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寂静》
1. 寂静
<寂静>疼就喊出来
察觉到冷风冻手,姜听才意识到外头起风了。
有风吹,落笔不稳,尤其不利于刻画细节,这组十二花卉拟人图日日不断地赶工三个月,这几日终于要收尾了,这是姜听第一次接商稿,价格比私稿昂贵,细节要求也更高,机会得来不易,她本就分外珍惜,力求做到面面俱到,更不能在关键时刻功亏一篑。
思及此,姜听索性停笔,抬眼望向窗外。
时节轮至冬季,雾天肉眼可见地多起来,夜色降下去,辐射雾漫上天边,本就辨不清的远方更加昏朦、黯淡。
滨海属于亚热带季风气候,虽不下雪,但阴雨连绵,因而湿冷彻骨,这栋别墅又在半山腰,降温时,比热闹繁华的城市中心更冷。
这是一片在滨海排不上号的别墅区,占地面积虽大,但单个户型并不大,简家这套连带前后花园占地不过500平米,3层楼,稍微富裕的人家就能买上一套,好处也很明显,天晴时,窗外一览无余的蓝天白云,连接地面一马平川的草坪,十分养眼,往远了看,能看见起伏的山峦。
远离城市,也远离了人间烟火,环境清幽、更清静。
然而清静这个好处,姜听其实没有任何体会。
她的名字,简简单单一个“听”,就是父母对她最大的期盼,或说遗憾。
姜听并不是生来就听不见声音,她刚出生那段时间,父亲在生意场上被人陷害、锒铛入狱,留下一屁股债务,也留下无所依仗的母女三人,日子鸡零狗碎,偏偏祸不单行,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让她还没来得及上户,就被剥夺了健全人的身份。
世界陷入永恒的寂静,没有声音,缺少社会性融合,她的生活就像冷月下的湖泊,死气沉沉、无波无澜,除了……
想到那个人,姜听心里泛起丝丝涟漪,她起身关窗,再收拾起笔墨纸砚。
走出书房,沿着走廊往外,中央挖空,视线辐射至厅堂,挑高楼层显得开阔,装潢内饰大部分是原色实木,外加灰黑白相间的简约布艺,室内绿植选择了孔雀木,寥寥几根枝桠和偏灰调的薄树叶,显得单薄孤寡,偏侘寂的审美,足以体现主人家的格调和性情。
主卧在三楼,和一二楼隔绝,姜听留下一盏光线微弱的廊灯,往楼上走。
洗漱完,手环显示时间已经11点半,姜听走到落地窗边,手心轻轻贴在玻璃上。
这夜雾浓,浓得连天边月亮也消融进了昏朦的天光中,借着院中灯光,勉强能看见路旁的树枝在夜雾中晃荡,像幽灵一样,再远就看不清楚了——外面肯定很冷,室内已经开起空调,玻璃的冰凉触感反而让刚沐浴出来的身体感觉舒爽。
她习惯了他的晚归,但无论多晚,只要他在滨海,就一定会回家。
等了一会儿,等不来那道明亮的车灯,姜听回到床上,轻轻闭上眼——其实不想睡着,但最后还是睡着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卧室门隙出一条缝,有冷白光透进来,姜听忽然就醒过来。
男人动作很轻,灯光将他颀长的影拉得更长,轻飘飘地遮住她惺忪的眼睛。
他回身,虚掩住门,没有再开灯,而是径直往床边走,轮廓阴影中有拆解领带的动作,他停了会儿,姜听紧闭上眼睛,她没敢看他,却直觉他正在看着她。
片刻后,浴室的水雾从门缝漏泄,那条缝,正对着落地镜。
镜中人迅速模糊成昏暗的光痕,不断有细密的水珠溅落上去,炸开一朵朵清透的光,但很快又被浓重的雾气裹挟,如此反反复复……
他抬了下手,波光粼粼的镜片中浮现出潮红湿润、线条流畅的上身,白雾萦绕中,洁净的水流顺着肌肉块垒蜿蜒而下,像极了一幅古韵绵长的云中山水画……
姜听羞赧地收回视线。
很快,床的另一侧微微往下陷,身边随之涌来潮湿的、带有雪松香的体温,姜听悄悄睁开眼,却直接对上男人向下俯视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盯着已经跑进狩猎圈的白兔。
她看见他的唇瓣碰了碰,依稀辨认出,他说的是:【不睡了】
夜色昏暗,她很难从他的神色中判断出这句话是怎样的收尾:是问号,还是句号。
姜听抿抿唇,脸颊微微往旁偏了偏,他又贴近些,坚硬的手臂骨骼绕过她的后颈,宽阔手掌轻摁她的小腹,男人覆着薄茧的皮肤带着潮热的温度,隔着真丝睡裙凉而轻薄的一层布,缓慢游弋在她的腰际。
——不要误会这是旖旎的调/情,因为他要得很急。
情到浓时,他锋利的眉棱紧蹙着,嘴唇微微张开却也微微颤抖,足能看得出那是个怎样咬牙切齿的表情。
姜听一手攥着被子,一手抚上他的脸颊,有些不知所措,她想象中她的表情应当足够温顺和信任,然而他眉眼更加凛冽,粗硬有力的虎口甚至钳着她的手,霸道而强硬地逼迫她去触摸自己的咽喉。
姜听看见他在剧烈的情绪动荡中翻动嘴唇:【疼就喊出来,爽也喊出来。】
——不确定,再看看?
姜听紧紧盯着他的唇,上窄下宽,很漂亮,很想吻上去。
——但不可以。
事毕,两相餍足,姜听有些绵软乏力,直觉接下来的睡眠会更好了。
但他却并不十分满意,大概她的安静让他太受挫了,轻松捕获猎物的鹰隼成了一头雄狮,匍匐着喘息,灼热的潮风还带着缱绻的余韵,缠绵地拂来耳畔。
他在说话。
说了什么,她却听不见。
只有这个时候他是温柔的,吻在她耳垂的动作是温柔的,吻在她脸颊的动作也是温柔的,吻在她脖颈的动作则更加温柔。
结婚三年,他其实哪里都吻,只是不吻她的嘴唇。
姜听知道,自己是替代品,只需要承受,不可以索取。
这场婚姻,算不好什么时候会终结,但只要还未画上完整句号,她就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当然他也从来不跟她客气。
尚还记得新婚那日,那是他们第一次正式见面。
订婚时,他因工作未能露面,拍婚纱照时,摄影师也只拍了姜听一人,成片上有他——PS上去的,技术精湛到足以乱真,只是不知道修了多少,又修得多狠。
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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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的人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下颌轮廓利落又清朗,根据提示动作,他长睫微垂着,把空气想象成新娘去凝视,整张脸上没什么特别表情,端得是一份游刃有余的矜贵,和随心所欲的慵懒,然而,眉眼间漏泄出的傲慢和锐气,还是叫人不敢细看。
这便是简怀箴,传闻都说他狼子野心、暴戾恣睢又阴晴不定。
再到新婚当日,他托着她的手,在华彩殿堂中,在万众瞩目下,步步迈向司仪,无悲无喜地像是托着一只玩具,眉目冷肃、表情庄严,全程没有展露半点笑容。
要么是个不苟言笑的人,要么就是他十分厌烦不喜。
也对,哪个健全人被迫娶一个残疾人,会觉得欢喜呢?
认命这种事,姜听太过拿手,但说认命其实有些狂妄,照片的确用了PS技术,但显然他还不够上镜,现实中的这张脸颠倒众生,身材气质出类拔萃,甚至超过她所见过的娱乐圈大明星,让她不由去想,姐姐会不会后悔?
积攒许久的忐忑和紧张,在那一天变得无比笃定:他不可能喜欢她,甚至都不会触碰她,不仅因为她身体残缺,也因为这桩婚事充满蝇营狗苟、阴谋算计,他无论把她当做棋子,还是当做质子,都比他把她当做妻子更合理。
然而到了新婚夜,就剩下两人时,姜听还是感到害怕。
以至于此后的离奇发展,猝不及防地打破了她对人性的理解,也打破了她对情欲的认知,这或许是不好的一面,但好的一面,是促使她神速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倒也没有强人所难的环节。简怀箴只是写下纸条,问她愿不愿意。
姜听发懵,在他恍若无情无欲的注视下捏紧纸片,下意识地摇摇头,反应过来,又连连点头。
简怀箴沉默着,两道眸光似锋利刀刃,将她一寸寸分解,再笔走龙蛇地写下:【我问最后一次,这场婚姻,是你心甘情愿的吗?】
那时候,除了网上七嘴八舌、真假难辨的传言,姜听对自己的丈夫一无所知,却隐约感觉,他是个说一不二的人,说是最后一次,就一定会是最后一次。
可眼前人值得她信任,并交付余生吗?没由来的,姜听眨了眨眼,抿着唇,眼波盈盈地重重点头。
得了应允,他一言不发地行使了自己身为丈夫的权利。
除了开端,他好似因她过分生疏的表现有些焦躁、粗鲁,整个过程其实还算怜香惜玉,也是迄今为止最为克制的一次。
然而,就在姜听满心欢喜地以为两人的关系会有所进展时,简怀箴却在新婚第二天出差离开,地点是大西洋彼岸,这一走,就是三个月。 寂静>
2. 寂静
<寂静>心口隐隐发烫
浓雾尽散,第二天碧空如洗,阳光打进眼睛时,姜听尚还睡眼惺忪。
简怀箴已经离开,满地狼藉被他收拾起来,但他留下了头一天穿过的西装和领带,浴室里,还有洗净只等晾晒的白色袜子和平角内裤。
姜听孤独的一天又开始了。
早餐时,腕上手环震了下,显示是姐姐姜翡的消息。
姜翡传来一张jpg格式的照片,后面紧跟一串地址:不在滨海,甚至不在国内。
姜听正要打字回复,姜翡又发来消息:【7天后你直接到公寓来】
看来姐姐已经把问题解决,但还要等7天。
火烧眉毛了,简家老爷子简良畴的寿辰就在7天后,简怀箴不管这种事,历年都是交给助力处理,金石玉器、文房墨宝都送过,总不能让老爷子满意。
第一年姜听并不知情,宴席上眼风流转、七嘴八舌,她就算听不见,也能判断出那场面实在尴尬,简怀箴倒是充耳不闻,模样十分无所谓。
此后,礼物的事,就让她揽下了。
今年,她原本拜托老师齐连英牵线,定下了根雕大师葛老的定制,这种艺术品全靠灵感和手艺,还要寻得合眼的木根,没有标准定价。姜翡说,面对简良畴这等级别的权贵,只有这种礼物拿得出手。
但事发突然,葛老病倒了,姜听不得不另寻他法,这便找到了姐姐。
姜翡闯荡娱乐圈,人脉比她广,可是,等7天……这等分量的礼物不到手里,姜听不能安心,这中间万一再出纰漏,她就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解决了。
姜听皱皱眉,思索一番,终于把照片转发给简怀箴,又耐心细致地编辑:【老公,给爷爷礼物问题有错,换了新了,我是从国外买回来古董,你认为可以吗?】
简怀箴还在例行早会上,元老级管理层在台上侃侃而谈。
他低垂眼睫,二郎腿翘得轻浮散漫,脊背往后,坐姿更加懒散,一手搭在膝盖,另一只手则漫不经心把玩着那只手腕上的钻表。
可你真要觉得他在走神发呆,那就大错特错,见识过他雷霆手段的,都知道他是个怎样杀伐果决的人,这种人脑子活络、心思诡谲,仿佛睡着了也能算计出100种弄死对手的歹毒方式。
忽地,反扣在桌面的手机轻轻一震,从边缘漏泄一圈微弱白光。
敢在这个时间叨扰他的人,除了姜听他想不出第二个,而她敢叨扰他,实则是因为她对他一无所知。
简怀箴稍稍坐正,掀开眼睫。
这么一个细微动作,却让台上发言的管理层警惕又顺从地停下。
简怀箴抬一抬手,做个示意,台上声音才敢继续,他捞来手机看。
笨拙的用词,生涩的组句,初看觉得一头雾水,看多了,也就游刃有余了,无非是说礼物出了纰漏,她想办法找到了一个更拿得出手的。
图片是一尊青铜酒器,看那粗糙斑驳的模样,大概是战国时期的产物。
简家老爷子已至耄耋,只管颐养天年,早就看淡了“利”,心中尚有的“欲”,就是一个“名”,姜听能想到从国外收回古董,说明她猜到老头拿到古董也是捐出去,届时铺天盖地又是他简良畴还富于民、年高德劭的新闻,美滋滋。
可见是下了功夫,夫妻同气连枝、荣辱与共,她这番心意若叫老头心花怒放,简怀箴也要跟着沾光。
但另一方面,流落国外的古董岂能那么容易收回,傻姑娘上当受骗的概率很大,这礼物送出去,若鉴定是假,夫妻俩少不了要挨顿犀利刻薄的冷嘲热讽。
可那又如何?姜听听不见,而他早就习以为常。
简怀箴却忽生一种被毛毛虫爬过的刺痛酥麻感,很快灼烧起来,心口隐隐发烫。
他盯着屏幕,半晌,极清浅地弯了下唇,随后,言简意赅地回:【可以】
屏幕上面显示对方正在输入,输入很久,简怀箴倒也耐心,他知道她的表述能力不比常人,恐怕是要跟他讲什么很重要的事。
姜听犹豫着把消息发出去:【姐姐帮忙的人脉,他保证真了(实际我不知道是不是),但需要7天收到,我担心时间晚。】
简怀箴抬起手,粗粝指腹轻轻碰了碰唇,没怎么细想,眯薄双眼打字回:【没关系】
姜听收到回复,秀眉微蹙,想再说点什么,敲打两个字又删去,时间已经拨至9点,虽然今天是休息日,但临近年终,这个时节简怀箴轻易空闲不了,而9点之后是常规的工作时间。她决定不再打扰他。
聊天界面沉寂下来,简怀箴垂眸等了会儿,摁灭了屏幕。
早餐之后,姜听收拾好简怀箴的西装和皮鞋,离开家。
豪门采买有管家解决,寻常别墅区少见便民商铺,但这片别墅区是个例外。
从半山腰到山脚,小区提供便捷小巴,途径几区别墅、公园步道、室内乐园,还有休闲茶吧,终点站在山脚,超市、花店、洗衣店应有尽有。
她和简怀箴并不是一开始就住在这里的,原本的那栋别墅占地更辽阔、空间更大,家里有管家1位,园丁1位,保姆3位。可就在新婚之后,他出差回家的当天,所有员工惨遭辞退。
他没有说过原因,姜听只从他冷若寒霜的表情,以及大刀阔斧的行动判断,他非常生气。
后来,两人搬到了这里,家里没有再聘请住家保姆,只有一位负责清洁、买菜做饭的阿姨,姜听更加自在,比起肢体残疾或者眼盲的人,她只是听不见,独立生活完全没有问题。
不方便的是简怀箴,远离城市的僻静之地,极大地拉长了他的通勤时间,但这件事由他独裁,姜听的生活不受影响,于是没有干涉。
姜听先把衣服送去干洗店,又去水果店买水果,买的都是老妈许玥爱吃的。
从水果店出来,轿车也到达指定地点,司机陈渡迎过来,接走她手里的水果。
陈渡是姜听的专属司机,是位年轻女性,酷爱健身,所以,身材很顶,打扮酷飒,无论何时看起来都是风风火火、威风凛凛的模样。
姜家和简家都在滨海往南的方向,陈渡把姜听送到站,再往前的商业街是步行大道,两边都堵着圆石墩子,轿车开不进去。
陈渡帮忙卸货,拧眉想了想,还是提起后备箱里大包小包的水果。
紧跟着,车灯亮了下,又熄灭,轿车上锁。
姜听意会,这是打算把她送进去。
这边着重发展教育,学校有好几所,写字楼也有,三年前,姜家在商圈盘下店铺,上下两层,卖各类茶咖饮品,因为装修充满文艺腔调,成为学生和上班族的约会圣地。
时值冬季,沿路树枝都光秃秃的,衬得店铺也冷清,一派惨淡的光景。
推门而入,盈满玫瑰沁香的暖气铺面而来——这可不是廉价香氛,全是当天到货的新鲜玫瑰。
许玥坐在柜台,面前支着平板,懒洋洋地追剧,她一身价值不菲的羊毛大衣,领口一圈温暖蓬松的雪白毛领,妆容精致,发型高级,花枝招展得哪里像个五十岁的女性?
女人刻进骨子的优雅、高贵,也成为客人们津津乐道的趣事,无论生意好坏,她的态度从不敷衍,这样一家店,无端让人安心。
听见声音,许玥抬起头来,看到姜听,立刻露出了温柔笑容,然而眼风往她身后一扫,又瞬间冷脸。
许玥嗷了声,老爸姜修誉从储物间绕出来:“听听来啦?”
姜修誉从陈渡手里接过水果,笑眯眯地道了谢,瞄一眼眉眼冷直的妻子,又低头小声道个歉:“天冷了,叔叔给你做杯热咖啡,暖暖胃、暖暖手?”
陈渡看都没看许玥,摆摆手:“不用了,您太客气了,人已安全送达,我走了。”
陈渡掉头就走,父女俩都没个挽留机会。
店门合拢,许玥不客气地“哼”了声,目光从门外幽怨地收回,跟丈夫吐槽:“说过多少遍了,让他给听听换个司机,这女的一看就不着四六,靠谱吗?”
“都开三年了,人家连个刮擦都没有过,你收起偏见吧!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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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又不要你付工资!”姜修誉摁眉心,劝道。
“这是谁付工资的问题吗?是那混蛋玩意儿对听听不上心!你当然没意见了,若不是拜你所赐,那小子下辈子也攀不上我家听听!”许玥站起来,眉飞色舞,情绪越来越激动,“跟你说什么你都能扯上钱,小市民的那副嘴脸一点也改不了是不是?”
