后,脸色大变,这件事他并不知道。 “白兄,这样太过危险,万一伤到人了,怎么办?不如按以往的规矩来,用草靶或者木牌。” 跟过来的祝英台听完来龙去脉,眼底溢出一片水光,白敏行、周槐瞒着此事,不就是为了防备她吗? 枉费她这一个月来苦练琴艺,先前赢得比赛的骄傲,如今全成了打向自己的巴掌。 一时间,祝英台只觉得无地自容,直接跑出了赛场。 梁山伯焦头烂额,也觉得自己里外不是人,想追却又无法放下眼前的烂摊子。 刘郁离伸出手的最终颓然放下,还是先让英台一个人冷静一下吧! 白敏行:“不行。要么士族主动认输,要比就按这个规矩来。” 周槐冷哼一声,说道:“还是说士族尽是胆小鬼,不敢?” “凭什么按你们的规矩来?”士族子弟纷纷喊道,“这么无耻的事也只有你们这群破落户做得出来!” 周槐:“成王败寇,敢不敢就一句话。” “好一个成王败寇!”马文才冷笑一声,说道:“天下没有我马文才不敢做的事。” 陆时:“文才兄切勿中了他们的激将法。”这套规则绝非仅仅考验箭术,更考验搭档之人的默契与信任。 纵使马文才箭术无双,一旦搭档之人对迎面而来的飞箭有丝毫畏惧之心,躲闪之下轻则受伤,重则丧命。 马文才眼神睥睨,瞥了周槐一眼,“跳梁小丑,不足为惧。”他扭头看向身后的士族子弟,“是男人就站出来一同我与征战。” 话音刚落,人群中有人悄悄后退了几步,众人太过默契的结果就是原地没动的陆时、刘郁离自动站了出来。 陆时回头看了众人一眼,气愤难言,“你们.......” 众人觉得心里苦,输了比赛不要紧,万一到了场上露了怯,岂不是丢人丢大了? 马文才回头,看着众人,怒极反笑,“好!”他伸手指着众人,说道:“都不想当箭靶是吧?看来我平时对你们太宽容,叫你们忘了我的手段!” 说完,他就要动手,陆时给了刘郁离一个眼色,示意他快上。 刘郁离回以眼神,“为什么是我?” 陆时摊开双手,掌心朝上,做了个看书的表情,意思是“我是文弱书生,你不上,谁上?” 另一边,马文才不过三拳两脚就将众人打得抱头鼠窜,哀号一片,边打边骂:“一群胆小鬼!你们简直丢尽了士族的脸!” 刘郁离朝着陆时摇摇头,示意不干。 她和马文才的关系还没好到愿意为他出生入死。山贼围攻那次,要不是为了借刀杀人,她连划水都不划。 “刘郁离愿意做箭靶!”陆时拼了,大喊出声。死道友不死贫道,刘郁离,你不要怪我! 刘郁离难得的迷茫了,现在同学关系已经差到要互相陷害了吗? 马文才打完那些窝囊废,又听到好朋友挺身而出,心情好了不少。走到刘郁离身旁,说道:“算你有良心!” 说完,便拉住刘郁离的手腕,朝着膳堂的方向走去。 刘郁离回头看着陆时,眼光能杀人。 陆时:“孤本借你。”见刘郁离点头,松了一口气。 他完全不知道刘郁离想的是陆家孤本算利息,本金她要另收。 18、以命相搏 刘郁离到了膳堂没有看到祝英台,也没看到梁山伯,就知道他一定是去找祝英台了。 银心走了过来,问道:“刘公子,我家公子呢?” 刘郁离:“她心情不好,梁兄去看她了。银心,你直接打两份饭送回英台房间吧!” 这一次是男女主增进感情的关键节点,她还是不要去打扰了。 银心点点头,照办了。 马文才端着手里的饭菜,坐到刘郁离对面,说道:“你对祝英台真是体贴,自己饭还没吃,就记挂着他了。” 刘郁离笑得极为真诚,“若论用心,我对文才兄不是更好吗?都愿意主动做箭靶了。” 说到箭靶二字,她忍不住咬牙。陆时好样的,平时看着温文儒雅,一副大家公子的模样,没想到一出手就这么狠,直接把她送到马文才的箭下。 看来她还是平时友爱同学的人设立得太稳,有必要刷新一下她在陆时心中的形象了。 虽然此事是被迫,并不妨碍她在马文才面前刷好感,再吃一份回扣。只要收益足够大,当箭靶算什么? 马文才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样。“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他对自己人向来大方,“我在书院附近有个别院,你若喜欢,到时候送与你。” 马文才的豪爽出乎刘郁离的预料,恨不得当场答应,但一想到她现在宽厚善良的人设与马文才孤傲清高的性格,嘴角扯出一个麻木的弧度,说道:“不用了。正像文才兄先前所说的,同窗之间本就该互帮互助。” 马文才想了想,此举似乎不妥,不该拿这些俗物赠予朋友。 下午的射艺比试,规则一出震惊四座。 几位夫子联名反对,认为太过危险。 山长也出言劝阻,怎奈何比赛双方铁了心。他担心强行阻止,这群无法无天的会私下里胡来,只能叹了一口气,允了。 当刘郁离、周槐每人顶着一个频婆果站在演武场中心时,众人一个个眼睛放光,如此惊险刺激的比赛,他们从没见过。 马文才、白敏行同时拉开弓弦,瞄准黑色头顶上的果子时,众人不禁屏住了呼吸。 刘郁离不知道一旁的周槐是什么心情,但她无疑是紧张的,她不是神,无法控制正常的生理反应,对死亡的恐惧让人心生颤抖。 不同于牌匾下的恐吓一箭,这一箭是要射中她头顶上的频婆果,所谓的频婆果就是现代的苹果,不过成人拳头大小,稍有差池,轻则受伤,重则送命。 最重要的是她与马文才之间的默契、信任远不如白敏行、周槐之间的。 余光瞥见周槐毫无畏惧的脸,刘郁离就知道为了此刻,他们二人不知练习了多少次,付出了多少艰辛,才能两人一心,完全交付彼此。 利箭离弦,带着破空声迎面而来,坐在演武场看台上的众人明知箭射不到他们,还是提心吊胆,几欲遁走。 箭头一点寒光越来越近,不少人直接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 刘郁离也跟着闭上双眼,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尽力气,保持身形纹丝不动。指甲掐破掌心,她却没有丝毫感觉,只觉得头顶风起果动。 一时间她竟分不清是她没站稳,果子动了,还是飞箭穿过带走了苹果。 下一秒,人群的欢呼声告诉她是后者。还来不及为自己的镇静欣慰,就要从一旁的果篮中取过新的苹果放到头上。 第二箭、第三箭很快过去,刘郁离知道下面的每一箭对她和马文才都是巨大的挑战,她要让自己变成一个没有思想的石像。 而马文才则要一丝不差的射中果子,每一道涌起的风都是变数,他必须根据多年的经验,让流星一般的箭矢按照他设想的轨道行驶,一毫一厘的误差在风的诱导下皆是杀机。 白敏行刚射出第四箭,马文才紧随其后。 然而,眨眼之间,风向莫名发生了偏转,刘郁离眼睁睁看着本来冲着频婆果来的羽箭直冲她的瞳孔。 一秒钟的时间,被放慢到极致。躲还是不躲?是相信马文才的箭术还是相信自己的判断? 刘郁离觉得自己此刻被分裂成两半,每个半身都有独立的意志,拼命在抢夺身体的操控权。 呜呜的箭响令人心惊胆战,看台上的众人纷纷站起,在他们眼中红的白的就要齐齐涌出。 刘郁离觉得自己已经成了石像,丧失了全部的意识,一动也不能动。 “中了!”一道尖锐的声音将刘郁离的意识唤醒,她听到有人在喊:“频婆果中了!” 为什么不是生了?奇怪的念头击碎了刘郁离所有恐惧,这一刻,她觉得自己与天地同在,亘古不朽。 刘郁离又取过一枚苹果,此时她有心情打量起一旁的周槐了,只见他神色凝重,显然不是为了自身安危担忧,而是为了比试输赢揪心。 周槐看了一眼远处的白敏行,朝着他三点头,紧接着重新放了一枚果子在头顶。 马文才看到左手边的白敏行同时取出三支箭,搭上弓弦。 这一刻,他方意识到此人箭术不在他之下,向来从容不迫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异色。 相距太远,刘郁离看不到射箭者的动作细节,只是从人群“三箭齐发”的惊呼声中推断出了白敏行与周槐的打算。 她第一次感到后悔,不过是一场比试,他们有必要玩这么大吗?以命相搏,何等的孤勇!早知如此,她一定把陆时死死绑在演武场上。 “啊!”看台上响起的尖叫压过了三支羽箭的鸣响,在众人或是期待,或是畏惧,或是闪避的目光中,频婆果在周槐头顶崩碎,三支羽箭同时穿越果肉雨后继续向前,直到飞出人们的视线之外。 周槐脸上没有一丝后怕,而是无尽的骄傲,为白敏行精湛绝伦的箭术骄傲,为自己不畏生死的勇气骄傲,他昂着头,盯着刘郁离,郑重说道:“我们不比你们差!” 刘郁离回复道:“你说得对!”她并不认为寒门比士族差,就像她从不认为流民就比别人差。 风声送来马文才冷傲的喊声,“刘郁离,你相信我吗?” 刘郁离将频婆果置于头顶,喊出了两个字,“来吧!” 这一次,她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勇气被囚禁在谨慎的牢笼中太久,是时候放它自由了。 清风撩过马文才的鬓发,半眯的凤眼妖冶到锋利,抿紧的嘴唇冰冷且疏离。黑色的劲装猎猎作响,长臂抬起,挽起一轮满月,三支利箭如白虹贯日,齐齐射出,转瞬间击碎了刘郁离头顶上小小的果子。 红的、黄的,果肉如急雨般骤然落了一地,人群中再次响起连天尖叫,掌声雷鸣。 几位夫子先后自座席上站起,拊掌喝之。 山长兴奋道:“清凉双璧,当是如此!” 这场比试进行到现在,刘郁离可以肯定与原著偏了不止一点半点,原剧情马文才一骑绝尘,轻而易举拿下了射艺比试,如今他还能赢吗? 莫非原本的三比三,因她的蝴蝶效应,将变成二比四? 刘郁离麻木地取果、放果。 马文才一鼓作气,接连射出了第八支、第九支,毫无意外只中果,未伤人。 每人九支箭,至此,马文才率先完成了比赛。 周槐的脸上虽有些许失落,但仍旧保持着自信从容,因为他知道剩余两箭对白敏行而言,如探囊取物。 射艺在其余人眼中本是必输局,他和白敏中辛苦一个月,取得平手也算没有辜负彼此的努力。 白敏行顺利完成了第九箭。 就在周槐要弯腰取频婆果时,刘郁离主动递给了他一个,“这个又大又红,很不错!” 周槐没有拒绝,伸手接过置于头顶,一脸肃穆,不完成最后一箭绝不松懈。 刘郁离放下手中另一个打算要吃的果子,她觉得自己必须尊重这两位可敬的对手,尊重这场孤注一掷的比赛。 白敏行用力拉开弓箭,弓弦紧绷到极致,利箭离弦响起的却是“铮的一声”,弓弦断了。 在即将尘埃落定之际,弦断的声音清晰得可怕。 这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意外,白敏行像是突然被抽走了脊骨,颓然坐在地上,还没开口,热泪就已夺眶而出。 如果平局,他还能用成王败寇来维持自己最后的尊严,没想到他竟然输了,不是输在技不如人,而是输给了天命。 是上天看不过他以卑劣之道取胜,所以给了他最后一击,让他明白自己不过是一个用尽手段却丑态百出的小人。 另一处,周槐握紧拳头,疯狂捶打地面,不多时涌出的鲜血打湿了手上的尘土。 刘郁离久久看着这一幕,心中酸涩难言,不知该说什么?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很卑鄙?”周槐红着眼,忍着泪,瞪着刘郁离,怒问道:“我就是卑鄙怎么了?” “谁规定我不能在规则上做手脚,他们没想到是他们笨!” “我不一样,我比他们聪明。” “手段不分高低,有用就行!”说到有用时,周槐的泪如江河决堤,奔流而下,“为什么会失败?为什么?” 刘郁离坐到地上,诚挚说道:“我不觉得你们卑鄙。为了希望,不顾一切的人是勇敢的、可敬的。” “我得坦诚点,如果没有你接那三箭在前,我一定会当逃兵。”