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山高》
1. 提亲
中秋刚过,永州城南白衣巷一家小庭院里,老槐树已是大半黄叶,月亮躲在乌云里,阵阵风起,槐树叶跟着落了一地,也有两片乘着风就钻进窗户飘到了里屋,烛火也跟着晃动起来。
秀珍赶忙走过去关上窗门,又回婆婆郑氏床边候着。好一会儿,郑氏才将药喝完,顺手将药碗递给秀珍,转头向对面桌边坐着的儿子道:“既然阿梨不愿意,我明日还是去你舅舅家一趟,跟你舅妈好好说说,把陆家这桩婚事给回了。”
张进点点头:“是早回了好,只是您这身体还是不要劳累了,得空我去一趟罢。”
秀珍正走到桌边放下碗,看着他道:“你不是说新任抚台大人要到了,最近县衙都忙得很,又哪里得空?陆家喊我娘来说媒,她得意得很,还不知道怎么应承人家的,你去泼盆冷水,一准又被我娘骂。”
“你去确实不合适,”郑氏摆摆手道,“又没多远,不至于就累着了。明日秀珍陪我一起回趟娘家,把孩子们都带着。”
秀珍有些为难:“娘,真就不劝劝阿梨吗?她确实也不小了,我知道她眼光高,但我们这小门小户的,还能攀上达官贵人不成?陆家这条件在城里也找不出几家了。”
郑氏与张进对望了一眼,却没再说话,张进站起身道:“娘,时候不早了,您早些休息,我们也回房了。”郑氏朝他挥了挥手,张进赶忙拉着秀珍就出了房门。
秀珍跟出门几步便气呼呼甩开张进的手:“这是做什么?到底有什么不能提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几年里都拒了多少婚事了,你们当真打算让阿梨做老姑娘……?”
“你小声些!”张进回过身捂住了秀珍的嘴,指了指还亮着灯的西厢房,秀珍不情愿地扒拉下他的手,不再言语,不情不愿被张进拉回了房,关上门正要张口再问,张进已回道:“当初舅妈给你张罗那几门亲事,可都比我家阔绰得多,你怎么偏要嫁我?咱们总不能强迫阿梨。”
秀珍红了红脸横了他一眼,想说的话都咽了回去,走到床边看一儿一女面对面侧躺着,已然进入了梦乡,伸手替他们掖了掖被子。张进也坐过来,笑着去捏那两张胖乎乎的小脸,秀珍笑打了他几下:“别又弄醒了。”
西厢房里周梨停下了笔,关门声后除了风声再也没有别的声响,她推开窗朝外望去,瑟瑟秋风迎面吹来,月明星淡,满院黄叶纷飞,看到兄嫂房里熄了烛火,她才关上窗,提笔打算继续抄会书,但看着这满纸胡编乱造的才子佳人的烂俗故事,不免轻轻叹了口气。重新拿了张纸,用行书挥就了一首辛稼轩的《水龙吟》,又觉好笑,便放下笔去睡了。
第二日一早,周梨便去仁安堂上工,西门大街上已经熙熙攘攘很是热闹,仁安堂是城里的老字号药房,靠近西津门,就在西门大街旁的盐官巷里,周边酒楼、茶馆和各类店铺林立,十分繁华。坐堂的陈锡山大夫又妙手回春,所以生意很是兴隆。周梨已在这里干了五六年,因为她会写字,这里又愿意招女子做工,一开始便在柜上抄抄药方记记账,渐渐又帮着记录医案,耳濡目染,药也都认识了,医理也懂了些。后来陈锡山见她聪慧,更是一时兴起让她拜师,正经教起了她医术。周梨从未想过自己会从医,但既然能赚钱谋生,倒也是条不错的出路。
周梨进门时,店里只几个打杂的在,师父还没有来。李掌柜正在和来卖药的背篓客说话,见着周梨便打住了话头,背篓客也就客气地告辞了。周梨笑着对李掌柜道:“这人前日才来卖药的吧,今日又有药卖吗?哪里这么多药好采,我改天也去采些来卖。”
李掌柜应道:“有这样的好地方哪能便宜告诉了别人去?姑娘白日里在药房挣钱,晚上还给书坊抄书,嫁妆早该攒够了吧。”
周梨坐到诊桌前,拿起一本医案翻起来道:“我这才能挣几个钱呀!何况谁又嫌钱多不成?”
李掌柜笑着摇摇头,还待说些什么打打趣,这时有人快步冲进了医馆喊道:“大夫,烦请出个诊,我家阿瑞病得有些重。”
周梨转头望过去,来人是个三十来岁的庄稼汉,她认得是云泉乡夏府村的王保君,他儿子只有七八岁,自小体弱,带来仁安堂看诊过,师父给用了几次药后已经大好了。
李掌柜问道:“人怎么没带来呀?”
“昨天夜里就泄了十来次,坐马子上就起不来了。”王保君边抹头上的汗边说着,“还时不时地吐,连口水都喝不进,实在没办法背过来。”
周梨道:“我师父应该马上就到了,你先坐会等等吧。”
王保君听了这话面上更急了几分,转身向门外不住张望,恨不能下一刻就能把陈大夫看进眼里。
里面李掌柜也急道:“陈大夫大概不会来早,昨日陆管事来查账,我们晚上一起去喝了点酒,席上说得高兴,陈大夫就多喝了点。”
陈锡山已近五十,除了热衷医术,就是好酒,对其他事务都不关心,凭他的医术单开个医馆也定是生意兴隆,可他连药材买卖都懒得操心,在仁安堂一待就是十几年。仁安堂的东家陆志远也待他不错,给的月钱丰厚,偶尔醉个酒午后才来坐堂也无不可。
王保君听了更急不可耐:“这可咋整呀?我天不亮就往城里赶,这一大会功夫,还不知道我家阿瑞现在怎么样了?”
李掌柜过来安抚他:“你要不再跑远些?往城东去寻寻别的大夫,肯定比等陈大夫要快。”
“你知道我家阿瑞之前看过多少大夫,直到进了你们仁安堂看了陈大夫才算对症了,这会你让我找谁能放心?”王保君急得跺了跺脚,忽而又想起来巴巴朝周梨望着,“周姑娘,你对那阿瑞的情况都了解的,麻烦你去一趟吧!”
周梨还未说话,李掌柜已经抢先道:“那可不行,周姑娘毕竟是女子,她一个人肯定不能去那么远出外诊的,不安全。”
“我去一趟罢。”周梨站起身抓了些白术、党参和茯苓等药材放到药箱里。
李掌柜忙过来拦住:“姑娘,这可是陆老夫人交代的,你一个人去可使不得,万一遇到山匪……”
周梨打断道:“救人要紧,这附近一两年都没听说出现过山匪了,哪至于出了城就给我碰上了。走吧!”
王保君高兴地应了两声,快步跨了出去,李掌柜还待再拦,周梨已经背着药箱小跑出了门,跟着王保君往西津门去了。
此时白衣巷内,秀珍她娘李氏拎着一篮猪肉进了张家门,秀珍迎了出来:“娘怎地这么早?姑妈还说今天去看您呢!”李氏四处望望,笑道:“你爹今天宰的猪肉好,我便拣上几块趁早送过来了。姑爷和表姑娘这么早都出门了?”秀珍接过篮子点了点头。
厅堂里郑氏和孙儿、孙女刚用完早饭,可儿大约七八岁,见着外婆忙跑出去喊了声,羽儿才三四岁,也迈着小短腿跟着姐姐跑过去抱住了外婆,奶声奶气地嘀嘀咕咕。郑氏也迎出门喊:“嫂子,吃过了没?快进来坐!”
李氏答着吃过了,打发了姐弟俩去一边玩,抽开身快步走进了厅堂。秀珍提着篮子放进了厨房,也跟着旋进厅堂收拾了碗筷出来。郑氏请李氏坐定后说:“正准备吃过早饭跟秀珍回娘家看你们,没想到你这么早就过来了。”秀珍和张进是姑表兄妹结亲,郑氏和李氏虽是亲家,却依旧姑嫂相称。
李氏笑道:“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想必你也是为了那件喜事。陆家那边实在上心得很,已经来问过两遍了,我这不得已又赶早来问个信。怎么样,你家阿梨满意得很吧?”
这时秀珍又端来两杯茶,放在桌上后便站立一旁。“嫂子先喝茶,”郑氏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这事我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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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意不去,实在对不住嫂子这么操心。不瞒你说,我私下里也觉得这是门顶好的亲事,奈何阿梨觉得高攀了人家,只是不愿。我到底只是她舅母,实在不好强迫她。”
李氏本来志得意满,这个回答让她十分意外。她是一直知道这位表姑娘长得漂亮,心气高,当初引得那秦指挥要娶她,大闹了一场,只是这寄人篱下的出身,到底没能如愿进秦家门。后来来说亲的都是些小门小户,全被拒之门外,渐渐也就门庭冷落了。但陆家可是这城里数一数二的富户,更何况陆志远年纪轻轻,接手家业以来生意越做越大,她如今年纪也大了,又在陆家的药房干活,要嫁过去续弦做正妻,又得陆老太太看重,简直就是一步登天,哪有什么不愿的?
她因为帮秀珍她爹给陆府供着猪肉,与陆府的管事妈妈相熟,也因为她跟张家是亲戚,陆老夫人身边的徐妈妈才托她来说媒。她对这天大的好事当然乐见其成,若是周梨真嫁过去当了家,她这沾亲带故的长辈在陆府来来往往得多风光,更别提其他实实在在的好处了。所以她想当然觉得这对于周梨来说也是天大的好事,当即在徐妈妈面前夸下了海口的。
她按下心中那团无名火,尽量心平气和:“阿梨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肯定是面皮薄,不好意思。她今年也有二十三四了吧,瞧瞧外头能有几个这个岁数还没嫁的啊,秀珍这个年纪,羽儿都生了。你虽不是她父母,却是她唯一的长辈了,你不给她做主把个关,说句难听的,再过几年可就真嫁不出去,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儿了。什么高不高攀的,都是虚的。陆老夫人因为去年在庙里上香,突然晕倒被阿梨救了,就对她着实喜欢得紧,当着我的面说就看中阿梨的人,嫁妆什么的都不用操心,他们聘礼会准备好,到时候阿梨带一部分做她自己的嫁妆,另一部分就当是报答舅母的养育之恩!凭着陆老夫人这么上赶着,谁攀谁呢!阿梨那模样,又能读书认字的,多得人喜欢,再说咱姑爷好歹衙门里当差的,哪里能让表姑娘受半点委屈。”
郑氏听了这一大番道理也只点点头:“理是这么个理,你说得都没错,可阿梨就是主意大得很,我是做不了她的主!”
李氏见郑氏油盐不进,已有点着恼,夹枪带棒道:“是不是有什么其他缘由?难不成还等着秦指挥呢?那……”
秀珍在一旁立马打断她:“娘,你胡说什么呢!”他们姑嫂本就不多亲近,又因为秀珍当年执意要嫁张进,李氏嫌贫爱富不同意闹得很不愉快。这几年倒是缓和了些,秀珍就怕二人因为此事起争执,才特地杵在这。
“咱们都是一家人,也没什么不好说的,阿梨我还是了解的,秦指挥早已成了亲,纵然秦家门第再高,她也不会去做妾的。”郑氏显然也有些生气,“但嫂子你与陆家相熟,难道不知道陆志远那妾室是个难相与的?”
李氏恍然大悟,周梨是登过陆家门的,怕是看出了什么端倪。这位妾室吴娘子确实是个厉害人物,出身贱籍,傍上陆志远脱了籍,陆志远原配去世后,有意将她扶正,奈何陆老太太不允,但内宅一应事宜确实是吴娘子在掌管。
她避重就轻道:“内宅现在是这个吴娘子做主,但那是因为老夫人年纪大了,阿梨嫁过去自然就轮不到她了,她到底只是妾。”
“她跟陆志远感情深厚,已经到手的东西,怎么能让阿梨抢走呢?”郑氏摇摇头,“阿梨又有什么底气去抢?到底不是门当户对,我们帮衬不了,所以这好处我们也享不了,还是烦嫂子好好给他们回了吧!”
李氏被点破她贪着这门亲事的好处,正要发作秀珍又上前给她添了杯茶,抬眼示意她不要再讲了。她气得一拍桌子,指着秀珍骂道:“你个胳膊肘往外拐的东西!你们就留着她吧,养她一辈子,看你到时候好不好受!”说完站起身气冲冲就走了。
2. 宿命
太阳逐渐西沉,西津门、镇南门却涌进了越来越多的百姓,其中有不少老弱妇孺,慌慌张张大多随身都携带着包袱,都是听说水西边又来了山匪,城里有亲戚可奔的心里倒还镇静些,没有着落的着急忙慌也想着先进了城再说。
县衙、府衙内也都聚集了一群青壮年男子,或多或少受了点伤,都在叫喊着山匪无法无天,求青天大老爷做主。王保君也在府衙里头,脸上都是淤青,正无头苍蝇一般不知向谁求告。知府邢洵已大概清楚是四会乡遭了大伙土匪,他一面安排书吏来录口供,了解具体情况,一面派人去知会兵备道衙门和卫所,请求派兵追剿。
四会乡村民口述几乎都是被抢了多少粮、多少钱财和牲口,轮到王保君,书吏问道:“四会乡哪一里的?什么名字?被抢了些什么?”王保君急道:“小的是云泉乡夏府里的,叫王保君。”
那书吏疑惑地抬起头问:“云泉乡也遭劫了?”
王保君老实地摇头:“没有,咱们村离四会乡不远,但没遭劫,是周姑娘,我请她去给我儿子看诊,将近午时我送她回来,才出村口不远就有几个人跑过来,对我一顿拳打脚踢,给周大夫套上麻袋扛着就跑了,我爬起来追在后面,还没到四会乡,就被四会乡逃跑出来的乡民冲散了,我打听了也没有其他人被抓,不知道为什么要抓周姑娘?”
书吏愣了一愣:“哪个周姑娘看诊?仁安堂的?”
王保君忙道:“对对,就是她,求求大人快派人去找找,都怪我把她喊出城,要不也遇不到这事,求求大人!”
那书吏这才反应过来,急忙对一旁的皂隶道:“你赶快去告诉县衙的张进一声,他妹妹被山匪劫走了!”
周梨被拦腰扛了一路,头昏脑胀,又猛地被卸在了船板上,药箱在一侧狠狠杠到了她的腰,她在摇晃中挣扎着撑起麻袋坐了起来,只感觉身边来来往往几个人不停往船上搬东西。
“这里怎么还有个人?”周梨听到面前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那个扛她的山匪回答:“禀将军,这是给二大王物色的压寨夫人。”那“将军”怒道:“大王吩咐了这次来只是给新来的个狗官一个下马威,不要抢良家妇女!”
“这是狗贼秦皓的相好,他杀了咱们那么多兄弟,抢他一个相好怎么了?二大王不是总嫌他那几个夫人粗鄙,说要找什么通文墨的,这个送过去准得他欢心,说不定您也能升个总兵、都督当当。”
“将军”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转身下了船。周梨原本以为她只是被随手掳的,这样听来,是刚好被认识她和秦皓的山匪撞上了?这么巧吗?掳她的几个人她都没见过。又或者她早上出城就是在计划中的,王保君吗?可他儿子确实吃坏了肚子,病得可怜,如果只是为了把她骗出城,实在不需要真病。
正想着,一片嘈杂中夹杂着摇橹声起,船离了岸溯流而上,她的心七上八下地随着船摇晃着,她抱住身旁的药箱,努力让自己镇静些,好在到达目的地前,她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这伙土匪大部队沿着陆路回山了,剩下十几个人押着两船抢来的钱粮,要从水路运回。他们这一伙五六百人从幽州出劫,一路到永州如入无人之境,遇到两队民壮,一看他们人多势众便四散奔逃了,卫所的官兵这时候估计开始出发追击他们了。
夕阳的余晖洒在乌江江面上,波光粼粼。周梨在的这条船不大,有七八个山匪,刚开始他们还有些担心被官兵追上,随着船渐渐逆流驶进江心,快到达幽江与乌水交汇的三江口时,明显都放松下来,除了驾船、生火煮饭的,还有几个开始坐在船头吹嘘自己这次出劫如何勇猛,远看着倒与江上其他船只没什么区别。
正聊得热火朝天,其中一个不自觉往船篷里看了一眼周梨说道:“葛大富,你们抓的莫不是个哑巴吧?这一路连个声都没听见。”葛大富道:“滚你娘的!”另一个也道:“这都到江中央了,还麻袋捆着干啥,咱几个大老爷们还能让个娘们跑了?快解开让兄弟们也看看是什么货色,要是二大王看不上眼的,不如便宜了兄弟几个!”
其他几个听了也猥琐地哈哈大笑起来,都起哄要去解麻袋。
葛大富笑骂了声,也跟着走过去,一人手快先掀开了麻袋,当下太阳已经完全落山,篷内更显得昏暗,几个人都凑近了才看清,这姑娘柳叶细眉,正睁大了一双圆圆的眼睛瞪着他们,一张鹅蛋脸,皮肤白皙,鼻子小巧却高挺,头发虽凌乱却更显得楚楚可怜,神情甚是冷傲,确实好看。
其中一人吹起口哨,其他几人都跟着浪笑,一个色胆包天的道:“这样的好货色,就让咱们先尝尝鲜,快活快活吧!”
另一个附和道:“就是,这船要走个两天,没劲得很,哥几个轮着来!”
