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寂静》
1. 寂静
<寂静>疼就喊出来
察觉到冷风冻手,姜听才意识到外头起风了。
有风吹,落笔不稳,尤其不利于刻画细节,这组十二花卉拟人图日日不断地赶工三个月,这几日终于要收尾了,这是姜听第一次接商稿,价格比私稿昂贵,细节要求也更高,机会得来不易,她本就分外珍惜,力求做到面面俱到,更不能在关键时刻功亏一篑。
思及此,姜听索性停笔,抬眼望向窗外。
时节轮至冬季,雾天肉眼可见地多起来,夜色降下去,辐射雾漫上天边,本就辨不清的远方更加昏朦、黯淡。
滨海属于亚热带季风气候,虽不下雪,但阴雨连绵,因而湿冷彻骨,这栋别墅又在半山腰,降温时,比热闹繁华的城市中心更冷。
这是一片在滨海排不上号的别墅区,占地面积虽大,但单个户型并不大,简家这套连带前后花园占地不过500平米,3层楼,稍微富裕的人家就能买上一套,好处也很明显,天晴时,窗外一览无余的蓝天白云,连接地面一马平川的草坪,十分养眼,往远了看,能看见起伏的山峦。
远离城市,也远离了人间烟火,环境清幽、更清静。
然而清静这个好处,姜听其实没有任何体会。
她的名字,简简单单一个“听”,就是父母对她最大的期盼,或说遗憾。
姜听并不是生来就听不见声音,她刚出生那段时间,父亲在生意场上被人陷害、锒铛入狱,留下一屁股债务,也留下无所依仗的母女三人,日子鸡零狗碎,偏偏祸不单行,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让她还没来得及上户,就被剥夺了健全人的身份。
世界陷入永恒的寂静,没有声音,缺少社会性融合,她的生活就像冷月下的湖泊,死气沉沉、无波无澜,除了……
想到那个人,姜听心里泛起丝丝涟漪,她起身关窗,再收拾起笔墨纸砚。
走出书房,沿着走廊往外,中央挖空,视线辐射至厅堂,挑高楼层显得开阔,装潢内饰大部分是原色实木,外加灰黑白相间的简约布艺,室内绿植选择了孔雀木,寥寥几根枝桠和偏灰调的薄树叶,显得单薄孤寡,偏侘寂的审美,足以体现主人家的格调和性情。
主卧在三楼,和一二楼隔绝,姜听留下一盏光线微弱的廊灯,往楼上走。
洗漱完,手环显示时间已经11点半,姜听走到落地窗边,手心轻轻贴在玻璃上。
这夜雾浓,浓得连天边月亮也消融进了昏朦的天光中,借着院中灯光,勉强能看见路旁的树枝在夜雾中晃荡,像幽灵一样,再远就看不清楚了——外面肯定很冷,室内已经开起空调,玻璃的冰凉触感反而让刚沐浴出来的身体感觉舒爽。
她习惯了他的晚归,但无论多晚,只要他在滨海,就一定会回家。
等了一会儿,等不来那道明亮的车灯,姜听回到床上,轻轻闭上眼——其实不想睡着,但最后还是睡着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卧室门隙出一条缝,有冷白光透进来,姜听忽然就醒过来。
男人动作很轻,灯光将他颀长的影拉得更长,轻飘飘地遮住她惺忪的眼睛。
他回身,虚掩住门,没有再开灯,而是径直往床边走,轮廓阴影中有拆解领带的动作,他停了会儿,姜听紧闭上眼睛,她没敢看他,却直觉他正在看着她。
片刻后,浴室的水雾从门缝漏泄,那条缝,正对着落地镜。
镜中人迅速模糊成昏暗的光痕,不断有细密的水珠溅落上去,炸开一朵朵清透的光,但很快又被浓重的雾气裹挟,如此反反复复……
他抬了下手,波光粼粼的镜片中浮现出潮红湿润、线条流畅的上身,白雾萦绕中,洁净的水流顺着肌肉块垒蜿蜒而下,像极了一幅古韵绵长的云中山水画……
姜听羞赧地收回视线。
很快,床的另一侧微微往下陷,身边随之涌来潮湿的、带有雪松香的体温,姜听悄悄睁开眼,却直接对上男人向下俯视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盯着已经跑进狩猎圈的白兔。
她看见他的唇瓣碰了碰,依稀辨认出,他说的是:【不睡了】
夜色昏暗,她很难从他的神色中判断出这句话是怎样的收尾:是问号,还是句号。
姜听抿抿唇,脸颊微微往旁偏了偏,他又贴近些,坚硬的手臂骨骼绕过她的后颈,宽阔手掌轻摁她的小腹,男人覆着薄茧的皮肤带着潮热的温度,隔着真丝睡裙凉而轻薄的一层布,缓慢游弋在她的腰际。
——不要误会这是旖旎的调/情,因为他要得很急。
情到浓时,他锋利的眉棱紧蹙着,嘴唇微微张开却也微微颤抖,足能看得出那是个怎样咬牙切齿的表情。
姜听一手攥着被子,一手抚上他的脸颊,有些不知所措,她想象中她的表情应当足够温顺和信任,然而他眉眼更加凛冽,粗硬有力的虎口甚至钳着她的手,霸道而强硬地逼迫她去触摸自己的咽喉。
姜听看见他在剧烈的情绪动荡中翻动嘴唇:【疼就喊出来,爽也喊出来。】
——不确定,再看看?
姜听紧紧盯着他的唇,上窄下宽,很漂亮,很想吻上去。
——但不可以。
事毕,两相餍足,姜听有些绵软乏力,直觉接下来的睡眠会更好了。
但他却并不十分满意,大概她的安静让他太受挫了,轻松捕获猎物的鹰隼成了一头雄狮,匍匐着喘息,灼热的潮风还带着缱绻的余韵,缠绵地拂来耳畔。
他在说话。
说了什么,她却听不见。
只有这个时候他是温柔的,吻在她耳垂的动作是温柔的,吻在她脸颊的动作也是温柔的,吻在她脖颈的动作则更加温柔。
结婚三年,他其实哪里都吻,只是不吻她的嘴唇。
姜听知道,自己是替代品,只需要承受,不可以索取。
这场婚姻,算不好什么时候会终结,但只要还未画上完整句号,她就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当然他也从来不跟她客气。
尚还记得新婚那日,那是他们第一次正式见面。
订婚时,他因工作未能露面,拍婚纱照时,摄影师也只拍了姜听一人,成片上有他——PS上去的,技术精湛到足以乱真,只是不知道修了多少,又修得多狠。
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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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的人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下颌轮廓利落又清朗,根据提示动作,他长睫微垂着,把空气想象成新娘去凝视,整张脸上没什么特别表情,端得是一份游刃有余的矜贵,和随心所欲的慵懒,然而,眉眼间漏泄出的傲慢和锐气,还是叫人不敢细看。
这便是简怀箴,传闻都说他狼子野心、暴戾恣睢又阴晴不定。
再到新婚当日,他托着她的手,在华彩殿堂中,在万众瞩目下,步步迈向司仪,无悲无喜地像是托着一只玩具,眉目冷肃、表情庄严,全程没有展露半点笑容。
要么是个不苟言笑的人,要么就是他十分厌烦不喜。
也对,哪个健全人被迫娶一个残疾人,会觉得欢喜呢?
认命这种事,姜听太过拿手,但说认命其实有些狂妄,照片的确用了PS技术,但显然他还不够上镜,现实中的这张脸颠倒众生,身材气质出类拔萃,甚至超过她所见过的娱乐圈大明星,让她不由去想,姐姐会不会后悔?