凭什么她要用命去赌一场对她没有多少意义的赌局?“这是秘密,你不能告诉别人,要不然太破坏我形象了。” 19、投桃报李 “弓弦断了,只能说明你们的刻苦。”刘郁离并非为了安慰周槐,信口胡诌,弓弦断裂是高强度、高密度使用的结果,足以说明在过去的一个月,两人付出了怎样的努力。 “刻苦到连坚韧无比的弓弦都自愧不如,羞愧自裁了。” “说白了就是它感觉自己配不上你们,想请你们另寻高明。” 周槐快被刘郁离的逻辑整得哭不下去了,真的假的?他说得好像很有道理。 “你们这么努力,不过是想留下来读书,这有什么错?”刘郁离开始给周槐一步步分析是非对错,“如果要有错,那也是山长的错,不该把书院建得太小。” 刚走过来的马文才适时咳嗽了两声,刘郁离抬头睨了他一眼,没看正忙着给高中生做心理辅导吗? “你知道真正的书院应该是什么样的吗?”刘郁离开始提问。 周槐摇摇头,清凉书院是他来的第一个书院,以前都是在家读书的。 “真正的书院应该是从小学到中学再到大学,一应俱有,无论年纪,不分身份,人人都可以读书。”怕周槐理解不了,刘郁离做了进一步的解释,“小学就是幼儿的启蒙教育,中学是少年的素质教育,大学就是成年人的高等教育。” 以前刘郁离总是有意无意回避那些过往,害怕被人看出自己是个异类,如今她不再心存忧虑、恐惧。 周槐擦了擦眼泪,说道:“我怎么从没听过哪里有这样的书院?” “以前没有不等于以后没有,对不对?”刘郁离理直气壮道:“在孔子之前还没有有教无类,因材施教这些说法呢。” “从古至今,教育一直在变。从成均到虞庠再到辟雍,指代学校的名称换了多少个?你的思想不要狭隘,要长远点,最好志向也大点。” “真正的学校必然是要几百人,几千人,甚至几万人的。千万不能像山长一样,不思进取,一个学院才收几十人。” 咳咳!马文才的咳嗽声再度响起。 刘郁离抬头看向马文才,只见他眼睛转个不停。 她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左顾右看没发现山长的踪迹,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到身后传来山长阴恻恻的声音,“你不用提醒他,我倒要看看他狗嘴里还能吐出什么象牙!” 刘郁离在纠结识时务与不畏强权的人设,她该选哪个? “广陵刘郁离见过白兄!”最终她选择了装相,朝着刚扶起周槐的白敏行,拱手施礼。 “永嘉白敏中见过刘兄!”白敏行弯腰回礼,他与马文才一起过来时正听到刘郁离的那句“弓弦断了,只能说明你们的刻苦。” 一句话点醒了他,是他着相了。以他的经验早该预料到此事,但比赛在即,他不敢轻易更换弓箭。 箭手每换一把弓、一支箭都要重新磨合、校对,他与周槐好不容易找到最佳感觉,怎么敢冒险? 他心存侥幸,却没想到三箭齐发让本就脆弱的弓弦不堪重负,还没射出最后一箭就已崩断。 山长摸着胡子,看着眼前的一群孩子,心中得意,摆手示意他们无须多礼。 “孩子们,老夫为清凉书院有你们这样的学生而骄傲!”山长看了一眼白敏行、马文才说道:“老夫看到了你们的少年志气。”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没有宏图壮志,无以至千里。 白敏行眼眶一热,“多谢山长!” 马文才嘴角翘起,“多谢山长!” 山长视线扫到周槐、刘郁离,“看到了你们的勇敢坚毅。”敢于做箭靶的人比射箭的人更难得。 话音一转,继续说道:“你们青春年少还有大好前程,今日这般冒险的事绝不许再做了!” “是!”周槐、刘郁离齐齐弯腰施礼道谢。 此时匆匆赶来的梁山伯见白敏行、周槐二人恢复了平静,心中宽慰不已。行礼拜见山长后,扭头看向同伴,含笑道:“白兄、周兄,剩下的就交给我们。” 白敏行看着宽厚大度的梁山伯想说什么,顿了顿,没有多作解释,只是微微颔首。 周槐看着梁山伯身后的祝英台,脸上有些别扭,沉默了半晌,说道:“我不是防备你,我是防备所有人。” 说完想起山长还在,羞红了脸。 此计的关键在于攻其不备,一旦被对手知晓,有了防备,他们的先发优势必会荡然无存。 这就是为什么比赛在下午,他却选择在上午比赛结束后才告知对方规则的原因。 昨日,梁山伯也是如此安慰祝英台的,但祝英台一想到大家本是一个团队却不能上下一心,多少有些失望。 一想到周槐他们在赛场的拼命之举,竭尽全力却输了比赛后的崩溃,之前那些早就想好的打脸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最后闷声闷气说了一句:“我们一定会赢的!” 因此番变故,山长宣布下午的另一场书艺比试改到明天上午,给学生们留出调整心理情绪的时间。 并肩回宿舍的路上,刘郁离被马文才不住打量的眼光,看得不自在,“有话,你就说。”老用这么含糊的眼神看她算什么? 马文才凝视着刘郁离,眸若点漆,“我没想到三箭齐发,你竟然敢接。” 他与刘郁离认识的时间不长,却能看出他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好亲近。 从枕头下藏着的匕首就能看出刘郁离心防极重,此类人谨小慎微、多疑猜忌,很难把后背交付别人。 射艺比试对他很重要,对刘郁离却不是,他会为一场无足轻重的比试冒险吗? 三箭齐发他马文才也能做到,但他不确定的是刘郁离愿不愿意或者说能不能信任他,所以问出了那句话。 当刘郁离的回复传来,他心神震荡,转瞬间意气风发,斗志昂扬。 白敏行有精妙绝伦的箭术,有生死相托的好友,这些他马文才一样有,这场比试他赢定了。 刘郁离心道,我能说我是被周槐刺激得头脑发热吗?那一瞬间,她好像真的重回年少,心中豪气万丈。 “我相信文才兄的箭术!”刘郁离又开始了新的表演,“海到无边天作岸,山登绝顶我为峰。”之前的恐惧、腿软全是错觉,她就是这么勇敢无畏的一个人。 “海到无边天作岸,山登绝顶我为峰。”马文才看着刘郁离好奇地问道:“郁离常有惊人之语,不知这些都是从哪本书上看到的?” 他本以为那些惊人诗句是刘郁离写得,曾出言夸赞却被告知,是他从一些孤本上看来的。 刘郁喜好搜集孤本在书院众所皆知,名门世家常有不传之密,他只当刘郁离祖上曾经阔过,要知道刘氏可是汉朝王姓。 若是刘郁离知道马文才的这番心理,一定会说:“五千年的家底能不阔吗?” 刘郁离感叹道:“孤本难得,机缘巧合下窥得吉光片羽,已是幸运,哪里又能记得这么多!” 马文才懒得细究,两人一起回到房间。 刘郁离拿起银枪就要往后山走,见状,马文才从柜中取出一袋羽箭,跟着一起去了。 一把红缨枪在刘郁离手中飒飒生风,好似蛟龙出海。气流涌动下,带起山间落叶纷飞,草木尽折。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马文才忍不住出口指点道:“枪挑一条线,下盘稳如山。你的身法太差,跟不上手中的枪。” 刘郁离没有停,重心移于左腿,蹬地起跳,同时右手向前单手投枪,左手上架于头顶,向回亮势,任由枪尖自然下落,使出了一记回马枪。 “回马枪的精髓在于人没回头,寒光先到。”马文才一眼看出刘郁离的问题,步法不够灵活,头回早了。 被人挑剔了一通,刘郁离闭枪后,盯着马文才目光灼灼,“原来文才兄,除了箭法百步穿杨外,枪法也是一等一的好。” 枪是百兵之王,尤其适合沙场厮杀。这年头枪法精湛的不是家传渊源,就是有名师教导。 而她的这点枪法是东拼西凑来的,在这个门阀等级制度森严的时代,不是你有钱就能请到好老师的。 清凉书院名声在外,授课的夫子也是各行各业的佼佼者。刘郁离抱着有鱼没鱼,捞一把的心理来到此地,盼着能遇到一位高手指点一二,却一直没有如愿。 她心知此番是马文才投桃报李,有心指点,丝毫不吝啬甜言蜜语,“郁离眼拙,一直没发现文才兄文韬武略,有宣武公之风,当是书院第一人。” 宣武公是东晋权臣桓温的谥号,此人平定蜀地,北伐中原,加封大司马、开府仪同三司、都督中外诸军事。 桓温生前权势滔天,现任宰相谢安曾在他麾下任职,是东晋第一个敢废立皇帝的权臣,要不是他晚年得病,在七年前逝去,现在的皇帝姓司马还是姓桓,真不好说。 刘郁离不知道她将马文才比作桓温,恰中了他的心思。 马文才与桓温皆是不高不低的士族出身,他自幼以桓温为榜样,弓马娴熟,想着将来征战沙场,立不世之功。 桓温的那句,“既不能流芳百世,亦不足复遗臭万年邪?”,马文才深以为然,大丈夫在世,当有鸿鹄之志。 20、刘郁离的上策 对于刘郁离的夸奖,马文才面上矜持,内心却十分受用。“你有班超之志?” 他见刘郁离哪怕身上有伤,依旧坚持用左手练枪,还经常夜读兵书,猜出他有意效仿班超弃笔从戎,投身沙场。 刘郁离毫不遮掩自己野心,朗声道:“愿效陶公。” 马文才听懂了刘郁离的言外之意,他不仅要学班超弃笔投戎,还要像陶侃一样位极人臣。 刘郁离清楚按正确的流程应该是先自贬两句,然后再表示自己的进步之心。 但自她打来了这里,心中一直念叨着一句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以她的流民身份,能进祝家当丫鬟已是极致。 刘郁离怎么可能愿意久居人下,乱世将至,横竖不过一个死字,折腾一下,最起码死了不亏。 因此,刘郁离连流程都懒得cue一下,直接表明自己的人生理想是像陶公一样当大将军。 陶公指的是陶侃,陶渊明的曾祖。此人的经历尤为传奇,他是寒门出身,仕途艰难,后投身军中,靠着军功被封为太尉,死后追赠大司马。 刘郁离的出身,马文才多少能猜出来一点,没落士族。家中已无能教导、扶持他的长辈,一身武功全靠自学。 若是刘郁离不能成就一番事业,刘家说不定会就此跌出士族行列,永无出头之日。 这般出身,以陶侃为目标,军功起家,无疑是明智的。 第二日上午第一场书艺比赛,常无名对阵王复北。 一个月的时间,王复北已经能下床了,虽不能自由走动,书写却是不成问题的。 说来也是巧合,两人书法选择的皆是王右军(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 “羲之顿首。快雪时晴,佳想安善。未果为结。力不次。王羲之顿首。山阴张侯。” 全文四行,共二十八字。 王复北微微弯腰,一手揽着云袖,一手往砚台中注入些许清水,捏着砚石,不紧不慢地研墨。 待到汁浓墨匀时,提起一旁的紫狼毫笔,神闲气定,落纸如云烟,一笔一画,酣畅淋漓。 王家子弟谁不曾在这幅字帖上下过苦功,常无名想以此胜他,做梦! 刘郁离:“王复北人不怎么样,字却写得如此出众,常无名悬了。” 马文才向来自负,提起王复北的字,也是大加赞赏,“他最出众的就是书法,书院无人能及。” 祝英台看着挥毫洒墨的常无名,隐隐担忧,“常无名真的能赢吗?” 六场笔试,已过三场,他们两负一胜。抛开书法,还剩下御艺、数艺。 数艺,以山伯的实力,必然能取下。御艺,没有人是郁离的对手。 换言之,寒门与士族的比拼结果取决于书艺。一旦此局输了,剩下的没有再比的必要了。 梁山伯:“英台,尽人事听天命,别太担心了。” 常无名的字写完后,被一旁的侍从接过,连同王复北的,一并送给各位夫子传阅、品评。 “行笔流畅,圆劲古雅。常无名书艺天赋惊人。”孙夫子将作品递给一旁的张夫子,又取过王复北的,“龙飞凤舞,气势如虹。王复北的字已得王右军(王羲之)真意。” 