说完几人又是一阵大笑,那葛大富正准备出言阻止,可那手快的已经摸上了周梨的脸,周梨浑身一颤,耐住恶心之感,突然对他们笑了起来,几人不觉看着她一愣,周梨右手趁机从背后闪出,迅速朝这几人的眼睛处挥撒了一把石灰粉,几人眼睛瞬间被灼伤,全都捂着眼睛叫喊起来。周梨抱起药箱站起身,却被一人挣扎着拉住了左边袖子,她一脚踹向那人胸口,伴着衣料撕裂的声音,那人握着被撕下的衣袖向后倒去。
周梨立马向船尾跑,做饭的两个人听到篷内的动静正往里跑,她抬起手使劲将药箱砸向来人的脑袋,那人猝不及防被砸破了头,跌倒在一边,后面跟着的一把抓住周梨的右手,没想到她左手还拿了一只簪子,此刻正狠狠地扎进了抓着她的手腕上,那人也不禁疼得松开了手。
周梨趁着这个间隙钻出了船篷,可那摇橹的又冲了过来,周梨没有半点犹疑立马向江中跳去,摇橹的堪堪又扯住她的左袖,拉扯间一整个里衣袖子又被扯了下来,周梨趁势跌入了江水中。
摇橹的抓着一截衣袖趴在船沿上向江中望去,天色昏暗,他半晌都没有看见人落到了哪里,江面上只能模糊看清一只不久前跟他们相遇的小船,顺流而下也已渐行渐远,他回头看那几个受伤的,才跌跌撞撞摸出来,不是叫喊着寻水洗眼睛,就是在流着血,这只船才刚从三江口驶入上幽江,另一只船本来就在他们前面,这一闹腾他们这只船已经在下行,离得更远了些,似乎也没听见这边的动静。
周梨潜在水中顺流游出了好一段路,才仰面将口鼻露出水面换了一口气,又继续潜入水中,如此反复,待她探出头回看时,已经看不见那只船,月光很暗,天已经彻底黑了,似乎并没有人来追她,她这才松了口气。
可她身处的水面明显比刚下水时更湍急些,她不了解这里的水况,也没有力气再游很久,环顾四周,除了茫茫一片奔流的江水,就只剩一望无际的黑暗,她不禁苦笑,此情此景何其相似,从被抓到跳下船,她都没有特别恐惧,但此时无助与悲凉像潮水般涌来,仿佛转瞬便能将她淹没。
就在这时候,前方不远处亮起了两只火把,黑暗中的火光,似乎怕人看不到,还交相挥舞了起来,将她回忆的晦暗一点点驱散。她没有再多想,只奋力朝着火光游去。
火光所在的乌篷小船上,举着两只火把的平安一屁股坐在了船板上:“累死我了,我这都挥半天了,真能看到吗?”说着张开双手将一只火把递给旁边的程顺:“你也拿一只,我手都酸了。”程顺接过火把,探向船外水面照了照,回身问道:“大人,还点着吗?怕落水的人没来倒引来了歹人。”
顾临注视着水面道:“再等等。”在他身边的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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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也开口说:“那姑娘还不知道会不会水,可能就是寻死的。”平安听他这么一说,突然觉得有点凉嗖嗖,举着火把悠悠道:“那我岂不是在招魂?”正在这时一只手搭上了他面前的船沿,吓得他尖叫了一声,往后挪了挪,差点没抓住火把。
周梨手得了力,一使劲让上半身出了水,右肩膊顺势趴在了船沿上,左手伸出却没找着着力点,程顺伸手准备拉她一把,但瞧见她左臂赤裸,不自觉便收回了手,周梨正狼狈挣扎之际,顾临上前一步蹲下身,握住她左手用力一拉,周梨一整个便翻上船,还没待她反应,身上已经多了件衣服。
她撑起上半身抬头看去,顾临脱了外衣给她披上,正半蹲着看她,火光影影绰绰,周梨看到眼前之人眼眸澄澈、清亮,却闪烁着悲悯,她裹紧了顾临的外衣小声道:“多谢!”随即站起身,仔细整理了一下,又向众人福了福:“多谢各位相助。”
平安这时才尴尬地站了起来,同程顺、马齐一起随顾临拱手还了礼。
这只小船比周梨跳下来的船还要小一些,船上除了这四人,还有一名船夫。
顾临请她入了舱内,吩咐平安拿了干帕子和茶水糕点给她,待她擦干了头发整理好,顾临也入内坐下,倒了杯茶水递给她:“姑娘先喝杯茶暖暖身子,船家说不久便能到五总码头,到时候让平安给你寻一套衣服换过。”
周梨接过茶杯喝了一大口,抬眼道:“劳烦公子了。”顺便仔细打量了顾临一番,他已经换了一件青色氅衣,头戴方巾,一副儒生打扮,身姿瘦削却挺拔,也就二十几岁的样子,浓黑长眉,一双丹凤眼,鼻梁挺直,嘴唇薄而坚毅,自有一身清贵气质。
周梨低头又喝了一口水,笑想:“这便是话本里的偏偏浊世佳公子,姑娘们的春闺梦里人吧?”随即惊觉自己在这种境遇下还能有这种想法,食色性也,诚不欺我!她放下茶杯,只觉饥肠辘辘,这一天只早上吃了些,正准备伸手拿些吃食,顾临已经提袖将碗碟放在她面前,周梨又抬头看了一眼便自顾自吃了起来。
顾临一直安静地等着她吃完才问道:“不知姑娘家住哪里,今日因何遇险?”
周梨答道:“我住在永州城里,今日出城意外被山匪所掳。”
顾临说:“我们正好也去永州城,姑娘如不介意,可与我们同行回城。”周梨再次道谢,顾临紧接着又问:“只是这城郭附近也有匪如此猖獗吗?”
周梨摇头:“从前也是离得远的乡县里闹匪,这伙山匪大约是幽州过来的,我听到是因为朝廷新派了官员过来,他们想示个威,毕竟前任巡抚就是因为匪乱太过辞官了,后面派来的也压根没敢来上任。”
平安听到这话在舱外探头道:“岂有此理,大人……”可话还没说完就住了嘴,缩回了脑袋,周梨有些疑惑。
顾临接着问道:“他们掳了很多人吗?”
周梨又无奈地摇头:“他们抢了很多东西,但人似乎就掳了我一个。”
顾临有些意外地看了看她,周梨却问他:“公子是看到我跳下水了吗?”
顾临点了点头说:“我们从乌水过来,在三江口遇到你们的船,听到陆续几声喊叫,就看到你跑出来跳下了水,后来便没有了动静,我想你定是会水在自救。只是你是怎么逃脱的?”
周梨轻描淡写地说道:“我随身带了石灰粉防身,伤了几双眼睛,砸破了一个脑袋,又用簪子扎穿了一只手臂,侥幸就跑出来了。”
平安几人在外头听了,都抬眼交换了下眼神,仿佛都在说:这女子倒是蛮得很。顾临却低头不语,敛眸沉思起来。
周梨只道这些儒生君子大抵是不能接受女子如此凶悍的,也不在意,又拿了块糕点吃了起来。
3. 奔逃
船慢慢向五总码头靠拢,这是永州境内的一个小码头,依山傍水,到永州城只有两个时程的水程。
程顺打听了今日山匪出劫并没有到这,倒是有一队官兵不久前才从这里经过,周梨跟着顾临下了船,同程顺一起进了一家客栈,马齐和船夫留在船上看顾行李,平安被打发了去找成衣铺。
这几日来往船只本就不多,这个时辰客栈内只有两桌客人在饮酒谈天,周梨虽穿着男装,但和顾临走在一起,旁人只道是他家女眷,也只多看了两眼。
顾临拣了一张桌子坐下,周梨也跟着坐在一旁,虽已是秋日,幸而还没有凉意,一阵穿堂风伴着桂花香吹过来,周梨的衣服虽然还有些湿,却并不觉得冷。
程顺去跟店家要了几间房,点了几个菜,四下仔细看了看,似乎没什么异样才立在顾临身后,顾临示意他坐下,他抱拳称“是”,在桌边正襟危坐。
周梨看那行事做派一点不像寻常随从,倒有些了悟。
不多久饭菜上了,平安还没有回来,顾临让程顺先送些到船上,程顺有些迟疑,但整个码头都风平浪静,来去也快,便匆匆提着食盒去了。
顾临请周梨先用饭,周梨道:“我刚刚茶水吃得太多了,先去方便一下,等他们回来再吃吧。”顾临点点头,唤来店小二引着周梨去了后院的客房。
后院桂花香气弥漫,周梨闻着只觉沁人心脾,去客房收拾完后,便往香气浓郁处寻去,想摘几枝来掩一掩身上江水的味道。
走过一段蜿蜒石板路才看见桂花树倚着后门而立,她正要走过去,却听到一个声音从旁边的客房传来:“我看着他们进的客栈,怕他们起疑,才特地绕进后门来通报的。”
周梨顿时警戒心起,此时另一个声音响起:“南安过来的,年纪也对得上,八成就是。”
周梨一听这声音,立马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是那个“南将军”!他竟然没有跟着船走,还潜在这里做什么?
那个南“将军”接着说道:“宁可抓错也不能放过,再没有这样的运气了。你先带几个人绕去前门堵着,挡住那个随从,我带人直接冲进去抓人,官兵现在往西南去了,我们抓住人后直接从后门往北撤……”
周梨听到这怕他们突然冲出来,屏着气悄声往回跑去,快到客栈大厅时,她担心周围还有眼线,吸了口气缓步走到顾临身边,附耳小声问道:“你是来上任的巡抚吗?”
顾临抬眼意外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周梨继续小声道:“后院有匪,马上跑。”说完拉着顾临的手就往门口跑,果然才出门,便有一个人从右边冲过来抓住了周梨的胳膊,顾临停下来一脚将那人踹倒,两人继续向码头方向跑,可计划来堵前门的几个山匪已经提刀向这边跑来,堵住了去码头的路,顾临和周梨立马掉转头,向西南方向跑。
冲进大厅准备抓人的南“将军”,没看到人也跟着追出来,一行人前后八九个提着刀,看到的人也都四散躲避。
顾临和周梨拼命往前跑,幸而今夜一片漆黑,客栈周边点着灯,还能看到些,跑出一段后,二人也只能看到对方模糊的轮廓,后面的山匪去拿了几只火把,离他们更远了些。
但四周似乎都是荒芜的,没有可以藏身之处,顾临边跑便问:“长洛巡检司是不是在这个方向?”
周梨喘着气答道:“是,要翻过前面一座小山。”她在永州待了六七年,这里还是知道的。顾临说:“好,我们先进山。”
这座小山不高,但山路总是崎岖的,尤其是在漆黑的夜里,可这些对于现在的顾临和周梨来说,都成了最好的屏障,且敌在明我在暗,二人艰难爬到山顶,看着山腰零星散着的火把,才终于长舒了一口气,略微休息了一会便又开始往下走。
上山艰难倒还稳,下山却是艰险,顾临在前周梨在后,举步维艰,虽然特别小心谨慎,周梨还是不幸一脚踩空从一侧滚了下去。顾临听到声响,伸手去抓却没有抓到,只辨明了大概方向,寻了过去。
周梨滚到一个缓坡上停了下来,她的腰本来下午就被药箱杠到,本来不觉得多疼,这一滚下来就感到一阵酸疼,脚腕也疼得厉害。
她突然感到筋疲力尽,只躺着不想再动,可又听到顾临在附近小声喊道:“姑娘!”她无奈爬起靠着山壁坐着,小声回应道:“我在这!”
不一会儿,顾临找到了她,看她坐在那揉脚腕,轻声问道:“受伤了吗?”
周梨道:“嗯,脚扭到了。”
顾临往山顶看了看,那伙人还没追来,便蹲下来道:“我背你下山。”周梨看着他略显文弱的身影迟疑道:“你确定在这山路上能背得动我?”顾临倒认真地背过身去,拍拍自己的肩膀道:“先上来试试。”
周梨顿了一顿道:“公子……大人,你先走吧!他们未必能发现得了我,你跑了说不定我就安全了,毕竟他们要抓的只是你。你背着我到时候谁也逃不了。”
顾临回头道:“你也知道是说不定,你一个和我一起出现的女子,若单独被他们抓住,会是什么下场,你应该很清楚。如若一起被抓,目标是我,你倒安全点。”
周梨看他眼神坚定,正打算爬上他的背。突然一只大狼狗窜到他们面前,冲着他们狂吠。
周梨最是怕狗,吓得忙抱头往后缩,大狼狗见状更是要上前撕咬的样子,顾临看着狗异常凶狠,估计也打不过,情急之下只能扑过去护住周梨,背对着大狗挡在外面。
那大狼狗却没有近身就被喝止了,有几个官兵举着火把近前喊道:“指挥,这里有人!”
秦皓几步跨过来,看见有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似乎黑暗中才适应火光,那男子回过头抬手挡住眼睛朝他们看来,里面的女子也微微抬起了头,他看清后惊喜地道:“阿梨!”接着又上前一步推开顾临,在周梨面前蹲下,看她蓬头垢面、衣衫散乱,身上披着的一件外衣,已经滑落一半,一只手臂裸露在外,他立时拔刀抵在顾临脖子上。
周梨站起来想推开秦皓,可脚腕疼得厉害,又跌了回去,只得伸手挡在顾临前面喊道:“你做什么?”
秦皓不解地看着周梨,顾临看他二人情形,意识到来人并不是因为认出他的身份才拔刀,指着旁边正十分安静的狼狗道:“误会,是这只狗要伤人。”
周梨这才想明白这是哪一出,忙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是他救的我!”秦皓正怒火攻心,似乎听不进他们的话,依旧横着刀。
周梨回头看顾临的脖子已经渗出许多血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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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语带哀求道:“宏文,你先把刀拿开!”
秦皓听周梨这么喊他,才回过神,慢慢收回刀。
周梨从中衣上撕下一块干净的布叠起来,给顾临捂住脖子:“还好,伤得不是太深。”
顾临轻轻嗯了一声,伸手将周梨肩上的外衣掩了掩,又收回手自己按住布条,周梨松开手,低头望了望身上的衣裳,心中动容,又担心地看向顾临的伤口。
秦皓看在眼里,正要开口问她发生了什么,突然有人报:“指挥,山上有动静。”
周梨忙接道:“是追杀我们的,跟下午掳我的是一波人。”
秦皓听了转头对身侧的士兵吩咐:“你们两个先送他们下山找县衙的张进,其他人随我继续上山!”说完看了一眼周梨,便带着几十人和那条大狼狗往山上去了。
留下的士兵一胖一瘦,那个胖士兵举着火把道:“二位,请走吧!”
周梨先站起来走了一步,疼得往旁边一歪,顾临正站起身一手扶住了她,那个瘦士兵见状准备去背她,胖士兵却拦住他:“可不敢,仔细大小姐知道扒了你的皮!”然后指着顾临说:“你来背!”
顾临又矮下身让周梨上来,周梨犹豫:“可是你受伤了。”顾临道:“我伤的又不是腿,不要紧,你刚好帮我捂着伤口。”
周梨只好趴上他的背,右手环住他的脖子捂住伤口,左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由他背了起来。
两个士兵一前一后举着火把,下山虽难,现在到底能看得见,稳当了许多,几人寂静无声专注前行。
周梨却思绪飘渺起来,她闻着顾临身上淡淡的檀香味,仿佛进了父亲的书房,桌上的炉烟袅袅升腾,父亲提笔站在书案前笑着向她招手。忽然又晃晃悠悠来到一棵大树下,母亲抱着弟弟同她坐在秋千上讲故事,她转头想看清母亲的脸,却始终模糊一片……
顾临终于踏上了平路,略感轻松些,才发觉左肩被浸湿了,周梨正靠在他肩膀上似乎睡着做噩梦了,他想着这姑娘这一天的际遇,也确实太惊险了,但看她右手还紧紧给他捂着伤口,不禁有些好笑。
在平地上还没走上一段路,迎面便跑来几个人,两名士兵向他们拱了拱手道:“秦指挥让我们把人给你们带过来。”
周梨听到说话声,清醒过来,却发现自己靠着的肩头湿了一片,正十分尴尬,张进已跑过来问道:“阿梨,你受伤了吗?”
她趴在顾临背上笑道:“哥,我只是扭伤了脚。”
张进看到她那一瞬总算大石头落了地,松了口气,再看这二人的情形不禁问:“这位兄台是谁?秦皓人呢?”
周梨看了看顾临的似乎伤口没再流血了,便收回了手,让顾临将她放了下来,张进看她都站不稳,走上前扶了一把又问:“这还挺严重呀,究竟发生什么事啦?”
周梨看顾临对她微微摇了摇头,明白现在不便表明他的身份,只回答道:“说来话长,秦皓现在上山捉匪去了,是这位公子救了我,现在他的伤要处理下。”
张进已注意到顾临的脖子,向顾临道谢后说道:“前面就是巡检司,那里总备些伤药,我们先往那里去吧!”
周梨和顾临都点头称好,张进便又背起周梨,一行人往巡检司走去。
4. 伤口
今日永州周边山匪出劫后,永州城内府衙、县衙、兵备道衙门和卫所都采取了行动,但却各行其是。
因为府、县衙门归布政史司管,兵备道道署衙门是由按察使司驻守,卫所又是由督指挥使司统领,巡抚衙门又空缺,可谓一盘散沙。
山匪早在长洛巡检司上游一个荒芜的岸边停靠了两只船,劫完四会乡后,绕道将打劫的大物件都运到了船上,这么大动静,巡检司是肯定发现了的,但他们由县衙下设巡检各个要道,不过三十来个民兵组成,哪里敢去正面交锋。
张进本是县衙的捕头,获知周梨被掳的消息后,求了知县领命去四会乡探查情况,同府衙的人一起追寻到长洛巡检司附近,又遇到了卫所派来的秦皓,从巡检司民兵那里得知,山匪似乎留下了一些人又隐匿了起来,他们才在周边巡查,正好就遇见了周梨。
巡检司的一间房里,周梨正坐在顾临对面准备给他清理伤口,她在路上大概跟张进交代了她的遭遇,但隐去了顾临的身份没提,只说山匪是追着她的。到了巡检司,她让张进去寻了水和伤药等物,便把他支走去和巡检司、卫所还有府衙的人周旋。
顾临看她将盐倒入清水中,拿了干布浸湿在他伤口上轻轻擦拭,盐水渗进划开的皮肤里,阵阵刺痛让他不自觉往后缩。
周梨却用力按住了他:“大人,僭越了,伤口必须好好处理!”
待他慢慢适应了些,又换了条干布浸湿再擦拭了一遍,而后打开一罐金创药闻了闻,蘸取了些,边抹伤口边道:“这是巡检司常备的伤药,不是很好,大人先用着,回去城里再换好些的药。”
顾临抬着头嗯了一声,目光所及只有她细长的眉和圆亮的眼,仿佛全部注意力都在他的伤口上,专注至极,抹好后她又转身剪了一块细布给他包裹上,动作娴熟,很快便收拾妥当,而后拿起烛火凑近检查一遍,却又看见顾临肩上深色的一片,周梨惊觉自己刚刚好像做梦哭了,立马红了脸,不自在地把凳子往后挪了挪,不再看顾临,自顾自拿起一瓶药酒去抹受伤的脚腕。
顾临笑着低头拍了拍肩膀,问道:“你学过医吗?”
周梨边抹便答:“是啊,我在仁安堂药铺做工,学了点皮毛,今天就是出城去看诊被掳的。”
说着突然想起什么,又没抓住,转而又想到顾临被追杀的事情,不禁问道:“大人,您来这上任有哪些人知道?”
她把她偷听到的话转述给顾临,继续道:“邸报上只说新任巡抚本月到任,其他一概没写。他们怎么猜到是您的?我还以为要从京里派来一个老头呢!”
顾临道:“我从广东过来,一路贼匪众多,吏部怕消息传出,我路上就会被截杀,故而特意没写我姓名。如今看来贼匪勾结的势力恐怕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还多谢姑娘机警,否则我生死难料,还连累了姑娘。”
周梨本意只是想把情况告诉他,提醒他留心,没想到他这样认真跟自己解释还道谢,实在有些汗颜:“若不是救了我要给我找衣服,大人也不会在码头停留,脖子也不会受伤,我本是因,幸而未铸成恶果,大人不怪罪,我已经感恩戴德,就不要再抬举我了。”
顾临摸着脖子笑道:“一点小伤而已,不碍事。”
周梨看他一副温润君子模样,没有半点官架子,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会派他来任这样棘手的位子,但也不便再多问。
她处理好脚伤,端正坐好对顾临道:“刚刚人多眼杂,我没及时向秦指挥表明您的身份,还请大人不要责罚他!”