积攒许久的忐忑和紧张,在那一天变得无比笃定:他不可能喜欢她,甚至都不会触碰她,不仅因为她身体残缺,也因为这桩婚事充满蝇营狗苟、阴谋算计,他无论把她当做棋子,还是当做质子,都比他把她当做妻子更合理。
然而到了新婚夜,就剩下两人时,姜听还是感到害怕。
以至于此后的离奇发展,猝不及防地打破了她对人性的理解,也打破了她对情欲的认知,这或许是不好的一面,但好的一面,是促使她神速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倒也没有强人所难的环节。简怀箴只是写下纸条,问她愿不愿意。
姜听发懵,在他恍若无情无欲的注视下捏紧纸片,下意识地摇摇头,反应过来,又连连点头。
简怀箴沉默着,两道眸光似锋利刀刃,将她一寸寸分解,再笔走龙蛇地写下:【我问最后一次,这场婚姻,是你心甘情愿的吗?】
那时候,除了网上七嘴八舌、真假难辨的传言,姜听对自己的丈夫一无所知,却隐约感觉,他是个说一不二的人,说是最后一次,就一定会是最后一次。
可眼前人值得她信任,并交付余生吗?没由来的,姜听眨了眨眼,抿着唇,眼波盈盈地重重点头。
得了应允,他一言不发地行使了自己身为丈夫的权利。
除了开端,他好似因她过分生疏的表现有些焦躁、粗鲁,整个过程其实还算怜香惜玉,也是迄今为止最为克制的一次。
然而,就在姜听满心欢喜地以为两人的关系会有所进展时,简怀箴却在新婚第二天出差离开,地点是大西洋彼岸,这一走,就是三个月。 寂静>
2. 寂静
<寂静>心口隐隐发烫
浓雾尽散,第二天碧空如洗,阳光打进眼睛时,姜听尚还睡眼惺忪。
简怀箴已经离开,满地狼藉被他收拾起来,但他留下了头一天穿过的西装和领带,浴室里,还有洗净只等晾晒的白色袜子和平角内裤。
姜听孤独的一天又开始了。
早餐时,腕上手环震了下,显示是姐姐姜翡的消息。
姜翡传来一张jpg格式的照片,后面紧跟一串地址:不在滨海,甚至不在国内。
姜听正要打字回复,姜翡又发来消息:【7天后你直接到公寓来】
看来姐姐已经把问题解决,但还要等7天。
火烧眉毛了,简家老爷子简良畴的寿辰就在7天后,简怀箴不管这种事,历年都是交给助力处理,金石玉器、文房墨宝都送过,总不能让老爷子满意。
第一年姜听并不知情,宴席上眼风流转、七嘴八舌,她就算听不见,也能判断出那场面实在尴尬,简怀箴倒是充耳不闻,模样十分无所谓。
此后,礼物的事,就让她揽下了。
今年,她原本拜托老师齐连英牵线,定下了根雕大师葛老的定制,这种艺术品全靠灵感和手艺,还要寻得合眼的木根,没有标准定价。姜翡说,面对简良畴这等级别的权贵,只有这种礼物拿得出手。
但事发突然,葛老病倒了,姜听不得不另寻他法,这便找到了姐姐。
姜翡闯荡娱乐圈,人脉比她广,可是,等7天……这等分量的礼物不到手里,姜听不能安心,这中间万一再出纰漏,她就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解决了。
姜听皱皱眉,思索一番,终于把照片转发给简怀箴,又耐心细致地编辑:【老公,给爷爷礼物问题有错,换了新了,我是从国外买回来古董,你认为可以吗?】
简怀箴还在例行早会上,元老级管理层在台上侃侃而谈。
他低垂眼睫,二郎腿翘得轻浮散漫,脊背往后,坐姿更加懒散,一手搭在膝盖,另一只手则漫不经心把玩着那只手腕上的钻表。
可你真要觉得他在走神发呆,那就大错特错,见识过他雷霆手段的,都知道他是个怎样杀伐果决的人,这种人脑子活络、心思诡谲,仿佛睡着了也能算计出100种弄死对手的歹毒方式。
忽地,反扣在桌面的手机轻轻一震,从边缘漏泄一圈微弱白光。
敢在这个时间叨扰他的人,除了姜听他想不出第二个,而她敢叨扰他,实则是因为她对他一无所知。
简怀箴稍稍坐正,掀开眼睫。
这么一个细微动作,却让台上发言的管理层警惕又顺从地停下。
简怀箴抬一抬手,做个示意,台上声音才敢继续,他捞来手机看。
笨拙的用词,生涩的组句,初看觉得一头雾水,看多了,也就游刃有余了,无非是说礼物出了纰漏,她想办法找到了一个更拿得出手的。
图片是一尊青铜酒器,看那粗糙斑驳的模样,大概是战国时期的产物。
简家老爷子已至耄耋,只管颐养天年,早就看淡了“利”,心中尚有的“欲”,就是一个“名”,姜听能想到从国外收回古董,说明她猜到老头拿到古董也是捐出去,届时铺天盖地又是他简良畴还富于民、年高德劭的新闻,美滋滋。
可见是下了功夫,夫妻同气连枝、荣辱与共,她这番心意若叫老头心花怒放,简怀箴也要跟着沾光。
但另一方面,流落国外的古董岂能那么容易收回,傻姑娘上当受骗的概率很大,这礼物送出去,若鉴定是假,夫妻俩少不了要挨顿犀利刻薄的冷嘲热讽。
可那又如何?姜听听不见,而他早就习以为常。
简怀箴却忽生一种被毛毛虫爬过的刺痛酥麻感,很快灼烧起来,心口隐隐发烫。
他盯着屏幕,半晌,极清浅地弯了下唇,随后,言简意赅地回:【可以】
屏幕上面显示对方正在输入,输入很久,简怀箴倒也耐心,他知道她的表述能力不比常人,恐怕是要跟他讲什么很重要的事。
姜听犹豫着把消息发出去:【姐姐帮忙的人脉,他保证真了(实际我不知道是不是),但需要7天收到,我担心时间晚。】
简怀箴抬起手,粗粝指腹轻轻碰了碰唇,没怎么细想,眯薄双眼打字回:【没关系】
姜听收到回复,秀眉微蹙,想再说点什么,敲打两个字又删去,时间已经拨至9点,虽然今天是休息日,但临近年终,这个时节简怀箴轻易空闲不了,而9点之后是常规的工作时间。她决定不再打扰他。
聊天界面沉寂下来,简怀箴垂眸等了会儿,摁灭了屏幕。
早餐之后,姜听收拾好简怀箴的西装和皮鞋,离开家。
豪门采买有管家解决,寻常别墅区少见便民商铺,但这片别墅区是个例外。
从半山腰到山脚,小区提供便捷小巴,途径几区别墅、公园步道、室内乐园,还有休闲茶吧,终点站在山脚,超市、花店、洗衣店应有尽有。
她和简怀箴并不是一开始就住在这里的,原本的那栋别墅占地更辽阔、空间更大,家里有管家1位,园丁1位,保姆3位。可就在新婚之后,他出差回家的当天,所有员工惨遭辞退。
他没有说过原因,姜听只从他冷若寒霜的表情,以及大刀阔斧的行动判断,他非常生气。
后来,两人搬到了这里,家里没有再聘请住家保姆,只有一位负责清洁、买菜做饭的阿姨,姜听更加自在,比起肢体残疾或者眼盲的人,她只是听不见,独立生活完全没有问题。
不方便的是简怀箴,远离城市的僻静之地,极大地拉长了他的通勤时间,但这件事由他独裁,姜听的生活不受影响,于是没有干涉。
姜听先把衣服送去干洗店,又去水果店买水果,买的都是老妈许玥爱吃的。
从水果店出来,轿车也到达指定地点,司机陈渡迎过来,接走她手里的水果。
陈渡是姜听的专属司机,是位年轻女性,酷爱健身,所以,身材很顶,打扮酷飒,无论何时看起来都是风风火火、威风凛凛的模样。
姜家和简家都在滨海往南的方向,陈渡把姜听送到站,再往前的商业街是步行大道,两边都堵着圆石墩子,轿车开不进去。
陈渡帮忙卸货,拧眉想了想,还是提起后备箱里大包小包的水果。
紧跟着,车灯亮了下,又熄灭,轿车上锁。
姜听意会,这是打算把她送进去。
这边着重发展教育,学校有好几所,写字楼也有,三年前,姜家在商圈盘下店铺,上下两层,卖各类茶咖饮品,因为装修充满文艺腔调,成为学生和上班族的约会圣地。
时值冬季,沿路树枝都光秃秃的,衬得店铺也冷清,一派惨淡的光景。
推门而入,盈满玫瑰沁香的暖气铺面而来——这可不是廉价香氛,全是当天到货的新鲜玫瑰。
许玥坐在柜台,面前支着平板,懒洋洋地追剧,她一身价值不菲的羊毛大衣,领口一圈温暖蓬松的雪白毛领,妆容精致,发型高级,花枝招展得哪里像个五十岁的女性?
女人刻进骨子的优雅、高贵,也成为客人们津津乐道的趣事,无论生意好坏,她的态度从不敷衍,这样一家店,无端让人安心。
听见声音,许玥抬起头来,看到姜听,立刻露出了温柔笑容,然而眼风往她身后一扫,又瞬间冷脸。
许玥嗷了声,老爸姜修誉从储物间绕出来:“听听来啦?”
姜修誉从陈渡手里接过水果,笑眯眯地道了谢,瞄一眼眉眼冷直的妻子,又低头小声道个歉:“天冷了,叔叔给你做杯热咖啡,暖暖胃、暖暖手?”
陈渡看都没看许玥,摆摆手:“不用了,您太客气了,人已安全送达,我走了。”
陈渡掉头就走,父女俩都没个挽留机会。
店门合拢,许玥不客气地“哼”了声,目光从门外幽怨地收回,跟丈夫吐槽:“说过多少遍了,让他给听听换个司机,这女的一看就不着四六,靠谱吗?”
“都开三年了,人家连个刮擦都没有过,你收起偏见吧!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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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又不要你付工资!”姜修誉摁眉心,劝道。
“这是谁付工资的问题吗?是那混蛋玩意儿对听听不上心!你当然没意见了,若不是拜你所赐,那小子下辈子也攀不上我家听听!”许玥站起来,眉飞色舞,情绪越来越激动,“跟你说什么你都能扯上钱,小市民的那副嘴脸一点也改不了是不是?”
姜修誉无语,决定闭嘴,反正他吵架,是永远吵不过大小姐的。
小市民和大小姐——姜修誉和许玥,就是这样一对打破世俗的夫妻。
许家清流,表面看着无权无势,但坐镇的老先生,就是国家领导见了也要低头弯腰,那位老先生就是许玥的爷爷,许家到她这辈人丁不旺,许玥只有个从政的亲大哥,她养尊处优地长大,强势、傲慢成为刻进骨髓的基因。
这样一位大小姐,婚事却无权自己做主,许玥有未婚夫,虽然其貌不扬,但好在家境优越,两人青梅竹马,她对这桩婚事原本并无意见,可她守身如玉,耐不住人家金蟾蜍早就吃过了数不清楚的天鹅肉。
许玥知道豪门婚姻的潜规则,只要对方愿意收敛,她可以既往不咎,然而竹马却搬出了大堆说辞,甚至扬言他俩是交易大过感情。
在反抗无效的情况下,许玥果断逃婚,离家出走。
这便遇上了小市民姜修誉,姜修誉出身平凡、忠厚老实,唯一的优点就是一张好皮囊。
两人相遇的戏码,是老掉牙的英雄救美,然而你可别以为是有什么奇遇——英雄救美,只是英雄的职务所在。
离家出走的大小姐立誓要自力更生,结果一把火就烧了房子,她慌不择路,跑到窗台,十几层楼啊,摔下去必须死翘翘了,那时候还是消防员的姜修誉,在紧急关头系着一根安全绳从天而降,把瑟瑟发抖的大小姐揽进怀里。
安全落地,姜修誉摘下保护面罩,露出绝不同于许玥见惯的白面小生的英俊脸庞。
许玥有着大小姐都有的刁蛮、任性,但也有普通女孩没有的浪漫、高贵,对姜修誉而言,这个女人新鲜又耀眼、充满诱惑,但那时候,他丧妻多年,膝下还有个五岁的女儿,这样的女人,借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高攀。
但对许玥而言,他的出现就好像命中注定,他越是畏葸退缩,她就越是志在必得,于是,两人擦枪走火,有了姜听。
许家老爷子气得七窍生烟,未婚夫一家又不依不饶,许家只能把她逐出家门,许玥不愿意姜修誉再冒险从事消防员的工作,姜修誉于是辞职,和她一起创业,可江山哪有那么容易打下。
夫妻俩亏得底裤都没了,姜修誉还被人狠狠坑了一把,姜听出生时大病一场,乱糟糟的事情全部撞到一起,不亚于火星撞了地球,世界末日到了——
夫妻俩要钱没钱,要人没人,要精力没精力,又碰上无良诊所半吊子庸医用药失误,姜听差点丢了小命,只是最后这小命保住了,她却永远失去了热闹的世界……这都是后话了。
眼下,姜听看情况不对,打手语劝架:【她开车确实没有出过问题,很认真,今天是水果买太多,重,所以把我送过来了。】
言下之意,人家是好意,毕竟专职工作只是开车,不负责当搬运工。
许玥不再揪着这个问题,从柜台绕出来,看眼水果,用手语说:【回家还买什么水果?家里还能少了你的吃的?】
话虽这样说,她心里还是开心得冒泡。
姜听结婚后,除了节日,多数时候是挑周末过来,节日嘛,她身边总有个碍眼的人,母女俩没法叙话,周末呢,小店生意好,也腾不出多少空闲。
但店里现在冷清,许玥于是牵着姜听的手,母女俩往楼上走。 寂静>
3. 寂静
<寂静>他来接你
姜修誉把水果切好端上来,正巧碰见母女俩在聊简良畴的寿宴。
简家如今的话事人依旧是简良畴,可老爷子毕竟九十岁高龄,睁眼闭眼都算不准了,他紧攥手里的这座江山最后如何分配,还要待他一锤定音。
简家情况复杂,关系盘根错节,除开那些虎视眈眈的旁系,光是简怀箴这一辈,直系的就有四个孙子,可谓竞争激烈。
这次寿宴注定不寻常,必定权贵云集、暗流汹涌,只怕稍不注意就要惹祸上身,两口子不打算去。
许玥打手语说:【我们已经备好了礼物,当天不会出席。】
姜修誉也插手进来:【届时你和阿箴一起出席,就乖乖待在他身边,这次你们那两个弟弟的亲家恐怕也会赴宴,指不定出什么问题,你瞧你们那个大哥……】
这话到这里就结束了,因为许玥狠狠掐了下他的小臂。
姜修誉“哎唷”一声,转而对姜听笑一笑,把水果盆子推到她面前:【吃水果,我回家做饭去,给你做红烧肉。】
姜听点点头:【谢谢爸爸。】
许玥攥着她的手一握,又松开,继续打手语:【别听你爸爸乱说,你外祖爷爷还在呢,你如果有个三长两短,许家不会放过他们。】
姜听又点头:【我知道。】
夫妻俩担心的事,姜听全都明白。
就连他俩打定主意不去赴宴,其真实原因也是为她着想。一个创业路上屡战屡败的小市民,一个被逐出家门的落魄千金,许家是厉害,但不代表姜听这样尴尬的情况,还能让人高看一眼。
姜修誉离开后,许玥又拿出平板追剧,还劝姜听:【你平常在家,别闷头只顾画画,那画画能当做语言交流吗?你得多看电影追追剧,多观察,熟练唇语表达……】
【你看这个,你姐姐的新剧,你还没看过吧——】许玥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把屏幕转向姜听,【好看的,你姐姐在里面的造型也好看……】
说到姜翡,许玥的注意力又跑偏了:“你说你姐姐这脾气也不知道像了谁?进组拍个戏跟人间蒸发似的,也不知道往家里报个平安,辛辛苦苦把她拉扯大的是谁啊!我看她就没把我当妈!”