李夫子将两幅作品同时置于桌上,一笔一画、一撇一捺,看得仔细,“若论心境,常无名的更贴合。” 常无名的前半部分写出了大雪初晴时的喜,后半部分藏有“未果为结。力不次。”的忧。 王复北的尽是酣畅淋漓,少了一点情绪变化。 张夫子一看常无名的便觉得此书应得第一,等看到王复北的,心中犹豫,惊叹连连,“不分伯仲。” 书法课的赵夫子有不同见解,“王复北的字只能看到王右军,常无名单论技艺不如王复北,但他的字已有风骨。” 四位夫子各有意见,难以达成一致,纷纷将视线投向山长。 山长沉吟许久,说道:“我选常无名。”不自矜故长。王复北在书法上天资过人,唯独太过自傲,希望借此挫折能让王复北有所长进。 评选结果一出,众人震惊。 王复北在写完后就一直从容坐在椅子上,志得意满地等待结果。听了山长的话,当即站起,踉跄间差点跌倒。 书童王安赶紧扶住人却被王复北用拐杖狠狠打开,“死奴才!滚!”紧接着大声叫嚷道:“我不服!” 常无名的书法怎么会胜过他?一定有问题。 马文才、陆时等人走到山长面前,定睛细看,桌上的两幅作品,一眼便能看出哪份是王复北的。 相同的字体,但左边的那幅优雅闲逸,笔锋圆润,颇有一种内敛气质。右边的遒美健秀,飘若游龙,内蕴锋芒。 马文才眼中燃起火焰,明明是王复北的更好,山长却判常无名胜出,实在不公。“山长,学生不才,认为右边的这幅笔精墨妙更胜一筹。” 陆时审视了半晌,若以私心论,常无名的比王复北的更得他意,书法不是临摹,太过相像反失了自己的味道。 但他身为士族若是为寒门讲话不妥,干脆闭口不言。 此时,王复北在书童的搀扶下也来到山长面前,说道:“常无名一介寒门庶子,哪里比得上我太原王氏在书法上的家学渊源?” 不要以为他不知道山长就是为了留下那些贱民故意打压他。 山长坐在上首先是打量了一眼刚走过来的常无名、梁山伯、祝英台等人,见他们神色镇定,隐有忧色,没有说什么。 又看向一旁忿忿不平王复北以及欲言又止的马文才,说道:“要不我的位置,你们坐。” 见山长动怒,马文才拱手道:“学生不敢!” 王复北则继续梗着脖颈,愤愤道:“我只是想求个公道。” “公道!”山长瞥了王复北一眼,“什么是公道?是你纵奴行凶是公道?苛待书童是公道?还是只许你赢是公道?” 山长看着王复北,吹胡子瞪眼,继续说道:“你的公道是公道,别人的公道就是狗屁吗?” 第一次见大儒风范的山长爆出粗鲁之语,不少人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世事岂能尽公平,书院也不是桃花源。”山长看着众学子,意味深长道:“公平有时候别人会给,当别人不给时,你们又如何?” “清凉书院能教你们的不过是如何争,以权压人是争,以德服人也是争,以武制人还是争。” “王复北,论权你不如我,论德你比不过梁山伯、论武不及马文才,你告诉我,你如何争?” 山长看着沉默不语的王复北,扭头又看向人群后的一人,问道:“刘郁离,你来答。” 众人将视线投向被点名的刘郁离,自动分开一条道。 太敢了!我的老山长。刘郁离原本正吃瓜吃得津津有味,冷不防被抽查提问,顿时蒙了。 不多时,她从容不迫地走上前,回话道:“请山长先恕学生无礼之罪。” 怕什么,山长尚且老夫聊发少年狂,她是真少年,更无所畏惧。 见山长点点头,刘郁离开口了,“论年纪学生比山长年轻。” 靠年轻熬死山长的司马郁离之心昭然若揭,众人一个个目瞪口呆。 见山长面色平静,没有中风之象,刘郁离放开了胆,“此乃下策。”意外与明天,谁知哪个先来,她就一定能熬过山长吗?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殊不知学生没有位高权重的一天呢?此乃中策。”因为耗时长、难度高。 不少人抬头看向刘郁离,没想到她年纪轻轻,野心却不小。 更惊讶的是在这个名利放心底,道义挂嘴边的时代,刘郁离竟如此坦然的说出自己的权欲之心,他难道就不怕被人唾骂吗? 山长压下翘起的嘴角,面上一副淡然表情,静静看着刘郁离。 刘郁离摸摸鼻尖,脸上难得涌出一丝羞红,“学生现在的武功略胜山长一筹,此乃上策。”报仇不带隔夜的,怎么不算是上策? 山长坐不住了,抄起一旁的毛笔扔向刘郁离,“就你会武是吗?”没有一点尊师重道、尊老爱幼之心?他就知道这小子不是个好的。 为了保全山长面子,刘郁离一把抓住毛笔,上前一步,恭敬道:“山长,您掉的毛笔,学生捡回来了。” 众位夫子相视一眼,无言以对。 梁山伯看了一眼身旁的祝英台,说道:“没想到刘兄.......是这样的刘兄。”他想了很多词,但觉得没有一个词够合适,只好含糊地说是这样的。 祝英台:“她向来随心所欲。” 陆时决定今晚就先送过去一本孤本,他看着一旁怔怔出神的马文才,推了他一把,问道:“文才兄,你怎么了?” “没什么。”马文才回过神,摇摇头。他总不能说第一次觉得刘郁离对他还算客气的。 山长适时宣布数艺比试,两刻钟后开始。 马文才与陆时脸上同时涌上忧思之情,数艺是许昌明对阵梁山伯,若是此局输了,寒门就赢了三场,锁定胜利,剩下的御艺无须再比。 面对马文才、陆时齐刷刷看过来的目光,许昌明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原本他很有把握的,现在连王复北都输了,忽然没有信心了。 刘郁离走过来,说道:“数艺,我来。”士族的输赢她不在意,但她不能接受自己还没出场,比赛就提前结束。 21、改变不了的剧情 许昌明心中矛盾极了,又期待又害怕,听到刘郁离要代替他出战,第一意识是凭什么?他准备了一个月,凭什么刘郁离一来就要抢他机会。 但他又害怕上台输了比赛,其余人一定不会放过他,讪讪问道:“你上,一定能赢吗?” 刘郁离:“我上不一定能赢,但你上肯定会输。”原著男女主各赢了一局,也就是说许昌明对上梁山伯必输。 “可以临时换人吗?”陆时有些担心。 马文才:“他们能临时改规则,我们为什么不能临阵换将?” 关于比试人选,双方只约定了不得重复参赛。射艺,是他与白敏行之争,刘郁离、周槐只算辅助人员,再参赛并不违规。 此事一出,梁山伯那边虽有反对之声,但他依旧做主答应了,甚至拉住了想要过来一问究竟的祝英台。 刘郁离在心底叹道,不愧是男主,胸襟气度不凡。 比试双方都没有意见,山长及众位夫子也懒得理会此事。 一声锣响后,比试正式开始。 教授数艺的张夫子开口问道:“一百馒头一百僧,大僧三个更无争,小僧三人分一个,大小和尚各几丁?”[出自《算法统宗》] 台下的许昌明一听如此简单,顿时后悔,不该让刘郁离抢了表现机会。 思考片刻,刘郁离提笔在纸上写下了答案,另一边梁山伯也完成了。 两人朝着张夫子同时举起了手里的纸张,亮出一模一样的答案:大僧二十五、小僧七十五。 张夫子见两人反应如此迅速就知道题出简单了,于是加大了难度,“今有程耕,一人一日发七亩,一人一日耕三亩,一人一日耰种五亩。今令一人一日自发、耕、耰种之,问治田几何?”[出自《九章算术》] 此题一出,许昌明脸上多了几分慎重,拿出算筹,不停计算,两刻钟后终于得出了答案:一亩一百一十四步七十一分步之六十六。 他得意的抬头看向台上的刘郁离、梁山伯,只见二人纸张上的答案相同:二日十七分日之二。大鼠穿三尺四寸十七分寸之十二,小鼠穿一尺五寸十七分寸之五。 许昌明只看了前半部分,忍不住说道:“全错了。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旁边的书童轻轻拽了一下他的衣袖,低声说道:“公子,这是第三题了。” 许昌明成了霜打的茄子,见张夫子不住点头,便知道第三题两人全对了。 冷汗爬上额头,仍旧嘴硬道:“我也算对了。”只不过慢一点而已。他还不死心,问道:“第三题是什么?” 书童苦着脸叹道:“我就听到老鼠穿墙,其余的什么也不懂啊!” 一旁的陆时倒是好心,重复了一遍张夫子的问题,“今有垣厚五尺,两鼠对穿。大鼠日一尺,小鼠亦日一尺。大鼠日自倍,小鼠日自半。问几何日相逢?各穿几何?”[出自《九章算术》] 许昌明捏着象牙算筹,算了半天,最终颓然放弃,瘪着嘴说道:“刘郁离太讨人厌了!” 梁山伯好歹还不会武功,刘郁离文韬武略全占了,就连数艺都比他强,有刘郁离在,还有他的出头之日吗? 台上的梁山伯看了一眼刘郁离,心中钦佩不已。他向来以数艺自傲,不想今日棋逢敌手,心中战意凛然。 张夫子又出了两题,这次两人解题耗费的时间更长了,但半个时辰后,又齐齐亮出一样的答案。 张夫子看了一眼太阳,日上正南,快到用膳的时间了,说道:“数艺之道博大精深,再比下去,到天黑也不一定能出结果。” 再难的题,解题时间必以时辰计,少不得影响下午的御艺比试。于是提议道:“不如这样,比心算,看谁答得又快又准如何?” 刘郁离飞快道:“我没意见。” 梁山伯:“但凭夫子吩咐。” 张夫子:“巍巍古寺在山林,不知寺内几多僧。三百六十四只碗,看看周尽不差争。三人共食一碗饭,四人共吃一碗羹。[出自《算法大成》]请问学子明算者,算来寺内几多僧?” “六百二十四。”刘郁离脱口而出。 梁山伯看着自己刚写完的答案,有些不知所措。 刘郁离见状,开口道:“是我没有写字,比梁兄少用了时间。还请夫子再出一题。” 梁山伯摇摇头,说道:“是我不如刘兄机敏,夫子不必麻烦了。” 张夫子看着互相谦让的两人,说道:“梁山伯,你直接作答便是。” 紧接着说出下道题:“夫子街上走,提壶去打酒。遇店加一倍,见花喝一斗。三遇店和花,喝光壶中酒。试问酒壶中,原有多少酒?[出自天文学家僧一行(张遂),原文是李白,文中改为夫子]” 话音刚落,两人皆已出声:“八分之七。”刘郁离的声音比梁山伯快了一秒。 好险!刘郁离心里明白,若不是她以前玩过不少抢答游戏,有着丰富的经验,单以心算能力论,不一定能快过梁山伯。 “数艺,刘郁离胜。”张夫子宣布了结果。 一起拜别张夫子后,刘郁离抱拳施礼,开口道:“此局全赖我比梁兄嘴皮子快,胜之不武啊!” 梁山伯弯腰回礼道:“刘兄是习武之人,比山伯反应敏捷,也是应该的。这是刘兄的本事,何必过谦!” 刘郁离说道:“梁兄以后和英台一样叫我郁离便好。” 梁山伯含笑道:“那郁离以后也要改口叫我山伯了。” 马文才走了过来,一把拉走刘郁离,“吃饭去。”全然不顾一旁欲言又止的祝英台。 刘郁离没有急着找祝英台说什么,一切等比赛结束了再说。“下午的御艺比赛安排好了吗?” 因不得重复参赛,本该由她参加的御艺必要重新选人了。 马文才:“陈璋的御艺十分不错,由他代替你,没有问题。”御艺本就是士族强项,寒门凭什么跟他们争? 见马文才成竹在胸,刘郁离强忍住泼冷水的心思,心想原著数艺梁山伯胜了,加上这一局,寒门总共赢了三局。现在她挽回一局,下午的比试应该不会输。 然而,等御艺比试人选一出,刘郁离就忍不住捂住自己的脸,好疼! 周槐对阵陈璋,她虽不知周槐御艺如何,但她知道什么叫狭路相逢勇者胜。 对上不要命的周槐,陈璋能赢才算邪乎? 果然,下午的御艺周槐凭借着一股同归于尽的狠劲,逼得陈璋弃车而逃。 寒门与士族之间的比试,哪怕有刘郁离这只蝴蝶狂扇翅膀,依旧回归了原剧情,三比三平局。 按照马文才之前的承诺,平局算寒门赢,士族就此输了比赛。要知道单就人数而言,士族是寒门的两倍,此番落败,里子面子全丢光了。 演武场看台上,四下寂静,山长站起来一锤定音,“御艺,周槐胜。” 相比于寒门涌起的欢呼声,士族这边死寂到可怕。谁也没想过输得会是自己。 