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逆旅[水仙]》
3. 城
这听上去太过荒诞。
出于谨慎,秦三响缓过一口气后,我陪它沿标记返回来时路。
行至中途天色已暗,城中风雪又复盛,渐渐难识五步开外,我吹了火折,借狐狸尾巴挡风。
赤红的毛淆着赤红的焰,映得棘条上刀刻的标记一片血色,活似裂口伤痕。
临到还剩最后一个标记时,狐狸停下脚步,有些为难地转头看我。
“尾衔。”秦三响说,“我……”
“你等着就行。”我说,“鬼打墙也好,弄虚作假也罢,既然心中恐惧,便不必勉强。大不了我死这一遭,你天亮后再来寻。”
秦三响大受感动,狠狠舔了我一口。我没防备,险些被这后脑的力道掀得栽倒。
“秦三响!”
罪魁祸首却将尾巴晃个不停,推着我再走了好几步,催促道:“快去!”
愈往回去,城中愈是白雪漉漉,风却不知何时停了,四下安静得可怕,我能清晰听见自己的脚步与呼吸声。
秦三响先前留下的脚印大多已经被雪掩埋,我踩着那点微薄的痕迹,摸到了最后一条刀痕,继而高举焰火,照向高处——
藤。
无数暗色的藤、棘生的藤,爬满我目之所及处。棘藤的尖刺留不住积雪,雪滑落后徒留水痕,叫死掉的藤条宛如活物般,在月下泛起冷腻的光。
倏忽风起,棘藤密密拍击石壁,刮擦声里寒光淋漓。叫人闻之牙酸、观之胆颤。
正如秦三响所言,哪里还剩什么城门?如今连石墙都快被彻底掩埋掉,偏偏棘藤仍不安生,风声陡转雪粒扑面,竟有棘藤借机直直向我荡来!
我当机立断,一把抛出了火折。火趁风势猛地高燃,焰色炙过,就见棘藤松垮垂落,颓然断作几截,焦黑蜷屈。
然而火折所剩不多,强攻硬扛皆非上策。趁流风暂歇,我拔腿就跑,将那面乌沉沉的藤墙甩在身后。临到途经秦三响,我也没放缓脚步,只一巴掌拍在这狐狸脑门上:“走!”
秦三响蹿身而起,随我一起奔逃。它身形颇长,一跃抵我三步远,因而虽然瘸了条腿,跟得也不算太吃力。
“尾衔,”狐狸拱在我身边,胡须快扎我脸上了,“如今棘藤锁了城门,咱们要往哪儿逃?”
我说:“佛堂。”
无他,昨夜虽被噩梦缠身,可那佛堂周遭的棘藤最少。眼下我们受困城中,棘藤又古怪似活物,谁知会不会将我和秦三响吞噬掉,情况明晰之前,自该先离得越远越好。
赶至佛堂时夜已深寒,秦三响甩尾摔上庙门,风声与暗藤俱被阻后,我们才得以喘息片刻。
秦三响舔掉爪缝积雪,含混地问:“那些棘藤可是邪物?”
“不好说。”我道,“似生非生,瞧着更像半死,许是在城中扎根太久,生出了恶祟。”
“恶祟?”秦三响蹙眉,“你的意思是,这些城中棘藤,已经杀过人了?”
我点点头。
恶祟不同于妖魔之力,其诞生不靠修行,伊始于偶然——草木杀人者,或生“恶祟”,禽兽食人者,或生“恶祟”。
恶祟一旦产生,便好似骨中蛆,虽然灵智稍开,却只会想着再啖血肉。是以草木为恶祟所驱,禽兽为恶祟所驰,沦为行凶之器。
“讲不通。”秦三响说,“要真是恶祟,昨天刚入城时就该袭击你,何必等到今日?”