姜修誉无语,决定闭嘴,反正他吵架,是永远吵不过大小姐的。
小市民和大小姐——姜修誉和许玥,就是这样一对打破世俗的夫妻。
许家清流,表面看着无权无势,但坐镇的老先生,就是国家领导见了也要低头弯腰,那位老先生就是许玥的爷爷,许家到她这辈人丁不旺,许玥只有个从政的亲大哥,她养尊处优地长大,强势、傲慢成为刻进骨髓的基因。
这样一位大小姐,婚事却无权自己做主,许玥有未婚夫,虽然其貌不扬,但好在家境优越,两人青梅竹马,她对这桩婚事原本并无意见,可她守身如玉,耐不住人家金蟾蜍早就吃过了数不清楚的天鹅肉。
许玥知道豪门婚姻的潜规则,只要对方愿意收敛,她可以既往不咎,然而竹马却搬出了大堆说辞,甚至扬言他俩是交易大过感情。
在反抗无效的情况下,许玥果断逃婚,离家出走。
这便遇上了小市民姜修誉,姜修誉出身平凡、忠厚老实,唯一的优点就是一张好皮囊。
两人相遇的戏码,是老掉牙的英雄救美,然而你可别以为是有什么奇遇——英雄救美,只是英雄的职务所在。
离家出走的大小姐立誓要自力更生,结果一把火就烧了房子,她慌不择路,跑到窗台,十几层楼啊,摔下去必须死翘翘了,那时候还是消防员的姜修誉,在紧急关头系着一根安全绳从天而降,把瑟瑟发抖的大小姐揽进怀里。
安全落地,姜修誉摘下保护面罩,露出绝不同于许玥见惯的白面小生的英俊脸庞。
许玥有着大小姐都有的刁蛮、任性,但也有普通女孩没有的浪漫、高贵,对姜修誉而言,这个女人新鲜又耀眼、充满诱惑,但那时候,他丧妻多年,膝下还有个五岁的女儿,这样的女人,借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高攀。
但对许玥而言,他的出现就好像命中注定,他越是畏葸退缩,她就越是志在必得,于是,两人擦枪走火,有了姜听。
许家老爷子气得七窍生烟,未婚夫一家又不依不饶,许家只能把她逐出家门,许玥不愿意姜修誉再冒险从事消防员的工作,姜修誉于是辞职,和她一起创业,可江山哪有那么容易打下。
夫妻俩亏得底裤都没了,姜修誉还被人狠狠坑了一把,姜听出生时大病一场,乱糟糟的事情全部撞到一起,不亚于火星撞了地球,世界末日到了——
夫妻俩要钱没钱,要人没人,要精力没精力,又碰上无良诊所半吊子庸医用药失误,姜听差点丢了小命,只是最后这小命保住了,她却永远失去了热闹的世界……这都是后话了。
眼下,姜听看情况不对,打手语劝架:【她开车确实没有出过问题,很认真,今天是水果买太多,重,所以把我送过来了。】
言下之意,人家是好意,毕竟专职工作只是开车,不负责当搬运工。
许玥不再揪着这个问题,从柜台绕出来,看眼水果,用手语说:【回家还买什么水果?家里还能少了你的吃的?】
话虽这样说,她心里还是开心得冒泡。
姜听结婚后,除了节日,多数时候是挑周末过来,节日嘛,她身边总有个碍眼的人,母女俩没法叙话,周末呢,小店生意好,也腾不出多少空闲。
但店里现在冷清,许玥于是牵着姜听的手,母女俩往楼上走。 寂静>
3. 寂静
<寂静>他来接你
姜修誉把水果切好端上来,正巧碰见母女俩在聊简良畴的寿宴。
简家如今的话事人依旧是简良畴,可老爷子毕竟九十岁高龄,睁眼闭眼都算不准了,他紧攥手里的这座江山最后如何分配,还要待他一锤定音。
简家情况复杂,关系盘根错节,除开那些虎视眈眈的旁系,光是简怀箴这一辈,直系的就有四个孙子,可谓竞争激烈。
这次寿宴注定不寻常,必定权贵云集、暗流汹涌,只怕稍不注意就要惹祸上身,两口子不打算去。
许玥打手语说:【我们已经备好了礼物,当天不会出席。】
姜修誉也插手进来:【届时你和阿箴一起出席,就乖乖待在他身边,这次你们那两个弟弟的亲家恐怕也会赴宴,指不定出什么问题,你瞧你们那个大哥……】
这话到这里就结束了,因为许玥狠狠掐了下他的小臂。
姜修誉“哎唷”一声,转而对姜听笑一笑,把水果盆子推到她面前:【吃水果,我回家做饭去,给你做红烧肉。】
姜听点点头:【谢谢爸爸。】
许玥攥着她的手一握,又松开,继续打手语:【别听你爸爸乱说,你外祖爷爷还在呢,你如果有个三长两短,许家不会放过他们。】
姜听又点头:【我知道。】
夫妻俩担心的事,姜听全都明白。
就连他俩打定主意不去赴宴,其真实原因也是为她着想。一个创业路上屡战屡败的小市民,一个被逐出家门的落魄千金,许家是厉害,但不代表姜听这样尴尬的情况,还能让人高看一眼。
姜修誉离开后,许玥又拿出平板追剧,还劝姜听:【你平常在家,别闷头只顾画画,那画画能当做语言交流吗?你得多看电影追追剧,多观察,熟练唇语表达……】
【你看这个,你姐姐的新剧,你还没看过吧——】许玥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把屏幕转向姜听,【好看的,你姐姐在里面的造型也好看……】
说到姜翡,许玥的注意力又跑偏了:“你说你姐姐这脾气也不知道像了谁?进组拍个戏跟人间蒸发似的,也不知道往家里报个平安,辛辛苦苦把她拉扯大的是谁啊!我看她就没把我当妈!”
夫妻俩其实都习惯用手语跟姜听对话,一来这技能熟能生巧,久了不用容易遗忘,二来姜听唇读水平没那么厉害,手语才是她的母语,作为父母习惯去迁就她,但手语毕竟没有口语那么灵活,再者,许玥也不愿意在女儿面前展露自己刁钻刻薄的一面。
所以,当她平白无故突然从手语切换成口语时,姜听就知道她又在耍脾气了。
但姜听也知道,她是刀子嘴豆腐心,优越的家教不允许她薄待姜翡,因此,她实则算个称职的母亲。
“我还说,她若是能及时赶回来,叫她跟你一起去寿宴呢!”许玥见姜听对电视剧兴致缺缺,便又把屏幕挪正了,嘴里继续念叨,“当个姐姐没有半点做好榜样的样子!”
姜听看得似懂非懂,但中心思想是拼凑出来了,思索半刻,她决定向老爸看齐——闭上嘴,随她念叨去。
-
茶咖店到傍晚有一波流量高峰期,姜听跟父母一起忙活,做奶茶饮料、打单包装等,别看都是些简单的事,忙起来也容易晕头转向,毫无察觉的,时间拨至10点。
店里终于清静一些,姜听惦记着那组尚未完工的十二花卉拟人图,坐在窗边,给陈渡发去消息。
很快收到回复:【我有事来不了,他来接你。】
他来?谁来?简怀箴?
姜听直愣愣地盯着屏幕——简怀箴不是没来接过她,但少之又少。
一来许玥不待见他,他也懒得去奉承她,二来他全年无休,整天忙碌本就疲累,还得绕道来接她,可想而知,回家路上通常都是低气压。
姜听突然不想回去了,赶紧编辑消息:【他不要来接,我决定和爸妈回家了。】
听力健全的人,打字速度都比她快好几倍,手机还没放下,陈渡的消息又弹出来:【那你自己跟他说,我得关机了。】
“……”姜听抿住唇,退出和陈渡的聊天界面,还没来得及编辑新内容,“老公”的消息弹出来:【结束没?我到了。】
到了!?到哪里了???
姜听抬起头,窗外空无一人——虚惊一场。
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紧张,许玥是不待见他,但表面还是和颜悦色,两人没真的起过冲突,却是逢年过节,姜翡和他碰上,那才是风起云涌,可今夜,姜翡不在。
——对哦!姐姐不在。
姜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抓着手机站起,脸庞一侧——呀!
她下意识往后弹了一步,像受惊的小白兔。
——穿得也像白兔,干净、还毛绒绒的。
店里很暖和,姜听脱了大衣,露出宽松度适宜的长绒白毛衣,松垮的高领正好堆在下颌线的位置,往上的脸颊被挤出一种软糯的红润。
四目相对,简怀箴微微偏头,轻挑了下眉。
天边起了雾,远处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被揉开,在雾色中晕成一块被打翻的、浑浊又暗沉的调色盘,而近处,光秃秃的枝桠在灯下摇曳,窗外那株龙鳞春羽用鳞次栉比的深绿叶片,将树下人含含糊糊地遮挡了一半。
他穿及膝的黑色大衣,站姿松弛,这般幽静的夜色衬得他偏向冷调,然而,灯光又在他眼中映出暖色。
姜听赶紧摸出手机,低头打字:【我马上出来,你就好在外面等我。】
她扬起手机,敲敲屏幕示意他看。
可那件大衣厚实,黑漆漆的兜里没有透出一丝亮光,简怀箴一副寡淡凉薄的姿态,完全懒得去猜测她的意思。
姜听疾步走向柜台,用手语和父母道别。
姜修誉忙去给她打包饭菜——父母爱女心切,尤其姜听情况特殊,耳聋的缺陷让夫妻俩对她一直心怀愧疚,她要回去,两口子就将她明天的餐食准备好了。
【司机过来了?她来接你吗?】街上的店铺基本都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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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了,就算陈渡来,许玥也不放心,收拾东西准备和她一起走,【我送你去路口。】
这时,玻璃门滋啦一响,一股潮湿的冷风灌入室内,陡然拨乱了浮荡在空气中的,沉闷而温暖的玫瑰花香,一道漆黑又颀长的身影把店里的氛围点亮,同时又似把顶上的灯光压暗了。
姜修誉刚好打包完饭菜出来,笑盈盈地对他说:“阿箴过来了?”
简怀箴“嗯”了声,径直走过来,先皮笑肉不笑地冲许玥叫了声“妈”,再从姜修誉手里接过便当盒,最后看姜听:“还有什么事吗?”
姜听摇摇头。
简怀箴环顾一圈,垂下睫,言简意赅:“外套?”
姜听跑进储物间,三两下把大衣拢好,臂弯挂着围巾出来。
没多做寒暄,两人一起离开,简怀箴走在前面推开玻璃门,里外温差大,潮冷空气扑面而来,姜听生理性地瑟缩一下。
简怀箴停住脚步,手还撑着那扇门,暖风缓慢地流淌而出,又调和了这寸天地的温度,他低头提醒:“先把围巾系好。”
姜听温顺乖巧地照办了。
玻璃门合拢,门内的两口子才发出声音。
“都三年了,那家伙还没学会手语吗?”说话的人是许玥,不必看,也知道她的脸色极其难看,“这简单的单词听听还能看懂,复杂一点的长句怎么办?靠猜吗?猜不对又怎么办?”
“哎唷,阿箴工作太忙了吧!”姜修誉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关系。
毕竟人一旦过了某个年龄,要学一样技能就变得相当艰难了。当年他们一家子,是跟着姜听一起学手语的,不同于聋哑人会有较强的视觉记忆力,听人的记忆习惯,大多是声音先行,再辅以图像和文字,他们无法切身体会无声世界,所以,学起来就枯燥。
单是手语入门的标准拼音,两口子都磨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硬生生把早就僵硬的手指掰灵活喽,父母尚且如此,何况夫妻之间。
“他俩也没闹过什么大矛盾,互相迁就吧!”姜修誉又补充了一句。
过日子嘛,不就如此!哪能尽善尽美?
但许玥显然不会这么通情达理:“人家小池就会为听听,专门去学手语……多么好的一个孩子啊!德才兼备、温良恭俭,俩孩子年龄也差得不多,多合适啊!”
提起这个,许玥不免唏嘘遗憾,但除此之外,更不愿意肥水流去外人田。
话锋一转,她又皱眉:“你回头劝劝翡翡,让她对小池上点心,都三十一了,该结婚了,娱乐圈就是个吃青春饭的地方,她还能在里面潇洒快活一辈子吗?”
姜修誉闷了一会儿,应了个好。 寂静>
4. 寂静
<寂静>哪里更饿?
黑色迈巴赫停在路边,主人靠近后,车灯自动亮起,姜听这才知道,司机没来,这夜过来的只有简怀箴。
他绕到前门驾驶位,姜听自觉坐到副驾驶。
车门关闭,阻隔了冷空气。
简怀箴先把空调打开,头再往后仰,轻抬手臂压在眉梢上,那双冷锐的眼睛轻阖着,干燥的唇瓣微张,他缓缓舒出一口气,可疲惫似乎未能就此消散。
姜听侧脸望着他,突然觉得自己真没用——她考不了驾照,这辈子也不能开车。
她收回视线,故作从容地在空调的暖风中拨松了围巾,这点功夫,简怀箴已经重新坐正,并把腿上的便当递给她。
轿车还没启动,姜听摸出手机打字:【老公,你可以听音乐。】
简怀箴淡漠地瞄了眼,缓缓翻动嘴唇:“不爱听。”
——是了,他喜欢清静,但清静的世界真的好吗?
姜听没有体会,她的世界太静了,她对声音没有概念,可经常也会好奇,好奇父母的声音,姐姐的声音,以及,他的声音。
姜听抿抿唇,又低头打字:【你是不是很累?我们或者可以住在家里?】
简怀箴沉默片刻,慢吞吞地问她:“你想住在家里吗?”
姜听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觉得安全最重要,大不了明天早点联系陈渡,于是又开始敲打屏幕,但句子还没拼凑完整,筋骨分明的宽阔手掌从天而降,强势地夺走了她的手机。
姜听茫然地看他,看见他面无表情地把备忘录上不完整的内容逐字删去。
没有半个多余的字,但姜听知道他的意思。
——他们已经离开,再掉头回去,许玥必然猜疑。
“不累。”话虽这样说,但为提神,他还是抬手拨开了收音机,频道是国际新闻,屏幕滚过英文标题。
这对姜听而言更是天书,她呆愣地看着那串字母眨眼睛。
简怀箴侧了脸,眼神淡淡地凝望她,续上刚才的话:“只是晚餐没吃好,有点饿。”
又或者说,他实则是在凝望她怀里的便当?
姜听愣了下,反应过来后,赶紧把包装袋拆开,旋开盖子,手背靠近,耐心地感受温度,秀眉微蹙稍作犹豫——有点凉了,但他胃疼的毛病很久没犯过了,所以吃了应该不至于拉肚子吧!
她捧着便当递去他面前,柔软的眼神在说话:先吃饭吧,不着急出发。
昏淡的灯光下,简怀箴睫毛轻轻一颤——街口万籁俱静,光裸嶙峋的树枝杂乱无章地支在夜色中,把那泼墨般的花青画卷,套进一张漏洞百出的网中。
乱,是他的情绪在放大,然而眼波流转,车内被黑和白切割得那样鲜明。
可实际上,前面不过50米的地方,就是另一片纷繁鼎沸的热闹人间,而车里的这两个人,也早已成为一体。
不痛快,焉坏的肠子忽然就在腹中摆动起来,成了一尾毒蛇,探着脖颈和竖瞳,凑近砰砰乱跳的心脏,毒素注入只在眨眼间,他轻佻地勾起唇角:“你觉得我哪里更饿一些?”
他一只手落在方向盘上,一只手贴着大腿,看着都很松弛,但姜听的眼珠子就是不听话,修长漂亮的手指看不见,华丽精致的腕表不在乎,偏偏往那中间扫一圈。
不确定他有没有发现,姜听知道自己被调戏了。
他浑不在意,扣在反向盘的手指轻轻抬起,朝向她,浪荡至极地弯了弯,嘴唇翻动的动作缓慢而轻飘:“过来。”
姜听整个人都僵硬了,先往窗外看一看,再往车前看一看,最后不情不愿地重新迎上他的视线。
三年前,她是看不懂他这些荤话的,奈何这人混得很,放浪不羁,又我行我素,看得多了,又切身体会过这些唇形的意义,自然就懂得很了。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他去应酬,或许是被刁难了,又或许谈判结果不如人意,助理破天荒地给姜听发消息,说他喝了酒,情绪上头有些失控。
姜听在家里,得知消息惊了又惊。
他们白天见面的时间不多,但看他人前人后都挺人模人样的,要出多大事情他才会失控?夜里……姜听抬眼望天,他夜里确实不怎么克制,她本能地哆嗦一下。
尽管心里犯嘀咕,但姜听还是火速赶去了,到场时刚好碰见两人在掐架,映入眼底的是满地的杯盘狼藉、支离破碎。
简怀箴紧抿薄唇,一言不发,只管挥舞拳头往下砸,对面那位块头也很大,但喝过酒,筋骨都软了,已经有些招架不住,只能从地上随机挑选“武器”,两个人杀出了千军万马的阵仗,场面确实壮观。
姜听被家里保护得面面俱到,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吓得不敢挪步,却还是在看到那位先生扬起酒瓶的瞬间,生出了蜜獾的胆子和牛的劲儿,冲上去,一把将那人从简怀箴身上掀开。
强悍的压迫力莫名其妙地撤去,简怀箴有些发懵,抬起脸来,沉默地望着她,短短几秒有过怎样的情绪呢?
姜听只看见,他瞬间就红了眼眶。
无论两人关系如何,哪怕是实打实的床上熟床下生,那时候她也是真的心疼,可见惯了他威风凛凛、目中无人的一面,陡然见他鼻青脸肿、岌岌可危的模样,她的害怕胜过了心疼。
她嘴巴一耸,眼泪不受控,啪嗒啪嗒往下掉,这场幼稚的斗殴就此终结。
情况稳定后,姜听问助理发生什么了?助理摇头,打字回她:【不清楚啊,涉及商业机密,就他俩在谈,这个客户是先生进入集团后,靠自己谈下的第一个合作伙伴,照理说不会有问题。】
姜听没有再问,司机和助理帮忙把简怀箴扶上车。
她从另一边上车,车门关上,轿车将要启动,她倾身过去给他系安全带,再坐正给自己系好,简怀箴侧脸望着她,醉醺醺地望了好半晌,抬指一勾,懒洋洋地使唤道:“过来。”
姜听不明所以,又解开安全带向他挪近。
这样的距离,简怀箴轻轻松松就能捉住她的手,他手劲儿大,但酒后好似没什么力气,力度很轻地握着,带她贴去自己的腿上,姜听更加茫然,但她知道他心情不佳,就更不想惹他。
单手打字不方便,一句话还没编辑好,他下一步操作堪称走向离奇、又太过于顶峰作案、为非作歹,那道梆硬的滚烫触感让她瞬间炸毛。
姜听甩开他的手,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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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接弹回车门边。
简怀箴微微笑的表情一点点冷淡下来,但很快又被酒色浸染,他顶着绯红的脸颊和迷离的双眼,“咔嗒”一声解开安全带,主动靠近,俯身压下。
姜听觉得难受,别着脸躲避浓烈的酒气,想推开他,可他察觉到她的心思,一手揽着她的腰紧紧箍住,另一只手贴在她的脸上,纹路粗糙的拇指漫不经心地摩挲她的嘴唇。
姜听猛地蹙眉,他却毫不在意,一字一字,很慢很慢地问:“你是我的吗?”
如此窘态下,姜听要更加费力才能辨认他的唇形,于是凝神定睛间,又瞧他恍恍惚惚地扔下重磅炸弹:“我饿了,今天、没有,昨天、也没有。”
扪心自问,这几句话,姜听绝对不陌生,但意思绝对不是单纯的那个意思,因为他们昨天很罕见地一起吃了饭,她亲眼看见他干了两碗!
她知道他醉得不轻,说话颠三倒四、断断续续,还像小孩子一样撒娇。
但姜听很没出息,单是瞧他那软绵绵的模样,汹涌翻滚的怒气就瞬间熄灭了大半,她挣扎着从他身下钻出一只手,轻盈地抚摸他毛绒绒的后脑勺。
简怀箴眨了下眼,覆茧的指腹停在她的唇上,浓郁的长睫往下一垂,他目不转睛地盯了会儿,又抬起视线,喉结一滚,问:“可以吗?”
可以吗?天方夜谭啊!当然不可以!
此时此地,叫人羞耻的元素都集齐了:大街上、车里、亮着灯、开着窗、过往行人络绎不绝、还有前面活生生的司机,车内后视镜直对两人,这怎么可以!?
姜听拼命摇头。
简怀箴睫毛颤了颤,潋滟眸光刹时寂灭,更添了一层暗无天日的冷,他眉心微蹙,薄唇紧抿,指腹无声而用力地揉过她的唇瓣,然后很干净利落的,整个人从她身上撤离。
眼前又亮堂起来,清新空气重新流淌。
姜听看见他仰起脸,面无表情地闭上了眼睛。
前面,司机犹豫着开口:“先生,走吗?”