夫妻俩其实都习惯用手语跟姜听对话,一来这技能熟能生巧,久了不用容易遗忘,二来姜听唇读水平没那么厉害,手语才是她的母语,作为父母习惯去迁就她,但手语毕竟没有口语那么灵活,再者,许玥也不愿意在女儿面前展露自己刁钻刻薄的一面。
所以,当她平白无故突然从手语切换成口语时,姜听就知道她又在耍脾气了。
但姜听也知道,她是刀子嘴豆腐心,优越的家教不允许她薄待姜翡,因此,她实则算个称职的母亲。
“我还说,她若是能及时赶回来,叫她跟你一起去寿宴呢!”许玥见姜听对电视剧兴致缺缺,便又把屏幕挪正了,嘴里继续念叨,“当个姐姐没有半点做好榜样的样子!”
姜听看得似懂非懂,但中心思想是拼凑出来了,思索半刻,她决定向老爸看齐——闭上嘴,随她念叨去。
-
茶咖店到傍晚有一波流量高峰期,姜听跟父母一起忙活,做奶茶饮料、打单包装等,别看都是些简单的事,忙起来也容易晕头转向,毫无察觉的,时间拨至10点。
店里终于清静一些,姜听惦记着那组尚未完工的十二花卉拟人图,坐在窗边,给陈渡发去消息。
很快收到回复:【我有事来不了,他来接你。】
他来?谁来?简怀箴?
姜听直愣愣地盯着屏幕——简怀箴不是没来接过她,但少之又少。
一来许玥不待见他,他也懒得去奉承她,二来他全年无休,整天忙碌本就疲累,还得绕道来接她,可想而知,回家路上通常都是低气压。
姜听突然不想回去了,赶紧编辑消息:【他不要来接,我决定和爸妈回家了。】
听力健全的人,打字速度都比她快好几倍,手机还没放下,陈渡的消息又弹出来:【那你自己跟他说,我得关机了。】
“……”姜听抿住唇,退出和陈渡的聊天界面,还没来得及编辑新内容,“老公”的消息弹出来:【结束没?我到了。】
到了!?到哪里了???
姜听抬起头,窗外空无一人——虚惊一场。
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紧张,许玥是不待见他,但表面还是和颜悦色,两人没真的起过冲突,却是逢年过节,姜翡和他碰上,那才是风起云涌,可今夜,姜翡不在。
——对哦!姐姐不在。
姜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抓着手机站起,脸庞一侧——呀!
她下意识往后弹了一步,像受惊的小白兔。
——穿得也像白兔,干净、还毛绒绒的。
店里很暖和,姜听脱了大衣,露出宽松度适宜的长绒白毛衣,松垮的高领正好堆在下颌线的位置,往上的脸颊被挤出一种软糯的红润。
四目相对,简怀箴微微偏头,轻挑了下眉。
天边起了雾,远处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被揉开,在雾色中晕成一块被打翻的、浑浊又暗沉的调色盘,而近处,光秃秃的枝桠在灯下摇曳,窗外那株龙鳞春羽用鳞次栉比的深绿叶片,将树下人含含糊糊地遮挡了一半。
他穿及膝的黑色大衣,站姿松弛,这般幽静的夜色衬得他偏向冷调,然而,灯光又在他眼中映出暖色。
姜听赶紧摸出手机,低头打字:【我马上出来,你就好在外面等我。】
她扬起手机,敲敲屏幕示意他看。
可那件大衣厚实,黑漆漆的兜里没有透出一丝亮光,简怀箴一副寡淡凉薄的姿态,完全懒得去猜测她的意思。
姜听疾步走向柜台,用手语和父母道别。
姜修誉忙去给她打包饭菜——父母爱女心切,尤其姜听情况特殊,耳聋的缺陷让夫妻俩对她一直心怀愧疚,她要回去,两口子就将她明天的餐食准备好了。
【司机过来了?她来接你吗?】街上的店铺基本都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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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了,就算陈渡来,许玥也不放心,收拾东西准备和她一起走,【我送你去路口。】
这时,玻璃门滋啦一响,一股潮湿的冷风灌入室内,陡然拨乱了浮荡在空气中的,沉闷而温暖的玫瑰花香,一道漆黑又颀长的身影把店里的氛围点亮,同时又似把顶上的灯光压暗了。
姜修誉刚好打包完饭菜出来,笑盈盈地对他说:“阿箴过来了?”
简怀箴“嗯”了声,径直走过来,先皮笑肉不笑地冲许玥叫了声“妈”,再从姜修誉手里接过便当盒,最后看姜听:“还有什么事吗?”
姜听摇摇头。
简怀箴环顾一圈,垂下睫,言简意赅:“外套?”
姜听跑进储物间,三两下把大衣拢好,臂弯挂着围巾出来。
没多做寒暄,两人一起离开,简怀箴走在前面推开玻璃门,里外温差大,潮冷空气扑面而来,姜听生理性地瑟缩一下。
简怀箴停住脚步,手还撑着那扇门,暖风缓慢地流淌而出,又调和了这寸天地的温度,他低头提醒:“先把围巾系好。”
姜听温顺乖巧地照办了。
玻璃门合拢,门内的两口子才发出声音。
“都三年了,那家伙还没学会手语吗?”说话的人是许玥,不必看,也知道她的脸色极其难看,“这简单的单词听听还能看懂,复杂一点的长句怎么办?靠猜吗?猜不对又怎么办?”
“哎唷,阿箴工作太忙了吧!”姜修誉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关系。
毕竟人一旦过了某个年龄,要学一样技能就变得相当艰难了。当年他们一家子,是跟着姜听一起学手语的,不同于聋哑人会有较强的视觉记忆力,听人的记忆习惯,大多是声音先行,再辅以图像和文字,他们无法切身体会无声世界,所以,学起来就枯燥。
单是手语入门的标准拼音,两口子都磨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硬生生把早就僵硬的手指掰灵活喽,父母尚且如此,何况夫妻之间。
“他俩也没闹过什么大矛盾,互相迁就吧!”姜修誉又补充了一句。
过日子嘛,不就如此!哪能尽善尽美?
但许玥显然不会这么通情达理:“人家小池就会为听听,专门去学手语……多么好的一个孩子啊!德才兼备、温良恭俭,俩孩子年龄也差得不多,多合适啊!”
提起这个,许玥不免唏嘘遗憾,但除此之外,更不愿意肥水流去外人田。
话锋一转,她又皱眉:“你回头劝劝翡翡,让她对小池上点心,都三十一了,该结婚了,娱乐圈就是个吃青春饭的地方,她还能在里面潇洒快活一辈子吗?”
姜修誉闷了一会儿,应了个好。 寂静>
4. 寂静
<寂静>哪里更饿?
黑色迈巴赫停在路边,主人靠近后,车灯自动亮起,姜听这才知道,司机没来,这夜过来的只有简怀箴。
他绕到前门驾驶位,姜听自觉坐到副驾驶。
车门关闭,阻隔了冷空气。
简怀箴先把空调打开,头再往后仰,轻抬手臂压在眉梢上,那双冷锐的眼睛轻阖着,干燥的唇瓣微张,他缓缓舒出一口气,可疲惫似乎未能就此消散。
姜听侧脸望着他,突然觉得自己真没用——她考不了驾照,这辈子也不能开车。
她收回视线,故作从容地在空调的暖风中拨松了围巾,这点功夫,简怀箴已经重新坐正,并把腿上的便当递给她。
轿车还没启动,姜听摸出手机打字:【老公,你可以听音乐。】
简怀箴淡漠地瞄了眼,缓缓翻动嘴唇:“不爱听。”
——是了,他喜欢清静,但清静的世界真的好吗?
姜听没有体会,她的世界太静了,她对声音没有概念,可经常也会好奇,好奇父母的声音,姐姐的声音,以及,他的声音。
姜听抿抿唇,又低头打字:【你是不是很累?我们或者可以住在家里?】
简怀箴沉默片刻,慢吞吞地问她:“你想住在家里吗?”
