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取火》
1. 小人物的尊严也是尊严
乐游原别苑虽然是个皇庄,并不用来住人。
上林苑监用绵延几公里的白墙灰瓦,把京郊骊河风景最佳的那段围起来,又因地制宜盖上些亭台楼阁,洛听雪前世刚穿来的时候,还饶有兴味的逛过几回。
现在别说兴味了,要不是天气好她的心情还能更恶劣些。
但是又不得不来,只能手拿一支统一分发的芍药,木着一张脸站在早春晴朗的桃花树下。
重生了三天,洛听雪还是没想通这没有姨妈巾、拉屎用木桶、用布擦菊花,还给别个“万人迷”当陪跑的穿越有什么值得重生的。
她又没有什么干掉那个万人迷,收了她的后宫或者让她的后宫通通去死这种特别的执念,读档重来的必要性在哪?
关键是后面世道不太平啊!随处饿殍遍野赤身倒地,她一个长在春风里的普通人能力有限看着心里难受啊!!
算了,说多都是泪,还是回到现实。
洛听雪站在最佳“观婿”位置上眯眼远眺——这个位置还是府中下人在她这具身体的母亲严氏授意下提前抢占的,目之所及,隐约能看到远处九曲流觞左前方一群相互推肩调笑的儿郎们。
官澈那狗人肯定混在其中!
“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
三月三乐游原可是这大魏朝贵族男女相亲的天选之地——就是字面的意思,皇帝亲自过问,各位公主轮番组织。
京城适龄单身贵族公子们和小姐们,没什么特别借口的都会来溜上一圈,毕竟天家的面子不给不行。
就是非京城籍的,家里面都会拐弯抹角的想办法帮忙混进来,毕竟灰姑娘、灰小伙是古今中外共同的楷模。
按年龄算官澈今年也该来,野心家可不是一天成型的,这么低门槛的名利场他怎么也得混一混。
要改变炮灰结局,去攻略还没有造反成功的、处在新手村的官澈是颇具性价比的选择。
但是洛听雪不想。
或者说想想都觉得自己那一文不值的自尊心在隐隐作痛,她对他生理性和心理性的厌恶称得上历久弥坚。
在她单方面敲定跟皇后冉玉柠对战,决心拿下已经称帝的官澈时,自以为运筹帷幄,大女主buff叠满。其实在狗人的视角中,不说是像看戏一样玩了她几天罢了。
那段疯魔的日子里,她曾穷极现代人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方法在一方小小的天地中极尽讨好官澈,自尊自爱被她强按在了角落。
结果官澈勾着她的下巴轻嘲道:“爱妃比起烟花巷柳中的头牌,也绝不逊色半点。”
尽管一时间血色尽失,可在一秒内她便收起了失态,娇娇地倚在了官澈怀中,笑回:“能博陛下半分展颜,就是臣妾万分荣幸。”
官澈大笑,第二天就拟了晋升妃位的旨,封了个新号“昌”。
你全家才娼!
时至今日洛听雪想起那幕依旧血压难降,一把扯烂了手中芍药的花冠。
小人物的尊严也是尊严,凛然不可侵犯。
炮灰自救就一定要攻略那狗人吗?
她不信。
看着自家小姐以一种蛮横的力道转身,准备朝着前头人群聚集相反的方向走,一直被小姐低气压影响不敢吱声的丫鬟霜降,鼓起勇气劝道——
“听说等会儿状元郎苻世子要带着一众新科登榜的公子们簪花跳舞,奴婢再去寻一朵芍药,好小姐咱们也去凑凑热闹吧。”
夫人想要沐国公符世子做乘龙快婿,虽然不好明着说,霜降作为一个伶俐的大丫鬟自然是能体察上意的。
想那温温润润的状元郎,配她家小姐再好不过,大小姐前头瞧着也挺上心的,这几日却突然冷了下来,可不能就这样错过了。
“我不去。”洛听雪扭头冷淡地睨了霜降一眼,又继续自顾自朝前走。
“海棠春那处阁楼后面有一湾湖水,你先去那寻一处空地布置一下,我要去那坐一坐,待到这宴会差不多了,再去找母亲汇合。”
话落,被惊得一激灵的霜降没再多劝,赶忙领命而去。
海棠春算是整个乐游原靠尾的地方,少有人去,至多是宴会尾声和三两好友,或者看对眼的人一起逛一逛罢了。
除非想不开……或者想得太开,否则不会有人在宴会正是热闹的时候往那跑。
但是小姐决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劝也劝了,再多的就不是她这个小丫鬟能说的了。
被霜降这么一打岔,洛听雪从对狗人官澈的激愤,又陷入到了一个名叫符朗的沉闷漩涡中,不由自主地紧了紧眉。
符朗是洛听雪在前世亲自挑选的丈夫。
她曾一度自信的认为她和苻朗算得上是知心爱人,完成了所有穿越女“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终极目标。
这样的盲目在苻朗为国捐躯后,她整理他遗物的时候被猛然推醒。
事情依然要从一个名叫冉玉柠的女人说起。此间内情远比雌竞来得曲折深刻。
在天灾人祸,各种起义造反层出不穷之前,世道看着也还太平,那时的洛听雪和冉玉柠被戏称为京城双姝。
这种戏称,看多了穿越大戏的她只是笑笑,并不当回事。
实在是没有扯头发的动机和时机。
她一个炙手可热的吏部左侍郎嫡女,和身为管公家食堂的光禄寺卿嫡次女的冉玉柠并没有多少交集,两家关系就是爸爸都是同事但不是很熟的那种。
最大的交情,莫过于洛老爹私下吐槽光禄寺提供的工作餐一言难尽而已。
秉承父志,两人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真正诠释了什么是点头之交。
何况冉玉柠算得上是货真价实的大魏朝“李清照”,她这种空有上天掉美貌财富的普通正常穿越人士,是不会头铁去招惹的。
但是,每一份礼物都暗中标好了价格。
整理前夫哥遗物时她手贱打开了一个被小心隐藏的暗盒。
至亲至疏夫妻。
只要不想彻底撕破脸,就不要去深究对方的秘密。换句话说就是,你又不想离婚,为什么要翻他的“手机”。
洛听雪就是不信邪才打开那个漆盒的。
只有一幅画。
不愧是她看上的男人,画技甩给通缉犯画肖像的画师们一个银河系,画上的女子洛听雪一眼就识得,不是冉玉柠还能是谁呢?
上边还题了一行小字,——“平生少有展眉处,幸识惊鸿照影来”。
字迹熟的不能再熟,透着苻朗的温润与凌厉。字意也十分浪漫唯美,只是对她而言,不亚于万箭穿心。
她对于他到底算什么呢?
一片赤忱不及别人惊鸿照影来,甚至不能让他有片刻展眉舒心。
洛听雪时至今日还记得当时那铺天盖地的愤恨。她停了下来捂了捂胸口,慌得后面跟着的冬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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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银竹三个大丫头围上来急急询问。
“没事。”洛听雪抬头看了看头顶的艳阳,舒了一口气,示意接着朝前走。
都过去了。现在艳阳正好。
确切的说,事情在前世就已经过去了。
最终她把画像烧给了苻朗,逼着已经日薄西山的沐国公府给了和离书。
本以为命运女神的促狭会到此为止,哪知女神认为还没玩够。
一年多后即将称帝的官澈强占了身为遗孀的她——老实说当时的内心是沾沾自喜的。
看,一代霸主都看得上她,苻朗你凭什么眼瞎。
但是官澈对皇后冉玉柠的偏爱和不同,最终让洛听雪认清了一个难堪的事实——官澈对她见色起意,她靠美色和现代人的风趣直白成为了新帝的玩物和消遣。
浓浓的不甘心和积攒的怨怼瞬间让她发了疯。
毕竟她只是个俗人啊,容不得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尽管这份挑衅并非来自另一个女人的本意。
总要为这份命运不公找个具体的宣泄口。
她发誓要官澈献上明目张胆的的偏爱!她想把冉玉柠绊倒弄在脚下踩一踩!她厌恶冉玉柠那副永远云淡风轻的样子!
愿景是好的,难就难在,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狗人心爱的皇后冉玉柠不知为何突然意外中毒命悬一线,官澈用铁血手段血洗了后宫。
当时恰好高烧,病得迷迷糊糊的她根本无力自辩自保,又被势利眼的太监用荆条给了几杖,无人照料的她就命丧在了冬天的夜晚。
这艹淡的穿越!
*
洛听雪沉浸在自己的爱恨情仇中,根本没发现当她准本离开时,有个人是打算叫住她的。
这人便是户部尚书嫡次女尹真意。
一进园子尹真意就想来找洛听雪,找她的难度也不大,大致一扫就可以确定目标。
一个桃花人面相映红的娇娘子,暖阳的加持下,满园丽色也没人能抢她的风头,让精心打扮的尹真意都微微有些妒意。
更气人的是,她准备上前攀谈的意图都这么明显了,不信洛听雪没看见,依旧木着个脸站在树下不肯上前来和她和解,甚至还转身避而不见。
尹真意本想叫住她的,可想想又作罢。
今天人多嘴杂,并不是澄清前几日诗会误会的好时机。要是让故意嚼舌根的人曲解,说不定还害了听雪。
反正自己无心苻世子,她都想得明白的事,听雪冰雪聪明自然也会想明白,只不过当局者迷罢了。
好男儿那么多,她今天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在父亲能同意的范围内好好选一选夫婿。
今日宜见色忘友。
没了和洛听雪一道的心思后,尹真意很快就和相熟的几位小姐一起,移步至九曲流觞旁的留客亭长廊。
长廊顺着溪水而建,两边有美人靠和半收的竹帘,廊外遍植芍药,是一处近距离考察公子们吟诗作对的地方,也是欣赏簪花舞的黄金位置。
算得上最佳“观婿”位置之二。
才进长廊,尹真意立刻注意到了早已凭栏而坐的冉玉柠。
清冷却灵动,一下没一下的轻扇团扇,不时应和几句周围小姐们的谈笑,鬓角的发丝微微浮动,仿佛能波动少年的心弦。
瞬时她就进入了战斗状态。
没了听雪压她冉玉柠一头,她也不会让其独占鳌头!
2. 爱情圣地出奇葩
要是冉玉柠能听见尹真意的心声,定会冷嘲一声蠢人。
按照她的心意,嫁给吴波天一书院院首的随便哪个儿子,就是一辈子最幸福的事。
哪怕这个儿子丑若癞蛤蟆,吃喝嫖赌样样俱全。
天一书院藏书百万,能在那日日与书为伴,要什么有情郎。
可惜父亲一定不会允许。
父亲守旧酸腐,跟天一书院改革一派势同水火,她真要做些什么小打算,她爹一定会勒死她也不愿她出嫁的。
她早早来到留客亭长廊倒不是想挑夫婿,就是为了多听些今科登第的才子们新出炉的佳作。
旧诗古赋虽好,新人新作也能耳目一新。比如刚跑去和今科状元郎寒暄的蓝袍公子。
面对忠老国公那酒囊饭袋的孙子刁难的上联“坐北朝南吃西瓜,皮往东甩”,那蓝袍公子难能可贵地对出了“思前想后看左传,书向右翻”的妙语。
为了照顾各家公子的水平出的飞花令,那状元郎苻世子也给出了“纵马踏花问春风”的佳句。
这就是三年一度相亲大会最吸引她的地方。
被祖母和母亲逼着来相亲的武安侯嫡次子,工部都水司主事林知愚却觉得这个地方无聊透了。
这园子里的男男女女不过是各怀心思的相互试探而已,最终能敲定也是因为各家利益权衡,偏要盖上一层郎情妾意的装饰,还不如秦楼楚馆里钱人两讫来得坦荡。
于是他随便寻了个僻静处一个人待着晒太阳,准备把他娘亲的念叨敷衍过去。
然而一个侍女故意摔倒在了他面前。
……
行吧,来都来了,闲着也是闲着。
林知愚秒换上一脸心疼的表情,弯腰将脚边称得上矫揉造作的侍女扶了起来。
果不其然,女子顺势咬唇软在了他怀里,接着抬起头来,用缠绵悱恻的眼神表示了感谢。
模样也堪入眼,林知愚无声轻笑了一下,打发起来也容易,关键是现在他很无聊。
你情我愿的事扭扭捏捏就不美了,林知愚终是揽住了女子的腰肢,逗趣起来。
*
这个大胆的侍女名叫粉月,与林知愚原也是有些关联的。
这届乐游原宴会承办的是安庆长公主,自然园内用的大多是公主府的班底。
林知愚因着是长公主外孙,常来公主府拜会,粉月虽然不是什么大丫鬟,作为公主府的侍女,也是认得这位多情公子哥的。
她想着自己生的好,若是有造化被公主送给这位,也算得上好前程了。
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在这别苑居然遇着了落单的林二公子,粉月心有计较便有了前面一段。
一切进展顺利,粉月差点迷失在了多情公子哥的温柔里,然而今日的好运似乎到了头。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粉月虽说豁得出去,坏就坏在第一次这样豁得出去,缺乏处理突发事件的经验。听到动静忙把好不容易到手的俊俏贵公子一推,胡乱整了整衣襟便快步逃出了这山石树木掩映的小道。
突然从岔道里窜出来的衣衫不整的侍女,也把在前面给自家小姐引路的冬至惊了一跳。
不过多年护主的培训还是让她迅速做出了反应,连忙上前几步,厉色大喝一声,唬得逃窜的侍女连忙调头从相反的方向遁走。
白梅银竹也同时上前遮挡住了洛听雪,防止她被这些龌龊的东西冲撞到。
当然,这阵仗也有警告躲藏在小道里头的人不要轻举妄动的意思。
见躲着的人还算懂得体面没有动静,众丫鬟们赶紧围护着洛听雪快步离开。
心绪不高的洛听雪见此情此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冷冷嗤笑了一声——哪有那么多的海枯石烂山盟海誓,有的只是前头春闺少女满怀憧憬,后头道貌岸然之人肆意淫乐而已。
也不知为何,就在快要走过那条侍女窜出的曲径时,洛听雪猛然转头望了回去。
小道不长,尽头就是别苑边界的白墙。
一个着葡萄紫圆领服的高大男子抱手闲散地靠在墙上,似乎在遵循冬至的警告窝在那里不动。
见洛听雪冷然回望似乎有些几秒错愕,不过很快回过味来,一面笑一面懒懒地摆正身子,朝着洛听雪做了个揖。
男子笑起来有种草长莺飞的明朗,一双形状很好的小鱼状眼睛,配着恰到好处的小刀眉。
摸着良心说,色鬼……好相貌。
然而不愉快的穿越经历足以让人免疫美色。
加上冬至谴责的眼神太过急切,洛听雪目无表情地收回了目光,继续前进。
只是还没走远,一声急切的男声从洛听雪身后传来。
“少伯,在你武安侯府见不着你人就罢了,来这里怎么也让人好找?”
“你不是朝思暮想去年剿灭倭寇时新出的战船吗?登州卫指挥使的大公子就在……”
武安侯?!
这三个字一出洛听雪立刻支起耳朵全神贯注地费力捕捉起飘过来的声音。
可惜的是随着林知愚被同在工部都水司任主事的王达远拉着越走越远,洛听雪能听清的对话内容也越来越少。
武安侯啊……
洛听雪在霜降布置好的地方坐好,喝了口清茶后,挑拣了一颗话梅含着,望着眼前银光闪烁的春波,细细地回味起刚才听到的话。
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只不过穿越了而已,还是半道出家的那种。什么权谋宫斗全凭个人理解,有天赋但不多。
前小半生有洛老爹这个吏部左侍郎护着,动乱时苻朗全力挡着,当了遗孀也算过得不错,由于没紧迫感,因此什么时局时事洛听雪是知之甚少。
生动诠释了“死于安乐”这句至理名言。
后来被强占进了官澈狗人的后宫,为争口闲气,才有了些许大女主的觉悟。
那时候一位曾姓的姑娘一进宫就被封了高位宁妃,武安侯这个词条从此进入了洛听雪的认知。
听宫女说武安侯曾是大魏朝的一方将领,后来旧朝分崩离析,跟了新帝有了从龙之功,仍封武安侯,显赫一时。
听宫女叙述的那会儿,洛听雪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牛逼之处,直到皇后冉玉柠意外中毒,她烧得迷迷糊糊被太监杖打的时候。
一个老点的声音说:“除了武安侯出来的那位宁妃娘娘,李柱国将军家的德嫔娘娘,只要能向陛下交差,其他的全凭咱们高兴……”
也就是说,武安侯似乎是家了不得的存在。
还提到谁来着?
洛听雪侧头用团扇挡着,将话梅核吐在雨竹手捧的漆盒内,继续回想着。
对了,登州卫指挥使的大公子。
洛听雪费力想了又想,只觉得好像在哪听过,再多的就实在没映象了。
算了,洛听雪打算放过自己,在细枝末节的地方,与其逼自己一把,不如放自己一马,不知道的这几天打听打听也就知道了。
这么一想,脑袋一空的她顺势仰倒在垫在草上给她坐的绢布垫子上,看着蔚蓝天空中几丝若有似无的云,叹了一口气。
确切地说,这口气只叹到了一半。
只见霜降、冬至、白梅、银竹四大丫头并四个小丫头如临大敌般地站起来,将躺着的洛听雪团团围住,还紧张地四处张望,生怕有人看见。
霜降苦着一张脸劝道:“好小姐,您快坐起来吧,被人碰见了不雅不说,传到夫人耳里,第一个被打板子的就是奴婢了。”
其他丫鬟也一道附和劝说着洛听雪。
……
这破地方是一秒都不想多呆!洛听雪再一次在心中破口大骂,这重生到底有什么必要性?
洛听雪忍着气木着脸在霜降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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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的搀扶下,又坐了起来。
试问哪个露营野餐没躺在垫子上看过蓝天白云,以及穿过枝叶的点点阳光?
这点自由都没有的重生还叫做重生吗?
到底什么时候才可以自由的以自己喜欢的方式过一生呢?
就像没穿越之前一样。
洛听雪一下没一下的扇着团扇缓解涌上来的郁气,开始计算不嫁人的可能性。
答案是为零。
洛老爹和洛夫人严氏不会答应的,除非她逃走。
逃走的、孤身一人的她生逢饥荒动荡的乱世,活下来并活得不算差的概率似乎可以忽略不计。
没有武力值,才华要在和平年代才可能有点用。
所以,普通的穿越女在乱世只能……
找个保镖型男人嫁了吧。
想到保镖型男人,刚刚在小道上看见的男子立刻闪现在了洛听雪脑中。
随之而来又是一团乱麻。
此人显然是武安侯府之人,但是好色,人品不知,嫡庶不明……
不过凭着好相貌把他当个跳板也不是不能忍受……
然后依托着武安侯府的命运苟到盛世,到时候和离也好,逼他休妻也行,逃也不成问题,只要世道安稳她洛听雪还是能混口饭吃的,从此过上自由的令人向往的生活。
最大的问题是,怎么绕过洛老爹和洛夫人心仪的乘龙快婿苻朗,然后成功嫁给一个不太认识的武安侯府的某人?
想到这里,洛听雪自嘲地笑了笑——怎么随便遇到一个人就脑洞大开呢?
唉,真的是魔怔了。
对比洛听雪的愁苦,能马上了解梦中情船的林知愚一扫被逼相亲的苦闷,心中十分畅快,唯一担心的只有一个问题:“我说子正,那群士子开始跳舞了没?”
王达远还能不了解他么?
一边快走一边回道:“现在估计已经开始了,各府小姐们差不多都在那了,你路上除了侍女绝对见不到其他小姐,唔,不对,就连侍女都见不着。”
“圣人曰勿必。”林知愚觉得他太绝对,刚才不就遇见了很多,“我们约的哪儿?”
“九曲流觞西北角的一处临溪六角亭,望春山。与人流相反,清净的很。”
林知愚彻底安心了。
“我还有待会儿见到的安仁、登州卫指挥使的大公子他们,哪个不是想寻一位知书达理的女子,举案齐眉过这一生。”王达远十分嫌弃,“偏你故意弄些寻花问柳的名声,又不愿遵从伯祖母和伯母的意思早日成亲,不成家如何立业?”
说完还犹不解恨:“我们不凑热闹是因为高的看不上咱们,低的呢家中长辈又挑剔,索性不折腾一切随家中意愿,你什么都不用顾虑,只需要……”
林知愚打断了好友的喋喋不休,又看在好友的份上耐心剖析了自己,十分诚恳:“女子多秀美……”
他脑海中马上浮现起刚刚在丫鬟簇拥下,突然回首的芙蓉面……
不过也不能改变什么。
“各有各的秀美。所以很多人成亲后成为不了一个一心一意的好夫君,我大概也是。然后麻烦就来了,一屋子的污糟事。”
“外头就已经够人累的,回家里还要耍心眼,这成亲有什么好的,还不如现在来得坦荡自在。”
“什么歪理,”王达远不服,“远的不说,家父家母就情投意合了大半辈子,平淡是真。”
那也有一堆不能为外人道的辛酸事。
不然记在你母亲名下的幼弟是怎么来的,是因为善良大度吗?
林知愚认为这样说对好友太过刻薄,于是把话吞了回去,换了个说法:“不是谁都能如此幸运的。”
王达远还想争辩,但已经看到了等待在望春山亭内的二人,只好作罢。
教化问题少年也不在这一时,任重道远,来日方长。
3. 公子欢畅小姐愁
“官校尉,安仁,久等久等!”
王达远快步走进六角亭,热络地开始寒暄,林知愚紧跟其后。
趁着相互介绍的间隙,他细细打量起眼前这位一直被王达远提及的登州卫指挥使大公子。
身量比自己还高半个头,一身金线走边的浅蓝色贴里外加宝蓝色罩甲,配上银冠网巾,看起来矫健如狼。
浓淡适宜的眉毛贴合着眼睛上轮廓的曲度微微弯曲,笑起来眉眼弯弯,弱化了身为武将的锐利。
“林主事……”
林知愚一向对貌美之人格外客气,他打断了官澈的寒暄,拱手回道:“伯父与家父同为将军,不过一个西出关外,一位镇守东海,恰你我同为六品,官兄何不叫我表字少伯。”
“敢不从命。”官澈亦笑着拱手回礼,欣然接受这位京城贵公子的亲近。
官澈原本就想借着这次宴会在京都广结善缘,恰逢机会,还想多说几句活跃气氛,不料周围的公子哥们比他更会来事。
林知愚得到官澈的回应后,率先拿起亭内石桌上早就备好的酒壶和酒杯,仰头就是一杯,才又说道:“因为我才叫哥哥们好等,先自罚三杯。”
待要再满上一杯,工部都水司郎中之子秦仲谦,今科三甲第十名,表字安仁的这位仁兄,手快一步将林知愚制止,并将其按在座位上:“这杏花村是我费了一方功夫才得来的好酒,为的是配伯玉讲的登州大捷,你少贪我的好酒!”
“伯玉你快坐下来开讲,等这赖皮已是不耐烦,谁耐烦再等他请罪。”秦仲谦迫不及待招呼剩余的人入座,在四人面前都满上一杯,期待地看着官澈。
比起费心结交京中那些老狐狸官油子,官澈更喜欢这些一腔热血又有几分才华的同龄们,那种属于十七八岁少年郎的直白纯粹,最是让人动容。
于是他讲得极尽热情。
“当时倭寇的战船在海上铺陈开来似有围剿之势,每艘船均高数丈,黑色的旌旗连绵数十里,有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然而这对登州水师来讲不过常规阵列,你既敢来,吾等就敢应战,保证让你有来无回。”
说起自家手下的兵,官澈自然是骄傲的,微微显露出了点少年心性,“常规的你来我往并没有什么意思,而且他们选的日子也不好,刚好是中秋前几日,总不能让他们耽误咱吃螃蟹观灯赏月,于是军师们就想了个妙招决定速战速决。”
这话逗得其余三人牵唇轻笑,见众人已经被吊起了性味,官澈才继续讲道:“大家都不约而同想到了偷袭,可是怎么偷呢?”
“一位刘姓谋士献上两物,破了此局。”
“一物为匠人连夜赶造的连环舟。此舟分前后两节,两节分节处用铁环铁钩相连。前节船头安置有倒须大钉数枚,后节由死士二人操纵,趁夜将小舟撞向敌船,前节就嵌入敌军船体。此时后节勇士将脱钩分离,迅速划桨返回。”
顿了一会儿,“接下来就是第二物登场的时候。”
听到这里王达远憋了一问,只是见众人听得入神,不好打断,只得强奈。
“第二物被置于连环舟前节,医士将硝石、硫磺、木炭按比例混合,放入陶罐密封,只留一条引线。”
“大型爆竹?!”秦仲谦眼睛奇亮,脱口而出。
“安仁形容的倒也贴切,”官澈笑着接话,“死士撤离前点燃引线,霎时间海面巨大的炸破声就接连不断,紧接着火光冲天,可算把敌军吵醒了。”
“醒了自然得起来干活,可惜船毁动弹不得,有火人跳江的,有没头苍蝇一般乱跑撞在一处的,当然也有迅速就位进行反击的。”
“不过划舟折返半中的死士已经就位一字排开,将燃火的箭头密集射出,紧接着我方大军已至,哪有他们活命的道理,不出夜半已可向天子通传捷报!”
“妙哉壮哉!”秦仲谦十分激动,官澈话一落地立刻窜起身仰头一杯,“登州多奇士,有机会,伯玉一定要引荐认识一番。”
算是给足了情绪价值。
“我有一问。”
趁着安仁捧哏,王达远总算逮到了插话机会:“连环舟实则就是将两船相连,前船无人只靠后船推动,如何能快速前进?或者说前后两船如何能被铁环铁钩牢牢固定?”
还没等官澈作答,一直安静倾听久不说话的林知愚终于动了动,对着王达远轻嘲道:“又说蠢话。奇物破旧局,既然是奇物,又怎能用常规旧物去想它?”
“依我之见,这连环舟就如同朝着长向切的一牙西瓜,”林知愚散漫地转头看向官澈寻求认可,“将一牙西瓜从中切成两半,就是连环舟的前后两节。”
“船倒也不必前后都为尖头,一头为尖,一头像门板一样的平直,这样的船亦是可行。将两艘这样的小船的平直处用铁环铁钩相连,合则为连环舟,分则各自为小船。不知我猜中了几分?”
官澈心下十分叹服,这连环舟造出来后具体长什么样,知道的人并不多,一是上面的人只关心赢不赢,怎么赢的一概不管,二也是为保密好在后续使用。
这武安侯的二公子能凭几句话就迅速构思出连环舟的细节,果然好人才!
可见什么轻浮浪荡的名声都做不得数,德行和才能那是两码事。
“少伯说的分毫不差!”为了不得罪他人,官澈又端起酒杯敬向三人,“都水司有各位高才,幸甚我大魏水师!”
众人喝罢,官澈却叹了一口气:“提出连环舟的刘先生曾言,此舟出自一本奇书《鬼工奇谈》,虽作者不详,但里面的奇思妙想往往能令人茅塞顿开,他也是从别人处才听得几物。”
“家父多方打听此书下落,终于得知其被陶阁老所得。此等孤本想是阁老所喜,称得上物尽其用。”
话是好话,不过话毕,亭内四人都沉默了下来。
谁都知道陶庸致这老匹夫器小贪财,这些年在朝中结党营私排除异己得厉害,书中奇物终究是明珠蒙尘。
林知愚浓眉一蹙,很快想到了一法可解,但这事呢,就不足为外人道也。
总之,山人自有妙计。
郁闷顿时一扫而空,林知愚哈哈笑了几声,把亭中气氛抬了一抬:“且不说这些。‘葡萄美酒夜光杯’,这话放在诗里显得悲壮,但是换个地方就别有味。”
秦仲谦一听这话就笑了,王自远则有些无奈。
果然林知愚接着说道:“今日识得伯玉兄,心中十分畅快。今夜阳关醉梦楼我做东,胡姬美酒,热烈奔放,对酒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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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不醉不归!”
官澈不用说,无有不应,欣然愿往。
一是定然推脱不过,还扫了他人兴致,二则也算是同道中人,食色性也,他也不例外。
“早些时候我还嫌杏花酒给你吃了不值,看来是我小气了。走走走,现在我们就走,可不比呆在这有趣。”秦仲谦赶忙命人收桌备马,推拉着另外三人向亭外走去,生怕慢一秒林知愚就会反悔。
开玩笑,阳关醉梦楼的花销不菲,能蹭别人的就坚决不花自己的!
很快,原本对饮谈笑的六角亭就人去楼空,唯留亭边溪水潺潺,将相亲的初衷忘得一干二净。
这世间本就很多不公平事,比如散会的公子们能在酒肆里胡姬别抱开怀畅饮,而洛听雪只能挺着想事想成一团糊浆的脑袋,坐在马车里听训。
洛听雪低头坐在马车左侧,余光瞥见母亲严氏一双温润的妙目中,满满的不赞成。
“我们本意将你嫁入世代耕读的官宦人家,可这两年你父亲转变了主意,定要找一门将婿。你父亲总有你父亲的道理,我也是信服的。”
这话以前跟她说过?