他抬手摁摁太阳穴,小幅度地张了张嘴。
这件事,发生在两年前,姜听还记得,第二天他清醒过来,大概想起这些零碎又凌乱的片段,有些尴尬,但更多的是被拒绝后的恼怒,所以他上班前,难得温顺地摆正了自己的拖鞋,但一走,又是跨国出差长达半个月。
姜听也不知道是凑巧,还是他故意为之,总之现在想起来,心里还是觉得毛毛的、刺刺的、也怕怕的,她认真想过好多次,如果当时答应了他,情况会不会不一样?但无论想多少次,她都笃定自己会拒绝,否则他俩就不要带着脸去见人了。
然而眼下,又和当初不太一样。 寂静>
5. 寂静
<寂静>就不能温柔点?
姜听垂眸想了想,最终还是妥协,她放下保温桶,解开安全带,在他有恃无恐、更得寸进尺的注目下,一圈一圈解下了围巾,并拨开了大衣的第一颗纽扣……
简怀箴忽而一笑,姜听再次愣住,她傻傻地眨眼,看见他笑起来的眼睛里,倒映出了粼粼璀璨的光芒——好奇怪,街口不甚明亮,车内灯光更是寂寥,这耀眼光芒来自哪里呢?
“你以为我要吃什么?”他轻浮地勾唇,揶揄意味很重的眼神明显在说:瞧,姜听,你装得那么冰清玉洁,实际上早就不单纯了吧!
姜听羞恼地别开脸,飞快地把保温桶拿起来,把盖旋起来,旋得紧紧的——不给他吃了,饭菜不给,人也不给。
简怀箴探来一只手,虎口钳住她的下巴,逼迫她又转过脸来。
对视之下,他刚才的笑容已成烟花,消散得干干净净,眼下又是清冷矜贵的一张脸,深沉的眼眸仿若被雾气晕染开的夜,浮动着看不分明的颜色。
没能反应,他倾身而来,灼热的气息毫无征兆地拂去她的耳畔,姜听心跳加剧,惊讶、慌张,又无措,想看他说了什么,但他不准,随即,一点坚硬的潮热濡湿了她的耳垂——他轻轻咬了她一口。
撤开后,他要笑不笑地说:“行了,不逗你了,知道你不愿意。”
“……”话都让他说完了,可惜她又反驳不了。
姜听一时激愤,迅速摸出手机打字,但字还没打完,轻柔却明显的推背感提醒她,他没有闲暇的目光能够馈赠她了。
轿车很快驶出路口,塞进川流不息的车流。
从商业街上内环高速这段路,是条美食街,主营夜啤酒的烧烤店尤其多,街边灯牌红绿交织,把天空渲染出灯红酒绿的蓬勃快意,夜里明显比白天热闹。
这条路限速30迈,有车加塞,还有行人穿梭,得保持高度注意力。
姜听忍气吞声删除备忘录,把手机揣回衣兜。
等车驶入内环高速,路边就剩了光秃的树干和枝桠,树底的灌木丛在冷寂的灯下呈现一片混沌而深沉的暗绿,后视镜映出越来越远的城市一隅,已有了灯火阑珊的静谧。
夜色忽然漫出一种被剖离了现世的空茫,姜听偏头看着窗外。
小时候,天不怕地不怕的姜翡就怕雷雨天:惊雷闪电夹杂风暴,带来撕裂城市的震撼力度,她说,好像是要天崩地裂、世界末日了,所有人都会被吞噬、粉碎……太可怕了!
但姜听没有任何感觉,她甚至喜欢雷雨夜,喜欢闪电划过雨幕,将天际炸亮的瞬间——原来能撕裂黑暗的,不止白天那完美无瑕的光明。
她后来才对这种奇异的感知有了点见解:在他靠近她的瞬间,刚才的那一瞬间,过去的无数个瞬间。
她闻见他脖颈间时而掺杂香烟味的、清新而冷冽的雪松香,余光窥见他凸起如小山般的喉结,感受他一遍一遍拂来耳畔的风,甚至,他压过来的体温和力量也让她觉得安稳。
心跳的力度让她经历一场又一场雷暴,但比起接吻,她其实更想知道,一直以来,他到底在她耳边,说过什么。
-
手环在八点准时震响,这是独属于姜听的闹钟。
她睁开眼睛,慢吞吞地坐起来。床的另一半照旧是空的,但手心贴上去,依稀还有残留的体温,垂悬窗边的纱帘有被撩开的痕迹,漏下一抹湛蓝的天光和几枝嶙峋的枯枝。
腰肢还有些酸,大腿/内/侧则是涨痛,稍微动弹一下,就有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乏软。
昨晚到家已经很晚了,各自洗漱后,原本冷寂的夜因为空调升温而变躁动,一个微妙的肌肤碰撞,重新点燃了车内的那团火,之后便顺理成章地折腾了许久。
姜听要收回自己曾觉得他无情无欲的浅薄认知,同时也觉得奇妙,男人真的可以做到,即使没有情,也可以如此目酣神醉地沉沦于单纯的欲望吗?
其实不止男人。这个问题,姜听自己也给不出满意的答案,唯一确信的是,在某些时刻,沉沦其中的不止他,疯狂的碰撞亦或缠绵的摩擦,都需要两个人的配合,翻涌沸腾的火海里,他们是勾缠着无法分割的烈焰,理智像枯柴,焚烧后只剩漫天灰烬。
她甚至在一片混沌的天昏地暗中生出可怕的想法——就这样,沉沦致死也不错。
男女关系,原来是这样简单、又这样荒唐。
然而灰烬褪去,天光重现,理智归位后,两人又成为各司其职的夫妻,豪门之中,多正常,谈情说爱,反倒奇怪。
姜听揉了揉腰,翻身下床,捞了一条羊毛披肩随意拢在肩头。
洗漱之后下楼去,路过餐厅区域时,目光随意地往桌上晃过,脚步随之顿住——开放式厨房美观,但油烟问题很难解决,从某个意义上说,简怀箴是个务实的人,所以家里的厨房和餐厅隔开了。
目之所及,宽阔又明净的落地窗框出一片萧条的冬季花园,连常绿的灌木也添了些深沉的暗色,但天蓝,照得餐厅比开了灯还亮堂。亮归亮,终究是冷色。
姜听没由来地哆嗦一下,餐厅空无一人,让她哆嗦的是餐桌上尚还腾着热气的牛奶和三明治,两份。
三年了,这是头一次,姜听当然震惊,或者说,感到奇怪?
她愣愣地走过去,俯身去嗅闻三明治的味道,像是要检查这是现实还是幻境,尚未得出结论,身后压下一道沉甸甸的身影,带着热腾腾的体温,和她无比熟悉的雪松香。
简怀箴端着一只白瓷盘,手臂从她胳膊边经过,随意地放去桌子中间,碗里的两颗鸡蛋晃了晃,碰在一起,又马上弹开,和他们的手臂一样。
不同于床上赤裸而激烈的肌肤相亲,这种猝不及防的、漫不经心的触碰,反而让姜听顿生一种触电的酥麻感——清晨的露有多重?轻轻一晃就坠落下来。
一圈一圈的,在她心里划开涟漪。
简怀箴放下瓷盘,从她身侧绕开,走向餐桌的另一端。
洗脸时打湿的头发还未打理,他额前的发帘慵懒又清爽地垂下,半遮着眉棱,他还穿着黑色的羊绒毛衣和深灰色休闲裤,宽松款式虽然衬不出优越的肌骨轮廓,但他身姿颀长、宽肩阔背,天然不需要服装去衬。
他这样松弛的一面,姜听其实不常见到,要见,也是在昏暗的光线下,在疯狂的掠夺中,那时他是桀骜的野兽,而此时,他就和窗外风景一般无二,明亮、清透,仍旧不乏冷意,但却被清露沾染,有了层犹如霜雪般洁净而潮湿的柔软。
“发什么愣?”简怀箴悠哉地坐下,端起杯子晃一晃,雪白的牛奶似乎很黏,挂了一片在透明的玻璃杯壁,“坐下吃饭。”
姜听这才回神,想问他怎么没去上班,手往兜处一摸,才发现自己还穿着睡裙,披肩上也没有兜,手机不在身边,甚至她还是空档。
摸兜的手莫名其妙地转移到胸口,毫无意义地遮了遮。
简怀箴原本无波无澜的眉眼跟着她的动作,微妙而小幅度地起了点褶,但他只是快速又满不在乎地晃过一眼,转而垂下眼睫,放下杯子拿起了三明治。
姜听拉开椅子,坐下去和他一起吃早餐。
三明治烤得有点过,边缘已经失水变脆,里面夹着的生菜却还沾着水,一口咬下去,酸甜味道在口腔中蔓延开,是小番茄和沙拉酱,姜听掰开看,看见里面还有肉松、火腿和虾仁。
——粗糙又精致,十分稀奇又笨拙地杂糅起来。
两人面对面吃饭,彼此无言。简怀箴吃东西很快,五分钟后,面前就剩下了空杯和空碟,他抽出餐巾先擦了下嘴,再往窗外望一眼,又拾起手机看。
姜听再次好奇。
他察觉到,终于善解人意地把手机从餐桌上推过来。
姜听放下牛奶,拿过手机打字:【你不上班吗?】
手机推还给他,简怀箴懒散地瞄一眼屏幕:“累,不想去。”
他这话说得轻,上下嘴唇几乎没动,姜听只看懂一个“累”和一个“不”,但看他神情恹恹,昨夜那场火又凶猛地烧了起来,烧得她脸颊发烫。
对面那人恹归恹,可什么都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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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又给她一种清心寡欲的错觉,搞得就她一人色欲熏心、不务正业。
姜听心虚地眨了下眼,抿了抿唇,从他面前把手机摸回来:【你辛苦了,那在家里好好休息吧[桃心]。】
简怀箴微微勾唇,挑了下眉:“我说我心累,你以为是什么?”
姜听抿着唇,又呆呆地眨了下眼,低头咬了口三明治——很想装作没看懂,然而简怀箴眉棱挑得更加轻浮放荡,甚至不惜纡尊降贵抬起手,敲敲桌面示意她抬起脸来,然后指着自己的心口,耐心地复述一遍。
姜听收回视线,用力敲响屏幕:【我没有那种意……】
手机被抢走,他蹙着眉,假惺惺地抚摸着屏幕,饶是不悦地开口:“就不能温柔点?对我就算了,对我的手机也这样?”
姜听猛地呛了声,想起昨夜事毕,清洁回来后他破天荒地摁亮了床头的灯,暖色光源打在他身上,除了泛着金光的轮廓,还有横亘在肩头的、刺眼的绯红划痕。
那是指甲掐出来的痕迹,深得让皮肉凹陷进去,久久不能回弹。
他皱着眉,艰难地拧着脖子去看,再给她一记不算友好的眼神:【姜听,你看看你都在我身上留下了什么杰作!】
姜听不甘示弱,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同样侧着脖子给他看他绝不逊色的作品,脖颈上、锁骨上、还有……
还有哪里?姜听泄了气,灯光一亮,两人之间凭空有了层隔阂,她往下一躺,扯着被子遮住了脸,也遮住了眼睛。
然而黑暗带来的安全感并未持续,简怀箴倾身下来,一手撑在她的脸侧,一手抢过她的被子,逼近眼底的笑容得意又猖狂,姜听看见他说:“还有哪里?给我检查一下,我让你在同样的位置咬回来如何?”
姜听脸红心跳地拽走被子,在他的阴影下翻了个身。
阴影很快撤去,灯光寂灭,两人各占一边,海沸江翻的浓夜转瞬成了死水无波的深井。
而眼前,看她吃惊地呛出眼泪,听她不受控制地呛出声音,简怀箴那点心机得逞的狡黠消失了,好的坏的表情统统没有,脸上只剩下堪称罕见的怔愣。
姜听慌慌张张地捂住自己的唇——她的声带没有坏掉,总有她控制不住的时候,比如咳嗽、喷嚏,以及刚才呛出的声音。
她没有听过自己的声音,那些艰涩的语训回忆无疑也是痛苦的,她和老师一样张开嘴巴、咧着牙齿、卷着舌头,明明动作一模一样,发音却永远不对。
就算这次对了,下一次也不一定还对,文字的发音比它们的形状更难记忆,姜听在这方面不断受挫。
再者,会说话又如何呢?在特殊学校,不少聋哑同学因为发出声音被嘲笑、捉弄。残疾群体也分三六九等,聋哑不在最低等,但吐词含糊,或者使用手语时并用表情的模样,基本和智力残缺划了个约等号。
而智力残缺,往往是残疾中的最低等。
内心再强大的人,也不会喜欢别人讽刺、轻慢的眼光,姜听不喜欢大幅度的表情,不喜欢和人沟通,更不喜欢发出声音,后来,她的不喜欢成为习惯、成为生理性约束,成为声音抛弃了她。
姜听从他僵住的手底抢回手机,拭去泪花打字:【对不起,是不是吓到你了?】
姜听看见简怀箴蹙起眉,沉闷地说:“没有。”
话落,他熄灭了屏幕,收回了手机,似乎对捉弄她完全失去了兴趣,他端着碗碟站起,头也没回地拐进厨房。
姜听默默吃完了早餐,等他的身影经过,消失在视线中,才收拾餐碟站起身。 寂静>
6. 寂静
<寂静>恍若永恒的温柔
早餐之后,姜听出了趟门,去山脚买水果、零食,当然还有她喜欢的玫瑰。
水果、零食挑的都是简怀箴喜欢的。三年时间,他白天虽然很少在家,但夜里回来总会翻箱倒柜找零食填肚子,细想也对,他那么高大的个子,工作本就劳累消耗大,有时候开会,时间一晃就过,误了饭点也懒得吃了。
这个人只钟情工作,对别人缺乏耐心,对自己照样缺乏耐心,久而久之,攒出胃病。
他第一次在她面前犯起胃疼是在深夜,那时候两人婚后半年,哪怕是在床上也不怎么熟络。姜听被他翻身的动作惊扰,半梦半醒中摸到他滚烫又潮湿的脊背,打开灯,才发现他脸色惨白,疼得弯成一张弓,脆弱地蜷缩在床。
姜听顿时就清醒了,下楼给他找止疼药,又端来热水,想扶他起来测体温、喂药,简怀箴却不识好歹,甚至暴躁地拨开她的手,死撑着不要她管。
可这屋子里就他俩,她不管他,谁来管他?
那是两人第一次吵架,姜听急起来甚至忘记了他看不懂手语,他精神不济似乎也忘了她听不见声音,两人吵得声势浩大,但鸡同鸭讲,完全不在一个频道。
最后简怀箴败给了她的眼泪,然而姜听却不想理他了,一把将药片扔在地上,还抬手掀翻了那杯热水。
简怀箴傻眼地盯着她,盯了半晌,默默把地上的药片捡起来,随手擦了下灰,就这么干巴巴地塞进了嘴里,然后灰溜溜地滚回了床上。
事后,姜听觉得别扭,觉得自己不该和一个病人计较,但和他道歉?她又没有做错!所以,她记住了他喜欢的水果和零食,家里的冰箱和橱柜再也没有空下来。
从水果店出来,姜听碰上了张敏静,她面上表情很丰富,明显是震着嗓子在说话。
张敏静就是每日要上门工作的保姆,年龄五十来岁,为人勤恳、忠厚,当初简怀箴聘请她,交待的是太太耳力不好,需要她慢慢讲话,最好是书面沟通,张敏静初中文凭,打字和姜听一样困难,姜听唇读的技能又给了她错觉,于是她一直以为太太只是耳背。
这个误会对姜听而言无伤大雅,因为她震着嗓门说话时,唇形往往很夸张,这有利于唇读。
两人一起回家,刚好碰上简怀箴从旋转楼梯下来,他已经梳理好头发,西装革履又成了那个威风凛凛的简先生——看来,比起赋闲在家和无趣的她面面相觑,他还是更喜欢工作。
姜听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倒是张敏静吓了一跳。
简怀箴个头将近1米9,晃眼看着都快戳到天花板了,他就是什么都不做,也很难削弱那种与生俱来的、盛气凌人的压迫感,他又一贯是副高高在上、生人勿近的模样,看起来极难相处。
一个耳背的太太,一个冷面的先生,主家这是显而易见的难处。这差事是张敏静受人所托,咬牙才答应下来的,内心忐忑得很,本以为坚持不了多久。
结果,简先生早出晚归,他们一年到头碰不上几面,太太温柔恬静,哪怕不能言语,相处起来却比能说会道的人舒服得多,再加上,先生给钱给得实在是大方,张敏静一做,就是三年。
“先、先生?”张敏静跟简怀箴问好时,还带着不确定的表情和口吻,但他正在讲电话,便只是竖起手掌,用一个冷淡的目光回应了。
姜听看见他对着电话应了个“好”,然后就走到了她面前,随手将领带丢进她怀里,嘴型在说:“给我系上。”
姜听听话地将领带绕过他的脖颈,细致地整理起来,他依然还在讲电话,但为了照顾她,他体贴地弯下了一点他高贵的腰。
大概早餐后抽过烟,雪松香里掺杂了几缕淡淡的烟味,他的呼吸拍在她的额头,带着一点微不可查的潮湿和温热。
她没有抬头去看他,直到领带系好。
视线相对,她读不懂他波澜不惊的表情,也无法理解那双过分深邃的眉眼,唯一能看懂的,是他翻动的薄唇。
“没出大事就好,我让助理联系院长,尽快给她换去VIP病房。”这是在对电话里的人说话。
对面说了什么,姜听自然听不见。
过了会儿,简怀箴唇角扬起一抹清浅的笑容,又说:“说这些客套话做什么,就这样,挂了。”
他说挂了,于是下一秒就真的挂了电话。
两人分开,简怀箴嫌弃她系得太紧,又拽了下领带,然后走去门边换鞋。
姜听则往客厅里走。
临走前,简怀箴不自觉地回了下眸,看见姜听已经坐在餐桌边,正拆开玫瑰的牛皮包装纸、修剪底端,再将花插进琉璃花瓶里。
这种玫瑰叫“爱莎”,杯状花型,整体是粉白渐变色,花瓣边缘有一圈细微的波浪,看起来就像给白玫瑰镶上了深粉色的蕾丝边,有种优雅沉静的、公主般的感觉。
——和她一样的花。
每天都有一朵,也只有一朵,在这个家里绽放着恍若永恒的温柔。
他曾以为是假的,直到他抬手薅下一片花瓣,捏在指尖揉出了薄薄一层汁水,再抬眼,对上一双恍如星辰般遥远而璀璨的眼睛。
收回视线,简怀箴拉开门,走了。
“砰”的一声,张敏静在厨房听见声音,才小心翼翼地探出脖子往客厅看。
姜听侧着脸颊,客厅朝向前花园,落地窗外是入户花园,熟悉的迈巴赫已经从地下车库驶出,停在了家门口。
司机不能把车开回自己家,所以每天早晨他都是自己搭车过来,虽然麻烦,但从来没有迟到过,他通常都会下车来迎接简怀箴,但今天却稳如泰山地坐在驾驶位。
——好像不是司机?这个角度,姜听看不太清驾驶室里的那个人。
她蹙了蹙眉,摸出手机给简怀箴发消息,表达很含蓄:【老公,路上注意安全。】
很快收到回复:【是文野。】
文野,简怀箴出生入死的兄弟之一。姜听悄然松了口气。
他的大哥简怀煊,身为简家长孙,原本是板上钉钉的继承人,就是因为一场离奇的车祸,成了瘫痪在床的残疾人,从此失去了继承权。
从那之后,简家每位公子都配备有专属司机,简怀箴的专属司机名叫安康,头上没有老人,膝下只有一个独女,患有慢性血液病,她年轻,情况不算严重,只要花钱治疗,生存期很长。
简怀箴对待下属算是大气又周到的,有身处豪门、不得不拉拢人心的算计,但姜听更愿意相信他是出于真心。
原来,就连他说他累了,也是在捉弄她。
可是,恰是这样讨人厌的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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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箴,让姜听觉得他卸下那张冷酷无情的皮囊,撇开那些人云亦云的流言后,其实也只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有欲的普通人。
-
三天后,十二花卉拟人图正式完工,姜听约闺蜜杨蔓筝在她公司附近的咖啡馆见面。
杨蔓筝是姜听唯一的朋友。
那年姜听八岁,家里再度破产,姜家四口搬回了爷爷奶奶留下的国营厂老破小。
同年,十四岁姜翡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是三百六十度挑不出瑕疵的好骨相,有导演相中她,请她出演女主角。
机会来得轻巧,容易招人嫉恨,许玥不放心,跟去剧组,姜听原本也跟着,可剧组人多,鱼龙混杂,难免有手脚不干净的,一次两次,就有人对她动手动脚。
她于是被留在家里,太阳西斜时,她就抱着玩偶熊,守在回家必经处。
杨蔓筝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她戳一戳姜听的胳膊,问要不要一起玩,要不要做朋友。
姜听看得云里雾里,那时候她的唇读水平还很差劲,她懵懂地抬起手指,指着自己的耳朵,又挥挥手,意思是她听不见。
杨蔓筝只比她大两岁,从未接触过聋哑人,自然没看懂,还以为她不愿意。
可是为什么不愿意呢?俩小孩面面相觑,杨蔓筝觉得没劲儿,甩头走了。
但姜听长得很乖,是字面意义上显而易见的乖,小孩子也是有虚荣心的,朋友的美貌就是可以炫耀的资本。除了杨蔓筝,小区里一窝蜂的小孩排着队跃跃欲试。
所以,杨蔓筝不死心,接连好几天都黏着她。
姜听哪里都好,就是不说话,只会傻笑,杨蔓筝问她是不是笨蛋呀,姜听还是笑,笑得无比诡异,是全程不发音的那种。
杨蔓筝终于忍不住跟家长吐槽,这才知道,姜听是聋哑人。
聋哑人比较容易和同样的聋哑人做朋友,因为母语都是手语,也因为有着同样的缺陷,谁也不会轻视谁,但聋哑人和听人就很难沟通,没谁愿意为此去学手语。
偏生杨蔓筝特立独行。十岁,尚在学中文都抓耳挠腮的年龄,她认认真真学起了手语。
后来,姜翡一戏成名,姜家四口又搬回别墅区,姜听从特殊学校毕业,在许家的牵线搭桥下,拜师国画大师齐连英,二十二岁那年,她在家里的安排下嫁入豪门。
杨蔓筝的双亲都是工薪阶层,她平淡也安稳地走着高考路,大学毕业成为上班族,中间谈过几场无疾而终的恋爱,如今越发觉得单身万岁。
两人出身、性格、经历迥异,但这段友情没有断过……
现在点单很方便,手机扫扫二维码就能自助,避免了许多沟通麻烦。
姜听点了两杯招牌拿铁,属于她的那一杯已经喝了一半,杨蔓筝风风火火赶来。 寂静>
7. 寂静
<寂静> 言辞中的不满
“抱歉。”她跑得气喘,解开围巾挂在椅背上,嘴上说,同时挑着重点词比划手语,“我那个缺德的经理非挑这个时间安排新工作,就生怕我下午茶时间休息到了似的!”