“恶祟擅伪装。”我说,“此城荒芜,不知多少年没人来过了。恶祟久不开荤,又正当寒冬,应是力量孱弱、想先困你我于城中,好瓮中捉鳖。”
秦三响指指供台:“可这瓮里还供着一樽佛呢。”
我随它爪子方向一同看去,就见佛堂与昨夜无异,那佛像也依然端坐。
许是此刻无月无火,晦暗夜色里,长明灯相较昨夜明亮许多。
秦三响随我一起迈入供堂中,更见红铜佛像通身洁净,铺着一层柔腻的火色。其首低垂而目半敛,慈悲眉眼,愈看愈可亲。
“佛又如何?”我说,“待到水尽粮绝,总不能困死庙中,迟早都得出去的。不知这里是否有吃喝、又能供你我撑多久,先分头找找,多为破局争取些时间。”
秦三响夜能视物,干脆利落地领命出去,刨着院子各角落。我也端起长明灯在佛堂内细细寻觅。可惜供台上早就空荡,犄角旮旯也覆满蛛网,旧拂尘扫过去,但见断椅驳墙、茅草尘灰。
我凝神片刻,转身看向那尊佛。
这些年里我遍走江川,晓得婆罗信众中有个传说。说是古时梵竺闹过灾荒,饿殍满地,易子相食。寺中大能不忍,便开庙门济世,允流民入寺中祈羹求食。无奈寺中存粮有限,终有告罄日。
于是人复食人,僧侣不杀生,而众生共杀僧。
大能不忍人间苦,亦不忍见寺中僧被食,无奈撞死持目佛[1]塑像前,佛轰然而塌。原本空荡的塑像内,竟然淌出了种子与食粮,一时流泻如河,乃至终结掉梵竺灾荒。流民喜极叩首,歌舞庆贺。
从那之后,婆罗信众大多随身携带粮种干食,投之入持目佛像塑下,以报福泽。
如今这庙中塑像捻指翻掌,其掌心朝外,有一竖眼半开半阖,正是持目佛。
瞧清后,我随即持灯弯腰,垂首打量供台下方。其下因台面过分低矮而显得幽暗,定睛细看,黑布隆冬的角落里攒着些东西,难瞧真切。
我屏息凝神,塌腰伏地前趴,抵入半身,伸手去够。
沿浮尘摸过去,先碰着了硕大佛身底座。
铜像冰凉,触手清润。挪移半寸,却又觉出粗粝来,像是驳痕。再摸再探,那驳痕就裂作了豁口,朝内卷曲,像是刀劈斧凿所致。
婆罗佛像俱是空的,这一樽也不例外,我指腹贴合裂口,顺边缘细细探入……嘶!
我猛地抽回手,难以置信地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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搓指腹。
分明是干燥的。
可方才那东西是什么?它迅速撞向我指节,又凉又韧,还带点似有若无的微小起伏,像覆着一层细密的鳞。
是幻觉么。
迟滞间我盯着佛像一角,不知怎的,又想到昨日那处野神庙,庙里的神像也身覆鳞片——这樽持目佛的异样会不会与此有关?
我立刻拔高声音:“秦三响!”
赤狐蹿进堂内,抖落满身雪。
“帮个忙,”我站在供台一侧,示意它搭把爪,“把供台挪挪地儿。”
“你弄这个干什么?”秦三响嘟嘟囔囔,依旧照办了。
台是青铜台,一人一狐费了老大劲儿,好歹成功搬到一旁。秦三响累得尾巴乱扫,突然面色一凝,回过头去。
“这是什么?”
我手持长明灯走过去,俯首看去。
方才角落里的东西终于显露出来,却并非什么可供充饥的吃食。
而是断骨。
骨头胡乱堆叠,并无一丝血肉,骨殖大多莹白,似是刚死不久;可定睛细瞧,却又积满尘灰,像是已经放了好些年头。
秦三响嗷一声向后蹿上桌,我垂着眼向前拿起来,终于彻底看清了。
这些骨头全是手骨。
人的手骨。
指骨纤长,掌骨完整,就连切面都光洁,似乎被什么锋利的东西霎那斩断,继而血肉迅速凋亡,唯余骨骼长存。
这佛堂曾经死过人么?为何要将许多人斩手,又为何将断骨大量堆积在此处?