“不会的,一场误会。你思虑周全,各衙门可能都有贼匪眼线,越少人知道我越安全。”
周梨有些尴尬:“大人想多了,刚刚的情形,我只是怕损了大人清誉……”
顾临疑惑地看着她,她却转而道:“大人,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但现在几个衙门都有人在这,您还是跟他们一起进城比较安全,就说是来访友的。”
“好。”顾临点点头,又想起来问,“姑娘叫什么名字?一路过来竟没顾上问。”
周梨觉得没有通报姓名的必要,毕竟以后也不会有交集,可此刻也只好说:“我叫周梨,庄周的周,果梨的梨。”
正想着要不要也礼貌地问下这位大人名讳,就听到有人回来了,接着门被推开,张进领着程顺和平安走了进来。
他们从客栈逃跑后不久,程顺和平安前后脚回了客栈,得知情况后急忙一起向西南寻来,在山上逮住一名被卫所官兵追击的山匪,与官兵交涉后知道顾临他们已去了巡检司,便随同押解山匪的官兵一起下山来寻。
程顺进门看顾临没什么大事,放下心来请罪,平安却是跑过去顾临身边,焦急地问他脖子怎么了,顾临对着他小声说了几句,他才安静了,又走到周梨身前把背上的包裹递给了她,而后顾临起身走出房门,程顺和平安也跟了出去。张进看周梨打开包裹拿出一件衣服,也会意走了出去,带上了房门。
周梨坐着马车回到城里,已近晌午,她先一步让张进去仁安堂报平安,更紧要是拿治创伤的药给顾临,她掀开车帘,只瞧见平安接了药瓶道谢,却看不见另一辆马车里的人,她放下帘子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反正不会再见了,又何必在意。
回到白衣巷家中,巷子里竟围满了人。郑氏一夜没怎么合眼,见到周梨回来一身狼狈,伤心了好一阵,秀珍好说歹说才把她扶回房补眠,又去给周梨烧水梳洗。那边张进已自行洗漱换了衣裳,要去衙门点卯,出门前又去周梨房间嘱咐了两句。
秀珍提着热水出了厨房,看见他从周梨房间出来,正想上前说两句话,可张进已快步走出了院门,她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
午后,秀珍才哄了两个孩子睡着,就听着张兰在外面喊:“娘,我回来了!”秀珍轻手轻脚走出去掩了门,对张兰道:“姐姐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娘昨晚一宿没睡,这会还没醒呢!”
“我本来打算晚点再来看看的,但我心里急得慌,索性午时一过就把面馆关了。”张兰提着一个食盒递给秀珍,“阿梨呢?是回来了吧,到底怎么回事?”
秀珍有些委屈地说:“阿梨还睡着呢,进哥回来也没跟我说一句话,我也不清楚。”
张兰拉过她的收拍了拍:“阿进是忙着去县衙了吧,又不是故意不跟你说话,你呀,就是心事重!”
“是阿兰来了吗?”郑氏听到声音下床打开了门,“怎么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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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不忙啦?”
秀珍问道:“娘,您醒了,现在用饭吗?姐姐带了吃食,您刚好一起吃点。”
郑氏点头道:“我就在这石桌上吃,透透气。”
张兰走过去挽住她向树下的石桌走去:“今日不忙,我刚好回来看看。”
郑氏叹了口气:“阿梨还没醒吧?这可怜的孩子!你也是听说了吗?”
张兰扶着郑氏在石凳上坐下:“我在面管听客人说到有个姑娘被掳走了,我听着像阿梨,就急急回来了,还没到巷口张阿婆他们就告诉我阿梨已经回来了。”
“昨天下午开始邻里都传遍了,她被山匪掳走了,现在就算回来了,外面肯定也传得不好听!”
“嘿,你管那些人瞎说呢!”张兰在旁边坐下,“阿梨定不会在意的!”
郑氏语重心长道:“她婚事本就坎坷,前几日陆家来提亲,我还道总算要转运了,可她就是不愿,我早上才把婚事给回绝了,她下午就出事了。她都这个年纪了,再被指指点点,到哪里还能嫁得了好人家?”
张兰气愤道:“那就不嫁!我家阿梨谁都配得上,哪里轮得上这些人乱嚼舌根子!”
“你都多大年纪了,还说这傻话!”郑氏大声呵斥女儿,“女子不嫁人,将来怎样过活?老了又去依靠谁?”
张兰看老太太有些激动,努力让自己平心静气地道:“阿梨是我妹妹,将来我有人依靠,她自然也会有人依靠!何况现在也没怎么着,被掳难道是她的错吗?通情达理的人家断然不会信这些风言风语的。”
“姐姐,你们小声些,别吵醒了阿梨。娘也不要再胡思乱想,到时候病又重了,我看阿梨回来也笑嘻嘻的,挺好的。”秀珍端了饭菜进来摆在桌上,“姐姐又带了枣泥糕来,您用过饭再吃两块。”
郑氏又叹了口气,接过秀珍递来的碗筷道:“给阿梨留点,她最爱吃这个了。”
“有许多呢!”秀珍转头对张兰说,“姐姐,你也教教我做这些个苏州吃食呀,可儿、羽儿虽没在苏州待过,对你做的这些也喜欢吃得紧。”
“那有什么不成!”张兰笑答道,“转眼离开苏州都十来年了,最想的就是这些小时候的味道,可儿、羽儿肯定是随阿进了。”
笑语声飘荡在午后安静的院子里,周梨躺在床上睁开眼睛,枣泥糕是娘最爱给她和爹做的,她想起在顾临背上的那个梦,真切地就像身临其境。
在苏州那个有秋千的树底下,在檀香弥漫的书房里,弟弟调皮捣蛋,爹娘语笑晏晏,她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梦见过他们了,思念突然决堤,奔涌而来,她闭上眼,泪水还是止不住从眼角滑落。
院里郑氏边吃边问张兰有段时间没回来了,是不是很忙,云儿乖不乖,公婆身体可好云云。
周梨不禁又想起那年在家待嫁时,娘边督促着她绣嫁妆边教导她,到婆家要恭顺知礼,切不可如在家般骄纵,说着又抹泪埋怨爹把她嫁得太远,她还安慰娘,距离再远,只要有心,总是能回来看爹娘的,说不定她夫君当了官还能派在苏州左近呢,娘还笑她不知羞。
那时的她哪里知道,有些距离就是无法跨越,她要想跟爹娘话话家常就是再也不能了。
5. 怀疑
张进这日又回来得很晚,郑氏都已经歇息了。他抱着一双儿女嬉戏打闹了一番,秀珍在一旁笑看着,却又有一丝愁绪挥之不去,几次欲言又止,怕破坏了这欢愉的时刻。
还是张进察觉到了,把孩子哄睡后主动问她:“怎么了吗?心事重重的。今日家里来人了?我看厅里还摆着许多补品。”
秀珍终于开口道:“我娘今日又来了,还有叫杏儿的丫头,代她家小姐来探望的,拿了些补品。”
“舅妈有什么事情吗?”
“她领着陆家的徐妈妈来看阿梨的,也带了许多补品来。”
“婚事不是回绝了吗?”张进疑惑地问。
“我娘那日回去还没来得及回陆家,阿梨不就出事了吗?现在都知道阿梨被掳走了一天一夜,外面传得……”秀珍瞅了一眼丈夫,“有点不好听,徐妈妈就找到我娘,说阿梨是出门看诊被掳的,他们也有责任,好在人完完整整回来了,一定要来探望,话里话外还是想娶阿梨。徐妈妈走后,我娘说都这样了,陆家都不介意,不如就应了吧。”
张进道:“然后呢,阿梨肯定不愿意吧?”
“嗯,娘也劝了,她就是不愿意。”
“不愿意就不愿意吧,娘也是着急了,有什么好劝?”张进很是无所谓。
秀珍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本想让丈夫也去劝劝,但又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是这种态度,她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直心里像压了块东西似的,索性道:“能不急吗?我娘说的对啊,别人可不管流言的真假,哪里还有什么好人家愿意来娶阿梨啊?”
张进道:“那也要阿梨愿意不是?将心比心,你……”
“不要老拿我说事!”秀珍打断他,却又没什么好反驳,只得气道:“我当年猪油蒙了心!”说完自顾自爬上了床,不再理张进。
张进不知道她气什么,无奈吹熄了灯也默默爬上了床。
第二日上午,周梨坐在院里的石桌上教可儿写字,两人正专心致志,忽然伸过来一个小黑手往纸上一按又一按,可儿好不容易写了几个大字,瞬间被小手掌印遮去了一半。
周梨抬眼一看,羽儿正趴在桌边,一张满是墨汁的小黑脸笑嘻嘻,边按边念叨:“我也写写,写写。”
可儿气得把弟弟往地上一堆,羽儿毫无招架之力,一个屁股蹲坐在了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周梨忙踱过去把羽儿抱起来哄,可看羽儿哭得脸上更是黑得胡作一团,不厚道地哈哈大笑起来,秀珍和郑氏围过来也都忍俊不禁。
“外婆,舅妈,小姨,你们笑什么呢?”郭云提着食盒走进院子,笑声才停了下来,羽儿也止住了哭声,郑氏问道;“云儿怎么来了?今天学堂放假吗?”
“是的,外婆。先生今天告假了,我娘打发我送点吃的来。”郭云才十一二岁,面貌很像张兰,但又多了份机灵,羽儿听到有吃的,明显很有兴趣地朝着哥哥走了两步。
秀珍却一把逮住他:“先去洗个脸!”,在一片抗拒地叫声中把他拉走了。
郭云好笑地将食盒放到了石桌上,转而对周梨说:“小姨,我刚在巷口碰到有人找你,说是叫王保军,手里还提了一只鸡,我说来看看你在不在再去告诉他,要不要说你不在?”
周梨本来打算等脚再好些,是要去找他的,没想到他今日来了,她拍拍郭云:“你赶紧喊他进来。”
郭云应了声一溜烟跑了出去,周梨又对郑氏道:“舅妈,是那天喊我出诊的人,我就在这里见下他吧。”
郑氏点点头,一边拎起食盒,一边牵着可儿道:“走,去看看大姑姑又做了什么好吃的。”可儿一蹦一跳跟着祖母走进了客厅。
这边郭云已将人引了进来,周梨站起来笑着道:“王大哥,你怎么来了?我哥哥不在家,就不请你进屋了,这里坐吧。”
“不不,不坐了,我就来探望下姑娘就走,家里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您别嫌弃。”王保君明显有些局促,脸上青紫未消,拎着一只鸡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挠挠头道,“实在对不住,都是因为我才让周姑娘受了这样的灾祸。”
周梨打发郭云去倒茶后对王保君道:“这件事我思来想去都觉得蹊跷,你先坐下,我有话想问你。”
王保君这才不自在地坐下,随手将鸡放在了脚边,郭云端来茶放下就回了客厅,院子里只剩下周梨和王保君。
周梨问道:“王大哥,那日抓我的几个人,你见过吗?”
“没有见过,应当不是我们附近村庄的。”王保君摇了摇头。
“你们村附近还有别人被抢了东西吗?”
“没有,没有山匪去抢我们那,我就奇怪怎么那几个人好像在那专等着咱们一样,抢了你就直奔四会乡那边去了。”
周梨觉得更可疑了,想了想继续问:“那你们问到阿瑞到底吃过什么东西了吗?”
她那日问阿瑞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寻常的东西,他只说没有,但依周梨看来,阿瑞这种症状肯定是吃出来的,如此否认不知道有什么隐情,所以临走时还嘱咐了王保君媳妇,让她好好问问,以后断不可再吃。
“他娘说是吃了糖葫芦,因为他自小脾胃不好,我们都不怎么乱给他吃东西,何况家里又穷,也没什么好吃的给他。那日村里有货郎来卖糖葫芦,我没给他买,可他嘴太馋,偷偷跑出去一路跟着那个货郎在村子里窜,那人大概看他可怜,就给了他一串。他偷偷吃了才回来的,不敢让我和他娘知道,没成想晚上就吐了,就更不敢说了。还是他娘慢慢哄着,他才说了。”
“那个货郎以前也去过吗?”
王保君想了想道:“就最近来过两回,大概头回来就卖了不少糖葫芦,没过多久就又来了。”
“你们村还有其他孩子吃了糖葫芦不舒服吗?”
“有好几个买了糖葫芦的,但都没有事情,就阿瑞,大概就是他身体太弱了吧。”王保君看周梨出了这样大的事情还一直在关心阿瑞,更觉得有愧,“都是这孩子嘴馋,要不也不至于连累了周姑娘。”
“王大哥别再说这样的话了,再说我也没怎么样。”周梨确定一根普通糖葫芦不会让阿瑞遭这么大罪,她越发觉得有蹊跷,“这件事不怨阿瑞也不怨你,这只鸡你还是带回去,多生点蛋给阿瑞补补。”
“那可不行,你不怪我是你大度,你要不收下,我心里可过不去。”
周梨见他态度十分坚决,只得说:“那好,我收下。王大哥,你先喝口茶,我去去就来。”说着起身一瘸一拐回了房间,再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白色药瓶递给王保君:“王大哥,这个是治瘀伤的药,你有伤的地方都抹抹,好得快些。”
“用不着用不着,”王保君连忙摆手,“我皮糙肉厚的,糟蹋了姑娘的好药。”
“这是我自己做的,不值什么钱,跟你这只鸡比我可赚大发了。”周梨将药塞给王保君,王保君不好再跟她拉扯,只得接着:“那多谢周姑娘了,你好好养伤,我就先走了。”
“好,我也不留你吃饭了。慢走!”周梨目送王保君出了院门,将鸡提去了厨房。
秀珍利落地将鸡杀了放在盆里,倒了些开水,便拔起鸡毛来,周梨也端个小凳子挪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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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忙。
郭云走过来说:“小姨,书铺于老板问我你的书抄好了吗?好几个人等着买呢!”
“就那书还畅销得很呢?都在桌上,等我弄完这鸡,去收拾好给你,你刚好带给他。”
“那我自己拿吧!”
秀珍道:“这么着急干嘛,你不在这吃饭吗?”
“舅妈,我不在这吃了。”郭云边说边向周梨房间去,“我早点把书稿带回去给张老板。”
周梨笑道:“他给你什么好处啦?”
“他答应把那写三国的书借给我看。”郭云走进房间,见桌上放着厚厚的几摞书稿,便拿周梨日常装书稿的布袋子,一股脑的都给装了起来,出门招呼了声,一溜烟就跑了。
巡抚衙门在这深夜里,终于安静了下来,顾临仍坐在寝室桌前认真看着案牍,脖子上伤口处结的痂已然脱落,显出淡淡的粉色。
这几日他见了各司的大小官员,大概了解了永安辖内各个地方的人口、土地、兵力以及匪乱情况,晚上驻守安州的布政使司参议岭北道杨鸿才赶来汇报了永安的赋税,可以说要钱没钱,要兵没兵,却几乎县县有匪。
不仅如此,他翻了以往的卷宗,山匪似乎对官府的动向一清二楚,剿匪行动多半劳而无功,寻不到山匪位置,甚至还常常遭到山匪的精准伏击。衙门里有人通匪,显而易见。
平安送完杨道员回来,看顾临还坐在桌前,催他道:“大人,已经三更了,早点休息,明日再看吧!”
顾临头也不抬道:“就睡了,你先回去吧。”
平安清楚他如果回去了,他家大人还不知看到什么时候,也不答话,自顾自在一旁打开衣箱,取出顾临明日出门要穿的常服,忽然看到衣箱旁边的匣子,才想起来忘了提醒顾临抹药,那是那日进城后,那位周姑娘让张进追着拿给他的,匣子里面有个青色小瓷瓶,他已记不清叫什么羊脂膏了,旁边本还放了一锭银子,说是还衣裳钱的。
他拿起瓷瓶走到顾临面前道;“大人,快把药抹上吧。”
顾临闻言接过瓷瓶,问道:“抓回来的几个山匪问出什么了吗?”
“府衙跟卫所交涉了好几日,邢大人才把人带回府衙审问,今日马齐去问了,那边审出来说就是幽州来的,说得到消息知道朝廷新派了人来,他们大王让来给个下马威。”
“消息从何而来?”
“都说不清楚,来这里就是大王下令,那天是他们领头的突然得到消息说确定是从广东来,才分了几波人蹲守在附近几个码头的,但消息来源怎么审都审不出来。”
顾临放下卷宗道:“那为何只单单抓了一个人?”
“他们大王交代了这次要快速行动,不准掳掠妇女。周姑娘是一个叫葛大富的自作主张抓的,说因为是秦皓的相好,秦皓就是卫所的指挥,几年前剿匪杀了他们不少人,他捉了周姑娘要送给他们二大王,他们那位跑了的领头也就没管。对了,葛大富不是这次从幽州来的,他平时就在周边混迹。”
顾临打开瓷瓶,里面是白而微黄的软膏,有一股淡淡的草药香气,他抹了一点在伤口上,感到一阵清凉,沉默了半晌又问道:“咱们衙门里的人都查过了吗?
“我和程顺、马齐无事时都跟他们混在一起,旁敲侧击地问了些情况,没有发现什么特别可疑的,也好好威吓了他们一番,现在主动弃暗投明可以既往不咎,否则杀无赦,三班六房目前看都正常,就是有两人告了几日假了,一个是要娶儿媳妇,一个是病了。”
顾临点头,又拿起来案上的卷宗,不再言语。
6. 询问
周梨在家养了几日,郑氏再也劝不住,这日一早就拿了卷画出了门,走路还不太利索,但也无大碍了。
她走到墨远书铺时,伙计阿贵才刚开门,看到她老远便喊道:“周姑娘,不是听说你受伤了吗?那日到底咋回事就把你掳走啦?”
周梨走过去,没回他的话,只问道:“那日郭云拿来书稿给你们了吗?”
阿贵点头:“给了啊,拿来装好当天就卖完了,这本书真好卖,掌柜的让你们再多抄几本,他都想拿去雕版印刷了,但又怕钱花了,这阵风过得快,人又去看别的了……”
“那你有没有看到里面夹了张行书写的词?”周梨打断他问道,昨天夜里突然想起那日随兴写了一首词,但是房里找遍了也没找到,她想应是夹在那一堆书稿里了。
“没有吧,书是我装的,没看见呀。”阿贵挠挠头,“不过那日活多,我看你那书稿也是排好的,我装得也快,就没仔细看。”
“那你还记得卖给谁了吗?”
阿贵为难道:“那我哪记得住呀!是什么很要紧的东西吗?”
要紧吗?可能自己想太多了,周梨只好道:“也没什么,那我先走了,下次再拿书稿来跟掌柜的结账。”
“你手上的画不是卖的吗?”
周梨笑着摇摇手便向前走,按着杏儿给的地址,寻到井水巷的一家宅院前敲了门,一个老婆子开门将她引了进去。
周梨随着老婆子转进垂花门进到后院,大概来得太早,两个小丫头还在院里打扫,杏儿正端着一盆水走出正房,看到周梨惊讶道:“周姑娘,你这都好了?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我家小姐还没梳妆好呢。”
周梨还没回答,房里已传来一个悦耳的声音:“是阿梨吗?快进来!”
周梨对杏儿笑了笑,跨进屋内,有一股淡淡的沉香味将她包围,楚云坐在菱花镜前,还未施粉黛,但也难掩美艳姿容。一个丫头给她梳着头,她从镜子里笑看着周梨道:“哪有好人这一大早就敲别家门的?”
“我赶着上工去呢,杏儿说你们新搬来了这里,我看挺顺路的,就趁早来给你送个贺礼。”
“送礼还顺路,真没诚意。”楚云假意嗔怪,又伸出手来,“我来看看礼贵不贵重。”
周梨笑着把画轴放在了桌上道:“我可没钱,就给你画了几条小鱼,你回头慢慢欣赏,我来其实有事问你。”
楚云看了眼周梨,转而对旁边的丫头说:“你先下去,都等我唤了再进来。”
丫头走后,楚云过来拉周梨坐下问道:“你是不是要问陆家那个吴娘子?你是要嫁给陆志远了吗?”那日杏儿回来告诉她,周梨问起她是否认识吴娘子,她便起了疑心。
周梨颇有些惊讶:“你这是听谁说的?”陆家来提亲应当只是老太太来探探口风,没有几个人知道。
楚云斜睨着她道:“还想瞒着我?陆志远亲口说要娶你,你那日跟杏儿打听吴娘子,不是因为这事?”
“等会,”周梨更惊讶了,“陆志远亲口说要娶我?”
楚云点头认真道:“是啊,陈冕给我赎了身,在我们楼里摆了几桌酒,请了些生意上的朋友庆贺,刚好陆志远也在。都喝得有点多,就有人打趣陆志远,说他家吴娘子也是我们楼里出去的,他又一直不续娶,是不是打算把吴娘子扶正了,闹着也要喝他喜酒。他就说快了,不过对不住吴娘子,他娘给她相好了别的姑娘,过几个月就成亲。然后大家追着问是谁,可不就问出是你了。”
“什么时候的事?”