口头性词汇太多时,姜听读唇只能读个半懂不懂,再结合手语,勉强能接收到杨蔓筝的情绪,她笑一笑,用手语表示没关系,没等太久。
杨蔓筝歇了会儿,服务员端来姜听之前点的蛋糕。
这蛋糕有个很好听的名字——雪中来信,是荔枝、冰淇淋球、白巧克力碎和蛋糕胚的组合体,半冰冻的,得及时吃,是杨蔓筝的心头好,但凡两人约会,姜听总会给她点一份。
姜听很温柔,从小到大都温柔,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是那种为人诟病的中央空调。
因为聋哑,她的交际圈非常狭窄,成长过程中也曾结识了一些朋友,但无一例外分道扬镳——和她一样残缺的,家境不如她优越,相处越久,矛盾越多,健全人中,又少有人能做到对她真正的感同身受。而她骨子里亦有一点骄傲的成分,从不委屈求全。
姜听把包提到桌上,挪过去,里面是已经装裱成立轴的画,方便客户挂墙欣赏,别看十二张纸轻飘,装裱卷好后却是又大又重的一包。
杨蔓筝将包接过,放在自己旁边的椅子上。
因为沟通不便,杨蔓筝自告奋勇,帮姜听在各大接稿平台上运作账号,无论网络书面还是电话口头,或者像这次,面对面交货,都是她代劳。
社交难不到她,刚毕业时,她借着姜翡这股东风,艺高胆大地进娱乐圈当经纪人,锻炼出三寸不烂之舌和七窍玲珑心,谈判本事远超年龄和阅历,所以每一次接单交单,她都处理得滴水不漏。
当然,姜听不能让她白忙活,该给的报酬只多不少。
但这次不同以往,这是一份独家定制的文创礼物,客户来自国外,很喜欢水墨画,有意将此艺术带去当地,作为私人定制的高奢礼品投入贵族市场。
这笔订单,实则只是他试水的开场白。
姜听打手语:【你先看看。】
虽然姜听已经把这组图以各种角度拍好,发给客户审核了许多遍,但毕竟是照片,色调、光感、角度都会有影响,她内心实在打鼓。
“有我在,你还担心什么?”杨蔓筝说着,停下吃一口甜品,想了想,放下勺子比划起来,【你别想太复杂,这种事情讲究缘分,你用三个月画了这12卷,赚得是不少,但这稿子跟常稿的精细度不是一码事,性价比其实不高。】
仅凭照片就能看出来,这三个月怕是把姜听累得够呛。
她专攻水墨,尤擅没骨技法,又能与写意融会贯通,算是造诣颇高,但也不简单,要求落笔既成画卷,纸绘不比板绘,画错一笔还可以敲打板子,命令它撤销上一步,宣纸泼墨,错了就得作废,绘画过程需得全神贯注。
这次的拟人图,单主既要求拟人的独特创意,又要求花卉的细腻度,还格外强调了孤高缥缈的水墨意境。
杨蔓筝传达这些要求时,那是斟酌了一遍又一遍,好在姜听理解到位,单主对成图还算满意。
但现在卷得厉害,姜听画得好不假,可正儿八经名校毕业的学生画得也不差,因为自身条件受限,她没办法当教师,也没办法考体制,能走的路被砍半,剩下的,只有做职业艺术家以及专注版权合作。
齐连英身为国家级大师,有追求,也有原则,不准她低价接单扰乱市场,怕她有辱师门,可这样一来,姜听直接没了市场。
老外作为中间商,当然精明势利,同样是挖掘艺术家,她能否在高奢市场立足先按下不谈,单是她的价格,就足够人家另请高明了。
杨蔓筝帮她争取到这单时,就没想过这项合作能长此以往,所以价格报得不低,哪成想让姜听信心暴涨,铆足了劲想要争取长期合作。
现在,杨蔓筝担心她难以如愿。
沉默片刻,姜听才点头:【我知道。】
杨蔓筝担心的事,她都知道,纵然用语言无法清晰地表达,但她心里再明白不过,垂眸略作思索,她又抬手比划手语:【我接下来的时间很多。】
——意思是让杨蔓筝盯着点,有单子就帮她接下来,她不想休息太久。
单子?以杨蔓筝的人脉和谈判能力,单子其实一直有,只是没有匹配她齐连英嫡传弟子这等高贵身份的单子而已。
杨蔓筝低头吃了口蛋糕,拧了下眉,表情严肃地放下勺子打手语:【听听,你认真告诉我,上次跟你提的合作,你有考虑过吗?】
姜听愣了下,心虚地抿起唇。
在十二卷拟人图之前,杨蔓筝提过版权合作——从做领域授权开始,把作品授权多个渠道,先打开知名度。
杨蔓筝试水过市场,有不少人咨询,但价格很难达到齐连英定下的标准。
杨蔓筝的经验中充满了营销学法,她带过的明星,无一不是从演小配角开始,没有哪一个像姜翡那样,一夕成名、平步青云。
而姜听则比姜翡更恶劣,她生活在家人给她搭建好的空中楼阁,一方面想要打破禁锢自力更生,一方面又不肯挪步踏入凡尘。
这些年,有齐连英牵线,姜听能接点有钱人附庸风雅的私稿,诸如高档扇面、装饰立轴,偶尔作品挂去画廊,也能让字画经纪人以三寸不难之舌卖出去,再往上,就没她的戏了,名气不够,做艺术家是天方夜谭,没有公众知名度,国风品牌方也看不上她。
当然,姜听不愁吃穿,又安于现状,完全可以继续活在她的空中楼阁中,可是,这和杨蔓筝所受教育相悖,她的生活固然富足,但终归受制于人,现在年轻,想要改变不难,拖沓下去,只怕终有一天会追悔莫及。
思及此,杨蔓筝恨铁不成钢地摸出手机打字:【你还是不考虑转板绘吗?现在板绘才是大趋势,且不说领域授权这条路,水墨做动漫、漫画、游戏都有,市场更大,你和齐老师的情况不一样的,何况他也是从籍籍无名开始,因为教书育人才逐渐声名远扬,你能复制他的路径吗?】
手腕震动一下,姜听知道是杨蔓筝给她发消息了。
两人明明面对面,但复杂的问题,还是要结合书面才好表达。
姜听一字一字仔细看完,抬起头,面露惭愧地比划手语:【我知道,我考虑过。】
在这方面,杨蔓筝和齐连英的想法大相径庭,但两人都是为她着想。
现如今板绘盛行,姜听甚至见过指绘高手,坐在公园长椅上,拿着手机就开始绘画,完全不受时间和地点的约束,她当然觉得震撼,同时也羡慕。
但手绘和板绘截然不同,水墨这派又更加特别,提笔之间,一勾一划都是势、是意境、也是气韵,硬梆梆的电容笔很难有这种手感,画家习惯了板绘的可撤销性,适应了五花八门的工具带来的便捷性,再回到宣纸上,就连落笔的胆量都没有了。
齐老不支持她转手绘,这是原因之一,另一点更为关键。
老艺术家看不起营销手段,人怕出名猪怕壮,姜听真的走红了怎么办?网上不只有粉丝,还有卑劣的恶人,会不会有人拿她的家庭、婚姻和残疾做文章?她承受得起吗?
姜听拜师那年,齐老年近六十岁坐等退休,却还是为她学了手语,对待这个学生,他是实打实的真心。
姜听怕杨蔓筝失望,也怕齐连英失望。
看她这垂头丧气的模样,杨蔓筝觉得自己说得太过分了,斟酌着想安慰她,就看姜听比划起来:【我网络找视频看过,我想,我会找机会和齐老师再商量一下。】
杨蔓筝闭上嘴,轻轻点头。
这话题就此揭过。两人又坐一会儿,聊了些日常琐碎,就各自打道回府了。
-
回到家,天色已经擦黑。
入户门口的树下,停着一辆酷帅的黑色越野,是简怀箴那辆不常用的奔驰大G,文野倚在前车门,正懒散地抽着烟。
陈渡嗤一声,一脸嫌弃。
两个老熟人,打打闹闹很正常,并且,她嫌弃他完全是有理由的。
简怀箴的兄弟之中,文野最年轻,但也数他的模样生得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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跋扈,冬天穿得厚实看不出,夏天露出肌肉饱满、又刺满图腾的大花臂和大花背,活脱脱是那种走在街上,会被家长拎出来教训小孩的角色:你再不听话,就让他把你抓走!
小孩肯定要吓得哇哇大哭,因为姜听也被吓到过。
那时她和简怀箴刚搬到这片别墅区不久,他到国外出差,要走两个月,他离开后的第二天,这辆奔驰大G就出现在了家门口。
车里的男人几乎没有离开过,偶尔下车走走,嘴里刁根烟,对着别墅的落地窗嚣张至极地吞云吐雾。
一天两天,姜听没在意,一连好几天,他比监控摄像头还敬业,吃喝拉撒还有人来给他替班,他个头又高大威武,十分不好惹的样子,再心大似海也得刮阵风浪了,姜听联系保安,保安说他是业主,车牌号都是登记过的,没问题,不是坏人。
不是坏人为什么一直盯着她?姜听吓傻了,只能硬着头皮给简怀箴发消息。
他很快回复,说文野是自己人。
姜听无言以对,没等她回复,简怀箴又发来消息,简明扼要的一行字:【婚礼上,他来过。那辆车,家里的。】
姜听更加无言以对。那时候,两人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床上那档公事公办的差事,提上裤子后堪比陌生人,她对他的资产还没有如今这样了如指掌,他们的婚礼上也没有敬酒的环节,所以她对他的身边人同样缺乏了解。
这样冰冷的、完全不屑和她多解释半个字的一句话,硬生生让姜听看出了他言辞中的不满,哪怕隔着一片海洋,都让她觉得受挫。
语言不通,姜听在手机上打字,趁着给文野送水果,邀请他进屋坐,笑盈盈地说家里还有空置的房间。
文野看着屏幕,大惊失色地连呛几口,梗起脖子,抬掌恶狠狠地冲大动脉的位置比划一下,又对她挥挥手,嘴巴张开,眼白一翻,吐出舌头。
一句话没有,姜听却看懂了,还被他逗笑。
文野接过她的手机打字:【二嫂不用管我,我风餐露宿习惯了,再者,孤男寡女说不清楚。】
姜听认同他的话,豪门是非多,她是问心无愧,但耐不住有人喜欢搬弄是非,简怀箴处境艰难,娶她回家,已经让他丢尽颜面,她不能再给他添乱,没勉强,就这么随文野去了。
此后,这便成了一种习惯。
但凡文野和奔驰大G一起出现,就意味着简怀箴要离开家了。
姜听开门下车,陈渡没理文野,直接开车驶向地下车库。
文野倒也无所谓她轻慢的态度,掐了烟头,两步走到姜听面前,两指并拢一竖,在靠近太阳穴的位置擦过,嬉皮笑脸地打招呼。
姜听微微躬身,算是回礼。
最开始不懂他这个动作,是结合他说话时的唇形,姜听才知道,他不是在挑衅她、嘲笑她,而是在跟她问好,大概是从敬礼的动作演变而来:两根手指,意思是二嫂,放太阳穴的位置擦一下,表示尊重问好。
这是文野自创的动作,但简明易懂,久而久之,简怀箴身边的人都会了他这套手势,姜听哭笑不得,但好在除此之外,他也没有再创造更多奇奇怪怪的动作了。
姜听看了眼楼上主卧的落地窗,被窗帘遮掩得不漏缝隙,她摸出手机,在备忘录上打字:【他已经走了吗?】
文野摇摇头,说:“没走,晚上9点的机票。”
说完,他拿不准姜听能看懂多少,又撩开衣袖,露出腕表指了指,挥挥手,意思是时间还没到,目光投向别墅,努努嘴。
姜听看懂了,这是说简怀箴还在家里。 寂静>
8.寂静
<寂静>做个标记,留下气味
天光暗淡,室内更加昏沉,家里没开灯,姜听把灯摁亮。
鞋柜前,一双黑皮鞋端端正正地摆着她雪白的毛绒棉拖旁,一黑一白、一大一小,形成明显的反差。
姜听蹙起眉,有点烦他。
她告诉过他,左边放外穿的鞋,右边放家里的鞋,怕他遗忘,还写过便利贴贴在鞋柜,如此有了一段时间的洁净,后来便利贴被简怀箴撕掉,这个规矩变得可有可无,他心情好就记得,心情不好就忘记。
姜听拿眼神无声抗议,他抱臂倚墙,玩世不恭地挑眉,不说话,却明显在嗔她讲究。
一路上到三楼,到了衣帽间外,才隐约见到一束光,从虚掩的门缝透出来。
姜听敲敲门,再推开,简怀箴微微侧了下身。
挺拔的鼻梁,鲜明的喉结,宽阔松弛却从不猥琐颓废的脊背,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多少遍,总让人心旷神怡。
他的头发还湿着,漆黑发尖在冷白的灯光下泛着寒意,身上是一袭湛蓝的缎面睡袍,这个颜色显白,也显瘦,他穿得松垮,腰间系带随手一扯,连蝴蝶结也懒得打一个,看着很不安全,一片式的遮羞布随时会散开。
姜听不止一次想过,她不排斥和他维系这样一段莫名其妙的婚姻,除了要坚守契约精神,还有她本质上就是色欲熏心的坏女人。
简怀箴明显是刚沐浴出来,地上没有摆行李箱,说明他不会走太久,中间的软皮长凳上随意丢着白衬衫,西装马甲和黑色长裤,这是已经挑好的衣服。
姜听走过去,他也没有完全转过身来,只有最开始的一瞥余光。
姜听捏起他的衣摆,很小一截,轻轻一扯。
简怀箴这才回头看她。
姜听摸出手机,在备忘录打字:【老公,你这次要走几天?】
简怀箴瞄一眼,接过手机,在后面敲出一个数字3。
姜听心中默算,本就白净的小脸更加白了,抹了层霜雪似的,又像只炸毛的小白兔,着急忙慌地抢过手机,噼里啪啦打字:【3天后爷爷生日,不回来怎么办?】
简怀箴从她手里拿走手机,正要打字,却突然停下,抬起眼睫,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吊儿郎当地耸耸肩:“回不来就拉倒,不去了。”
姜听词穷,理解不了“拉倒”两个字的精髓,只看懂“不去了”三个字。
【不行!】她一着急,就比起手语,【爷爷生日很重要,不去,爸妈会责怪你!】
简怀箴冷淡又散漫的目光,从她纤细皎洁的双手,辗转至她莹润清澈的双眸,停了会儿,重新回到衣柜。
姜听想起他看不懂手语,又抢回手机,把刚才的手语打出来,塞他眼下,硬要他看。
他执拗着没看,抬起胳膊,越过她,摘下一件格纹大衣,又走到玻璃壁柜前,挑出一条酒红暗纹的领带。
姜听秀眉一蹙,拿走他臂弯挂着的大衣,重新摘一件西装,又摘一件水波纹羊毛大衣,都是深沉的黑色,再从抽屉里取一对红宝石袖扣,和那条领带是同个色系,如此搭配完毕,才心满意足地一起塞进他怀里。
双手腾出空,她拿出手机打字:【谈生意穿西装,是尊重合作方,不要让爸妈总挑你的问题了,冷了穿大衣,西装可以在大衣里面,马甲可以不穿】
简怀箴低垂的长睫,微微一动。
姜听确信自己表达得足够清楚了,又继续打字:【你换衣服,我去加热饭菜】
简怀箴欣然领了她的好意,笑容清浅地点点头。
衣帽间要让给他,可是姜听转身刚走出两步,腰际忽地横来一条手臂,很强硬的力道,隔着三五层布料,都能感受到这条手臂的顽固和野蛮。
丝滑的衣袖滑了一点,露出他的手腕。
那双手很宽很大,却并不厚,指节细而修长,手背筋骨盘桓,如连绵山峦破土而出,释放迫人压力。
他圈着她转个身,轻松往上一提,姜听就被迫踩到了他的脚尖上。
她的个子其实不矮,1米65在南方已经足够鹤立鸡群,但抵不住他太高了,腰被环抱托举着,姜听下意识后仰,简怀箴俯下身,紧紧逼迫。
清新水汽挟着沐浴露的花香,很快将她笼罩,她感受到他情绪的起伏,近在咫尺的喉结滚过一圈,他偏头凑近她的耳畔。
——一股潮湿又热腾腾的风。
又在欺负她什么都听不见!