梁山伯在给周槐一个热烈的拥抱后,低声与众人说了几句,只见寒门子弟无不脸色大变。 被众人簇拥着的周槐当即怒吼道:“我们拼了命才赢的。你输了比赛就拿我们的成果讨好士族,你不配做我们的领袖!” “就是啊!梁山伯你有没有骨气?”有人附和道:“士族是怎么逼迫我们的?你忘了吗?” “我们赢了比赛却说是平局,那不是向士族认输吗?” “我们虽然出身卑微,但我们有骨气,绝不向士族卑躬屈膝!” “你们怎么能这么说山伯?”作为一路陪梁山伯走过来的祝英台,最清楚为了比试一事,梁山伯付出了多少心血,甚至做好了落败后,牺牲自己,保全众人的打算。 “你们知不知道......” 梁山伯制止了祝英台的话,“胜利是大家争来的,我要站出来说是平局,确实对不起大家。” 见梁山伯脸上虽有受伤之色却眼神清明、坚定,愤怒的常无名率先回归了理智。梁山伯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真是在出卖众人讨好士族吗? 不多时,常无名想清了什么,开口道:“我支持山伯。” 扬长避短计划是梁山伯拟定的,他一开始就明确指出了君子六艺,哪些是寒门能争取的。 射艺比试,白敏行、周槐二人瞒着众人行事输了比赛,还让大家被士族唾骂卑鄙小人,被众人排挤时,是梁山伯站出来说,他们虽有不妥之处,归根结底还是为了赢得比赛,让大家都能留下来。 是他梁山伯身为领袖,没有尽心竭力才让他们心存顾虑,大家要怪就怪他。 就连周槐临时提出要参加御艺比试,也是梁山伯顶住众人压力,坚持让周槐参赛。 如果不是梁山伯,他们真的能顺利走到今天,赢得比赛吗? 一路走来,梁山伯的为人能力如何,他还不清楚吗?他们应该相信自己选出的领袖,绝非一个首鼠两端的小人。 白敏中拉住周槐,说道:“相信他。” 随着常无名、白敏行等人的表态,反对之声渐消。 梁山伯看了一眼就快要走出演武台的山长、众位夫子,疾步上前,说道:“山长,君子六艺我们赢了三局,是平局。这场比试没有人输。” 山长一捋胡子,问道:“这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所有人的?” 常无名等人站到梁山伯身后,说道:“山伯的意思就是我们的意思。” 寒门与士族打赌之事,被请来当裁判的众夫子自然知晓,如今见梁山伯等人赢了比赛却愿意退一步,不觉点头赞赏,“知进退,识大体。都是好孩子!” “玉洁松贞,有颜回之风。” “有意思。”山长微微颔首,“既然如此,你们先前的约定便不作数了?” 梁山伯点点头,“是。” 就在众人以为此事即将迎来大团圆结局时,有一人走了出来,强硬道:“用不着!” 22、一言万金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与梁山伯打赌的马文才,“赢就是赢,输就是输。我马文才用不着别人施舍!” 梁山伯急急解释道:“文才兄,三比三确是平局。何来施舍一说?” 山长开口道:“马文才,你的意思是要士族子弟一起退学了?” 站在马文才身后的士族子弟炸开了锅,“我们不退学!” “梁山伯都说了平局。我们又没输,为什么要退学?” “马文才又不能代表我们所有人。” 陆时拉住马文才的袖子,轻声道:“退一步海阔天空。” “退?”马文才拂开陆时的手,一字一句道:“我马文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这群蠢货真以为书院会让他们退学吗?寒门交得那点束脩连几位夫子的俸禄都不够,清凉书院全靠士族养活。 他一人就交了二百两黄金的束脩,寒门加一起不过一百五十两。书院要将士族退学,只要众人坚持退学退束脩,书院必会财政崩溃,到时候该急的是山长,是众夫子,是寒门,绝不是士族。 这群蠢货好好的士族公子不当,偏要去捧别人臭脚,真是愚不可及。 山长的眼里闪过一抹深思,声音低沉到极点,“你是要坚持退学了?” “我……”马文才刚想说什么却被刘郁离一把拉住。“你.......” 刘郁离没有理会他,三两步走到山长面前,一撩衣摆,单膝跪下,“若是学生能为书院请来一位名士担任客座教席,不知山长能否开恩让我们留下?” 这本是她为落败后的梁山伯准备的主意,如今倒成了自己的退路。 山长浑浊的眼珠,瞥了刘郁离一眼,说道:“你倒是消息灵通。” 今年要来书院的客座教席钱凤被隔壁天目书院以重金撬走的消息,他有意隐瞒,至今还未物色到合适人选。 刘郁离嬉笑道:“上次给师母送东西时,不小心听到一两句。” “你可知何谓名士?”山长不放心,他怕刘郁离随便找个人来糊弄他。这种缺德事,别人做不出,唯独刘郁离敢想敢做。 刘郁离:“才华、名气缺一不可。”她可是给自己找老师,人会欺骗别人,但不会糊弄自己。 山长:“你若能请来一位才名不逊于钱凤的名士,答应你又何妨?”他是真的好奇无权无势的刘郁离能请到什么名士? 见山长门缝里看人,刘郁离自信道:“此人必然知识渊博,才名远扬。” “好!”山长一声怒赞,转而话音一转,问道:“若是你做不到又如何?” 刘郁离豪横道:“季布一诺千金,我刘郁离一言万金。若是违约,我将捐赠一万两黄金给书院。” 众人纷纷被刘郁离的豪言壮语惊到了,一片窃窃私语。 山长摇摇头,“刘郁离,你并没有一万两黄金。” 王复北讥笑道:“刘郁离,空口白话谁不会说。你现在能拿出一百两黄金,都算你有本事!” “大言不惭!你一个乡下破落户,哪来这么多钱!”有人担心,万一到时候刘郁离拿不出钱,逼他们拿怎么办? 陆时走到刘郁离身旁,低声劝道:“别逞强!”哪怕是他也不能一下子拿出一万两黄金。 刘郁离只是没落士族出身,手里绝没有这么多钱。他和马文才一样,太孤傲了,什么话都敢说。 有人冷嘲热讽,“刘郁离,你当自己是祝英台,还是马文才?”书院里除了这两人,谁能拿出一万两黄金?这个数额,足够中等士族倾家荡产了。 刘郁离望着山长,从容说道:“只要给我半年时间,一万两黄金不是问题。” 郁离山庄完工在即,她之前安排下去的项目,已经实验到最后阶段,变现只是时间问题。 噗嗤一声!有人笑出了声,“给我一百年时间,我能有十万两黄金。”反正一百年后,他人都死了,谁还能追到地下找他要账不成? 山长看着刘郁离有些想不通,这小子办事向来滴水不漏,今日怎么会说如此大话。 山长暗中给刘郁离使眼色,“不如,你换个条件。”他老人家腰背不好,给个台阶就下。 算了,何必较真。有些事,她自己清楚就好。想到此处,刘郁离开言道:“如果做不到,我……”自愿退学。四个字还未出口,一道低沉清冽的声音打断了她剩余的话,“他没有,我有!” 只见马文才自人群中一步步走来,白衣乌发,琼姿皎皎,龙行虎步,丰神隽上。 他微微躬身,如修竹折腰,“学生愿替刘郁离作保。”不就是一万两黄金吗?他出得起。 人群中议论纷纷,一片震惊。谁也没想到马文才会主动站出来替刘郁离做担保,这意味着一旦刘郁离无法偿还,马文才必然要履行承诺替刘郁离出钱。 山长点点头,低头看向刘郁离,“既然有人为你作保,此事就这么定下了。”说完,带着四位夫子一同离去。 祝英台站在一旁,满脸失落。第一次意识到刘郁离以前所说的那句,“英台,祝家的钱可以为你所用却不是你的。”是什么意思。 早在马文才开口前,她本想替郁离做担保,又担心旧事重演。 郁离之所以被逐出祝家,就是因为借钱的事。若是因钱再牵扯出过往,被人发现了郁离的真实身份,绝不是打板子能解决的。 祝英台突然想到她或许该想办法赚钱,赚属于祝英台本人的钱。 夜深人静时,刘郁离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反思了一下,为什么霸总不是我?见一侧的马文才还没睡,说道:“今天的事,谢谢你。” 马文才侧过身,托着脸颊,看向刘郁离,眼眸深沉,带着若有所思的探究,桀骜道:“赌约的事,我能解决。你没必要出面。” 刘郁离:“赌约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我也有份。”从参加比赛的那一刻,不管她愿不愿意,都会被视为士族的一分子。输了比赛,她丢掉的面子必须想办法挣回来。 “你是不是想利用退学威胁山长。”见刘郁离一语道破他的打算,马文才起身,靠坐在床头,目若朗星,“你看出来了,还把事揽自己身上?” 刘郁离起身,点燃蜡烛,并肩坐在床上,说道:“你是不是忘了九品中正制,万一山长给你定个下品,怎么办?” 别看她答山长问题时很是嚣张,但众人皆知这是山长的考较,学生回答得哪怕轻狂出格,也是少年意气。 同样是伸爪子,小猫的,人们常会一笑了之。但老虎的,必会为人忌惮。 在众人眼里,刘郁离不过是一个没落士族,她的前程全掌握在书院定品上。 而马文才不一样,他的父亲是一郡太守,最高行政长官。马文才本人又是士族学子的领袖,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拥有与山长叫板的权力。 一旦马文才越过尊师重道的底线,触及山长权威,不管山长愿不愿意,哪怕冒着两败俱伤的风险,他也要维护书院的威望,一个没有名声的书院等同于废了。 见马文才面上多了几分凝重,刘郁离就知道她的话起作用了。“你有没有想过,你替我作保,万一马家不愿意出这个钱怎么办?” “我什么时候说要马家出这笔钱了?”马文才眼皮一撩,抬眸看着刘郁离,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区区一万两黄金,我还是有的。再说了,即便没有,我不是还能剿匪吗?” 见刘郁离满脸挫败,马文才眼神微微一凝,问道:“你这是什么表情?”听到他有钱能替他还钱,不该高兴吗? 刘郁离没有解释这是“天下有钱人这么多,为什么不能多我一个?”的表情。“剿匪的事休要再提,太危险了。” 上次要不是占据天时、人和之利,计杀了张新,他们绝讨不到好。 马文才的视线不觉落到刘郁离的手臂上,“你的伤好了吗?”近几日,刘郁离虽没有再去医馆,却仍在涂抹药膏。 刘郁离点点头。若兰精心为她调制了祛疤膏药,效果很好,预计不会留疤。她决定等商铺开起来,一定要上架这款美颜修复膏。 马文才:“客座教席的事,我来办。”刘郁离无钱无势哪里能请来名士,不如他利用马家的关系请一位。 刘郁离摇摇头,“我已经有合适的人选了。” “是谁?”马文才有些好奇,还有几分担忧,刘郁离除了用香品位差外,他的眼光不是一般的高。“你能请得动吗?” 刘郁离神秘一笑,故弄玄虚,“这是秘密。等放年假时我就动身。” 她才不会告诉马文才她要去请谢道韫。 见刘郁离故意瞒着他,马文才眉眼多了一层薄雾,“我倒要看看你能请来谁?” “别打了!放过我吧!”陈璋被人团团围在墙角,鼻青脸肿,忍不住哭求,“我要是不弃车,一定会死的。” 周槐贱命一条,死了就死了。他不一样,他是士族,怎么能和泥腿子一换一?因此,当周槐连人带车一起撞过来时,他立马跳车放弃比赛。 “你是活下来了,但士族的脸全被你丢光了!”提起此事,秦良生怒不可遏,“还不如死了干净!” “就是啊!”不少人随声附和道:“士族没有你这样的胆小鬼,懦夫!” “你是士族的叛徒、败类!” 陈璋双手抱头,整个身子蜷缩如虾子,一边躲避汹涌而来的拳脚,一边试图祸水东引,“我不是叛徒。祝英台才是。要不是他,我们怎么会输?” 23、脱衣自证 见拳脚似乎停顿了,陈璋继续说道:“要不是祝英台无耻地使用激将法,我们怎么会答应比试?” 