姜听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觉得安全最重要,大不了明天早点联系陈渡,于是又开始敲打屏幕,但句子还没拼凑完整,筋骨分明的宽阔手掌从天而降,强势地夺走了她的手机。
姜听茫然地看他,看见他面无表情地把备忘录上不完整的内容逐字删去。
没有半个多余的字,但姜听知道他的意思。
——他们已经离开,再掉头回去,许玥必然猜疑。
“不累。”话虽这样说,但为提神,他还是抬手拨开了收音机,频道是国际新闻,屏幕滚过英文标题。
这对姜听而言更是天书,她呆愣地看着那串字母眨眼睛。
简怀箴侧了脸,眼神淡淡地凝望她,续上刚才的话:“只是晚餐没吃好,有点饿。”
又或者说,他实则是在凝望她怀里的便当?
姜听愣了下,反应过来后,赶紧把包装袋拆开,旋开盖子,手背靠近,耐心地感受温度,秀眉微蹙稍作犹豫——有点凉了,但他胃疼的毛病很久没犯过了,所以吃了应该不至于拉肚子吧!
她捧着便当递去他面前,柔软的眼神在说话:先吃饭吧,不着急出发。
昏淡的灯光下,简怀箴睫毛轻轻一颤——街口万籁俱静,光裸嶙峋的树枝杂乱无章地支在夜色中,把那泼墨般的花青画卷,套进一张漏洞百出的网中。
乱,是他的情绪在放大,然而眼波流转,车内被黑和白切割得那样鲜明。
可实际上,前面不过50米的地方,就是另一片纷繁鼎沸的热闹人间,而车里的这两个人,也早已成为一体。
不痛快,焉坏的肠子忽然就在腹中摆动起来,成了一尾毒蛇,探着脖颈和竖瞳,凑近砰砰乱跳的心脏,毒素注入只在眨眼间,他轻佻地勾起唇角:“你觉得我哪里更饿一些?”
他一只手落在方向盘上,一只手贴着大腿,看着都很松弛,但姜听的眼珠子就是不听话,修长漂亮的手指看不见,华丽精致的腕表不在乎,偏偏往那中间扫一圈。
不确定他有没有发现,姜听知道自己被调戏了。
他浑不在意,扣在反向盘的手指轻轻抬起,朝向她,浪荡至极地弯了弯,嘴唇翻动的动作缓慢而轻飘:“过来。”
姜听整个人都僵硬了,先往窗外看一看,再往车前看一看,最后不情不愿地重新迎上他的视线。
三年前,她是看不懂他这些荤话的,奈何这人混得很,放浪不羁,又我行我素,看得多了,又切身体会过这些唇形的意义,自然就懂得很了。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他去应酬,或许是被刁难了,又或许谈判结果不如人意,助理破天荒地给姜听发消息,说他喝了酒,情绪上头有些失控。
姜听在家里,得知消息惊了又惊。
他们白天见面的时间不多,但看他人前人后都挺人模人样的,要出多大事情他才会失控?夜里……姜听抬眼望天,他夜里确实不怎么克制,她本能地哆嗦一下。
尽管心里犯嘀咕,但姜听还是火速赶去了,到场时刚好碰见两人在掐架,映入眼底的是满地的杯盘狼藉、支离破碎。
简怀箴紧抿薄唇,一言不发,只管挥舞拳头往下砸,对面那位块头也很大,但喝过酒,筋骨都软了,已经有些招架不住,只能从地上随机挑选“武器”,两个人杀出了千军万马的阵仗,场面确实壮观。
姜听被家里保护得面面俱到,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吓得不敢挪步,却还是在看到那位先生扬起酒瓶的瞬间,生出了蜜獾的胆子和牛的劲儿,冲上去,一把将那人从简怀箴身上掀开。
强悍的压迫力莫名其妙地撤去,简怀箴有些发懵,抬起脸来,沉默地望着她,短短几秒有过怎样的情绪呢?
姜听只看见,他瞬间就红了眼眶。
无论两人关系如何,哪怕是实打实的床上熟床下生,那时候她也是真的心疼,可见惯了他威风凛凛、目中无人的一面,陡然见他鼻青脸肿、岌岌可危的模样,她的害怕胜过了心疼。
她嘴巴一耸,眼泪不受控,啪嗒啪嗒往下掉,这场幼稚的斗殴就此终结。
情况稳定后,姜听问助理发生什么了?助理摇头,打字回她:【不清楚啊,涉及商业机密,就他俩在谈,这个客户是先生进入集团后,靠自己谈下的第一个合作伙伴,照理说不会有问题。】
姜听没有再问,司机和助理帮忙把简怀箴扶上车。
她从另一边上车,车门关上,轿车将要启动,她倾身过去给他系安全带,再坐正给自己系好,简怀箴侧脸望着她,醉醺醺地望了好半晌,抬指一勾,懒洋洋地使唤道:“过来。”
姜听不明所以,又解开安全带向他挪近。
这样的距离,简怀箴轻轻松松就能捉住她的手,他手劲儿大,但酒后好似没什么力气,力度很轻地握着,带她贴去自己的腿上,姜听更加茫然,但她知道他心情不佳,就更不想惹他。
单手打字不方便,一句话还没编辑好,他下一步操作堪称走向离奇、又太过于顶峰作案、为非作歹,那道梆硬的滚烫触感让她瞬间炸毛。
姜听甩开他的手,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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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接弹回车门边。
简怀箴微微笑的表情一点点冷淡下来,但很快又被酒色浸染,他顶着绯红的脸颊和迷离的双眼,“咔嗒”一声解开安全带,主动靠近,俯身压下。
姜听觉得难受,别着脸躲避浓烈的酒气,想推开他,可他察觉到她的心思,一手揽着她的腰紧紧箍住,另一只手贴在她的脸上,纹路粗糙的拇指漫不经心地摩挲她的嘴唇。
姜听猛地蹙眉,他却毫不在意,一字一字,很慢很慢地问:“你是我的吗?”
如此窘态下,姜听要更加费力才能辨认他的唇形,于是凝神定睛间,又瞧他恍恍惚惚地扔下重磅炸弹:“我饿了,今天、没有,昨天、也没有。”
扪心自问,这几句话,姜听绝对不陌生,但意思绝对不是单纯的那个意思,因为他们昨天很罕见地一起吃了饭,她亲眼看见他干了两碗!
她知道他醉得不轻,说话颠三倒四、断断续续,还像小孩子一样撒娇。
但姜听很没出息,单是瞧他那软绵绵的模样,汹涌翻滚的怒气就瞬间熄灭了大半,她挣扎着从他身下钻出一只手,轻盈地抚摸他毛绒绒的后脑勺。
简怀箴眨了下眼,覆茧的指腹停在她的唇上,浓郁的长睫往下一垂,他目不转睛地盯了会儿,又抬起视线,喉结一滚,问:“可以吗?”
可以吗?天方夜谭啊!当然不可以!
此时此地,叫人羞耻的元素都集齐了:大街上、车里、亮着灯、开着窗、过往行人络绎不绝、还有前面活生生的司机,车内后视镜直对两人,这怎么可以!?
姜听拼命摇头。
简怀箴睫毛颤了颤,潋滟眸光刹时寂灭,更添了一层暗无天日的冷,他眉心微蹙,薄唇紧抿,指腹无声而用力地揉过她的唇瓣,然后很干净利落的,整个人从她身上撤离。
眼前又亮堂起来,清新空气重新流淌。
姜听看见他仰起脸,面无表情地闭上了眼睛。
前面,司机犹豫着开口:“先生,走吗?”
他抬手摁摁太阳穴,小幅度地张了张嘴。
这件事,发生在两年前,姜听还记得,第二天他清醒过来,大概想起这些零碎又凌乱的片段,有些尴尬,但更多的是被拒绝后的恼怒,所以他上班前,难得温顺地摆正了自己的拖鞋,但一走,又是跨国出差长达半个月。
姜听也不知道是凑巧,还是他故意为之,总之现在想起来,心里还是觉得毛毛的、刺刺的、也怕怕的,她认真想过好多次,如果当时答应了他,情况会不会不一样?但无论想多少次,她都笃定自己会拒绝,否则他俩就不要带着脸去见人了。
然而眼下,又和当初不太一样。 寂静>
5. 寂静
<寂静>就不能温柔点?
姜听垂眸想了想,最终还是妥协,她放下保温桶,解开安全带,在他有恃无恐、更得寸进尺的注目下,一圈一圈解下了围巾,并拨开了大衣的第一颗纽扣……
简怀箴忽而一笑,姜听再次愣住,她傻傻地眨眼,看见他笑起来的眼睛里,倒映出了粼粼璀璨的光芒——好奇怪,街口不甚明亮,车内灯光更是寂寥,这耀眼光芒来自哪里呢?
“你以为我要吃什么?”他轻浮地勾唇,揶揄意味很重的眼神明显在说:瞧,姜听,你装得那么冰清玉洁,实际上早就不单纯了吧!
姜听羞恼地别开脸,飞快地把保温桶拿起来,把盖旋起来,旋得紧紧的——不给他吃了,饭菜不给,人也不给。
简怀箴探来一只手,虎口钳住她的下巴,逼迫她又转过脸来。
对视之下,他刚才的笑容已成烟花,消散得干干净净,眼下又是清冷矜贵的一张脸,深沉的眼眸仿若被雾气晕染开的夜,浮动着看不分明的颜色。
没能反应,他倾身而来,灼热的气息毫无征兆地拂去她的耳畔,姜听心跳加剧,惊讶、慌张,又无措,想看他说了什么,但他不准,随即,一点坚硬的潮热濡湿了她的耳垂——他轻轻咬了她一口。
撤开后,他要笑不笑地说:“行了,不逗你了,知道你不愿意。”
“……”话都让他说完了,可惜她又反驳不了。
姜听一时激愤,迅速摸出手机打字,但字还没打完,轻柔却明显的推背感提醒她,他没有闲暇的目光能够馈赠她了。
轿车很快驶出路口,塞进川流不息的车流。
从商业街上内环高速这段路,是条美食街,主营夜啤酒的烧烤店尤其多,街边灯牌红绿交织,把天空渲染出灯红酒绿的蓬勃快意,夜里明显比白天热闹。
这条路限速30迈,有车加塞,还有行人穿梭,得保持高度注意力。
姜听忍气吞声删除备忘录,把手机揣回衣兜。
等车驶入内环高速,路边就剩了光秃的树干和枝桠,树底的灌木丛在冷寂的灯下呈现一片混沌而深沉的暗绿,后视镜映出越来越远的城市一隅,已有了灯火阑珊的静谧。
夜色忽然漫出一种被剖离了现世的空茫,姜听偏头看着窗外。
小时候,天不怕地不怕的姜翡就怕雷雨天:惊雷闪电夹杂风暴,带来撕裂城市的震撼力度,她说,好像是要天崩地裂、世界末日了,所有人都会被吞噬、粉碎……太可怕了!