没映象。
就算是说过大概就是过个耳没往心里去,毕竟当时只是穿越又不是重生,不知后事。
现在想来,这洛老爹不愧为官场老手,眼光就是毒辣,这离大乱还有三年呢,就有先见之明了。
可惜最终没押对宝。
或许也只是奔着保命去的,洛老爹还是很保守的。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洛听雪如今合理怀疑自己就是那柴。
洛老爹用她的第一段婚姻保得了全家性命,又将成为遗孀的她献祭给新帝,换来两个弟弟前程的敲门砖。
当然这对她自己也是有好处的,至少洛老爹肯定是这么想的。
封建大家长的爱总是那么深沉,真情是真的不假,算计也是真的不打折扣。
“沐国公虽早已不在外领兵,但到底是兵部尚书,如今出了个状元郎世子,加上家学渊源,竟是个文武全才,还难得仪容俊秀。最妙的是,两家都有结亲的意愿。”
这话让尘封的记忆扑面而来,洛听雪感到一丝烦闷和难过。
严氏也觉察到了女儿的走神,发现自家闺女并没有表现出寻常闺秀应有的娇羞喜悦,心下有些疑惑。
“都说是父母之意媒妁之言,到底过日子的是你们。”严氏拉过洛听雪的手,迫使洛听雪看向她,“一时的两情相悦是你以后日子过得舒坦的基石。”
“你模样性格在京都闺秀中都是拔尖的,若是能主动示好,温柔小意,任凭他眼高过顶,心里总是会顾念几分。他那样的人才,盯着的人自然很多,若是被人捷足先登,再是家中意愿,你还要费心收服……”
洛听雪知道像严氏这样的高门主母,有说不完的后宅经验,要是能耐心学习,日后也是有益处的。
问题是她既不准备走宅斗路线,也不准备奋斗宫斗副本啊!
听严氏讲的这些就觉得无趣厌烦。她可是想自由的以自己喜欢的方式过一生的人!
都重生了,格局就应该大一点。
所以第一步,她得让严氏安静下来,还她一个耳根清净。
4. 算了
“苻大小姐十分厌恶我。”洛听雪在厌恶两字上加重了语气。
不出所料,严氏那双丰润泛红的秀唇终于合上了。
“什么时候的事?”
“早两年至多见了不理会,去年开始就明显了些。”
关于这位苻朗唯一的亲妹妹,洛听雪也记不得多少,有记忆的也仅有一次。
算算时间应该在这相亲会之前不久。
“二月里宜阳郡主组织的诗会,她不知怎么撺掇的,竟让在府中做客的柳大家,说我所作的诗匠气十足,不过是附庸风雅之作。”
洛听雪随即拼演技表现出愁闷:“也许是忌惮父亲,这事没怎么传开,算是闺阁中的一时意气之争,可到底让人心里长刺。这让女儿怎么有脸往苻世子眼前凑。要是被她乱说几句,这争不争论的都没体面。”
小姑子厌恶嫂子这事确实难办,严氏敛眉思索着。
她母亲与亲哥哥,是女儿未来的婆母和丈夫,从常理来讲,自然小姑子更占情理,若是从中挑拨,一次两次就算了,次数多了,女儿再是聪慧可人,也难免受气。
但这事不急在一时,须从长计议。
严氏轻轻拍打起洛听雪的手背安慰道:“这事让娘好好想想,总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于是一直到洛听雪回到自己的月雪阁,严氏都没再絮絮叨叨。
然而严氏絮叨的后劲很强,躺在床上的洛听雪不停地翻来翻去,烙饼睡不着。
解决苻大小姐的事,前世是她亲自操刀实施的,没让严母多费一丝神。
这倒不是有争一争苻朗的心,实在是苻大小姐这人吧,简直是叔叔不可忍,婶婶忍不了。
鬼知道上辈子是不是她的黄泉引路人,苻大小姐莫名其妙地和她不对付。
今天冷嘲热讽她的穿戴,明天故意弄脏她的衣裙,后天说她没文才,只要碰面就各种小动作轮番不断。
像极了半夜三更的蚊子,给它咬一口也不会怎么样,但是嗡嗡的飞在耳边十分恼人。
她也不是个圣人,惹火了自然也想给这个死小孩一个教训。
时机在去珠宝坊挑首饰头面的时候,被她逮到了。
起初在二楼雅间看到苻朦身边的大丫鬟走动,她是没打算招惹的,连忙带人闪进预备好的雅室,利落关门,深怕慢一秒就被狗咬到了,动作流畅得让陪客的坊间伙计都为之侧目。
哪知去楼下亲自侍弄茶水的银竹回来,兴奋地带回一个消息:“小姐,听说那人看上了一副珠钗,因为价格犹豫了好几天,今天是第二次来看了,还在犹豫没买呢!”
她听罢,不多时便计上心头——
“叫跟来的絮儿去盯着,她眼生不会让人起疑,若是依旧没买成,看见人走了就来回我。”
事情意外地很顺利。
那支被符朦看上的金镶玉带宝石碧玺的蜻蜓立兰花步摇最终被她买下,青绿墨蓝和象牙白的配色,无风自动,也确实值得为其心动。
可惜淡雅虽好,并不是她的菜,她喜欢热烈一点的。
随即她又想到另外一个问题,整副头面售价八百二十六两纹银,相当于五十万软妹币的样子,按理说,一个国公府的小姐,手头再紧咬咬牙也是能买的。
为什么这样喜欢还是不买呢?
国公府是个空壳子?
还是教养使之不能奢靡?
那时她虽然好奇,但这并不妨碍她接下来的计划。
得知苻朦也会参加户部侍郎之女连三小姐的生日宴,她特意簪了这支蜻蜓立兰花步摇,果然看见对方眼中出离愤怒。
不出一会儿,就听有小姐议论,她今日所簪的那支出尽风头的步摇,是故意从苻朦处抢走的。
一点都不意外,正中下怀。
看见苻朦离席出恭,她便跟了出去,让霜降使计暂时支走外边候着的户部侍郎府的丫鬟,待苻朦一出来,便迎了上去。
苻朦自然面露防备,她却刻意拱火:“原来四处搬弄是非的小人也会心虚?”
这等事自然不能由正主来回应,苻朦身边的大丫鬟首先站了出来,一时间两边的丫鬟就拉扯了起来。
霜降和白梅是得了命令的,特意将苻朦身边的丫鬟往边上带,将她们与符朦隔开。
此时就只剩下她与苻朦面对面。
要的就是这个时候!
趁着苻朦的人被霜降她们挡着无暇东顾,眼瞅着被支走的户部侍郎府的丫鬟已然走进,她突然对着苻朦坏笑了一秒。
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右手扯下蜻蜓立兰花步摇,塞在反应不及的苻朦手中,左手弄乱了头发,迅速倒在苻朦脚边,大声惨叫一声后默默低头垂泪,反正就是一气呵成!
当天晚上,连三小姐生日宴最大的话题莫过于,沐国公府的苻大小姐抢了吏部左侍郎之女的珠钗。
传言起因是苻大小姐怀恨洛家小姐买走了她一直看中却未买的步摇,哪知会闹得这样难看。
以符朦骄蛮的性子,国公府自然会很闹腾。但她自信此事毫无破绽,事实也如此。
待到她悄悄向严氏说明了事情经过缘由,严氏笑罢第二日亲自带着她到沐国公府拜访探望立好宽厚人设时,前婆母崔氏是笑脸相迎的。
只是苻朦托词不肯来见人,她便送佛送到西,把步摇作为礼物送了过去。
至此,苻朦对她的敌意在国公夫人那挂了号,又将苻朦钉在了骄纵的耻辱柱上,若是日后再为难她,她也有得辩解,不至于落了下风。
大胜计成!
可她没想到的是,这是她溃败的开始。
不多日,国公夫人邀约严氏在京郊的白马寺赏春。
原本没听说苻朗也会来,她带着丫鬟独自一人在山顶临崖的亭内远眺,不期然走来了他。
家中长辈属意,他本身又是人种龙凤,她这种普通的半道出家的穿越女,自然也是慕强的。
她此前不是没有打望过符朗,可任何一次都不如这次他徐徐向她走来时来得震撼。
有句歌词怎么唱的来着?
远光中走来你一身晴朗,世界开始不声不响。
反正她从来没有想过,一个男子当得起温婉二字。
只是随后的情形有些怪。
苻朗身后的小厮将两个锦盒放在亭内的石桌上后,便退到亭外不远处侍立,刚好是听不到亭中人讲话的距离。
这一串铺垫后,长身玉立的男子才正式看向她,如沐春风地颔首致意:“洛小姐。”
怎么形容当时呢?就是温润如玉中依稀透着……
来势不善。
那种氛围让她迅速稳住了心神,略略屈膝回礼后也不多言语,静静等着来人揭晓答案。
苻朗很快打开了第一个锦盒,她扫眼一看,是一个让人眼前一亮的芍药缠花金发梳。
青墨绿橘红的敦煌配色,配以金珠金丝以及祖母绿翡翠珠子,特别是修饰的枝蔓,如腾空而起的飞天飘带,张扬欢快,精准踩在了她的审美上。
“冒昧与小姐有几面之缘,私以为这柄发梳洛小姐一定会喜欢。”耳边的声音如春江溪水潺潺,“舍妹骄纵,代其向小姐赔不是。”
话落,她就知道坏事了。立刻抬眼向着符朗直视而去,他也对视了过来,嘴角微微翘起。
她自然也学着嘴角微微一扯,随即很没礼貌的在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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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边缘的美人靠上坐了下来。
看来符朗知道,她的喜好和苻朦南辕北辙,犯不着为了同一支发钗大打出手。
但是她也不虚,在扮演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和本我之间,莫名其妙地选择了后者:“这礼物的数量与骄纵的次数,苻世子觉得相符合吗?”
苻朗并不着急解释:“礼物不过锦上添花之物,最重要的是收礼之人已经得到她真正想要的就好。”
他随即矮身坐在石凳上,将另一个锦盒打开,推向了她。
——是那支被送给苻大小姐当赔礼的蜻蜓立兰花步摇。
“这礼物还请小姐收回。”
苻朗不紧不慢地补充道:“舍妹或许以前喜欢,现今却只留厌憎。然而美物无辜,何必让它明珠蒙尘。相信它演了一出戏后或许更适合小姐,毕竟看到它小姐心中起码是快意的。”
那时不知道他是真的知道苻朦是被污蔑的还是诈她,她只能不置可否,“苻世子是来问罪的?”
“若是这样,我何必费心准备礼物。”苻朗仍是温润的看着她,“我若是被人烦扰,定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然而她终究是舍妹,我不赞同她骄纵害人自会管教,但并不意味着能容他人过分欺辱。下不为例。”
这话说得就很不温柔了。
但是……
她听到了自己心动的声音。
心软了之后,她终是没忍住问出了心中疑惑,“珠钗价值八百多两,既是心爱之物,也不是买不起,为何不买?”
“或者说,为何不让买?”
当时苻朗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考虑什么。
最后他站了起来走到亭边,眺望起连绵的春山。
从他的角度看去,一片晴朗中有群鸟巡回,万物可喜。
沉默并没有持续很久,他最后回说:“或许是因为这天地秀丽更急需装点吧。”
那时她并不理解这句话,只是被这立于天地间的男子深深吸引。
因为这一刻,他散发出了一种“为生民立命”的英雄气息。
她很普通,但是向往高尚。
当苻朗在旧朝摇摇欲坠之时以一府之力撑起边关雄师,最后面对达怛以身报国,她才回过味来初见的这句话。
天之骄子果然没有浪得虚名。
想到这,一直在床上烙饼的洛听雪拥被坐起来,仰头靠在了床头,抑制住扑面而来的酸楚。
那位天之骄子曾在冬天将她寒凉的脚用身体暖热。
也曾将因看到沿路人间炼狱抑郁的她,揽在怀中细细安抚。
她好不容易怀孕又意外落胎后,更曾坚定地拒绝过她迫不得已的提议,说四十无子才纳妾……
女子很容易迷惑在那些暖心的细节里,她也不例外。
他应该是爱她的吧?
那幅被珍藏的冉玉柠的画像是爱上她之前的吧?
到现在洛听雪还是忍不住这样安慰自己。
可是永远不会有答案。要知道,深爱之人由来藏心不挂嘴。
一滴泪从紧闭的妙目顺着欺霜赛雪的桃花面滑下,浓烈的酸涩袭上鼻头。
然而洛听雪没有放任这种情绪太久,不多时便将泪决然的抹去。
“平生少有展眉处,幸识惊鸿照影来。”
她再次想到画像上这句像把尖刀的题词,吸了吸鼻子,恨恨地在心中说了句“算了”。
他除了心中的她不是她,真的没有哪一点对不起她。
这次,她主动移除自己这道坎,但愿有人能得佳人眷顾,希望……
希望过往的英雄能有少许展眉处。
也祝自己前程似锦!
5. 英雄看着就好
第二日清晨,霜降并没有催洛听雪早起。
洛家祖母在湖州归安老家并未随洛老爹入京,京中吏部左侍郎府常驻人口只有洛老爹、母亲严氏和她姐弟三人。
确切地说是姐弟两人。
洛听雪的大弟弟洛绪直小她两岁,刚满十三,神童一般的他在大魏朝三大高等学府之一的登封松阳书院求学,回不得家。
只有小弟洛绪正,年十一,和洛听雪待在京中。
洛老爹无妾只有几个通房,庶子庶女也有过,听说都没能平安长大,反正她穿过来的时候就没见过。
不晓得是严氏“治家有方”,还是洛老爹沽名钓誉。
今早严氏带人去京郊庄子处里田地事宜,预计几日不回,洛老爹不用说早就上班去了,洛听雪无需问安,刚好给昨晚烙饼的她补觉。
晨起懒梳妆,日晚倦倚床。
让人见之心喜的春晖洒入闺阁,各司其职又安静的丫鬟们,对着懒懒倚在床头的洛听雪笑道:“小姐可准备起床了?今早吴婆子特意准备了小姐最喜欢的海棠酥,羊乳也温得刚刚好。”
有瞬间恍惚的洛听雪点了点头,霜降和冬至便上前服侍。
虽然毫无头绪如何逆天改命,但起码不能懈怠懒惰。
这第一要务,就是整理财产。
无钱寸步难行嘛。
吃完早点,洛听雪折腾丫鬟们将自己的老底清算了一遍。
还行,足足千余两巨款,还不包括头面首饰。
她好歹经历了一世,多少通些庶物。
普通带铺面二进两层民居,不过三十多两就可以拿下,现在如此,到新朝了海清河晏,更变不到哪去。
扮个寡妇老板娘做点小生意混口饭吃足以。
问题是,怎么保管这千余两巨款呢?
官澈那要笑不笑的贱样混入了洛听雪的脑海。
他新手村的位置在哪呢?
霸业开始的地方相比来说是最靠谱安全的,老巢不能被端撒,势必人在老窝在。
适合投资以及藏私房钱。
于是,洛听雪风风火火地带着丫鬟们又去祸害洛老爹的书房,当然她还是很有分寸的,只在洛老爹容忍的限度内东翻翻西翻翻。
最后也没能对国家地图有个大致的了解。
局部地图有一些,全局总览一个也无,各种地名看得头昏脑胀,都还没弄懂老家湖州归安,以及老弟求学地登封松阳书院的具体方位。
行吧,挑几本地质风俗,姐自己回去慢慢研究绘制。
还是某度某歌好,虽然一般瞎查瞎看,真假难辨癌症起步,起码有个答案吧,效率高还不费劲。
对了,这不有个现成的吗,可以问小弟洛绪正啊!
洛听雪醍醐灌顶,可不能小看一个官宦人家十一岁的少年郎。从年龄来看算小屁孩一个,但论文化可比她高多了,甚至可以说拍马不能及。
问问题嘛,自然不能太突兀。
小弟……喜食甜食。
这个让人印象深刻。
虽然不能有男同胞们不喜甜食这种要不得的刻板印象,但都说是刻板印象了,反差起来还是令人记忆犹新。
这就让暂时无事可做又不想胡思乱想内耗自己的洛听雪找了事做。
“霜降,待会儿随我去画屏翠岚那摘些芍药。”
霜降笑吟吟地看着又推迟吃午饭的小姐,“那岂不是今晚我们有口福了?小姐今儿准备做什么呢?”
面对屋内一众丫鬟们七嘴八舌的询问,洛听雪也不卖关子,“芍药鲜花饼。以花入口本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是自己做就有新鲜感。”
“今早走过芍药那处,白的红的粉的,被婆子们照料的极好,”冬至见小姐有兴致,也随即跃跃欲试起来,“我这就去准备花篮。”
“我去厨房让人准备面粉吊炉。”银竹最喜侍弄茶点,这事跑得也最快。
草草吃罢饭,洛听雪便领着众人去了画屏翠岚——就是府中的一处后花园,遍植四季花草。
春日采摘让心中有事的洛听雪缓了缓心绪,还抑制不住体验了一把宝钗扑蝶的快乐。
采满了三个篮子,一众人有说有笑地走向月雪阁的小厨房,婆子们早就等候多时。
事情自然轮不到洛听雪事事亲为,把洗好的花瓣和蜜糖揉成馅,加以炒熟后的面粉搅拌均匀用井水镇着后,她开启了监工模式。
“在碗中倒沸水,把刚用糖和猪油和的面倒进去……好,搅拌好揉成面团用纱布盖着。”
“吴大娘你按平时的样子准备些油酥。”
“第一次擀卷后放一炷香的时间,再第二次擀卷……”
“卷成卷,两头折在一处再用杖由中间向四周轻轻擀压包馅……”
吴婆子是做惯点心的,看小姐说得这么经验老道,不由笑道:“以前邻居是个落魄的秀才,五谷不分的。小姐和他们一样读书识字,却能在书里懂得这些。”
洛听雪哪下过几回厨,无端懂得这些,吴婆子自然以为是书里看到的。
这倒是免了她找托词了。
“都说书中自有黄金屋、颜如玉,当然也有饭菜香啊。”洛听雪淡笑着接过话头,“也是根据书中第一次做,但愿能得到个香的。”
话是这么说,她知道结果是不会差的。
一是有这些个做点心的老手帮衬着,二是鲜花饼是为数不多的她对于穿越前的念想。
那段封闭的口罩日子里只能折腾自己种的花为乐,嫁给前夫哥符朗后也拿出来自娱自乐了几回,只是跟了那官狗后没了这兴致。
哎,往事不提也罢!
吊炉一揭,众人拿出来试尝,果然酥脆香甜。
洛听雪很满意,以后的生计多少有些方向,但这不是今天的重点。
“估摸着小弟也快下学回家了,装几个,我们去他那园子里等着,好叫他也尝尝。”
*
没等多久,青葱鲜嫩的读书郎就归家了。
“长姊。”换好衣服的洛绪正向洛听雪行了礼,就坐到桌子的另一边,看着食盒笑说道:“念了一日书早已饥肠辘辘,盒子里是什么?香甜扑鼻。”
“见园子内芍药长得好,做了些鲜花饼。”洛听雪也笑吟吟地开了食盒,推向小弟,“先尝尝。”
见小弟拿起来开吃,又命霜降摆饭,“今日父亲母亲都不回来,我与你一处吃饭。”
鲜花饼做得小巧,一口一个,洛绪正一口包了一个尝了起来,待口中无物,才说道:“姊姊研究的这新物尝着鲜甜,好吃得紧,明日我包几个给同窗们也尝尝。”
“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饼,刚出炉的才最好吃。”
又闲话了一阵,洛听雪不经意间话峰一转,正式进入主题:“昨日去了乐游原,听人提及登州,那是个什么地方?在哪?”
贿赂得差不多也该收利息了。
听到乐游原,涉及男女之事,洛绪正有些不好意思,可再听到登州二字,两眼一亮:“姊姊也听闻了登州大捷?”
这……
按理说她是应该听过的,但是隔了这么多年就记不清了,不过不妨碍她继续打探:“对啊,所以有些好奇。”
“出了京城往东南走就到了三东府,登州在三东府的东北靠海处,常年受海上的倭寇海盗袭扰。去年登州卫指挥使官大人用了不到两天的时间,就大败来势汹汹的十万敌寇,真是振奋人心。”
官?!洛听雪瞳孔一缩。
“官家大公子名叫官澈?”洛听雪试探着问。
“不错,我听同窗讲,姓官单名一个澈字,字伯玉,是位少年英雄……”说着说着,本来兴致勃勃的人突然打住了话头,像是想到了什么,面露古怪。
洛绪正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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翼翼地觑了一眼洛听雪,耳根突然红了起来,吞吞吐吐道:“姊姊可是昨日瞧见了他?……英雄看着就好……这登州山高水远的,家中并无亲戚好友在那边……嫁……嫁过去家中难免担忧……”
嫁字洛绪正说得极轻,但是洛听雪还是听明白了。
面前的二弟似乎比记忆中的要来得鲜活。
洛听雪撇开突如其来得不适,真诚地笑了笑:“你想什么呢?就是单纯的好——奇——登州这个地方。”
她加重了好奇两个字。
果然不能小看任何一个官宦人家十一岁的少年郎!
洛绪正仔细看了看洛听雪,才松了一口气,彻底放下心来。
原想和长姊讲讲从同窗那听来的,官澈在登州大捷的英雄事迹,以防长姊对那人起了心思,赶忙隐去了名姓。
“听说有人趁乱单船闯入敌军对岸,一杆长□□入敌寇,敌寇用手截住后,他趁机借力一挑翻身跳上河岸,紧接着换长刀斩杀百人,不出须臾就冲出了一道口子,为后续主力登岸创造了时机……”
洛听雪看着小弟一副小迷弟的样子很想调侃几句,可是涉及到某人,她又没了心情。
虽然未指名道姓,一听就知道是官澈那狗人。
她知道这人很猛,从某种不可描述的运动就能窥知一二,她可是受过不少罪的。
想到这洛听雪有些走神。
有一种观点认为,某种运动中男伴是否照顾另一方的感受,可一定程度上判断他爱你的程度。
狗人从来不管不顾,前夫哥例行公事不辨情绪。
一丝酸楚滑过心头。
撇开这些,一顿饭的公夫收获不小。
新手村在登州。
怪不得那日听到登州卫指挥使的大公子时隐隐有些熟悉,原来是他。
洛听雪在白纸上以京城为中心,在其下方东南画上三东府,又在三东府东北标记登州,登州处画海。
又是一日清晨,趁好时光,她在书桌上仔细研读关于登州的地质风俗,想在纸上细化从京城到三东府,以及登州的各处州府县道和山貌水路。
不出意外的话,乱世几年就要苟在这了,不能不上心。
大腿可以不直接抱,但是大树底下可以乘凉。
唯一不好的是……
霜降已经是第十次拿眼扫她了!
为了安心看书画图,洛听雪抬头,无奈道:“霜降你有事可以讲。”
“小姐,尹二小姐身边的抱琴,早早就在外边候着了。”
确定自家小姐没什么不耐烦的情绪,霜降定了定心继续:“她说今儿要是不能见到小姐,亲口转达她家小姐让她带的话,她就在院外打地铺,等明天等后天,直到小姐消气愿意见她为止。”
“我该生……什么气?”
真的记不得了。
那就是不生气咯。
霜降这样想着,又大胆了一些:“前些天宜阳郡主组织的诗会……”
哦,想起来了。
诗会里苻朦那只讨厌蚊子撺掇柳大家说她作诗完全是附庸风雅,得了头魁的户部尚书嫡次女尹二小姐尹真意——她前世的首席闺蜜,罕见的没为她辩解,一直保持沉默。
宜阳郡主开局时发言了新规,说此次诗会的前三名要被不记名的拿给新科前三甲比评。
换句话就是说,可以在状元郎苻朗面前秀个才艺。
尹真意的头魁是柳大家极力促成的,洛听雪以为尹真意为了保留名次才不出言维护她的,想必是见色忘友,想和她争同一个相亲对象,加上当时气昏了头,好几日没理会尹真意。
前世好像在相亲大会里和解了,这次……
她根本没在相亲大会里见任何一个人,除了那个色鬼。
呃……
前世的姐妹情这么塑料的么?
好幼稚的样子。
6. 娇小姐总是和体育生过不去
抱琴怀着终于可以向自家小姐交差的喜悦心情,朝坐在书桌前的洛听雪极其真诚地福了福礼。
见洛听雪回应后,立刻倒豆子般地讨好说:“来这前二小姐对我讲,若是这次奴婢没能见到洛小姐您,就天天亲自上门来堵。一天不行就两天,两天不行就三天,直到小姐您愿意见她为止。”
这丫头好像也说过她要是不见她就天天在院子里打地铺的话,模式都是一样的。
洛听雪好笑:“这话到底是你说的,还是你家小姐说的?”
这一笑,饶是抱琴见过好几次都还是忍不住看直了眼。
转而又开始与有荣焉起来——也只有她家小姐那样宽厚的人才能和洛小姐相交甚好,可不像那小肚鸡肠的国公府小姐。
知道洛小姐与她逗乐,也陪着笑开来:“自然是我家小姐讲的,奴婢才有样学样的嘛。”
“好小姐,您什么时候去二小姐那一起吃个茶说个话呢?”抱琴顺着杆子往上爬。
“原是二小姐想来找您,又怕您费心张罗。小姐说还不如邀您去她那,好让她好好赔个不是。哪天都可以,只要您头一天递个话,必然扫榻以待。”
洛听雪想起对尹真意的最后印象,是一双冷漠决然的眼。
尽管她百般防备,尹真意还是利用她见到了官澈,爬上了龙床。
没错,官狗人就好人妻这一口。
面对她惊怒交加的质问,尹真意回她的就是一双冷漠决然的眼睛。
她说:“有些事就是明知道是错的还是会去做。你只需要知道,我只要重拾家族荣光。只要在这点上我们互不交集,我对你就是无害的。”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躲过冉玉柠中毒后官澈血洗后宫的浩劫。
或许中毒这件事就是她参与的,不晓得最后她有没有得偿所愿。
有些故人不想见,有些却是想叙叙旧的。
“一事不劳二主,你回去和你家小姐说,明天我们一处说说话。”
听丫鬟回说洛听雪已经在大门口换软轿了,站在二门处的尹真意又往门道张望了一回,像似能立马看到人一样。
于是,轿帘才掀起,人都没看清呢,一双如白玉兰的纤纤玉手就拉住了洛听雪,急迫地牵着她往院落里头走去,一叠声地说着可把她盼来的话,直到一处柳垂青影,有池鱼环绕的水榭才停了下来。
在水榭中已布置好的桌边坐定,因为急走两腮透粉的佳人,望着洛听雪又安静了下来。
洛听雪眨巴眨巴眼回望过去,面对这陌生遥远的热情,实在是不知道说些什么。
“唉!”尹真意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走近洛听雪,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她的额头,又在丫鬟的服侍下,挨着她坐在了一处。
“你说我说你什么好呢?平日里我俩私下在一处,你有的是‘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这样的佳作,偏偏在诗会里就拿出那些藏拙的词句,但凡你认真一点,会被柳大家那样讲?”
有没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的真实水平呢?洛听雪默默吐槽。
柳大家能一眼看出她的实质,也实属对得起“大家”二字了。
“我知道你不想在诗才上又和冉玉柠比较,可你那样的诗才,又何惧于她?”
不是惧是不敢,她的诗才是向那些迷人的老祖宗们借的啊,穿越前辈们都懂。
剽窃可耻,她要做最真实的自己!
见洛听雪还是扑闪着个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自己不说话,尹真意又恨恨地戳了戳她,骂了句“痴儿”。
“一路上口渴了吧,我按照你的法子准备了你说过的奶茶,”尹真意用下巴示意丫鬟将桌上的茶盏递给洛听雪,“试做了了几次,尝尝可合你意?”
微微揭开茶盖,盏中羊奶纯白并无杂物,浓郁的茉莉清甜混着茶香扑鼻而来,微抿一口,记忆中的味道便苏醒了过来。
老实说味道并不特殊,就是前前世街边寻常的罐罐奶茶味道,难为故人上心准备,洛听雪一时感慨万千。
“让……姐姐费心了。”
“终于肯和我说话了。”尹真意今天第一次舒心地笑了,又抬手示意抱琴等人,“我还命人买了桃源馆的樱桃酪,原先还想着你若还不肯理我,我就自吃。”
说着并排坐回了洛听雪对面。
看到粉彩高足莲状托盘上用同色琉璃盏盛的甜品,乳酪白皙樱桃晶莹,在重生回来的这半月里,洛听雪第一次感受到了放松。
“你在……”
“那天……”
二人同时一起说话,见撞在一处又齐齐停下,笑在了一处。
“我先说,不把那天的事说清楚,你这痴儿又乱想。”尹真意扬着一弯新月眉首先抢话。
“第一则。是我在郡主面前夸赞柳大家在先,我又如何能在她评你诗文后再出尔反尔地去否定她,况且你那天的诗确实不好。”
尹真意幽幽瞥了一眼洛听雪,“第二则。后面要把前三名的诗文给苻世子他们品评,我若是在苻朦的起哄声中反悔不让,连三小姐和李大小姐的诗作自然也不能拿出去,她俩的心思多多少少是有的,不为苻世子也为其他,事已成定局,何苦得罪她们。所以那天我一直没出声。”
“姐姐实属为难,却也不仗义,妹妹生气也是应该。只望妹妹认真作诗,好让姐姐也硬气一回,能与大家辩论。”
这故作可怜的语气,逗笑了洛听雪,待要问些宴会上的事掀过此事,又听到尹真意正了正神色补了一句:“我与苻世子是绝无可能的。”
洛听雪本心是不愿多谈这个话题的,不过也知道对面认真的女子大概会不吐不快,便以眼神相邀,做出洗耳恭听状。
“我知道你的心思,但你尽管放心。”
?!
她前世对苻朗的在意表现得这么明显?