简怀箴轻掐了把怀中细腰,隔着外套,这个力度透不进去,不痛不痒的,姜听推开他的胸膛。
简怀箴勾着唇角,玩味一笑,表情浪荡又轻浮,还有那么一丝丝无辜:“昨天没给,接下来三天也不给,我特意翘班回家一趟,家里却空无一人。”
姜听眨眨眼,双颊刹时憋成红苹果,别过脸,战略性地抿唇,不大情愿的模样——她提醒自己,这不是真正的调情,只是他欲望太强,急于释放。
“去哪里了?”他又问。
姜听被他束缚,无法打字。
僵持一会儿,他像是对答案失去了兴趣,低下头,埋在她颈侧,露出牙齿,咬动一片软肉,姜听哼一声,声音很小、很弱,几不可闻。
简怀箴却是明显的脊背一僵,两只纤纤细手分明像羽毛那般轻,却顽石般撑着他的胸膛,拼尽全力想要挣脱。
犹豫几秒,他还是松开手,意犹未尽地把她放生。
姜听弹出好远,才转过头,对着他怒气冲冲地比手语:【超级!大!坏蛋!】
等人噔噔跑远,简怀箴垂眸笑出声,再低头往下一扫——还是得去趟卫生间。
她以为他看不懂,三年来没少拿手语骂他。
鞋子放错了位置,骂他坏蛋;玩坏了她院子里的花草,骂他大坏蛋;更严重一点,如果在那种事情上被他弄疼了弄烦了,就会骂他超级大坏蛋……
小白兔也有暴躁的时候,但她的词汇量实在匮乏,骂来骂去就是那几个词,和打情骂俏没区别。
但简怀箴估摸着,刚才他咬得明明很轻啊!
兽类要离开家,理应给自己圈养的猎物做个标记,留下气味才不敢叫人觊觎。
-
姜听热好饭菜,简怀箴已经穿戴整齐,内敛又矜贵的一身,配上毫无瑕疵的优越骨相和不至于白皙柔弱也不至于蛮横黝黑的洁净皮肤,只是姿势慵懒地等在餐桌边,就足够光芒闪耀。
他垂眸看着桌上的玫瑰花,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兴致缺缺。
悄无声息的一顿饭后,姜听把碗筷收进洗碗机,简怀箴纡尊降贵收拾起桌面。
过了会儿,姜听从厨房出来,见他还在慢吞吞地擦桌子,便从他手里抢回抹布,她摸出手机打字:【时间没了】
简怀箴心领神会,撩开衣袖看腕表——果然,再不出发,该误点了。
家里和机场,南北截然不同的两个方向,距离不近。
他站直,自己动手理一下领带,走到门边换鞋,这才发现他的皮鞋被她挪回了正确的位置——他的妻子有着轻微洁癖,以及强迫症。
简怀箴无奈地摇摇头。
姜听整理好抹布,跑出来送他。
黑色迈巴赫已经候在门口,他的专属司机安康见他大步流星走来,连忙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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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打开。
但简怀箴只是抬了下手,转头走向了另一边的奔驰大G,他背对她,她没法偷窥到他的嘴唇,只瞧见文野屡次三番瞄向她,表情很难形容。
姜听干脆收回视线,打字问起安康:【妹妹身体好些了吗?】
他上次迟到就是因为女儿突然疾病,那时候他已经到了别墅区,山脚虽有一系列便民商铺,但往外的交通却是实实在在不便。接到电话,他心急如焚,简怀箴便让他把车开走,文野再去把车开回来,如此才有了那天早晨的一段插曲。
安康受宠若惊,忙打字回:【还要感谢先生,给她换了医生,又换了病房,病情已经稳定了。】
姜听欣慰地点点头,又“说”:【您需要帮助也可以和我说,之后我时间很多,会去医院看望妹妹,带她喜欢的礼物。】
安康老泪纵横地打字:【谢谢太太。】
这边两人煽情结束,简怀箴那边也交待完毕,他转身走来,就要上车时,脚步一顿,又回头看她,眉目清冷寡淡,明明什么情绪都没有,但最终还是折返。
步步逼近时,姜听反而往后退了一步,他伸手过来,轻轻握住她的胳膊,带着她重新贴近:“躲什么?”
他实在觉得好笑,姜听抿着唇,倔强地摇摇头。
冬季的天幕沉下来,气温跟着降,他冷锐的眉眼在这种环境下,显得更加冷寂,他低下头,虎口钳着她的下巴托起,双眸微眯着,一字一字发出警告:“记住了,三天后我若没回来,管你用什么理由,总之不准独自赴宴。”
姜听盯着他的唇,愣一下,脸庞一侧,甩开他的手。
凭什么?分明是他没有规划好自己的时间!爷爷寿辰如此大事,他都敢轻慢对待,还丝毫不顾她的处境!
姜听摸出手机要打字控诉,简怀箴已经撒手,甩她一道嚣张背影,长腿两步就迈上车。
车门关上,竟然震出一阵风沙。
姜听巴巴攥着手机,眼睁睁地望着迈巴赫扬长而去。
坏蛋!!!
简怀箴从后视镜里看到她,白净的脸蛋涨得通红,秀气的两撇眉毛皱起来,挤出眉心淡淡的褶,内心忽然刮过一阵飓风,幻想若是小白兔会说话,现在一定骂得很大声。
控诉他的话没有缺席,很快通过微信传来:【如果不去宴会,爷爷一定生气的,爸爸是关心你的,夫人也有她的想法,我知道躲着她了,为什么要说谎,我不管你的,我一定要去,我不是你的宠物哦!】
简怀箴蹙了下眉,忽然又笑起来——因为语气词用错了,这句话连调性都变了味儿。
还没等他回复,姜听神速发来消息:【老公,我依然希望你加油回来。】
隔着屏幕,也能想象出她那副不服气又忍不住服软的无辜表情。
简怀箴直接笑出声,前面的安康感觉诧异地投来一眼,被他一盯,又悻悻收回。
姜听骂得不错,他的确是坏蛋,简怀箴编辑消息回复她:【我再说一次,三天后我若没回来,不管你用什么理由,不准独自赴宴。】
收到消息的姜听气炸了! 寂静>
9.寂静
<寂静>有所耳闻……
转眼,寿宴如期而至。
这天,姜听焦虑极了,给简怀箴发的消息,他一条都没有回复,他出席晚宴要穿的西装和配饰都让她准备妥当了,现在只差他这个大活人。
他不能是真的不回来参加寿宴吧?
姜听虽然心声很大胆很坚定,但真要她独自一人去那觥筹交错的晚宴,且不说她招架不了那宾客云集的热情喧嚣,光是简家那乌泱泱的一群人,就够她吃一壶了,她心里其实怵得很。
正想着,手腕震动起来,姜翡来了消息,说她已经回国,古董也已跟随她抵达公寓。
-
回滨海的机票定在午后,眼下距起飞仅剩两个小时,简怀箴尚在谈判席上——一桩由政府牵头的、预估市场规模高达万亿级别的国际合作案,虽是政治任务,但未来收益不可估量,不是随便一个企业都有资格涉足。
全仰仗许家牵头,简怀箴得到了竞标机会。
眼下只在初筛阶段,在座之人已是如临大敌,这机会自己抓不抓得住都是其次,要紧的是别让对手抓住,这场谈判后,商届势必要掀起一场风暴,龙争虎斗,总有鸡犬之辈要成为这场算计中的牺牲品。
瞧吧!多么滑稽!
无论你爬到多高的地位,依然不可避免地被人挑选、待人宰割,因为欲望啊,永无止境。
简怀箴坐在角落,目光幽凉地睨过每一张强势精明的脸庞,哪怕早已将对手标定,他们的面上却永远不会光明正大地泄露丝毫敌意,他其实很不喜欢这类场合,但这样笑里藏刀、如履薄冰的生活,他却早已习以为常。
掌心里,手机已经亮过许多次,最后一条是姜听给他传了一张照片,是属于他的那套晚礼服,她同时问:【老公,你记得买了机票吗?什么时间回来?】
简怀箴没有回复,他更关心另一桩事。
孟尧的电话姗姗来迟,简怀箴起身离席,找到一处空房间,单手摸出烟盒抖开,衔一支点燃,推开窗,眼眸迎风,漠然打量这片恢弘而复杂的港城核心区。
“查清楚了,那老外手里的确是有那么一件古董,来历说不清楚,也没个估价,牵线搭桥的是港城楚家那位掌权人,楚绍辉。”
话到这里,孟尧停顿了下,轻咳一声,似有纠结犹疑,再开口,却又笃定:“有这人牵头,二嫂到手的东西应当是出不了差错。”
沉默须臾,简怀箴唇角轻挑,勾了抹淡笑:“是么?”
孟尧挠挠头皮,拿不准了:“要不我再想想法子,再搞一件有备无患?”
“侃哥那边倒是有门路,但毕竟要应对你家老爷子,拿得出手的玩意儿可不多,那些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知道今天这日子不简单,现在时间又紧,肯定把咱往死里宰!”
一个文野,一个孟尧,再加一个陈侃,都是跟简怀箴从破落的朝阳巷走出来的生死兄弟,家境都不好,文化没多高,又过早挑大梁,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修炼出一身乱七八糟的糊口本事。
其中,文野最年轻,是打架的一把好手,孟尧念过大学,嘴皮子厉害,陈侃聪明,虽然沉默寡言,但最靠谱,到如今,三个弟弟中,只有陈侃成了家。
简怀箴掀起睫,眼睛微微眯薄,从中射出的眸光鲜明而集中,却冷得堪比窗外夹霜的阴雨。骨节分明的指间,半截香烟青雾袅袅,灰烬烧出一截,他轻弹了下。
灰飞四散,他慢条斯理地“嗯”一声,声色微沉:“去办吧,跟侃子说声,钱不是问题,但也不必勉强。”
孟尧爽快地应了。
挂了电话,简怀箴手腕一翻,将香烟碾灭在一尘不染的窗台。
他其实不爱抽烟,没瘾,烦透了也抽,但抽完更烦,尼古丁这东西能短暂地麻痹神经,可烟灰散开,狼藉依旧,所以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愚蠢把戏。
出门,直走左拐,往会议厅的方向,迎面走来几位西装革履的才俊,年龄从二三十到四五十不等,都是高档场合叫得出名字和成就的大人物,却无不面面俱到、毕恭毕敬地簇拥着中心那人。
挺拔身段,宽肩直背,深黑西装内敛深沉,盘旋其上的暗金龙纹光泽闪烁,宛若雕刻,又栩栩如生。
他一手随意揣兜,一手跟随步伐摆动,绝不同于寻常富贵公子哥总有不得不低头陪笑的场合,这人一贯是睥睨万物的神情,一双冷厉的眼中,有着看得见的勃勃野心。
说曹操,曹操到,这人便是楚绍辉。
一位业内如雷贯耳的人物,新闻上也见过,却没正儿八经打过交道,陪在他身边的人里,倒是有相熟的合作方,互相略微颔首就算问好了,简怀箴微一侧身,谦逊有礼地让出大道。
楚绍辉侧了眸,步伐未有停顿,擦肩而过时,漫不经心又意味深长地睨来一眼,笑也似不笑。
等人走过,简怀箴听见身后传来声音。
“左总认识的?”楚绍辉先开了口,很沉的嗓音,有着敲打重金属的浑厚质感。
被点名的那位受宠若惊,忙道:“那位是滨海简家的二公子,是位年轻有为的才俊呢!”
楚绍辉轻飘飘地“哦”了声:“有所耳闻。”
一圈人却不敢接话,只管陪笑,几步之间,笑声飘远。
楚绍辉的声音已经十分缥缈:“赶巧了,我今夜正要去拜访简老先生,给老人家祝寿……”
多么鲜明又尖锐的讥讽——他今夜要去给简良畴祝寿,却不认得简家名气最大的二公子。
简怀箴这等人物,在豪门圈子里已经是轻易开罪不得的那一阶层,可在楚绍辉那里,他连个名字也不配拥有。
简怀箴淡然自若地理一理领带,推开会议厅大门,走进去。
人皆正襟危坐等待挑选的场合,唯有楚绍辉来去自如,他的威名权势的确叫人闻风丧胆,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若犯我,拼个他死我活又有何妨?
只是“有所耳闻”么?简怀箴暗自哂笑。
楚绍辉——姜翡的金主,圈子里公开的,却无人敢提的秘密。
公开到什么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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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呢?圈里没人敢给姜翡甩脸子、使绊子,但凡她看上的戏和角色,就没有旁人染指的资格。又隐晦到什么程度呢?就连姜听,都还以为她姐真是凭了自己的性情和才华,才在纸醉金迷的娱乐圈攀到了如今的地位。
-
姜翡去了趟美容院,因为临近杀青熬了几场夜,从头发丝到脚尖都没个好状态,本想在国外美滋滋地休息几日,谁想到妹妹突然给她安排了一桩苦差。
古董找起来麻烦,过海关回国更麻烦,各种手续搅得人晕头转向,然而这最难的两步,都有人替她走了,最后一步,姜翡不敢假手他人,选择亲自护送。
恰逢今夜还有个颁奖晚宴,平台邀请过她好几次,之前还能拿话搪塞,现在,她杀青回国的通稿已经攀上热搜,不露个脸,少不了惹非议,届时全网又骂她耍大牌。
烦!
从美容院离开,已经快下午三点,姜翡不敢再耽误,开车直奔公寓。
门开了又关,屋里寂静,但温暖如春。
姜听已经来了?她走前撩开的窗帘重新垂悬下来,冬季容易聚集阴云,本就昏沉淡薄的光线被遮了个彻底,屋里漆黑一片。
姜翡摸到墙壁去开灯,灯亮的瞬间,背后长影重重压来,粗桀有力的手臂绕过她的腰肢,将她打横抱起,直接进了卧室。
荡来鼻翼的,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龙鳞香,淡,却充满危险意味。
楚绍辉,年近40岁的男人,常年一身冷肃西装,不必任何繁琐金玉修饰,雍容贵气与生俱来,不爱笑,但只要勾勾嘴角,那股高不可攀的威慑力足以叫人脊骨生寒,这是从经年的龙争虎斗、尔虞我诈中磋磨而出的气质。
若说她妹夫简怀箴那号人,是无论谁瞧了,都会笃定他情史颇丰的顶级样貌,那楚绍辉,就和这个形容八竿子打不上,他的五官绝不出挑,但和丑也毫无瓜葛。
如果说帅是一种感觉,那楚绍辉在这个领域怕是难逢敌手。
“怎么穿得那么少?冻得嘴唇都发白了。”
说话间,指腹从洁净娇柔的唇瓣摩挲而过,看似情深温柔,可下一秒,姜翡像个玩物被抛回床上,一米七的高挑个头,她的体重从未过百,但软床垫还是微微弹了下,身形尚未稳住,楚绍辉欺身而下,顺手抓过羽绒被将她拢紧入怀,低头吻在唇上。
良久,两人额间都溢出细汗,嘴唇被迫抹上嫣红釉色,不止嘴唇,还有脸颊、耳后和脖颈。
除了红肿,也有火辣辣的刺痛感——这个吻混乱又凶狠。 寂静>
10.寂静
<寂静>简家那条狗
姜翡推开他,坐起来理了理衣领,侧眸说:“你今天不是有一场很重要的会议?已经结束了?”
楚绍辉侧着身体,手肘撑在床上,修长指节弯曲着托着脸颊,他掀睫瞧她,过分慵懒随意的姿态:“我竟不知道,还有人敢限定我的开始和结束。”
姜翡稍愣一下,也感叹,不过因为赶杀青有几天没见面,她竟然问出这种蠢问题,不由垂眸一笑,站起身,往梳妆台走。
摁开化妆镜上的冷白灯,她凑近一些,侧脸打量那些新鲜出炉的绯红印记,再低眸,从满桌化妆品扫过,思索要如何遮一遮。
“不遮更好。”楚绍辉在背后开口。
幽凉的调子,事不关己的态度,却是犀利如斯,甚至不必盯着她的眼睛,就已将她全部解码。
比猛兽更可怖的,是早已布下罗网、势在必得的猎手。
姜翡十四岁那年的处女作,后来成功斩获金像奖,她成了史上最年轻的影后,堪称一步登天,然而,泼天富贵同时也带来毁灭性的流言蜚语,抹黑她、打压她的人犹如过江之鲫,掀起一阵巨浪。
十八岁那年,再没有资本敢与她扯上关系,姜翡彻底沉寂。
花期如此之短,叫人咋舌,可娱乐圈就是这样,今日你众星捧月,明日你就烂进泥潭,无人在意——美貌,总有比你更美的人,才华,这个圈子最不缺的就是才华。
楚绍辉便是在她最潦倒落魄的时候出现了。车窗落下,与此人视线相对的一刹,一向目中无人的姜翡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他只说了一句话:“当年,金像奖那份小礼物,你可还喜欢?”
别人戎马一生都不见得能夺得的头筹,只是他敲敲手指、轻飘飘的礼物,姜翡这才意识到,他关于她的这场围猎,早在她十四岁那年就已开始。
她的平步青云不是幸运,她的灭顶风浪也不是偶然。
没有过任何隐瞒,他坏得足够坦荡。
可人啊,一旦享受过那等醉生梦死、穷奢极侈的荣光,还能轻易接受平平无奇的凡俗生活吗?
毫无意外,姜翡成为他的情妇。
从十八岁,到三十一岁,她跟了他十三年,见证过太多,甚至见证过他丧妻。
成为楚绍辉情妇的那年,他二十七岁,英年早婚,明媒正娶的妻子是与他同等阶层的港城权贵,两人因利益绑定,大概并无感情。
那女人去世时,他躺在她这处温柔乡里,接到报丧的电话,只微微一笑。
那神情竟然像是:她的死亡,他实则已经期待许久。
这样冷血无情、麻木不仁的人,你不能指望他长出带血肉的心,好在楚绍辉足够大方,姜翡从他那里拿到自己想要的权利、财富,他从她这里得到情和欲的满足,两人何尝不是一种双向奔赴。
可这段畸形的感情,还能持续多久呢?人不可能永远年轻貌美。
圈子里多少小姑娘眼巴巴地等着这个老女人退下来,她们再争先恐后爬上去,楚绍辉是坏,可他的私生活出奇干净,对待情人又过分大方,姜翡就是一个例子,除了名分,他几乎给了她一切,在金主这个领域,他可是顶级抢手货。
姜翡没有回应他的建议,先去衣帽间挑出晚礼服,换好后,再回到梳妆台。
全过程,楚绍辉一言不发地默默欣赏着。
面前的玻璃瓶五花八门,姜翡挑出自己需要的,从容不迫地往脸上涂抹起来,边抹边说:“不是约定好的?我不会擅自去楚家,你也不能擅自来我这里。”
“你有你的私人空间,我也有我的。”
楚绍辉坐起来,看着镜中人,微微扬了下眉,笑容晦暝:“当然。”
往前几年,姜翡是没胆量和他说这种话的。
转变发生在三年前,拜姜修誉和许玥一而再再而三亏得找不到东南西北的事业所赐,姜家姐妹沦为牺牲品,这次的猎手,是滨海豪门中的豪门——简家。
简家虽然光芒万丈,可要与姜家联姻的那位,当时却不见得多么拿得出手。
简英奕,简怀箴的生父,一位出身了得的豪门独子,也是个彻头彻尾的窝囊废,这位在原配妻子去世后,和当时炙手可热的女明星相恋,可直到简怀箴出生,他也没能为母子俩争来应有的名分和待遇。
他只是玩了场离家出走的叛逆游戏,那个女人却被打压雪藏,直至查无此人。
后来,简英奕在他家老头的安排下,娶了如今的妻子梅芳静,还接连生了两个儿子,他理所应当被吃瓜网民嘲笑惨了,不知是赌气,还是真的出于愧意,这蠢货竟然公开承诺放弃继承权。
可谁也没想到,他的长子,原本标定的继承人简怀煊因为一场车祸成了半身不遂的残疾,梅芳静开始为自己的两个儿子筹谋,三年前,她将他们的婚事敲定,与北城科技新贵和港城珠宝世家强强联手。
简怀箴的处境更加艰难,偌大的简家,只有简英奕替他谋划,谋来谋去谋到了北城的一户清流——许家。
巧也不巧的,许家这辈没有姑娘,有也不是简怀箴有资格去挑拣的,倒是被逐出家门的许玥膝下有两个闺女,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简英奕设下陷阱,让姜修誉不得不拿女儿幸福来偿债。
他毫不犹豫地点了姜听,原因无他——有许家血脉,因为残缺,许家上下都很疼惜她,再者,乖乖女显然比大明星好拿捏,然而姜修誉一口回绝,只肯许下长女姜翡。
更让简英奕头疼的是,简怀箴竟然也自寻死路地非她不可——或许他是从姜翡身上找到了他母亲的痕迹,大明星固然美艳无双、光鲜亮丽……
可他绝对清楚选她不是明智之举——抛开她身为明星注定要抛头露面的情况不谈,这个女人身后立着的可不是能给他庇护的许家,而是能让他万劫不复的楚绍辉。为个女人,给自己揽来劲敌,不是疯了是什么?