但姜听没有任何感觉,她甚至喜欢雷雨夜,喜欢闪电划过雨幕,将天际炸亮的瞬间——原来能撕裂黑暗的,不止白天那完美无瑕的光明。
她后来才对这种奇异的感知有了点见解:在他靠近她的瞬间,刚才的那一瞬间,过去的无数个瞬间。
她闻见他脖颈间时而掺杂香烟味的、清新而冷冽的雪松香,余光窥见他凸起如小山般的喉结,感受他一遍一遍拂来耳畔的风,甚至,他压过来的体温和力量也让她觉得安稳。
心跳的力度让她经历一场又一场雷暴,但比起接吻,她其实更想知道,一直以来,他到底在她耳边,说过什么。
-
手环在八点准时震响,这是独属于姜听的闹钟。
她睁开眼睛,慢吞吞地坐起来。床的另一半照旧是空的,但手心贴上去,依稀还有残留的体温,垂悬窗边的纱帘有被撩开的痕迹,漏下一抹湛蓝的天光和几枝嶙峋的枯枝。
腰肢还有些酸,大腿/内/侧则是涨痛,稍微动弹一下,就有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乏软。
昨晚到家已经很晚了,各自洗漱后,原本冷寂的夜因为空调升温而变躁动,一个微妙的肌肤碰撞,重新点燃了车内的那团火,之后便顺理成章地折腾了许久。
姜听要收回自己曾觉得他无情无欲的浅薄认知,同时也觉得奇妙,男人真的可以做到,即使没有情,也可以如此目酣神醉地沉沦于单纯的欲望吗?
其实不止男人。这个问题,姜听自己也给不出满意的答案,唯一确信的是,在某些时刻,沉沦其中的不止他,疯狂的碰撞亦或缠绵的摩擦,都需要两个人的配合,翻涌沸腾的火海里,他们是勾缠着无法分割的烈焰,理智像枯柴,焚烧后只剩漫天灰烬。
她甚至在一片混沌的天昏地暗中生出可怕的想法——就这样,沉沦致死也不错。
男女关系,原来是这样简单、又这样荒唐。
然而灰烬褪去,天光重现,理智归位后,两人又成为各司其职的夫妻,豪门之中,多正常,谈情说爱,反倒奇怪。
姜听揉了揉腰,翻身下床,捞了一条羊毛披肩随意拢在肩头。
洗漱之后下楼去,路过餐厅区域时,目光随意地往桌上晃过,脚步随之顿住——开放式厨房美观,但油烟问题很难解决,从某个意义上说,简怀箴是个务实的人,所以家里的厨房和餐厅隔开了。
目之所及,宽阔又明净的落地窗框出一片萧条的冬季花园,连常绿的灌木也添了些深沉的暗色,但天蓝,照得餐厅比开了灯还亮堂。亮归亮,终究是冷色。
姜听没由来地哆嗦一下,餐厅空无一人,让她哆嗦的是餐桌上尚还腾着热气的牛奶和三明治,两份。
三年了,这是头一次,姜听当然震惊,或者说,感到奇怪?
她愣愣地走过去,俯身去嗅闻三明治的味道,像是要检查这是现实还是幻境,尚未得出结论,身后压下一道沉甸甸的身影,带着热腾腾的体温,和她无比熟悉的雪松香。
简怀箴端着一只白瓷盘,手臂从她胳膊边经过,随意地放去桌子中间,碗里的两颗鸡蛋晃了晃,碰在一起,又马上弹开,和他们的手臂一样。
不同于床上赤裸而激烈的肌肤相亲,这种猝不及防的、漫不经心的触碰,反而让姜听顿生一种触电的酥麻感——清晨的露有多重?轻轻一晃就坠落下来。
一圈一圈的,在她心里划开涟漪。
简怀箴放下瓷盘,从她身侧绕开,走向餐桌的另一端。
洗脸时打湿的头发还未打理,他额前的发帘慵懒又清爽地垂下,半遮着眉棱,他还穿着黑色的羊绒毛衣和深灰色休闲裤,宽松款式虽然衬不出优越的肌骨轮廓,但他身姿颀长、宽肩阔背,天然不需要服装去衬。
他这样松弛的一面,姜听其实不常见到,要见,也是在昏暗的光线下,在疯狂的掠夺中,那时他是桀骜的野兽,而此时,他就和窗外风景一般无二,明亮、清透,仍旧不乏冷意,但却被清露沾染,有了层犹如霜雪般洁净而潮湿的柔软。
“发什么愣?”简怀箴悠哉地坐下,端起杯子晃一晃,雪白的牛奶似乎很黏,挂了一片在透明的玻璃杯壁,“坐下吃饭。”
姜听这才回神,想问他怎么没去上班,手往兜处一摸,才发现自己还穿着睡裙,披肩上也没有兜,手机不在身边,甚至她还是空档。
摸兜的手莫名其妙地转移到胸口,毫无意义地遮了遮。
简怀箴原本无波无澜的眉眼跟着她的动作,微妙而小幅度地起了点褶,但他只是快速又满不在乎地晃过一眼,转而垂下眼睫,放下杯子拿起了三明治。
姜听拉开椅子,坐下去和他一起吃早餐。
三明治烤得有点过,边缘已经失水变脆,里面夹着的生菜却还沾着水,一口咬下去,酸甜味道在口腔中蔓延开,是小番茄和沙拉酱,姜听掰开看,看见里面还有肉松、火腿和虾仁。
——粗糙又精致,十分稀奇又笨拙地杂糅起来。
两人面对面吃饭,彼此无言。简怀箴吃东西很快,五分钟后,面前就剩下了空杯和空碟,他抽出餐巾先擦了下嘴,再往窗外望一眼,又拾起手机看。
姜听再次好奇。
他察觉到,终于善解人意地把手机从餐桌上推过来。
姜听放下牛奶,拿过手机打字:【你不上班吗?】
手机推还给他,简怀箴懒散地瞄一眼屏幕:“累,不想去。”
他这话说得轻,上下嘴唇几乎没动,姜听只看懂一个“累”和一个“不”,但看他神情恹恹,昨夜那场火又凶猛地烧了起来,烧得她脸颊发烫。
对面那人恹归恹,可什么都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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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又给她一种清心寡欲的错觉,搞得就她一人色欲熏心、不务正业。
姜听心虚地眨了下眼,抿了抿唇,从他面前把手机摸回来:【你辛苦了,那在家里好好休息吧[桃心]。】
简怀箴微微勾唇,挑了下眉:“我说我心累,你以为是什么?”
姜听抿着唇,又呆呆地眨了下眼,低头咬了口三明治——很想装作没看懂,然而简怀箴眉棱挑得更加轻浮放荡,甚至不惜纡尊降贵抬起手,敲敲桌面示意她抬起脸来,然后指着自己的心口,耐心地复述一遍。
姜听收回视线,用力敲响屏幕:【我没有那种意……】
手机被抢走,他蹙着眉,假惺惺地抚摸着屏幕,饶是不悦地开口:“就不能温柔点?对我就算了,对我的手机也这样?”
姜听猛地呛了声,想起昨夜事毕,清洁回来后他破天荒地摁亮了床头的灯,暖色光源打在他身上,除了泛着金光的轮廓,还有横亘在肩头的、刺眼的绯红划痕。
那是指甲掐出来的痕迹,深得让皮肉凹陷进去,久久不能回弹。
他皱着眉,艰难地拧着脖子去看,再给她一记不算友好的眼神:【姜听,你看看你都在我身上留下了什么杰作!】
姜听不甘示弱,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同样侧着脖子给他看他绝不逊色的作品,脖颈上、锁骨上、还有……
还有哪里?姜听泄了气,灯光一亮,两人之间凭空有了层隔阂,她往下一躺,扯着被子遮住了脸,也遮住了眼睛。
然而黑暗带来的安全感并未持续,简怀箴倾身下来,一手撑在她的脸侧,一手抢过她的被子,逼近眼底的笑容得意又猖狂,姜听看见他说:“还有哪里?给我检查一下,我让你在同样的位置咬回来如何?”
姜听脸红心跳地拽走被子,在他的阴影下翻了个身。
阴影很快撤去,灯光寂灭,两人各占一边,海沸江翻的浓夜转瞬成了死水无波的深井。
而眼前,看她吃惊地呛出眼泪,听她不受控制地呛出声音,简怀箴那点心机得逞的狡黠消失了,好的坏的表情统统没有,脸上只剩下堪称罕见的怔愣。
姜听慌慌张张地捂住自己的唇——她的声带没有坏掉,总有她控制不住的时候,比如咳嗽、喷嚏,以及刚才呛出的声音。
她没有听过自己的声音,那些艰涩的语训回忆无疑也是痛苦的,她和老师一样张开嘴巴、咧着牙齿、卷着舌头,明明动作一模一样,发音却永远不对。
就算这次对了,下一次也不一定还对,文字的发音比它们的形状更难记忆,姜听在这方面不断受挫。
再者,会说话又如何呢?在特殊学校,不少聋哑同学因为发出声音被嘲笑、捉弄。残疾群体也分三六九等,聋哑不在最低等,但吐词含糊,或者使用手语时并用表情的模样,基本和智力残缺划了个约等号。
而智力残缺,往往是残疾中的最低等。
内心再强大的人,也不会喜欢别人讽刺、轻慢的眼光,姜听不喜欢大幅度的表情,不喜欢和人沟通,更不喜欢发出声音,后来,她的不喜欢成为习惯、成为生理性约束,成为声音抛弃了她。
姜听从他僵住的手底抢回手机,拭去泪花打字:【对不起,是不是吓到你了?】
姜听看见简怀箴蹙起眉,沉闷地说:“没有。”
话落,他熄灭了屏幕,收回了手机,似乎对捉弄她完全失去了兴趣,他端着碗碟站起,头也没回地拐进厨房。
姜听默默吃完了早餐,等他的身影经过,消失在视线中,才收拾餐碟站起身。 寂静>
6. 寂静
<寂静>恍若永恒的温柔
早餐之后,姜听出了趟门,去山脚买水果、零食,当然还有她喜欢的玫瑰。
水果、零食挑的都是简怀箴喜欢的。三年时间,他白天虽然很少在家,但夜里回来总会翻箱倒柜找零食填肚子,细想也对,他那么高大的个子,工作本就劳累消耗大,有时候开会,时间一晃就过,误了饭点也懒得吃了。
这个人只钟情工作,对别人缺乏耐心,对自己照样缺乏耐心,久而久之,攒出胃病。
他第一次在她面前犯起胃疼是在深夜,那时候两人婚后半年,哪怕是在床上也不怎么熟络。姜听被他翻身的动作惊扰,半梦半醒中摸到他滚烫又潮湿的脊背,打开灯,才发现他脸色惨白,疼得弯成一张弓,脆弱地蜷缩在床。
姜听顿时就清醒了,下楼给他找止疼药,又端来热水,想扶他起来测体温、喂药,简怀箴却不识好歹,甚至暴躁地拨开她的手,死撑着不要她管。
可这屋子里就他俩,她不管他,谁来管他?