陈璋立马爬起来,跪在地上,膝行到桌旁正在饮茶的马文才身旁,伸手拉住他的衣摆,“马公子饶了我吧!” 马文才见陈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厌恶之色爬上俊美无俦的脸,抬脚一踹,将人踢开,“少在本公子面前哭哭啼啼!” 陈璋跪着一米开外的地方,擦了一把眼泪,说道:“祝英台不但背叛士族替寒门征战,还在比赛时使用歪门邪道,他那三流的琴技怎么比得上秦兄?” 陈璋暗暗瞅了秦良生一眼,见他不住点头,彻底没了包袱,“我跟你们说个秘密。”说话时,左顾右盼,一脸神神道道,“我怀疑祝英台是个太监!” 如此荒唐的说法引得众人哄堂大笑,陈璋一脸“世人皆醉我独醒”的表情看着大家,掰扯道:“你们见过祝英台长胡子吗?”一群傻瓜,真当他说胡话呢? 在陈璋的提醒下,众人纷纷陷入回想,“我没见过。” “我也没见过。” “祝英台好像是不是从来没长过胡子?” 你一言我一语听得马文才眼中泛起涟漪,眉头不觉蹙了起来,刘郁离好像也没长过胡子? “不长胡子的除了女人就是太监!”陈璋见火候差不多了,开始有理有据地分析起来,“你们见过祝英台在大澡堂洗过澡吗?” 马文才突然想起,他好像也从没在大澡堂遇到过刘郁离? “没有吧!祝英台不敢在大澡堂洗澡一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陈璋一步步引导,最终得出结论,“祝英台一定是个天阉!” 有人没听过这个词,好奇问道:“什么是天阉?” 有人一句话总结道:“就是天生的太监!” “生来就是太监命,怪不得会与那群乡下来的贱人为伍。”秦良生觉得心中出了一口恶气,“不如我们在众人面前扒光他的衣服,让他现出原形,看他还有没有脸在书院待下去!” “秦兄,妙计啊!”陈璋大加赞赏,去吧!你们都去找祝英台的麻烦,我才能安然脱身。 “就这么办!让人知道我们士族不是好惹的!” “对!叫世人看看叛徒的下场,看以后谁还敢背叛士族!” 喧嚷的声音将马文才从一连串的回忆中惊醒,他摆手道:“不妥!” 狭长凤眸闪过一抹幽光,低垂的侧脸棱角分明,唇边的三分笑意难掩狠辣无情,他低下头,鬓发垂起,珠玉般的声音在暗影中流淌,“你们这样做……” 第二日,上课时不少人有意无意投向祝英台的目光,让刘郁离知道祝英台的第一次身份危机来了。 等经义课的孙夫子刚一走出课堂,祝英台当即站起,看着那些意味不明的目光,问道:“你们为什么老看我?” 秦良生讥笑道:“你又不是娘们,还怕人看吗?” “秦兄,此言差矣!”第一次来上课的王复北以一种非常轻佻的眼光不住打量着祝英台,说道:“又没脱光衣服,你怎么知道祝英台不是娘们?” “你们.......”祝英台目光焦灼、躲闪,心里气到极致,也慌到极致。“无耻!” 哈哈!笑声如病毒一般在教室内迅速蔓延,陈璋眼里闪烁着恶毒的光芒,“不长胡子的除了女人就是太监!” “祝英台,我们也是为了你好!”陈璋眼底的怨毒溢出眼眶,“不如你脱了衣服向大家证明你是个男人!” 马文才的计谋果然高明,只要祝英台想证明自己不是女人就要主动脱衣,一旦他脱了衣服,他那丑陋畸形的秘密就瞒不住了。 梁山伯站了起来,怒斥道:“赢了你们的是我,有什么事冲我来!”他哪里看不出这些人是在蓄意挑事,只为了羞辱英台。 与此同时,刘郁离一脚踩上陈璋面前的桌子,“我看你也是个娘们,不如你先脱了衣服自证清白?” 人群中的焦点突然从祝英台变成了刘郁离,“你不脱,我就帮你一把。”说完,就要伸手扯陈璋的腰带。 “不要!”陈璋尖叫着,往后退去,整个人害怕极了。他虽不是女子,但若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剥光衣服,以后还有何颜面见人? 一只手横伸过来,拦住了刘郁离,抬头一看,正是马文才,挑眉问道:“怎么,你也想自证清白?” 不要以为她不知道这么狠辣的计谋是谁出的? 她本以为自己解决了赌约问题,士族不会再像原著一样刻意为难祝英台,没想到这群人竟然贼心不死,剧情又强制回归主线。 谁都可能是女人,就刘郁离不可能。马文才将困扰了自己一整晚的问题,抛之脑后,“刘郁离,你非要为了祝英台与我作对?” 为了一个祝英台,刘郁离竟然连他的衣服也要脱,真是岂有此理! 刘郁离没有看马文才一眼,环顾一圈,说道:“不长胡子的除了祝英台还有我,你们怎么不怀疑我是女人?” 祝英台目瞪口呆,说不出一句话。 梁山伯低头一笑,刘兄真是个妙人。 有人心底暗道,你这一言不合就要扒人衣服的流氓劲,谁是女的都可能,就你不可能。 “刘兄,气概无双,怎么会是女的!” “就是啊!刘兄说笑了!” “一顿三碗饭,力能扛鼎,刘兄分明是霸王再世。” “原来如此!”见众人如此识时务,刘郁离似笑非笑道:“原来分男女看的是力气啊!” “论力气,在座诸位皆不如我,那你们全是女人了!”刘郁离套公式做题就是快,“不如我一个个先替你们自证清白,让世人尽知我清凉书院全是大好男儿!” “谁先来呢?”被刘郁离目光扫过的人,无不惊惶躲闪,不敢与之直视。 刘郁离还不死心,谆谆诱导道:“只要脱衣服就能证明自己是七尺男儿,这么简单的事,你们为什么不愿意呢?” “你们若是怕麻烦,我可以亲自动手的。”刘郁离目光灼灼盯着众人,眼里饱含激励之意,“脱衣服而已,反正现在不脱,洗澡、睡觉的时候也要脱,早脱早省事。” 众人心里一寒,以刘郁离的武功,他想要强脱别人衣服,恐怕只有马文才能逃脱。 劝不动其余人,刘郁离还不放弃,“陈璋不愿意,不如王复北你模范在前,给他树个榜样?” 见刘郁离目光牢牢锁在王复北身上,众人不觉松了一口气,决定这几天不去澡堂,而且睡觉时也要穿着衣服。 王复北虚张声势,严词厉语道:“讲堂是圣贤之地,岂容你在此放肆!” 刘郁离一皱眉,似乎被镇住了,王复北面上刚露出一丝得意,就听到对面之人,说道:“那我们现在回宿舍吧!” 说完,就朝着王复北的位置走来,其间还朝着大家挥手,“想知道王复北是男是女的,一起来!” 心中忍不住为自己善良有爱点赞,刘郁离你真是个好心人,吃瓜看热闹还不忘叫上大家。 “有开赌局的吗?”刘郁离兴致来了,“没有的话,我做庄。男的一赔二,女的一赔九。” “一夜暴富的机会就在眼前,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除了王复北惊慌失措外,其余人纷纷露出看好戏的表情,期待着闹剧上演。 就在此时,马文才强横地拉着刘郁离的手,走出了讲堂,一路来到蹴鞠场。 “刘郁离!”马文才心中火冒三丈,“你明知我要给祝英台一个教训,你为什么非要搅和此事?” “教训!”刘郁离冷哼一声,“不要把霸凌讲得那么好听!” 她深深地看着马文才,似乎第一次认识他。“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祝英台真是女子或是身有隐疾,你的教训就毁了她的一生。” “那又怎么样?”马文才扬起的眼尾冷漠而犀利,问道:“刘郁离,黑风山上一言不合大开杀戒的是你,如今满嘴仁义道德的还是你,是不是你所有的善心只对祝英台一人有用?” 面对马文才的质问,刘郁离承认得很坦然,“以善报善,以恶制恶。我就是如此的双标!” “祝英台在你眼里是善,那我呢?”马文才不断逼近刘郁离,眼神锐利如刀,声似寒冰,“我在你心里是善是恶?” 刘郁离不闪不避,直视马文才的眼睛,反问道:“你我是一类人,你会为了朋友而改变自己吗?” 不同的时代给予他们不同的三观,她从来没想过改变任何人,也不愿为了任何人而改变。 他在她心里是善是恶没有意义,他们都不会为了彼此改变自己。 “原来你随时准备与我道不同不相为谋。”马文才脸上浮现出一丝莫名的笑,透着冰雪的寒气,“刘郁离,你对祝英台也是如此吗?” 刘郁离:“我们是朋友。”现在她和祝英台还是朋友,就像她和马文才一样。她要走的路,能有人同行一段,已是幸运,何必奢求太多? 不管将来如何,她都会尽自己最大努力帮祝英台避免不幸的命运。 这句话在马文才听来就是刘郁离将祝英台当成朋友,甘愿为了祝英台与他为敌。 眼底掠过无数思绪,寒意一点点凝结在心头,“刘郁离,你没有心。” 刘郁离并不认可马文才的话,反驳道:“没有人的心能永恒不变。” 这一季消融的雪花在下个冬天重新归来,它还是它吗? 马文才冷笑一声,将两人的距离缩短到一拳之间,低头在刘郁离耳边,问道:“不如你告诉我,为什么广陵刘郁离查无此人?” 24、身份危机 “不如你告诉我,为什么广陵刘郁离查无此人?”马文才让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刘郁离瞳孔不觉收缩。 越是如此,越是镇定,十分淡然地反问道:“是吗?” 她想过有一天自己的行为会引来别人的关注,追查她的身份,但她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更没想到第一个查验她身份的竟是马文才。 刘郁离不知道的是,同住第一天,她的异样引起了马文才的怀疑,第二天他就吩咐马峰调查刘郁离的底细。 然而,因不清楚刘郁离的详细地址,此事耗费了很长时间。马峰派去广陵的人虽在官府查到了刘郁离的户籍信息,但户籍上的住址却因多年前的一次火灾早已沦为废墟。 派出查探的人在当地花费了半个月时间硬是没有查出刘郁离的蛛丝马迹,只能先回来禀报。 马文才昨晚因陈璋等人的话,回忆起了刘郁离一些不寻常的细节,心不在焉,没有特别在意。 直到今日两人起了冲突,马文才忍不住旧事重提,他想知道刘郁离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狭长凤眸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上扬的眼尾凉薄到狠厉,“祝英台和你的秘密,你只能保一个。” 他将刘郁离视为朋友,没有在众目睽睽下拆穿他的身份问题。若是刘郁离执意为了祝英台与他为敌,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看着刘郁离没有多余表情的脸,他不明白为什么到了此时,刘郁离依旧能如此云淡风轻? 刘郁离上前一步,将两人的距离缩短到避无可避,眼底一片波澜不惊,“威胁是个好手段,不过你用得太早了。” 一旦威胁不成很容易鱼死网破,不到万不得已,她从来不会使用此计。 马文才不以为意,嘴角勾起阴鸷的笑容,“刘郁离,告诉我,你在隐瞒什么?” 面对马文才投来的凝重、探究的眼神,刘郁离微微一笑道:“每个人都有不想为人所知的事,我从来不过问文才兄的私事,这才是朋友相交之道,不是吗?” 刘郁离越是劝阻,马文才越是好奇,目光凝聚在对方脸上,似乎想透过每一寸皮肉看清他藏在迷雾后的真容。“你到底是谁?” 刘郁离来书院有何目的,他与自己相识、相交是意外还是阴谋? “我就是刘郁离。只可惜这么简单坦诚的答案,文才兄却是不信的。”转而,刘郁离看似无奈的脸上重新扬起笑容,“忘了你是钱唐本地人,来书院无须过所。” 刘郁离提了一个马文才知识的空白区,他听过但具体怎么回事,不是很清楚。 一脸不解地看着刘郁离,想知道他如何解释这件事? 刘郁离含笑,问道;“广陵刘郁离如何识得上虞祝英台,你不觉得奇怪吗?” 