“初七。”楚云很笃定,因为这对她来说是特别重要的日子,“我那几日忙,正准备抽空问问你这事情,结果你就出事了。”
可初十周梨才知道陆家提亲的事情,当时就给回绝了,敢情陆志远是觉得她一定求之不得了,还没影的事就大肆宣扬,周梨心头火起,可转念又一惊,既然陆志远这样觉得,那么吴娘子肯定也一样。
周梨仔细琢磨过,被掳这件事情很可能是有人设计的。为什么葛大富他们几个不跟着大部队在四会乡,而刚好出现在云泉乡夏府里,还就掳了她没干别的事情。如果是故意蹲守她,那他们怎么能事先知道,她在山匪出劫这天会出城?师父怎么刚好就不在的时候,只认仁安堂的王保君就来喊出诊?
如果这些都是故意安排的,那么幕后之人必定很熟悉仁安堂的情况,跟师父喝酒的陆管事和李武都可疑,可他们和自己还有秦皓都没有仇怨。
其实话说回来,跟她能谈得上有仇怨的,也只有秦皓的夫人冯珂,但冯珂跟仁安堂没有任何关联。
思来想去也就吴娘子有嫌疑,药房的生意陆管事是要向她汇报的,所以周梨才跟杏儿打听,但她始终觉得吴娘子没必要这么做,毕竟只是陆老夫人有这个意思,她都还没应承,婚事八字都没一撇,吴娘子就算容不下她,也不该在这时候就如此费尽心机地设计她。
可如果他们都觉得这门亲事板上钉钉了,那吴娘子有这个心思就不奇怪了。
周梨对楚云道:“你跟吴娘子熟悉吗?她是什么样的人?。”
“她跟了陆志远的时候,我年纪还小呢,跟她不是很熟悉。就记得挺争强好胜的,舞跳得特别好,她不是那一拨里最好看的,但现在看是归宿最好的一个了,十七八岁就出了楼,陆志远虽有几房妾室,但只有一儿一女,都是是她生的,前几年陆志远的原配过世了,楼里都在传她要扶正了。陆志远是你东家,这些你应该都知道吧。”楚云又仔细看了看周梨疑惑道,“不过到底怎么回事?你不知道陆志远要娶你吗?”
周梨笑道:“我只知道是陆老夫人逼他娶我,没想到陆志远这么孝顺。”
“那你要嫁给他吗?”楚云眨巴着大眼睛。
周梨摇了摇头。
楚云没有得到肯定的答案,有些期待落空的感觉:“那你问吴娘子干嘛?我白高兴一场。”
“你高兴什么?你也觉得我就应该嫁给陆志远吗?”周梨有点不高兴,她以为楚云是了解她的。
“不是的,阿梨,你向来有主意,我高兴是以为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楚云连忙握住周梨的手解释,“我们都是没有双亲护佑的苦命人,我如今也算是有了依靠,我只是希望你也有好的归宿。”
周梨看着楚云已然眼泪汪汪,也握了握楚云的手安慰道:“我挺好的,我攒了不少钱了,我打算过段时间搬出来,就在你这附近赁个房子住,没事来给你做伴好不好?”
“你刚还说没钱送我礼呢!”楚云笑嗔着拿起丝帕擦了擦眼角,又道,“只是你一个女儿家出来住总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我也在舅妈家打扰这么多年了,又迟迟不嫁,总是给他们添麻烦的。”周梨说着站起身,“我要去上工了,你继续梳头吧。”
“好,你要经常来看我。”
“嗯,阿云,你要幸福美满,年年有余!”周梨又拍了拍楚云的手,出门喊了杏儿他们进去服侍。
楚云打开放在桌上的卷轴,几条小鱼栩栩如生,悠哉游哉跃然纸上。
永州城三面环水,顾临同杨鸿一行人穿着常服,自东南建春门出城经过涌金门直行至龟角尾,乌江与洱江在此汇流成邬江,一路奔流向北贯穿整个江西。他们途径的几个码头桥头,都熙熙攘攘,来往贸易不绝。
杨鸿看着比自己年轻十几岁的顾临,他正面对着龟尾角负手而立,衣袂翻飞,身形颀长瘦削,分明就一个文质彬彬的俊俏后生,实在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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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朝廷怎么会让这样一个人来接这个烫手山芋。
江西本就有巡抚,又设立一个永安巡抚,不过就是江西、福建、广东和湖南四省交界之处匪乱不断,这个职务说白了就是来剿匪的,前几任巡抚花费了巨大的财力、兵力都劳而无功,匪乱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前几年更有永县主簿死于剿匪战场,前任巡抚无力抗衡,竟递交了辞呈,未经朝廷批复便自行离开了。
如今又派一个这样年轻的官员,实在令他费解。今日他见完府学、县学的官员,便喊他一同来看城外的桥头码头,不知作何打算。
顾临看了江上来往船只许久,忽而转头道:“广东商贸大多由邬江转运内地,我查了安州府折梅亭抽分商税循环文簿,前几年每年均抽有过商税银万余两,这两年却倍少于前,杨大人可知内情?”
剿匪非一日之功,粮草兵饷都是巨大的军费支出,永安兵弱,以往剿匪多请广西狼兵来援,狼兵虽然凶猛,但土匪也狡诈,狼兵一来他们便边战边躲,狼兵一撤,他们又卷土重来,终究远水救不了近火,且狼兵破坏力极强,多有扰民行为,所以还是得靠自己的军队。
但府库没钱,当今皇帝荒淫,大兴建造行宫,国库空虚,永安连年剿匪都无成效,朝廷也不可能再给永安专门拨款,所以顾临上任虽千难万阻在等他,但他十分清楚,首先要跨过去的便是筹钱这第一道难关。
杨鸿没想到顾临才上任几日,竟已查得这么细,担心被问监管不力之责,急忙拱手道:“回大人,折梅亭税关由安州府管理,平日由典吏负责抽分,贪污徇私总不可杜绝。”
顾临继续道:“我来上任的路上,路过折梅亭,见有商船假托权贵之名,便免于抽税,我昨日查看文簿,册内记载简略含糊,只有某日抽银若干,不见开有某商人某货物,可见贪污舞弊之盛,杨大人请务必查清此中情况。”
“是,顾大人,折梅亭税关失于监管,下官也有责任。”
“我本意不在问责,”顾临转身指了指龟角尾,“只是想将折梅亭税关合并至永州关一并收税,匪乱之势愈加凶猛,战事一触即发,到时处处都需用钱,紧要关头,商税税银断不能放任如此流失,查明其中积弊,我据此才能向朝廷奏请移关至龟角尾,有巡抚衙门和岭北道监管,总要收敛些。”
杨鸿松了口气道:“大人英明!下官一定速速查明来报。”
顾临边往前走边说:“只有商税收入来供应军需,恐怕还是不够,还得从别处想想办法。”
“但是永安山多地少,且耕地十分贫瘠,连年剿匪,赋税本就过重,土地上是收不上多少税的。”
“自然不能,再增加土地赋税,更多的老百姓会抛弃土地,上山为匪,我的想法是从盐税着手,不知杨大人觉得如何?”
杨鸿觉得这位年轻大人可能对地方盐税不是很清楚,仔细回道;“普通商税是三十抽一,盐税是十抽一甚至五抽一,盐又是家家户户必不可少的,税额确实巨大,但安州、永州两府食广盐,盐税在广东南雄府就已经征过税,进入永安后便不允许再重复征税。”
“盐税所涉利益庞杂,永安若想要这部分税收,确实有些难,这个暂且放放,你先去查明折梅亭相关事宜为要。”
杨鸿领命先行告辞,顾临继续往前走,买卖的吆喝声、拉纤的口号声和脚夫们的交谈声不绝于耳,他仿佛在嘈杂声里看到了十年前,那时的他奉行“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意气风发,如今一样的景象,心境却已大不同。
可正当他陷在回忆里时,突然有人唤他,待他循声望去,却发现程顺已在几尺外将那人拦住,那人仍挥手笑喊着:“承川,是我!”身后的平安也激动地叫道:“是陈公子,是陈公子!”
7. 流言
陈冕刚刚从省城昌州回来,在码头上见到顾临时,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他们上次见面还是好几年前,顾临因弹劾权宦刘林被下狱,后来贬到徐闻那蛮荒之地,陈冕赶去见了他一面。
那时候的顾临落魄潦倒,几个月的牢狱折磨,身体也很不好,他十分不忍,极力劝顾临辞官算了,一个不入流的典史有什么好留恋,哪里能想到才几年时间,又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会已是正午,陈冕拉了顾临几个到西大门街的望月酒楼吃饭。这酒楼生意红火,包厢早已经被预定,陈冕一行人就在二楼临窗拣了两张桌子,陈冕、顾临二人一桌,程顺、马齐、平安和陈冕的随从陈前紧挨着在旁边一桌,离得远些还有两桌,已是吃了一阵子了。
陈冕熟络地点完菜后,总算略微平复了下激动的心情,这才指着顾临的脖子问道:“你脖子怎么伤了?”他早就注意到了,那伤明显是新添的,大概痂才脱落,显出淡淡的粉色。
顾临只道:“一点小伤,不碍事。”
陈勉指着斜下方一家铺子,对着旁边喊道:“陈前,去对面仁安堂买个丹参羊脂膏,那个祛疤好。”
顾临朝那牌匾看过去,料想说的就是周梨给的那个药膏,笑道:“已经抹过那个药了,要不也不会好得这么快了。”
“嘿,还挺快,你来这几日了?怎么突然就到这里来了?”陈冕这话一问出口,突然开了窍,望了望四周小心凑过去道,“你小子不会就是新来的抚按吧?”
顾临觉着这情境有点熟悉,又笑着点了点头。陈冕大笑叫好,又狠狠拍了顾临肩膀几下:“真没想到啊!”
顾临问道:“你最近如何?同嫂夫人可好?”
陈冕长他两岁,二人自幼在京城一起长大,后来各自回乡后也一直书信往来,十年前他还来这里庆贺陈冕成婚,新娘子知书达理,温柔贤淑,两人甚是恩爱美满,只是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子嗣。
“就那样吧,她总那般识大体,前几年帮着母亲张罗着又给我娶了房妾,我不喜欢,近来我又添了个外室,她知道了也没说什么。”陈冕叹了口气,转而问顾临,“你怎么婚姻大事还不解决?”
顾临垂眸苦笑:“你不知道我“克妻”名声在外吗?”
陈冕闻言又无奈叹了口气,这时店小二上了菜来,菜还没摆好,又上来一桌客人唤他点菜,是三个头戴方巾的儒生,两个年轻些的,大约二十多岁,一个年长些的看着快四十了,几人坐下点了些吃食便闲聊起来。
穿湖色衣服的年轻儒生道:“今日教谕他们是迎新任抚按大人去了吗?抚按到了?”
另一个胖一些的年轻儒生道:“吴兄你消息也忒不灵通,抚按大人都来几日了,今日才有空见府学的人罢了!”原来几人是府学的生员。
“惭愧惭愧!”那吴生员作了个揖,“那二位可知这位大人何许人也?”
年长的李生员道:“说起来倒是我惭愧了,这位新来的大人听说年轻得很,尚且不到而立之年。”
吴生员惊讶道:“什么来历?怎么这么年轻就身居高位?”
“听说是从广东按察副使任上来的,在那边颇有政绩,迁督察院左佥都御史抚按永安。”王生员小声道,“只是咱们这恐怕复杂得多,不知道这位大人能不能胜任了。”
陈冕正招呼着顾临吃菜,听几人如此议论,朝顾临挑了挑眉,顾临笑笑继续慢条斯理的吃饭。
李生员也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前几日抓的那几个山匪,审出来是幽州来的,这几日不光咱永州遭劫,隔壁南康、湖广桂东还有广东乐昌都有匪乱,这不明摆着做给新来的大人看的嘛!”
王生员接着道:“这些山匪最可恨的是,开始惑乱人心,对外宣称他们是反抗朝廷苛捐杂税的正义之举,不会伤害百姓,这次他们绑了乐昌的知县,劫了县仓和银库,煽动了许多百姓投匪。”
吴生员恍然大悟:“难怪听说这次四会那边也没有劫掠女子,只是富户损失的钱粮比较多。”
“也劫了啊!你又不知道吗?就是仁安堂的那个女医师。”王生员压低了些声音,“不过第二天人就找回来了。”
但尽管声小了些,有心听的还是都听得到,他们邻桌平安就竖着耳朵,把每个字都听进去了,他转头看程顺和马齐还有陈前,几人也不动声色地在听。他们后面上来的两桌客人,明显也被这话题吸引了。
吴生员道:“还有这事?怎么找回来的?那女子没事吧?”
“怎么找到的就不清楚了,只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被山匪抓走那么久,能没有事吗?”王生员一脸意味深长,“刚路过仁安堂我还特意看了看,没见着她。”
顾临皱了皱眉,看了几人一眼,年长的李生员急不可耐地道:“你们还没听说吧?前天卫所里闹翻了天,就是因为她!”
王生员忙道:“怎么说?”
“人是卫所秦指挥带人找回来的,他夫人知道了跑去卫所大闹了一场,绑了几个跟去的士兵,逼问出了经过。”李生员顿了顿,一脸坏笑,“听说场面十分精彩。”
“卫所把人找回来了不是好事吗?那位夫人闹什么?”吴生员奇道。李生员抹了抹胡子:“这就说来话长了。”
“别卖关子了,快点说!”王生员的好奇心起,二楼的其他客人也都被吸引了注意力。
“这件事当年闹得沸沸扬扬,卫所上下应该都知道。我家舅爷也是卫所里的,所以略知一二。”李生员喝了口茶,问道,“你们可知道永州卫指挥佥事秦皓?”
吴生员这回倒点了点头:“有所耳闻。”
王生员也道:“听闻他伯父是江西都指挥使,他本来只是永州卫一名总旗,五年前山匪攻打南康、永州,永县主簿战死,倒是他杀匪无数,凭军功升了千户,又被永州卫指挥使冯仑看中,将女儿嫁了他,短短几年,已是正四品指挥佥事了。”
李生员笑着道:“说到正题了,他本来想娶的就是被掳的这个女医师,但都指挥使和冯指挥使把婚事定了,不由得他不从,最后还是娶了冯家小姐。”
“那女的出身本来也够不上做他正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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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生员问道,“娶来做妾不就两全其美了?”
李生员答道:“秦家子侄众多,秦指挥幼年丧父,本来也不被他伯父看重,只在卫所混了一个小小总旗,女医师嫁他也不算太高攀。只是一下有了军功,身价便高了,冯指挥使怕事情闹得太难看,主动提了让秦指挥两个一起娶进门,他女儿坐得正房就行,但那位冯大小姐也就是如今的秦夫人无论如何不允,女医师至今也未嫁。所以秦夫人知道人是秦指挥救回来的,可不就闹起来了!。”
“先生说这么多,人到底是怎么救回来的?”后面桌一人发起问来,旁边桌也有人跟着道:“我是听到一些传闻,但都不如先生知道得仔细,比话本子还好听呢!”
“这事都好几日了,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你们竟然都不晓得。”李生员有些得意,慢条斯理喝了口茶继续道,“那几个士兵被逼得没法,只得交代是在长洛巡检司旁的山上找到人的,荒郊野地的,她衣不蔽体地跟一个男子搂在一起,你说在做什么?秦指挥当即拔刀架在那人脖子上,险些就直接杀了!”
此话一出,一片哗然,仿佛听书听到意想不到的精彩处那般畅快,七嘴八舌“然后怎么了?”,“那人是不是山匪?”,“就该一刀杀了痛快!”……
平安这才知道顾临的伤怎么来的,正要站起来去反驳,程顺一把按住,对他摇了摇头。
顾临眉头紧缩,目光凌厉,他实在没想到,一时情急之举会被传得这样不堪。陈冕则狐疑地又看了眼顾临的脖子,陷入沉思。
“然后女医师竟然挡在那男子面前,不让秦指挥动刀,求了几声,秦指挥便乖乖收了刀,命人护送女医师和那男子回去了,还命令底下人不得透露半个字。”李生员笑了笑,“要不是秦夫人闹,还都替她遮掩着呢。”
“那男子不是山匪吗?为什么护着他?”吴生员又不解地发问。
有人道:“她真是被山匪掳走的吗?不会就是跟男人出去鬼混的吧?”
又一人接道:“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整日抛头露面,勾三搭四,还和秦楼楚馆的妓子们来往,能是什么好人,说不定真让山匪背了锅呢!”
“你们这么说就过分了吧!周大夫好好一姑娘家,遭了这横祸,你们道听途说的,就这么污人清白不好吧?”一时间二楼吵闹了起来,本来没仔细听的,也好奇再问说的哪家姑娘。
顾临见这情形,神情愈发冷峻,陈冕小声问道:“怎么回事?”话才刚落,楼下街口一片喧哗声传来。
二人朝窗口望去,路边行人、摊贩纷纷都忘东边不远一个巷口围过去,人语声轰轰隆隆,倒是听不清在说什么,只见一人穿过人群向西跑过来,嘴里喊着“杀人啦杀人啦!”,一路跑进了仁安堂。酒楼的人终于打住了刚刚的话题,纷纷往窗边一探究竟。
顾临听得真切,与陈冕对望了一眼,立马对旁边平安几人道:“走,去看看!”刚站起身,已看见那人引着一个老者出了仁安堂,疾步向那巷口走去,后面跟着周梨背着个药箱,一路小跑着,能看出腿还不甚利索。
8. 争执
周梨这几日一直在暗中观察着李掌柜,除了回来头一日,他对周梨表达了应该的关心问候和歉意,倒着实没有什么异常。
她也不动声色地问了师父,那日到底是谁邀他去喝酒的,陈锡山说当然是陆管事,二人认识十几年,陆管事查账日期虽不太固定,可但凡来查账,总有大半时候要跟师父去喝酒的,李掌柜虽来这没几年,通常也是一起去的,事情似乎又都非常合乎情理。
今日李掌柜不在,她缺少了观察对象,又因为冯珂大闹卫所,她名声正盛,没几个人愿意让她诊病,正无所事事反思自己是不是疑心太重时,突然有人跑进来喊有人被杀了,让陈锡山去看看还有没有救,她跟着挤进人群围住的巷子里,看到躺在血泊里那人,不禁又满腹疑云。
陈锡山看人还没死,便让周梨拿裹伤布,和他一起将那人中刀的腰腹部绑紧,准备带回仁安堂救治。
这时程顺和马齐分开众人将顾临让进来,周梨抬眼看到他走近,惊讶之下只微微朝他点了点头,顾临也点点头,望了望四周,这巷子是个死胡同,脚下这地方虽然离巷口不远,却已是转了两个弯,西门大街虽然来往都是人,大抵都注意不到这里,他才蹲身查看,身旁的马齐已认出那人,小声向他道:“是孟宽!”
他们巡抚衙门的老书吏。
顾临问道:“周姑娘,他怎么样?”
“还活着,不过伤了有一会了,失血过多,能不能救回来得问问我师父。”周梨已将伤裹好,看了眼顾临又转向旁边的陈锡山。
陈锡山一双眼看了二人许久,突然站起身锤了锤腰道:“首先要能抬回去。”
顾临会意,吩咐道:“程顺、马齐帮忙。”陈冕见状先告了辞,本来他才刚从外地回来,还有些事要处理,顾临约他晚间务必来府上,又要事相商,而后留下平安混迹在人群中打探情况,一行人快步走进了仁安堂,后面跟着一群看热闹的人,都被仁安堂的伙计挡在了门外。
陈锡山待人抬进了仁后院的厢房,便把闲杂人等又都赶了出来,只唤了一个打杂的伙计进去帮忙,周梨因为是女子,不方便处理那个位置的伤口,也被挡在了门外,见顾临暂时没有要走的意思,便将几人引到旁边厢房等候,程顺、马齐一左一右站在了门外,只有顾临入内坐了。
周梨给他倒了杯茶,看了看他脖子寒暄道:“大人的伤可都好了?”