那是两人第一次吵架,姜听急起来甚至忘记了他看不懂手语,他精神不济似乎也忘了她听不见声音,两人吵得声势浩大,但鸡同鸭讲,完全不在一个频道。
最后简怀箴败给了她的眼泪,然而姜听却不想理他了,一把将药片扔在地上,还抬手掀翻了那杯热水。
简怀箴傻眼地盯着她,盯了半晌,默默把地上的药片捡起来,随手擦了下灰,就这么干巴巴地塞进了嘴里,然后灰溜溜地滚回了床上。
事后,姜听觉得别扭,觉得自己不该和一个病人计较,但和他道歉?她又没有做错!所以,她记住了他喜欢的水果和零食,家里的冰箱和橱柜再也没有空下来。
从水果店出来,姜听碰上了张敏静,她面上表情很丰富,明显是震着嗓子在说话。
张敏静就是每日要上门工作的保姆,年龄五十来岁,为人勤恳、忠厚,当初简怀箴聘请她,交待的是太太耳力不好,需要她慢慢讲话,最好是书面沟通,张敏静初中文凭,打字和姜听一样困难,姜听唇读的技能又给了她错觉,于是她一直以为太太只是耳背。
这个误会对姜听而言无伤大雅,因为她震着嗓门说话时,唇形往往很夸张,这有利于唇读。
两人一起回家,刚好碰上简怀箴从旋转楼梯下来,他已经梳理好头发,西装革履又成了那个威风凛凛的简先生——看来,比起赋闲在家和无趣的她面面相觑,他还是更喜欢工作。
姜听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倒是张敏静吓了一跳。
简怀箴个头将近1米9,晃眼看着都快戳到天花板了,他就是什么都不做,也很难削弱那种与生俱来的、盛气凌人的压迫感,他又一贯是副高高在上、生人勿近的模样,看起来极难相处。
一个耳背的太太,一个冷面的先生,主家这是显而易见的难处。这差事是张敏静受人所托,咬牙才答应下来的,内心忐忑得很,本以为坚持不了多久。
结果,简先生早出晚归,他们一年到头碰不上几面,太太温柔恬静,哪怕不能言语,相处起来却比能说会道的人舒服得多,再加上,先生给钱给得实在是大方,张敏静一做,就是三年。
“先、先生?”张敏静跟简怀箴问好时,还带着不确定的表情和口吻,但他正在讲电话,便只是竖起手掌,用一个冷淡的目光回应了。
姜听看见他对着电话应了个“好”,然后就走到了她面前,随手将领带丢进她怀里,嘴型在说:“给我系上。”
姜听听话地将领带绕过他的脖颈,细致地整理起来,他依然还在讲电话,但为了照顾她,他体贴地弯下了一点他高贵的腰。
大概早餐后抽过烟,雪松香里掺杂了几缕淡淡的烟味,他的呼吸拍在她的额头,带着一点微不可查的潮湿和温热。
她没有抬头去看他,直到领带系好。
视线相对,她读不懂他波澜不惊的表情,也无法理解那双过分深邃的眉眼,唯一能看懂的,是他翻动的薄唇。
“没出大事就好,我让助理联系院长,尽快给她换去VIP病房。”这是在对电话里的人说话。
对面说了什么,姜听自然听不见。
过了会儿,简怀箴唇角扬起一抹清浅的笑容,又说:“说这些客套话做什么,就这样,挂了。”
他说挂了,于是下一秒就真的挂了电话。
两人分开,简怀箴嫌弃她系得太紧,又拽了下领带,然后走去门边换鞋。
姜听则往客厅里走。
临走前,简怀箴不自觉地回了下眸,看见姜听已经坐在餐桌边,正拆开玫瑰的牛皮包装纸、修剪底端,再将花插进琉璃花瓶里。
这种玫瑰叫“爱莎”,杯状花型,整体是粉白渐变色,花瓣边缘有一圈细微的波浪,看起来就像给白玫瑰镶上了深粉色的蕾丝边,有种优雅沉静的、公主般的感觉。
——和她一样的花。
每天都有一朵,也只有一朵,在这个家里绽放着恍若永恒的温柔。
他曾以为是假的,直到他抬手薅下一片花瓣,捏在指尖揉出了薄薄一层汁水,再抬眼,对上一双恍如星辰般遥远而璀璨的眼睛。
收回视线,简怀箴拉开门,走了。
“砰”的一声,张敏静在厨房听见声音,才小心翼翼地探出脖子往客厅看。
姜听侧着脸颊,客厅朝向前花园,落地窗外是入户花园,熟悉的迈巴赫已经从地下车库驶出,停在了家门口。
司机不能把车开回自己家,所以每天早晨他都是自己搭车过来,虽然麻烦,但从来没有迟到过,他通常都会下车来迎接简怀箴,但今天却稳如泰山地坐在驾驶位。
——好像不是司机?这个角度,姜听看不太清驾驶室里的那个人。
她蹙了蹙眉,摸出手机给简怀箴发消息,表达很含蓄:【老公,路上注意安全。】
很快收到回复:【是文野。】
文野,简怀箴出生入死的兄弟之一。姜听悄然松了口气。
他的大哥简怀煊,身为简家长孙,原本是板上钉钉的继承人,就是因为一场离奇的车祸,成了瘫痪在床的残疾人,从此失去了继承权。
从那之后,简家每位公子都配备有专属司机,简怀箴的专属司机名叫安康,头上没有老人,膝下只有一个独女,患有慢性血液病,她年轻,情况不算严重,只要花钱治疗,生存期很长。
简怀箴对待下属算是大气又周到的,有身处豪门、不得不拉拢人心的算计,但姜听更愿意相信他是出于真心。
原来,就连他说他累了,也是在捉弄她。
可是,恰是这样讨人厌的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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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箴,让姜听觉得他卸下那张冷酷无情的皮囊,撇开那些人云亦云的流言后,其实也只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有欲的普通人。
-
三天后,十二花卉拟人图正式完工,姜听约闺蜜杨蔓筝在她公司附近的咖啡馆见面。
杨蔓筝是姜听唯一的朋友。
那年姜听八岁,家里再度破产,姜家四口搬回了爷爷奶奶留下的国营厂老破小。
同年,十四岁姜翡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是三百六十度挑不出瑕疵的好骨相,有导演相中她,请她出演女主角。
机会来得轻巧,容易招人嫉恨,许玥不放心,跟去剧组,姜听原本也跟着,可剧组人多,鱼龙混杂,难免有手脚不干净的,一次两次,就有人对她动手动脚。
她于是被留在家里,太阳西斜时,她就抱着玩偶熊,守在回家必经处。
杨蔓筝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她戳一戳姜听的胳膊,问要不要一起玩,要不要做朋友。
姜听看得云里雾里,那时候她的唇读水平还很差劲,她懵懂地抬起手指,指着自己的耳朵,又挥挥手,意思是她听不见。
杨蔓筝只比她大两岁,从未接触过聋哑人,自然没看懂,还以为她不愿意。
可是为什么不愿意呢?俩小孩面面相觑,杨蔓筝觉得没劲儿,甩头走了。
但姜听长得很乖,是字面意义上显而易见的乖,小孩子也是有虚荣心的,朋友的美貌就是可以炫耀的资本。除了杨蔓筝,小区里一窝蜂的小孩排着队跃跃欲试。
所以,杨蔓筝不死心,接连好几天都黏着她。
姜听哪里都好,就是不说话,只会傻笑,杨蔓筝问她是不是笨蛋呀,姜听还是笑,笑得无比诡异,是全程不发音的那种。
杨蔓筝终于忍不住跟家长吐槽,这才知道,姜听是聋哑人。
聋哑人比较容易和同样的聋哑人做朋友,因为母语都是手语,也因为有着同样的缺陷,谁也不会轻视谁,但聋哑人和听人就很难沟通,没谁愿意为此去学手语。
偏生杨蔓筝特立独行。十岁,尚在学中文都抓耳挠腮的年龄,她认认真真学起了手语。
后来,姜翡一戏成名,姜家四口又搬回别墅区,姜听从特殊学校毕业,在许家的牵线搭桥下,拜师国画大师齐连英,二十二岁那年,她在家里的安排下嫁入豪门。
杨蔓筝的双亲都是工薪阶层,她平淡也安稳地走着高考路,大学毕业成为上班族,中间谈过几场无疾而终的恋爱,如今越发觉得单身万岁。
两人出身、性格、经历迥异,但这段友情没有断过……
现在点单很方便,手机扫扫二维码就能自助,避免了许多沟通麻烦。
姜听点了两杯招牌拿铁,属于她的那一杯已经喝了一半,杨蔓筝风风火火赶来。 寂静>
7. 寂静
<寂静> 言辞中的不满
“抱歉。”她跑得气喘,解开围巾挂在椅背上,嘴上说,同时挑着重点词比划手语,“我那个缺德的经理非挑这个时间安排新工作,就生怕我下午茶时间休息到了似的!”