见洛听雪眼漏诧异,尹真意得意地抬了抬了眉,好似说姐就是这样善解人意,“沐国公似乎对我爹多有偏见,不肯亲近,更别说儿女姻缘,况且我曾偷听我爹和我娘说话,说是……”手指了指天,“那位也不会愿意两家结亲的。”
“沐国公府既然有了选世子夫人的意向,在适龄闺秀中,舍你其谁?”
是吗?
事到如今,这题洛听雪还没认真分析过,因为压根就不想和符朗有任何瓜葛,现下被提及,不由得发散开来。
老谋深算的沐国公想要在吏部有自己靠得住的人,和她家联姻确实最适合不过。
想那当今天子突然暴毙后,后续眼花缭乱的夺位之战中,尹真意他爹,那位户部尚书被下狱,不多久便死于牢中,而她爹却安稳过渡,从侧面说明了她爹为官的老辣。难怪她爹会被天子看中提拔到吏部,成为近臣。
也不晓得沐国公选中她,是更看重她爹呢还是单纯地瞧上了她本人。
更何况她亲外祖,是自古富庶之地泽江布政使,她舅舅为翰州知府,严氏一族在江泽一带扎根极深,绵延百年极其富庶。
当兵的从来不会和粮草过不去。
反过来呢,她家文弱,为了抗风险,绑定个高级保镖也是必须的。
这么一梳理,貌似苻朗和她已经到了必须在一起的境地,由不得她个人意志的抗拒。
问题是,她不想舔官澈那狗人,也不愿再跳苻朗这乱坑啊!说好的放他一马任其另寻佳人的。
洛听雪不由得紧了紧手里的勺子。
“……冉玉柠更不行,凭她‘举世无双’的诗才,还是她古板守旧的爹,以及单薄到不值一提的家世?”
神游天边之际,尹真意在一旁孜孜不倦地替洛听雪分析各大能与之竞争的京城闺秀,见对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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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在焉,停了下来。
“你能不能认真点,我这劳心劳力地到底是为了谁?”
越来越心烦的洛听雪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既没有头绪也不便向尹真意倾诉,听到抱怨,只能稳了稳情绪,岔开话题道:“冉玉柠怎么着你了,你这么看不上她。”
“这叫天敌。反正莫名其妙就不喜欢。”尹真意见洛听雪放下勺子,也跟着不吃了,单手支颐用勺子在樱桃酪上乱戳。
这句话惹得洛听雪扫了她一眼,想起前世种种,感觉这些个贵公子娇小姐,能掐会算似的,一个个直觉贼准。
念头一转,乐游原相亲宴那日想嫁给武安侯府某色鬼的想法又蠢蠢欲动了起来,虽然也没什么具体的方法论,跟身边这个包打听打听一下总是没错的。
“那日去乐游原兴致不高,就想去海棠春那处坐坐,你猜我遇到了什么?”
尹真意用眼神示意她继续。
于是洛听雪把遇到武安侯府色鬼的光辉事迹描述了一遍。
“那肯定就是武安侯嫡次子,安庆长公主的外孙林知愚,你家家风正,不知道他也是正常。”
尹真意听完她的话,撇了撇嘴嫌弃道,“中了武举人后那人荫庇为工部都水司主事,有没有真才实学不知道,做的全是纨绔子弟走马章台的那些事。”
说到这里瞅了一眼洛听雪,似含告诫,“可千万别被那斯的好相貌骗了去。虽然挑挑拣拣嫁的人也不一定是个好的,起码还有个好的盼头,他那样的,明知不好,一开始就不该考虑。”
“千万不能有你能让他浪子回头这种幼稚的想法,”对坐的女子加重了警告,“结局通常都不美好。”
“我在那日相中了一人,”尹真意不知想到了什么,微红着脸跳转了话头,“金吾卫指挥使家的大公子柳怀远。”
柳……
“皇后娘娘母家?”洛听雪依稀记得尹真意嫁给了国舅之子。
尹真意点点头,“我总要在爹娘能考虑的人当中选一个,那日看来看去,就觉得他不错。他是今科二甲二十七名,观他与旁人对诗流畅别致,想来并没有作假,最重要的是……”
她的脸更红了,连耳根都像碗中的樱桃色一样,“他和其他士子一道簪花跳舞的时候,我隐隐觉察出他挺阔结实的胸膛,在那些文弱的士子中间特别惹眼,他父亲为武将,想必也是个文武全才!”
“父亲母亲已然同意。”
体育生这款的确实能让娇小姐们心动,问题是……
洛听雪舌头上滚了好几圈话,对上娇小姐亮晶晶的眉眼,终是一句都没说出口。
——“下月安庆长公主过寿,依着长公主好热闹的性子,定能在园中见到他,到时候我指给你看?”
——“好。”
个屁。
最后的胜利者不是这柳姓皇后的儿子,也就是当今太子,他甚至第一轮的胜利者都不是,到时候尹真意能有什么好下场,她家后来的破败不就验证了这点。
以她前世的权谋智商,认为当今天子只有太子一个儿子,抱上这独家大腿自然前途无量,还以为朋友有了好去处。
可事实证明,如果皇帝只有一个儿子,孙子又年幼,这种状态在王者局容易被一锅端。
洛听雪有心劝尹真意换个人,可是用什么理由呢?别人凭什么信她呢?换谁呢?换个人就好了吗?
个人意志在封建家族利益权衡中重要么?
知道结局的她不也一样一筹莫展,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
心下长叹了一口气。
洛听雪悲观地想,大不了还和前世一样,一道进那狗人的后宫,她负责制造机会望风打探,尹真意负责在龙床上打滚,她只需要抱好她的大腿佛挡杀佛,魔来斩魔就好。
都到那境地了,怎么混不是混。
7. 进击的木匠
“吴三叔,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兄弟家的弟弟李寿儿,在陶府里头还烦请千万顾看一下。”
陶阁老府上因着阁老六十六大庆寿辰,需要木工整修几处园子,得知在陶府做小管事的远房叔伯领了这个差事,在自家公子授意下,林知愚身边的小厮吴瑞提着礼物,请自家叔伯给个做工的名额。
托词就是他在武安侯府一起当差的兄弟的弟弟是个木匠,托他找个活赚点银子。
吴瑞的三叔伯看向跟在自家子侄身后的高壮后生,提着一箱子工具,皮肤虽然黝黑,看着却说不出的俊朗,给人做事利落的感觉,心下满意了起来。
“行吧,等会儿跟着我进去,多干活少说话,见到府中的人伶俐点。”
林知愚也乖觉,立刻放下手中的工具箱,向吴三叔伯行礼殷勤道:“三叔伯放心,小的定好好干活,绝不多话,不给三叔伯您丢人。”
吴三叔满意点头。
看着公子一副谄媚样,在一旁的吴瑞有些不自在,想想又拉过吴三叔小声叮嘱道:“他哥哥是我家大公子面前的红人,我多有仰仗,三叔您能帮衬就多帮衬些,侄儿一定重谢!”
吴三叔做管事多年,自然圆滑,想着以后不定求到这侄儿身上,就当结个善缘,自然满口答应。
看着自家二公子猫着腰跟着比他矮两头的吴三叔进陶府,间或还陪着笑脸拍些马屁,吴瑞又佩服又不解,到底是本什么金贵的书值得公子这样?
转而又担心起公子在陶府的生活起来——会不会吃不好?会不会被人冒犯?
唯一不担心的就是他家公子的木活会不会穿帮。
开玩笑,公子一屋子的桥梁、船只模型,那小巧精细的样子随便拿出一个都叫人赞叹不已,那都是公子一人做的,不过修个园子,难得了他家公子堂堂工部都水司主事?
要是一同在陶府做木活的万九能听到吴瑞的心声,多半也是十分赞成的。
正值午时中饭休憩时间,在需要重建的前院偏殿的一处角落,万九端着海碗,朝着蹲在一处阴凉地吭哧吭哧刨饭的“李寿儿”走去。
要说建房子也就那样,确定了面阔进深,斗拱的材和分都是有模数的,跟着统一的规范做便可。
李寿儿这小子奇特之处在于,做各种木构件都不用尺的,眼睛一估,一做一个准,分毫不差。
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昨日更是让他开了眼。
那平日受人敬重的老木匠老罗头,雕得一手好雀替,平平无奇的一块木头,经过他的手,那花啊草啊鸟啊,就从木头里显出来了,跟真的一样。
就是见不得别人比他手艺好。
见吴管事抬举李寿儿心里来气,硬说手伤了一时半刻做不了那雕了一半的梅竹纹雀替,让李寿儿顶一下。
大家都等着看李寿儿出丑呢,年轻的后生再怎么能,这好的雕工也是个经年累月的过程,急不得的。
哪知他拿起那半成品,一言不发地仔细瞅了一刻,就操起工具动了起来,一个多时辰就雕完了。
就万九看来,那新刻的梅竹纹,和原来的合起来一点都不突兀,就好像一个人雕的一样。
就是那老罗头都不敢再托大,当晚就说自己的手好得差不多了,不会误了大老爷的事。
万九挨着“李寿儿”一排蹲下,用手肘戳了戳刨饭的男子,“你那雕雀替的本事,咋学的啊?”
爹说做这行的就要厚着脸皮多问,听爹的不会错。
林知愚早就察觉到傻大个的靠近,这傻大个最近看他的眼神,热烈到想忽略都难,但是并不让人厌烦。
因此埋头干饭的间隙,他抽空回了句:“首先要有个好爹,其次……”微微仰头指了指天,“得老天爷赏饭吃。”
他爹肯定没我爹强,万九自信的想到,十里八乡叫的出名字的李姓老木匠他都认得,没有他爹,看来跟老天有关系。
“哎!”万九耷拉着个脑袋,有些丧气,他的理想可是做个像他爹一样的好木匠,老天不让。
这边林知愚总算刨完了饭——这饭称不上好吃,但是做戏做全套,总要吃完的,这下终于可以做正事了。
在桌上放下碗,路过垂头丧气的傻大个,林知愚顿了一下。
他的经历不可复制,跟一种叫命也叫运的东西牵扯不清,但是他觉得,像傻大个这样的人,才是芸芸众生的大多数,应该被保护,他们可比陶庸致这老匹夫有用多了。
于是他拍了拍傻大个的肩膀:“你到老罗头那年纪,比他更好。”
无它,但手熟尔。
还有心气人品。
真的?
还想问个明白的万九却没逮到机会,只能看着走远的高手“噔噔”几下登上了半截梯子,长臂挂在房檐,腿一使力,利落翻上了屋顶,和上面的瓦匠攀谈了起来。
活好还这么勤奋的吗?
万九加快刨饭的速度,他也要赶上才行。
在屋顶上的林知愚充分发挥了没话找话的社交流氓天赋,向瓦匠们虚心请教了后面安脊兽的流程,还极有眼色地搭手帮些小忙,加之嘴跟抹了蜜似的,他这几日时常上来也没人赶他下去。
林知愚的目的十分明确,就是借着高度,把陶庸致的这处宅院的布局搞清楚——昨日已经完稿,谨慎起见,今日再上来确认一遍。
那本登州卫指挥使的大公子官澈极力推崇的奇书《鬼工奇谈》,实在是让人心痒难耐。
要这器小贪财的老匹夫割爱,自然不能走寻常路。
关于如何潜入老匹夫的书房大门,路线和一路仆从护卫的作息这几日已经明确,现在的主要问题是进入大门之后怎样行事。
老匹夫的书房防护如同铁桶一般,加之隔得远在这处偏殿的屋顶也看不太确切,书房的格局及巡逻护卫的分布及时间待定,看来只能再辛苦几晚,夜探几回。
正假装认真听老瓦匠吹牛呢,却见其迅速站起身来朝着下面弯腰请安,转身果不其然看见踱步进入施工现场的吴三叔吴管事,林知愚只得跟着起身猫腰行礼。
只见吴管事点了三个人后,眼睛又转了一圈,定格在了屋顶上的林知愚身上。
“下来。”吴管事朝他喊了句。
“小的马上来。”林知愚一叠声的应着,几步来到梯子前,手一撑就稳稳踩在了梯子上,下了几坎,纵身一跃就落了地,笑嘻嘻地来到吴管事面前。
故意弄黑的皮肤显得他的牙齿更白,吴管事看着他讨喜的模样点了点头,又看看了看日头估摸了下时间,便吩咐被他点到的四人跟着他走。
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原来是陶阁老的书房需要修整几处,翻新下房屋纹样——原本一开始就有这个需求,只是为了稳妥起见,吴管事先把工匠们观察几日才定人派活。
当孙子有当孙子的好处,虽然林知愚不觉得被选中是种殊荣,起码省了他不少事。
“你们每日只有中午一个时辰时间做活,得赶在老爷大寿之前完成,手脚都麻利些。陶老爷和善,每日会多给20文工钱,你们可得好好干。”
“不该碰的别碰,别怪我不提醒你们,犯了忌讳,全都要吃挂落。”
吴管事交代完就退到一处喝茶去了,美名曰监工,时间到了,还得来领人回去。
如林知愚料想的那般,书房正屋果然不准人进去。两边厢房进出倒是容易——都是一排一排的书架,可惜他借着整修书架的由头找了几日,都没找到那本梦中情书。
于是“借书”计划只得重新提上日程。
摸清了陶匹夫书房的布局和护卫的分布作息,挑了个月明星稀的晚上,林知愚成功夜访了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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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此刻穿着夜行衣的他,猫在书房正屋后院池塘的假山后,有些无奈。
受了许多罪,本以为今晚可以尘埃落定——要么欢欢喜喜找到书,要么书也不在这里。
那就没办法了,他也不知道再要去哪里找,不过这种情况微乎其微。
老匹夫总不能去他大小老婆处研究这种杂书吧,当然也不能说没有这种可能,如果一定是这样,行吧,他服气。
哪知道还有既不也不的第三种情况——现下老匹夫不在正房,但是正房灯火通明。
根本不给他找书的机会!
这老匹夫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林知愚不得不承认,要是房内有贼人,里头的影子就能清清楚楚地映在窗户上,外头的守卫和定时查看烛火的夜巡人一看便可以察觉。
就那些守卫,他有信心一个打七个,问题是他不想弄出动静,犯不着现在和老匹夫杠上,名不正言不顺的。
看得见吃不着动不了,这种困境最是让人烦躁。
需要在未掌灯时进入正房才行。
还得趁着守卫松懈的时候。
林知愚迅速思考着,老匹夫的书房通着一方园林,园林西北方向是一处搭台唱戏看戏的地方……
戏台子……
有了!
暗处的林知愚咧开嘴露出了大白牙,几个起落离开了陶府,回到武安侯府自己院中,终于美美睡上了一觉。
同样的夜色中,洛听雪坐在梳妆台前,盯着盒子里金镶玉带宝石碧玺的蜻蜓立兰花步摇,久久没有睡意。
这只步摇最终还是到了她手上。一种宿命感萦绕心头,要是来点煽情点的音乐,她估计都能掉几滴不值钱的泪。
来龙去脉要从几天前讲起。
从尹真意那处回来后,她开始加速认真筹划将来,说句口气很大的老实话,以她现有的身份,在官澈的新手村登州置办一处不显眼但殷实的家业,再弄一个户籍不是难事。
只要安稳度过那六、七年的乱世期,搞个失踪的假象,立刻就能在新朝偷天换日赢来新生。
乱世出奇迹,因为它乱。
大致计策已定,难点只有三个,目前看起来无法破解。
第一,当洛家小姐是做不成这些事的,洛老爹和严氏理解并支持她的可能性为零,只有嫁人后才能有实施方案的自由度,因此要找个合适的人嫁了。
洛听雪首先能想到就是乐游原遇到的那个色鬼和他背后的武安侯,苦于没有门路。
就算舔着脸想嫁也是要讲基本法的,得有点体面,不然洛老爹那关过不了不说,嫁过去也受罪。
做人就是要开心对吧,没道理自己找罪受,满打满算要熬六、七年呢!
第二,符朗和她做为两府最高决策人各自利益的投名状和联盟基础,有一种很难拆散的势头。
嫁给符朗也不是不能操作她追求自由的梦想,但是她高风亮节准备放前夫哥一马,这个选项她不做考虑。
谁还没有点永不妥协的左性,所以才会有性格决定命运的说法。
第三,找谁做她的心腹去登州置办一处不显眼但殷实的家业,再弄一个可供偷天换日的户籍?
决策从来不难,脑洞一开的事,关键是执行人得靠谱。
三大难题让洛听雪连日愁闷不已,所以母亲严氏提议去珠宝坊挑几件首饰,再做几件新衣时,她以近来身体不适果断拒绝。
她知道严氏的用意,一是近期肯定有一场与符朗相看的流程,二来也为了不久后洛老爹的顶头上司,首辅兼吏部尚书的陶阁老大寿,还有随后的安庆长公主的寿宴。
三件事她都提不起兴致。
不过这也难不倒严氏。
权贵人家,购物自由,珠宝坊必须上|门服务。
今早就是约定的上|门服务时间。
8. 一个国公府,三种洛听雪
洛听雪是打算放过苻朦那个死丫头的,就连符朗她都愿意给他的爱情创造一条生路。
然而事情就是这么老掉牙。
珠宝坊上门的掌柜,带来了前世她用来算计苻朦的蜻蜓立兰花步摇,还隐晦的提及,这套头面许多夫人小姐包括沐国公府的大小姐都是看得起的,借此来衬托这首饰的身价。
这掌柜八成是个销冠,敏锐地看出了严夫人瞬间高昂的兴趣,同时非常自然地忽略了洛听雪的不感兴趣。
毕竟付钱的是贵妇人,显然不是她这个不当家的小姐。
“符大小姐?”严氏淡淡的反问。
掌柜立马接上话:“符大小姐最近来坊中挑首饰,每次都会问及这支步摇,昨天还来看过,看得出是喜欢的……”
至于为什么不买就不是他一个小小的掌柜能置喙的了。
严氏也没打算打破沙锅问到底,跳过了这支步摇,转而替洛听雪选起其他首饰来,只是在最终选购的首饰清单中,加入了那套有蜻蜓立兰花步摇的头面。
“后天沐国公夫人邀我到其府上一聚,”严氏把装有蜻蜓立兰花步摇的木盒推向洛听雪,“你只需要把它和和气气地送给符大小姐便可。她和你不睦的事,娘自会与沐国公夫人挑明说道,必不让你嫁过去受委屈。”
洛听雪硬是挤出了甜甜的微笑回应了严氏,表达了感激和感动。
但真的,大可不必。
有那闲钱不如给她当零花钱以后跑路用。
严氏要怎么出招消弭未来小媳妇与小姑子的矛盾,洛听雪不知也不想猜,她只想借着烛光盯着盒子里的步摇静静发会儿呆。
过了两辈子,她依旧还是不喜欢这清雅的配色。
这配色符朦喜欢,也适合符朗,更适合冉玉柠。
她和他们从来都不是一路人。
它到底还是出现在了她手中,最后还是要送给符朦,就是不知道最终会不会还经由符朗返回到她手里。
像极了小说中不可OOC的角色或者不能抗拒的剧情。
欣慰的是,大部分小说主角最终都能摆脱命运,现在轮到她来实践了。
洛听雪自动忽略了主角这个关键词。
自己的人生,谁还不是个主角?
“睡了吧。”洛听雪如同勇士出征般利落地合上了首饰盒盖,起身吩咐到。
睡得着,生活才有希望。
隔天,还不知道即将会天上掉馅饼的符大小姐,因为缠着她娘要银子买首饰再次未果,又哭闹了一场。
联想到自己不如意的亲事,符大小姐格外悲愤:“是不是我想要的你们永远不会答应。别人就能凭心意如鱼得水,为什么我不行?娘,我是堂堂国公府大小姐啊!”
如果洛听雪有顺风耳恰巧听到这句话,是大概能猜测“别人”指的是谁的,还会大呼冤枉。
可惜听到这话的是国公夫人崔氏,只会徒惹难过。
日暮时分,外出归家给国公夫人请安的新科状元符世子,一进房门就看见斜靠闭目的母亲,显得有些疲惫。
“母亲可是哪里不舒服?”符朗放轻脚步,以一种低润的声音缓缓问安,以不惊扰到母亲为第一宗旨。
崔氏睁开眼略微坐正了身子,淡笑着摇了摇头:“可用过饭了?”顺带指了指面前的椅子,示意儿子入座。
符朗撩衣坐在了崔氏下首,牵起嘴角回说:“开封老家许州的同年即将回乡上任,我在清江楼设宴相送,酒足饭饱,母亲不必挂怀。”
回答完崔氏的问话,见母亲无其它话头要起,便转身朝门外看了一眼。
崔氏身边的大丫鬟青芽立刻会意,几步走至屋外低声吩咐了句“进来”,站在游廊下提着两个食盒的小厮寄风赶忙将手中之物交给前来接应的两位丫鬟。
屋内的大小丫鬟们婆子们也没闲着,在崔氏身前井然有序地置好了桌案。
青芽领着提着食盒的丫鬟走至桌前,见世子微微点头示意,便打开食盒,将里头精致的琉璃盏一一摆放在桌上。
青芽心思也巧,不多会儿,就见十二盏飘着十二月花的点心,被摆成了蝴蝶状呈现于崔氏眼前。
奶酥被分别做成了山茶、迎春、桃花、牡丹、石榴花、荷花、茉莉、桂花、菊花、芙蓉、水仙、梅花的样子,惟妙惟肖,以假乱真的漂浮在盛有琥珀色蜂蜜的七彩琉璃盏中,屋内的丫鬟婆子们无不啧啧称奇。
桌案上美好的样子同样也让心情不畅的崔氏不禁舒心了起来。
见母亲松了眉头,符朗笑着将勺子递向了崔氏,解释道:“这是清江楼才出的点心。听人说母亲晚上用的不多,便想带回来给母亲尝尝。”
这下崔氏一天的愁闷彻底消弭,再没有比儿子贴心更好的慰藉了。
接过勺子,崔氏选了桂花样式的点心细细品了一口,甜而不腻,口感顺滑,像极了对坐的儿子。
见母亲肯吃,符朗便拣着最近的趣事给她下饭,看见母亲放下勺子,才慢慢说道:“我还捎带了一份,待会儿便去看看小妹。”
崔氏的笑容肉眼可见的消失了。
接过帕子轻拭了嘴角,她又靠了回去,叹气道:“你早些休息吧,不必管她。该说的,我都掰碎了给她讲过,听不进去的人永远听不进去。”
说到这崔氏扫了面前儿子一眼,“你也别惯着她。去年虫灾粮荒,你父亲体恤大同镇边塞遗孤老弱,私下填补了万两之巨。前些日子又和我说今年境况也不会太好,让府中节省用度以备不时之需。”
“我知她心中不痛快,由着她折腾,可凡事均需有度。开年要清兰轩用明珠点缀的浮光锦做衣服,上月要祖母绿绞丝镯,这日要金镶玉带宝石碧玺的蜻蜓立兰花步摇,她心结不解终究没有尽头。”
“不答应归不答应,就别另外苛责她了。”崔氏顿了一下,终是不忍,眉头轻蹙地叹气道,“总要有个发泄的口,憋着总有一天会闹得无法收拾。”
“儿子晓得,母亲安心。”符朗略微躬身表示明白。
本来是不想提女儿这茬的,被儿子稍微一提忍不住发了顿牢骚,现如今心中却也舒畅不少,到让崔氏想起了一件正事。
“明日下午我邀吏部左侍郎夫人携女过府一叙,你可有时间拜会一下严夫人?”
符朗心下一怔,年前父亲曾和他说起洛家小姐,如今这般,看来事情已定。
脑中滑过乐游原里不经意瞥见的一幕,偷听士子辩论后那会心的秋波一转,尽显风流。
冉家小姐素有才名,他也是略有耳闻。
赌书消得泼茶香,世人对神仙眷侣的生活想象千千万,他想要的就是这种。
洛听雪永远没想过,她那张被符朗判定为明艳张扬的脸此时不合时宜地挤进了他脑中,然后他描绘不出他俩的将来。
或许同床异梦,只关乎两姓之好。
权贵子弟的命运,大抵都是如此。
无妨。
符朗收住了心中的百转千回,淡淡轻笑,回说:“明日我与入京的成都府汉州知州有约。蜀地开春来便滴雨未下,父亲让我问问情况。”
“两方盟约,侍郎夫人既然携女而来,足见诚意。我们怎好失礼?”崔氏不为所动,一定要儿子给个准话。
符朗并没有想推诿相亲一事,实属有因,稍作沉吟,给了国公夫人满意的回答:“下月初儿子准备谢客在家休整几日,整理整理思绪,好接任翰林院修撰一职。”
崔氏点头,至此,今日份母子问安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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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官。
望着儿子离去,身影在门口透进来的残阳暮色衬托下,显得格外沉静。
到底少了些喧嚣啊!
崔氏再次闭目,她此时觉得抛开一切利害关系不谈,鲜活明艳的洛家小姐堪为良配,她很满意。
符朦自崔氏那红着眼睛回到自己的溪田小筑后,就一直枯坐在院中被芍药绣球围绕的鱼池旁。
周围一片盛景,只有她是枯败的。
已是夕阳时分,丫鬟哄着吃饭也打不起精神,她也不知道她到底能做什么。
在自怨自艾的情绪中,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淡淡的叹息。
符朦皱眉,回头一看,又撇了撇嘴转正身来,不愿多做理会。
符朗不以为杵,示意行礼的丫鬟起身,站定在懒坐在一旁的小妹身边。
“我从清江楼带了些新奇的点心回来,听说你下午和母亲一样没怎么用饭,先吃一些?”
符朦毫不领情,头撇做一边赌气不应话。
许久,除了池鱼不解风情地偶尔弄出声响,整个院子笼罩在沉默的氛围里。
到底是从小依赖信任的大哥,符朦最终还是哽咽地打破了沉默,向身边静立的男子倾诉道:“当年他家舍命救父之恩,就非要我嫁过去才能报恩吗?”
“母亲说过几年就会将他从山西大同边塞调回京中,既然这样,何必多此一举,反正许他家高官厚禄就是了,拿我做什么添头?”
“当年达怛大举进犯,父亲陷入死局,李涿一家除了他这个遗腹子,全部战死,拼死救回……”
“够了!”符朦崩溃地大声打断了她哥哥平静的叙述,“这番话我听都要听吐了。无非就是为了指责我不懂知恩图报,你们当然说的轻松,慷他人之慨谁不会?谁体会过被慷慨之人的痛苦?”
符朦仰头望着身旁静默的男子,泪如泉涌:“要是远嫁不毛之地做个王妃,做个都指挥使夫人或者卫指挥使夫人我都认了,我堂堂国公府小姐要下嫁一个小小的校尉,祖上三代都是大字不识的军户,你让我情何以堪?”
“你看看那些如今不如我的人?高嫁在京中,享尽荣华,”哭诉的女子转为愤恨,声调更加尖利,“到最后我沦落到要给她们问安行礼,还要仰仗她们才得以庇佑余生后人。”
想起洛听雪那张妖气的脸,无才无德,却能成为他哥这等青年才俊的妻子,最终掌控她自幼生活的沐国公府的一切,而她却要被剥离,仰人鼻息。
符朦几乎失控地尖叫:“凭什么?我符朦差在哪儿?”
一时间,整个溪田小筑如同无人之境,连池鱼都不再不解风情,安静地像不存在。
符朗转身低头,目光缓缓滑过小妹涕泪横流惨淡的脸,与幼时娇憨无忧无虑的记忆重叠,他心中一恸。
“当时父亲许诺婚约时,李涿与你都还未出生。倘若李夫人生的是女孩,今日践诺的便是为兄。让小妹代为履责,不能说是谁的不对,只能说是造化弄人。”
说完符朗又浅浅叹气,回身看向池中锦鲤。
还在断断续续抽噎的符朦也觉得天意弄人,若是那归天的李氏生的是女孩,一切就皆大欢喜了。
这不能算她自私自利,世事如此。
女孩一步登天成了国公府世子夫人,还得哥哥这般良人,难道不欢喜?
她也可以随心选自己的如意郎君。
至于哥哥,得到妻子的助力很好,得不到也不如何,完全可以凭自身得到他想要的。
他要是不喜欢那女孩,还可以纳妾。
总之,这桩婚事对哥哥来说无碍,对她却是有害。
这世道对女子到底是苛刻,百年悲喜由他人。
越想越悲,符朦的泪水又涌了出来。
9. 无论担心什么都别怕
“你如今享有尊荣,可你想过没有,这些东西需要献祭。”低头垂泪的符朦头顶传来淡淡的低音,“区别只是,有的人自愿献祭,有的人被迫献祭。”
“你不能因为幸运没有被献祭就自鸣得意,也不能因为被献祭就怨天尤人。因为这不是你能决定的。”
符朦一怔,大哥从来没有用这样冷淡的语气和她谈过这样冰冷的话题。
“沐国公符氏威震边塞,有一条很重要,就是得人心。李家当年救父之恩不仅要报,还要以最重情重义的方式去报,并且一诺千金,出言不悔。”
“如此,方可得圣心,又可得民心,上不被忌惮下可得拥护,是为我符氏百年不坠之计。”
“所以不管你愿不愿意,你没有选择只能服从。”
说完符朗顿了顿,到底是不忍,矮身面向发愣的小妹与之平视,眼中传递出温和地安慰:“你以为洛家小姐又有选择?需要献祭的时候,她同样没有说不的能力。”
伸手抚了抚小妹略微松散凌乱的头发,他知道这样提及洛家小姐,最能快速平复小妹的心绪。
只是有违君子之道罢了。
不过这也是事实。
果然,符朦眼中立刻出现了些微鲜活。
符朗无奈地笑了笑,起身又说道:“李涿果敢正直又心思细腻,相继失父丧母,最重亲情。嫁过去,你就是他最亲的人。”
“只要你愿意。”这句话他说得一字一顿,留足了时间给小妹思考。
鱼池中的锦鲤又悠哉游哉起来,男子的声音恢复到平日的温润:“你有没有想过另外一种生活?”