持目佛……
持目佛掌人间秩序,净化天下罪恶。
那道底座上的凿痕又是什么?
我执灯探近再瞧,瞳孔骤然一缩。
……不是一道。
是无数道。
凿痕密密麻麻,遍布持目佛佛像底座,或钝或锐、或浅或深,有些边缘已泛铜绿,有些却还很锋锐。但豁口里头无一例外,俱是空空荡荡。
鳞片也好,凉润也罢,像是霎那荒诞不羁的梦。
可我偏偏不信神佛。
我伸出手,探向其中一道豁口。
指腹触到断铜处,就在我将要施力、将要摁压之时。
“尾衔。”
我顿在原处,觉得这声音听着有些奇怪。
片刻后我回神,猛地看向秦三响:“你叫我?”
“我叫你干嘛?”它抱紧尾巴蜷在桌上,委屈道,“你把骨头放下再说话。”
不是秦三响,怎么会不是秦三响。
我低下头,瞧着那道裂缝,莫名小声嗫嚅了一句。
“尾衔。”
霎那间骨骼生寒,如遭雷劈——我终于明白它究竟奇怪在何处。
方才那声“尾衔”,竟同我自己发出的一模一样!
从吐息,到音色。
均可谓严丝合缝。
4.藤
我瞬间打了个颤。
秦三响许是等得不耐烦,跳到我身边,用尾巴遮住狐眼,假装看不见满地骨殖,忧心忡忡地问:“一点能充饥的也没有吗?”
我这才被拽回困境中,将那手骨搁在供台上,说:“没有。”
顿了顿,我又问:“有人叫我,你当真没听见?”
秦三响扯着自己毛绒绒的耳廓,气得想咬我:“我耳朵比你的好使多了,没有就是没有!”
它这么一闹腾,方才的古怪氛围总算消散不少。我割破手指,喂了秦三响几滴生息血充饥,自己靠着供台又听了会儿,院中果真万籁俱寂,并无任何异响。
大抵真的只是幻觉。
长明灯安静地燃烧,映照持目佛伤痕累累的下座。那些刀劈斧凿的痕迹仍在,烛光透进去,里头也确实是空荡的。
可是怎么会有如此多的刀痕?是有人也曾被困此城佛堂中,想从持目佛肚子里寻出些吃食吗?
那么为何停在中途,所有的刀凿痕迹都止步于只砍出窄长的豁口。
又为何会有如此多被斩断的手臂。
佛堂深幽,落雪簌簌。此夜竟没了风声,亦不闻鸟鸣——我倏忽意识到。
对了,这城内没有鸟。
城荒人散,禽兽却不会跟着离去。昨夜我太疲惫,今日又忙着赶路勘寻,历经棘藤一事闹到现在,竟才意识到这处蹊跷!
何止是没有鸟,雪色漫漶之下,城内似乎只有我和秦三响两个活物——但这怎么可能?
恶祟喜食人肉不假,可人并非日日顿顿有,总得捕些别的什么来充饥,熬过无人之时。
若城中无生灵,那恶祟早该散了。
若是……若是那些棘藤,其实并非恶祟躯壳呢?
这样想着,我就取刀往庙门去。秦三响连忙跟上来,舔着嘴问:“尾衔,你去哪儿?”
“去会会那些棘藤。”我说,“看看究竟是恶祟作孽,还是有东西在装神弄鬼。小狐狸,不必跟来,把庙门守好了。”
秦三响在这种事上总是很听劝,狐狸扒着庙门,朝我挥动尾巴告别:“你要是快死了,可千万记得在咽气前跑回来啊。”
也不盼我点儿好。
庙外起初很安静,也瞧不见什么藤条。我踏雪穿巷过,拐过一道弯,周遭的棘藤才渐渐多起来。这些藤见了我,却不再似城门口那般怪诞,只安静地垂在墙头。
是伪装么?
思及此,我吹火点燃其中一根,那棘藤连带着旁边几根,很快就烧成了灰,不曾躲避半分。
恶祟虽有灵智,却绝对无法如此沉着。可若不是恶祟,又为什么不敢靠近佛堂?