口头性词汇太多时,姜听读唇只能读个半懂不懂,再结合手语,勉强能接收到杨蔓筝的情绪,她笑一笑,用手语表示没关系,没等太久。
杨蔓筝歇了会儿,服务员端来姜听之前点的蛋糕。
这蛋糕有个很好听的名字——雪中来信,是荔枝、冰淇淋球、白巧克力碎和蛋糕胚的组合体,半冰冻的,得及时吃,是杨蔓筝的心头好,但凡两人约会,姜听总会给她点一份。
姜听很温柔,从小到大都温柔,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是那种为人诟病的中央空调。
因为聋哑,她的交际圈非常狭窄,成长过程中也曾结识了一些朋友,但无一例外分道扬镳——和她一样残缺的,家境不如她优越,相处越久,矛盾越多,健全人中,又少有人能做到对她真正的感同身受。而她骨子里亦有一点骄傲的成分,从不委屈求全。
姜听把包提到桌上,挪过去,里面是已经装裱成立轴的画,方便客户挂墙欣赏,别看十二张纸轻飘,装裱卷好后却是又大又重的一包。
杨蔓筝将包接过,放在自己旁边的椅子上。
因为沟通不便,杨蔓筝自告奋勇,帮姜听在各大接稿平台上运作账号,无论网络书面还是电话口头,或者像这次,面对面交货,都是她代劳。
社交难不到她,刚毕业时,她借着姜翡这股东风,艺高胆大地进娱乐圈当经纪人,锻炼出三寸不烂之舌和七窍玲珑心,谈判本事远超年龄和阅历,所以每一次接单交单,她都处理得滴水不漏。
当然,姜听不能让她白忙活,该给的报酬只多不少。
但这次不同以往,这是一份独家定制的文创礼物,客户来自国外,很喜欢水墨画,有意将此艺术带去当地,作为私人定制的高奢礼品投入贵族市场。
这笔订单,实则只是他试水的开场白。
姜听打手语:【你先看看。】
虽然姜听已经把这组图以各种角度拍好,发给客户审核了许多遍,但毕竟是照片,色调、光感、角度都会有影响,她内心实在打鼓。
“有我在,你还担心什么?”杨蔓筝说着,停下吃一口甜品,想了想,放下勺子比划起来,【你别想太复杂,这种事情讲究缘分,你用三个月画了这12卷,赚得是不少,但这稿子跟常稿的精细度不是一码事,性价比其实不高。】
仅凭照片就能看出来,这三个月怕是把姜听累得够呛。
她专攻水墨,尤擅没骨技法,又能与写意融会贯通,算是造诣颇高,但也不简单,要求落笔既成画卷,纸绘不比板绘,画错一笔还可以敲打板子,命令它撤销上一步,宣纸泼墨,错了就得作废,绘画过程需得全神贯注。
这次的拟人图,单主既要求拟人的独特创意,又要求花卉的细腻度,还格外强调了孤高缥缈的水墨意境。
杨蔓筝传达这些要求时,那是斟酌了一遍又一遍,好在姜听理解到位,单主对成图还算满意。
但现在卷得厉害,姜听画得好不假,可正儿八经名校毕业的学生画得也不差,因为自身条件受限,她没办法当教师,也没办法考体制,能走的路被砍半,剩下的,只有做职业艺术家以及专注版权合作。
齐连英身为国家级大师,有追求,也有原则,不准她低价接单扰乱市场,怕她有辱师门,可这样一来,姜听直接没了市场。
老外作为中间商,当然精明势利,同样是挖掘艺术家,她能否在高奢市场立足先按下不谈,单是她的价格,就足够人家另请高明了。
杨蔓筝帮她争取到这单时,就没想过这项合作能长此以往,所以价格报得不低,哪成想让姜听信心暴涨,铆足了劲想要争取长期合作。
现在,杨蔓筝担心她难以如愿。
沉默片刻,姜听才点头:【我知道。】
杨蔓筝担心的事,她都知道,纵然用语言无法清晰地表达,但她心里再明白不过,垂眸略作思索,她又抬手比划手语:【我接下来的时间很多。】
——意思是让杨蔓筝盯着点,有单子就帮她接下来,她不想休息太久。
单子?以杨蔓筝的人脉和谈判能力,单子其实一直有,只是没有匹配她齐连英嫡传弟子这等高贵身份的单子而已。
杨蔓筝低头吃了口蛋糕,拧了下眉,表情严肃地放下勺子打手语:【听听,你认真告诉我,上次跟你提的合作,你有考虑过吗?】
姜听愣了下,心虚地抿起唇。
在十二卷拟人图之前,杨蔓筝提过版权合作——从做领域授权开始,把作品授权多个渠道,先打开知名度。
杨蔓筝试水过市场,有不少人咨询,但价格很难达到齐连英定下的标准。
杨蔓筝的经验中充满了营销学法,她带过的明星,无一不是从演小配角开始,没有哪一个像姜翡那样,一夕成名、平步青云。
而姜听则比姜翡更恶劣,她生活在家人给她搭建好的空中楼阁,一方面想要打破禁锢自力更生,一方面又不肯挪步踏入凡尘。
这些年,有齐连英牵线,姜听能接点有钱人附庸风雅的私稿,诸如高档扇面、装饰立轴,偶尔作品挂去画廊,也能让字画经纪人以三寸不难之舌卖出去,再往上,就没她的戏了,名气不够,做艺术家是天方夜谭,没有公众知名度,国风品牌方也看不上她。
当然,姜听不愁吃穿,又安于现状,完全可以继续活在她的空中楼阁中,可是,这和杨蔓筝所受教育相悖,她的生活固然富足,但终归受制于人,现在年轻,想要改变不难,拖沓下去,只怕终有一天会追悔莫及。
思及此,杨蔓筝恨铁不成钢地摸出手机打字:【你还是不考虑转板绘吗?现在板绘才是大趋势,且不说领域授权这条路,水墨做动漫、漫画、游戏都有,市场更大,你和齐老师的情况不一样的,何况他也是从籍籍无名开始,因为教书育人才逐渐声名远扬,你能复制他的路径吗?】
手腕震动一下,姜听知道是杨蔓筝给她发消息了。
两人明明面对面,但复杂的问题,还是要结合书面才好表达。
姜听一字一字仔细看完,抬起头,面露惭愧地比划手语:【我知道,我考虑过。】
在这方面,杨蔓筝和齐连英的想法大相径庭,但两人都是为她着想。
现如今板绘盛行,姜听甚至见过指绘高手,坐在公园长椅上,拿着手机就开始绘画,完全不受时间和地点的约束,她当然觉得震撼,同时也羡慕。
但手绘和板绘截然不同,水墨这派又更加特别,提笔之间,一勾一划都是势、是意境、也是气韵,硬梆梆的电容笔很难有这种手感,画家习惯了板绘的可撤销性,适应了五花八门的工具带来的便捷性,再回到宣纸上,就连落笔的胆量都没有了。
齐老不支持她转手绘,这是原因之一,另一点更为关键。
老艺术家看不起营销手段,人怕出名猪怕壮,姜听真的走红了怎么办?网上不只有粉丝,还有卑劣的恶人,会不会有人拿她的家庭、婚姻和残疾做文章?她承受得起吗?
姜听拜师那年,齐老年近六十岁坐等退休,却还是为她学了手语,对待这个学生,他是实打实的真心。
姜听怕杨蔓筝失望,也怕齐连英失望。
看她这垂头丧气的模样,杨蔓筝觉得自己说得太过分了,斟酌着想安慰她,就看姜听比划起来:【我网络找视频看过,我想,我会找机会和齐老师再商量一下。】
杨蔓筝闭上嘴,轻轻点头。
这话题就此揭过。两人又坐一会儿,聊了些日常琐碎,就各自打道回府了。
-
回到家,天色已经擦黑。
入户门口的树下,停着一辆酷帅的黑色越野,是简怀箴那辆不常用的奔驰大G,文野倚在前车门,正懒散地抽着烟。
陈渡嗤一声,一脸嫌弃。
两个老熟人,打打闹闹很正常,并且,她嫌弃他完全是有理由的。
简怀箴的兄弟之中,文野最年轻,但也数他的模样生得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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跋扈,冬天穿得厚实看不出,夏天露出肌肉饱满、又刺满图腾的大花臂和大花背,活脱脱是那种走在街上,会被家长拎出来教训小孩的角色:你再不听话,就让他把你抓走!
小孩肯定要吓得哇哇大哭,因为姜听也被吓到过。
那时她和简怀箴刚搬到这片别墅区不久,他到国外出差,要走两个月,他离开后的第二天,这辆奔驰大G就出现在了家门口。
车里的男人几乎没有离开过,偶尔下车走走,嘴里刁根烟,对着别墅的落地窗嚣张至极地吞云吐雾。
一天两天,姜听没在意,一连好几天,他比监控摄像头还敬业,吃喝拉撒还有人来给他替班,他个头又高大威武,十分不好惹的样子,再心大似海也得刮阵风浪了,姜听联系保安,保安说他是业主,车牌号都是登记过的,没问题,不是坏人。
不是坏人为什么一直盯着她?姜听吓傻了,只能硬着头皮给简怀箴发消息。
他很快回复,说文野是自己人。
姜听无言以对,没等她回复,简怀箴又发来消息,简明扼要的一行字:【婚礼上,他来过。那辆车,家里的。】
姜听更加无言以对。那时候,两人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床上那档公事公办的差事,提上裤子后堪比陌生人,她对他的资产还没有如今这样了如指掌,他们的婚礼上也没有敬酒的环节,所以她对他的身边人同样缺乏了解。
这样冰冷的、完全不屑和她多解释半个字的一句话,硬生生让姜听看出了他言辞中的不满,哪怕隔着一片海洋,都让她觉得受挫。
语言不通,姜听在手机上打字,趁着给文野送水果,邀请他进屋坐,笑盈盈地说家里还有空置的房间。
文野看着屏幕,大惊失色地连呛几口,梗起脖子,抬掌恶狠狠地冲大动脉的位置比划一下,又对她挥挥手,嘴巴张开,眼白一翻,吐出舌头。
一句话没有,姜听却看懂了,还被他逗笑。
文野接过她的手机打字:【二嫂不用管我,我风餐露宿习惯了,再者,孤男寡女说不清楚。】
姜听认同他的话,豪门是非多,她是问心无愧,但耐不住有人喜欢搬弄是非,简怀箴处境艰难,娶她回家,已经让他丢尽颜面,她不能再给他添乱,没勉强,就这么随文野去了。
此后,这便成了一种习惯。
但凡文野和奔驰大G一起出现,就意味着简怀箴要离开家了。
姜听开门下车,陈渡没理文野,直接开车驶向地下车库。
文野倒也无所谓她轻慢的态度,掐了烟头,两步走到姜听面前,两指并拢一竖,在靠近太阳穴的位置擦过,嬉皮笑脸地打招呼。
姜听微微躬身,算是回礼。
最开始不懂他这个动作,是结合他说话时的唇形,姜听才知道,他不是在挑衅她、嘲笑她,而是在跟她问好,大概是从敬礼的动作演变而来:两根手指,意思是二嫂,放太阳穴的位置擦一下,表示尊重问好。
这是文野自创的动作,但简明易懂,久而久之,简怀箴身边的人都会了他这套手势,姜听哭笑不得,但好在除此之外,他也没有再创造更多奇奇怪怪的动作了。