古代的过所大致相当于现代的护照,也可以理解为唐僧西行取经所用的通关文牒,一般由户籍地官府签发。 古人在离乡去往外地时必须携带过所,证明自己的身份,在某种程度上相当于身份证。 马文才以往并没有觉得此事奇怪,只当刘家与祝家之间是世交亲戚,如今查到刘郁离身份异常,反而起了疑心,不禁顺着他的思路问了下去,“你和祝英台是怎么认识的?” “这是因为我生在广陵,长在上虞。”看着马文才深邃如渊的眼睛,刘郁离问道:“王复北以太原王氏自称,他真住在太原吗?” 户籍所在地与实际居住地不一致的问题,从古到今并不罕见。 “你现在家住上虞?”马文才听出了刘郁离的意思。广陵刘郁离并不在广陵而在上虞。 例如,太原是王复北祖籍所在地,此时已是北秦领土。 太原王氏一族早就南渡了,过江后一部分族人分散在不同地方,但这并不影响他们以太原王氏自称。 刘郁离点点头,说道:“若是想查我身份,我建议文才兄去上虞郁离山庄。”她脸上挂着明晃晃的讥笑,“为了不让文才兄少跑一趟,我不妨说清楚点。” “郁离山庄位于上虞凤鸣山,我家祖上曾隐居于此。” 事实上,当刘郁离第一次看到自己户籍在广陵时,心中讶异不已。明明是上虞县衙着手经办,怎么会在广陵? 后来,同衙门多打几次交道她就摸着了套路,谁能想到这个时代的经年老吏奸猾至此,想出了一方受贿,一方办事,利益交换的套路。 就像此时,马文才在广陵能查到她的户籍却查不到实际信息,上虞虽能查到却是挂籍,相当于临时居住证。 一旦出了问题,两方互相踢皮球,问就是她有广陵户籍,搬迁后挂籍上虞,程序上合情合法。 而广陵那边就能推脱说,户籍虽然在此,但人在上虞,你们要查就到上虞去查,相当于两方直接卡bug了。 刘郁离并不害怕马文才真的去凤鸣山调查,因为她第一次大开杀戒的地方就是此地。 那时她离开祝家不久,第一件事就是回到最初醒来的地方凤鸣山下,去拜祭原身一家。 说来也是巧合,她再次看到灭了原身满门的土匪。原身记忆中印象最深的那张脸就是害了她一家的凶手。十年时间,当初的几十人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越发壮大,超过百人,在凤鸣山割据一方。 她花了五天时间踩点,又用了三天时间拟定计划,最后凭借着厨艺混进了山寨后厨。 就在她谋划怎么下毒将人放倒时,意外发现压寨夫人京墨竟然想着如何弑夫。两个同样心狠手辣的人联合起来,杀伤力加倍,三言两语定下灭门之计,从开始到结束,全程不到一天时间。 凤鸣山之前一直被土匪占据,马文才就是派人调查能查到多少信息?郁离山庄里全是刘郁离的人,马文才按她给的地址去查,能查出来什么才有鬼。 马文才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刘郁离的说法滴水不漏。作为一个名门公子,有些事他注定了解不到。 “刘郁离,直到今天我才发现自己从未看清过你。”马文才眉头紧锁,生平第一次在一个人身上感受到挫败。 刘郁离微微一笑如山野中的花,摇曳在岚烟流霭中苍茫又疏离,“看不清是好事。”好奇心害死猫,真有那一日,她未必会手软。 这种看不清、摸不透的感觉,马文才深感厌恶,踌躇满志道:“刘郁离,总有一天我要你在我面前一览无余!” “我拭目以待!”嘴上这么说着,刘郁离眼里却无半分认真,一把推开眼前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英台,你还为白天的事伤心?”梁山伯躺在罗汉床上,见不远处的祝英台在床上辗转反侧,忍不住问道。 祝英台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忧思难安,“我在为郁离担心。”今日为了遮掩她的身份,郁离强势出手,将所有目光都引到自己身上。 更糟糕的是,刘郁离与马文才在蹴鞠场不欢而散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书院。 之前,郁离和马文才交朋友时,她担心。现在两人闹崩了,她更担心。“不知马文才会怎么对付她?” 梁山伯:“英台,他们二人势均力敌,谁也不能轻易奈何谁。” 祝英台有苦难言,郁离的身份是假的,性别是假的。马文才又不像你是个呆子,万一他发现了郁离的身份,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只能含糊道:“马文才家大势大,心狠手辣,郁离势孤力薄,心慈手软,怎么会是他的对手?” 梁山伯提议道:“不如这样,我们这段时间与郁离同进同出,让马文才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祝英台心想这也算个办法,转而看到梁山伯又在揉腰,顿了顿,说道:“山伯,你还是上床睡吧。” 在如此敏感的时机,万一被人发现她和梁山伯是分床睡的,她的身份真要遮不住了。 “英台,外面的风言风语,你没必要理会。”梁山伯看穿了祝英台的用意,宽慰道:“为兄知道你绝对是七尺男儿。” 那些人太恶毒了,放出这样的流言让英台进退不得,不脱衣服证明不了身份,脱掉衣服颜面无存,好在刘兄机敏反将一军让他们自食其果。 面对梁山伯的信任,祝英台哭笑不得,“山伯,我现在已经习惯了与你同住。” 山伯就像一个贴心的大哥哥一样,处处照顾她,包容她。两个多月的时间,她早已习惯了他的存在,不会像初时那般拘谨、不安了。 “真的?”梁山伯有些不放心。 祝英台点点头,“英台骗你作甚?” 梁山伯转念一想确实如此,于是抱着被子来到床上,“英台,我今天查了医书,不长胡子并不是什么大事。有些人长得慢,你年纪还小,等过两年就正常了。” 祝英台以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再过多少年也不会长得。” “英台,你说什么。”梁山伯没有听清。 祝英台:“我是说你说得对,都是那些人少见多怪。” “你放心,明天上课前我替你解释。”梁山伯见祝英台面上还没彻底放松,继续宽慰道:“你看郁离,不也没长吗?可见不长胡子不一定能代表身体有问题,更不等同女子。” 祝英台心里暗道,你可真会举例。脸上却挤出一个笑容,小心试探道:“我和郁离从没去过大澡堂,你真不觉得奇怪?” “郁离去过啊!”梁山伯说出了祝英台从没想到过的答案,“我还在澡堂见过他一次。” “你说什么?”祝英台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尖锐,“你在澡堂看到郁离洗澡了?” 25、乐痴刘郁离 梁山伯一脸狐疑,英台怎么了?这么大反应。不过他还是耐心解释了一下,“郁离与我们习惯不同,他好像都是早上洗澡,很早的时间。” 那天他早起读书,突然想起昨晚洗澡时换得衣服忘在了大澡堂就去了一趟,天刚蒙蒙亮,没有点灯的澡堂更是一片黑暗,他听到澡堂传来的动静试探着问了一声,有没有人? 不多时,黑暗中走来了一个人影,等到了面前他才认出是刘郁离。 当时刘郁离一身水汽,他心中纳闷这么早沐浴,有热水吗? “给钱就有。”刘郁离回答得十分坦然。原来他不知不觉将心中疑问说了出来。 刘郁离说完抱着衣服走出了出去。 听完来龙去脉,祝英台松了一口气,郁离身份没被发现就好。很快,她意识到一切是自己吓自己,梁山伯要是发现了,现在还会如此平静吗? “我和郁离喜欢清静,人一多乱糟糟的,吵得人头疼。”祝英台马上为小姐妹异常的行为打补丁。 梁山伯每次回想起众人洗澡时那狂乱放纵的模样,不住点头,“是很吵。” “不过,书院的澡堂别具匠心,设计成莲蓬状,热水从头顶像雨水一样淋下。” “是淋浴!”祝英台十分惊喜,祝家曾按郁离的构思打造了一个香汤阁,专门用于洗澡,哪怕是冬天一点也不冷。 她又想起膳堂那些除了不够精致,味道却与祝家菜有七分像的饭菜,一下子明白了这是谁的主意。 郁离的挑剔、矜贵不亚于她,她之前就好奇过郁离是如何解决洗澡问题的,原来她早就做了准备。 “是叫淋浴。”梁山伯在厨房杂役口里听过这个名字,“一人一间,干净又方便。” 虽然澡堂还保留了以前的盆池,但大部分学子和他一样更喜欢淋浴。 “是单间的?”这个消息简直好到让祝英台不敢相信,“关上门,别人能看见里面的人吗?” 不明白祝英台为什么要在意这个,梁山伯仔细回想了一番,说道:“门板的高度大概是从脚踝到脖子。” 祝英台一听这个高度就知道如果没有人扒着门板偷窥,还是很安全的,但心里还是不放心,忍不住问道:“为什么没有封死?” “英台,你傻了吗?”梁山伯没想到向来伶俐的祝英台会问出如此天真的问题,解释道:“封死了,水汽散不出去,里面的人很容易出问题。” 本来大澡堂只有两扇窗户,一旦到了众人沐浴的时间,水汽缭绕,白茫茫一片,待久了都容易头晕,万一将单间封死,岂不是晕倒在里面都没人知道。 祝英台一听就知道自己只顾着担心女儿身会不会暴露,完全没想到现实问题。 灵机一动说道:“既然早上人少,那我以后也早上洗。”不就是氪金大法吗?她不差钱。而且说不定她和郁离还能彼此打掩护。 梁山伯:“英台,你不是很怕黑吗?那会儿澡堂没有点灯,伸手不见五指。” 祝英台一听更为心动了,黑怕什么?伸手不见五指更好,哪怕有人来了,也看不到什么。握紧拳头表示,“我不怕黑。” 梁山伯劝不动祝英台,于是改口道:“那我陪你吧!”多一个人英台或许就不怕了。 “不行!”祝英台当即反驳。见梁山伯一脸诧异,她意识到自己反应太激动了,弥补道:“两个人本就没有一个人清静,你陪我,那和晚上洗有什么区别?” 见梁山伯还想说什么,祝英台一把拉起被子,说道:“听我的。时间不早了,快睡觉。” 几日后,一直负责暗中监视祝英台的马峰向自己主子禀报了一件事。 马文才:“三日后,祝英台要在寅时中去大澡堂沐浴?” 寅时中相当于现代的早上四点,这个时间绝大部分人都还在睡觉,是以,马文才觉得此事难以理解。 马峰:“是啊!哪有人天还没亮就去洗澡的?” 马文才想起马峰刚才所说的一个细节,问道:“你是说祝英台拿钱请厨房杂役林大娘帮忙,但她没答应。直到祝英台提了刘郁离的名字,她才答应。” 马峰点点头。此事他也觉得奇怪,祝英台出到每月三万钱,只是让厨房杂役林大娘一个月中早起几天烧热水供他沐浴,这种钱多事少的活儿,打着灯笼也找不着,林大娘为什么不答应? 最后,还是祝英台说自己是刘郁离的朋友,让林大娘帮帮忙,林大娘才答应的。 马文才一语道破关键:“看来此人是刘郁离的人。” 马峰还记挂着之前让祝英台出丑没成功的事,请示道:“公子,我们要不要.......” 马文才吩咐道:“你什么也不用做,只要将消息透露给王复北就行了。” 他摆手让马峰退下,继续思考之前的问题:刘郁离在书院安插人手想做什么? 马文才不知道的是刘郁离最初的动机很简单,让自己过得舒服点,人可以吃苦,但没必要硬吃。 自从刘郁离来了这里,曾经那些唾手可得的便利全成了奢侈,就连安心洗个热水澡都要仔细筹谋。 为了生活方便,刘郁离就在书院安插了好几处人手。 原来刘郁离不是不去大澡堂,而是习惯了早上去。马文才心底的怀疑顿时淡了,又想起当日在谢若兰书房,刘郁离光着臂膀,见他偷窥却没有任何反常之举。 等他进了房间,刘郁离衣衫不整也不曾避讳于他,这般的坦然绝不可能是女子。 刘郁离的身份或许有秘密,但这个秘密无关性别。 刘郁离要知道马文才心中所想一定会十分得意,不枉她刻意作戏在马文才心中种下一颗种子。 