“不碍事了,还多谢姑娘的药膏。”顾临见她神色从容,大概对酒楼传的流言还不知晓,便也不好主动提及,只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周梨见无事,正准备退下去,顾临却问道:“孟书吏今日可是来过仁安堂?”刚在巷口,孟宽倒下的不远处,散落了不少药材。
“大约一个时辰前来的,他有哮症,常来我们这抓药。这几日哮症又发作,几乎每日都来。”
顾临疑道:“为何每日都来?哮症要针灸吗?”
周梨摇头:“一般哮症来得急、喘得厉害的人才用针灸缓解下咳嗽。孟书吏并不很严重,只是秋日转凉,哮症有些反复,往常服几剂定喘汤便能好,这次总说没用,换了几次方子了。今日又来,师父又给他方子调了调,还特意嘱咐,务必服两日之后再看可有好转。”
她今日一见孟宽便觉得奇怪,便多观察了他一下,却见他心事重重,不时咳嗽得有些刻意,又不经意间透露出在找什么等什么的神态。当然这些没有根据的事情,她也就没打算告诉顾临。
这时平安匆忙走了进来,没避开她直接禀道:“大人,问了一圈没人看到杀人凶手,县衙也来了人在查办了,那条巷子本就少有人进,发现孟宽的人,也是憋不住进去小解……”他说到此好似才觉得有姑娘在场,有些不雅,顿了顿继续道,“奇怪的是那个位置就算看不见,也该听得见的。”
周梨道:“孟书吏身上中的几刀都是从背后刺入的,可能凶手当时捂住了他的嘴巴,他没法叫喊。况且他本有哮症,惊恐之中会喘得更加厉害,怕是也喊不大声。”
顾临点头,又问平安:“有人去告知孟书吏的家人了吗?”
“张进张捕头已经派人去了。”平安在巷口和张进照了个面,互相寒暄了几句。
周梨看他们还有话说,正准备退下,却见一个伙计忙慌慌找来,在门口探头道:“姑娘,秦夫人又来找您了!”
“说我不在!”周梨一惊,只觉头大,忙向顾临行了个礼:“大人,我先告退了。”
说着便向门口走去,准备找个地方躲起来,可踏出门外没几步就被看见。冯珂已闯进后院,一把推开拦在她前面的伙计大喊道:“周梨,你别跑!”
周梨只得站住回头看着怒气冲冲的冯珂,她大概知道冯珂为何而来,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他们夫妻二人一吵架,冯珂就总是来找她问罪。这次她闹了卫所,让他们几个都成了笑谈,估摸着夫妻二人又吵架了。
冯珂三两步冲到周梨面前,还没开口,周梨先道:“我没什么话同秦夫人说,请回吧。”说完也不等冯珂反应,转身便走。
冯珂眼疾手快,忙伸手跨步拦住了她的去路:“心虚什么啊?眼看自己就嫁不出去了,非要这般子使手段离间我跟秦皓吗?自己不好就看不得别人好吗?还是想秦皓能再来娶你?”
周梨耐着性子听完,竟然觉得没一个字能听得懂,只挥开冯珂的手,边往前走边道:“你多虑了,我对你夫君没有一丝一毫的想法。”
“我不会再相信你一句话,你从前答应过我不会再见秦皓,不会再跟他有任何瓜葛,现在又在做什么?”冯珂一把扯住周梨,不让她离开。
周梨没好气道:“我做了什么?我就那日碰巧遇到了他而已。”
“就是又遇到了,这么多年都没嫁出去,又有新的打算了吗?好大一口锅就扣到秦皓头上啊!就想让他愧疚再娶你不是吗?”
冯珂力气很大,周梨一时之间挣脱不开,听她如此说,总算有些眉目,不禁问道:“什么锅?”她走了半天才离刚才的房间不过三四十步的距离,二人的说话声,门口的程顺、马齐明显听得清楚,本来面对着他们倚门站着,现在已避开,侧身相对而立了。
冯珂正要回答,却见仁安堂的小伙计又领了四五个人走进来,却是张进带了几个捕快,来查刚刚的杀人案。冯珂看到他,火冒三丈,以为他是专门来护着周梨的,讥讽道:“哟,可真消息灵通呢!”
张进看到她有些意外:“你来这里做什么?”
原来前两日他听到有关周梨被掳的事被传得不堪,不禁把账算在秦皓头上,去秦皓家里把他揍了一顿,说他害了周梨一次,还要害第二次,累得一个女子失了名节,让她如何过活?
冯珂开始是因为秦皓救了周梨,怕他们旧情复燃,问秦皓什么也问不到,才去卫所追问了事情经过,她听到那男子大约是因为猎狗的袭击才去护住周梨,却被秦皓误会差点拔刀杀人,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又听说他二人也就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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触那一会,后面再无交集,也就放心了下来。
她才懒得管周梨和那男子的事情,她更没预料的后来这件事会被掐头去尾的,传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原本是有点愧疚的,但是张进来打了秦皓,所有事情都怪上了秦皓,她就不乐意了,更何况秦皓因为这件事情,已经两天不理她了。她越想越气,又不是她把周梨掳走的,也不是她让周梨衣衫不整跟个男人在一起的,更不是她有意如此传周梨闲话的,为什么都怪在她头上呢?
要是周梨真因为这件事情名声毁了,嫁不出去了,秦皓是不是就又要娶她?
冯珂越想越觉得这就是周梨一家的打算,那个跟她一起的男子好像消失了一样,如今这种情况哪有人还会娶周梨?
但是秦皓不一样,这刚好合了他的意,她想到这一层就坐不住了,骑上快马赶到仁安堂,不顾阻拦就冲了进来。
此刻张进问她来做什么,她却突然答不上来。来出气吗?还是来要周梨的保证?她一时间有些迷糊,但气势上绝不能输,当即答道:“你都能去我家里打秦皓,我怎么就不能找她?我们好欺负吗?”
周梨没想到张进去找过秦皓,这几天一家人都仿佛不知道这件事情,原来只是在她面前不动声色罢了,此刻她大概也能想到冯珂说的“锅”是什么意思了。
张进冷笑:“你们当然不好欺负,咱们这些小民在你们眼里算得什么,你们一高兴就可以抢人亲事,一不高兴就可以坏人名声,谁又能拿你们如何?”
周梨见他俩还吵上了,赶紧插道:“哥,你是来办案的吧,别耽搁正事了!”又转头对冯珂道,“秦夫人,我才知道我哥打了秦指挥,我向你道歉。我相信这件事情变成这样定不是你本意,就到此为止罢,我对秦指挥真的没有心存妄想。你先离开吧,我们这里还有事。”
冯珂被戳了痛处,哪肯这样离开,她一把甩开周梨的手,向张进走了两步,气急败坏:“抢谁亲事了?他们何曾定过亲?”
“自欺欺人!”张进也不想再与她纠缠,丢下这句话就要走,冯珂更是气极,抬手就扇了过去,清脆的巴掌声响彻后院,门神二人组也不禁循声望过去,里面还在汇报情况的平安也顿了顿。
张进抹了抹嘴角的血渍,那几个捕快才回过神来,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这时冯珂的丫头并秦皓的随从一同来寻冯珂回家,张进深吸了口气继续往前走了,其他捕快也只能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跟着走了,毕竟这尊大佛没人敢得罪。
可没走两步又一声巴掌声响起,却是周梨一巴掌甩在了冯珂脸上,冯珂捂着脸,不敢置信,从小到大哪里有人敢动她一根头发丝,还不及思索,身体已自发行动起来,大叫着“你敢打我!”就向周梨扑过去,二人顺势一齐就摔在地上扭打了起来。
张进反应过来想去拉时,那两人已经在地上翻滚了几圈,互扯着衣裳头发,难分难解,毕竟都是女子,他虽急却无从下手,试图拉了几次,都被挡了出来,只能摁住那个想去帮助主子的丫头,正束手无策之时,听到一声怒喝:“够了,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周梨这会正占着上风,压在冯珂身上摁着她双手,尽力避开她乱踹的双脚,二人闻声都停了动作,周梨回头见师父站在廊上,大约已处理好孟宽的伤,正怒气冲冲地看着她们。
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站着顾临,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出的房间,也在静静地望着她,她心底突然涌出一股不自在,难以名状。
9. 代价
陈锡山是秦皓的表舅,冯珂被他喝了一声后清醒过来,也着实觉得丢人现眼,不好在长辈面前继续放肆,趁势一把推开周梨,她的丫头挣开张进跑过去把她扶起来,敲敲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冯珂便愤愤不平地走了,临走前恶狠狠地瞪了周梨一眼,又在她头上记了一笔。
周梨也爬起来拍了拍衣裳,大约刚刚打得有些激烈,本来受伤的脚就没好全,这一闹又痛得厉害起来,但她也顾不上,只笑嘻嘻地瘸着腿跑到师父面前:“谢谢师父!人救活了?”
“姑娘家家的像个什么样子!”陈锡山看她头发散乱,脖颈处还有几道抓痕,没好气道,“快去收拾收拾再抓幅七厘散来煎。”
周梨笑着点头应是,便又一瘸一拐跑去抓药了,跟没事人似的,平安瞧她没有一丝难为情,有些不可思议。
马齐这时上前问道:“大夫,孟书吏醒了吗?”陈锡山摇头:“一口气吊着呢,能不能醒过来看天意吧。”
张进竟才看清顾临几人,刚刚碰见平安,他只说自己无事路过,没想到顾临也在这,疑惑地上前见了礼,正想问他是不是来找周梨,却听见有哭咽声渐行渐近,转头望去,两名捕快引着一个老妇人进了后院来,应是孟宽的家人,张进也就顾不上问,跟着一起进去看孟宽伤势,人仍然昏迷着,但老妇人本已做了最坏的打算,如今看到人还在,倒还有些庆幸。
张进等她镇定些后,便例行询问起孟宽近日有无与人生仇怨等事宜。
顾临见暂时无事,县衙也在按部就班办案,便打算先回府衙,不料却被陈锡山叫住,又被请进了刚刚的房间里,与陈锡山对坐,平安立在他身后,程顺、马齐依然守在了门外。
陈锡山笑眯眯地上下左右打量了顾临一番,忽而抬手指了指顾临的脖子:“我没猜错的话,那日是公子救的阿梨吧?我代阿梨多谢公子了。”
顾临礼貌道:“不敢当。”
“公子是路过此地,还是打算在此长居?”
“大约要待上几年。”
“那公子不曾带妻妾同行吗?”陈锡山瞧着他这个年纪的富贵公子有几房妻妾再正常不过。
顾临觉得问得奇怪,只摇了摇头。
陈锡山觉得自己切入了话题,敛了敛笑容,正色道:“我听阿梨细说了那日之事,知公子人品贵重,但这两日市井流言把阿梨与你的事传得不堪,公子大概也有所耳闻,我正为她发愁,可今日一见公子,倒觉得这事有法子可解。”
“还要请教先生。”顾临才确信刚刚在酒楼,他不是偶然听到这传闻,原来真的早已传遍了,周梨大概也是装作不在意,他当然知道一个女儿家的名节有多重要,如果能做些什么,他自然愿意。
“这流言蜚语最是难为人,其实秦皓前日已为此事找过我,他很着急想帮阿梨解释,却又不知道跟谁去解释,总不能站大街上逢人便去说事情的由来,就算说清楚了,也必定有人会说你和阿梨就是有肌肤之亲,阿梨也是难脱清白,我为这事也十分苦恼,但刚刚却豁然开朗,只要公子娶了阿梨,这场风波可不就变成了佳话,公子品貌非凡,跟阿梨也是十分般配……”
“先生请慎言!”不等陈锡山说完,平安已按捺不住,他觉得这些话简直是让他家大人难堪。
顾临回头瞪了他一眼,他才咬唇低下了头,把想说的话都吞了下去,转而腹诽这样粗鄙又与有妇之夫牵扯不清的女人,哪里配得上他家大人分毫。
但门外的周梨完全能听到他的腹诽,她整理好把药拿到厨房煎上,抬眼便从窗户里看到师父把顾临叫住进了屋。
她本没在意,继续给炉子扇火,可扇着扇着突然一激灵,好像意识到了师父要做什么,不放心便放下扇子,向这屋走过来。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师父让人娶她,程顺、马齐震惊地对望了一眼,又一同诧异地望向她,她心里叹了口气,师父果然总是能做出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正准备去阻止,就听到了平安的话,虽然很克制,但她都听懂了。
她不在意众口铄金,不在意别人如何看她,可此刻竟觉得伤了她早已不知躺在哪儿的自尊傲骨。
“慎言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不如就由老夫做媒,我们快些把日子定了。”在陈锡山看来,虽然这位公子通身气派必定非富即贵,但只让他多纳个美妾有什么不愿的,要不是怕阿梨误了终身,谁要给他做妾,这分明是他赚了的。
顾临觉得这谈话的进展似乎太快了些,还不及回答,周梨已自顾自走了进来,轻声对陈锡山道:“师父,外间有许多病人等您看诊呢,您快去看看吧!”
“等会儿,我有正事呢!你先去瞧着。”陈锡山不想周梨会来,看她面无表情盯着自己,竟有些心虚。
“看病才是您的正事。”周梨执拗地站在陈锡山面前不动分毫,僵持了一会,陈锡山见没法谈下去了,只好站起来背过身甩袖道:“好,好,我不管啦!”但只站在那里,没有要走的意思。
周梨无奈转向顾临:“公子,我师父是关心则乱,冒犯了。我有自知之明,不敢存非分之想,望公子不要怪罪。”说完便要去拉陈锡山离开。
“周姑娘,”顾临却叫住她,站起身来与她对立,“如果事情无法可解,我愿意娶你。但这是下策,你没有做错事情,不该为此付出终身的代价。”
周梨意外地抬起头,面前之人眼眸澄澈而真挚,却仿佛能洞穿人心,能知她所想,解她所难,让她一时之间竟有些着慌,又低下头来:“公子说的对,我根本不在乎这件事被传成什么样子,我问心无愧,所以公子也不必在意此事,为自己揽责。”
说完便拽着陈锡山出了房门朝厨房走,一路上陈锡山还在嘀咕:“你没听见吗?他愿意娶你,趁热打铁把日子定了啊!”
周梨只死命拽着他:“您再这样等师娘回来,我要告诉她……”后面的声音便渐渐听不清了。
顾临垂眸一笑,也踏出房门朝外走,跟在后面的平安却停下来小声问程顺:“她一直在外面偷听吗?”
马齐摇头叹气先一步跟上顾临,程顺只说:“你少说点话吧。”也跟了上去,只留平安忧心忡忡地在后面追着。
秋日里白天越来越短了,往常张家吃晚饭时天还亮着,今日还未开饭天已经快黑了,周梨被郑氏和秀珍拉着问了好半天有关“西大街有人被杀了”的传闻,在一阵后怕声中点亮厅堂里的烛火,便听见可儿、羽儿在院门口笑着喊“爹回来啦!”。
周梨忙走进厨房帮忙端菜、盛饭,郑氏边唤边去牵两个孙儿回屋吃饭。不一会一家人便整整齐齐坐在了饭桌前,周梨与郑氏对坐,张进和秀珍也分别带着可儿和羽儿相对而坐。
羽儿的筷子还使得不利索,要秀珍时不时喂他一口,可儿已经乖巧地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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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块肉放在了张进的碗里:“阿爹辛苦了,多吃点肉有力气!”
张进一时觉得无比贴心,哪还有一丝辛苦,向可儿笑道:“好,可儿也多吃点肉会长高高。”可儿也笑了起来,桌上其他人也都跟着笑了。
可儿却突然顿住:“阿爹,你脸怎么了?好像肿了呢!”
秀珍闻言就着烛火仔细看了眼张进,果然见他左脸有些红肿,几个指印若隐若现,嘴角还有点淤青,忙放下碗筷问道:“谁打的?”
郑氏也看见了:“遇上什么事了?”
“没事,办差时候弄的,一点小伤,你们要没看见都要好了。”张进若无其事地继续吃着饭,下午他忙完,周梨要给他热敷消肿,但他急着回衙门复命,也就没管,也是没想到这么久了还这么明显。
“办什么差,别人敢往你脸上打啊?”秀珍有点不忿,她丈夫好歹是县衙捕头,几个人敢这么明晃晃地扇他巴掌。
“都说了没什么!”张进有些不耐烦。
秀珍委屈地看向郑氏:“娘,你看他总是这样,什么事也懒得多跟我说一句。”
“我哪有!”张进也放下了碗。
周梨见状忙道:“嫂子,这事怪我,今天冯珂去找我,刚好哥在,被她打的。”
“冯珂为何去找你?”郑氏有些疑惑。
“不怪阿梨,是我前日心里不痛快,去把秦皓揍了一顿。”
大概是大家都不愿意谈这个话题,屋子一时陷入了沉默,郑氏叹了口气,拍了拍不明所以的可儿,让她继续吃饭。
秀珍一肚子气,却不好说出口,一旁的羽儿又嚷嚷着“肉肉,肉肉”,只得强压着怒火继续喂羽儿吃饭。
好不容易一顿饭吃得差不多,只剩羽儿还抱着一碗汤在喝,秀珍和周梨开始收拾餐桌,张进却站起身道:“阿梨,你出来下,我有事问你。”
周梨还未说话,秀珍已将手中的筷子往桌上一拍,再也克制不了:“有什么事不能当着我的面说?这家里就我是外人嘛!”
他们母子俩和周梨像是有什么秘密似的,有什么要紧事总是避着她。周梨的婚事,她不能多说一句,还为此受尽了她娘的冷言冷语。
这几日一出门就有人在她背后指指点点,她怕周梨难过,都装作不知道,问张进怎么办,他从来默不作声,可原来早已经去给周梨出了头,还为此挨了别人的巴掌,她却什么都不知道。
“你又在闹什么啊?”张进却完全不能体会秀珍的心情,只觉得不可理喻。这时候“啪嚓”一声,羽儿的汤碗掉到地上摔碎了,裤子也被汤水湿透了,秀珍气不打一处来,在他屁股上狠狠打了两下,厅堂里瞬间只剩下羽儿嚎啕大哭的声音。
张进听得心烦,大声喝道:“不许哭!”
奈何羽儿哭声更大了,可儿吓得直往郑氏身边躲,郑氏左手揽着她,又伸出右手把羽儿楼到怀里,向张进斥道:“拿孩子出什么气!”又拍着羽儿哄道,“羽儿乖,不哭不哭。”
一旁秀珍看着羽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也自责起来,悄悄抹了抹眼角,又向羽儿伸过手去:“来,羽儿,娘抱抱去换衣服。”
羽儿听到召唤,忙不迭钻进秀珍怀里,反倒更委屈了,抽抽噎噎根本停不下来,秀珍抱起他往外走,郑氏拍了拍可儿,可儿也乖巧地跟了上去。
周梨望着母子三人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10. 盐税
夜里可儿、羽儿都睡了,张进、秀珍和周梨都坐在了郑氏的房里。郑氏指着儿子骂道:“你都多大年纪了,做事还这么冲动,跑去打秦皓,人家要是计较了,把你抓了,你让我们娘几个怎么办?”