“李家已无能做主的长辈,你嫁过去,无人能掣肘,想做什么,全凭你个人心意。”
“李涿虽非大族出身,但小民有小民的惬意。”
“他会带你去看恢弘的石窟佛国,浊浪翻滚狂涛怒吼的别样瀑布……”说到这里,想到了李涿挨罚的糗事,符朗扬眉对着小妹逗趣,“他甚至会违背禁令,偷偷带你跑到长城之外的峭壁上去远眺九曲河水天上来的景象。”
“过几年待局势大定,便让你们回京。你想家就回来多住几天,要是心已经玩野了,天下之大,你愿意去哪便调李涿去哪。这便是父亲母亲对你的期许。”
“或许这也是那些被困一辈子的京中闺秀们难以实现的梦。”
符朗笑了笑,继续加固符朦的心防:“什么都别多想。只要还有符氏男儿在,必不让你受分毫委屈。”
符朦眨了眨眼。
其他的话都可以不信,大哥的话,她是信的。信她会让洛听雪艳羡,信大哥会让她一生无忧。
突然就感到饿了,想吃大哥从清江楼带回来的新奇的点心。
*
隔天,严氏和企图磨洋工的洛听雪一处吃过午饭,已经到了应邀去沐国公府的时间。
趁着消食闲聊,严氏拉过洛听雪,仔细端详了一回,把洛听雪按在了她自己的梳妆台上。
从妆奁中拿出一对红宝石珠钗,珠钗坠着大克拉水滴白钻镶边红色碎钻的吊坠,斜斜地将其错落插在洛听雪云鬓的右侧。
严氏望进镜中女儿秋水粼粼的眼睛,透着怜爱和骄傲:“当初从你外祖母那讨来这从天竺舶来的珠钗时就觉得欣喜异常,缘来是因为最配我这掌珠。”
镜中的少女,确实如同艳阳天下含着清露的牡丹“酒醉杨妃”一般张扬艳丽,只是不知为何,透着淡淡的令人疼惜不已的清愁。
“自从乐游原归来和你说了与符世子的亲事,你便闷闷不乐,虽然不显,但是怎么瞒得住为娘的眼睛。”严氏轻轻一叹。
而且凭借对女儿的了解,这种闷闷不乐并不是早已心有所属的后遗症,似乎透着对将来的担忧。
“别怕。”严氏轻柔坚定地又重复了一遍,“无论担心什么都别怕。”
“你是天子近臣吏部左侍郎嫡女,泽江布政使外孙女,你弟弟师从松阳书院院首,去年乡试便中解元,前途不可限量。父族百年诗书传家,母族亦江泽百年望族,谁要让你受委屈,都得好好掂量掂量。”
此番语调虽轻,却莫名地让洛听雪为之悸动。
为了压下这份悸动,她胡乱地脑洞着,比如这话明显漏掉了有着“英雄看着就好”论点的二弟。
他一定会不开心的。
轻轻柔柔的声音还在继续:“至于后面的路,我儿敏慧,哪有走不平的。你可是娘的得意门生。”
说到这,严氏取过木梳替洛听雪理了理披散下来的长发:“为娘总是会一直守着你的。”
不行,有些难受。洛听雪鼻头涌上酸涩,眼周一阵痉挛,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这一刻,她相信严氏只有纯纯的护犊之情,被感动得差点缴械投降。
坚持什么呢?嫁谁不是嫁,做生不如做熟。不是想知道那幅让人心梗的画是何时何地因何诞生的吗?
不,洛听雪赶忙按下了这个要命的想法。前世她已经给他了最真挚的情意,不该遗憾的。
何必困于过往执念?
放下,跳出去,才能获得新生,才会有不会纠结的以后。
而且,这不是什么性命攸关的大问题,这只是一个家族利益权衡的选择,既然只涉及利益,她完全有资格任性。
她有更好的处理方式。
洛听雪深吸了一口气,回身用力抱住了严氏,低低地回道:“这几日让母亲担心了。女儿不过有些惶恐罢了,毕竟做姑娘和做冢妇,总是不同的。”。
她混了这么多年,是知道如何能让大家长满意的。
服从安排,还能提前深耕这个安排,那你就是好孩子。
不是她不愿意嫁,是她愁做不好符家的冢妇,让洛老爹蒙羞。
果然,严氏更加怜爱地轻抚洛听雪披散在肩背的秀发。
“别怕,”她温柔又坚定地再次重复,“要是我儿都做不好他国公府的冢妇,我倒要看看谁还有能耐做好。”
……
谢谢母上大人的妈妈牌滤镜!洛听雪瞬间觉得好受多了。
尹二小姐和她娘都觉得她最适合做符朗的另一半,甭管她俩和她什么关系,反正补充说明了一件事,那就是符朗他绝对眼瞎。
绝对!
*
未初一刻,有两辆马车几乎同时从各自的府中驶出。
第一辆马车为古木雕花车身,暗泽漆光,行进间散发着沉稳奢华之韵,不多会就稳稳当当地停在了沐国公府门口。
玉石装点的影壁,繁复的垂花门,甚至接引的一半婆子,洛听雪都再熟悉不过。
包括眼前这位惊扰她思绪的贵妇人——前婆母崔氏。
只见崔氏扶住她,慈爱地端详着她的脸说了句什么,让神游天外按照肌肉记忆走问安流程的灵魂瞬间归位。
刚想习惯性地微笑敷衍,猛地想起此时的处境企图,洛听雪瞬间稳住了嘴角,快速做出了冷漠的样子,默不作答。
拒婚要从见家长第一面的微表情做起,尽管有点螳臂当车,但是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
见势不对,社交老手严氏出语转移了国公夫人的注意力:“夫人将她夸得那么好,让人都不晓得该如何回应了。”
说着,笑吟吟看向崔氏身边站着的符朦,半真半假道:“夫人也不怕这位可人的小娘子吃味。”
说罢,屋内的人除了洛听雪都笑做了一团。
崔氏也没有多想,主要是她对儿子的软硬件极其自信,这天下闺秀少有能见之不喜的。
霜降做为严氏都满意的首席大秘是极有眼色的,在严氏说话间,不动声色地上前将洛听雪扶回,这冷不到3秒的场就被救回来了。
听着满屋子笑声,洛听雪觉得严夫人俨然是个猪队友。
不过话又说回来,站在严夫人的立场,猪队友还指不定是谁。
坐在主位的两位夫人开启了新一轮的对话,下首的洛听雪垂眼,努力散发出与落落大方,待人周到友好相反的气质。
反正名门闺秀怎么来她就反其道而行之。
不过,虽然垂着眼,她依然能察觉到正对面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十分露骨直白。
符朦这人吧,在洛听雪眼里就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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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分神器没啥区别,不论哪一世。
这不,能在前婆婆眼皮底下刷负分的机会不就有了麽。
洛听雪抓住一个上首贵妇人们交谈停顿有功夫观察她的间歇,突兀地把眼皮一抬,冷冷地刺向对坐。
坐在正对面的符朦被这样一刺,那酷似某些服务过VIC的势利眼奢侈品柜姐看普通群众的轻慢神情,险些破了功。
在她看来,洛听雪惯会装模做样,在人前,尤其是可能是她未来婆母的长辈面前,这种直白的回怼是不可能出现的。
双边的目光胶着在一起,谁也不肯让谁,还是符朦突然想起昨日大哥对她说的某句话,以一个甜度为70分的挑衅式坏笑结束了本轮战斗。
这下轮到洛听雪感觉到违和了。
印象中,符朦会轻慢她,挑衅她,阴阳她,但从来都是怨气满腹的那挂,笑是不可能笑的,就算是挑衅式坏笑也不可能。
皱眉之际,“猪队友”严氏又上线了。
眼皮子底下的这场眉眼官司,自然逃不过二位夫人的眼睛,严氏赶紧救场:“昨日珠宝坊上门兜售,无意中听到令媛喜欢一款珠钗,小女特意将其买下,说是为了前些日子在诗会闹的误会做赔礼。”
说完笑吟吟地望了一眼洛听雪,又转向符朦对其说道:“待会儿你们姐妹自去和解便是。”
诗会的误会?
与刚刚的眉眼官司有关?
国公夫人崔氏倒是没听自家闺女提起,不过并不妨碍她顺坡下驴:“你俩在这处也是拘束,园子里的垂丝海棠开得正好,符朦你快带着洛小姐去逛逛,姐妹俩一处好好说说话。”
望着自家闺女顺从地跟着符大小姐走出房门,严氏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气,对着崔氏笑道:“二月里从宜阳郡主组织的诗会回来,小女就一直郁结于心。柳大家说她的诗有些匠气,令媛当时也在场。女儿家本就面薄,这一来一去的就闹了些误会。说开了便好了。”
崔氏秒懂。
女儿自从婚事定了后就越发的左性了。想是看不得那些她自认为不如她的小姐们得到比她好的婚配,配的又是她状元及第的哥哥,便起了些龌龊。
这严夫人是在点她呢!儿女都是心头肉啊!
心下叹息,回说:“世人皆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以为是说女子没有学识才最好。依我看,这话是说女子即使才华横溢,也不应自视过高,而应保持谦虚和温柔,这才是有高尚德行的人。”
“可见那柳大家,也算不得大家。”崔氏盖棺定论,凭什么大家都否定不了她看中的儿媳妇,她向来神烦那些清高的目下无尘的所谓才女,柳如梅便是其中一个。
严氏并不满意这个定心丸,她本意是姑嫂矛盾,谁在意那什么捞什子柳大家怎么看?
于是她决定开门见山:“前两年东平侯府的三公子娶了的国子监祭酒家的小姐,因着这位小姐和侯府小姐不睦,那三公子硬是打得那小姐落下了残疾。李祭酒自然不服,把官司闹到了圣上面前,最后这三公子被判革职,永不录用。”
严氏做出了痛心疾首状:“都说婚姻者,合二姓之好,有些却偏偏成了世仇,真是冤孽啊!”
崔氏有些默然,女儿的左性竟被洛侍郎家想得那么严重,但她又不便说明真正的原因。
女儿一旦想通了她婚配的妙处,哪还有什么大的矛盾。余下的不过一些鸡毛蒜皮的计较,她这做长辈的以及她儿子,都是明辨是非之人。
“夫人应当知道我博陵崔氏家训,守正不桡便是其中首要,”国公夫人温柔但坚定的缓缓说道,“我如此,我儿亦然。”
严氏缓缓笑开,接受了对方的承诺:“国公夫人出自名门望族,我自是信得过的。如有不敬之处,念在一片爱女心切的父母常情上,还请夫人大度体谅。”
至此两姓联姻,一堂缔约。
“四月上旬白马寺春景正盛,夫人可否携令爱与我同往?”
“自是欣然愿往。”
两位夫人之意无需赘言。
有道是,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11. 小姐们的金牌助理们
“小姐说笑了,小姐口中的妇人虽与小的一样做书斋生意,但她如何,拙荆自是不知道的。”王掌柜重点突出了“不知道”三个字。
帷帽里的冉玉柠挑挑眉,静等下文。
“小姐想必是爱书之人,小的先前将《江右游日记》转卖他人,多有得罪,还望小姐海涵。不过小的这里还有一本《江右游日记》的誊抄本,为表诚意,愿将徐圣人的《浙游日记》、《楚游日记》、《粤西游日记》、《黔游日记》、《滇游日记》的手抄本一并奉上算作赔礼。”
若是没有遮挡,王掌柜定能看到稳坐不动的冉玉柠其实早就激动得红了脸——那都是梦寐以求的珍本游记啊!
虽然不是原稿真迹,但这个程度已经证明王掌柜很上道了!
可惜没有如果,王掌柜偷瞄了一眼稳坐不动的女子,继续加码:“先前的赔礼依旧不变,退还定金后仍然补偿十两。以后小姐若是看上什么书,想买孤本价格好谈,只想要手抄本亦可,出个成本费便成。不知……”
成交!
于是,今日有空看能不能在陶阁老产业中,淘到刘先生所言的奇书的官澈,看到了戏剧性的一幕——
早先态度倨傲不肯卖书与人的掌柜,进了一趟雅室出来,毕恭毕敬地跟在那绿衣小姐的身后相送,原本怼天怼地的丫鬟,满脸笑容地捧着一摞书,随着她家小姐上车而去。
为华服首饰仗势欺人的小姐不少,但是为书……不能说没有,只能说他第一次亲眼见,这很新奇。
误会冉玉柠的官澈再次伸头看了看远去的马车车身,简朴的外饰给不出更多的提示,也不晓得是哪家勋贵的闺秀。
他是和这位小姐是前后脚进书肆的,婀娜的身段让他多看了几眼,后见掌柜欺压也准备一掷千金解其些许尴尬,哪知小姐自有豪横。
想到自已不过一小小千户,官澈心下可惜,摇摇头收回目光继续淘书。
这不是高不高攀的问题。
两袖清风怎敢误佳人呐!
远去的马车中,墨画接过小姐解下的帷帽,迫不及待地问道:“小姐和那老物打的什么哑谜啊?我听了就跟没听一样,云里雾里的。”
坐在正中的冉玉柠已经按捺不住开始翻阅刚讹来的新书,听到这问,心知不回答是不可能清清静静看书的,只好分出些精力答话。
“去萃古斋的次数多了,就能跟王掌柜手下一个得用的伙计混个脸熟,却没想到在红莲那处也能碰见他。起初没在意,碰见多了就难免多想。”
看完一段文,她接着说道:“红莲一个妇人开门做生意,自然有不少闲话。自从我撞见那个伙计颇为恭敬地听她吩咐,就大致能从闲话中窥到一些实情。”
——暝色四下,始返。停足仙筏桥,观石梁卧虹,飞瀑喷雪,几不欲卧。
说着说着就读到了这,想象着月色下观桥听瀑,心中立刻涌起无尽的惊叹与宁静,一时有些愣神,忘了接下来的话。
等了半晌见小姐还在神游天外,抓耳挠腮的墨画只能推了推自家小姐,催促道:“什么实情啊?小姐你倒是快些说,急死个人。”
被打扰“悟道”的冉玉柠没好气地瞪了墨画一眼,索性把书阖上,准备一口气说完好安安静静看游记。
“王掌柜之所以能掌管萃古斋,是因为娶了陶阁老夫人的贴身大丫鬟。这丫鬟在水灾中被阁老夫人偶然救下,从小就养在身边,听说极其泼辣伶俐,十分讨老夫人欢心。老夫人本想将她嫁给一个举人,她自己却选了当时还是小厮的王掌柜。”
“前不久我去红莲处买书,听到了她哄小儿的声音,这红莲又大半年没见人,大致就晓得怎么一回事。这王掌柜有惧内的名声,加之他那妻子手段泼辣,美妾幼儿的事肯定有所隐瞒,本想诈他一诈,不曾想就讹中了。”
“呸!”吃完瓜的墨画啐了一口,也许都是丫鬟出生有点兔死狐悲,非但不同情红莲等人,还一并痛恨起了那老贼,“一对奸夫□□,只是可怜了那当初瞎了眼的伶俐姊姊了。”
有这悟性就极好,不枉她浪费看书的时间解释一场。
冉玉柠舒了一口气,终于可以安心读游记了。
从沐国公府归家洗浴完毕,坐在二楼窗边逍遥椅上晾头发的洛听雪,望着漫天繁星,一下没一下的摇着团扇,也舒了口气。
她安了一点心,安心去讹那武安侯嫡次子,色鬼林知愚。
脑中立刻浮现出乐游原中散漫向她作揖的男子模样——他是她如今已知的唯一选择,她已经没耐心再选下去了。
作为交换,她不会让他吃亏的,洛听雪单方面缔结了双方的合作合同。
第二步,洛听雪将目光转向正在专心给她擦头发的霜降,又滑到为她从食盒中盛汤饮的冬至——该寻找靠谱的人来推进项目了。
这两人都是优秀助理,前一世她们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
问题是这一世要求她们做的是勾引汉子、违逆封建大家长、置办私产、弄假户籍、偷天换日等等非正常业务,必须重新交个底才行。
接过冬至递过来的五红汤,洛听雪捣腾了几下瓷勺尝了两口,状似无意地开口问道:“我欲在你二人之中选一人为婢妾,你俩谁愿意?”
本来嘴角还带笑的霜降冬至二人听了这话,脸色大变,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秒,又都惊惧地跪在了洛听雪的脚边。
沉默在室内蔓延,只有穿堂风徐徐掠过。
这大概就是小姐所说的送命题,两个丫头虽然所思各异,开头倒是一致——这问题虽和生死无关,却关乎前途命运。
但凡答错,就是截然不同的的一辈子。
根本摸不准小姐的心思。
若让她们为婢妾只是试探,说愿意必将遭防备厌弃,若是真心抬举,答不愿意又显不能为主分忧共进退,结果也是被打发。
霜降皱眉,她以前不是没想过陪嫁后成为婢妾这个可能,都被她自然略过。
那个清瘦的背影再次闯进了她的脑海。
去年被恩准回家探视的风雪夜,一双因为抄书布满紫红色冻疮肿胀的手塞给了她一包温热的糖炒栗子。
她知道,这包糖炒栗子意味着一个夜晚的书都白抄了。
他寡母久病,一个人维持生计还要求学,这样慷慨的行为实在太过奢侈。
她真心实意地几次推辞说不要,都被不容拒绝地挡了回来。
他说:“还记得我俩小时候吗?”
“那个已经搬走的刘三欺辱于我,你和我一道把他家晾晒的衣服偷了扔河里,让他被他家大人狠揍了一顿。我俩夏天的时候瞒着爹娘跑到城外偷西瓜,被土狗追了几里地。”
她抿嘴微笑。
“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别人说我因为穷,想让你家接济,才示好于你,想用还没到手的举人夫人名衔吊着你这些话,除了我穷,没一个字是对的。”
“我父早逝,母亲久病,家徒四壁,像我这样的人,很难得到上天的垂怜,就算中了举人也一样。”说到这他清浅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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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已经得到了上天最大的垂怜。”
然后她注意到了他紧紧攥住的红肿的手。
“我不愿她清贫一生,所以不肯有半分许诺,也不想用虚无的许诺,换她一时意动。但是……我克制不了,也不甘心。”
“等我两年,若是中举,必赎你为妻,如若不然,便是我负你,各自婚嫁,再无相关。”
“你……敢不敢赌?”
她没有回答,只是望着他落寞地转身离开。
自从身为账房的父亲被人诬陷,一身血污的抬回家中后,她便知道钱是个什么东西。
不必让母亲下跪求人借钱给父亲治腿,不必被贼眉鼠眼的混混出贱价买了家中田去还欲对大嫂行不轨,不必让兄长被监工打后还要笑着说好话才能给活干。
如今她吃的住的比一般的京中小姐都要精细,以后跟着小姐,就是牵不着那如神祇一般的世子爷的衣角,嫁给世子爷身边得用的侍卫小厮,或者小姐陪嫁的主事,也绝对差不到哪去。
无论什么,都比嫁一个穷困潦倒的秀才来得安稳。图举人夫人虚名的人多了去了,过得不一定如她,熬出头了还要被嫌弃手糙面黄,与那如花的小妾争闲气。
“你……敢不敢赌?”这话总是时不时在耳边响起,以及那倔强与温柔交织的目光。
钱真的比人和情更重要吗?
冬至想得没有这么深刻,因为她也没想得很明白。
她自七岁被卖,辗转三处十岁进洛府,见过满脸戾气的主母发卖下半身流血的小妾,也见过梨子都咬不动的老爷拉着好看的姊姊闭门进屋,更见过赌红眼的小厮打得配给他当老婆的丫鬟姐姐满身淤青。
她隐隐觉得,跟对人是最重要的,小姐就很好,具体比别人好在哪也说不上来,只是一种感觉,只要死心塌地的跟着小姐,不至于会丢了命,活得担惊受怕。
当世子婢妾也好,配小厮管事也罢,只要能跟在小姐身边就好。
可是她不知道什么才算死心塌地。
两个丫鬟既没有表现出难以抑制的喜悦互相贬低,也没有立刻表忠心说想法,只是陷入漫长的思考。
这一点令洛听雪很高兴,谋定而后动可是稀有的品质,她一下即将拥有俩,就如同刘备桃园三结义,实现自己人生美好理想似乎指日可待。
她不怕她俩算计她,是好是坏都无关紧要,只要利益得当,能达到目的,总有可以用的地方。
“选择是该慎重一些,尤其关乎婚嫁,女子无论贵贱,慎重一些都无可厚非。”洛听雪将碗放下,轻缓地安抚跪在地下的两人。
人才是第一资源,尊重人才除了利益得当,也该付出足够的耐心。
洛听雪起身:“不必急着回我,今天奔忙了一日,早点休息。”
霜降冬至二人忙起身随侍,下楼铺被点香完毕,洛听雪刚准备埋入被窝,只听见“咚”的一声,转头一看,原是霜降一脸恳切地跪在了她床头边。
呃……洛听雪觉得以后有必要提醒这位优秀助理,以后说事,但凡没有必要不要这样,这会给人一种她命不久矣的诡异代入。
吐槽间,只见霜降又恭恭敬敬地给她磕了一个头,抬起眼的她坦然说道:“夫人小姐宽厚,能陪侍小姐六年之久,无一刻不心怀感激。然而奴婢心有牵挂,无法尽心服侍小姐和以后的姑爷,之后也难当大用。因此舔着脸,望小姐看在昔日的情分上,准许奴婢自赎出府。”
说完,又恭敬地下拜,只是再没有直起身来。
12. 美人心计
看着匍匐在地的霜降,洛听雪有些怀疑往昔的记忆。
她和符朗婚嫁的时候,百子被和鸳鸯被都是霜降绣的,后来随她进了国公府,两年后嫁给了国公府外院管事的儿子。
一个小小的前世没问过的问题,不至于立刻就开始改变历史走向了吧?
她该高兴麽?
冬至同样看着匍匐在地的霜降,心上涌上焦急。
小姐说好的给时间慎重考虑,霜降这演的哪一出?这一拒绝,压力完全给到她这边了啊!
她不赶快跟着作答,显得她毫不上心一样,关键是她还没想清楚如何回答啊!
这就是小姐说的内卷吧。
这么着急你到底在牵挂什么啊?
冷静冷静!快想快想!
“今晚霜降值夜,”正在努力转动CPU的冬至听到了小姐的天籁之声,伴随着小姐的轻笑,“冬至无需如此着急,想好了再回话,我今晚可应付不了两个。”
小姐果然是这世上最好的小姐,在她心中,没有之一。
看着冬至关好房门出去,寂静间,几声蜡烛“噼啪”声尤为凸显。
洛听雪放松了身子懒懒靠在床头,对跪着的霜降叹了口气:“起来吧,你也快上塌,吹了蜡烛,咱们好好说说话。”
听故事,卧谈会最有感觉。因为黑暗能放任思绪和身体,还不用严格的表情管理。
讲故事的人呢,不想说了就可以假装睡,说委屈了还可以静静地躺一会儿。
吹了蜡烛,在外间榻上侧身躺好,霜降根据奴仆守则,主动出声汇报:“小时候一起长大的邻居,是一个穷秀才。见我家如今还过得去,便想求娶我。”
这话里肯定有一半是假话,黑暗中洛听雪莞尔,也不点破:“既然向我求去,看来是动心了。”
小姐的话里带着调侃,霜降想笑却没有成功,沉默了几秒才回说:“心里没底。嘴上虽然说着要走,还是想在小姐身边多留些时日。”
“不能为小姐绣好嫁衣百子被,这辈子都是遗憾,也想在离开之前,能调教好几个得用的丫头,好生照料小姐。”说着说着就喉头一紧,霜降赶紧停住,吞下了颤动。
虽是主仆,相处却似姐妹。原本云泥之别有幸相陪一场,以后怕是云泥各自一端只剩遥望。
洛听雪听出了言语中的颤动,朝外间投去了目光。只见榻上的人动了动,由侧身变成躺平。
霜降努力让语气欢快一点,这是为奴为仆的本分:“还想在小姐身边多打些秋风,等两年出去了也多些银两傍身,毕竟是穷秀才,就算……也让人好过些。”
就算最后他没中举真不娶她,她也会过得好,不会让他愧疚难过。
洛听雪不了解来龙去脉自然听不出言外之意,她关注的重点是,两年。
“两年……这是要让你做举人夫人?”那就必然不能是奴籍了。
“事总不能只往好处想,”霜降最终还是没忍住想向小姐倾诉,“他说若不能中,必不会娶我,以后各自婚嫁,再不相干。”
“我知道他是对的,也知道他必定会这样做。贫贱夫妻百事哀,他抢着做恶人终是为了我好。可是一想到会这样,还是很难过。”
狗粮吃得猝不及防,洛听雪一时打断了思索要如何安排霜降为自己的美好生活添砖加瓦。
别人真诚地放出了寻求帮助的讯息,只谈自身利益似乎有些不道德。
两人的沉默间,洛听雪加速思考了起来。
就在霜降为自己的放肆懊恼之时,小姐轻缓的声音被细弱的晚风吹了过来:“按照世俗的常理,我该劝你别被那些穷酸的书生骗了,这世间多的是陈世美之流,末了还要倒打一耙,说什么‘以尔青楼素女身,怎配我红袍状元郎’。”
上岸第一剑嘛,先斩枕边无用之人。
这把霜降整不会了,有心规劝小姐不可读禁书,又被小姐说得更加愁肠百结——和小姐分享悲伤的结局果然还是悲伤加倍。
“但是你小姐我呢,最爱强求这世间双全法。听你言辞大有豁出去豪赌一把的意思,我送你一程。”
……
小姐,下次有话请一次说完。
“随我出嫁后你就替我去三东府登州开间成衣绣坊,给你两年时间,赚回本钱然后盈利,你四我六。只要能做起来,两年后,你脱籍,这间铺子送你做嫁妆。”
这席话惊得霜降猛坐起身,不可置信地望向洛听雪的方向。
小姐的声音还在继续:“贫贱夫妻百事哀没错,那就先让一方富起来,你们的问题就不是问题了。”
“只要你能干,他若中举,你出钱送他平步青云,还可以扯我做大旗,虽然我不一定会帮他仕途,唬人倒是够了。”
“他若不中,你就拿银子让他安心读书,一次考不中就考两次,两次考不中就三次,你们依然能过着富足的生活。反正穷书生都是吃软……都靠老婆养,你不仅有能力养得他白白胖胖,还能时常安慰他鼓励他,他有什么理由拒绝。”
情绪价值拉满,再提供充足的物质基础,人只要不太疯都晓得怎么选。
“有情有钱有退路,他到时候不娶你,一定是因为有什么不得了的大户人家看上他了,这种可能你可以不做考虑。就是发生了,你也不用遗憾,因为你尽力了。”
“至于以后,你俩能否情比金坚一辈子,就是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听着小姐絮絮叨叨的替她筹划,霜降渐渐感受到了一种豁然开朗的轻松,眼泪甚至在不经意间已经润湿了眼眶。
她垂眼抿嘴笑了笑,掀被下床,虔诚地朝着洛听雪下跪,“小姐对我恩深似海,就算是拿命来报,我也甘愿。”
洛听雪侧身用手支着耳侧,望向塌边跪拜的黑影,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来这里真的很久了,久到面对这种拜谢式的感恩戴德都已经平静无波了。
随即又抬眼,透过半掩的窗户能窥见几点星光,再次叹了一口气,“你要谢的,是以后独挡一面的你。要是你在登州做不走,一切都是空谈。我虽不至于罚你,也必不会厚待你。”
霜降挺起身子直视那单手支颐的轮廓,平稳地回道:“虽然不知道小姐到底要做什么,必不辱使命。”
这话说的……锋芒毕露,很好。
洛听雪躺平睡好,“我还有两个要求。”
“第一,你在登州站稳脚后,我会找个借口去登州,你陪我演一出戏,救下我收为义妹。在那里为这个义妹弄个户籍,再出钱为这个户籍买处民宅,尽量多屯粮。”
“第二,今后我做什么,你可以规劝,但是不要质疑,让你做你就做,也不要向别人提及,包括老爷夫人。”
“就算是……明显是对小姐不利的也要这样么?”霜降皱眉。
“今天如果劝你最好不要理会那书生,明明有更好的路可以走,比如当状元郎的婢妾,你会听劝吗?”
洛听雪弯唇,“可不能双……对自己对他人两套要求啊!”
……
心结稍解的两人渐渐入睡,在自己房内的冬至却翻来翻去睡不着,反复推演着明天要如何如何回话。
一大早,眼下青黑的冬至精神奕奕地领着白梅银竹等人在小姐房外候着,随时准备服侍小姐晨起梳妆。
“吱呀”一声,见霜降开门唤她们,第一时间仔仔细细瞧了其脸色。
霜降察觉,朝她浅浅笑了笑。
一丝愁绪都没有。
这是表忠心成功得偿所愿了?
带着怀疑进屋伺候,冬至不敢窥探小姐神情,只得瞅空背着小姐逮住霜降的胳膊,小声问道:“小姐准你离府了?”