思维是有盲点的,记忆也会骗人。 那日刘郁离明明猜到马文才可能跟踪于她,却没有拆穿,反而有意在马文才面前裸露一条手臂,就是想让他形成思维惯性,以为自己见过她脱衣后的样子,从而不会怀疑她的身份。 “英台,郁离是怎么了?”梁山伯见一向热衷于坐前排的刘郁离史无前例地坐到最后一排,满头雾水。 不知为何,今日刘郁离的一改往日的蓬勃自信,整个人好似霜打的茄子。 祝英台:“她这是音乐忧虑症。”郁离说得好像就是这个病。 “音乐忧虑症?”梁山伯皱眉问道:“有这个病吗?我怎么从没听过。” 祝英台:“别人没有,郁离却是有的。” 之前,郁离手臂有伤,逃过了乐艺课,如今就连王复北的腿伤都好了,郁离再想以此为借口逃课是万万不能了。 李夫子抱着一架古琴走进讲堂,开门见山道:“前几节课,我们已经学习了古琴的历史渊源和基本构造,今日我们来学习古琴指法。” “有没有同学愿意主动站出来给大家分享一下自己的指法经验?”李夫子环顾一周,一直扫到最后一排才发现自己的得意门生刘郁离。 心中奇怪刘郁离受伤时都不忘坚持学习,与他论及乐理更是头头是道。如今伤好了,能动手弹琴了,反而一副苦瓜脸? “刘郁离,你来回答。”见无人主动举手,李夫子开始点名,有心给刘郁离一个表现机会。 祝英台正襟危坐,抿紧嘴唇,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梁山伯觉得不止刘郁离反常,今日的英台好像也怪怪的。 坐在前排的马文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刘郁离,想知道他如何渡过难关? 刘郁离自座位上站起,身姿挺拔,侃侃而谈,“古琴入门指法可以概括为四指八法。” “所谓的四指是指大拇指、食指、中指、无名指。” 李夫子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八法则是指勾、挑、抹、剔、托、劈、摘、打。”刘郁离介绍完八法后,一一讲述了每种指法的关键要点,“勾就是中指向内移动.......” 梁山伯跟着其余学子一起热烈鼓掌,他不明白刘郁离如此精通乐艺,为何还身患怪病。 李夫子:“刘郁离,下面就由你上台为大家演示一遍。” 祝英台窃笑不已,强撑着不让自己笑出声。 秦良生则一脸嫉妒,他不明白为什么书院的每个夫子都对刘郁离另眼相待?低声道:“有什么了不起。这些谁不会!” 马文才则想到刘郁离乐理的造诣与乐艺上的白痴,剑眉挑起,满脸趣味,忍不住期待接下来的发展。 刘郁离心存侥幸,“夫子,学生右手的伤还没好透,恐奏不出好曲,污了大家的耳朵。” “无妨,重要的是手法。”李夫子起身,站到一旁,将座位空出。 刘郁离磨磨蹭蹭挪到讲台上,深吸一口气,以大无畏的表情坐下。 一身天水广袖衫,簪星曳月,眉眼姣好,刘郁离坐在通体漆黑的七弦古琴前,静若苍山,修长洁白的手指搭上银白的琴弦,越发显得十指流玉,光彩盈目。 见此情景,不少人闭目养神,生出仙乐绕梁的期盼。 铮的一声!尖锐刺耳的声音击碎所有遐想,睁开眼眸一片茫然,我是谁?我在哪儿? 李夫子的心跟着琴弦不住震颤,刚才一定是失误,他用鼓励的目光看向刘郁离,示意他大胆弹奏。 刘郁离厚着脸皮,十指飞舞,制造出更多不堪入耳的噪声。 用祝英台的话说,我从没想过古琴能弹出破锣声。 “够了!”李夫子觉得多听一秒都是对自己的折磨,也是对古琴的亵渎。 他摆摆手示意刘郁离赶紧下去,他的心情已经糟糕到不想同此人多说半个字。 片刻的死寂后是哄堂大笑,各种狂乱的笑声让整间讲堂喧嚣如菜市场。 马文才忍俊不禁,清隽眉眼间积攒的阴郁如冰雪消融,抬眸一笑恰如乌云破月,光彩耀人。 虽听刘郁离说过自己是乐痴,但他没想到刘郁离竟能痴到如此天怒人怨的地步。 26、报仇不隔夜 “我没见过有人能把古琴弹得如此要命!”秦良生:“就是后山的猴子来了都弹得比你好。” 之前,刘郁离与马文才交好,他不好做什么,如今刘郁离得罪了马文才,不趁机痛打落水狗,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前有刘琨一曲胡笳退万兵,今有刘郁离一曲古琴鬼神惊。”王复北绝不放过任何打击刘郁离的机会。“刘郁离的琴声辟邪,鬼听了都害怕。” 许昌明想起数艺上被刘郁离强压一头的耻辱,忍不住讥讽道:“刘郁离,你还算个士族子弟吗?” 自古以来,琴棋书画皆是士族子弟标配,刘郁离不通琴艺算哪门子的士族? 陈璋:“蠢笨如猪,有辱门楣!我要是刘家先祖一定不会认这不肖子孙!” 刘郁离你不是能耐吗?不是喜欢替人出头吗?今天他就要把刘郁离踩进泥里让他彻底不能翻身。 看着几人的挖苦嘲笑,刘郁离脸上始终带着薄纱般的微笑,反正她报仇不隔夜,笑吧,笑的越欢待会儿哭得越惨。 马文才的笑容渐渐淡去,眼底慢慢生出戾气,黑色的眼眸波涛汹涌。这些跳梁小丑有什么资格嘲笑刘郁离?一群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也敢妄言刘郁离。 愤怒的乌云一点点浸染艳丽的眉眼,他忍不住回头去看刘郁离的表情,等看到刘郁离面上的淡然,眼底的火苗迅速泛滥,燃起滔天火焰。 刘郁离为什么总是这种游离世外的姿态,一双冷眼观众生,好像所有人都不入他的眼,他的心? 他偏要找出刘郁离的秘密,一点点撕碎他的假面,让他在自己面前无所遁形。 祝英台原本跟着众人一起乐不可支,然而,当一众指责的声音响起,脸上的笑容渐渐被愤怒取代。 “住口!”当陈璋出言侮辱刘郁离时,她直接忍无可忍,站起来说道:“陈璋,我要是陈家先祖在你御艺比赛弃车而逃时就要羞死鬼了!” “王复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的?” 一转头,视线转到秦良生身上,“论琴艺,你不过是我的手下败将,有什么资格嘲笑别人!” “还有你许昌明,要不是郁离替你出战赢了数艺,被士族唾弃的就是你!你琴艺很好吗?要不要比一比啊!” 祝英台炮语连珠,直接压得出声的几人气焰顿消。 梁山伯站起来朝着李夫子施礼道:“英台一时情急,护友心切,惊扰课堂,还请夫子见谅!” 祝英台弯腰赔礼,说道:“学生失礼了!” “祝英台,你先坐下。”李夫子坐在上首,看着梁山伯问道:“对此事,你怎么看?” “骥不称其力,称其德也!可见圣人认为德在才先。”梁山伯首先抛出自己的论点,紧接着陈述论据,“刘公子,入学第一天就能救人性命,扶危济困,可见其德。” “自入学以来,更是孜孜不倦,晨兴夜寐。论才艺,他能文能武,出类拔萃。”说到此处,他扭头看向刘郁离,欣赏之情,溢于言表。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倘若因不通某一技艺就要被人嘲笑的话,天下何人能幸免于难?” 李夫子再次点名,“刘郁离,梁山伯的话,你怎么看?” 刘郁离看出李夫子的良苦用心,让她不要因琴艺受挫就萎靡不振。 站起来,先后朝着李夫子、梁山伯施了一礼,看着梁山伯说道:“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恰是梁山伯。” 她的人设是装的,但梁山伯的却是真的。他与祝英台皆是至诚至善之人,若非生不逢时,必是神仙眷侣。 梁山伯轻轻一笑,“刘兄谬赞,山伯愧不敢当。” 祝英台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一直以来郁离对山伯态度平平,她还以为郁离讨厌山伯,完全没想到郁离对山伯的评价竟如此高。 与祝英台纯粹的欣喜不同,马文才的脸阴沉到至极,血色涌上眼眸,广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好一个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恰是梁山伯。 刘郁离原来你一直如此欣赏梁山伯,你想和他做朋友,那要看他命够不够硬。 见学生之间有爱和谐,李夫子面露满意之色,抬眸看向众人,问道:“梁山伯的话可让你们有所悟?” 见众人无不低头沉思,李夫子十指齐动,一曲《阳春白雪》流泻而出。“易牙烹子,技高而德寡,世所不齿也!” “琴为心声,入门为技,再上为艺,技艺之上还有道。音与意合,悠然忘机,此为道也!” 澄澈空灵的琴声如潺潺山泉流过众人心腑,涤荡俗尘,心旷神怡。 “若是执着于技艺,而忽略心意,不过一匠人尔。诸位的心声决定了你们的琴声,若是你们只见人之短,不见人之长,你们的琴艺又怎会长进?” 随着李夫子走出讲堂,今日的课业正式结束。 刘郁离的视线一一扫过之前笑得很猖狂的几人,热情道:“时间还早,不如我们一起去蹴鞠场上练球。” 私下动手万一被告状怎么办,要动手就光明正大让他们有苦说不出。 王复北等人哪里猜不出刘郁离的用意,纷纷摇头,只是他们不愿意,刘郁离就会善罢甘休吗? “现在去是一起练球,过了今日便是一对一陪练,你们觉得哪个好?”刘郁离将手里的道具古琴交给一旁的祝英台,“先放你那儿。” 她抬眸看着迟疑不决的王复北等人,说道:“你们有四人,我只有一人,怕什么?” “论家世出身,我皆不如你们却站在你们头上作威作福已久,你们心里就没一点怨恨吗?现在有个光明正大报仇的机会,还不抓紧吗?” 刘郁离低沉的声音如恶魔的蛊惑在王复北等人耳边不住回响,“我和马文才闹翻了,给我一个教训,说不定还能得到马公子青睐,不是吗?” 见刘郁离在众人面前毫不避讳与自己割席断义,马文才眼中血色又重了几重,冷冷凝视着刘郁离,说道:“谁能教训此人,自此便是我马文才的朋友!” 既然刘郁离不稀罕做他的朋友,那就做他的敌人吧! 王复北自恃有几分武艺,即便一个人打不过刘郁离,再加上秦良生、陈璋、许昌明最起码不会输。他扭头看向其余三人,“人要一张脸,树活一张皮。是我们维护士族尊严的时候了。” 见王复北打架还不忘拉帮结派,扯大旗,刘郁离不觉笑出了声,以大欺小,她最擅长了。“是男人就别磨蹭了,蹴鞠场见。” 刘郁离率先走出教室,发现祝英台、梁山伯二人一直跟在她身后,说道:“你们到时候站远点就行。” 祝英台明面上应允,心里却有自己的打算。要是郁离能赢,她和山伯就在旁边为她加油助威,要是不能赢他们就要有难同当。到时候她和山伯一人拖住一个,肯定没问题。 梁山伯虽然也担心,他担心的是刘郁离下手失了分寸,王复北等人万一有个好歹,他的医术刚好用得上。 半个时辰后,看着蹴鞠场横胳膊竖腿的四人组,梁山伯和祝英台相视一眼,都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王复北心里苦,他第一次遇到比自己还阴险的人。别看他脸上一丝伤没有,但整个身子没有一块好肉,哪哪都疼。 马文才站在高处看得分明,低声骂了一句,“废物!” 相比初见,刘郁离的身手越发不凡,一想到全得益于他两个月来的尽心指点,马文才心中既是骄傲又是懊恼。 飞身一脚将藤球射进球门,刘郁离笑得灿烂极了,盯着球门处并排躺着的四人问道:“长记性了吗?” 陈璋率先服软,连连点头。 许昌明哭着嘟囔了一句,“长了。” 唯有王复北与秦良生,赤红着双眼恨不能将刘郁离除之而后快。 刘郁离走了几步,来到二人身前,弯腰说道:“不长也没关系。” 