“儿子知错了。”
“秀珍说得也没错,夫妻俩就该有商有量,这日子才能过得长久,你这闷葫芦性子也该改改。”
“是。”
“娘,我也不对。”秀珍低头小声道。
“能互相体谅就好!”郑氏叹了口气,“还有这件事,我们都憋着不谈,也不是个办法,现在大家都在这,阿梨,我们一起想个法子可好?”
周梨点了点头。
郑氏又问张进:“你先前要问阿梨的,是不是也是这件事情呀?”
张进不知道该不该说,犹豫不决半天也没开口。
周梨大概想到是什么事,先问他道:“是不是我师父跟你说了什么?”
“是的,我今天原本看到那位公子就想问来着,等我忙完他已经走了,我就去跟陈大夫打听了下。”
郑氏好奇道:“哪个公子?”
“就是那天救了阿梨的公子。”
郑氏跟秀珍对望了一眼,都看见对方眼里的惊讶和欣喜,那不就是跟阿梨传得沸沸扬扬,荒郊野地孤男寡女那个男子嘛!事情似乎有了转机。
郑氏急道:“快说呀,他去仁安堂找阿梨做什么?”
周梨想说人不是专门来找她的,但好像他们并不关注这点,她看得出他们期盼的大概跟师父一样,这流言要是能以姻缘了结,才是最完满的,否则她都要受流言所累。
“陈大夫说那位公子愿意娶阿梨,但是阿梨气呼呼阻止了他和那位公子商议婚事,还把他凶了一顿,所以我想问问阿梨怎么回事。”
郑氏和秀珍早就听张进说过,救阿梨的公子长得好看,气度不凡,这几日被流言蜚语困扰不已之时,确实想过要是这位公子能娶了阿梨,助阿梨脱困也无不可,现在竟然成真了,却又是阿梨不愿。
“儿啊,”郑氏拉了周梨的手,“我知道你心气高,总要拣个十分称心如意的才愿意嫁。但咱也得认命不是,你这些年这样坎坷,如今又遇到这样的事情,你别小看了那些七姑八婆的闲言碎语,怕你日后真的就不好嫁了。就说陆家,原本你出事了,他们还上赶着示好,但这捕风捉影的事情一传,他们也就不再作声了,可想你以后的路有多难走。再说这位公子看来也是有担当的,品行不错,又一表人才,也许真是良缘天成呢!你好好想想?”
“他根本不是那个意思,我师父那个人有时候天马行空不着边际的,你们都知道的。”周梨无奈地解释。
“我起初也不信,但陈大夫指天发誓,那位公子真的说了会娶阿梨。”张进补充道。
周梨觉得真解释不清了,只好说:“他真不是那个意思,而且你们不知道他的身份,这件事情真的别提了。我倒是有个想法……”
“他什么身份?”郑氏不等周梨说完就来问。
周梨知道今晚不说清楚大概他们不会死心,看了他们一眼缓缓说道:“他是新任抚按大人,哪里是我能高攀的?”
张进和郑氏都大吃一惊,张进更是倒吸了一口气:“你一早就知道?这么年轻吗?”
郑氏连续说了几声“罢了罢了”,不再言语。
秀珍虽然惊讶,但却更奇怪郑氏态度转变得也太快了,就算是高门,娶个小家小户的妾室也多的是啊,但她明白她不好再多说,只接了周梨先前的话头:“阿梨,那你说你刚有个什么想法?”
“我想赁个房子出去住,这些年我给舅妈一家添了很多麻烦,我不想你们一直被我牵累被人指指点点……”
“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怎么能一个人住!”郑氏再一次打断了周梨的话。
“舅妈,没什么不能的,我已经受了你们太多的恩惠了。”
“这话不要再说了,有我在一天就绝不可能让你如此!”话一出口,郑氏就开始咳嗽不止,秀珍忙站起来帮她顺背,边拍边对阿梨道:“阿梨,把这些话都忘了吧!你再说下去,娘这病又得犯了,也显得我这个嫂子容不下人。”
周梨连忙解释:“我没有这个意思,嫂子。”
郑氏好容易止住咳嗽,朝他们挥了挥手:“都回屋歇息吧,咱们走一步看一步,没有过不去的坎,就这样罢。”三人也不再说话,都默默回了房间。
掌灯不久,陈冕便敲开了巡抚衙门的侧门,平安早在门口等着,做了个请的手势,便一声不吭地走在前面引路。
陈冕有些奇怪,平安是打小就跟着顾临的,所以他很清楚这是个跳脱的小子,怎么才半日不见,变得如此深沉。
他不禁打趣道:“你家大人是要跟我谋什么天大的事,让你如此神色?”
平安回头张嘴想说什么,突然又抿嘴,指了指自己的嘴直摆手,陈冕不解,平安无奈又转回身继续引路,待到了门口又站定,做了个请的手势。
陈冕忍不住问门旁边的程顺:“怎么回事,半日不见,他被毒哑了吗?”
程顺偷笑,小声告诉陈冕:“是大人毒哑的,罚他三日不准说话!”
陈冕听完笑了起来,跨步走进了书房,留下平安一副苦瓜脸垂头丧气立在门口。
“子越,你来了。”顾临闻声停下笔,起身去拉陈冕一同坐了下来。
陈冕笑问:“平安是犯什么错了,难得看你罚他。”
顾临也笑着摇摇头:“没什么,平时太纵着他了。”
陈冕面对着顾临,不经意又看到他脖子上的伤痕,眼珠一转:“说正事前,你先告诉我这伤到底怎么回事,那个荒郊野地跟人搂在一起的是不是你?”
“只是他们带的猎狗扑过来,我挡了下而已。”
“还真是你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跟那位姑娘怎么会在一起?”陈冕好奇心满足了一部分,继续追问。
顾临简单陈述道:“我在江上遇见她跳水求生,而后一起上了五总码头,却是我被追杀连累了她,逃亡途中遇见了卫所的兵。”
“天哪!谁追杀你?那帮山匪吗?”陈冕十分震惊,“但他们怎么知道你的行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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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临不语,陈冕也沉默了下来,立刻明白了定是官府里有内奸,透露了消息,之前他还为顾临高升而欣喜,现在却很为他担忧,半晌才问道:“可有什么线索吗?”
“我才来,还没有行动,那些人也都潜伏着没有动作。只是今天孟书吏被害,恐怕有蹊跷。”
“怎么说?”
“还不清楚,我已派了人去守着,再看看。”
陈冕打住了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叫我来什么事?难不成我这满身铜臭的商贾还能帮你什么?”
顾临笑道:“确实有事需要你相助,你可有熟识的盐商愿意从永州贩广盐到湖西道三府?”
“有这好事,肯定抢破头的,我敢说别说十抽一,就是五抽一,也有人愿意干的。但淮帮势力太大,江西食淮盐,又是国初就划定了的,广盐现在能入永安已经很不容易了,朝廷怎么可能放广盐入湖西道?”
“永安匪患如今之势,招抚早已无用,唯战可解。我来上任是兵部尚书王宁力主,朝廷也是怕叛乱继续蔓延,剿匪势在必行,可户部是断然没钱给我。彻底改食广盐肯定是行不通,但淮盐运到湖西道成本高,百姓苦盐价高久矣,我是想先由盐商牵头,直陈湖西道三府食盐之苦,我再联络江西巡抚一同上书,争取剿匪期间权宜变通能让广盐流通至湖西道,以资军费。”
陈冕思索一番道:“这么说倒确实有把握能成,只是还有一点你可能不了解,正因为淮盐到湖西道三府价高,所以私盐也很是泛滥,其中所涉利益庞杂,不容小觑,上头也未必想管。就算淮帮能让步,私盐这块也是很大的阻碍,你刚来恐怕还不足以与他们抗衡。”
“这我有所耳闻,永州如今势力最大的盐商可是叫陆志远?”
陈冕笑道:“你消息倒是灵通,他原先跟我差不多,做些布匹、香料和药材的生意,早几年各方打点贩起了盐,现在越发做大了。”
“这倒不妨,肯定有办法让他让渡些利益。你先帮我物色几个可靠些的盐商,最好是湖西道三府的,这事必定要成的。”
“好!敢想敢为,打小就你有主意。”
顾临笑着摇摇头:“哪里能收上来钱,当过几年官的都能想到。”
“能想到可未必愿意做,你之前的几任都没有战的决心,不光是没钱啊,怕就怕在得罪人找来钱还是打不赢,那罪名肯定比不作为大得多。”
顾临笃定地道:“只要有钱,就可以招兵练兵,可以给立功的士兵丰厚的赏赐,有足够的军费,我定能平息匪乱。”
“这才是我认识的承川!”陈冕见顾临胸有成竹,意气风发,不觉也大为畅快,感叹地拍了拍顾临的肩膀,却因为又看见了那道疤,忽而想起来道,“对了,说到陆志远,我上次跟他喝酒时,听他说要娶仁安堂那个女医师续弦的,现在因为跟你这一桩事情传得沸沸扬扬,陆志远肯定是要反悔了,怪可惜的。”
陈冕也是想到哪就说到哪,话一出口突然觉得自己话多了,这不是给人添堵吗?他抬眼看了看,顾临明显有些意外,怔愣了一会,半晌才说了句:“是怪可惜的。”
11. 澄清
周梨如平常一样从家走到药铺,一路上发现人们对她的指指点点更肆无忌惮了些,明明前几日还躲躲闪闪背着她小声议论,今日已经成群结队当着她的面大声交头接耳:“就是她!怎么还有脸出门?”诸如此类的话。
偶尔有几个不知情的露出疑问的目光,立马就能得到周围众人的热心讲解,大饱耳福,当场收获好几个不同版本的香艳故事。
周梨好似聋了一般穿过人群,走进仁安堂见师父已经端坐在医案后了,李掌柜也来了,只对她笑了笑,眼神却有些躲闪,周梨也只笑了笑,便来问陈锡山:“师父,孟书吏醒了吗?”
陈锡山摇了摇头,皱着眉头望着周梨,欲言又止。
周梨不解,刚想问他们怎么了,就有人进来找陈锡山把脉,周梨便止住了话头,在一旁坐了下来。
大概天气转凉,伤风咳嗽的多了起来,一会儿店里就站了好几个病人候着把脉拿药,以往这种时候周梨都会分担一部分,常来这的也放心她的医术,但今天一个也不愿意到她跟前来。
周梨倒有心理准备,前几日就陆续有人拒绝让她看病了,只不过今天多了起来。眼看排队的人都快到大门口了,又有一个老阿婆边咳嗽边由儿子扶着走了进来,看了眼前面的人叹道:“来这么早还这么多人呢!”
周梨伸头瞧着是常来的黄阿婆,她把过好几次脉的,但这情形她也不敢招呼,倒是黄阿婆看到了她好像空着,便朝她这走来:“周姑娘这空着呢!快给我瞧瞧,咳得我整宿地睡不着……”可话还没说完黄阿婆地儿子便拉住她:“娘,我们还是等着陈大夫吧!”
“怎么?周姑娘看不是一样嘛!又不是没找她看过,在这里干等着做什么?”黄阿婆转头不解地看着儿子。
“哎呀,娘你不知道!反正就……就……就等等吧。”她儿子四十左右年纪,看着忠厚老实,觉得这事不好当着人面说,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跟他娘解释。
黄阿婆也是个犟脾气,见儿子说不出个所以然,硬就是要往周梨那去,她儿子偏扯住她不放,气得黄阿婆又止不住连声咳嗽起来,旁边排队的有几人见这情形觉得好笑。
前面一个好事的胖子阴阳怪气道:“李掌柜,你们仁安堂是不是打算做善堂啊?什么人都留着、白养着,要不我们的药钱都给免了吧?”
“就是,弄个女人在这坐堂看病就够稀奇的了,名声还这样不堪,这样下去,正经人家哪里还敢来看病,你们东家真是心善,还不早点打发了!”后面有个一脸正气的老头附和道。
李掌柜没说什么,只站在柜台后不住陪笑,陈锡山却大声道:“仁安堂只看病,有其他事要办的,来错地方了,恕不远送!”
那正气老头闻言哼了一声,甩袖便出了门,嘴里一直叨叨:“世风日下,世风日下!”那胖子却没什么动作,只一脸坏笑地看着周梨。
陈锡山转头对着周梨小声道:“你先去后院看着点新到的药材。”
周梨点头退了下去,饶是再怎么告诉自己不用理会,心绪还是不免低落下去,走到后院不由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四方天空,突然觉得自己还是被关在了牢笼里。
不过她没让自己再继续伤感下去,看了眼在孟书吏门口懒散着窃窃私语的两名衙役,便钻进了药材房帮忙,可里面几人见她进来也都不吱声,跟她保持了点距离,她也没管只自顾自找活干了起来。
可她还没辗多少白蔻,就听李掌柜在门外唤她,她疑惑地走过去,李掌柜指了指旁边的房间道:“吴娘子要见你。”
“说了什么事吗?”周梨有些惊讶,吴娘子从前从未来过药铺。
李掌柜摇了摇头便将周梨往那边引,周梨只得跟上去。李掌柜走到门口,跟吴娘子招呼了声,便又往前厅去了。
周梨在门外还未看清里面情形,那吴娘子已经笑迎了出来,拉了周梨的手道:“周姑娘你认识我吧,我们打过照面的。”
一面说一面拉着周梨到桌边坐下,周梨也没推辞,直接道:“自然认识,不知吴娘子找我有什么事?”
吴娘子笑道:“周姑娘在我们药铺做事有五六年了吧,陈大夫、李掌柜都夸你聪明能干,我虽然管着家里这些铺子,却如今才有机会与你相识。”
“吴娘子谬赞了。”周梨礼貌地笑了笑,心想快点拐弯吧。
吴娘子又说了几句客套话,果然情绪开始转变,语重心长道:“可不曾想你这样的人儿,竟这样时运不济,糟了这等飞来横祸。我们老太太心善,听说了你的事情,不忍你再抛头露面,听那外面的闲言碎语,特地吩咐支三十两银钱与你,让你好生在家休息段时日,等风头过了再回来。”
说着回头对身后的丫头做了个手势,那丫头走上前将一个沉甸甸的小包裹放在了周梨面前,吴娘子继续道:“我自己也添了二十两体己在这里,微薄钱财,了表心意,还望周姑娘不要嫌弃。”
周梨开始还有些意外,可听着又是情理之中,到最后倒觉得那个老头说的真对,仁安堂可真是个善堂呢,五十两银子呀,她好几年的工钱,竟然就白给她!
她明白这钱她不该拿,也清楚她确实不该继续赖在这儿了,转念有些难过,这样以后她大概再也找不到活做了,要怎么谋生?可这不是她当下要想的事,她将包裹推远了些道:“我也没想到会给药铺带来这么大麻烦,多谢老夫人和吴娘子体恤,这钱我受之有愧,您还是拿回去吧,我收拾收拾,明天便不会再来了。”
说完起身要走,突然听有争执声传来,跨出门外一看,却是李掌柜扯着陈锡山的袖子:“陈大夫,你冷静些,外面还有好多病人等着呢!”转头又冲旁边几个打杂的喊道:“快拦着点。”
“冷静什么,我已经跟你说过了,阿梨不走就在后院帮忙,总没人指指点点了吧,你们倒好,这样逼迫人,可真会火上浇油,雪上添霜啊!我倒是要去找吴娘子理论理论。”
“只是暂时的,让周姑娘暂避避风头。”
陈锡山一把拽过袖子,大步向前跨:“当我什么都不晓得呢!我知道她存的什么心思。”
前边一个杂役又拦住了他:“陈大夫,掌柜的他们这样做没错啊,您何必呢!不管周姑娘有没有做那些事,外头都在传,我们在这做工也觉得抬不起头。”
陈锡山气得猛推了那杂役一把,周梨忙跑上前去:“师父,你别这样,不要紧的,我现在就走了。”
“你这样走到哪去?你前脚走,后脚又得说你是因为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被东家赶走的,你走到哪里能有你的容身之处?”陈锡山大声冲周梨喊完,又朝着走出门外的吴娘子道,“东家都不在,这是娘子的主意吧!”
吴娘子喊着笑道:“陈大夫,您真误会了,是老夫人好意,让我拿些银子给周姑娘,让她歇上一段时间。”
陈锡山冷哼一声,刚要开口,又听外间一阵吵嚷,接着又是桌椅倒地声中伴随着瓶瓶罐罐破碎的声音,一个杂役跑来喊:“掌柜的,陈大夫,赶快去看看吧,外头闹起来了!”
“怎么回事?”李掌柜问道。
“就是那个胖子叫严超的,本就是个不好相与的,等了半天,陈大夫突然走了,他等不急了就要跟进来找陈大夫,王九拦着不让,他嘴里便不干不净,王九气不过,二人就推搡打闹起来了。”杂役话还没说完,李掌柜已匆匆往前厅赶去,陈大夫等人听外面动静愈发大了,相互看了一眼,都没再继续刚刚的话题,不约而同都往前厅去了。
他们踏入前厅,就见一块飞砚砸在了先他们一步的李掌柜的头上,李掌柜原本还大喊着“住手”,突而“哎呦”大叫一声,伴着砚台落地的声音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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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才弯腰捂住了脑袋,血水混杂着墨汁,从他指缝里涌出。
旁边严超和王九还在缠斗,药铺内外都站满了人伸头看着,可却没人敢上前阻止他们,陈大夫赶紧扶起李掌柜让到一旁,处理他的伤口。
吴娘子见状对左右喝道:“快去报官!”
一个小杂役听了准备往外去县衙,不想旁边一人拉住他道:“去哪?后面不有现成的嘛!”小杂役突然想起来,拍了拍不甚灵光的脑袋,跑到后院去请守门的两个衙差来镇场子。
那严超本来还不可一世,可一见着带着铁尺的衙差前来喝止,立马泄气停了手,陪笑解释说是王九先骂他,他气不过才动了手,正说着时,外面一片声的锣鼓声响,站在门外的人们不免都回头望去,只见又几个衙差皂隶朝这边来,当先两人一锣一鼓,敲打不停,还喊着什么倒听不太清,后面簇拥着一群看热闹的人,这阵仗大概走街串巷了半天,显然是朝着仁安堂来的。
厅内众人还不知怎么回事,严超紧张地朝头破血流地李掌柜望了一眼,以为是冲他来的,周梨却见平安跟着这一行皂隶走了进来,抢先一步走到周梨面前拱手笑道:“周姑娘,原来您在这,叫我们好找。”
周梨不解,不过昨日才在这里见的吧,有什么不好找,可还未答话,平安已转头向后面示意,鼓声稍歇,那个拿锣的皂隶,哐的一声猛敲了一下锣高声道:“我等奉抚台大人之命,来拜谢周姑娘救命之恩!”
话音刚落,几人连同平安整齐划一地向周梨行了个大礼。
周梨见这张扬的架势,立马明白了他们的用意,随即还了个礼。
围观众人却十分疑惑,纷纷议论了起来。那皂隶又敲了声锣,周围的嘈杂声很快随着锣声一块止住了。
平安接着道:“我家大人来上任途中遭遇匪徒追杀,幸得周姑娘相救在先,奔逃途中又遇秦指挥及手下兵士搭救,方才化险为夷。大人今日视察卫所,已当面谢过秦指挥等人,才打听得姑娘住所,我们刚刚已将谢礼抬至白衣巷您家中,方知姑娘在这里上工,这才急急赶来当面谢过周姑娘。”
好不容易争取到这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他一口气说上许多,只觉得畅快不已,说完又是一礼,周梨笑想,这人还怪能演,明知道这个点她肯定在仁安堂,还故意先去了趟白衣巷昭告天下。
众人听完这话也都明白过来,有人小声嘀咕道:“原来那个男子竟是新任抚台嘛!”“这女子不是与人私奔吗?怎么又救人了?”“我就说吧,明明是被掳走的,叫你们传得不成样子……”“到底怎么回事?”……
平安听得分明,继续扯开嗓子道:“周姑娘无辜被掳,但能勇斗山匪,跳江自救,又慧眼识奸,救大人于千钧一发之际,实在是巾帼不让须眉……”
周梨听了这夸大其词不禁皱了皱眉,好在陈锡山及时打断了他:“听见了吧!听见了吧!”他冲着吴娘子喊了两声,又转身对着众看客道:“真真谣言猛于虎啊!我这徒弟明明被这些山匪所害,虎口里脱了险,却让你们以讹传讹,差点用唾沫星把她淹死!”