一念方平一念又起,既然佛堂怪事诸多,叫人夜难再宿,便索性好好查看一番。
见火仍在灼烧,我搓地扬起一捧雪,又挥刀斩断了棘藤,转身绕行佛堂后。
佛堂不算大。婆罗喜奢,最是讲究排场,瞻州四百八十寺一座更比一座富丽堂皇。
相较而下,这处佛堂便很是不像婆罗作风,若非供台之后奉的果真是持目佛,我倒觉得它更像是什么野神庙。
折中火幽微,堪堪照得亮方寸之间。雪籽扑簌簌,更叫前路难辨。我行得缓慢、看得细致,某次落脚时,忽听脚下“咵嚓”轻响。
是空的。
我当即退后半步,俯身用间拂掉积雪,一穴深褐的窟窿露出来,火折贴近了细瞧,险些将整个洞都引燃了。
洞内满是断掉的、枯萎的棘藤。
棘藤相互纠缠,我看准缝隙处,先用弯刀深深刺入,没扎着土层,却磕着个什么硬物。看来土层下面有别的东西,只是借着藤条堆叠做掩护。
我以刀相挑,没翘动。
好重。
棘藤不知堆了多少、又相互缠成了什么样。无奈,我只能跪趴下来,试着用手拔除。
这棘藤不知究竟枯死多少年,又遭雪覆冰摧,冷硬如寒铁。我清理得艰难,额头掌心渐渐沁出细汗。
汗珠逢冷则冻,不知不觉间,竟将我的掌心同棘藤严丝合缝地黏到一处,藤上小刺扎破了皮肉,血渗出来,很快也凝固在藤上。
我蹙着眉,双手皆受困,便伏身以口去衔火折,想要烤化掌心黏合处。
倏忽一阵咻响破空!
脚下棘藤猛地软化,齐刷刷蜷曲着后缩,我直直下坠。但仅一瞬,棘藤又围了上来。
那火折却从缝隙掉落,直直栽向更深处,片刻后唯一的光亮消失掉。借着微薄的月光,我目所能及处仅剩下藤条。
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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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棘藤好似无穷无尽,我的弯刀落在地上,好不容易挣开一根,藤条又自手腕、膝弯、腰腹等处缠绕而来。
这些方才还干枯冷硬的棘藤,这会儿却都变得软韧似活物,贴着我的衣袍缓慢爬行,又一圈圈收紧力道,最有力的一根棘藤缠在腰间,终于将我彻底固定住。
我被迫仰面,看见了皎白的月。可是月远在天边,一根近在咫尺棘藤却截断了我眼中的月轮。
它挨得这样紧,几乎贴上了我的鼻尖。进而它摩挲过眼梢、眉心和唇角,又顺着脖颈一路向下,攀过我的琵琶骨,最终停留在右前胸。
我闷哼一声,感受到那细藤的尖端刺穿胸口,继而血珠渗出,却又有什么东西被缓缓注入。
那并非异物,却也绝对不是水液,它似胶似流汞,很快挤入血肉中,距离我的心这样近。
我心脏狂跳不止,这瞬间筋骨紧绷、牙关咯咯。痛虽不痛,甚至恢复了几分暖意,心底却生出一股莫大的忧悒。
这种感受难以形容,似愿非愿、如失如得,无端叫人心惊,叫人为之悸恸。
“不,不……”
不知怎的,我心口这样酸楚,口中无意识推拒,腹中却愈发饱胀——这两日分明什么都没吃,原本的饥肠辘辘却逐渐被抚平了。
棘藤分明刺伤了我,却又似乎哺食着我。
它究竟想要做什么?