在这场闹剧中,简怀箴是疯子,姜翡又是什么呢?
她只是父亲两相权衡下拿去祭祀的牺牲,是两只猛兽利齿下的猎物。她忽然生出巨大的无力感和挫败感,不知道自己那么多年,都做了什么。
姜翡大发雷霆,那天,姜听被锁进卧室,没有直面这场战斗,但战局结束后的满地狼藉,足以表明那天吵得很凶。
一向温顺柔弱的妹妹居然站出来,誓死要替姐姐出嫁,这件事惊动了许家,闹剧成了姜听心悦简怀箴许久,非他不嫁,最终许老出面,才将这桩邪门的婚事敲定。
姜翡心安理得领受了这份好意,因为那时候,她只想求个彻底的解脱。
然而自杀未遂,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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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得到了手腕上一条狰狞的疤,以及楚绍辉有了微妙变化的态度,他的强势和疯狂,终于维持在了一个合适的度,他还不计前嫌地给了她更多甜头。
姜翡侧着脸,上眼妆时,指腹轻轻擦过眼角细纹,唇角一挑,冷媚眸光往后睨:“等下我妹妹要过来。”
很明显的逐客令,就差直接叫他滚蛋。
楚绍辉慢吞吞地应一声:“是么?”
姜翡收回视线,换了只眉笔,正要往眉梢作画,背后压来一道力量,楚绍辉不知什么时候靠近,揽住她的腰身,托着她的手,对镜给她描起眉毛。
这双屠戮敌人绝不留情、也绝不留后的手,描起细眉同样四平八稳、得心应手,他在她耳畔说:“你猜我今天碰见谁了?”
姜翡不太耐烦:“你生意场上的那些人,我又……”
“你妹夫。”楚绍辉打断她,嘴角带笑,声色轻缓,“简家那条狗,简怀箴。”
姜翡顿时拧眉,眉笔一偏,在眉梢划下一条歪了方向的细线,她低头找卸妆棉片,转而便心平气和地应:“见就见了,又能如何?你今夜不就是要去简老先生的寿宴?”
“是啊!”楚绍辉丢下眉笔,一只手依然挟着她的腰肢,另一只手往旁边去,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只高奢的丝绒锦盒。
“啪!”
锦盒被无情地丢在桌上,险些掀翻了一排瓶瓶罐罐。
“打开来瞧。”
姜翡眯了眯眸,扔下棉片后,毫不客气地捡起礼盒打开——
一条红宝石项链,以黄金古巴链做成网状连接,尺寸展开几乎能把胸口铺满,正中心作为主体的那枚宝石呈水滴状,比鹌鹑蛋还要大,周围嵌满了圆形钻石和同品相的红宝石,个个圆润饱满,色泽鲜艳璀璨。
旁边,还有作为配套的一对耳环。这套首饰,肉眼可见的高端奢侈。
他捡起来,拆开锁扣,往她脖子上挂:“果然衬你,算做今日擅闯贵宅的赔礼,颁奖晚宴就戴这个吧!”
“说什么赔礼?”姜翡皮笑肉不笑,“今夜我穿白裙,这个颜色太出挑。”
“那就换成红裙,比如上次那套高定。”
“今天这场合要全程直播,穿过一次的礼服,不好再穿第二次。”
楚绍辉慢悠悠地“哦?”了声,在浪荡至极的音调下,眼睫抬起,目光极深地望向镜中,与她四目相对的一刹,他阴恻恻地笑了笑:“穿过一次的礼服,不好再穿第二次吗?”
姜翡眼皮一颤,隐约觉得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未及打探出个所以然,脖颈处的项链忽然收拢,深深勒进皮肉,胸膛紧紧贴着脊背,她感受到他呼吸的起伏,男人醇厚的嗓音声声逼迫,狠咬耳畔:“那觊觎过一次的人,会再觊觎第二次吗?” 寂静>
11.寂静
<寂静>狗能从狮子嘴里掠食吗?
姜翡抓住项链,与他对抗,然而力不能及,她猛喘起来,胸口不停地艰难起伏。
持续几秒,楚绍辉松了手劲,双眸眯薄,一副看戏的散漫神色。
镜中,与他截然不同的,姜翡那张娇媚蛊人的完美脸庞紧绷着,她咬着后槽牙,双眼浮现猩红血色,一手攥着项链,一手用力撑在桌面,却隐忍着怒火没有转头,只在镜中与他对视:“他已经是我的妹夫了!你还不能放心吗?”
“放心?”楚绍辉抬起手,虎口钳着她的下巴用力摁压,逼她转过脸来,“翡翡,你跟我那么多年,为什么还是不懂我?”
他摇摇头,微不可闻地叹气,一字一字地说:“就连死人,也不能叫我放心。”
陡然间,寒风好似穿透了身侧的双层钢化玻璃,直直袭来,誓要将里间的人裹缠冻结,姜翡浑身发麻,费力吞咽一下。
这时,桌面的手机震动起来,她侧眸去看,看见姜听的消息。
姜翡迅速冷静下来,舒展眉棱,将手从项链上松开,冷笑着:“他的死活,与我何干?”
楚绍辉扬起眉棱,口吻揶揄:“不是你妹夫吗?和他发展一段不伦之恋,应当很有趣。”
姜翡转身,指腹从磨砂质感的领带,缓慢摩挲到他锋利的喉结,持着比他更目空一切的姿态,慢条斯理地开口:“开什么玩笑?和那条狗?我若有那个意思,三年前就光明正大地嫁了。”
“哦?”楚绍辉神色一冷。
姜翡却似没瞧见,自顾自继续说:“妹夫而已,没了姓简的,不还有姓池的?再者,有你在,天底下什么样的男人不能任她挑选?”
“是也不是?”她贴近他的胸膛,仰起脸,在那截喉结上印下一个吻。
山峰在她的唇瓣中震荡了下,楚绍辉捏住她的手腕,将人扯开。
“你倒是真心疼你妹妹。”他咧出个淡薄的笑。
姜翡轻轻扯着他的领带,长睫低垂,漫不经心地说:“心疼么?不好说,一个残疾丫头,本就可怜兮兮的,她此前替我揽下了那个麻烦,眼下又对我无害,就当养条狗喽,家犬总是要比野狗听话。”
“还有,你好端端地提起别的男人、怀疑我,这是对我的侮辱,我真的很不高兴,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没自信了?狗难道能从狮子嘴里掠食吗?”
这话说着,她吃了熊心豹子胆地抬起手,调情又似调侃地轻拍他的脸颊,眼里满是一种有恃无恐的傲慢。
一半柔软的感性,一半冷硬的现实,正因如此,没有人能从那张尖利的嘴里撬出绝对虚伪亦或绝对真诚的话,也正因如此,楚绍辉会对这只毒刺猬上瘾。
楚绍辉垂眸一笑,那冷沉面庞依然如厕所里的石头又硬又臭,但他实则对这套说辞非常受用:“你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我自然会为她筹谋。”
姜翡笑容倩兮,心中却是毫无波澜。
-
姜听依然没收到姐姐的回信,但看一眼时间,也耽误不得了,便往楼里走。
电梯门开,从里面走出一位高大挺拔的男人,认真打理过的头发显得端庄肃穆,脸上戴着类似冰丝质地的黑色口罩,只露出一双过分深沉的眼睛。
一闪而过的目光交汇,一触即逝的龙鳞淡香,姜听顿时起了满身鸡皮疙瘩。
这栋公寓靠近影视城,采用一梯一户的私密设计,很受明星青睐。
姜听来过无数次,见过不少荧幕明星和他们背后的资方,没有哪一个像刚才那人一样,只一眼,就给她一种沉闷得透不过气的压迫感。
上了楼,姜听在入户处先换了鞋,再敲门,正想指纹解锁,大门从里面开了。
“进来吧。”
姜听得令,拎着大包小包进门。
姜翡淡淡地暼一眼,转身去倒水喝。
姜听从旁打量她——一身质感十足的缎面酒红色礼裙,裙摆到小腿中间,刚好露出最纤细柔美的地段,那腰身收得相当紧,裹得她前凸后翘,身材顶呱呱。
姜听不由得深呼吸,暗自感叹她被箍成这样,到底能否痛快呼吸。
果然明星不好当,一时又有些心疼:如果自己争气点,姐姐何至于如此辛苦,要保持好身材,拍戏也没时间谈恋爱,池家那位少爷年龄比她小,长得又不能媲美男明星,不知道姜翡瞧不瞧得上。
姜翡哪里知道她那么多内心戏,先去保险柜把古董取出来,搁在桌上,打手语问她:【你来取这种贵重物品,身边带保镖了吗?】
姜听点点头,回:【车在楼下等。】
姜翡咽下水,又转眸瞧她,一脸嫌弃:“你就这副样子出席他家老爷子寿宴?”
姜听抿抿唇,又摇摇头,拿眼去瞟姜翡的卧室,打手语问:【你忙吗?】
“我忙得很!”姜翡很大声地说。
姜听听不见,看懂了也当没看懂,径直走进去,目光往梳妆台上一扫,嘴巴张得能吞下鸡蛋。
姜翡走过去,抓起那条项链,一脸不屑地丢进抽屉,还不忘跟姜听解释:【我买的道具,用来搭配晚礼服的。】
姜听信以为真,抬起手,很认真地“说”:【这个道具好真实,贵不贵?哪里买?我也想,去宴会能用上,不想给他丢脸。】
“……”姜翡无言以对,又冷嗤,“他不给你找化妆师,也不给你买首饰,你还考虑他的面子,你是真好心咧!”
姜听看得半懂不懂,又听不见那明显带着嘲讽的语气,只看见姜翡一脸笑盈盈,还以为她说得都是好话,于是重重点头,分分钟把某位直男出卖:【他要养家,工作忙,我应该对他好。】
姜翡抿唇,看着自己的傻妹妹眨了下眼,心想:这种抠门又邪门的男人,真让楚绍辉弄死了似乎也挺好的,不,最好是这两位狗咬狗,两败俱伤,一起死。
姜听没看见姐姐眼中闪现的杀气,先去衣帽间换了礼服——一条量身定制的改良旗袍,颜色温婉柔和,绣样低调又精致,裹得她的腰身曼妙,不算高端出彩,但也挑不出错。
姜翡上下检查一遍,没发表意见。
姜听在梳妆台前坐下,开始摆弄面前的瓶瓶罐罐,底妆这类简单的操作难不倒她,姐妹俩各搞各的,等上眼妆时,姜翡停下来瞅她,虽然嘴上嫌弃,但最后还是当起化妆师。
“眼睛往上看。”
“再往下看。”
“闭一下眼……”
手上没空,姜翡直接说话,能看懂多少,全靠自个儿唇读的本事,眼睛闭上一会儿,姜听试探着睁开,又看姜翡不留情面地吐槽:“你那只手画山画水画美人都那么厉害,怎么化妆就是学不会?”
姜听打手语:【手感不同。】
姜翡无奈一笑,心里明白得很,她哪里是手感的问题?
姜听性格内敛,十来岁时,还有胆量去疗养院做义工,后来工作,长期居家又步入婚姻,那点仅剩的胆量都消磨了,平常除了去父母家、去见杨蔓筝,也就是去趟别墅区的山脚,只有逢上天气特别好的时候,会带着相机或者画板,去郊外采风或者写生。
仅有的几项社交活动都不大需要她过多打理自己,更重要的一点,她知道自己与众不同,对姜翡而言家常便饭的视线聚焦,对她而言却是凌迟处死的酷刑。
基于此,姜听会尽最大的努力隐藏自己,一贯是素面朝天。可就是这样一个敏感、胆小的姑娘,只因为想要保护姐姐,就逼着自己去面对那样盘根错节、错综复杂的家庭关系:目中无人的丈夫,绵里藏针的婆家人,还有,讳莫如深的阴谋陷阱……
姜翡不止一次想过,如果姜听没有生病、没有耳聋,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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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会是什么样的关系?
楚绍辉的愤怒并非毫无道理,因为她的确后悔过,是她亲手将妹妹推向了魔鬼和深渊,如果时间从三年前重新开启,姐妹俩的人生又会是一种什么样的走向?
只是,无论是怎样截然不同的走向,都毫无意义,因为世上没有如果。
想到这里,姜翡的手轻轻一顿,假睫毛贴歪了些,姜听感觉不舒服,仰起脸,对着她眨巴眨巴眼睛。
“别动。”姜翡说一声,捡起小镊子取下睫毛片,又重新粘一遍。
“我这儿有几张冰雪乐园的门票,是投资方送的礼物,我马上又要进组,用不上,你拿去,带爸妈去玩或者跟你那位闺蜜一起都行,把它用掉。”
姜听看着眼前不停翻动的烈焰红唇,没吱声。
姜翡知道她看懂了大半,又说:“一张贵宾票好几千呢!”
其实还有音乐节的溢价在里面,姜翡拿到的贵宾票可以坐最好的席位,但音乐这种东西……她选择不提,反正乐园里面大得很。
“到时候还有人工降雪,冬天到了,你没接到让你画雪的订单么?”
这次,姜听有了反应,睫毛也粘好了,她打手语回:【前不久画了梅花拟人图,接下来没有订单了。】
没有就没有吧,姜翡根本看不上她画画挣的那点毛毛雨,便说:“所以咯,有时间休息就好好休息呗,就当是积累灵感,那水墨画也不能只画山画水吧,你见得多,才进步得快。”
【我没有只画山画水,我画很多,而且人造的雪,不好看。】姜听不服气地耸耸嘴,但这话题到此为止吧,她不想再继续了,于是问,【古董多少钱?我付给你。】
姜翡拧开睫毛膏的瓶盖,叫她别动了,等睫毛膏涂好,打手语告诉她:【三十五万。】
想过很贵,没想到那么贵,姜听吓得抖了下。
姜翡嫌弃她这没出息的样儿,又拿出护唇膏往她嘴上抹了一坨。
“古董呢,能不贵吗?”就这,她还掐了个零蛋,姜听应该还默认她报的是人民币,算了,虽然真心想让简怀箴掏这笔巨款,但姜翡知道姜听开不了这个口,之前定下的木雕虽然有市无价,但老先生看在多年好友面子上,只收了个一万八,这翻了多少倍了?
姜听仔细一想,也觉得姐姐说得在理,便宜的古董,那肯定都是假货了。
她点点头,当即摸出手机调出银行APP:【我把钱转给你。】
姜翡愣了下:“你钱够吗?那个人给你钱了?”
姜翡口中的“那个人”就是“简怀箴”,她瞧不上他,所以连名字也不想叫,只有逢年过节碰上面了,短暂地逢场作戏,表演一下和颜悦色,不过话说回来,她又瞧得上谁?
姜听已经习以为常,她摇摇头,又点头,笑眯眯地比划起来:【我刚完成的那组稿子,单主网上验收后就把尾款拨过来了,总价三十万!】
姜听的欣喜若狂是真的一点都藏不住。
【我有很多钱,你就放心吧!】她得意地拍拍胸,又天真地给自己比了个赞。
这不是标准手语,纯粹是她表示开心和厉害的通用动作。
姜翡开始给她梳头发做造型,从镜子里看见她心满意足的样子,没忍心开口——简怀箴总不至于短了她吃穿用度,随她开心吧! 寂静>
12.寂静
<寂静>到底盘算着什么……
从公寓离开,姜听从头到脚焕然一新。
为了搭她那身素净的旗袍,姜翡给她做了一套同样素净的妆容,姐妹俩的骨相随了姜修誉,底子都是三百六十度挑不出瑕疵的完美,相比之下,姜听皮相更清丽,还有年轻这个优势,满脸胶原蛋白,一点薄妆就足够出彩。
虽是略施粉黛,但细节可不少,全是姜翡娱乐圈摸爬滚打出来的小心机,哪次红毯,不是一场厮杀激烈的比美大赛,这么多年,管同台的是老的是少的,是腕大的还是刚出道的,姜翡被艳压的次数屈指可数。
姜翡把姜听送到楼下,文野迎过来,两人本来就不熟,又因为退婚那件旧事,互相看不顺眼,在文野眼里,姜翡是目不识珠、水性杨花的坏女人,在姜翡眼里,这家伙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姜听牌监控器。
招呼自然没打,姜翡该交待姜听的,都在楼上交待过了,把人安全送上车,她掉头走了。
姜听摸出手机,给文野打字:【我姐姐脾气是这样了,但她不坏的人,你不要生气。】
文野懵逼,他哪里生气了?转念一想,估计是二嫂词汇匮乏,什么生气、厌烦、讨厌……五花八门的分不清楚,于是耐心地打字回:【没生气的。】
把手机还给姜听,文野这才注意到她换了副打扮,虽然和她素颜时差不多,但大衣里面的毛衣长裤换成了旗袍,可爱的短靴换成了精致的小高跟,嘴唇的颜色更鲜艳了,还像果冻一样晶莹水润,脸上还有布灵布灵的细闪。
文野一时看呆,嫂子虽然听不见,不会说话,但摸着良心说,长得真是不赖,脾气比长相还要好不少:温柔、善良、又单纯,两只眼睛,小鹿眼一样,亮晶晶的……
哎唷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呢!文野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这时,姜听已经调好地图递给他,目的地在南山那边——简家的庄园。
文野犹豫一下,打字问她:【真的要去?二哥没回来呢!他说了不让你去。】
姜听先退出地图,点开微信,这才看到简怀箴的回复,在大概一个小时前:【会议没结束,今夜不回来,我已经告诉简英奕,你病了,去不了。】
“……”姜听傻眼。
文野瞄到聊天记录,尴尬地咳一声,但他知道姜听听不见,戳戳她的胳膊,等她指示。
姜听纠结了会儿,重新调出地图,目的地还是之前那个。
她不会死皮赖脸逼迫他,但一个大活人,他还能把她捆起来吗?更重要的是,两人毕竟相处了三年,知道对方都是打心眼里盼着简怀箴好。
盼他好,就该知道今日这场合,无论如何不该缺席。
最终,轿车还是往南山去了。
-
冬季的天色暗得早,抵达南山庄园时,天际线已是灰扑扑的一片,但庄园里却是华灯结彩、热闹非凡。
今日这场合特殊,简家专门聘请了礼宾团队,因此,在第一道大门处,姜听这辆奔驰大G被拦下来了。
礼宾请求他们出示邀请函,态度恭敬,没什么不对,但姜听哪有什么邀请函?