霜降不习惯在主子面前讲小话,本不欲理会,可想起昨日受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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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之恩,心中颇有感触,又都是一年进府的姐妹,且见小姐正在银竹陪侍下认真刷牙,于是小声劝慰道:
“别忧心,心里怎么想就怎么和小姐如实说。小姐自会体恤我们的。”
冬至并不满意这种云里雾里的回答,她喜欢直白一些的。
不过,看了一眼恭敬站着的霜降,她也明白,这已经算是霜降透话的极限了。
垂眼又细细想了一遍方才霜降的话,冬至抿嘴,敲定了向小姐表忠心的终稿。
*
看着老在自己周围走来走去的冬至,吃完早饭正在喝茶的洛听雪有些好笑,于是找了几个由头,支走了白梅银竹一众丫头,只留下冬至。
“看来是想好答案了,”洛听雪笑着放下茶盏望向冬至,“说来听听。”
冬至先是抿了抿嘴,又吸了一口气,最后鼓足勇气眼睛晶亮地回道:“奴婢想的是,做婢妾也好,配小厮也罢,小姐让奴婢是什么就是什么,只要能长长久久地呆在小姐身边就好。”
“奴婢没进府前辗转多处,知道为奴为仆,最终的运道都是主人给的。小姐宽厚,奴婢唯有一腔忠心可报,只愿小姐不弃,不要让奴婢再成为无根之人。”
说罢,冬至上前在洛听雪脚边跪了下去,直直望向座上的人:“都说夫婿为天,奴婢却觉得那样的天才最不可靠。在奴婢心中,奴婢的天是小姐,只要能跟着小姐,便不用再担心受怕。”
洛听雪低头看着冬至认真秀气的脸,有瞬间的沉默。
要不是朝夕相处,真的会误会冬至的蕾丝边属性。
况且,谁说的跟着她便不用再担心受怕,天真!
于是洛听雪矮身凑近冬至的耳边,小声说道:“明日随我出府,你悄悄一个人离开,替我打探打探武安侯二公子的消息,如何?”
话毕,冬至瞬间僵直了身子,两眼瞪大露出了惊惧的神色。
她知道应该控制住表情的,可这根本由不得她。她可能昨晚没睡好,导致刚刚听到了一些忤逆夫人,没羞没操的话。
信息量实在太大。
比如小姐突然有心上人了——这是好事,但是夫人想要状元郎做女婿的心愿就会落空,不,不一定会落空,要看胳膊能不能拧过大腿。
唯一确定的是,夫人会震怒,怒小姐有违大家闺秀的贞静。最后小姐一定不会有事,她则必然会死。
夫人赢了为了保守秘密她必须死。
小姐赢了,夫人盛怒之下她难逃一死。
死。怕吗?
别看冬至心里百转千回,不过几息而已,刚刚够洛听雪从其耳边直起身子,重新端起茶盏,静等回复。
“小姐,你喜欢那武安侯二公子吗?”
洛听雪没想到等来了一句十分露骨的答复,垂眼望向冬至。
竟然撞进了一双可以称之为视死如归坚定的眼。
这……
天地良心,并没有喊你当那违抗崔老夫人的红娘,她和那色鬼也不是崔莺莺和张生。
而且让人帮忙做事,在给不出巨大诱惑的条件下,必不能让帮忙的人有死亡的威胁,这很容易坏事的。
洛听雪嘴张了闭闭了张,不知该从哪解释起才能让冬至在最短的时间内消除误会。
“如果一定要把这事归为喜不喜欢这个范畴,比起符朗,我自然更倾向那色……二公子。”还是先回答刚刚的问题比较简单。
不等她继续说话,冬至深吸了一口气平稳地接话道:“奴婢有办法打探武安侯二公子的消息。”
若是胆怯,依照小姐的性子至多就是不用自己,等过些时候配个小厮,也就浑浑噩噩地过这一辈子,这不比死了还难受?
要是小姐能得偿所愿,就算被打死也值了。
洛听雪无奈瞪了她一眼,打断了她:“你是不是连坟头长哪种颜色的花都想好了?”
13. 被强报的兴趣班
“小姐!”
听罢洛听雪的调侃,冬至胸中豪气尽散,没好气地站了起来,十分气愤:“人家和你认认真真说话呢!”
能不能严肃点!
洛听雪咧开嘴“嘿嘿”笑出了声,指着旁边的座位示意冬至坐。
冬至撅着嘴权当没看见。
“有句话叫什么来着,”洛听雪没有强求,只是一时想不起前前世某句烂大街的话,“对了,就是高端的猎人往往会以猎物的身份出现。”
冬至一脸空白,表示并不是很懂。
“换句话说就是,做一件坏事,目的达成了但是罪名是别人担着。”
“虽然对如何做还没有具体的头绪,但有一点是确定的——我绝对是无辜受害者,有过错都是外人的。你只需要小心打探消息就行,别漏了马脚,害不到你去。”
说到这洛听雪忍不住叹了口气:“别同情那二公子承受不住责难,这世道对男子的操守终是宽容的。”
冬至对最后一句话是十分赞同的,连连点头。
以前就有这种感觉,只是限于读书不多没能像小姐一样总结概括出来。
她会不会死到时候就知道了,反正豁出去了,她不需要小姐保证什么,只要小姐最终能得偿所愿。
“小姐,你到底要不要听我打探消息的办法?”气氛一轻松,奴婢这谦称就说不顺嘴了。
“听啊听啊。”
冬至一屁股坐在了洛听雪旁边,“明日出去,小姐随便找个店打发时间等我,我悄悄溜出去,街上寻个机灵点的小乞儿,给些好处,约定再见面的时间地点,只要那二公子出门,保管把他最近的行踪查得一清二楚。”
“他在府内的消息难打听一些,不过也不是没法子。我得空去咱们家下人住的地方转转,东家长西家短的,总有在武安侯府做事的亲戚,到时候搪塞个理由给点好处搭上线,也就能探听一二。”
“你知道我许了霜降什么?”洛听雪笑吟吟地听完冬至的一顿输出,心下直叹人才,“脱奴籍并陪嫁一间绣坊,你,我也一样会比照着来的。”
人才是绝对不能白嫖的。
“只要让我一直陪着小姐,比什么赏赐都强。”冬至为了表忠心脱口而出,顿了顿又不好意思地补充道:“当然再给些恩赏也是极好的。”
*
去柳岸居给严妈请安的一路上,洛听雪觉得这是重生以来最神清气爽的一早上。
暖阳初升,阳光透过树梢,在青石小径洒下了斑驳光影,万物可喜。
然而好心情截止到了此时此刻。
一开始严妈挥退闲杂人等只留她一人,她是没啥特别的情绪的。
直到严妈开口说完第一段话。
“我今早已修书送往两处。一封写给寡居在京中祖屋的松阳书院院首儿媳姜夫人,你也听过她的名声,善琴嗜酒。年轻时与她有几分交情,望她念在过往,能允你未嫁之时时常过府,传授一二。”
昨日洛听雪在国公夫人崔氏面前的异常表现,严氏百思不得其解,一晚没睡好。
最后她认为,惶恐做冢妇到了乱了分寸这种地步,那就只能说明一点——她看上了符家小子却又担心他看不上她。
都是过来人,只有内心喜欢才会小心谨慎到笨拙。
这很好解决,让符家小子也喜欢上自家女儿不就行了。
那么一些清雅的文人课程就必须提上日程。
“另一封递送给寂照庵的明觉师太。明觉师太出家前是我严氏同宗,念及此,必会同意你隔三岔五上山,随她学习禅理茶道。”
一大段话,洛听雪重点听到了“时常过府”、“隔三岔五”这两组词,如遭雷击。
这感觉就像打工人刚高高兴兴回到家,却被领导通知必须回去加班一样。
不是,“我为什么要学这些?”
这诘问像被踩了狗尾巴一般。
严氏根本不受影响,不紧不慢地端茶润润了口,才回复道:“下月初,国公夫人邀约我在京郊的白马寺赏春,符世子也会来,你俩到时候聊一聊。”
洛听雪秒懂了严妈的言下之意,变得更气愤了。
不是,退一万步讲,她有这么拿不出手需要临阵磨枪才能扮演高知“小仙女”吗?
“娘,你说过无论担心什么都别怕的!”洛听雪涨红了脸,当初还为此感动流了几滴泪呢!
现在却让她刻苦学习来迎合他人,骗子!
严氏听了女儿的叫嚷,没好气地放下茶盏望了过去:“昨日你在国公夫人面前方寸大乱,到底为什么你心里清楚。”
?
“既然担心符世子会因为才情不心悦于你,那就想方设法避免,至少面上能唬人就行。”
?!
“不然你们到时候聊什么呢?头上的珠钗价值几亩地?”
不是,你……
要这样理解也不是不行。
见女儿沉默词穷,严氏进一步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不过她认为才情的问题,她是要负主要责任的。
“说来还是我放任你太过,总以为理家算账过关便好,琴棋书画诗酒茶,你懂个皮毛就行。没想到挑来挑去选了个状元郎,才叫你忧心不已。”
不是,这……
能脑补原因还能主动背锅,猪队友是你神队友还是你。
洛听雪被说得一点脾气也无,冲严妈甜甜一笑。
“傻笑什么,”严氏嗔怪,“我们洛家在外面还是有几分薄面,想必晚间就能收到答复。到时候我让紫云碧珠她们盯着你,要是犯懒在这两处丢了脸,不用我出手,你爹都不会轻饶你!”
就这样,碰瓷色鬼的计划还没开始就被迫延期,过上了被母上大人强报兴趣班的生活。
只能先让冬至在各处仆从家中多唠唠嗑,看能不能通过什么表叔的小姨子的舅妈的公公的侄子等等拐弯抹角的关系收集点有用的信息。
不幸中的万幸,兴趣班老师A姜夫人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洛听雪跟着侍女走进了一方清雅的小院,在一处面朝池塘的小轩停住了。
小轩布置得很有名士风骨,不设门,纱帘并着竹帘全卷了上去,中间只有一架古琴,琴桌边上冰裂纹瓷瓶莳花一朵,前方博山炉青烟正起。
“洛小姐,”带路的侍女矮身行礼,“我家夫人请你在此弹奏一曲。”
像有感应一般,隔着形如向上翻转的逗号一般的池塘,侧身卧在榕树下躺椅的姜夫人,抬起手中的酒壶摇了摇,算是朝娇客打招呼。
行吧,摸底考试嘛,让这些个风流人物看看上过现代培训机构和几年古代私教的穿越重生人士的水平。
也算是为古今文化交流添砖加瓦了。
洛听雪选了一首传闻中能让路边的狗听了都有遗憾的歌的间奏。
无它,唯手熟尔。
在刚守寡的时候,在看过暗盒以后,在后宫孤苦的崩溃后。
曲罢,周遭都似有所感曲中低沉,均处于沉默之中,洛听雪深吸了口气,自嘲得笑了笑。
早在门前候着的侍女觑了一眼琴桌后的小姐,见其心绪无恙,才说道:“夫人请小姐独自一人过去相谈。”
这是私下点评给面子的意思?
跨过三米左右的拱桥,便到了榕树下。
榕树下长相大气的妇人着一身墨绿竹纹的纱裙,已经撤去了躺椅,坐在了竹桌边,淡笑着打量她。
脑中回响起严妈不得丢脸的命令,洛听雪按照最标准的礼仪,向姜夫人福礼。
“坐。”姜氏向来烦一些繁琐的流程,惜字如金地发出指令。
洛听雪才坐下,姜氏省去寒暄,直白道:“论琴艺,你和你娘当年一样,都不入流,不过好在,你还有些情感。”
额……
严妈说年轻时与她有几分交情,这交情怕不是一厢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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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听雪好笑地望向姜夫人,不打算接话。长辈的瓜默默吃就好,不适合乱参和。
姜氏继续打量着洛听雪,过了半响,才又说道:“你娘根本无需担心你。”
这……大意是在夸她吧?
高人都喜欢这样说话的麽?云里雾里没头没脑的。
姜氏看见洛听雪几不可察地抬了抬眉,笑了笑,拿起桌上的酒瓶斟上了两杯,“尝尝。”
倒酒的时候早有一阵香甜钻进洛听雪的鼻子里,这一请,也不扭捏,浅尝了一口。
类似于百香果的酸甜立刻充斥口腔,混着酒的清冽,洛听雪干脆一饮而尽。
“夫人的酒果然名不虚传。”
姜氏一笑,也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琴技,你能学的别人都教你了,余下的,不过天赋和经历罢了。”
洛听雪也不恼,微微娇嗔道:“夫人第二次强调我没天赋了,也不管人受不受得住。”
“刚刚那曲还算入耳,贵在曲中真情。你若是一定要在人前弹奏,这曲便可,情能补拙。”
没有天赋全是感情是吧?她怎么会不懂。
说到这,姜氏拿眼望了望对坐笑吟吟的明艳少女,又满上了酒,拿起一杯探身靠近洛听雪,一脸吃瓜:“年纪尚幼,听起来却故事很多,讲讲?你娘给的时间管够。”
就怕高人的反差萌。
洛听雪被逗笑出声,把严妈耳提面命地大家闺秀的行为准则丢到了爪哇国,也不端着了,松松垮垮地靠在椅背上,摇了摇头。
见吃瓜无望,姜氏也没强求,饮尽手中的酒,命侍女撤去,“换我酒茶那套。”
酒茶?
洛听雪想起了茅台泡茶,不知道是不是和自己想得一样。
高人就是玩得花。
丫鬟换上来的器具没多少新意,就是喝茶那一套,至多加一壶天青釉瓷瓶装着的酒。
姜氏一边煮水一边闲聊道:“我与你娘相识几近二十载,白马过隙,她的女儿都到了择婿的年岁。”
“想要得到心上人的另眼相待,算是少女情怀里最动人的心事。”姜氏倒水温杯,还分神拿眼逗了对座的少女一下。
调侃的语气,让洛听雪嘴角止不住往上翘。
“人都喜新奇,文人雅士也是人,”姜氏夹起些许茶叶入杯,润茶后弃汤,“对美人的推陈出新,那些清俊才子总会多看几眼。”
“这是窖藏二十年的桑落酒,”姜氏执壶倒酒少许,用竹夹取出一片薄如宣纸的雪松木,靠近茶炉生火引燃杯中茶叶,接着注入沸水,一时间水火交融,又很快湮灭。
“混着这乌龙,味道还算过得去,是我前些日子刚琢磨出来的。”
纤细白皙的玉指将杯盖盖上,对着边上的空杯出汤。酒香裹挟着茶香,很快朝着洛听雪扑来。
“你尝尝。”姜氏做出了请的手势。
茶汤透亮如黄色宝石,喝着回味余香,洛听雪虽然说不出什么特别的门道,但是并不妨碍她点头给出好评,当然这好评有七分是给刚刚那一套行云流水的视觉享受的。
对于这种雅事,普通的穿越重生女真的已经尽力在体悟了。
“酒我送你一壶,茶你找你娘要去。这些不是难事,你学做几遍也就大致能唬人,”姜氏看着洛听雪默不作声的点头饮完,觉得莫名好笑。
最后,她和缓地总结道:“用它若能让那小情郎意动几分也算是我的一桩功德。但是如果有一天,你用它只是为了在静处愉悦你自己,才算真正的不辱没我俩这半师之谊。”
洛听雪对视过去,对上了一双不知道是在看她,还是透过她想别人的温润的眼。
这……
每个人大概都有一两个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吧。
“学生敬诺!”洛听雪起身学着书生们做了个长揖。
听最后一句还是很感动的,至于小情郎攒功德什么的您就甭想了。
14. 前章台神女
被监视着上了八九天兴趣班,洛听雪感到一阵灰心。
并不是说“学习成绩”不理想,本来也没有太大的上进心,而是冬至一没能混出府找到得用的小乞丐,二也没能打听到任何一点关于色鬼的有用信息。
想来也是,前世与武安侯府、与色鬼本也没什么交集,如今想要强制相遇,恐怕难拗命运之手。
哎!
以前觉得“你以为的不期而遇,不过是蓄谋已久”这句话贼甜,因为带入的角色是被蓄谋已久的人。
现在做起这个蓄谋的人来,才知道这句话是多么辛酸。
更心酸的是,明明兴趣班老师B明觉师太今日有客不能授课,还说服严妈强行给她安排了一个代课老师。
搞得见符朗像参加高考一样,休息一天都是对未来的不尊重。
客观来讲,比起姜夫人,明觉师太的授课要板正得多。
像极了每次西装革履来上思想课的老师们,人是和蔼可亲的,课一定是枯燥的,并且还不用幽默中和一下。
明觉师太的上课流程通常是这样的——
见面互相行礼,接着对坐讲一两则佛理小故事,然后就开始让她从备器开始,一步一步死扣点茶过程的每一个细节。
错了就重来,宗旨就是做出的茶好不好喝、分茶画的画好不好看都不要紧,只求严格按照SOP走对流程就行,更要命的是必须走完流程才准下课回家。
所以,明觉师太推荐的代课老师,洛听雪是抗拒的。
她太知道什么叫沆瀣一气了。
严氏一开始也是不同意代课老师给自家闺女上课的。
因为背调不合格。
代课老师静宜师太,原名柳瑭棠,本是通州官宦人家的小姐,可惜一朝获罪,堕入风尘,及笄之年成为当地名妓。
时隔一年被河南都指挥使周迁重金买下蓄养,周迁对色艺绝佳的柳瑭棠视若珍宝,知道她自小倾慕大文豪江澄,还特意邀请其到府中做客,以偿其夙愿。
声名远播的名妓自然不是浪得虚名,令做客的大文豪当场为她写下名句“翠翘金雀,一笑千金”,一时间,柳瑭棠更加美名远扬。
可惜三年后周迁突然病逝,失去庇护的柳瑭棠被赶出周家,但感念君恩的她依然独居一处,誓为故人守节。
这一守就是十年。
十年后大文豪故地重游,听闻此情大为感动,居然写诗问佳人曰:“一朝身去不相随”。
你既然如此思念故人,为何当时不选择殉情?
现在殉情也不晚啊!
寡居的柳瑭棠看了诗后大怒,也写诗一首回骂文豪不懂就别在那瞎BB,你谁啊让我死我就得死。
“匹夫不识冲天物,漫把青泥汗雪毫。”
——你个老货根本不配评价我,少对着我喷屎!
这一骂就捅了马蜂窝,大批道德卫士立刻就位,逼得柳瑭棠几无立身之地,还是明觉师太出面让她削发为尼,才保住了一条命。
此后柳瑭棠化名静宜师太,遍览名山大川,收集各代碑帖,自创“花藤”体书法,再次名噪一时。
以上背调在严氏看来,静宜师太家世不清白,前职业太卑贱,性格又孤傲,根本没有给自家闺女上课的资格。
就算代课一节也不行。
还是明觉师太的来信动摇了她。
“……你望女浅通茶艺,名门雅士有其道,章台神女亦有其道,当尽览之方能悟其真意……”
“……虽授课时日不多,常觉令媛心浮不静。静宜经历虽多不可取,仍有一二可助其开解……”
“……以今日静宜书法之盛名,多有贵人求访,其中更有天家贵女,令媛清誉断不会受损。你若仍不放心,悄然行之亦可,定不会有外人得知……”
看完书信,严氏进行了发散思维。
她突然想到,若是符世子以后被什么色艺双绝的美人蛇绊住了手脚,自家闺女没有切身体会恐怕会处理不当,见见总能积攒点斗争经验。
于是,严氏命人唤洛听雪过来,交待了一些上代课老师的课所须知的背景知识和注意事项。
听罢,洛听雪有片刻的沉默。
这不就是关盼盼命丧燕子楼的野史在另一个世界的IF线嘛。
还有,一板一眼的明觉师太居然会推荐这样一名如此有个性的老师,实属出人意料。
师太也是个妙人啊!
临窗摹帖的静宜听到有人进门的动静抬起头时,看到的是一双眼含夏日清波,充满叹服崇拜的美目。
没有居高临下的打量,也没有心有不屑却假装亲近的伪装,就这么清爽明艳地站在房门口,阳光斜入,让她好感顿生。
静宜放下笔,拿起佛珠走出桌案,向门前的少女施礼道了声佛号。
“我就是洛听雪,明觉师太让我来拜师,”少女笑吟吟地回礼,声音清脆悦耳,“这阁楼景致真绝,既可在高处观溪,又可听松涛阵阵,最重要的是,这里的人让人心向往之!”
洛听雪说这话真没有客套全是真心,对面的前章台神女,虽一身缁衣年近四十,立在框着满山苍翠的窗前,就如同江南水乡的一叶扁舟,清雅而宁静。
静宜徐徐笑开,为这里难得一见的鲜活。
“施主请,”静宜指向桌案对面已摆好的茶案,“贫尼也曾习得些许茶艺,不敢说能教人,聊以自娱罢了。”
挥退冬至银竹紫云碧珠四人,随着静宜在茶案处对坐下来,看着满桌的茶炉、茶灶、茶磨、茶碾、茶罗、茶架、茶匙、茶筅、茶瓯、茶瓶,洛听雪撇了撇嘴。
随手很没规矩的拿了个茶盏在手中把玩,惹得静宜不解地望了过来。
洛听雪大方地回望过去,无辜道:“真心喜欢它的人自然觉得这技艺千好万好。像我这般的,谈不上喜欢,只想探究一番满足好奇心而已。”
“如今为了附庸风雅被强按头学艺,早就失了这茶艺的本真,”洛听雪把茶盏放回静宜面前,“茶经云‘人不雅不点’,师太觉得呢?”
静宜只觉得这骄蛮的丫头很对她脾气,脸上笑开来:“看来今天这茶是喝不成了。”
“非我不愿,是彼君不肯。”她又补充道。
师太真的好给面子!
洛听雪咧开嘴:“我学得惫懒,明觉师太总有法子治我。今日好不容易躲开来,我就陪师太说说话吧。”
如今她好比困兽之斗,再不分散点精力,可不愁死。
兴冲冲来见人就是为了探听些当年八卦。当然揭人伤疤总是不好,可就是忍不住。
目光从对面的桌案扫过,洛听雪又萌生了一点新想法:“要是聊得尽兴,师太愿意送我一幅字画,也不枉此行了。”
如果人生就是一场体验,那么今日就想体验体验让大艺术家为自己赠字这项殊荣。
想到这,洛听雪突然一滞。
符朗那幅画作题字蛮横地闯进了她的脑海。
下一秒她飞快地眨了一下眼,强行驱除即将喷发的回忆,扩大了笑容,眼睛晶亮地看向静宜师太。
静宜的目光一直落在对坐少女的身上,自然敏感地捕捉到了对方一瞬间的悲伤。
明觉师太不轻易引人见她,所以不会有无缘无故的见面,况且她也很喜欢这个孩子。
那就随她吧。
静宜起身走到桌案,铺开一页新的宣纸镇好,用铜勺从竹制雕莲花的水丞中舀了几勺水入砚台,一边磨墨,一边说道:
“周将军虽为武官,却通文墨,尤爱碑帖。他故去的那十年,总想起往日之约,可我不愿出门,便在家命人收集。结果散尽千金,碑帖得之甚多,自己却并无多少进益。”
“后来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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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端指责,不再禁锢自我,在山野中亲自寻帖问迹,才渐渐有所悟,最后自成一体。”
“那时困顿难挨,却不曾想,所有的一切都会过去,成为今日的闲谈。”
“所幸未负一人。”
洛听雪撑在茶案上单手支颐,欣赏着眼前由窗外苍翠、缁衣佳人、素手研磨构成的禅趣,听着娓娓道来的清音,并没有细想静宜师太的话中深意。
她满脑子就一个问题,想问很多年了。
“幼年时我曾读过一则话本,里面的故事与师太前半生的经历如出一辙。不同的是,故事中的佳人在别人问她为什么不殉情的时候,愤然绝食而亡。”
“师太当年是如何撑过去的?”
问题一出,惹得静宜手中动作一顿,不过很快又恢复如常。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这句诗文,不论读过多少遍,还是会为之动容。”
“但是,从来没有人问他,如此思念怎么不随亡妻而去。”
“既然无人问他,就不应该有人如此问我!”
这话说得颇有男女平权的豪情,而天时地利人和间,墨已研好。
只见静宜提笔挥洒,身后艳阳刚巧从云中露头,耀眼得让人双眼微眯。
一时间,室内的宁静流动着喧嚣,洛听雪不自主地站起来凑近桌案去瞧。
落笔写成。
纸上墨色淡雅,透着清丽脱俗,笔法自然就如同山间被野花青草环绕的溪流——
“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吾归处。”
洛听雪知道此时应该多少点评几句,问题是她有些词穷,主要是这明显超出了她文学素养水平。
只能保持沉默,在心上补一句——这“花藤”体书法确实好看,6666。
“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去死,即使周将军待我情义如海。或许我就是个凉薄寡恩少义的人吧。”
啥?
声音突兀地响起,洛听雪把眼睛从纸上拔出来,有些茫然地看着身旁的师太。
静宜浅笑,她不指望能从一个花骨朵一样的少女身上得到问题的答案,场面上的宽慰更不想听,只是突然想倾诉罢了。
她低头拾起印章准备盖上——既然合眼缘,又是她人所求,赠字也算雅事。
“师太怎么会如此评价自己呢?”身侧的脆响打断了静宜的动作,她侧头望向对方稍露不解的脸。
洛听雪总算是反应过来刚才师太说了啥,按理说这般不凡的师太不该这样妄自菲薄的,这题超简单好嘛。
“为情而死,一定就是指身死么?心死难道不算?遇见一个人以后,其他人再不能入眼,也算完成了此生情之一字,便可以心无旁骛地去做其他事了呀。”
“一辈子又不是只有男女那点事。这点事终结在某个人身上,已经是天大的深情了。伯牙毁琴断弦谢知音传诵了这么多年,说的不就是这个意思。”
少女说得理直气壮理所当然,而静宜听完则是一愣。
她透过眼前比芙蓉鲜嫩的脸,走马灯似的想起诸多往事。
耳边有清风摇动敞开窗扇的声响,间或一声鸟鸣,下一刻,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自由。
一直以来,她孤独地坚信自己没错,而如今被人发自内心地理解和认同,突然身心就不是那么紧绷了。
灿然一笑,静宜道了一声佛号,继而在字画上又添了一行小字——元兴七年三月廿五于听风阁与洛小友畅谈,最后在宣纸上落下了印章。
“拙作一幅,但字字是心中所想。如今转赠小友,以记今日畅谈之乐。”
洛听雪自是欣喜非常地准备接过——这可是大艺术家为她准备的私人定制耶!
超开心!
刚触碰到宣纸的刹那,一曲悠扬的笛声蓦然响起,从西窗飘了上来。
15. 这肯定不是心动
静宜听闻笛声,莞尔一笑,开始整理书案。
一边收拾一边和洛听雪聊道:“明觉师太说今日有客不便授课,我道是谁,原来是老熟人。”
哦。
洛听雪不太热络地收回望向西窗的目光,礼貌性的回了一笑,闲闲得想到不愧是师太的熟人,吹得还是可以。
想罢,手上便开始收纳起赠送的字画——她今日被静宜师太惊艳太过,暂时提不起对“老熟人”的好奇。
况且按照女性聊天基本法,若是师太觉得可以和她分享这位“老熟人”,自会慢慢和她补充说明的。
果然,聊兴正浓的静宜继续说道:“故人曾赠我一把长刀,还算有些名气。前两年武安侯的林小公子不晓得从哪听说了这事,一有机会便来痴缠讨要。”
说到这静宜笑意更甚:“我不见男施主,他第一次见我便把自己倒挂在这听风阁的西窗上,蒙着脸冲我喊‘师太是否日日为碎星刀在阁中吃灰忧心劳神?不如转赠于我,定让它再现往昔风采,不让师太烦恼’。”
“听闻我曾作此曲,此后但凡府中女眷来此,他便护送前来,到听风阁前的观山台吹奏,就指望我有一天能把碎星刀送与他……”
静宜师太说的旧闻也算有趣,可惜全被聆听者当作了耳旁风。
早在她提到武安侯林小公子时,洛听雪就瞬间停住了所有动作,周遭仿佛全不存在了一样。
不知怎么的,心跳从平稳开始急剧加速。
这肯定不是心动。
洛听雪放下宣纸,在尽量稳住仪态不漏异常的前提下,快步来到西窗前,背对着静宜师太放眼望去。
听风阁在一弯溪流的上首,溪边有竹影婆娑,围出一块平地,用青板石铺成了观山台。
在那,一着青绿竹叶纹白底圆领服的高大男子轻倚古木,手持玉箫正在吹奏。
阳光透过树梢,斑驳地洒在他的身上,洛听雪有些看不清男子的容貌神色。
以林知愚的机敏,自然察觉到了阁楼处投下的注视。
静宜师太总算被他撼动了一丢丢,林知愚不无得意地想到。
于是他更加卖力地继续吹奏静宜师太创作的《锦瑟》——能不能离碎星刀更近一点他不敢保证,不过铁杵磨成针的耐性他有的是。
如此臭屁地心理活动洛听雪自是不知,她眯着眼,飞速盘算着在这样事发突然的情况下,能为讹上那色鬼并嫁入武安侯府的碰瓷大业做点什么。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你……认识林小公子?”