众人又是一片哗然。
吴娘子没想到突然来了这么一出,忙陪笑道:“周姑娘如此英勇,也是我仁安堂的荣耀,李掌柜快拿些喜钱请官差大哥们喝茶,我们这里今日很是杂乱,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平安忙阻止道:“不必了!既然已找到周姑娘,我们也算办完差事了,就不在此叨扰了,周姑娘告辞!”
说完似不经意间看了两个守门的衙差一眼,周梨对他点头,小声说了句:“多谢大人了。”平安也点了点头,便带着一行人走了出去,继续敲敲打打。
围观的众人也大部分跟着走了,急于去散布他们新得的谈资,严超趁乱混入其中没了踪影,两个守门的衙差见无事也都退了回去。
12. 破绽
一刻钟前,仁安堂还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这一会连看病的人也都拿了药散了,偌大的药铺突然显得有些空荡寂寥。
周梨虽不知道这招“大张旗鼓”到底能不能凑效,心里已满是感激,这位大人刚上任,要处理的事大概还一团乱麻,本该把自己从这件无中生有的流言中摘干净才是,却能为她的处境考虑,大费周章。
她正想着,却又听师父对着吴娘子道:“怎么样?如今不用让阿梨离开了吧?”
吴娘子笑道;“陈大夫,您太多心了,我本就是想让周姑娘歇息几天的。”
陈锡山却冷哼了一声,李掌柜摸着才包扎好的脑袋,笑着解围:“都是误会,都是误会!周姑娘也是沉得住气,早说了事情来龙去脉,哪要受这些罪?”
“你这话说得倒好,你让阿梨去挨家挨户解释吗?”陈锡山回道。
李掌柜又笑了笑:“我就这么一说,就这么一说。”
周梨倒是走近他两步,转了话题:“李掌柜,你这伤得不轻啊,不能就这么放过那人吧,咱们还是报官吧?”
李掌柜忙摆手:“也没伤怎么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店里开门做生意,哪能动不动就告主顾啊,何况确实我们做得不好在先,就这样罢。”
吴娘子投去赞赏的目光:“李掌柜当真是处处为仁安堂着想,你既伤着就赶紧回家休息几日,养好了再来,药铺里的事也就别操心了。”
李掌柜拱手称是,吴娘子又与周梨说了几句客套话便离开了。
李掌柜把王九训了一顿,又前前后后交代了一圈,要回家休养。
可这时两名衙差又走到了厅上,后面还跟着两名衙差绑着一人走出来,众人都十分震惊,周梨朝后面两个衙差望去,竟不曾见过,但那被绑着的人,分明是刚刚在药材房干活的来升,脸色惨白却一言不发。
李掌柜忙上前拱手问道:“官差大哥,这是怎么了?”
那几人却并未理他,其中一个对后面两个道:“你们先把他押回去,再叫几个兄弟来抬尸首。”那俩人点头,押着人就走了出去,周围的人瞧着这情形,不免又要围上来,屋里众人还在震惊中,都不自觉问道:“什么尸首?”,屋内两个衙差仍未答话,往门口一堵,大声喝道:“衙门办案,闲杂人等都离远些!”
那些人果然不敢上前了,但还是远远站着观望,不舍离去。
周梨看师父皱眉不语,好像知道什么,便凑近问道:“师父,是孟书吏死了吗?”
陈锡山点头,周梨突然觉得后背发冷,那寒气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她深吸了一口气,可心依旧跳得砰砰响。
师父自她来后都未去看过孟书吏,却知道他已经死了,那必是她来之前,师父就已经知道,为何隐瞒不说?而且师父知道,其他人可能不知道,看守的衙差却一定会知道,却为何也没事人一样还守在门外?那两个衙差又从哪里冒出来的,为何要绑来升?
她正满腹疑云,李掌柜也艰难问道:“他是早死了吗?”
陈锡山也只点了点头,表情十分凝重。原来昨日晚间,衙门里怕孟书吏情况不妙,留了陈锡山在仁安堂宿夜,以便能及时医治,不料昨日半夜人就挺不住一命呜呼了,但衙差却勒令他不许告诉别人。
今天所有知情人都佯装无事发生,现在莫名绑了个人,就要抬尸首了,陈锡山知道仁安堂要出大事了。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仁安堂就来了许多衙差,也分不清县衙、府衙还是哪个衙门的,不仅把尸首抬走,仁安堂的一干人等也都带走问话了,早上还热闹非凡的药铺,一下子空空荡荡关上了门。
但似乎事情也没陈锡山想得那么严重,案子虽然直接跨过县衙交到了府衙,他们这些仁安堂的人,问完话也就给放了出来,只被告诫最近不许出城,随传随到。
周梨走出府衙大门时,陈锡山还在里面回话,她看时辰尚早,便想等着师父一起,好仔细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她在门口以东边石狮子为中心踱来踱去,大概走了百十遍,师父还没等来,却见街西边浩浩荡荡又有好些官府的人,簇拥着辆马车过来。府衙里这时也有一名中年官员带人迎了出来,周梨忙退到了石狮子侧后方。
虽然张进是衙门中人,她却鲜少跟衙门的人打交道,并不认得那人,但看他穿着青色官袍,补子上绣着鹭鸶,看品级大概是南州府通判。
马车在府衙门口停了下来,那通判恭敬地迎上去行礼,只见又是那位年轻的大人掀开车帘下了马车,一身绯色官袍衬得他更加面如冠玉,却凛然有度,丝毫不似往日温润。
周梨心头一悸,就如昨日突然看到他一般,可又不同,昨日那悸动里满是没来由的欣喜,现在看着他大步走过的绯色身影,却觉得十分落寞,她不由转过头轻轻叹了口气。
不过她失落的心绪没持续多久,便听见有人喊她,周梨回头看师父和李掌柜都走出了衙门,她忙凑上前去问:“师父,怎么问了你们这么久?来升到底干什么了?”
陈锡山还未回答,李掌柜先问道:“都问你们什么了?”
“也没什么,就问这两日药铺里的情况,来升有什么异常之类的。”
陈锡山边往前走边道:“他趁两个看门的衙差到前厅的时候,潜进去要捂死孟书吏。”
周梨问道:“那里面还有两个衙差,是专门等着他的?”
陈锡山抹了抹胡子答道:“可不是,人昨天半夜就没了,他们好似料到了似的,特地安排了两个人藏在暗处,就看有没有人要来灭口。我当时还反驳他们想得太多,没想到啊,这个来升会做出这种事情。”
李掌柜也叹道:“是真没想到啊,仁安堂也不知道要关门几天了。”说罢便捂着头,告辞先走一步了。
周梨本也与陈锡山同路,走了一段又问道:“所以来升和昨天杀孟书吏的事有关吗?可是昨天那个时辰他一直在后院呢。”
“官府应该是这样怀疑的,昨晚就是你认识的那位公子,啊不,抚按大人身边那个随从来安排布置的,嘱咐我一定不能先透露风声。”
周梨听完点了点头,心想难怪师父今日看到平安,并不怎么惊讶。两人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几句,也没有什么头绪,没多久便到了岔路口也就分开了。
接下来几日,因为仁安堂被关,周梨只在家多抄了几本书,从张进那里听到些这件案子不太确切的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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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只知道来升先什么都不肯说,后来却一口咬定自己与孟书吏有私怨,那日瞅着机会便打算去出出气,没想真要捂死他。
周梨以为这件案子大概就这样结了,没想到又听说来升死在了牢里,没法查下去才搁下了。这些日子发生在周梨身边的离奇事,似乎就这样都慢慢平息了下来,日子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仁安堂要去去晦气,请了和尚道士做了几日法事,还没有重新开张。楚云趁着周梨没法去上工,天刚亮就拉着她去城外的静安寺烧香祈福。
这日刚好初一,来静安寺烧香的人尤其多,周梨跟着楚云拜了一圈,瞅着楚云在送子观音像前最是虔诚,不禁意味深长地笑看她,楚云还了她一记白眼,便拉着她去求签。周梨笑道:“不信则不灵,你自己抽吧。”楚云也就没管她,自顾自抽出来个上上签,高高兴兴挽着周梨来侧厅找大师父解签。
不曾想今日香客太多,等着解签的已经排到门外好远,这要放在别的事情上,楚云定是不耐烦自己排队的,今日因着这上上签,排队也排得喜笑颜开,还直吩咐杏儿去各个殿多添点香火钱。
大概大师父的签文解得十分详细,他们等了老半天,也还没到他们,周梨有些百无聊赖,不禁回头望望,瞅瞅杏儿怎么还没回来。
可望了半天熙熙攘攘的男女老少,没看到杏儿,却看到王保君同他娘子牵着阿瑞从对面殿里走出来。阿瑞在这热闹的寺庙里显得格外高兴,东张西望,对什么都很好奇似的。
周梨跟楚云打了声招呼,边喊着“阿瑞”边摆手向他们走过去。王保君这时也看见了周梨,拍了拍妻儿指道:“是周姑娘!”她娘子看过去也道:“是呢是呢!阿瑞,快看!”
可阿瑞似乎没听到,眼睛还直直地望着另一个方向,王保君又喊了一声他才反应过来,转头就看到了周梨已站在了他面前,笑喊了声:“周大夫好!”
周梨还没回话,就听后面有叫骂声传来:“哎吆,他娘的没长眼睛吗?怎么走路的!”周梨回头望过去,只见有两人撞倒在地,一人倒地捂着屁股在骂,另一人一声不吭爬起来就跑,倒地上的人在旁边好心人的搀扶下站起来,依旧骂个不停。
周梨疑惑地看着跑走的那人,虽然没背背篓,她也认出来他就是常去仁安堂卖药的背篓客。
这时候阿瑞又说:“那个人好奇怪,我好像见过,他看见我盯着看他就跑了。”
阿瑞他娘笑道:“小孩家家尽瞎说,还有人怕你不成。”
周梨按下疑惑问道:“阿瑞最近都好吗?”
王保军道:“托周姑娘的福,这些时日都好得很,我今天特地带了他们娘俩一起来还愿。周姑娘都好吗?仁安堂没事了吧?”
“嗯,过两天就重新开张了,不过希望你们能少来光顾。”周梨笑回道,“阿瑞要听爹娘的话,别乱吃东西了哦。”
阿瑞她娘接道:“自从上次吃了大亏,现在乖多了,不那么馋嘴了,来的时候在外面看见有卖糖葫芦的,也不吵着要吃了。”
周梨听了拍了拍阿瑞的头,阿瑞原本还笑着,突然也拍了下脑袋:“对,糖葫芦,刚刚那个人就是很像那天给我糖葫芦的,就是少了胡子。”
13. 福星
周梨听到这句话,只觉脑袋里突然有一处炸开了锅,嗡嗡作响。她赶紧转身朝背篓客跑走的方向看过去,哪里还有踪影。
她匆匆和王保君一家道了别,也朝那边跑去,但穿过熙攘的人群,尽头只见高高的围墙。周梨四周寻了一圈,再找不见那人,只得捂着砰砰跳的胸口,往楚云那里去。
采药为生的背篓客,竟然还卖糖葫芦?周梨虽然断定上次被劫绝对不是意外,可苦于没有任何证据,这下她似乎找到了线头,仿佛只要抓住这根线头,她便能抽丝剥茧,解开疑团。可他突然出现在静安寺,是巧合吗?
周梨心里有些不安,忙跑回楚云身边,杏儿也已经回来,楚云刚解完签,正喜笑颜开,周梨道了声恭喜,便拉着她要回城。
静安寺在城郊,虽不是很远,步行也得半天功夫,但跟楚云出门自然是有马车的,陈冕对她宠爱有加,给她置的小院里管衣食住行的奴仆,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三人出了寺门,找见了马车却不见车夫,等了一会才见车夫急急跑来,道是去方便了,楚云心情好极,自然也没跟他计较。
然而马车并没有行多久,车夫又连声告罪要去方便,还没等楚云发话就下车跑了。楚云纵是再好心情,也不免拉下脸对杏儿道:“真没规矩,回去叫管事好好训训他!”
杏儿小声道:“大概是吃坏肚子了吧。”
周梨听了这话,更警觉起来,掀开车窗帘往外望去,发现他们并不是在回城的主路上,大概是车夫怕大道人来人往不好方便,在岔路口驾车进了这两边都是竹林的小路,离主路已经有很长距离。
她又经了刚刚的事,见这小路寂静得很,不免戒备心起,干脆走下马车,往前看去,只见小路蜿蜒曲折,似乎是通往山里的,路边野草横生,大约平常很少有行人。
楚云拨开车门帘问道:“阿梨,你做什么呢?”
周梨嘴里边答着“没什么”,边又转身朝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也有三个人走在这条路,看样子都是普通老百姓,并肩不知说着什么,走得不急不缓。
周梨虽看不出异常,但想以防万一,自己先跳上马车,驾起马来对楚云道:“我调个头,咱们先回大路上等着。”
可周梨才调转过马车,只见那三人已飞快向这边跑来,周梨忙拿起马鞭猛抽了几下,那马吃疼不过,边嘶叫着边疾速奔跑起来。
那三人本来看周梨掉转马头,再沉不住气,打算冲上去拦下马车,现在见这马势头太快,不得已避到两边,准备从侧边下手,右边有两人,周梨经过时朝他们伸出的手挥了两鞭,再转到左边来挥,不想左边这人已然攀着车厢爬了上来,车厢里楚云和杏儿不由大叫起来。
那壮汉五大三粗,上来便抢周梨手上的缰绳,好让马车停下来,周梨敌他不过,趁他扯住缰绳的空当,飞快拔出银簪戳那人的胳膊,壮汉吃痛不已,反手扇了周梨一耳光,周梨拿着簪子整个人向侧后方倒去,脸上火辣辣的疼,嘴角也渗出血渍。
楚云见状也拔下头上金簪,大叫着向壮汉的后脖颈扎去,壮汉不免又惨叫一声,气得彻底甩开缰绳大骂道:“臭婊子,找死!”边说着便转身掐住了楚云的脖子,楚云陡然无法呼吸,惊恐中将手中金簪丢了,拼命去掰那只大手。
周梨赶忙爬起来又去扎壮汉,可这回却被他另一只手逮住了手腕,用力一扭,周梨疼得不自觉松开了手,簪子掉下了马车,这时楚云面上已然胀红,额上青筋暴露,杏儿也在旁边拼命哭着拍打那手,周梨回头看另两个人也快追上,连忙捡起楚云的金簪,壮汉以为周梨又要来扎他,伸手准备阻挡,却不想周梨俯身向马屁股扎去,马惊得又一声嘶鸣后加速狂奔起来。
一瞬间几人都向车厢后方倾倒,周梨趁壮汉不稳,猛地扑过去用胳膊勒住他脖子往后压,那人顿时同楚云一般处境,只得无奈松手,准备先收拾了周梨再说,可没想到,手一松开就被周梨大力往外一推,顿时往下栽去,可他到底反应快,伸手扯住周梨一同摔下车去。
周梨本能地护住头,落地滚了几圈停下来后,忙抬头看马车已经跑远,很快就能到大路上了,楚云他们应该不会有事了,她不由松了口气,忍着疼痛撑起身子准备继续跑,后面追着的两人已经围上来,一个高个抓住了她,一个矮个走到壮汉旁边,壮汉吃力地爬起来,摸了摸后脑勺,一看手上满是血迹,原来刚刚不巧脑袋着地磕着了石块。
矮个问道:“怎么样?咱还继续追那马车吗?”
壮汉踉跄着站起来:“还追什么,老大要抓的就是她。”
周梨问道:“你们为什么要抓我?”
高个道:“老大让我们抓我们就抓啦!”
“你们老大是谁?我怎么得罪他了?”
“别废话,快走!”壮汉捂着脑袋催促道,大步往前趔趔趄趄走了几步,竟站不太稳,矮个快步上前扶住,才没摔倒在地。
矮个道:“这怎么办?马车又跑了,你这样我们怎么去会合。”
周梨看壮汉头上血流得止不住,忍不住道:“伤口再不处理,会没命的,就用布条紧裹两圈也好。”
壮汉没理她,倒是矮个从壮汉身上撕了块布,歪歪扭扭给他围了两圈,围好了壮汉也没说什么,只站起来靠着矮个继续往前走:“就这样扶着我。”
可没走多远,两人都支撑不住,矮个对高个道:“我不行了,把那娘们给我押着,换你来扶一会!”
高个道:“这也不是办法啊,我们这样太慢了,一会儿有人追上来我们都跑不掉。”
“那你说怎么办?咱俩一起架着他走倒快点,那能嘛!”
这时壮汉示意矮个先停下,又靠着矮个转身看着周梨道:“先把她就地解决了吧。”
听到这话不仅周梨似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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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雷击一般,那两人也吓了一跳,高个道:“我可不敢杀人!”
矮个道:“不是只让我们来抓人吗?老大没说要杀啊。”
“刚刚出来的时候,老大又说了,如果没法把人带回去,能杀就杀。”
矮个拒绝道:“我没杀过人,我也不敢。”
壮汉冷笑道:“娘们唧唧的!一回生二回熟,你们这鸟样怎么干大事?”
高个颤巍巍道:“说是这么说,怎么杀啊?你刀呢?”
壮汉道;“那天办完事扔了,这些天城门口查得严,还没弄一把趁手的。”
“那怎么杀啊?”
周梨那一瞬间的恐惧在五脏六腑走了一圈后,反倒镇静了下来,此刻她竟还能静静听着他们讨论如何杀自己,一阵沉默之后,只听壮汉指着她旁边高个腰间的汗巾道:“把这个解下来,你们俩一起把她勒死。”
高个怔愣地点点头,松开一只手低头去解汗巾,将要解下时,周梨趁他不备,往他□□狠狠踢了一脚,高个惨叫一声,下意识用双手捂住裆部,周梨趁机迅速转身奔逃起来。壮汉大吼:“快追!”
高个疼得厉害,还佝偻在原地,矮个放壮汉坐下,抽出高个的汗巾便奋力追过去,周梨虽不像闺秀们那般较弱,跑不动路,但到底速度敌不上男子,不一会便被套住了脖子,跌倒在地。
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可身后矮个将汗巾交叉,越收越紧,她双手拉扯着脖子上的汗巾,跪坐在地上,越发喘不过来气。
这时候高个也跌跌撞撞跑过来,接过汗巾的一端,与矮个分站两边,用十足的力气往后拉。
周梨再呼吸不了一丝丝空气,她微仰着头,只能看见日头和几只飞鸟,这辈子就要这样结束了吗?神识渐渐模糊,慢慢陷入了黑暗,脑海里有许多欣喜的、绝望的画面闪过,又破碎,带着她一起坠入深渊,可突然有什么声音,好似拉住了她,听不真切,哒哒,哒哒,是马蹄声吗?