姜听看了眼楼上主卧的落地窗,被窗帘遮掩得不漏缝隙,她摸出手机,在备忘录上打字:【他已经走了吗?】
文野摇摇头,说:“没走,晚上9点的机票。”
说完,他拿不准姜听能看懂多少,又撩开衣袖,露出腕表指了指,挥挥手,意思是时间还没到,目光投向别墅,努努嘴。
姜听看懂了,这是说简怀箴还在家里。 寂静>
8.寂静
<寂静>做个标记,留下气味
天光暗淡,室内更加昏沉,家里没开灯,姜听把灯摁亮。
鞋柜前,一双黑皮鞋端端正正地摆着她雪白的毛绒棉拖旁,一黑一白、一大一小,形成明显的反差。
姜听蹙起眉,有点烦他。
她告诉过他,左边放外穿的鞋,右边放家里的鞋,怕他遗忘,还写过便利贴贴在鞋柜,如此有了一段时间的洁净,后来便利贴被简怀箴撕掉,这个规矩变得可有可无,他心情好就记得,心情不好就忘记。
姜听拿眼神无声抗议,他抱臂倚墙,玩世不恭地挑眉,不说话,却明显在嗔她讲究。
一路上到三楼,到了衣帽间外,才隐约见到一束光,从虚掩的门缝透出来。
姜听敲敲门,再推开,简怀箴微微侧了下身。
挺拔的鼻梁,鲜明的喉结,宽阔松弛却从不猥琐颓废的脊背,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多少遍,总让人心旷神怡。
他的头发还湿着,漆黑发尖在冷白的灯光下泛着寒意,身上是一袭湛蓝的缎面睡袍,这个颜色显白,也显瘦,他穿得松垮,腰间系带随手一扯,连蝴蝶结也懒得打一个,看着很不安全,一片式的遮羞布随时会散开。
姜听不止一次想过,她不排斥和他维系这样一段莫名其妙的婚姻,除了要坚守契约精神,还有她本质上就是色欲熏心的坏女人。
简怀箴明显是刚沐浴出来,地上没有摆行李箱,说明他不会走太久,中间的软皮长凳上随意丢着白衬衫,西装马甲和黑色长裤,这是已经挑好的衣服。
姜听走过去,他也没有完全转过身来,只有最开始的一瞥余光。
姜听捏起他的衣摆,很小一截,轻轻一扯。
简怀箴这才回头看她。
姜听摸出手机,在备忘录打字:【老公,你这次要走几天?】
简怀箴瞄一眼,接过手机,在后面敲出一个数字3。
姜听心中默算,本就白净的小脸更加白了,抹了层霜雪似的,又像只炸毛的小白兔,着急忙慌地抢过手机,噼里啪啦打字:【3天后爷爷生日,不回来怎么办?】
简怀箴从她手里拿走手机,正要打字,却突然停下,抬起眼睫,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吊儿郎当地耸耸肩:“回不来就拉倒,不去了。”
姜听词穷,理解不了“拉倒”两个字的精髓,只看懂“不去了”三个字。
【不行!】她一着急,就比起手语,【爷爷生日很重要,不去,爸妈会责怪你!】
简怀箴冷淡又散漫的目光,从她纤细皎洁的双手,辗转至她莹润清澈的双眸,停了会儿,重新回到衣柜。
姜听想起他看不懂手语,又抢回手机,把刚才的手语打出来,塞他眼下,硬要他看。
他执拗着没看,抬起胳膊,越过她,摘下一件格纹大衣,又走到玻璃壁柜前,挑出一条酒红暗纹的领带。
姜听秀眉一蹙,拿走他臂弯挂着的大衣,重新摘一件西装,又摘一件水波纹羊毛大衣,都是深沉的黑色,再从抽屉里取一对红宝石袖扣,和那条领带是同个色系,如此搭配完毕,才心满意足地一起塞进他怀里。
双手腾出空,她拿出手机打字:【谈生意穿西装,是尊重合作方,不要让爸妈总挑你的问题了,冷了穿大衣,西装可以在大衣里面,马甲可以不穿】
简怀箴低垂的长睫,微微一动。
姜听确信自己表达得足够清楚了,又继续打字:【你换衣服,我去加热饭菜】
简怀箴欣然领了她的好意,笑容清浅地点点头。
衣帽间要让给他,可是姜听转身刚走出两步,腰际忽地横来一条手臂,很强硬的力道,隔着三五层布料,都能感受到这条手臂的顽固和野蛮。
丝滑的衣袖滑了一点,露出他的手腕。
那双手很宽很大,却并不厚,指节细而修长,手背筋骨盘桓,如连绵山峦破土而出,释放迫人压力。
他圈着她转个身,轻松往上一提,姜听就被迫踩到了他的脚尖上。
她的个子其实不矮,1米65在南方已经足够鹤立鸡群,但抵不住他太高了,腰被环抱托举着,姜听下意识后仰,简怀箴俯下身,紧紧逼迫。
清新水汽挟着沐浴露的花香,很快将她笼罩,她感受到他情绪的起伏,近在咫尺的喉结滚过一圈,他偏头凑近她的耳畔。
——一股潮湿又热腾腾的风。
又在欺负她什么都听不见!
简怀箴轻掐了把怀中细腰,隔着外套,这个力度透不进去,不痛不痒的,姜听推开他的胸膛。
简怀箴勾着唇角,玩味一笑,表情浪荡又轻浮,还有那么一丝丝无辜:“昨天没给,接下来三天也不给,我特意翘班回家一趟,家里却空无一人。”
姜听眨眨眼,双颊刹时憋成红苹果,别过脸,战略性地抿唇,不大情愿的模样——她提醒自己,这不是真正的调情,只是他欲望太强,急于释放。
“去哪里了?”他又问。
姜听被他束缚,无法打字。
僵持一会儿,他像是对答案失去了兴趣,低下头,埋在她颈侧,露出牙齿,咬动一片软肉,姜听哼一声,声音很小、很弱,几不可闻。
简怀箴却是明显的脊背一僵,两只纤纤细手分明像羽毛那般轻,却顽石般撑着他的胸膛,拼尽全力想要挣脱。
犹豫几秒,他还是松开手,意犹未尽地把她放生。
姜听弹出好远,才转过头,对着他怒气冲冲地比手语:【超级!大!坏蛋!】
等人噔噔跑远,简怀箴垂眸笑出声,再低头往下一扫——还是得去趟卫生间。
她以为他看不懂,三年来没少拿手语骂他。
鞋子放错了位置,骂他坏蛋;玩坏了她院子里的花草,骂他大坏蛋;更严重一点,如果在那种事情上被他弄疼了弄烦了,就会骂他超级大坏蛋……
小白兔也有暴躁的时候,但她的词汇量实在匮乏,骂来骂去就是那几个词,和打情骂俏没区别。
但简怀箴估摸着,刚才他咬得明明很轻啊!
兽类要离开家,理应给自己圈养的猎物做个标记,留下气味才不敢叫人觊觎。
-
姜听热好饭菜,简怀箴已经穿戴整齐,内敛又矜贵的一身,配上毫无瑕疵的优越骨相和不至于白皙柔弱也不至于蛮横黝黑的洁净皮肤,只是姿势慵懒地等在餐桌边,就足够光芒闪耀。
他垂眸看着桌上的玫瑰花,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兴致缺缺。
悄无声息的一顿饭后,姜听把碗筷收进洗碗机,简怀箴纡尊降贵收拾起桌面。
过了会儿,姜听从厨房出来,见他还在慢吞吞地擦桌子,便从他手里抢回抹布,她摸出手机打字:【时间没了】
简怀箴心领神会,撩开衣袖看腕表——果然,再不出发,该误点了。
家里和机场,南北截然不同的两个方向,距离不近。
他站直,自己动手理一下领带,走到门边换鞋,这才发现他的皮鞋被她挪回了正确的位置——他的妻子有着轻微洁癖,以及强迫症。
简怀箴无奈地摇摇头。
姜听整理好抹布,跑出来送他。
黑色迈巴赫已经候在门口,他的专属司机安康见他大步流星走来,连忙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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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打开。
但简怀箴只是抬了下手,转头走向了另一边的奔驰大G,他背对她,她没法偷窥到他的嘴唇,只瞧见文野屡次三番瞄向她,表情很难形容。
姜听干脆收回视线,打字问起安康:【妹妹身体好些了吗?】
他上次迟到就是因为女儿突然疾病,那时候他已经到了别墅区,山脚虽有一系列便民商铺,但往外的交通却是实实在在不便。接到电话,他心急如焚,简怀箴便让他把车开走,文野再去把车开回来,如此才有了那天早晨的一段插曲。
安康受宠若惊,忙打字回:【还要感谢先生,给她换了医生,又换了病房,病情已经稳定了。】
姜听欣慰地点点头,又“说”:【您需要帮助也可以和我说,之后我时间很多,会去医院看望妹妹,带她喜欢的礼物。】
安康老泪纵横地打字:【谢谢太太。】
这边两人煽情结束,简怀箴那边也交待完毕,他转身走来,就要上车时,脚步一顿,又回头看她,眉目清冷寡淡,明明什么情绪都没有,但最终还是折返。
步步逼近时,姜听反而往后退了一步,他伸手过来,轻轻握住她的胳膊,带着她重新贴近:“躲什么?”
他实在觉得好笑,姜听抿着唇,倔强地摇摇头。
冬季的天幕沉下来,气温跟着降,他冷锐的眉眼在这种环境下,显得更加冷寂,他低下头,虎口钳着她的下巴托起,双眸微眯着,一字一字发出警告:“记住了,三天后我若没回来,管你用什么理由,总之不准独自赴宴。”
姜听盯着他的唇,愣一下,脸庞一侧,甩开他的手。
凭什么?分明是他没有规划好自己的时间!爷爷寿辰如此大事,他都敢轻慢对待,还丝毫不顾她的处境!
姜听摸出手机要打字控诉,简怀箴已经撒手,甩她一道嚣张背影,长腿两步就迈上车。
车门关上,竟然震出一阵风沙。
姜听巴巴攥着手机,眼睁睁地望着迈巴赫扬长而去。
坏蛋!!!
简怀箴从后视镜里看到她,白净的脸蛋涨得通红,秀气的两撇眉毛皱起来,挤出眉心淡淡的褶,内心忽然刮过一阵飓风,幻想若是小白兔会说话,现在一定骂得很大声。
控诉他的话没有缺席,很快通过微信传来:【如果不去宴会,爷爷一定生气的,爸爸是关心你的,夫人也有她的想法,我知道躲着她了,为什么要说谎,我不管你的,我一定要去,我不是你的宠物哦!】
简怀箴蹙了下眉,忽然又笑起来——因为语气词用错了,这句话连调性都变了味儿。
还没等他回复,姜听神速发来消息:【老公,我依然希望你加油回来。】
隔着屏幕,也能想象出她那副不服气又忍不住服软的无辜表情。
简怀箴直接笑出声,前面的安康感觉诧异地投来一眼,被他一盯,又悻悻收回。
姜听骂得不错,他的确是坏蛋,简怀箴编辑消息回复她:【我再说一次,三天后我若没回来,不管你用什么理由,不准独自赴宴。】
收到消息的姜听气炸了! 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