然而身后一声轻问,惊得她一激灵,思绪被强行打断。
洛听雪赶忙收敛神情,转身对已步至她面前的静宜师太掩饰道:“他……这人浑名在外,怎么会不认识。”
静宜静静地看着她没有接话。
洛听雪强撑着笑脸,走字诀在她心头叫嚣——不仅因为静宜的目光太过通透,她也想快些一个人静静地呆着理出头绪,好抓住这难得碰面的时机,为讹人大业添砖加瓦。
说干就干。
“静宜师太,家中已为我择婿,不久便会定下,”她努力坦荡对视,“不宜在此听外男弄乐。”
“虽未聊尽兴,望师太恕我无礼,准许先行告辞。”
静宜师太还是看着她不说话,只是微微有些皱眉。
不过洛听雪本也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反正说走的意思已经表明,对方同不同意她不是很在意。
于是福礼转身,洛听雪毫不拖沓地走向房门。
望着步履有些急切的背影,静宜想起明觉师太曾隐晦地向她提及洛家小姐的婚事,又说起其学艺时大多心浮不静,似有愤懑,望她助其开解。
——洛小姐似乎对婚事不满。
静宜又回想到初见洛小姐时,那双眼含夏日清波带笑的眼,与她聊天也是轻松自如。
可是林小公子的箫声一起,所有都变了。
洛小姐变得急切躁动,还不自然地试图掩饰。
答案……好像昭然若揭。
“洛小友,”本不想多事的静宜师太,最终还是叫住快要踏出房门的洛听雪,“林小公子是性情中人,可以为挚友,却不堪为良婿。”
洛听雪一惊,收住脚步猛然回身,却对上了一双盛满担忧的眼睛,不由得转惊为愣。
今日才第一次见面,彼此算得上是陌生人。可陌生人现在释放着浓厚的善意,让人格外……格外百感交集。
没来由的,脑中飘过一句吐槽——那周将军虽然命短艳福却是不浅,那叫江什么的能评上文豪真的是老天闭眼。
嘴角缓缓笑开,洛听雪端正身子,郑重对着静宜师太矮身行礼。
“我知道,但是这些不重要。师太不必为我忧心。”
阳光斜射在平静说话的少女身上,使其周身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静宜叹气,道了一声佛号。
在二楼走廊一角闲坐的冬至白梅紫云碧珠见自家小姐踏出门来,赶紧急追几步跟上。冬至跑得快些,眼睛从侧后方瞄了一眼,见小姐似在沉思,便咽下说话的冲动,默不作声地跟着下楼。
她凭直觉认为现在问小姐准备去哪是不合适的——小姐走哪就跟到哪好了,现下时间还早,况且总会停下来的,到时候再见机行事。
或许是丫鬟们足够有眼色给了她片刻安宁,也或许是被室外的清风吹冷了上头的情绪,更或许是被静宜师太担忧的神色稳定了心神,洛听雪最终认清了一个悲伤的事实——在寂照庵讹上色鬼的概率接近于零。
色鬼看上了一把刀,这把刀在师太手里,他还为此坚持了两年,重点是这把刀时至今日还没到手。
所以,在刀没到手之前,色鬼不会让自己在这里有道德上的污点,她就算是妲己转世都不可能——回想他在乐游原里的表现,她撞破他的好事后,泰然处之又不愈矩,至少不是个色令智昏的废物。
最重要的是,她不想连累静宜师太。
她要是在今天,在这里上课的时候和色鬼出了不体面的事,凭着色鬼这两年和静宜师太的牵扯,大众的捕风捉影势必会再次将师太拉入舆论的漩涡,因着师太身份的原罪,再次给其泼脏水。
严妈肯定是头一个不会放过师太的人。
天时但是地不利人也不和啊!
想到这,洛听雪叹了口气,停下了脚步。
跟在后面的冬至心里一乐——看吧,就说过该停下来的时候就会停下来吧,这不就停了嘛。
不过,她没乐过一秒。
“听说,今日明觉师太的访客是武安侯府的家眷。”只见小姐转身看着她,往她平平静静的心湖里抛了一块石头,溅起一尺水花。
我的小姐喂,关于武安侯的事,咱不兴说得这样光明正大啊,旁边还有人呢!
冬至努力压制住脸上可能不太自然的神色,又忍住不去看白梅,不,白梅还好,主要是夫人身边的紫云碧珠两位姐姐,脑子和心跳一起加速起来。
没让洛听雪等多久,她回道:“小姐突然提起明觉师太,可是为了上次忘了拿回家的茶卷?”
“小姐先去前头为咱们准备的厢房休息,等我片刻,我去取回来。”
洛听雪配合着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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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冬至刚走出几步又退了回来,诚恳地望着洛听雪的眼睛补充道:“我身上带了二十几两银子,说重不重的,要是走慢了,小姐千万耐心等我啊。”
她差点忘了这事了,必须事先报备一声,身上就这么点钱,就只能打探这点钱的消息。
一旁的紫云首先笑了出声:“这么点钱就能把你压趴下了?你快去快回吧。”
冬至撅了撅嘴,不死心地继续等小姐给免死金牌,哪知小姐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就带着一行人先行离开了。
二十几两,换算成通俗易懂的购买力就是大概一万二三左右的软妹币,也不晓得向武安侯府奴仆打探消息的行情是个什么价位,不过洛听雪现在不想管这些。
因为前边的大起大落搞得她现在心情有些emo,做为一个合格的甲方,就是要五彩斑斓的黑,才不管乙方小弟如何被折腾。
*
越是朝前走,色鬼的箫声越明晰。
终是没忍住,洛听雪在快要走过观山台的时候,停在了一处竹丛后。
微风拂过,竹叶轻摇,带起一片沙沙之声。目光穿过层层竹叶,她能窥见色鬼松弛从容倚在古树上的背影。
他吹的是《锦瑟》——在讨狗人喜欢的时候,她命人吹过这只曲,还跳了一支香艳的舞。听说这曲子风靡于勾栏瓦肆,原来这时候就有了。
果然是混迹章台的色鬼!
虽然林知愚算不上清白,但是但凡洛听雪认真听静宜师太说话,也不至于误会这么深。
好在误会到这里就结束了,因为洛听雪的思维跳到了九年义务教育必备的知识——“小李杜”李商隐和他的《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她现在就如同庄周梦蝶啊!
她的前世里色鬼是查无此人,现在他和她相距百米。越过这一百米,这场梦的终点会是什么呢?
问题是什么时候才能越过这一百米,从100到1啊!
洛听雪强力克制住挤过竹丛,强上色鬼,快刀斩乱麻这种想当然的冲动,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转身继续朝前走。
站在西窗前,一直盯着楼下动静的静宜师太,看着停顿后又走远的洛听雪,又叹了一口气。正准备转身离开窗前,林知愚刚好吹罢曲子抬头。
见师太如此赏脸站在窗边听他吹奏,林知愚开心地露出来了八颗牙齿,抬手举着箫来回晃动打招呼,热情地刷存在。
静宜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又朝洛听雪的方向望了望,离开了窗边。
以此诸尘数诸劫,一尘十万不可说啊!
顺着静宜师太的目光,林知愚好奇地回头张望,看见了三两丫鬟围着一位小姐远走的场景。
——原来师太不是在看他啊,白高兴一场。
在突然响起的钟磬音里,林知愚将玉箫别在腰间,双手枕头重新倚回树上。
看着天空飘着的两朵云,他想,至少多高兴了几息时间。
白高兴也曾真正高兴过不是。
*
寂照庵正殿宝相庄严。
侧殿一间明觉师太专门用来会客的明亮厢房内,只剩下武安侯府老夫人吴氏和现任侯府夫人——安庆长公主之女郑氏两人。
端茶润过口,富态雍容的吴氏慢条斯理地问道:“陶府的寿辰,你打算如何?”
此时郑氏正摆弄让明觉师太帮忙开过光的几卷佛经,听闻婆母问话,停下手中的活,坐了下来。
她知道婆母是想问昨日她回母亲那打探的结果。
16.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武安侯的嫡系男丁除了林知愚,武安侯林起及其大公子林知恕均在边关榆林镇守,不在京中。
京中侯府人情往来的门道、站队的微妙,全靠府中女眷费心把持。
“前不久皇后娘娘招来太子妃问话,询问怎么太子突然就和陶阁老撕破了脸,弹劾他的心腹门生三溪总督赵卫。”
“太子妃这才向皇后娘娘吐苦水,原来冬天的时候,陶党一系居然胆大包天克扣东宫炭火,太子差人呵斥都没用,最终忍着气让太监送了陶家两千两才恢复了用度。”
武安侯老夫人吴氏听到这眉头一拧,望向了郑氏。
圣上就太子一个皇嗣,百年之后,天下就是太子的,姓陶的又不傻怎么会不知道这一点,为何还把人往死里得罪?
除非……
郑氏看出婆母已经猜到了问题的关键,于是压低声音,说出了她母亲安庆长公主告诉她的另一个消息。
“过年的时候齐王妃带世子妃进京朝见太后,曾让太后许一桩婚事,做媒齐王世子妃娘家的弟弟和陶阁老的嫡亲孙女。”
“当时并没有声张,乐游原会后两家才渐渐走动起来,再过两日怕就会有确切消息传出。”
齐王是太后幼子,和当今圣上一母同胞。一般来说,他的儿媳妇娘家和陶家联姻本不足为怪,可是联想到陶家的肆无忌惮……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吴氏越听越觉得心凉,连着怒拍了几次桌案,才压着火气呵斥出声。
她脑中飞快地复盘着现下的形势——姓陶的是觉得太子不够驯服,准备当乱臣贼子扶持他人上位?
那齐王虽然投胎晚了点没占到皇位,但是有一个突出的优点——能生。
如今天子只有太子和皇长孙两个后嗣,齐王光嫡子就有两个,他儿媳妇世子妃又给他生了三个嫡孙。
想赢这种拔河赛,也不是不能操作……
姓陶的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齐王想要弑君篡位离不开他,齐世子想要稳住地位也离不开他,齐王世子妃想要她儿子成为最终的王者更离不开他,真是绝妙的百年大计!
可为了他陶家的百年富贵,不知多少人将置身腥风血雨中家破人亡,而她武安侯林家就将会是这些人的一份子。
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边防重镇的总兵将领在君权争夺混战中,最易沾火烧身。
“将你听到的这些尽数写给侯爷,要快。尤其叮嘱恕儿,他爹性子刚直,许多事必然看不惯,一定要看住他少做蠢事,多替这个家想想。”
吴氏与其说是气,更多的是对自家儿郎们的忧心,丢弃了先前慢条斯理说话的风格,语气十分急切。
相比之下,回答她的声音要平静得多:“是,母亲无需担心太过。明早就让林三快马加疾送信。”
其实郑氏昨日从公主府回来的第一时间,就写信让府中侍卫林二带给侯爷。不过这些无需特意向婆母说明,应下便是。
明早让林三再送些衣服药材也是一样,省得婆母觉得她主意大从而心生不快。
吴老夫人没空深究儿媳的平静,刚才猛冲上脑门的焦躁让上了岁数的她有些不适,她闭目抚了抚额头,心下也明白,这些事急也没有用,只能慢慢筹划。
思量到此处,她突然睁开了眼,望向郑氏:“愚儿的婚事就先由着他搁置吧。”
听到婆母主动提及此事,郑氏心中舒了一口气,婆母和她想法一致就好,就用不着她费心阳奉阴违了。
不由得笑道:“母亲考虑得极是,恕儿娶曾家女已是情非得以。若是愚儿的妻族再没选好,可不是侯府的长久之计。”
这话让吴老夫人想起了些旧事,点了点头,又跟着叹了口气。
陶家早先为了扳倒杨老阁老,陷害老阁老与边关将领私下勾结欲图不轨,结果勤于政事的老阁老尸身被弃于闹市,半辈子精忠报国血战达怛的曾老将军和小曾将军也被斩杀。
她儿林起悲愤好友小曾将军受辱而死,为保曾家女眷免遭流放之苦,硬是在圣上面前强认曾家小女与恕儿从小指腹为婚,上书何情何境都不能背弃约定。
她和郑氏也拗不过他,只能同意罪臣之女曾氏做了侯府的长媳。还四处奔走送了陶家好些礼才平了怒。
这场婚姻除了没啥用的清名,一点好处也没有。
如今真要陷入弑君夺位的漩涡中,愚儿的媳妇再不能选错了——不仅不能有拖累,还要有助力才行,不然她林家独木难撑啊!
郑氏见婆母沉思,以为是在想愚儿媳妇的人选,她眼一垂迅速整理了语言,复又抬眼望着婆母,堆笑说道:“说到愚儿的婚配,家母倒是提了个好人选,可惜晚了一步。”
关于愚儿媳妇,一定要先给婆母打个样,不然后面争起来费心费力也不体面。
“怎么个好法?”吴氏从回忆里拔了出来,望向她这个一向主意大的儿媳,“怎么就晚了一步?”
也罢,如今终归是她当家,她想选什么样的人,只要还能入眼,便依她。
“吏部左侍郎洛家的嫡长女。”
郑氏一副极其满意又十分痛惜的样子,“洛侍郎出身苏南书香大户,是圣上亲自从泽江任上提拔上来的,对其颇为看重。为人处世圆滑又有颇有才干。听说今年江泽一带官员的擢拔选调,硬是让圣上,太子和阁老都没有微词,可见其人心智。”
“他娶的是泽江布政使严家之女,严家在当地深耕百年,算得上豪族。”
“他的大儿子也是个伶俐的人,小小年纪便中了解元。”
“其女我见过两次,明艳大方,镇得住愚儿。就算镇不住,娶回来好好养着就是,对侯府百利而无一害。”
“可惜沐国公家比我们快了一步……”
……
那边两贵妇谈话说得心情是大起大落,洛听雪在厢房这边等得却是百无聊赖。
三人相距两个大殿,不过她即没有打喷嚏,也没有耳朵红热等现象,丝毫感知不到她朝思暮想的结婚对象的妈妈、外婆和奶奶,也在眼馋着她……的爸爸、弟弟和外公。
在她快磕完大半盘瓜子的时候,冬至终于抱着两大本茶卷回来了。
真是难为她说谎还做了全套,也不晓得从哪顺的书。
洛听雪迅速和冬至对视在了一起,见其面露兴奋,她终于开心了一点。
“天色不早了,回吧。”
看来冬至打探到了好消息,也算乘兴而来,兴尽而归。
*
是夜,月雪阁主宅二楼,情形似曾相识。
沐浴后的洛听雪依旧仰躺在二楼窗边逍遥椅上,端着一碗花生汤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任凭霜降给她擦干头发。
冬至站在一旁,等这个四下都是“自己人”的时候好久了。
下午连哄带骗加贿赂的,打听出一个新鲜出炉的好消息,保管小姐高兴。
一见小姐挥退其余人等,立刻兴奋地将憋了大下午的话抖了出来——天知道,为了这,她连下午最爱的脆皮烤鸭都没心思多吃几口!
“小姐,下月陶阁老陶老爷的大寿,武安侯府准备让他家大公子的夫人和二公子去拜寿。”
冬至一脸快夸她的表情:“陶老爷大寿,夫人肯定会带小姐一起去的。到时候我打听好那二公子的去向,小姐假意与他一相遇,凭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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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样貌,咱再稍微主动点儿,还怕那二公子不想办法来提亲?”
这种古早文中博出位的套路被冬至冷不丁的说出来,洛听雪有些哭笑不得。
当然不是说没有可行性,只是成功率不高。
就她那尬到抠脚的演技,能在5分钟内将色鬼迷得七荤八素非卿不可的可能,要看色鬼的智商才能评判,还容易惹得一身腥。
她试错的机会并不多,她要的是一击即中并且全身而退。
见自家小姐兴致不高地放下了汤碗,霜降也是一副不赞成欲说还休的表情,原本得意洋洋的冬至一头雾水:“这主意不好吗?”
各种这不行那也不行又没有更好办法的挫败,堵得洛听雪有些烦闷,她懒得和冬至多说,于是闭眼靠在椅背上,闷闷地出声:“霜降,你告诉冬至哪里不好。”
见小姐没有听冬至的一意孤行,霜降松了口气,虽然是对着冬至说,却也是提醒小姐:“陶府大寿自然人多口杂,怎能就保证这事不被有心人利用了去。”
“我听说陶阁老脾气不好,要是在他大寿的时候被传出什么有损颜面的事,老爷是他的下属,肯定讨不了好,搞不好真的会罢官。”
“况且……况且想做世子夫人的人多了去了,”说到这霜降瞄了眼闭目的洛听雪,咬咬唇还是勇敢地把话说完:“保不准拿这事逼得小姐身败名裂。”
“啊?”冬至被吓得一身冷汗,连忙跪到洛听雪脚边,带着哭腔求道:“奴婢愚笨,奴婢真的是没想到这些才会那样出主意的,小姐可千万别真恼了奴婢!”
洛听雪无奈睁开眼,“你肯出主意那是好事,我没生气,就是心烦而已。这不行那不行的,到底如何才能顺顺利利地嫁到武安侯府去啊?”
这话让霜降和冬至二人面面相觑——她俩天天跟着小姐,什么时候就情根深种非君不可了呢?
那武安侯二公子到底长啥样啊?比得过神仙一般的符世子?
话题又转回了武安侯二公子,冬至再次灵光一闪,收起刚才的哭意,又高兴了起来。
“还有一个办法!”
洛听雪和霜降齐齐望向了跪坐在地上的冬至。
“我打听到,静宜师太有一把藏刀,林二公子十分渴慕。小姐要是得到这把刀,还怕那二公子不缠着小姐,想办法求娶小姐?”
个狗头军师!
洛听雪彻底泄了气,重新闭眼仰躺回去。
“静宜师太的这把藏刀很可能是其亡夫所赠,珍爱非常。那色……林二公子死皮赖脸求了两年都没求到。我是脸更大还是脸皮更厚啊,能轻易得了那把刀?”
小姐闷闷的声音让原本满怀期待的冬至垂下了嘴角,又重归于垂头丧气。
“为什么林大公子不去寿宴?”算了,做个背调也值回偶遇了,洛听雪苦中作乐地想。
“和武安侯一道在边关值守。”冬至翁生闷气地回道。
“侯府老夫人和夫人不去?”
“我问的那个丫鬟也说不上来,猜测是最近老夫人身体不适,夫人要在家中照看。”
然后月雪阁二楼归于了宁静,只能偶尔听见几声虫鸣。
霜降默默擦好了洛听雪头发,看了一眼皱眉闭目的小姐,想着不如就让小姐一次心烦个够吧,于是开口道:“小姐,过几日去不去白马寺赏春呢?”
为了情郎不去见符世子是要早做准备的,毕竟突然生病那一套在夫人那是行不通的。
“去,当然要去。”
斩钉截铁的声音完全出乎了霜降的意料。
事实上也是如此,洛听雪突然就不烦闷了,心中燃起了熊熊斗志。
17. 重逢
只要斗争对象是洛听雪,符朦向来斗志昂扬,哪怕现在心结已解,整天开开心心地筹备远嫁之物也是一样。
那日洛听雪将她捂嘴按在墙上时怨毒的神情,还时不时飘过她的脑海——她就知道这人表里不一,一定要让哥哥知道此人的真面目才行,可不能被蒙蔽了去。
可是符朗一直很忙,老是寻不见人。
如今丫鬟来报,世子今日并未出门在书房闲坐,符朦立马扑将了过去。
符朦进入清和堂的动静之大,想假装听不到都不能昧着良心。因此在小妹进屋之前,符朗索性放下手中的书静候。
他静候的人根本没给静思斋值守丫鬟通报的机会,大步跨入屋内就对着正在桌案边的符朗抱怨道:“哥哥你这几日早出晚归的,总是找不到人。我命人传话让你来寻我你也没来。”
小妹的脾性他是了解的,有什么事,合规矩的向来去磨母亲,只有遇到不合规矩的才来缠他。
前几日听汉州知州讲蜀地干旱的情况后,又与父亲、刘先生等人商议虫灾、干旱和水患下边防的调度,实在无暇分身顾及小妹。
今日便补上吧。
挥退疾步赶到的侍女,符朗笑着起身走近气鼓鼓的小妹,示意其坐,边倒茶边逗趣道:“传闻河豚若是生气,必然胀大如猪,可惜一直未能亲眼所见。今观小妹,便能想象一二了。”
“哥哥!”符朦嘟嘴叫嚷以示对调侃的不满,却也被逗得心情大好,决定不追究哥哥的怠慢,直奔主题。
她把洛听雪那日将她按在墙角威胁她跪着偿回来的事,尽量不带私人感情地描述了一遍,“我不告诉母亲是因为我知道她和爹爹早就定了洛听雪,说什么也不会变,就像我必须嫁给李涿一样。”
“但是凭她洛听雪怎么狡诈,母亲自会拿捏她,你就不一样了。常言道色令智昏,你可千万别被她的外表蒙蔽了!”
……
春末的阳光透过窗棂,明明暗暗地打在符朗身上,温煦的笑一直挂在嘴角,安静地听着小妹愤懑地回忆,内心却无一丝波澜。
与母亲闲聊时,听她提过小妹与洛家小姐的一些过结,微末不足挂齿。
以小妹娇蛮的脾性,洛家小姐出手回击也不意外。看得出,洛小姐会是一位合格的当家主母。
刚柔并济,懂得体面,这便很好。
“我必不让你受分毫委屈,”看着对面因为情绪激动脸上飞红的小妹说完了,符朗刮了下她的鼻子,“前提是你也要敬重她人,不可耍横。”
“我哪有?!”符朦有些心虚,但是气势不能输,大声反驳后,撅起嘴靠在了椅背上。
符朗轻轻抚摸了下小妹的发鬓,淡笑不语。
送走小妹,符朗叫来了寄风。
“将晱西都指挥使送来的那副宝梳装好,后日去白马寺的时候带上。”
曾远远见过洛家小姐几面,她大概会喜欢一些热烈的东西,这来自西域的宝梳送给她正合适。
顺便提一下自己容忍的底线,点到为止,希望她是一个聪慧的女子。
想到聪慧,冉玉柠偷听士子辩论后那会心的秋波一转的样子,又在符朗脑海中有冒头的趋势。
不过下一刻他拿起了书,一切烟消云散。
是日谷雨,不见春雨绵绵。
晨曦初照在月雪阁的蔷薇架上,粘在颜色深浅不一花朵上的露珠闪烁着光亮,和煦的风将清浅的甜腻吹进了洛听雪的卧房。
梳妆台前的女子比花更艳。
白梅按照小姐的要求,给小姐挽了个单髻,又分出几股头发固定成花瓣状,簪上点缀着金流苏和金珍珠的牡丹缠花,再配上从夫人处得来的红宝石步摇珠钗,镜中一身水红渐变百迭裙的女子实在是艳色逼人。
洛听雪静静端视着自己,想了想,吩咐霜降道:“去把柜中收藏的金粉拿来。”
接过金粉,她用小拇指蘸起少许,细细地抹在了两边的卧蚕处,立刻眼底有了水光闪烁的效果,明艳中添了一丝让人悸动的楚楚可怜。
一时间,众丫鬟连连称赞起来——除了霜降和冬至。
她俩对视了一眼又很默契地迅速分开,弯起嘴角和周围的人融在了一起。
小姐喜欢的人应该还是林二公子吧?去见符世子不应该扮丑麽?
这仙女下凡的样子是要闹哪样啊?!
洛听雪想法很简单。
抹金粉弄出仙女落泪妆的效果,并不是要像那些去参加前男友婚礼,打扮得比新娘还美的小可爱们一样,去争一口气。
当然也有争一口气的成分在里面,有但是不多。
更多的原因是她担心多年后重见故人,万一自己不争气想要落泪,有了这妆造,自己忍忍,眼泪还是能掩饰过去的,不至于太狼狈。
最后一次审视自己,洛听雪表示满意。浅浅吐了一口气,她道:“走吧,不要让母亲久等。”
前一辈子并不知道去白马寺符朗会来,打扮得有些随意,洛听雪记得当时自己后悔了很久——穿越女在真命天子面前怎么能没有一个惊艳的出场?
今日,就当弥补当时的遗憾吧。并且,好聚好散,应该给结尾一种仪式感。
结婚隆重,离婚也应该放鞭炮才是。
主要是去去晦气。
逆光中女儿盛装朝自己走来,严氏有一瞬间的恍惚,即骄傲又不舍,差点湿了眼眶。
女大不中留啊,她果然猜得没错,她这掌珠是看上那小子了。
众人的称赞声中,严氏拉住洛听雪,不停轻拍。
她不知道符家小子会如何对她这掌珠,女儿会不会得到她期许的疼惜,在国公府中会不会被婆母小姑为难,生育子女会不会顺遂无险……
最后,洛听雪听严氏又对她说了一遍先前就说过的话:“别怕,无论担心什么都别怕。”
兴趣班都不给她停好意思说这个!洛听雪忍不住腹诽,她再也不会为这句话感动了!
骗子!
才进白马寺大门,就听引路的和尚说沐国公府夫人及世子早在菩提院的斋堂落座——严氏对沐国公府早到的态度暗暗满意,投桃报李,她也加快了脚步,害得洛听雪也疾走起来。
刚踏进斋堂,严氏就笑着朝坐在主位的国公夫人崔氏又疾走了几步,寒暄道:“紧赶慢赶还是来迟了,让夫人久等。”
崔氏也立刻笑盈盈地起身相迎:“哪里是你来晚了,分明是我心急来早了。”
说罢,邀请严氏入座,命人上茶,“前些日子,我儿得了一些蜀地的蒙顶甘露,你和洛小姐尝尝味道如何?”
这话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喝茶,是为了cue流程。
在场的所有人都懂得起,包括心中五味杂陈目光一直低垂的洛听雪。
于是话才落,今日的两大主角不论心中作何想,都开始走程序。
首先上场的是在严氏踏进屋时,一同随母亲起身的符朗,他上前作揖道:“严夫人,洛小姐。”
严氏便正式将符朗细细打量一番,说了一些类似貌似潘安才高八斗之类的彩虹屁,以符朗一句坦然的“夫人谬赞”做了结尾。
然后洛听雪心下叹了口气,出场行礼:“崔夫人,符世子。”
自然被崔氏拉着一通类似于灵秀仙姿的赞美,还得了一个水头充足的满绿翡翠手镯。
这镯子前世也得过,这稀世的帝王绿可值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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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也不知道她若是成功讹上色鬼,还要不要还回去。
古代的婚前馈赠彩礼之类的是个什么章程来着?
脑中活跃,可是她至今还没抬眼望向过符朗一次。
不知道为什么,踏进这屋的一瞬间,那种怼天怼地的气焰就灭了一半。
符朗则稍微有些不同。
洛听雪走进来的瞬间,他便望向了她。
可能一路走来艳阳当空,使得洛家小姐脸上飞霞,加上本身就艳色逼人,眼底清波又灵动了这份绮丽。
他飞快移开了眼,带着一丝没有重视的刻意。
非礼勿视,符朗是这样认为的。
然后在接下来的寒暄拉扯中,他再没看向她。
两人的零互动逃不过上首两位夫人的眼,不过话过三巡的两位一点不着急,反而心里暗笑不已。
若在平时,这两小只谁还不是落落大方的主?这般避而不见,让两位夫人不约而同地回想到当年的年少羞怯。
“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都是一样的“装”。
崔氏嘴角带笑,这开场戏也该到尾声的时候了。
“我和严夫人聊得很是投缘,不耐烦出去走走瞧瞧,倒是难为你俩陪我们了。”
随后崔氏对着洛听雪又道:“我俩在你们也拘谨,还辜负了这寺中的盛景。符朗他常陪我来这上香,不如就让他带你去替我俩赏赏景,回来再同我们说说。”
预感自家崽子又会木着脸默不作答冷场,严氏第一时间接话道:“可不是,有劳符世子了。”
符朗并不推脱,然后洛听雪低垂的视线看到了他修长好看的手,在她面前不远处做出了请的手势。
这实在是一件不必推脱的事。
洛听雪微微提气,起身行礼应是。
就这样,两人在“月老”们的注视下一前一后走出了菩提院大门。
才出大门,符朗刚准备回身询问洛听雪是否有想去的地方,就见她目不斜视地径直走过自己,朝门前岔路的方向走去。
大家闺秀这样做难免有失气度,符朗一时有些不解。
但这实在是一件不必计较的微末小事,遂也提步跟上。
反正都是问去哪,用嘴回答和用脚回答,都是答案。
山寺古道两旁古木参天,风裹挟着断断续续的清磬吹过,光影便在前方一直默不作声地女子身上摇曳起来。
除了脚步声和间歇的鸟鸣声,洛听雪和她的侍女一直不语,符朗身边的寄风两次试图活跃气氛,都没得到回应。
寄风摸了摸鼻头,望了自家公子一眼,也只能偃旗息鼓。
符朗浅笑了起来,这洛家小姐的架子比意料中的大得多。
也罢,盟约既定,他和她之间,他确实应该主动一些。
就如她所愿吧,但愿事不过三。
“若是某没记错,这路最终通向落霞峰的云栖亭。”符朗跟在洛听雪后面攀谈道,“飞鸟巡回,可远观飞瀑直下,景致极佳,只是峰高路远少有人去。想来,洛小姐该是这少数人之一吧。”
……
前方依旧没回应。
这气氛尬得连走在一前一后两位旁边的霜降,都忍不住斜眼瞄了瞄自家小姐。
——小姐面无表情。
唉!霜降心下叹气,又开始升起对武安侯林二公子的好奇。
到底是多惊世绝艳的人才比过了眼前这温润如玉的符世子啊?!
走在霜降斜后方的符朗再次碰壁,勾唇摇了摇头,也没恼,只是索性闭嘴陪着走算了。
洛小姐想开口的时候,自然就会开口的。他和她大概有一辈子的时间,大家心知肚明。
18. 你相信逆天改命吗?