棘藤翻涌在周遭,贴着我的皮肤一遍遍滑动,我的四肢动弹不得,眼前的一切都渐渐朦胧。那轮月晕散开来,化作一团莹润的轻烟,风一吹,就往人间四拂。
临到小风吹乱了我的额发,我才从混沌中重获清明。
我艰涩地眨眼,面前的一切从重新聚拢。无数棘藤依旧缠绕着我,力道分毫没松。
但与方才不同的是,那根最细小的藤已经抽离。它竖伸至我眼前,竟在月下透出点鳞片般细碎的光泽。
见我醒来,它先是晃了晃,继而又向我倾倒下来——我下意识闭目,它却没砸到我脸上,而是飞速扫过眼梢,又迅速离开了。
我睁眼,看见它刺上新挂着半颗小小的、透明的水液。
……我竟然流泪了。
棘藤迟疑片刻,再度凑过来,在我湿润的眼尾蹭了一下。
又一下。
5.祭
我浑身都被绑缚,只能小幅度地偏头。
岂料这么一动作,细藤却像是受了什么刺激版,迅速没入眼角,其余藤条也随之收紧,刺扎穿了我的皮肉。血才刚溢出来,就被立刻吸收掉。
有点痒。
还有点涨。
原本偏细的棘藤,在我血液滋润下迅速膨胀起来,那些高竖的尖刺也向后伏倒,紧紧贴合表面,月光之下,竟好似密密匝匝的鳞片一般。
棘藤越缠越紧,几乎将我包成了一颗茧。很快,投下最后一缕月色的缝隙也被填满,我裹在密不透风的藤球里,被无数稍稍软化的、鳞片一般的小刺蹭着脸颊。
意识濒临消散时,我又听见了那个声音。
“尾衔……”
依旧同我自己发出的一模一样。可惜,我已经没有力气去分辨来源,甚至没有力气应答。
我闭目,被无穷无尽的黑暗与热切吞没了。
……
“神使!”
我艰难睁开眼,凭本能转向声音来源处。
叮铃铃。
似乎是铃铎的清脆,驱散了无穷无尽的黑暗,周遭的一切变得清晰,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拨帘走入一位少年。
我才发觉自己是在什么房间的软椅上,来不及细看,他就向我揖了一礼。
“神使,”他急切道,“那些贱奴,怎的还未侍奉您更衣?祭乐大人已经在等,吉时快要来不及了!”
这串话里没几个词能让我听懂。
我还没来得及提问,那少年话就已经上手来帮忙,动作麻利地堆了好些东西到我身前。粗略一看,玉琮羽旄,金缕朱砂,尽是些值钱东西。
这是濒死的幻象,还是又一场梦?
我分不清,却晓得最好别轻举妄动,于是等那少年把东西拿全、又将一件制式古朴的素白单衫往我身上套时,我才开口,沉声问:“祭乐大人在何处等待?”
谁知下一瞬,那少年陡然色变!
他猛地跪倒在地,将头磕出了血,颤抖问:“神使、神使心生不悦,可是有灾殃即将降临?”
……?
我不就问了一句话么。
这少年却血色尽失、冷汗直流,瞧着恨不得一头撞死。我刚想起身将他扶起,那碎珠帘就再被人拨开了。
“枝山,”进来的那人说,“你先下去。”
名唤枝山的少年忙不迭应声,连滚带爬出了房间。我的脚刚要碰着木屐,却被来人止住了动作。
“神使,”来人厉声说,“怎可如此擅性妄为?”
我的动作顿在中途,冷眼望他:“擅性妄为在何处?”
这样一仰头,我才发现进屋的是个中年男子,瞧着年过不惑,高冠蓄髯,一身玄色华服打扮。
见我说话,他眉毛拧得更紧了。半刻之后,方才深深呼吸、努力压抑着舒展一点,又搬了椅子来,坐到我身边。
“尾衔,”他尽量放缓语气,“你如今早已不是我的儿子,而是整个益原的神使。万万不可再任性玩闹,为举国上下招致灾殃。”
我面无表情地继续问:“灾殃?”
他低头替我系好那件素白衣袍,又换回了严肃的语调:“祭乐大人游历归来后,钦点你为神使,说你如今一颦一笑、一怒一嗔,皆为神谕。神俯瞰人间,平素无悲喜,亦当无惊怒,方才能使举国安康、百姓安居。”
“你作为神使,便已经是神祇化身,再不能耍小孩脾气,你晓得不晓得?”