她神色平静,眼里闪着和善的光芒,“没有毒打解决不了的问题,如果有的话,那一定是打得还不够多。” 刘郁离的这次出手让几人着实安分了几天,然而,刘郁离不知道的是四人存心整个大的,让她彻底颜面扫地。 天刚朦朦胧胧,大澡堂里面传来哗哗啦啦的水声,刘郁离关上蓬蓬头,三两下将洗好的头发团成丸子,用发簪固定在脑后,忽然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当即左手抄起衣服,右手握住匕首。 她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听到大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郁离,我是英台,我进来洗澡了。” “英台,我在最后一间。”一听是祝英台,刘郁离放心地将衣服搭到门上,匕首放回原处,拿起一旁的香丸用热水化开后涂抹在身上。 这是郁离山庄最新成品,将现代制皂技术与时下的澡豆相结合,研制出的清洁香丸,山下的店铺刚刚上架,她相信用不了半个月,必然风靡整个书院。 没有点灯的大澡堂一片漆黑,祝英台摸索着来到刘郁离对面的一间,过了半刻钟眼睛适应了黑暗,勉强能看到一点东西。 刘郁离:“英台,大澡堂没有房间安全,你还是少来为妙。”她不在房间洗是因为马文才不好糊弄,祝英台又没有这方面的烦恼,没必要在黑灯瞎火的大澡堂瞎折腾。 祝英台此时也察觉到不便了,她对环境本不熟悉,天色又黑,折腾了半天才把沐浴要用的东西安放好,开始脱衣,“郁离,你每次洗澡时不害怕吗?” 不知为何,她心里惴惴不安,生怕有人从外面闯进来。 “英台,别担心。我这就冲好了,一会儿去门口帮你守着。”刘郁离知道她怕什么,说话间打开蓬蓬头,快速冲洗身上的泡沫。 祝英台安心了不少,伸手放置衣服时,不小心碰到了什么东西,水流哗哗啦啦从头顶倾泻而下,将她吓个不轻。 水流如暴雨落下,哗哗啦啦遮盖了外面异常轻微的脚步声。 “你们要做什么?”梁山伯追随着黑暗中的火把,一路狂奔来到大澡堂。 27、惊险一刻 变故来得太快,等刘郁离听到梁山伯的叫声,王复北已经手持火把,身后跟着七八人闯了进来,熊熊火光驱散了大澡堂的无边黑暗。 那些人的脸在火焰的跳动中,狰狞又扭曲。 “快去拿走他们的衣服!” “对!让他们没脸见人!” “让他们跪地求饶!” “看刘郁离以后还敢不敢要脱我们衣服!” 无数恶毒的语言让祝英台心生恐惧,忍不住尖叫出声“啊!”,整个人惶恐至极。 借着火光,一把捞起一旁的衣服往身上披。不能让他们抢走她的衣服,更不能让他们看到她现在的样子。 然而,太过惊慌的她忘记关淋浴,衣服瞬间被淋湿,黏糊成一团,怎么也穿不上,眼泪倏忽而至,一发不可收拾。 与此同时,刘郁离左手关停淋浴,右手抄起匕首,用力掷出剑鞘,重重击在王复北握着火把的手上。 剧烈的疼痛,让他忍不住放手,火把跌落在地,被地上的水流浸湿,彻底熄灭。 黑暗再度袭来,遮盖了一切。“英台关水!”刘郁离镇定的声音让祝英台冷静了不少,下意识执行她的命令。 “英台接住!”水流止住的一瞬间,刘郁离的声音再度响起,下一瞬祝英台整个人被一团干爽的衣服蒙住。 她整个人忽然活了过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穿衣服,穿衣服,她要穿衣服。 “蜡烛呢?” “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快找蜡烛,不要挤我。” “谁踩到我的脚了!” 突然失去火把,王复北一行人彻底进入失明状态,成了没头苍蝇。 黑暗中梁山伯根据之前祝英台的声音,心中有了大概,沿着她窸窸窣窣的穿衣音,摸索着找到了她的位置。 伸开双臂,站在门板前,“英台,不要怕,有我在。”他今天就是死也不会让这些人打开门板动英台一个指头。 另一边,刘郁离穿上仅剩的裹胸、短裤后,陷入绝境。脏外衣已被扔进水盆,新衣服又给了祝英台,就在她犹豫要不要把旧衣服从水里捞出时,她察觉到有人在靠近她的位置。 黑暗中刘郁离看不清那人的脸,她站在门板后,紧紧握着匕首,在他逼近的一瞬间,一把拉开门板,遮住身体的同时将外面的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拖了进来,然后飞速关上门板。 左手一记手刀就要将人打晕,不料却撞上对方横挡过来的手肘,一击不成,刘郁离迅速改变策略。 左手拉住那人手臂,一个翻转将他手臂折于背后,用手肘顺势将人牢牢抵在门板上,站在那人身后,右手匕首紧紧贴上他的脖颈,“别动!” 脖颈处的微凉、刺痛让正在反击的人停住了所有举动。 刘郁离见他如此识时务,放开他的手臂,腾出左手,绕到那人身前,摸上他的腰带。 “刘郁离,你做什么?”听出是马文才的声音,刘郁离完全没有停手,说的坦然,“借你衣服用用!” 原来是他,怪不得反应如此迅速,没被她打晕。 漆黑的环境,背对的站位,让马文才对刘郁离的困境一无所知,只以为她恼恨他的举动,要脱他衣服折辱人,心里不肯,于是微微侧身,伸手反抗,冷不防摸到一片温热滑腻的肌肤。 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立马挪开手掌,却不小心触到一块凸起的疤痕,不由得沿着纹路摩挲。 “你的手再乱动,我就剁了它!”刘郁离扯了几次没有扯掉马文才的外袍,正是火大之时,而他那只在她肩背作乱的手,彻底点燃了心中怒火,右腿上前一步,再度将人压在门板上。 是箭伤。黑暗中马文才凭借经验刚确定伤痕来源,就听到刘郁离的话,脸上一红,耳朵也跟着发烫,当即收手,却不愿意在刘郁离面前服软,回怼道:“你的手就很规矩吗?” 刘郁离的手一直在他腰腹间打转让人好不自在,但一想刘郁离现在的处境,倔强的声音不由得软了三分,轻声道:“我自己脱。” 虽然好奇刘郁离的衣服哪去了,但心知此时不是问话的好时机,马文才一连脱了两层给刘郁离,脖颈处冰凉的匕首才被挪开。 有了马文才的配合,刘郁离之后的行动很是顺遂,一边将衣服往身上套,一边言语威慑阻止马文才转身,“你最好不要乱动,以免撞上我手里的匕首。” 沐浴时携带匕首放到别人身上,马文才一定起疑,但搁刘郁离身上实属正常,对于一个枕头下都放着匕首的人,随身携带利器,没什么奇怪的。 此时,马文才对刘郁离身份的好奇上升到新的高度,他是北方秦国派来的间谍吗? 不太像,刘郁离不通胡语。他的官话虽然十分雅正,但有些个别用语还是能听出几分南方口音。 马文才心头思绪万千,关于刘郁离身份的猜测一个个浮出,又一个个推翻。 此时,王复北等人终于适应了黑暗的环境,探索着找到蜡烛,点燃后,端着三四支蜡烛来到刘郁离的位置处。 刚穿好衣服的刘郁离再度拉开门,一脚将王复北踹翻在地。 瞥了一眼躲在梁山伯身后的祝英台,见她身上衣衫虽算不上多整齐,却没有裸露肌肤,彻底放下心了。 马文才瞥了一眼刘郁离和祝英台身上明显过长的衣服,就猜到了来龙去脉。 书院学子的衣服是统一定制的,款式相同,但因为个人高矮胖瘦不同,有细微差别。 他身长八尺、刘郁离七尺,而祝英台比刘郁离矮了半头,因此两人本该到脚脖的衣服直接盖住脚面。 过长的衣服并没有限制刘郁离的发挥,她握着匕首,眼也不眨,径直扎入王复北心口。 刘郁离出手又快又狠,众人猝不及防,等反应过来时,殷红的血就以冷白的刀尖为中心,沿着衣服的纹路缓缓洇开,开出朵朵红梅。 剧痛之下,王复北尖叫一声,凄厉至极。 蜡烛自许昌明手中跌落,他却一无所觉,眼前只有一片血色,颤抖着喊出几个字,“杀人了!” “闭嘴!”刘郁离冷若寒冰的声音制止了更多叫喊,巨大恐惧之下,不少人直接失声。 王复北第一次感到害怕,心底的恐惧似野草疯长。 他不过是想带人拿走刘郁离的衣服让他出丑,逼他求饶。就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刘郁离就要动刀子杀人,真是个疯子。 “刘郁离,你敢杀了我,王家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王家远在天边,而你的命现在我就能拿走。”刘郁离一个用力,匕首又深了几分。 窥见刘郁离眼底的杀意,王复北脸白如纸,大汗淋漓,“放……了我……我……不敢了。” 说完,眼一翻,身子一软,直挺挺地躺在地上。 刘郁离利索拔掉匕首,站起后环顾众人一圈,陈述道:“再有一次,明年今日就是你们忌日。”说完,转身离去。 刘郁离说得平静,脸上甚至没有一丝阴狠,但漆黑到能吞噬一切的眼睛让所有人相信要是再敢招惹刘郁离,他一定会杀了他们。 梁山伯蹲在地上给王复北把脉,片刻后确定没有性命之危,松了一口气,抬头看着众人说道:“快救人,他没死。” 之前,刘郁离突然出手让他惊愕了片刻,不多时理智回归,注意到刘郁离的刀尖深入寸许,并不足以致命,就知道他下手还是有分寸的。 祝英台望着刘郁离不断远去的背影,怔怔出神。王复北等人的龌龊卑劣超过了她的想象,但真正让她震惊的还是刘郁离的另一面。 山贼事件第一次让祝英台意识到刘郁离已经不是祝家那个爱说爱笑的小丫鬟,而今日的事则让她深刻意识到刘郁离变了,变得有点陌生。 她无法想象刘郁离在离开祝家后怎样的遭遇才能让一个温柔善良的女子变得冷漠无情? 马文才冷冷地瞥了一眼陈璋等人,吩咐道:“还愣着干吗,送医馆去。” 陈璋不敢置信道:“他真没死?” 马文才抬眸看向众人,跳跃的烛光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他要是死了,就是你们下得手。” 说完,追随着刘郁离的身影走出了澡堂。 等马文才回到房间,刘郁离站在床畔,正背对着他,穿上最后一件外衣,转身之后,一个巴掌甩在他脸上。 马文才擦去唇边血渍,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帘,说道:“你刚才对我动了杀心。” 刘郁离的回复直接又坦白,“要不是尸体不好处理,你现在已经凉了!” 为什么他的心性如此狠辣?王复北要对付的是她,马文才则是针对祝英台,同样卑劣的行为难道还要再分三六九等吗? 刘郁离并不知道的是马文才来此,不是为了祝英台而是因为她。 早前,马文才安排马峰将祝英台的消息泄露给王复北,自己则打算稳居钓鱼台,置身事外。 今日当刘郁离如往常一般早起时,半梦半醒的马文才没有在意,直到他突然想起刘郁离出去时没有带枪,才意识到他早起可能不是去后山练武,而是和祝英台一样去澡堂沐浴。 一想到王复北等人的计划,马文才惊得从床上弹起,立刻套上衣服,急匆匆赶往大澡堂。 他没想到面对紧急突发情况,刘郁离镇定自若,直接打落火把,争取到时机。 他靠近刘郁离的位置是想看看他需不需要帮忙,谁知无衣可穿的刘郁离直接将取之于敌的手段用到了他的身上。 哪怕他心中气恼,依然将自己的衣服借给刘郁离,却不想他为了祝英台竟然对他如此绝情。 潋滟水光为马文才麻木的眼眸增添了几分光彩,惨白的脸色澄澈到快要破碎,一字一句皆是控诉,“刘郁离,你不公平。” 同样是刘郁离的朋友,那样的情况下,他选择将自己的衣服留给祝英台。如今,更为了祝英台对他起了杀意,他到底哪里比不上祝英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