正如符朗猜测的那样,洛听雪的确是朝着云栖亭奋力前行。
倒也不是刻意给身后试图搭话的人难堪,实在是没心情。
往事根本不受控制,争先恐后的历历在目,包括但不限于——
清晨在他身旁醒来,会满心欢喜地悄悄亲他脸颊。
听到他战死边关时居然疯到锤自己肚子,恨自己生不出孩子。
翻到他珍藏的冉玉柠画像时,酸楚如剜心一般……
以前看电视总见有人会徒劳地问“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觉得特傻,但凡能问出这个问题,心里早就有了AC数。被偏爱的人谁会问这个?
如今,她就只想问身后那人这一个问题。
好像只要回答是,再狼狈的结局都可以无憾一样。
可是啊,故人非故人,问不仅没有意义还没有答案。
*
云栖亭不知不觉就出现在前方,洛听雪不由得顿住。
那日亦如今日,晴空万里,群鸟巡回。还有令她心动的人立在亭边,背对着她眺望春山。
真是被该死的仪式感硬控的一生!
告别干嘛非要找个纪念日,苦得还不是自己,洛听雪混乱地想到。
不过话又说回来,除了今天大概也不会有见面的机会了。
吃得苦中苦,才能开路虎。
于是符朗就看见前头的洛小姐突然停下,不过几息,又突然朝前走的一幕。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停顿前的洛小姐和停顿后的是不一样的,像枯木逢春长出了新芽一般。
正准备提步跟上,不料洛家小姐在亭内停住后,回身定定地朝他看来。
艳阳就悬在她鬓边一侧,让符朗微眯了下眼睛,他第一次和她对视,而她潋滟的眸光里,有他理解不了的情绪。
就像与旧友送别一般。
这种解读显然不适合他和她现下的情况,但是此时遥遥对望更不合礼数。于是符朗按下心中疑惑,噙起笑朝洛听雪走去。
白底蓝边的暗花圆领袍,衬得徐徐走进的郎君温润如最精品的天青汝窑瓷器,笑更如朗月入怀一般,看得洛听雪是牙关紧咬,酸涩难当。
“洛小姐。”走近的郎君如沐春风地颔首,亦如当年。
随后郎君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
鉴于爬山很累,洛听雪从善如流地跟着坐了下来,没准备在坐与不坐这事上唱反调。
在霜降冬至忙着上茶水点心的间歇,洛听雪看见符朗朝他身后的小厮示意,小厮随后捧着一个锦盒,摆在了亭内的石桌上。
她扫了眼上前的小厮——没记错应该就是寄风,然后视线落回桌上的匣子。
只有一个匣子。
“机缘巧合得了这只从哈密进献的宝梳,”对坐的郎君一边介绍一边亲手打开了锦盒,“冒昧与小姐有几面之缘,私以为这柄发梳洛小姐一定会喜欢。”
锦盒里是一支老朋友,就是那把芍药缠花金发梳,并没有送给符朦的那支蜻蜓立兰花步摇。
洛听雪突然想笑。
耳边好听的声音还在继续:“洛小姐曾将一支珠钗赠与小妹,舍妹虽然嘴上不言但实则欣喜非常。这宝梳聊当谢礼,还望洛小姐既往不咎。”
哦?该来的剧情终究还是来了,大差不差。
洛听雪将视线再次转向符朗那双如春泉的眼。
此番表示似乎让符朗立刻确认她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对方扩大了笑意,“儿时通读《大魏律》三十卷,以为并不难懂。如今方觉浅薄无知。”
“如果不能从各种表象中辨别法理人情,书中的每一条都会是害人的屠刀。正因为如此,才有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一说。不过虽难,某愿尽力一试。”
风徐徐吹过。
一直和符朗对视的洛听雪渐渐笑了起来。
前世他怎么说来着?
哦,“然而她终究是舍妹,我不赞同她骄纵害人自会管教,但并不意味着能容他人过分欺辱。下不为例。”
无论那一世,前夫哥都足够令人心痒啊!
只是这次,洛听雪并不打算对符朗的试探进行回应,没必要。
今天主要是来把英雄牺牲后没能输出的话,当面输出一遍的,这样至少乳腺能稍微通畅一点。
那就开始吧。
“我以前最喜欢这里。”因为是定情之地。
结果忽略了一个可能——这里仅仅只是她一个人的定情之地。
洛听雪拿起匣中的宝梳,将每个细节端详了一遍,又说道:“你说巧不巧?我曾经也有个差不多的金梳,很是喜欢,结果不小心弄丢了,我还将身边的丫头埋怨了很久。”
身后的“肇事者”霜降和冬至赶忙朝小姐手中的宝梳看了看,开始自我怀疑了起来。
不过洛听雪可以摸着良心说,一点没撒谎。
前世达怛步步逼近京都,符朗匆忙送她和婆母一行女眷回老家,途中做为“定情信物”的金梳确实遗失了,她埋怨了霜降好久。
符朗则是静静地听着对坐女郎毫无逻辑的答话。
他一时还没明白洛家小姐到底想表达什么,有没有对刚才关于与小妹和睦共处的提议达成一致。但是今天他俩有足够的时间慢慢交底。
见洛听雪停了下来,他以眼神示意,希望继续。
洛听雪也没期望符朗会应和什么,将手中的宝梳做抛物线扔回了锦盒。
“哐当”一声,符朗看了眼落在盒子一角歪斜的金梳,笑意未变,复又望向洛听雪,等着后续。
可是又等来一句依然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符世子,你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呢?”
对方也不等他答话,顿了一顿,又接着说道:“可是喜欢能和你从天文地理阴阳八卦谈到诗词志怪仕途经济的女子?还能一起品茶作画写诗观山河?容貌倒是次要,当然闭月羞花更好,最重要的是学富五车才华横溢,但又不老气呆板,相反还灵动通透?”
洛听雪尽量还原印象中的冉玉柠,也不晓得有没有和符朗心中的冉玉柠对上号。
见他微簇起眉头又很快放平,洛听雪心知她成功对上号了,转而又有些忿忿不平。
她怎么就不能和他一起看雪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了?
应试教育VS私塾教育,究竟差在哪一点?
洛听雪的话确实让符朗又想起了那狡黠的秋波一转,但这只是他私下微不足道的也并不强烈的偏好,在两姓之好符氏百年之计面前,不值一提。
如今朝局不明,他和她都没有选择。或者说,他和她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既然是结两姓之好,是应该温和一些的。
“前朝赵德与李大家相识之初,两人也曾伉俪情深,更有‘赌书消得泼茶香’的佳话。可最终赵德在兵变之时弃百姓和家眷不顾,半夜缒城而逃,被李大家唾弃,至赵德羞愧而终。”
“喜好会随着时间经历而改变,洛小姐不必着急定论。”
所以,你后面变了心意没?我有没有让你再没有想过曾经的惊鸿照影?
洛听雪望着对面温和诚恳的男子,心里实在是堵得慌。
她抿了抿嘴,尽力排除一切干扰和心软,“若是一直没变呢?我在符世子心中岂不永远都是那个退而求其次不得不接受的选择。那时候我要是心悦于世子,岂不是很可笑。”
洛听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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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大了嘴角上扬的幅度:“符世子大概觉得我无病呻吟吧。两家结盟从来不考量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儿女情长。”
“说到底,就是不在乎我怎么想罢了,洛家小姐的身份才是最紧要的。”
对坐的洛家小姐一直在笑着说话,让符朗心头浮过一丝不忍,却无从宽慰。
实话总是伤人的。他此时无法承诺,就不必宽慰。
接受这些事实后,或许同他成亲后洛家小姐能坦然一些。
符朗的反应洛听雪早就预料到了,每当他不愿意说假话安慰她的时候,就会用他那双如春泉的眸子温和地笼罩着她。
而她总是在这温柔乡中举手投降。
那是以前。
“你相信逆天改命吗?”洛听雪收起嘴角释放出了冷意,“你该信的,因为圣人也曾有言‘我命由我不由天’。”
“洛大小姐是你们最好的选择,却不是我的。我有我自己的选择,谁都阻止不了。”
洛家小姐这么轴是符朗始料未及的。
尽管如此,他也不觉得洛家小姐能改变什么。两家盟约不会变,配合度高有配合度高的做法,相反亦然。
大家族儿女的命运大同小异。
该说的都说完了,洛听雪凝视着符朗毫无情绪波动依旧温和的脸,有些兴味索然。
是时候说再见了。
“相识一场,友情奉劝一次,如果你有自己喜欢的人,大可叛逆冒险一次,反正结局都一样。告辞。”
洛听雪相信,无论重来多少次,符朗都会选择以身报国。
不能因为单相思失恋就否定前夫哥的胸襟气魄。
既然如此,牺牲前就可以出格一点,反正沐国公府都会不复存在。
一切都没有意义。
洛听雪觉得自己留给符朗的背影一定是非常炫酷的,因为今天的风特别善解人意。
一转身一阵风就迎面吹来,她能感觉到自己发丝飞舞,衣袂翻飞,加上她刻意走得潇洒肆意,青山环抱的陪衬下,应该足以挑动前夫哥的视觉神经。
别人惊鸿照影来,她便桃花流水杳然去,谁还不是个仙女来着?
符朗驻足看着洛听雪离开的背影,先前浮上心头的那丝不忍又浓烈了一点,他知道,多少鲜活张扬的样子,到最后都会被逼得形容麻木。
洛家小姐反抗的方法可能有很多,但每一种都不外乎自毁名节,若是所托非人,除了众叛亲离还必将零落成泥,他至少能护她周全。
本不该多嘴的,他最终还是朗声说道:“洛小姐,凡事还请三思而后行,万勿伤己。”
警告她?洛听雪不屑地转头正要回呛,却看见不远处那双熟悉温和的眼睛中,写满了不忍与担忧。
鼻头一酸险些流下泪来。
这么好的一个人,爱的为什么不是自己。
是因为自己上上辈子没来得及拯救银河系吗?
深吸一口气,洛听雪低头略微理了理衣裳,端端正正对着符朗屈膝行了个万福礼。
“道艰路远,还望符世子千万珍重。”做伴侣他差了点意思,做英雄还是值得敬重的。
这次说完话洛听雪没再作妖,扭头就走再没有回头。
符朗今天第一次皱起了眉头。
从不屑到忡愣,再到郑重行礼、似有深意的道别,洛小姐的所作所为实在让人费解,就连背影也是。
刚刚还丰神飒爽,现在却给人一种历尽千帆后的疲惫感。
谜一样的女子。
看来得提醒母亲加快结亲的步调,迟则生变。符氏在吏部必须有像洛道田这样精明圆滑滴水不漏的人,江泽百年大族也必须争取。
风雨欲来。
19. 一对上火的人
冬至此时恨不得生出一千只手来,好让她能够又快速又优雅地收拾好桌上的茶碗杯碟追上小姐,离开这让人尴尬的是非之地。
那丰神俊朗的状元郎就在她旁边沉默地站着,小姐都走好远了都没动一下,大概是被小姐拒绝后有些神伤吧。
真是造孽啊。
都怪她笨了点,混不成像霜降那样,不然陪着小姐先走的活就是她的了,哪用在这陪可怜的状元郎。
总算收拾好后,冬至赔笑朝着状元郎福了福礼,便一刻不停歇地朝小姐离去的方向追去。
追了一阵子,就见小姐停在了下山的半道上——冬至笑了笑,心想小姐心里还是念着她的,这不就在那里等她了撒。
开心!
洛听雪却开心不了一点。
和符朗说开后并没有想象中的快意,反而一股沉闷的怅然若失一直纠缠着她。
于是视线就在一旁的山泉青草野花中无意识地扫动,企图放空自己。
直到迎面走来了一个人。
起初洛听雪不过随意地朝那人看过去,正准备撤离目光,她一下就被震惊住了,连忙又把视线倒回到了那人脸上。
孔武健硕,浓眉狐狸眼,嘴角还带着笑,一整个笑面虎的样子,不是官澈那狗人还能是谁?!
出门果然要看黄历,封建糟粕还是要批判性吸收的。
那狗人停在九米开外的地方,估计早就看见她了。见她终于注意到他,嘴角的幅度更大,像她行了个拱手礼后,还很有君子风范地侧开身让出小道,请她先行。
一股邪火噌的一下,开始无脑地往上窜,使得洛听雪胸膛起伏快了那么一点点。
她差点就抑制不住走上前去,借着她高他低的下山地势,恶恨恨来一句——“站远点,好狗不挡道!”
理智还是迅速回笼。
万一狗人霸总上身,解锁了“很好,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这种意识,就不太妙了。
除了符朗眼瞎,谁都知道她是个宇宙无敌大美女好吗,让狗人霸总上身的概率很大的。
狗总的道德水平完全凭心情,以后当上狗皇帝要是想起今日,高兴的话就只会重演强占她的戏码,要是不爽,洛爸严妈俩小弟估计一个不落的都得充军流放。
惹不起。
可是若无其事从狗人身边路过走他刚刚走过的小道,也不能忍好吗!
“我走过你走过的路这算不算相逢”这种梗用在狗人身上简直令人作呕!
洛听雪收回她直挺挺的目光,利落回身折返。
条条道路能下山,不过多走几十里路,又不是走不动!
冬至看见小姐折回来朝她走来,原本奇怪想问几句,见小姐脸色算不上太好,赶紧吞下话默默跟上。
小姐不敢问,问霜降总可以吧。
于是她扯了扯霜降的袖子又用下巴指了指前面的小姐,无声地询问起来。
霜降摇摇头,表示她也不知啊,就挺莫名其妙的。
停留在原地的官澈也是满脑子的问号。
他朝来路瞅了瞅,也没啥让人退避三舍的东西啊!再低头瞅了瞅自己,谁不得称赞一声一表人才,也没啥让人嫌弃的地方啊!
刚刚那位山中仙子一副惊怒交加又嫌恶的表情是为哪般?
他俩见过?没道理啊,这么美的人他是不会忘的。
而且这落霞峰来来去去就两条路,不走这一条,另一条要多走好几十里路呢!
更何况这条路她都走了将近三分之一了,折回去不划算的。
官澈摇头笑了笑,觉得这京城的闺秀们漂亮是真的漂亮,怪也是真的怪!
前有仗势买书的,后有傻气绕路的。真的是……这次京都没白来,有趣的紧啊!
*
从白马寺回来后的这几天,洛听雪有些上火,口里都长了口腔溃疡。
这“逆天改命”的口号,响亮是很响亮,就跟以前她发誓一定要早睡不能熬夜一样,也就是听个响罢了,对现状一点改变都没有。
上寂照庵的“兴趣课”再没遇见色鬼。
好不容易让冬至趁上“兴趣课”的时间偷跑出去,雇个小乞丐打听色鬼的行踪,居然被告知他不是去上班就是去烟花酒肆,根本不回家的。
倒不是嫌弃色鬼,本来也看不上他。问题是上班路上和烟花酒肆它就不适合碰瓷,至少不适合她这种“又当又立”的大家闺秀去碰瓷。
更令人冒火的是,今日严妈找她叮嘱去给陶阁老拜寿的一些注意事项,还顺便告诉了她一个“好”消息——沐国公府对婚事挺上心的,过几日托的媒人卫国公府的老夫人就会登门行纳采。
前夫哥估计也认为她的口号跟个屁一样。
C……洛听雪觉得口腔溃疡又多了一个。
*
林知愚这几天心里也窝火得很。
当他给母亲请安,被告知要让大嫂去给陶匹夫拜寿的时候,立刻忍不住发飙怼了起来:“当年父亲拼着前程不要也要力保蒙冤的曾将军亲眷,此间种种,母亲为何要装做不懂,让忠良之后给杀父仇人拜寿?”
被自家儿子大小声的郑氏情绪很稳定,比起大儿子,这小儿子从小到大都在明里暗里和她唱反调,涵养早就练出来了。
并且,她未出阁时也是她娘安庆长公主的眼珠子,论当二世祖的经验,这小子还嫩着呢!
是以郑氏轻轻将眼皮一抬,望着霍然起身的小二世祖嘲讽道:“为何?这都看不懂,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耍威风?我劝你还是安心在侯府的庇护下好好混吃等死就行,别出来找不自在。”
“是,昂着头站着死的人要有,没他们根本改变不了人心聚不起势。但咬牙低着头跪着生的人也要有,不然人都死光了,谁来给前人立传正名?”
……
被母亲这一榔头敲下来,林知愚冷静了一点。他顿了顿,扶正倾倒的茶盏,朝着母亲跪拜致歉后,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侯府。
何以解忧?对于困顿的他来讲,就真的只有“杜康”。
挥退鸨儿带进来的清倌人和侍奉的奴婢,林知愚又闷头灌了好几杯。
祖母和母亲的意思他懂,太子和陶匹夫冲突加剧,碍着外祖母和太子,侯府定是要模糊站队的,所以她俩谁也不能去。
但是现阶段也不是和陶匹夫撕破脸的时候,所以要踩着大嫂的尊严去卖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重复斟满一杯酒后待要再来,望着杯中黄酒的涟漪,林知愚看见了曾老将军。
“小小年纪就有此臂力和准头,好!”那年他八岁有余,与曾家一道相约狩猎,射中了狂奔逃散的母鹿的眼睛,曾老将军夸奖了他。
“我曾活捉达怛乌古里部落首领,这支王箭是他们祖传之物,今日就送给你小子!”
“哈哈哈,是不是觉得奇怪?”他接过箭发现箭头配的是兽骨而非铁器,皱着眉很是疑惑,曾老将军见状笑了起来。
“不了解的人总是十分畏惧这些蛮夷,其实他们不过是从小狩猎体格壮硕一些,会骑马射箭一些罢了。他们除了弯刀,多的也就是这些兽骨兽牙制成的糙箭,战术也高明不到哪去。”
此时父亲接过了话头:“今年将军打得他们四处奔逃,边关的百姓终于能过个安稳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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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旁指导大哥和曾家几个小子箭术的曾小将军也兴冲冲聊到:“可不止边关,要是能太平几年,军饷就要不了那么多,朝廷减轻赋税,关内的百姓也松活些。”
……
不过是曾老将军上疏边关军防的调整方案以便压制达怛,不过是杨老阁老极力推行此奏疏,事情怎么就到了他们被弃尸闹市的地步?
林知愚干脆举起酒壶倒灌,酒水四溅在脸上,与滑出的眼泪混合而下。
他不会幼稚的认为朝局就不该有佞臣,可是到了人人皆知有佞臣却皆不敢言,只图迎逢以求自保的地步,它就应该吗?
都说在等太子即位,等得到吗?
*
无独有偶,光禄寺卿的府宅内,冉莳冉大人的屁股也在喝酒。
“轻、轻……轻点儿!”趴在床上的冉大人咬着巾帕含混不清的叫嚷着,脑门硬是疼出一头的大汗。
冉夫人本就含着泪在床边帮着清理冉大人被打烂的屁股,如今被这一叫唤,又忍不住开始抹泪。
“你说说你,平时也算相安无事,今天好端端地惹那些断了根的阉人做什么?”
冉莳本想得意地一笑,结果又是一阵剧痛袭来,笑还没到位又开始龇牙咧嘴,碍于门外还有子女候着,只得咬着嘴皮硬抗了下来。
“让柠儿和槠儿都回去歇着吧,也让椹儿好好在夫家养胎,不用记挂我。”为了为父的尊严,忍过一阵痛后,冉莳开始赶人。
就这样,门外候着的冉玉柠终于等来了特赦,与小弟辞别后,回到了自己院落笔耕斋。
在她看来,在父亲那站着纯纯就是浪费时间。
又不能帮忙,也不能让父亲好过一点,还会让父亲难堪,除了符合礼数一点实际意义都没有。
“墨画,将《搜神记》替我取来。”有那时间还不如看一本好书。
墨画取来书递给早就在看书的小姐,实在是替老爷气愤,便想拉小姐一起骂人:“老爷被那阉人打成那样,小姐怎么一点都不气呢?”
说完指指前院,“听小公子身边的茵儿讲,小公子气得笔都砸断了一支。”
“气啊怎么会不气,”冉玉柠一边看书一边敷衍道,“这心里啊翻江倒海的,只有用书才能勉强按一按。”
墨画看着小姐不走心地回答完又翻了一页书,知道小姐又在糊弄她,很是无奈地撇了撇嘴,找针线活做了起来。
室内渐渐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过了一会儿,冉玉柠瞄了眼安静下来的墨画,彻底放松了下来,又新翻了一页书。
她太懂老头子,说怂也怂,说有风骨也有那么几分。
那位小寿是轮不到她家巴结的,大寿老头子不去就过于显眼。所以每逢那位大寿,老头子就去找天子身边侍奉的某些太监的不痛快,被打一顿后,便可名正言顺的不去贺寿。意思意思写个贺辞加点家乡一些不值钱的小物件,也就糊弄过去了。
招不在老,有用则灵。就是可怜了老头子的屁股,每逢个整年或者吉利数,就得开一次花。
冉玉柠猜得一点没错。
冉夫人见收拾差不多就挥退了众人,准备让夫君静养。
此时缓过气的冉莳笑嘻嘻地伸出了两根指头,对着忧心的老妻说道:“我给了行刑的人二十两,打得不重,你别担心。”
“我这二十两花得值啊!我就算把钱扔给狗都好过扔给那奸人,又替咱家省了一大笔,哈哈哈……”
望着夫君笑得得意的瘦脸,冉夫人没忍住也笑了出声,只是没笑几声,又开始抹泪。
冉莳叹气,拉过老妻的手,轻拍以示安慰。
20. 躲得过初一
今日过午,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开始准备出门。
到不是人人都有要早早去给陶阁老拜寿的虔诚的心,实在是根据往年的经验,被堵怕了。
武安侯府大少夫人曾宜也是这么想的,她不一定非要第一个到,但绝不能最后几个到,做戏就要做全套。
最后理了理头发,便命人出发——小叔来不来她都不等了,反正小叔只是个添头,她才是正角。
不曾想,这几日不着家的小叔子已经在正院等着她了。
一身墨绿色绣五色团花纹的曳撒衬得他越发风姿俊逸,许是听到动静,原是背手站立望天的人转身朝她看来。
曾宜笑着走近,说道:“你这几日不回家,祖母和母亲都担心得紧。这下好了,过了今晚就回家吧,再不许闹了。不然定跟你大哥告状,他回来了必不饶你!”
大嫂长得英气,语调却向来柔和。曾家出事后,一向柔和的她为护曾家三个尚在襁褓的子侄,怒撞陶家大门血流如注,林知愚心底是敬重这位大嫂的。
“大嫂,”林知愚拱手行礼,“这几日不回家不过是无颜见大嫂罢了。”
“父亲和大哥临走时嘱咐我护好家人,是我无能。但今日谁若敢在席间不长眼,也休怪我猖狂!大嫂不必忧心。”
声音不大,但字字掷地有声。
望着小叔棱角分明刚毅的脸,曾柔有些泪意上涌,最终还是含笑止住。
夫家上下对她很好,曾家没出事之前如此,出事后亦如此。
她能守住的东西不多,但只要她能做的,必当不计代价。
“母亲与我说去拜寿的时候,我是心甘情愿的。你不要生事,糟蹋我的心意。”
林知愚笑了笑,也不说答应,示意大嫂上马车。
他脸皮厚,到了陶府与接待的陶三公子客气几句,就借口要拜会陶老夫人,不顾陶三的阻拦硬混去了女眷呆的地方找到了大嫂。
年轻外男入陶老夫人院内拜会也不是没有,那都是老夫人预先指定要见的,也不多呆,最多一刻钟便走,且路线固定直来直去,女眷们不用过多避讳。
各家知道内情的官太太都明白老夫人是不会见林知愚的——武安侯府送脸上门让人踩是他家懂事,老夫人自然会给几分体面。这样一来林知愚待在这一直赖着不走就不合规矩。
再加上他浪荡轻浮的名声,又不愿和曾氏多牵扯,各府官太太都自动引着自家小辈远远避开,结果就是林知愚和曾宜被孤立在了一个亭子内。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曾宜无奈劝离了几次都没成功,也就随小叔去了,她知道小叔本是好意。
将他俩晾了半天后,一个陶家的子侄媳妇出面接曾宜入席,见那媳妇没为难大嫂,林知愚才起身告辞朝前边爷们的席面走去。
不走也没办法,留到现在已是极限,再多就是摆在明面上讨嫌了。况且他还有额外的安排——他林家的礼可是要收利息的。
和相熟的几个公子哥推杯换盏了几轮,又挤过众人去陶匹夫那露了露脸,趁众人酒酣之际,装作出恭,以乔装进陶府当木匠的经验,林知愚熟门熟路的摸到了挨着陶匹夫书房的后花园一角。
花园一角与书房仅一墙之隔。
林知愚缩在一丛芭蕉后面,将一只耳朵贴在墙上,屏气凝神地听着里面的动静。
“刘头,我兄弟几个也吃过了,今天特殊,提前换哥几个。今天席面丰盛得紧……”
这个时间被他掐得正好,果然没让他等多久!
林知愚抬了抬嘴角,也不浪费时间,蓄力一跳两手攀上墙头,利落一翻便矮身蹲在了另一侧墙角。
前边的人还在说活。
他猫着腰借着书房正房后边池塘的假山快速移动,几下就绕到了正房后边,接着慢慢挪到了侧边最外头。
贴着墙侧脸瞄了瞄前边聚在一起的守卫——此时那群人已经闲话完毕,一拨收工正背对着他走向院门,另一拨也背对着他,还沉浸在吃席的感叹中意犹未尽没有散开。
就是现在!
林知愚闪电般移到书房正面的门,开缝——进门——合闭,大功告成!
望着空无一人的书房,蹲在门后的林知愚兴奋地舒了一口气。抬头观了观天色,估算了下距离书房掌灯剩下的时间,开始找起了他的梦中情书。
不过,今天的好运道大概就到此为止。
左边没翻到,书案后边也没翻到,这右边都快完事了还是没有翻到……这一耽误,他都听见外边似乎有了掌灯的动静。
“看那么多书有用吗?这老匹夫眼瞎果然是有原因的!”林知愚心里咒骂了起来,“他娘的早知道就先从右边开始了。”
有两人的脚步渐渐逼近房门。
林知愚当机立断,将剩下未翻完的书挪到一边,迅速从其他处匀了一些过来补平,然后抱着挪走的书从后窗翻了出去,倒在地上的他又赶忙用脚将窗户合上。
此时夜色已显,虫鸣蛐蛐声偶尔几声,但也算寂静——因为没有一个守卫,也不晓得是不是换防的那班人喝醉了。
将身子回正趴在地上,林知愚快速观察了下周围,发现无异,便抱着书朝池塘假山后躲去。
总算给他找着了!
快速翻阅着手中这本《鬼工奇谈》,除了伯玉兄提及的连环舟,还有让人眼前一亮的水弹、铁甲船……
仅仅这么快速一翻,林知愚便惊喜到颤抖!他合上书往怀里一踹,将剩下的书悄悄刨了个坑埋了,便原路返回到了花园一角。
吐了口浊气,正了正衣冠,此时的林知愚归心似箭,恨不得马上回府挑灯夜读。
不过饭还是要一口一口吃。
平复了下心情,见园内比方才多了许多下人,料想是已经散席,林知愚便避着人朝西北角的戏园子走去。
散席后好戏就会开场,去那混一混也差不多可以打道回府了。
*
洛听雪随严妈进陶老夫人园子的时候,并没有看到独处在偏僻一角的林知愚等人,况且带路的陶家媳妇实在是热情,也没机会东张西望。
做为圣眷正浓,吏部二把手的家眷自然见到了顶头上司的家眷陶老夫人,随后又和沐国公府的崔夫人坐在了一处等开席。
她婉拒了去年轻贵女们聚集处的邀约——尹真意因为婚事彻底和太子一条裤子自然没来,貌似冉玉柠也没来,符朦倒是在,那就更没啥去的必要了,心烦。
见洛听雪安静地坐在下首,崔氏有意向严氏漏了几句:“今日符朗本也要随他父亲一起前来,哪知被圣上留了下来。”话说完,围着的贵妇们便纷纷恭维了起来。
按照她对前婆母的理解,崔氏也不是个一天炫耀儿子的人,百无聊赖地朝上首一望,就见前婆母正在笑吟吟地看着她。
心下无奈,别人好意再冷脸回怼良心也过不去,便装作腼腆笑了笑,赶紧垂下了视线。
她俩之间绝对是有什么误会。
崔氏不会以为她想打听她好大儿的近况又不好意思问符朦才赖在这不走的吧?
这……谢谢您啊!
小插曲过后各自相安无事起来,听各大贵妇东拉西扯一大堆后便入了席,席后又转战到了看戏这里。
平时静下心来也不是不能欣赏古代的戏曲,现在心浮气躁,是听不下去的。
因为她无意间听到别人小声谈论武安侯府长媳曾氏。
内容大概就是批评这位长媳没有骨气,当年表现得烈女一般如今却上门迎逢,辱没了门楣等等等。
洛听雪还顺着其轻慢的目光找到了谈论的主角曾氏。
一张英气带着淡笑的脸。
被惊艳住是不可能的,只是觉得与前世那位被狗人封为宁妃娘娘,出自武安侯府的曾氏有几分相像。
所以她们是什么关系?
洛听雪又很自然地想到了色鬼,以及流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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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碰瓷计划。
几乎立刻源源不断的国粹就堵在了喉咙,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她决定出去透透气。
带着霜降走到了游廊一处,背后是戏园,前边是一处开阔的人工湖,掌灯时分,灯影入水,映着拱桥明月,伴着咿咿呀呀的旋律,情绪也好了些。
洛听雪索性坐在游廊边,欣赏起廊外的芍药。
没过多久,一阵渐进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种独处的氛围感。
她漫不经心地望过去,视线触碰到来人的时候眼睛瞬时睁圆,此后目光再也没离开过那渐渐走进的人!