他为我戴上羽旄,引我站起身,又带我共到内院一池清水前。
池水平整无波,院中天光大盛。那池面便充当水镜,倒映出池外的两个人。
池中一人面容昳丽,目似浅琉璃,满头雪发如云,发间垂一繁复银穗,风吹过时轻轻晃荡。
正是我自己真正的脸。
属于少年的、十五六岁的脸。
这张脸太惹眼,行走江湖不方便,加之我死后可复生,因而鲜少以真面目示人。入泯灾客这一行当后,我总是戴着假面,辗转各地。
久不照水镜,乍一看,我竟也觉得有些陌生了——仔细想想,许是这头陌生白发的缘故。
思量间,那男人开了口。
“尾衔,”他说,“你容颜至此,乃是益原当之无愧的神使,既如此,便更应谨遵祭乐教诲,通晓天地人间事。”
他凑近我耳边,压低声音。
“尾衔,家族兴衰,早已尽系你一人了。”
我听到这里,已经全然懂得“父亲”更看重的是什么。因而也不难想象,在这所谓的益原国中,祭乐权力何其庞大。
我面无表情地开口:“祭乐大人……”
“祭乐大人已至神坛。”男人恭敬地跪倒,“吉时将至、祭典在即,万千准备已然就绪。”
“神使,请。”
很快,他将我带出去,我才发觉门外遍是殿宇,楼阙参差,檐挂铃铎,风一吹,连片清泠作响。
沿途见我者皆跪拜,我们一路畅行无阻,直至见一圆坛高垒。圆坛四周围有黄幡,幡上红字淋漓,翻飞似血。
我心下陡然一跳。
黄幡红字,是我昨夜梦中,那场法会上见过的。
难道这位“祭乐大人”,也是婆罗信众吗?
由不得我开口询问,身侧男人已经深深揖礼,又高高扬声。
“烦请通禀祭乐大人!”他说,“士已携神使尾衔,至坛下候命。”
宫侍很快去而复返,略一点头,我就被带上了高坛。木屐被取下,脚踝处又被系上银铃,他们催我赤足踏阶而上。
临到攀上最后一阶,铃铛的脆响声已四处飘荡。祭台上焰火高燃,应当还焚了香。
香似松木,隐约浮荡。宫侍引我至坛边一处旌旗后,随即跪拜而出,独留我和一袭素衣的祭乐。
这位祭乐大人背对着我,似在逆光瞧看台下宫阙。待我站定、铃铛声停后,他才转回来。
我心头一跳。
这人是个瞎子。
说是瞎子,其实不尽准确。眼前之人白丝宽巾覆眼,遮挡住大半张脸,因而只能说他难以清晰视物。
“神使,”他说,“你来了。”
我面无表情,却见祭乐满意地勾起唇角。
……果然是在装瞎。
他单手拈指,对我行了一个礼,莫名有些熟悉。装模作样我在行,于是也朝他一点头,算是回礼。
“益原苦洪涝久矣,”祭乐说,“司命祝祷,得此天恩之日。今一百童男童女已至,牛首羊首皆足,只待吉时祈得神明垂怜,了此灾厄。”
他走到我身前,微微垂下头。我因而嗅到一点另外的香气,和松有所不同,似是檀木。
大抵是祭乐自己的佩香吧。
“有劳神使,沟通天地人神。”
吉时很快到了,长角吹奏声中,我被带到祭坛最高处,一切皆可俯瞰。
眼见着王公侯爵乘轿而来,又见台下祝词唱罢、祭舞跳罢,牛首羊首皆被摆上供台,松木掷入火堆愈燃越旺。终于,童男童女跨步而出,依次跪倒。
接着是一阵“咻”响。
长刀齐刷刷出鞘,随即抬高又劈砍,风声鼓声破空声里,上百颗脑袋胡乱坠地,血登时染红了祭场。
我瞳孔收缩,猛地起身!