带着一丝清明划破了混沌,接着一声惨叫,她突然往前一窜,趴倒在地,脖子一松,她不由连咳了几声,渐渐清醒一些,往后看去,矮个腿上中了一箭倒在地上,高个正拼命往前跑。
她再往马蹄声的方向望去,只见三匹马正向这边奔来,当先一人一袭月白衣裳,袍袖翻飞,在疾驰的马上挽弓射箭,一气呵成,太阳光笼在他背后,闪了周梨的眼,她还没来得及看清,便又听到一声惨叫,回头再看果然高个也腿上中箭倒下了,再远处壮汉还在跌跌撞撞地跑,两匹马从她身旁飞奔而过,一眨眼便把几人都拿下了。
周梨恍恍惚惚地笑了,真是福星高照呢,又死里逃生了吗?
“周姑娘,周姑娘……”
不知是谁在叫她,周梨缓缓转过头,眼前却十分模糊,努力了半天才艰难认出来人,不禁笑道:“大人,又是你啊……”才说完,眼前一黑,终于晕倒过去。
14. 缘分
是不是人快死的时候,最在乎的人和事都会在脑海里浮现?
周梨先看到自己欢喜地试穿嫁衣,母亲微笑着点头,父亲却写了一纸退婚书,告诉她婚事从此作罢,来不及难过,父亲突然被抓走,不久父亲死讯传来,母亲殉他而去;
忽而又见自己站在教坊司的花船上投了湖;
再又出现在仁安堂里,听到弟弟发配到徐闻不久后就病死了……
周梨从梦魇里挣扎出来,睁开眼睛,撑坐起来,仿佛从前世回到今生,却一时认不出身在哪里,倒是有个老婆子上前道:“周姑娘,你醒了?”
周梨沙哑着问道:“你是谁?这是哪里?”
“这里是巡抚衙门后院,我姓朱,你管我叫朱妈就成。”
“巡抚衙门?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周梨有些错愕,转瞬又想起是顾临救了她,可也不应当躺在这里啊。
朱妈笑道:“是大人带你回来的,还嘱咐我好好照顾你。”
周梨站起身,有一阵晕眩之感,稳住看了看窗外,太阳快要落山了,又问朱妈道:“我在这里睡了大半日了吗?”
“姑娘已经昏睡一昼夜了。”
周梨有些惊讶,都这么久了,张进他们知不知道自己在这里,不知道的话舅妈该急死了,但如果知道的话怎么也会把她接回家的,还不知道楚云他们怎么样了,得赶紧回家才是。
她忙忙穿上衣服,问道:“大人在吗?我去叩谢他。”
这时房门被敲响了,朱妈道:“进来。”接着房门被推开,一个小厮送进来些粥和小菜,便又退了出去。
朱妈道:“大人还没回来,姑娘莫急,先用些粥吧,陈大夫交代要吃些清淡的。大人也吩咐了,姑娘在此养病,你家人已知晓,请姑娘放心,在这安心住下。”
“安心住下?都醒了还不能走吗?”周梨腹诽了两句,不过确实要吃点东西,否则她现在的情况肯定走不回家,她应了声“好”,便坐下慢慢喝起粥来,心中却不停琢磨。
把她扣在这里是对她有疑,还是她有什么自己都不知道的用处?
正想着,朱妈也在旁边坐下,又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她一番后,带着微笑点了点头问道:“姑娘多大了啊?”
周梨愣了一愣,答道:“二十三了。”
“不小了啊!这么水灵的姑娘,怎么耽误到现在还没嫁人?”朱妈掩饰不住地惋惜,转而似乎又有些庆幸,“不过缘分说不准嘛!要不也遇不上我们大人。”
周梨又愣了愣道:“朱妈,您误会了,我跟大人没什么,他昨日救了我……”
“我知道我知道,”朱妈以为她不好意思,笑着打断她道,“昨日你昏迷着,是大人把你抱回来的。”
周梨听了这话,不觉红了脸,朱妈好似看破一切,继续笑道:“上次大人脖子上的伤也是因为你吧?”
“是,那也是误会……”
“这就是缘分啊!”朱妈又语重心长地打断道。
周梨无奈,继续低头喝起了粥,不打算再解释了。
朱妈以为她害羞了,也就另起话头:“其实你遇见大人前一日,我因为路过老家,暂歇了两日,没跟大人同行,要不然一早就认识你了。”
说完也没等周梨答话,又问起了她家里有哪些人,都做什么之类。虽然周梨尽力快速地喝完了粥,朱妈还是对她的家庭情况了解了颇多,并且没有结束的意思。
不过好在顾临适时地带着平安出现了,打断了朱妈的摸底工作。他一身常服站在门口,儒雅从容,与昨日骑射的飒爽英姿,又十分不同。平安在他身后道:“朱妈,你忙了一天,早点去用饭吧,大人有事找周姑娘。”
朱妈“会意”地起身,满面笑容连应了几声才离开了。
平安不禁望着她的背影嘀咕了声:“朱妈今日怎么这么高兴?”再转过身,只见周梨已经跪在地上,端端正正磕了一个头道:“谢大人救命之恩。”
顾临看她如此郑重,并没有阻止,等她磕完头才道:“起来吧,不必如此的。”
“因为无以为报,只能磕个头先欠着大人的恩情。”周梨笑着爬起来,“真没想到大人还会骑马射箭。”
顾临这时看见她脖子上的勒痕,愈发青紫了些,衬着她的笑容竟有些惨淡。今日若不是他回城时,恰巧遇到那辆受惊的马车,恐怕她就真遭不测了。他垂了垂眸,转而道:“周姑娘,请坐,我有事相询。”待周梨坐回原来的位置,他也跨步坐到了桌前,平安立在门口候着。
快落山的太阳,将平安的影子拉得老长,也将最后的余辉撒进屋内,都铺在顾临的身上,让周梨有那么一刻感到无比安宁静谧。
但顾临开口打破了这静谧:“留姑娘在此,是怕姑娘你再遇险境,还请莫怪,这事只有你家人和陈大夫知晓。和姑娘一起的两位姑娘,也都安然无恙,你不必担心。”
周梨听如此说,才松了一口气,注意力都集中到被害这件事情上,不禁问道:“再遇?知道是谁要害我了吗?”
顾临摇摇头:“那三人只其中一人见过给他下命令的人,但不肯招。车夫也跑了,还没找到。所以来问问你有没有线索?”
周梨想了想,却反问道:“大人,仁安堂里是不是有问题?来升真的是畏罪自杀吗?”
“来升不是自杀,我才来还掌控不了所有势力。”顾临看周梨的目光变得深沉,“你也怀疑你两次遇险,跟仁安堂有关吗?”
周梨点了点头又问:“是按察使司?”这件案子直接跳过县里去了府里审,永州知府受各方监督,大概不敢独自从中做手脚。但按察使司监督地方刑狱,要不留痕迹弄死一个狱中的人,他们定然知晓内情,不管是否勾连府里,按察使司都逃不了干系。
“并没有证据。”顾临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继续问道,“为何认为与仁安堂有关?”
“原本只是我多疑猜测罢了,我那次被掳太巧合了,刚好就在山匪出劫那天,刚好我师父醉酒没来,刚好只认我师父的病人阿瑞突然吃坏肚子,而且那几个山匪明显认得我,只在那蹲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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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相信有这么多巧合。如果真的是有人要害我,那次我真的被抓走了,肯定没有人会怀疑那不是意外。这安排得太巧妙了是不是?而能做到这些的,只有十分了解仁安堂和我的人能做到。”
周梨平静地说着,微微皱着眉头:“我观察了他们好几天,却找不到证据,直到昨天,我在静安寺遇到了阿瑞,他那日腹泻不止,我问了他父母情况,推测是因为他前一日吃的糖葫芦有问题。昨日我遇着他时,他正好看见给他糖葫芦的货郎,那人竟看见阿瑞盯着他就跑了,慌乱中撞倒了人,我才注意到他,那人我认识,是经常去仁安堂卖药的背篓客,我出城看诊那个早上到仁安堂时,他正和李掌柜说话,我进去他便走了。”
“他昨日是暗中跟踪你?”
“应当是的,我知道后便追过去找他,可怎么也找不到,后来就遇到那三人了。他们昨日原本应该只是想把我抓走,和上次一样,所以并没有带刀之类的。”周梨顿了顿,“后来要杀我,一是因为有人受伤了,带着我不好跑;二是因为他们头临时改了主意,告知他们如果抓不到活的,就把我杀了。我想可能就是因为我发现了这个秘密吧,他们的头十有八九就是背篓客。”
顾临沉默了片刻问道:“你跟他有什么仇怨吗?为何要如此费尽心机害你?”
周梨摇头:“我原本猜想是有人要阻止我嫁到陆家,可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陆家早已没有娶我的打算了,我不知道他们为何还要害我。”
顾临忽而抬眼看她:“陆家昨日上午,抬了聘礼正式去你家提亲了。”
这下周梨沉默了,虽然都是猜测,但好像更合乎情理了。昨日提亲,陆家必定早几日就在准备聘礼了,所以还是因为婚事,才又对她动手?但是陆家为什么非得娶她?
“你怀疑谁?”顾临问道。
“陆志远的妾室吴娘子有动机,但如此周密安排,少不了李掌柜。”周梨说得直白,又问顾临,“大人是不是怀疑仁安堂有人通匪?”
顾临不置可否,手指在桌上敲了两下道:“何出此言?”
“大人以孟书吏为饵,设计抓获来升,就是料定会有人来灭口不是吗?为何要灭口?自然是怕共同的阴谋泄露。大人一上任肯定先要铲除内奸,本就对孟书吏起疑,那日从我口中知道孟书吏自您来后,每日都会来仁安堂,就怀疑到仁安堂了是吗?”
“不错,你很聪慧。”顾临莞尔一笑,赞赏地望着周梨圆而亮的眼睛道。
不知是因为他的夸赞还是他的笑容,周梨突然间心砰砰跳动起来,她赶忙敛眸微微笑了笑,交握的双手不自觉捏得更紧,掩饰了自己的心慌后才道:“大人接下来想怎么办?我能做什么吗?”
顾临垂眸,手指又在桌上敲了几下,抬眼笑道:“不如我们来验证一下。”
周梨好奇道:“如何验证?”
顾临沉默了一会,反问道:“不过姑娘打算嫁去陆家吗?”
周梨脱口而出:“自然不打算。”
顾临笑道:“那就好。”
15. 姓名
摇曳的烛火,让本就心绪不宁的吴娘子,更添了几分忧戚。她卸下钗环,看着镜中铅华洗净的脸,竟有些陌生,不自觉越发心烦意乱起来。
这时她的丫鬟喜儿推门进来禀道:“夫人,老爷还在老夫人屋里。”
“怎么这么久?”吴娘子喃喃道。
喜儿摇头:“不知道,我站得远,只听到摔茶盏的声音,好像是老夫人在发脾气。”
吴娘子依旧对着镜子,篦着头发,半晌没吭声,喜儿小声问道:“夫人?还要去候着吗?”
“不用了,先下去吧。”吴娘子挥了挥手,掩门声在身后响起,她才放下篦子。
傍晚时分,李掌柜急急传来消息,说派去抓周梨的人消失了,各处都打听了,也找不到人。
而周梨和楚云呢?似乎马车失控被人救了,受了点惊吓而已。
可李掌柜派去的人,都没有见到周梨露面,但张家也没见什么异常。
所以到底怎么回事?老太太又在生什么气,因为张家还没应下婚事吗?周梨是真不想嫁来陆家?可那不是昨天的事吗……
她就这样又混想了不知多久,推门声才将她又拉回了当下。
她忙站起身,上前去迎了陆志远进来,为他宽了衣才笑问道:“又怎么了?”
“还不是张家的婚事。”
吴娘子边将衣裳挂好边不经意道:“昨日不是收下聘礼了吗?”
“只不过还当我是东家,他们没好当场扫我陆家面子罢了。”陆志远坐到床边,伸手锤了锤后脖颈,有些疲倦。
吴娘子坐到他身旁,帮他捏起了肩:“昨夜去了哪里,怎么这样疲惫?”
“没什么,安排了些事情。”陆志远握住了吴娘子的手,轻声道,“委屈你了。”
吴娘子笑道:“我有什么委屈的?”
“是我食言了,但你放心,周梨进了门,也只有虚名,不会改变你的位置一分一毫。”
吴娘子的心似乎真切感受到了,瞬间凉了半截的滋味,强笑道:“老爷的心,妾都明白。”
陆志远欣慰地又拍了拍她的手。
两人沉默了半晌,吴娘子才又问道:“可是周姑娘不是不愿吗?”
“哼,是没想到张家竟这般纵着这个孤女,送去那么多钱财,都不为所动。但她当真以为能倒反天罡,决定自己的婚姻大事不成?”陆志远很是不屑,“既然娘认准了,她就必须得嫁进来。”
“娘前些日子不是改变主意,在重新找命格相同的姑娘了吗?怎么如今又非要周姑娘不可?”
“哪里那么好找,又赶着仁安堂接连出了两条人命,娘就更坚信不疑了。又去请道长相看了一番,道长果然说周梨的八字,再好不过,最宜驱灾避祸,而且断言必须十八之前完婚,否则也于事无补。”
“这个月十八?”
“是就十几日了,但来得及,你明日起就开始布置安排起来吧。”陆志远说得很轻松。
吴娘子却着实没想到:“你打算怎么做?”
“我自有办法。”陆志远笃定道。
吴娘子依旧不甘心,小心提醒道:“可是周姑娘不是与新来的抚按有些瓜葛吗?会不会出事?”
“他吗?”陆志远冷笑了声,“一个来升都搞不定,一介腐儒,自身都难保呢!不足为患。”
吴娘子听到他提到来升,没好再接下话。到底是自己没把事情办好,让来升被抓走,幸而陆志远及时回来灭了口,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现在她只能指望周梨和那几个人一起消失了,再也不要出现得好。
周梨在巡抚衙门待了不过三四日,觉得自己的腰已然粗了有一圈。
朱妈顿顿盯着她吃饭喝汤,还变着花样做各式点心投喂她,让周梨生了仿佛自己在坐月子的错觉。
这日午饭后,周梨在后院转了几圈,好容易才消了些食。在亭中坐下,琢磨着今日不知能否见着大人,好问问什么时候能回家去,这几日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也真的不能再这么吃下去了。
大概想得太诚挚,没多久顾临和平安就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
周梨远远便朝着他行了个礼,顾临走到她面前笑道:“几日不见,周姑娘气色好了许多。”
周梨总觉得这话别有深意,笑回道:“多亏朱妈的照料,费了她不少心神。”
“嗯,除了脖子上还有些伤痕,其他倒都看不出了。”顾临仔细看了看周梨道。
周梨喜道:“是能让我回去了吗?脖子上的伤,我穿个立领衣裳挡住就可以了。”
顾临笑了笑,慢悠悠坐下才道:“嗯,恐怕是要你露面了。”
“跟踪李掌柜有收获了吗?”周梨跟着坐下,有些激动地问道。
“嗯,他确实秘密见了一个人,那人外貌特征都很像你形容的背篓客,我也已命人盯住他了。另外,”顾临顿了顿,看向周梨笑道,“这几日李掌柜还一直派人在你家附近探查,看你究竟在不在。”
“大人这招还真管用!”周梨闻言也笑道,不过接着还是感到深深的寒意袭来,“没想到日日都见的人,为着些没有影的事,就能害我至此。”
顾临安慰道:“不必难过,这世上总有些人,是把自己的私心欲念看得比别人性命都重的。”
“嗯,那我回去要做些什么?”
顾临道:“回去大概还有很多事情在等着你,陆家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婚事。”
“娶谁?”周梨愣住。
“自然是你。”
周梨笃定道:“我不愿意,舅妈他们一定不会同意婚事的。”
“陆志远大概也很笃定一定能娶到你。”
“陆志远为什么一定要娶我呢?他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周梨着实不解。
顾临看着她问道:“难道不是因为他喜欢你,才要娶你吗?”
“当然不是,我只在刚进仁安堂的时候,见过他一两回,后来他生意越做越大,仁安堂都是管事和吴娘子在管,他再没来过仁安堂,估计早忘了有我这么个人了。”
顾临闻言点头:“不管因为什么,他执意娶你,恐怕还有后招。李掌柜他们见你无事,却依旧找不到那三人,必定还会对你有所行动,你回去必定要万分小心,我也会派人暗中保护你的。”
“好,多谢大人。”
顾临笑道:“是我要多谢你。他们原本铁板一块,因为你生了嫌隙,才好抓住这个漏洞。”
周梨笑笑,正要告辞,却听有人喊道:“周姑娘,原来你在这里呀!”周梨回头,见朱妈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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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食盒向这里走来,笑容不由凝固在了脸上。
“大人,刚好你们也在,我就不用多送一趟了,一起吃吧。”朱妈笑着将食盒放在亭中石桌上,打开盖子献宝一样,又转向平安道,“平安,快来吃啊,你最喜欢的枣泥糕。”
平安一听这话,猴儿似的跳过来,拿了一块就放到嘴里,边吃边问:“朱妈怎么今天想起来做枣泥糕了?”
“因为才知道周姑娘是苏州人啊。”朱妈将碗碟递到周梨面前,“特地为你做的,姑娘多吃点。”
周梨只得拿了一块又吃了起来,顾临也拿起一块问道:“你是苏州人?”
“算是吧。”
“怎么会到这里来?”
“舅妈是永州嫁去苏州的,舅舅过世后,舅妈他们便被娘家人接了回来。后来我们那发了洪水,就我侥幸活了下来,便寻来了这里。”周梨流利地又复述了一遍。
顾临点头,也吃起了枣泥糕。
朱妈笑道:“所以说都是缘分呀,有缘千里来相会。”
周梨被噎得咳了两声,朱妈才想起来忘了拿茶水,一溜烟又跑了。
平安小声问道:“周姑娘,朱妈做的枣泥糕是不是没那么正宗?我总觉得好吃是好吃,就是没有当年我吃的那么好吃。”
周梨笑道:“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味道,朱妈是岭南人,做吃食都是那边的做法,自然不会跟苏州的一样。你要想吃正宗的,可以去东门井我姐姐的铺子尝尝,那里专卖这些苏州小食。不过也不知道跟你吃的一样不一样。”
“快吃吧,小心朱妈听到,以后都不给你做了。”顾临瞪了平安一眼。
周梨好笑地随口问道:“大人你们去过苏州吗?”
“嗯,年少时去过,在一位亲戚府上吃到这个枣泥糕,很多年了。”顾临轻声回道,思绪似乎飘回了当年。
周梨看他的样子,突然鬼使神差地问道:“大人是哪里人?”
“蜀中眉州。”
心似乎漏了半拍,周梨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一个念头突然在心里炸开了花,她极力稳住情绪:“是吗?口音完全听不出来。”
“我在京城出生,七八岁时才回的原籍。”
周梨点点头没再说话,五脏六腑仿佛有激流涌荡,她害怕一出声,可能声音都是颤抖的。
顾临这时站起了身,又对她一揖:“等会程顺会来送你回家,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周梨也站起来,稳住自己只说了声:“好。”
顾临笑着转身就走,平安立马跟了上去,周梨看着顾临远去的背影,心里的声音还是忍不住挣脱出来:“顾大人?”
短短几个字艰涩地滑过喉咙,将砰砰跳动的心弦越发绷紧起来,她不知道自己是害怕还是期待,身体开始剧烈颤抖。
顾临闻声止步转过身,笑问道:“怎么了?”
果然姓顾吗?周梨突然又觉得好笑,这么久竟都不知道这位大人姓甚名谁。
她努力稳住,低头又行了个礼道:“谢谢你。”
顾临虽有些诧异,却也没有细究,点点头便转身走了。
周梨等他走远,才转身扶着石桌,坐回了凳子上。她品不出此刻自己是什么心情,只呆望着顾临方才坐着的地方,泪如泉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