她不愿意为难工作人员,打算联系管家要一份,就在此时,一辆红宝石般闪亮耀眼的法拉利从旁驶过,车牌尾号四个8,能整那么花里胡哨的,不是简家老幺简怀祈又能是谁?
只见法拉利停也不曾停顿,直接被放行,文野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大吼:“睁大你的狗眼看仔细,车里的是这家的二少夫人!”
姜听听不见身旁人勃然震怒的吼声,只看见车门外弯腰鞠躬的礼宾顿时脸白,目光惊恐地往里看一眼,立马道歉。
不怪他们不认得姜听,一来她本就低调,极少在公众面前露面,二来简怀箴忙得脚不沾地,没时间沾染那些虚头巴脑的社交宴会,偶有不能推辞的场合,他也不会带她出席。
姜听虽然因为简怀箴名声大噪,但丝毫不影响她微乎其微的存在感。
文野忍不住皱眉,心里隐隐担心起来——宴席尚未开始,火花分明已然擦亮。
根据礼宾指引,轿车驶入庄园,到了停车坪的位置,便有服务生过来泊车。
停车坪已经停满了豪车,乍然见到,哪会觉得这是庄园的停车坪,分明是限量级豪车展。
山里冷,姜听下车时,却还是将大衣换成了披肩,再抬眸往四周一看,每位宾客都有礼宾接待,他们的司机和助理则是根本没有资格进入主宅,但少夫人的随行无人敢拦,文野怀抱礼盒,跟在她的身后。
简家庄园占地非常辽阔,主宅那栋高低错落有致、最高八层楼的建筑,说是城堡更加合理,城堡融合了罗马式和哥特风的建筑特色,拥有造型优雅精致的深蓝色圆形拱顶、色调复古的浮雕石壁墙,以及高挑狭窄的彩色玻璃窗,有凌厉肃穆的一面,也有圆融浪漫的一面。
城堡前面有一圈小树林,后面则是个全玻璃打造的,隐秘又庞大的温室园林,晚宴的主场,便是那个园林了。
入户大门处,唯有一辆车大摇大摆停在外面,正是刚才见到的法拉利。
这里已是宾客云集,除了老爷子点过名的座上宾,任何轿车都驶不到这里,简怀祈能光明正大把车停在这里,无非是借了妻儿的光。
两人半年前喜结良缘,林挽珠却成了简家孙媳妇中第一个怀上子嗣的功臣,她当然值得这等特殊待遇。
车门打开,简怀祈亲自将怀孕的妻子搀扶下车,动作小心周到,引得一众宾客投去目光,不过那目光,大多集中于林挽珠的腹部——
她外套大衣,里面是一件祖母绿的及踝丝绒长裙,配上同色系的祖母绿首饰,贵气十足。五个月的孕肚不甚明显,却被微有弹性的面料裹得浑圆挺拔,这个月份,已经能查出胎儿性别。
有人猜测,林挽珠要生下简家下一辈的第一个金孙了。
老爷子年事已高,还能等到几个曾孙?她肚子里的这个可谓是含金量颇高,简怀祈就算拿不到简家大权,未来分得的家产也必定不少。
姜听是善良单纯,倒也不傻,来之前,妈妈叮嘱过,姐姐也叮嘱过,她若再犯蠢,那就是天理难容,这等易碎的金钵钵,当然是能避则避,她加快了脚步径直往前。
简怀祈夫妻果然盯上了她,林挽珠叫了声“二嫂”,姜听头也没回。
宾客们都知道姜听听不见,不理不睬才对了,偏有多管闲事的,在前面拦截她,示意她回头。
姜听听不见,文野也听不见吗?合着老二家个个都成了聋哑人?
简怀祈夫妻打得就是这个如意算盘,简怀箴的几个异姓兄弟本就叫他们看不起,每次家宴必要拿出来数落一通,简怀箴护短,从来不惯着,大逆不道的措辞总惹爷爷震怒。
简怀箴不在,维护他们的差事自然落在了姜听头上。
她于是咬咬牙,回过头去。
文野眉棱皱得更紧了,警惕地打量徐徐而来的夫妻俩。
林挽珠笑容明媚,率先开口:“二嫂怎么也这么晚才到?二哥怎么没有一起来?”
瞧,第一句就绵里藏针。
都知道简家不可一世的二公子娶了个残疾人,听不见就算了,还不会说话,姜听的确漂亮,但豪门最不缺的就是漂亮。当初他被姜家长女嫌弃退婚,一番折腾下来还是捡了这个聋哑夫人,可以说是颜面扫地,简二多嚣张啊,肯委曲求全娶她,无非是想着背靠大树好乘凉,等他自己长成了大树,自然就会一脚踹开这个发妻。
三年过去,他的地位早已今非其比,当初觉得他身世隐晦、登不上台面的人,如今却要弯腰低头唤他一声“二爷”,他的这点污渍,早已不值一提。
可这段婚姻,却莫名其妙又相安无事地持续了三年,圈内都在猜,简二到底盘算着什么阴谋诡计?
眼下,看姜听出丑,跟看简怀箴出丑性质无异,众人都喜闻乐见。
姜听被话堵着,进退两难,转念一想,自己横竖是没办法当众解释什么,她于是把晚宴包递给文野,坦然自若地用手语回答:【是我没有考虑周到,原本是想等他一起赴宴,结果他航班晚点误了时间,我只好独自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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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这种重要场合,身为孙儿孙媳无论何种原因都不该缺席或者迟到,感谢弟妹提醒,我会去爷爷面前赔不是。】
眼前夫妻俩双双眨眼,显然是看不懂手语,姜听示意文野翻译。
文野双目圆瞪表示震惊:简单的手势他还能看懂一二,这么大一串动作,看得他眼花缭乱,瞎猜都毫无头绪,这下暗自后悔自己没有好好学习手语。
姜听浅眨眼睫,微微一笑,望着他的眼睛里,满含信任。
也对,二嫂怎么会不了解他们这帮兄弟,文野灵机一动,镇定地开口:“我脑子笨,手语学得乱七八糟,还不太明白,不过我二嫂的意思应该是,我们耽误时间是事实,感谢两位提醒,她会亲自去同老先生道歉,至于具体的,我看不明白,您两位……也看不明白吗?”
他貌似懵懂又天真地问了一句,反倒将夫妻二人噎住。
姜听站在他身边,观察他的唇形,读懂了大半,险些笑起来。
她在许玥、姜翡的傲慢、强势下耳濡目染地长大,又受城府颇深、狡猾奸诈的简怀箴三年熏陶,就算傻愣愣地有样学样,也不会是等闲之辈。
周围的宾客果然开始窃窃私语:姜听的残疾是她无法选择的残酷意外,可哪怕受限于身体条件,人家唇读却认真又厉害,这对夫妻好歹是海归高材生,半点不肯学手语迁就这位二嫂就罢了,大庭广众下还如此姿态,摆明了要给她难堪,实在是不体面。
而如今置身事外、只待看戏的宾客,又真的体面吗?大家意识到,便没了什么隔岸观火的心情。
简怀祈夫妻俩的脸色是变了又变,但终归还算淡定,林挽珠抬指轻撩了下额边发丝,莞尔改口:“原来如此,我俩也要去同爷爷道歉,一起走吧!”
她伸出手臂,作势要让姜听搀扶她:“二嫂,咱俩一起走吧。”
文野眼疾腿快,上前一步,瞬间半挡在两人面前,眼风往下一扫,说:“我这二嫂平日不穿高跟鞋,这会儿自个儿都站不稳呢!”
他眼睫一抬,瞥了眼她身后的男人:“若如出了差错,我们怎么担待得起?搀扶这种事,丈夫就在身旁都不能做的话,那请礼宾代劳也是可以的。”
说着,文野伸手,指向不远处随时待命的几位礼宾。
宾客还都看着呢,且都是自诩教养优卓的上层人,这话虽然阴阳怪气,但句句在理,叫夫妻俩彻底下不来台面,两人脸色双双一暗。
林挽珠柔笑道:“二嫂见笑了,是我们没有考虑周到。”
简怀祈微微俯身,重新搀住她的胳膊:“是我做得不够好,叫老婆大人嫌弃笨手笨脚了。”
好一段兄弟阋墙、又沆瀣情深的佳戏——还没入席呢,已经叫人吃了个酒足饭饱。
夫妻俩又迈步走到了前方,姜听悄然松了一口气,可没走两步,前面两人又忽然停下,简怀祈回过头来,脸上依然含着春风化雨的笑,却又没由来地溢出一股雪虐风饕的冷。
他温声说:“往常便罢,但今日这场合,二嫂还是不要带闲杂人士入内了,冒犯贵宾,还惹爷爷不快,是做子孙的不孝。”
话罢,不理她有何回应,简怀祈扶着林挽珠走了。
文野招来礼宾,将礼物托付出去,又放慢语速对姜听说:“二嫂,我就送你到这里,但你别害怕,我寸步不离守在外面,有事,你随时通知我。”
怕她看不明白,他特意摸出手机,比划了一下。
姜听点点头。
目送她离开,文野到底不能放心,还是给简怀箴发了一则消息。 寂静>
13.寂静
<寂静>委屈你了
文野不能陪伴身侧,接下来的战场,需要姜听独自面对了。
为了避免与人撞上多做寒暄,她选择了一条侧路,走廊灯火通明,红毯洁净柔软,一看就鲜少人至,却也清静,清静得过分空旷。
姜听对这如死寂静习以为常,倒是身后跟着的礼宾有些怯场。
这处庄园默认独属于掌权人,如今继承人未定,谁也不敢登堂入室,所以,庄园虽然大,如今却只住了简良畴和简英奕、梅芳静夫妻俩。
到了主宅的起居区,管控更加严格,面前堵着电梯,具有指纹解锁等一系列安全防控措施,电梯管理员迎上来,引姜听往楼上去。
电梯门开,又换管家薛明志迎上来。
薛管家已经六十多岁了,但头发染黑打理得一丝不苟,面上又神采奕奕,所以看不出年龄,他是前任管家的儿子,这份工作虽然算是传承制,但竞争也激烈,他能步步攀升稳居管家之位,是有过人之处的。
简怀箴尊敬他,姜听也尊敬他,这时没有外人在,两人便没有过多拘礼。
薛明志从管理员手中接过礼盒,带姜听往房间走。
偶尔家宴后,她和简怀箴会留宿,所以他们有独属于自己的房间,说是房间,其实已经相近于大平层的套房,设施设备一应俱全。
薛明志照顾姜听,放慢语速说:“老先生在招待贵客,您可在房间休息片刻,若有兴致,也可去会客厅露个面,先生夫人、各位少爷少夫人及其一应家眷,都已在那边了。”
辨清唇形后,姜听用手语感谢他的提醒。
薛明志走时,带走了礼物去登记入册,房间静下来,姜听变得无所事事,到底还是觉得自己应当去和众人打个照面,便对镜略微梳理,拿上晚宴包出门。
姜听知道自己和简怀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他不同于她的简单、平庸,他才能出众,也有野心她知道这些年他苦心经营、暗中筹谋,同样觊觎掌权人之位,她觉得自己应该祝他心想事成,可转念一想,又浑身哆嗦——
真让她住进这个大宅,只是想想,就觉得好窒息了。
这个想法一闪而过,姜听觉得自己实在可笑,真到那个时候,简怀箴的枕边人,一定不会是她这个登不上台面的聋哑女了。
主宅设计巧妙,幢幢堡楼看似割裂,实则四通八达,会客厅与房间在南北两个不同的方向,这个时间,佣人皆到下面迎客去了,走廊异常空荡。
一路都在做心理准备,但还是摁不下提心吊胆的情绪,拐个弯,十分不幸,姜听撞上了两个人——大哥简怀煊和他的妻子邓津彤。
不远处,会客厅大门正缓缓合拢,门缝中,一派其乐融融的喜乐氛围却关不住,而从缝里漏泄的那抹明亮,尤衬得门外一高一矮两人格外黯淡——无论他们着装多么奢华光鲜。
走廊的水晶吊灯好像更沉了,亮闪闪地压下来,姜听脚步停在原地,抵在小腹的晚宴包抓得更紧,手心缓慢地渗出了汗。
姜听不由咽嗓,手里抓着晚宴包,是礼节,也是她避免交流的小心机,此时却不得不先放在一旁,她用手语与两人打招呼:【大哥、大嫂,晚上好。】
简怀煊抬起头,深沉的眼眸好似覆了层冷灰,没情绪地看了她一眼,又垂眸,落在电动轮椅操控面板上的指节轻轻一敲,兀自从她身侧经过。
姜听自觉地往旁边挪了一小步。
邓津彤没有马上跟上去,在她身侧,是通顶的落地花窗,缝隙里映出不远处灯火璀璨的宴会碎影,她往下一看,再仰起脸望向天空——夜色已然沉寂,在庄园的灯光辐射下现出一片浑浊的花青色。
“已经到晚上了。”
姜听观察她浓烈的红唇,点点头,又比划手语:【晚宴还没有正式开始,是冬天日落得早。】
邓津彤的视线从她手上移开,笑着问:“二弟怎么没有一起来?”
姜听摇摇头,又比划起来:【他出差了。】
“放着这样重要的场合不管,出差了吗?”邓津彤忍不住笑了下,又摇头感慨,“不愧是这个家里最随心所欲的疯狗。”
姜听辨清她的唇形,心里被落尾的两个字刺痛,却只是低下头,抿了抿唇。
浮于表面的寒暄亦或讽刺,到这里都已经足够了,邓津彤迈开步,与她擦肩而过。
姜听闻见她身上沁人的香气,不知名,却荡漾着一种高贵又从容的感觉,稍稍抬起脸,又迎上她侧来的目光——神秘中隐含一点悲悯,她缓慢地碰了碰唇:“二弟如此性情,是委屈你了……”
她顿了下,回头扫过一眼那扇已然紧闭的大门。
“爷爷在招待贵客,父亲到宴会场去了,他都不在意的人和场合,你何必替他操心?”
——这是在提醒她,里面没有能够庇护她的人了。
姜听秀眉微蹙,一脸凝重地眨了下眼,轻轻点头算是道谢。
言尽于此,邓津彤微笑颔首,转身离开。
简怀煊在拐角处等她,等她靠近重新扶好轮椅,他艰难地抬手,将手心贴至她的手背,轻轻一握。
这是他能做的,唯一的动作了。
姜听知道,这对夫妻根本不屑为难她这个哑巴。
在简怀祈和林挽珠面前耍的小聪明,在这对夫妻面前,姜听不敢卖弄丝毫,不是怕他们,当然,也不是出于同情。
简怀煊毕竟是简家长孙,残疾夺不走他尊贵的地位和深厚的教养,谁同情他,都轮不上姜听去同情,他的妻子邓津彤也是出身不俗,父亲是地产大亨,她是家中独女,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两人的婚姻有商业缔约的原因,但当初男才女貌、情投意合,实则也是强强联手,是圈内一则引人艳羡的佳话。
或许是出于继承人的气度教养,也或许是感念他纷繁复杂的经历,简怀煊对待简怀箴这个身世不堪的弟弟,其实还不错,但豪门之中,亲兄弟都不可避免尔虞我诈,两人自然永远走不上同气连枝的一条路,如此相安无事地相处着,直到10年前——
简怀煊所乘轿车,在下坡路段刹车失灵,冲破屏障坠落山崖,司机当场死亡,他则重伤脊椎、高位瘫痪。
警察调查结果显示,事故发生前,司机和简怀箴有过一次单独会面。
死无对证,也无确凿证据表明简怀箴与这场事故有关,但一堵高耸入云的厚墙还是拔地而起,横亘在了兄弟之间。
姜听不知道当年事故的真相,不止她不知道,谁都不知道,但简怀煊出事,简怀箴身为次子,成为最大的利益获得者,他有那个动机,也有那个手段,于是人云亦云,传言成了“真相”,他也成了狼子野心、丧尽天良之辈。
也因此,他的能力和功绩虽是有目共睹,简良畴却绝口不提放权一事。
如今,兄弟俩极少打交道,面对流言蜚语和恶劣评价,简怀箴一笑置之,十分无所谓的态度,但家宴遇上,一向目中无人、离经叛道的他,却从未怠慢过这位大哥。
聋哑人靠眼睛观八方“听”六路,视觉能力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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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胜过常人,姜听这点眼力是有的,她紧跟简怀箴的步伐,对哥嫂恭敬有加,夫妻俩也为她学过一些手语,对她足够尊重,因此,他们实则没有过任何矛盾和冲突。
会客厅大门近在眼前,但姜听得了邓津彤提醒,乖乖认怂,不打算进去自找没趣,便转身,直接去宴会场。
简怀箴不是对简英奕撒谎,说她病了吗?总得去父亲面前替他圆个谎。
-
晚宴开场半个小时后,一道明亮车灯自南山脚下蜿蜒而上,抵达庄园时,大门已然落锁,但安保人员识别到车牌号,惊讶之余立马放了行。
迈巴赫径直驶向主宅,其间无人敢拦,足以昭示车主的地位,又或者不是因为地位,而是他足够猖狂无忌。
后座,半截车窗缓慢落下,冷冬的风席卷进来,一瞬将豪车里浮荡的热气冲散,简怀箴微眯着眼,收回的手指覆在额间,轻轻摁了摁太阳穴。
车停、门开,简怀箴脚步落地的同时,文野迎上来,递来一摞衣服。
“东西处理好了吗?”一阵风兜过,他捞起礼服的同时开口询问,低沉的嗓音里夹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再一低头,裤子就将就身上这条吧!他摆了下手,转而摸到礼服上,冷不丁愣一下——矜贵持重的小立领、镶嵌玉石的仙鹤盘扣、宽松得体的剪裁、不打眼的深色云纹,时尚中掺杂复古韵味,低调、又不失格调的一套新中式礼服。
他盲猜,姜听今夜穿了件浅色旗袍。
耳边,文野回答:“还好侃哥给力!我已经交给薛管家了。”
简怀箴轻“嗯”一声,耐心打理盘扣:“原本的呢?”
文野说:“交给侃哥了,让他去查一下底。”
简怀箴点了下头,衣服刚整理好,文野又递来一只雕工精湛、金光闪闪但也明显泛着旧色的怀表,他挠挠头:“……好像是装饰,不是真金来的。”
简怀箴从未佩戴过这种花里胡哨的玩意儿,他也不喜欢诸如此类惹人注目的华丽饰品,但他却是淡定自若地接过,转而摘下原本简约内敛的钻石腕表,把闪闪发光的金表挂到脖子上。
那怀表不轻,吊着脖子跟小时候吊了一大串钥匙似的,感觉怪得很,兄弟俩面面相觑,恰逢礼服胸口位置有个很浅很浅的兜,文野凑过来,把怀表塞进去,只露出小半截,同调性的复古金链自然垂悬向下,这件中式礼服仿佛瞬间上了层档次。
简怀箴挑了下眉。
文野抬头,忍不住笑:“不愧是搞艺术的人哈,就是想不到二嫂还挺讲究,她真该给你配个说明书。”
简怀箴紧绷的面部神经终于卸了点力,唇角往上微微一勾,抬手拍了下他的肩膀:“今天辛苦了,跟安叔先回去吧。”
“今天这场合,你不喝酒?”