祭乐眼覆白巾看向我:“神使有何事?”
我问:“这是在做什么?”
祭乐平静道:“迷惑妖邪,恭请神祇。”
我不敢置信——如此血腥可怖的场面,我做泯灾客都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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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遇见过。一百童男童女,竟为了“恭请神祇”,便要尽数斩杀。
“荒谬!”
“荒谬?”祭乐闻声冷笑,竟然主动朝我走来,“你竟不知益原洪涝,乃是蛇妖作孽?那孽障伪作神祇,在益原盘踞已久,嗜血嗜杀,胃口早被养叼了!今日若无百人献祭,暂时迷其心神饱其胃囊,我们怎能通达神祇、求其拯救苍生!”
“如今血祭已成天门贯通,你不传达神意,却将义举斥作‘荒谬’,难道想害得百人性命付诸东流吗?”
他言至此骤然色变,后退两步,一把扯下了纱巾,竟然露出一双没有黑瞳的纯白双目。
“拿下他!”祭乐喊道,“此人并非神使,而是蛇妖座下走狗!”
满场霎时哗然,兵戈皆准了我。“父亲”面上血色尽褪,刚跑了两步,就被打得扑跪在地。
“祭乐大人!”他骇道,“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误会?”祭乐冷笑一声,指向我说,“神使摒弃凡尘,本应无悲无喜,但求转达神谕。你这儿子装得不错,偏偏在血祭之后露出原型。”
“如今童男童女已死,蛇妖大快朵颐无暇阻拦,他却不能替益原求得生路。不是蛇妖走狗又是什么?”
“可见神使,实为妖孽!”
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句。
“烧死这个妖孽!”
随即声浪如涌潮,四下均在应和。“父亲”额角汗已涔涔,可到底攥紧衣袍,没有再开口。
我被绑在桩上,松木很快垒高,无数人踏着童男童女的血冲向我,围成了圈。
此时此刻恰如昨夜梦中,与之稍显不同的,是一樽蒙着布的塑像。
那塑像被抬到我跟前,里头究竟是什么东西,我压根儿瞧不真切。
它刚被放定时,祭乐就一抬手,说:“蛇妖惑世,砸了它!”
四下众人领命而动,铜棍齐下,霎时一阵碎响,不少碎屑溅到我脚下。
不知怎的,我的心脏像是被人猛地攥紧,又踩到脚下。
我眼前阵阵发黑,几乎昏死过去。
这是痛么?
我从不晓得什么是痛,却在眼下难以忍受的感知里顿悟了这个字。
可是为什么,被砸的分明是所谓“蛇妖塑像”,我却这样痛?
我已经疼得没了力气,说不出什么话,仿佛胸膛里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徒留一块空荡的皮囊。
我好像又流泪了。
那究竟是不是泪,我已经分不清楚,火烧起来了,我只觉得脸上有些绷,像是被烤干的渍痕。
火无法灼痛我,心脏却依旧在一抽一抽地疼。
为什么?
我是为何而痛、亦或为谁而痛?
我不知道。
我想知道。
不知过去多久,天空竟然炸了雷,瓢泼大雨猛地灌下,浇灭了我周遭的火。
呼声沉寂了,人群退去了,残缺的塑像被推倒,那遮挡的破布掉下来,落在同样瘫倒的我脚边。
啊。
竟然是祂。
眼前这残破塑像,和我与秦三响在山庙中所见的那樽,一模一样。
祂到底是谁?
那些碎掉的小鳞甲被雨冲刷,浮在积水里飘向我,围着我的身体轻轻晃。
莫名像是慰藉。
我在雨里半阖着目,累得快要睡着了。可是碎片越聚越多,稍有些硌,我手臂用了力,想向外抵一抵。
正当此刻。
一点微薄的光,从浑浊的雨潭积水下透出来,我眯眼去瞧,就听见了一声低叹。
“尾衔。”
属于我的声音,第三次被我听见了。可我好困,疼痛褪去后只剩空荡,叫我此刻只想睡……
“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