“喝酒误事。”
文野顿悟,掏出车钥匙丢给他,甩手上车:“那我俩撤了,有事电话联系。”
简怀箴转身,头也没回,酷酷地往后比了个OK。 寂静>
14.寂静
<寂静>犯不上折断臂膀
宴会主场在后院,一个全玻璃打造的室内园林,四面八方好几个出入口,东南西北分不同的区域,想都不必想,东边的玫瑰庄园肯定是最热闹的。
简怀箴于是从西边择了一条路,这条路种有树木,还地栽了不少龟背竹、花烛等热带植物,全是珍稀的锦化品种,这些植物炒得最火热时,单片叶子就值五位数,这些植物如今已经长得非常茂盛,甚至高过人头,形成一条天然绿荫通道。
换言之,这片人造热带雨林价值不菲,大部分宾客会选择避开。
循着小径入内,一路果然幽僻,零星有几个眼熟面孔,西装革履地站在自助餐台前,端着香槟亦或红酒,推杯换盏、言笑晏晏,谈论话题无非就是那些,时而务实、时而假大空的商业格局和金融版图,心意和内容的虚实全部取决于交谈对象。
“我道是哪位丰神俊朗的先生从古画中走出来了……”一个相熟面孔迎上来,四五十岁,是滨海文娱的顶梁柱,和简家在广告领域合作颇多,当然,过往数年间,他也没少为博流量搅弄风云,“原来是二公子。”
两人身边走过侍应生,他抬手一拦,取下一杯香槟递过来:“刚才老先生登台,没见公子亮相。”
简怀箴从他手中接过高脚杯,杯壁轻碰对面杯口,在一声脆响中说:“航班误点,迟到了。”
本就是居高位的姿态,这杯酒,他又半口未饮。
对面眼睫微垂,不露声色往下一扫。
简怀箴解释:“尚未去同老爷子赔不是,沾染酒气实属不敬,失陪了。”
话落,简怀箴招来侍应生,原封不动地归还了香槟,微微颔首,侧身离开。
多余的解释,这位文娱界顶梁柱显然没有资格拥有,短暂的寒暄,像是这位简二爷已经给够了他颜面。
这边宾客虽然不多,但也不缺窥探的目光,尤其还是简怀箴——风云际会的交易场上,如雷贯耳的人物。
对面有些挂不住脸,笑容变得有些僵硬。
但一个碰壁,并不影响其余人争相恐后碰上来,赌运气。
这个圈子里,自恃出身高贵、处事高洁,因而瞧不上简怀箴的人一大把,但并不影响他们背地砒霜、表面蜜糖,为了巨大利益去奉承他。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于是,刚拐了个道,简怀箴又被拦下。
“二公子姗姗来迟啊?”港城来的公子哥,素有风流之名的楚辞风,听这姓,再看这籍贯,就知道和那位了不起的楚绍辉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
他一手端着红酒,另一边的臂弯挽着一位倩丽佳人,眼熟,是简家旗下某个美妆品牌的代言人。
简怀箴捞了杯酒,虚情假意地和两人碰了碰,扯唇淡笑:“是,正要去同爷爷赔罪。”
“想着你这几日操心着招商会,今夜不会回来了。”楚辞风掐了下女明星的细腰,把人往旁边轻轻一推。
女明星识趣,对简怀箴礼节性地笑了笑,摇曳着腰身走了。
“去凑了个热闹而已,会上人才济济,轮不上我分一杯羹。”
“哪里?”楚辞风咧嘴一笑,抬手饮了口红酒,眼风往四周扫荡一圈,“放眼这场子,全是权贵名流,可是大把人连入席的资格都没有呢!”
“不过是借了许家的光。”简怀箴如他所愿地谦逊了一把。
楚公子果然如意,又问:“二公子不去找一找夫人吗?”
简怀箴垂下睫,摇晃酒杯,看红酒丝丝缕缕地侵染杯壁,漫不经心地笑说:“场子太大,她胆小怕事,指不定躲在哪个犄角旮旯,懒得找、随她去。”
楚辞风眼波一转,微微笑:“我刚才倒是瞧见尊夫人了。”
他凑近一些,从旁人的视角看,两人的脸庞贴得过分亲近,简怀箴却毫无躲闪之意,反而微微俯身迎合他。
“胆小怕事不见得是坏事,要紧的是能借东风,如今多事之秋,犯不上折断臂膀,二公子还是去寻寻吧!”
他意味深长地指了个方向,简怀箴眉眼一弯,赞同又感激地应了个“也对”。
料想之后还得再被这类乱七八糟的人拦截,简怀箴招来侍应生,把杯里的红酒换成颜色相近的果汁。
在热带雨林转过一圈,简怀箴也没碰上姜听,她喜欢花,也喜欢养花,家里的小院种满花卉,几乎一年四季都有花可赏,但以她的性格,应当不会去玫瑰庄园凑热闹,那在哪里?兰园?
老爷子那边也确实还没去打招呼,不能再耽搁下去。
简怀箴打算先离开园林,转个弯,余光从鳞次栉比的锦叶扫过,罅隙中有人影晃动,极为清浅的一抹,在一汪绿意中却是格外醒目。
-
晚宴开始后,简良畴作为主角出席,几句简短得体的致辞后,便离席休息去了,他年事已高,没有精力迎客,招待宾客的事于是落在后辈头上。
姜听被简英奕带着去敬酒,一来二去就有客人问起简怀箴,虽说他是为了家族事业身不由己,可毕竟是老爷子九十大寿,简家子孙哪个没有事业,就他一人特殊?
在场宾客都知道简英奕偏心这个私生子,他也有意为儿子找借口,可说多错多,反倒扬汤止沸,更引人议论。
简英奕于是让姜听自己去逛逛,他一人留下应对。
得了便宜,姜听麻溜躲到了绿植区,这边人少,一来是因为环境,二来宾客赴宴可不是为了吃喝玩乐,多数是抱着结交人脉的目的,怎么可能往清静的地方钻?
刚才在玫瑰庄园走过一圈,红酒饮了不少,吃食一口未沾,姜听熏醉之余,肚子也叽里咕噜直叫,她找到自助餐吧吃了点甜点,再端一杯红酒往空无一人的幽径钻去。
以前来这地儿,不是有简家人一起,就是有园丁随行,怕丢人现眼,她都没机会仔细观察这些罕见的植物。
所以,一路走过去,姜听拍绿叶、拍锦叶、拍附生植物,拍得心满意足,她不讲究构图,只力求把植物各个角度都观察透彻、拍摄清楚,细微到茎叶上的脉络走势和毛绒小刺。
她所擅长的没骨技法,介于工笔和写意之间,但并不会完全脱离工笔和写意,在姜听看来,工笔是基本功,写意则是画入神了自然获得的感悟,三种技法并非割裂的存在。
所以,她的画作有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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腻写实的一面,也有洒脱意趣的一面,但总体还是追求在结构精准的基础上,力争色彩协调和过渡自然。
思及此,姜听又调整了手机镜头,准备给“热带雨林”拍个全景。
转过身,屏幕尽头现出一道清俊挺拔的身影,手机轻轻一晃,那人从晃动的屏幕中看过来,温润眉眼明显愣住。
好歹算做“主人家”,撞见宾客没有掉头就走的道理,更何况,两人从过去到如今,就是千丝万缕总不能彻底切断的关系。姜听关了手机,收进晚宴包,从地上端起红酒杯,坦坦荡荡地向他走去。
池晏均这才微微一笑,也向姜听——他曾经的未婚妻,走过去。
杯壁轻碰一下,两人各饮一口酒,再默契地往有人的地方去,寻到一处自助餐台,双双放下酒杯。
池晏均熟练地比起手语:【刚才见我,是想逃跑?】
姜听尴尬地笑了笑:【没有,只是想找酒杯。】
【是吗?】他懒洋洋地比划了下。
姜听抿起唇,点点头,又“说”:【也有点意外,你什么时候来滨海了?】
池家和许家一样,根基在北城,池家专攻医疗板块,池晏均承袭家业,两年前留学归来就一直在北城奋斗。
池晏均解释:【有一段时间了,家里在滨海铺了项目,我过来学习经验,顺便拓展人脉。】
说到人脉,姜听想起姐姐姜翡,她见多识广,牵个线搭个桥说不定能帮上他,于是动起手指:【姐姐今晚有个颁奖晚会,没有过来,但她人脉很广,你们私下可以联系。】
池晏均怔愣住,垂眸笑了笑。
姜听反应过来,他俩现在才是未婚夫妻,私下有联系很正常,就算没联系也不是她应该插嘴过问的,但话都“说”出去了,也没有撤回的机会,姜听感觉别扭地挪开眼。
池晏均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吸引她又看过来:【我和她从来没有过联系,她的圈子和我的圈子应当不同,这种事不必勉强。】
姜听呆呆地眨了下眼,迟钝片刻,才比划起来:【是吗?好吧!你是不是……】
池晏均打断她:【今天这场合,他怎么没陪着你?】
【他出差了。】姜听如实回答,想了想,又解释一句,【事情没有结束,他没有办法回来。】
池晏均笑容微敛,深沉的目光落到她清丽洁净的脸庞,有几秒走神,但手里没停下来:【他的事业心的确很重。那你呢,你还好吗?】
纤长的手指,灵巧的关节,流畅又自然跳跃的动作,他们之间毫无障碍的沟通,忽然让姜听心里闪过几秒的凝滞,也闪过几缕莫名的钝痛。 寂静>
15.寂静
<寂静>你还好吗?
两人之间的氛围着实怪异,池晏均显然也有此不适,他伸出手,从侧方取了叉子,叉起一只鲜艳饱满的草莓塞进嘴里——但他们对话根本用不上嘴。
池晏均自打记事起,就知道自己有个未婚妻,年龄小他三岁,是个聋哑人,他很排斥这种安排,所以长辈逼他学习手语时,他十分抗拒。
什么时候开始有所改变的?十二岁那年,许家老爷子大寿,池晏均跟随父母出席,他们第一次见面,同桌吃饭,姜听坐在他对面,她身边还坐着她同父异母的姐姐,姜翡天生美人胚,那时五官都长开了,明显比她更招眼。
但少年只好奇姜听,多奇怪,他一方面讨厌她,一方面又忍不住偷看她,这便看到,小丫头趁她老爸和人说话,端起他的酒杯,笑嘻嘻地喝了一大口。
白的,辣的,她瞬间吐出粉粉的舌头,白净柔嫩的小脸蛋涨得通红,两只盈亮的眼睛更加有光泽——可是明明很难受,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姜翡看见了,幸灾乐祸地跟许玥告状,许玥泼辣,当即戳了戳她的额头,又气势汹汹地给她舀了一大碗汤,姜听就捧着碗,像只小松鼠,咕咚咕咚把汤往肚里灌。
饭后,几家长辈聚在一起,小孩自成一波地玩耍,姜听无法融入集体,在后花园的秋千上睡觉,阳光透过树叶空隙洒下金色的光点,把她照得脸颊绯红。
池晏均鬼使神差地走过去,这才发现,她不是睡着了,而是喝醉了。
作文书上教人描写外貌,尤其涉及樱桃小嘴这类词汇时,池晏均总觉得油腻、造作,让他生理不适,可眼前红润的小嘴巴翘起来,真让他瞬间想到了新鲜樱桃刚透过水的画面。
那嘴里还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动,他凑近了,才确定声音由姜听发出,所以她不是不会说话,只是和正常人的语言系统不一样,可她发出的声音分明软软的、脆脆的,他生出更重的好奇心,猜想:她如果会说话,声音一定很好听吧。
那天之后,池晏均不再抗拒手语,可毕竟年少,他说不好那是喜欢,还是仅仅因为良好教养滋生出了同情。
后来的几年时间,他们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又见过几面,他学会了手语,两人能顺畅沟通,姜听温柔单纯,也出落得更加娉婷美好,他忽然觉得,就这样和她安安静静度过余生,挺好的。
就在池晏均即将结束学业,回国结婚时,他收到通知,对,只是通知,通知他,他的未婚妻从姜听,变成了姜翡。
被这样摆了一道,父母却松了口气:甩开了长辈钦定的聋哑儿媳,他和大明星姜翡也绝对成不了,虽然姜家像是不知情,但姜翡早就名花有主是事实,港城楚家不是他们池家能招惹的。
可是岂止楚家不能招惹?简家照样不能!那池晏均呢?
小时候,他被通知作为家族牺牲品,得了个不会说话的未婚妻,长大了,他好不容易认定的未婚妻莫名其妙成了别人的。
在父母看来两全其美的喜事,却让他心里一个咯噔,可他无能为力。
塞进嘴里的草莓变得冰凉又涩口,他本能地蹙了下眉,重新比划手指,转移了话题:【上次拜访姑爹,我在他的书房看见你的画作了,两尾红鲤鱼,看似简单,但惟妙惟肖非常漂亮,你有考虑过办画展吗?】
池晏均的姑爹,就是姜听的老师齐连英。
说到这个话题,姜听果然眼睛一亮,却又低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还差得很远呢!】
池晏均安慰道:【慢慢来,我姑爹也并非刚开始就有了成就。】
此后,两人就绘画又聊了几句,直到姜听察觉到周围频频投来的视线——她和池晏均毕竟有过一段牵扯,这不是隐秘之事,如今他和姜翡的事还没有定论,他们走得太近容易招惹口舌。
姜听及时停下,找了个借口要离开。
池晏均微微颔首,扭头去取餐台上的甜点。
一时间,两人谁都没察觉身后有人靠近,于是,姜听刚转身,就和迎面而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来人手里端着酒杯,因为撞击砸落在地,红酒倾洒,浅色旗袍瞬间染上大片的、参差的酒渍,姜听肩头的披肩也未能幸免。
始作俑者惊慌失措,张大了嘴巴,她紧接着又说了几句话,但因为情况混乱,姜听没注意去看她的唇形。
池晏均连忙递来餐巾:【没事吧?】
姜听摇摇头,接过餐巾擦了擦,再抬眸,始作俑者已经冷静下来,神色闷闷地捂着胸口,郁闷道:“原来是二嫂啊,怎么好端端地突然转身了?撞得人真疼啊!”
话落,她还不忘阴阳怪气再添一句:“还好我姐没跟我一起来,不然要出大事了!”
她身边众千金个个点头说是,案首挺胸、毫不客气地向姜听睨来。
真是好一个倒打一耙!说话的人正是林挽珠的妹妹,一个被娇惯着长大的千金小姐,性格相当刁蛮任性,在港城是出了名的,且尚未成年,还在念高中。
姜听知道,这是她特意为她姐报仇来的。
跟她争论吗?她口不能言。跟她计较吗?有失长辈身份。且眼前,她和池晏均站在一起,单这一件事,就够她们胡乱做文章。
姜听摁下委屈,强颜欢笑地比划手语:【抱歉,是我没注意,有没有撞到哪里?我带你去看家庭医生?】
比划完,她往身后一看,看到池晏均阴沉又复杂的脸色。
姜听心下一慌,赶紧拽了下他的衣摆,提醒他:【我没事,都是些小女生,犯不着和她们计较,今天这场合是喜事,不要招惹她们,辛苦你帮我翻译一下。】
池晏均神色缓和了一些,沉声把姜听的话转告。
“那倒不至于,我年龄小嘛,撞撞无所谓了。”林小姐抱了胳膊,得意洋洋地抬起下巴,高傲的目光从两人身上分别扫过,“只是连我姐姐都在接待宾客,二嫂好雅兴啊,居然在这里……”
她拿眼打量周围,这话没直接说下去,只是笑得意味深长:“确实是个幽静的地方,这位公子好厉害,居然还会手语吗?”
她露出欣赏的眼神,但这却是显而易见的明知故问。
身旁有人捏捏她的胳膊,佯作懵懂地接过话:“就是跟你说过的,北城池家的少爷。”
“北城池家?”林小姐恍然大悟,“哦哦哦!是那个池少啊!就是……”
众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姿态,让姜听生出不适,如何应对这种绿茶撕扯的场合,对她而言简直是地狱级难度,她垂眸头脑风暴,自然没察觉到面前趾高气昂的一圈人瞬间哑火,其中一位更是抬起手,惊恐地捂住了林小姐的嘴。
池晏均转过脸,和阔步走来的人视线相对。
那人面上尚还带着一丝从容慵懒的笑,很浅,浅得不着痕迹,但那双幽暗的眼眸却相当锐利,宛如黑压压的阴云里酝酿着惊天雷暴,让人本能地战栗。
来人不是那名声震天响的简怀箴又能是谁?
他穿一件中式礼服,和姜听身上的旗袍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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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套,原本挺低调内敛的黑色外套,因为一根随意晃在胸前的金色细链,点亮了精致的刺绣云纹,也平添了几分矜贵。
杯中红酒跟随他的步伐,轻微摇晃,如浪如涛不断碰撞杯壁,他只能余出一只手,用来解开那繁琐的仙鹤盘扣。
一瞬的对视,那道眸光中闪过一道不屑收敛的冷意。是冲他来的?池晏均下意识地吞咽了下,却咽不下嗓中的干涩滋味,还没来得及提醒姜听。
简怀箴解开了盘扣,站定到她身侧的同时,摘下外套,毫不温柔地丢到她怀里。
——隐约有些不耐烦,像是嫌弃她丢人现眼,然而他脸庞一侧,目光轻飘地瞥过她胸前酒渍,那道眼风却让池晏均想到了盛夏骤雨来临前,令人窒息的那股闷意和平静。
池晏均低下头,看见姜听抬起眼睫,在确定来人的瞬间,闪过惊讶和惊喜,她那弯下去的腰肢似乎都直起来了,甚至往后退了半步,心安理得地藏进了他身后。
“二、二……二哥。”林小姐终于磕磕巴巴地把这个称呼喊了出来,眼睫一低,立马有了点人畜无害的乖怜,“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在……”
“爷爷大寿,我怎么都得赶回来的。”简怀箴弯唇一笑,“只是迟到了,还没来得及去到他老人家跟前赔礼道歉。”
林小姐眨着眼睛,目光躲闪,支支吾吾:“那那、那你……”
“刚才有没有撞到哪里?”简怀箴饶是耐心,也饶是温和地开口,“你二嫂耳力不好,应当是转身时没留心了。”
这话,听着温柔、大度,实则又微妙,这不明摆着告诉她,他看了个仔细?在简家的地盘明目张胆地欺负起了简家人,所谓打狗还要看主人,她把他置于何地?
传闻都说简家长孙简怀煊如今半身不遂,全是拜他所赐,这种人一身卑劣骨血,生得狼心狗肺、又心狠手辣,在商场上也是出了名的杀伐果决、不留余地,连简家老爷子都忌惮他。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老爷子始终没有真心接纳他,把他当看家护院的狼狗,却也只能好好哄着这条狗。
真要让他记恨上,谁能吃得消?
“是是是。”林小姐惊慌,点头如捣蒜,“其实是我莽撞,走路没有注意瞧前头。”
“那你接下来可要注意了。”简怀箴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懒散地举了举杯,笑说,“别再撞到什么撞不得的人。”
傻子都能听懂这话里的话,只是简怀箴始终面带微笑、语气轻柔,措辞也叫人挑不出错,林小姐脸都涨红了,咬了咬唇,才勉强笑了笑:“不会了,谢谢二哥提醒。”
“一家人之间谈不上这些。”简怀箴和善地回应她,再转身,去看姜听,“旧友见面,是该好好叙叙,但我刚到,还没去和爷爷打招呼,一起去吗?”
姜听点点头,把他的外套穿起来,又往弄脏的胸前拢了拢。
简怀箴放下酒杯,客气地对池晏均点了下头,径直走到了前面去。
姜听赶紧跟了上去。 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