林知愚被不远处大概是出来透气的小姐的目光灼了一下,立刻就想起了这貌美的小姐还是个“老相识”。
——不就是在乐游原那会儿撞见他被丫鬟调戏后,看热闹的小姐嘛!
这定定地看着他仿佛想……嗯……想强上他的样子是为哪般?乐游原的时候看上他了?
等下走过去估计有得扯。
林知愚耳朵动了动,发现周遭又有人过来了。
不行,待会那“吃人”小姐要是拦下他肯定会引人侧目的,他此时不想惹事。
老匹夫发现书房被人动过肯定会追查,他现在最好不要有存在感,就怀疑不到他去。
于是他立刻装作酒醉的样子,脚步虚浮歪扭了起来,离那小姐几步之遥时斜斜撞在廊边,然后顺势一翻翻出了廊外,踏着芍药绕路而去。
……
洛听雪有些无语。
她一直盯着林知愚,根本不会错过他那精光一闪又变得迷离的眼睛。
不是,她都还没演上碰瓷他的戏呢他就先在她面前演上了?
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为什么要演戏躲她?她不美吗?他的色鬼本色呢?
还是他有读心术?可能吗?
疑惑时,洛听雪看见一位眼熟的小姐拉着一位不眼熟的小姐,带着三两丫鬟从游廊中间的鹅卵石路横穿过来,眼熟的小姐同样也发现了她,还特意走近了些与她寒暄打招呼。
带着营业性质的假笑送走这位眼熟的小姐,洛听雪也没想起来她是谁,不过却让她清楚直白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她转头看向林知愚离开的方向——这色鬼并不是一个草包!
他或许早觉察到有人来的动静,而她当时看他的眼睛算不上清白,他不想在陶府惹事,让人传出孤男寡女在游廊相遇的八卦,给陶阁老的寿辰添堵。
这或许是因为他家与陶家的恩怨。
碰瓷林知愚果然不能想当然,他不会配合,相反还会主动坏事。
洛听雪又坐回了廊边,盯着芍药沉思起来。
一定要让他措手不及,必定让他无法反抗,而且势必要一击即中,这样才能保证碰瓷成功。
哪种情况下才能满足所有前置条件?
洛听雪就差把眼前的芍药瞪出个窟窿来,依旧毫无思路。
等等!
芍药……嘶……芍药,似乎有什么被她漏掉了。
对了,安庆长公主!
随后安庆长公主的寿宴不就快来了,林知愚必定会在那里。
一个想法很快就成形于胸,洛听雪有些激动。
“走,回吧!”这听曲的心情,说来就来。
跟上自家小姐的霜降暗暗舒了一口气。
适才那位公子出现的时候小姐反常的态度,她敢确定那公子十有八九就是武安侯府的林二公子。
单看样貌身手,小姐也算有眼光,和那符世子不相上下吧。
当时她真是怕小姐会一时冲动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那户部侍郎的连三小姐走出来的时候更让她后怕,还好林二公子喝醉了。
哎,挣个嫁妆好难啊,一天天的担惊受怕。
不过话又说回来,小姐看上心仪之人都要这么大费周章,她看上她那傻秀才,未来的举人老爷,难也是应该的。
她愿意。
21. 船迟还遇打头风
武安侯夫人郑氏想过只让长媳放低姿态,陶庸致可能不买账,但万万没想他不买账的速度快到能让人骂他祖宗十八代。
当晚陶府热闹刚刚散去,寿星陶庸致便带着时任左都御史的大儿子和两个心腹幕僚步入了书房。
要是林知愚在场,就会发现老寿星根本没往他把书挪走的地方看上一眼,所有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原因有二——一是陶庸致老花眼眼神不好,二是他有更重要的事。
“这是赵卫加急送来的信,今晚刚到。”幕僚罗成义将两封信递到陶庸致手中。
陶庸致将那封薄的封印完好的信拆开一目十行地快速扫完,又递给他下首的儿子陶谦,便靠坐在书案后的椅子上闭目养神,并没有拆开那封厚的。
下首的三人轮流看完信后,陶谦首先开口道:“这达怛的答里巴怎么知道林起向朝廷上奏疏,说他派人朝贡的次数太多,队伍太过庞大,不仅沿途骚扰百姓还有很大的隐患?”
说完也不等任何人回答,上前拆开那封尚未拆开的厚信封——里面果然是厚厚一沓银票,粗粗一数竟有三十万两之巨。
“答里巴送这么多到底在图谋什么?”
“他图谋什么都不重要,一群不开化的蛮夷罢了。最多在京城外围劫掠一遭,不仅害不到我们身上来,”陶庸致仍然闭着眼,悠悠答道,“还对我们有利。”
乱才能浑水摸鱼,想敲谁闷棍就敲谁,才能扶齐王上位。
“正则,你立刻按照我的意思去信给赵卫。”
被点名的罗成义应是,立刻起身研墨铺纸,只听上首的阁老继续说道:“林起的奏疏自会拦截。同时让答里巴伪造林起以贱价强行从他那买马的证据文书。”
“证据一到,陶谦你立刻让人弹劾林起虚报军需私吞军饷。”
太子拔了他的赵卫,林起他也别想留!
“可惜了,他儿子林知恕不能一起拔掉。”圣上碍于长公主只会撤一个。
“不过是个副参将,”陶庸致睁开眼赞许地望着看事越来越透的儿子,“让答里巴突袭几次诈输给赵卫,立几次功,把赵卫重新提上去,自会料理他。”
“让赵卫转告答里巴,让他突袭的地方自会让他满载而归,不要吝啬他手下的人头。”
被老寿星问候的主角武安侯林起,不久前接到他夫人的信后,大概知晓朝中暗流涌动,会一天比一天不太平,也开始按照老婆大人的要求夹起尾巴做人。
可他有心结。
这心结两年前就开始了。
大魏朝不与达怛互市,没有盐又不能自己种粮食生产布匹造锅碗瓢盆的草原部落就只能抢。朝廷被抢烦了,便允许达怛以朝贡的形式用他们的牛羊马到京城换点东西。
两年前起,林起发现达怛每年朝贡的次数从一次增多到四、五次,朝贡的使者也从原来的几十人增加到了好几百号人——每次放这些人进关他都在城墙上看得骂娘。
但这也不是不能忍,只要他们安分守己,大家和平做点生意,我买你的马,你拉走我织的丝绸,换来边境少点摩擦也是可以的。
直到大前天林起去鱼和堡巡防的时候,他彻底忍不了了。
一个瘦骨嶙峋被打得遍体鳞伤的汉子倒在他巡防的路上,人被救醒后,已经看不出原本面貌的汉子见是他激动得直流眼泪,拼尽全力对着他说道——
“林……大……大将军,小人……本……本在为官衙挖水渠,小……女不过是给……给小人送顿饭,却被……那群达怛来的畜生奸……奸污,小……人找到她的时候,她浑身是……血的躺在草里……”
“去年……年景不好吃不饱,今年我把地卖了……答应给她买点麻糖的,她……都……都没吃上,我……告去县衙,县衙说我……我污蔑人将我打了出来,小人……就想着来找将军,林大……大将军,那群畜生害了我女儿啊!”
去年虫灾粮荒,今年雨落得也不多,一路巡防过来,多得是衣不蔽体面黄肌瘦的百姓。
但是老百姓们还是在勤勤恳恳种粮食,忙忙碌碌地给朝廷修水渠造工事服徭役,盼着今年能好过一些。
结果呢?他们的女儿被那群畜牲奸杀在路上,县衙的人嫌麻烦不敢管事,那他林起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吃干饭,干吃饭?
一怒之下他决心上奏朝廷,必须限制那些朝贡的达怛,同时早些整顿兵防以防万一。
他的怒气很快得到了回报。
十天后他被传来的旨意训斥了一顿,丢了总兵的头衔,被勒令回家思过。
失望过很多次的林起接到圣旨的心情很平静,知道那死了女儿的汉子也死了这件事的情绪都比接到圣旨的波动大。
临走前,他拍了拍大儿子的肩膀,嘱咐道:“别学老子,有什么不能忍的就静一静从头再忍。你最重要的事就是守在这里别让那帮恶狗进来,护好这里的百姓。”
林起指了指天上:“有些人整人可以,让他打战屁都不懂。家里的事别操心,我和你娘自会操持。”
林知恕点了点头,出于对母亲和祖母的信任,对父亲“自会操持”这句话没有提出异议,目送着已生白发的老父走远。
*
京中武安侯府主院,丹青堂。
郑氏知道夫君被人弹劾贪污撤了职后,十分恼怒,来回在正厅转了一圈,见到花几上的迎客松,抱起来就砸在了地上,紧跟着满屋子的奴仆都跪了一地。
只有今天难得没气人的林知愚老神在在地端坐在椅子上。
砸完迎客松的郑氏犹不解气,转战博古架拿起一架象牙雕的双凤朝阳画舫又扔了出去,林知愚赶忙飞身过去在那玩意儿五马分尸前接住了。
将画舫放在桌上后,他拉过母亲将其按在主位上,又挥挥手让其他人都退下,才嬉皮笑脸地哄道——
“我的亲娘喂,父亲都被罢官没俸禄了,你再乱扔东西,可就买不起了哟。”
郑氏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林知愚笑嘻嘻地拉过椅子坐在母亲边上:“娘你其实心里跟明镜似的,父亲不过是在那两位斗法时不小心冒头被逮着了而已。只要你还在,凭外祖母和圣上的交情,风头一过父亲肯定会起复。”
“你生这闲气干嘛?”
“干嘛?我生气是因为有用?我就是生气,当年圣上潜邸式微的时候,他陶庸致和狗有什么区别?见人就摇尾乞怜。不过押对宝如今才能如此猖狂,老天的眼睛它就没睁开过一回!”
说到押宝,如今不就又到了买定离手的时候,郑氏由怒转忧:“圣上在还好,等圣上百年后,不知是喜是忧。”
“你别忘了,你还有个表舅叫齐王。”
陶匹夫对太子越来越疯与齐王有关?
林知愚琢磨着他老娘的话,难得沉默了很久——年景不佳百姓艰苦,外敌环伺再加上内乱,这不是王朝末路的统一模板还能是什么?
要这么玩肯定是不行的……
小儿子的沉默让郑氏开心了一点——因为眼前的逆子还是可以拯救的,于是她伸出指头戳了戳儿子的脑门,告诫道:“你就让人省点心吧!”
……
武安侯府近日的乌云罩顶洛听雪是一点不知,就算知道,她也不介意将乌云变大雨,再给林家的男子添个调戏贵女得罪顶头上司的罪名。
她很亢奋,一种成败就在此一举的斗志熊熊燃烧。
秉承着永远有B计划的种花家的优良作风,洛听雪也酝酿了ABC三种在安庆长公主寿宴上碰瓷林知愚的作案计划。
“你按照这个图样找个玉器店打一个玉佩,”洛听雪放下笔拿起画好的纸对着吹了吹,递给了冬至,“找个一般的小店,戴幂篱,不要让人瞧出你是洛府的人。”
从乐游原听到的几句话来看,林知愚肯定在那结识了官澈。官澈的贴身玉佩她记得好几种,在长公主寿宴上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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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佩将林知愚约到一个“好地方”伺机发难,这便是带有主观能动性的A计划。
B计划就随机一些,“你在长公主的寿宴上不用跟着我,想办法找到林二公子,盯着他,碰到他独处或落单,赶紧告知我,我会想办法尽快赶到。”
到时候再临时决定用不用玉佩或者干脆直接零道具演出。
冬至接过图纸又继续吹了吹等墨干,听完小姐的第二段话,又忙不迭地点头,吞了吞口水,一丝责任重大的紧张感抓了一把心脏。
还好下一秒小姐终于放过了她,轮到了霜降,让她松了一口气。
“冬至一有消息,你就和我分头行动,”洛听雪坐了下来,转向侍立在另一边的霜降,“让白梅事先盯着符朦,时机一到你立刻将她引来,让银竹在一处发暗号,务必让她‘碰巧’撞上林知愚轻薄于我。”
这话惊得一向稳重的霜降抬眼错愕地望向小姐,不过她立刻想到表忠心那夜小姐让她不要多嘴的警告,赶忙垂下了眼。
另一边才松了一口气的冬至就没这么处事老道,受惊后就一直愣愣地看着洛听雪。
“有什么问题吗?”洛听雪看了眼低下头的霜降,又淡淡地望向了冬至。
冬至感受到了压力,立刻回神低下了头,脑袋一片空白:“没……没问题。”
小姐决定了的事大多是不会变的,而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是不知道事成之后,她的小命还保不保得住。
——“别漏了马脚,害不到你去。”
冬至想到小姐曾告诉自己的话,闭眼稳了稳心神。
要是小姐能得偿所愿,就算被打死也值了,她发过誓的。
冬至吸了口气,睁眼再次直直望向小姐表决心道:“我信小姐,没有问题。”
还有一个。
洛听雪对着冬至安抚性地笑了笑,挽袖磨起墨来,等着霜降。
一片宁静。
霜降早就在脑中预演了一遍小姐的设想,说实在的,最后跟在小姐身边的冬至才是最要命的,她都没怨言,她们这些剩下的事发后顶多挨几下夫人的板子,咬牙撑一撑就过去了。
有问题的只有一点。
霜降抬起头望向专心研墨的小姐,“小姐真的想好了吗?”舍弃所有确定的安稳,比如众人艳羡,老爷夫人满意的和符世子的婚事,去奔赴一个一见钟情的赌注。
还不如她和柳言志的知根知底呢!
洛听雪放下了墨碇,对上了霜降忧虑的眼。
她今天第一次真心地笑开了来:“我想得很好,也很美,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最终得偿所愿。”
“但是呢,不该提前忧虑的。没有那坚定的九十九步,换不来最后关键的一步的。”
这就是她的C计划了——若是寿宴上绞尽脑汁仍然找不到发难的机会,那就坦然接受事与愿违,下次再战。
“还有问题吗?”
霜降摇了摇头。
洛听雪弯唇,又转向了冬至:“有一说一,你的皮肉之苦是少不了的。机灵点,事后无论发生什么都跟紧我,只管磕个头破血流使劲自责认错,我保你无恙。”
“过了这关,你就安安心心当你的富贵管家夫人吧,有机会再给你寻个俊亲卫!”
“小姐!”冬至一跺脚有些害羞,紧张害怕全都被丢在了脑后,“谁要听这个了!”
说完这话自己却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想着以后威风凛凛差使人做事的样子冬至就得意,要是小姐配给她的男人不听话她还要揪他耳朵!
冬至的傻样感染得屋中人都松快了下来,洛听雪一边好笑一边铺开另外一张纸,执起笔来:“你们快来帮我回忆回忆这长公主的园子,每一处都要详细,还要了解利弊,咱们可得找个好地方才是。”
做好实地考察可是重中之重,做不好,就算是全身都是心眼子身经百战的华尔街大鳄都会被骗上百亿翻车。
她可不想。
22. 躲不过十五
“小姐,要不要再簪个珠钗?”
自小姐妆发半成,冬至就忍了一肚子话。这快要出发了,她实在是憋不住了。
当时去见符世子那真叫一个让人移不开眼,今天去长公主寿宴见情郎这么素不合适吧?
这是去拜寿又不是去吊唁,去看情郎又不是去哭坟。再说了,即使得罪情郎在所难免,打扮漂亮一点也容易被原谅啊!
“要不还用金粉装点装点?”见小姐不置可否,冬至继续努力建议。
“不必。”
洛听雪审视着镜中的自己,收了几分娇艳,补了几分端庄,她很满意。
就是在穿越前,持有女性被侵犯是由于她穿着暴露或者行为不得体或者太美这种观点的人,都还大有人在,在这个妥妥的父权古代社会更不用说。
今日她不想对抗这种观点,只想做一个诬蔑林知愚的完美受害者。
只要她够素净端庄,凭林知愚走马章台的名声,事发后她就有活路。
“走!”
洛听雪斗志昂扬地领着人早早来到了安庆长公主的府邸。
当然不是怕太晚堵马车,主要是为了避开尹真意和大部队,赢得充足的作案时间,能够清净地单独行动。
果然,被长公主拉着说了几句话又陪着坐了一会儿,耽误了一些时间才自由后都没见着尹真意——她丫的估计为了美美地让情郎见还在奋力打扮呢!
只有一点洛听雪觉得很意外。
陪坐的空隙,她发觉一直在安庆长公主身边作陪的武安侯夫人会时不时地扫视打量她,她俩的目光甚至还撞到过一起。
这位相貌飒爽的贵妇人的目光怎么说呢,总觉得透着一种算计,还有一丝丝……不甘?
实在是让心虚的她内心发毛。
总不会算出她要整她娃在提前琢磨什么吧?
是以,心里有鬼的洛听雪在彻底自由后,还刻意在长公主的主院内等了一小段时间。这段时间内也没见这位笑面虎夫人有什么举动,也就说服了自己不要杯弓蛇影疑神疑鬼的,小心行事即可。
内心大定,她朝霜降和冬至打了个眼色,便带着身后的四大丫鬟朝今天的战场——公主府后花园走去。
本就为了避开园中也早到的各府小姐们走得偏僻,哪想到选的竹道那头还是窜出了人。
只见一个打扮精致的丫鬟匆匆忙忙迎面小跑而来,似乎也很意外这条小径居然有人,见是贵女,连忙低头行礼。
洛听雪黛眉蹙敛——这场景此曾相识,就连低头请安的人也是,就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为何有这种熟悉的感觉。
就在与之擦身而过的时候,朦胧的熟悉感突然云开雾散,清晰了起来。
——这不就是在乐游原初见林知愚时,从他身边跑出来的衣衫不整的侍女嘛!
洛听雪立刻顿住转身,可那丫鬟似乎根本顾不上等她走远再走的规矩,已经小步快走出了一段距离,只留给她一个偷感很重的背影。
电光石火间,洛听雪眯了眯眼,立刻回身凑近冬至对其耳语道:“快,跟上她,不要打草惊蛇,发现林二公子立刻回我。要是我猜错了,你就自己去找林二。”
冬至有些莫名,但被小姐难以抑制的兴奋语调和快要消失不见的丫鬟背影所刺激,根本来不及细想,立刻领命跟了过去。
“银竹,你去找找符大小姐在哪。离开长公主那时我似乎听到有人通传沐国公夫人到了,她怕是也快到园子了。”
一时间洛听雪身后的丫鬟就走了一半,竹道恢复了惯有的宁静,只有细碎的阳光在微微摇晃的翠绿竹叶间跳跃。
摇曳的竹影斑驳落在竹道正中站立的女子身上,像极了女子不知道赌对没有的内心。
“在前面的湖边找个树荫等消息吧。”洛听雪深吸了一口气,意有所指地偏头看向霜降。
霜降柔和地回了一笑,极好地安抚住了她,洛听雪不由得松气笑了起来。
洛听雪在柳树荫下直直地站着看着湖水微波,交叠在腹部的手,随着时间的逝去,摩挲手心的大拇指按得越来越重。
一阵脚步声终于传了过来。
赶忙转身,见是银竹,陡然升起的期望瞬间回落,洛听雪有些失望。
“符大小姐在临水的那处牡丹水榭里同别的小姐一起,”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自家小姐一秒变脸,但银竹凭直觉认为这和她没太大关系,于是坦然回报了自己探听的结果,“现在要过去吗?”
洛听雪没回答,背过身去继续看湖水。
还是霜降出来朝银竹摇摇头,接着小声问起如何去找符大小姐,以及身边都有哪些人等细节。
然而直到问无可问,最关键的冬至还是没有消息。
“可是洛侍郎家的洛大小姐?”
一句怯怯的问话突兀地从不远处响起,一瞬间,洛听雪心脏加速跳跃起来,猛然回首,视线精准又猛烈地刺向了声源。
一名不过十二三岁的小丫鬟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吓坏了,本来就怯懦的眼睛又多出了恐惧,迟迟没再开口。
还得是霜降。
霜降上前拉住被吓住的小丫鬟的手,一边拉她走近一边柔声安抚道:“我家小姐就是你要找的人。可是有人要让你带话?”
“难为你大太阳的特地跑一趟。把话带到,我家小姐和善,你的赏是肯定跑不了了。”
也许是有赏钱的美好愿景唤醒了惊惧地小丫鬟,她怯怯地看了眼柔声和她讲话的霜降,又偷偷瞄了眼几步之遥惊若天人的“吃人”小姐,轻挣开被拉的手,低头向洛听雪行礼——
“洛小姐,有位叫冬至的姐姐托我回您,她在观心岛五曲桥处找到了一处好风景。原先还有两人在那,如今只剩一人,清净得很。让您赶快过去呢!”
洛听雪听完内心大定。
冬至这个机灵鬼!
今天连老天都站在她这边!下次她一定不肉疼严妈给出的大额香火钱了!
洛听雪弯起嘴角,努力克制住心中狂喜,矜持道:“辛苦你了。霜降,赏!”
注视着拿了荷包欢欢喜喜走远的小丫鬟,待其背影刚消失,洛听雪就立刻马不停蹄地动了起来,霜降、银竹、白梅连忙跟上。
“银竹,你带着霜降回去找符朦。”洛听雪头也不回地命令道,“霜降,务必尽快请她来观心岛的五曲桥一起赏景喂鱼。白梅停在哪待会儿你们就停在哪。”
被点名的两名丫鬟随即脱离了队伍,只剩一头雾水的白梅继续跟着自家小姐疾走。
*
话说回小丫鬟提到的地点——观心岛五曲桥。
那日回顾长公主园子样式的时候,霜降曾说过说这处是她这个小姐极爱的。
年代久远,又没发生过特别让人印象深刻的事,洛听雪已经忘了这个曾经喜欢过的地方,但这处确实会是她喜欢的样子。
首先,地处园子西北角,算得上偏僻。偏僻就意味着少有人去,她不喜应酬,这处就极为清净。
今天,这处更让人喜欢——简直就是陷害栽赃的天选好地!
三面环着人工建造的小山丘,围着园内湖水一角,大致成“e”的形状,那中间一横是由山突出的一角建的水榭和一道五曲桥相连,即观心岛。
整个地方只有一条成“几”字形的曲径通向外面,只要外面的人沿着曲径转过第一道弯,内里便可一览无余。
地利。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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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天时与人和。
冬至一路跟着小姐点名的丫鬟来到这处弯道口进退两难间,躲在树后远远瞧见了站在五曲桥上的林二公子,立刻明白了那丫鬟的心思。
她恨恨地啐了一口,个没脸没皮的浪蹄子!
好在那丫鬟装模做样接近林二公子后,似乎没说上几句话就退了出来,冬至装作路过与之擦肩而过,看清了其脸上的泫然欲泣,对林二公子的满意和敬意上升到了一种很高的高度。
压根就没回忆起乐游原那一幕。
抓了个小丫鬟去给小姐报信,等了许久也不见人来,假装在树下歇凉的冬至开始烦躁起来,生怕好不容易逮到的独处的林二公子走了,急得直骂长公主府的人没一个好用的。
终于见到熟悉的影子,冬至激动地立刻迎了过去,刚想告诉小姐林二公子就一个人在里面还没走,就被洛听雪提前出声止住了兴头。
“听说你找了个好地方,”洛听雪用下巴指了指曲径尽头,“里面还有人在?”
冬至很快清醒了过来,抑制住朝不明所以的白梅看两眼的冲动,也说起了暗语:“刚还有两人,远远瞧见两人没说上几句就走了一个,现在就只剩一个,还算清净。”
“观心岛地方大,我们另寻个地方不与那人挨着还是容易,定不会扰了小姐雅兴。”说完,期待地看向洛听雪。
洛听雪笑着朝冬至快速眨了下眼表示赞许与满意,转身对白梅吩咐道:“你就在这处等霜降她们。到了就从那进来与我汇合。”
说着,下巴又指了指曲径入口,白梅应是。
但是她绝不能从这处进去。
太过刻意与凑巧,别人怎么想她——包括林知愚她是一点不在意,关键是严妈和洛爸糊弄不过去,就算最后能嫁进武安侯府,冬至是肯定保不住的。
卸磨杀驴不是不可以,用在冬至身上就不厚道了,也不利于以后自由计划的可持续发展。
怎么办呢?林知愚随时可能离开,时间不等人。
洛听雪缓步朝弯道口走近,眼睛快速察看入口的每一处细节,试图寻找解决方案。
急中生智不一定适合做高数的洛听雪,但是很适合现下的洛听雪。
三步之后,洛听雪故作兴起,当着白梅的面对冬至说道:“等符朦也要些时间,我看这山背后有小径,走,从山背后看能不能找一新路进去,这才有趣。”
说完根本不给冬至白梅反应的时间,拉着冬至就走上了山背后被花草点缀的蜿蜒小径。
耐着性子转过小径,刚脱离白梅视线,洛听雪立刻拿出并不突出的百米赛跑的天赋,朝道路深处狂奔而去。
林二你一定要等姐姐啊!
被迫跟着跑的冬至是真搞不懂小姐,都说见到喜欢的人会变傻,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不好好打扮就算了,明明就几步路的事还要绕路去见林二公子,并且这一跑会破坏本就没好好打扮的妆容的!
“小姐你这是干什么呀?林二公子在那好一会儿了,那鱼也不能看出花来,他随时可能会离开的啊!”
“绕这一圈,还……哎呦,”不知跑了多久,冬至跟着小姐从一处地势较缓的坡口开始爬山,走太急差点摔跤,更气了,“谁家小姐一脚泥去见心上人啊!”
洛听雪憋足了气向山坡顶靠近,根本懒得理会冬至一路的碎碎念,很快来到了顶处——她果然没计算错,从这直直下去,入口就是观心岛,穿过水榭,就能见到一直想碰瓷的人了!
并且,林二还在那!
她一眼就看见了林知愚的背影,那背影她在寂照庵观山台见过,印象深刻得很。
观心岛VS观山台,姐姐就是和你有缘!
23. 好女不抬杠,直接上
好女不抬杠,直接上
洛听雪站在山坡顶长舒了口气,顺气的空挡,终于抽时间回看了眼才爬上来的冬至。
她没好气地回怼了冬至一路来的碎碎念:“我干什么一脚泥?为了那一文不值的良心!”
说完也不等冬至发问,抬脚就开始下山。
一脑门糊浆的冬至好不容易跟到洛听雪近前,气还没喘匀,见小姐又开始往下走,只得把刚准备说话的嘴闭上跟着下去。
绕路跟良心有一文钱关系?
幸好林二公子还在,冬至远远瞄了眼在五曲桥上蹲着的人,不然她今天非要被气哭不可。
“等等!”步入观心岛快进入水榭后堂时,一路下山无话的冬至使出洪荒之力追上小姐,抓住了对方的手臂。
被阻碍的洛听雪只得回头,一脸问号。
冬至一边喘息一边不计前嫌地笑了笑,抬手快速整理起洛听雪的发髻珠钗及衣物配饰,退后一步左右察看表示满意后,又从旁拔了一把草,蹲下来细细擦去小姐鞋边的黄泥。
做完这一切,冬至朝洛听雪矮身行了一礼,俏皮地小声说道:“提前恭祝小姐终得如意郎君!”
安静注视着冬至的洛听雪,不知为何,鼻头袭上一股酸意。
如意郎君又怎敌眼前的情义千金呢?
她压下情绪,用手指点了点傻笑的姑娘,同样小声道:“等下不过前戏,你小姐我手到擒来。重头戏在见我娘后,你给我好好想怎么演!”
冬至立刻垮脸——一路做贼太兴奋,都忘了还有这茬!
现在就开始觉得屁股疼了。
洛听雪轻笑,上前捧起冬至的脸迫使其看着她的眼睛:“别怕,你不会有事的。”
她罩得住。
说完,再不耽搁,踏入水榭,朝五曲桥上的人走去。
听见有女子的脚步声从水榭处传来,蹲在桥上看鱼的林知愚皱了皱眉,有些厌烦。
他来这只想清清静静地想些问题,比如如何帮助独木难撑的大哥,比如怎样在朝局不稳的将来让家中平稳度过,比如怎么尽量减少外敌在夺嫡争权时的隐患……
父亲是不靠谱的,祖母和母亲惯用的联姻伎俩他又一向嗤之以鼻,而且也到了他去为他们遮风挡雨的时候了。
偏不肯给他清净。
刚才赶走了一个,又来?
林知愚带着郁气散漫地站起来,双手交叠在胸,斜着眼朝脚步声方向睨了过去。
啧啧,又是一位老熟人。
话说他与这位老熟人还真是“有缘”,真看上他了?
任由即使打扮素净也不掩艳色的小姐走近,林知愚态度依旧吊儿郎当,不置一语也不退一步。
在他想来,一个稍微正常的小姐,被一名男子以一种不加掩饰的嘲弄眼神注视着,定会两颊生红,羞怯后退。
可惜洛听雪本就不是一个“正常小姐”,只能让他失望了。她可是被狗人亲封的“昌”妃,虽然不认可这个名头,但从某种角度也说明了她的热情奔放。
一路走来,洛听雪迎着林知愚的目光不避不让,还试探着闯进人际交往的礼貌距离以内,见其没有退让,又挪近了一点,终于实现了将两人的物理距离拉近到一步之遥的伟大目标。
洛听雪觉得色鬼还是有优点的,比如男女间不讲太多规矩,让她很轻松地选好了碰瓷站位。
战术性地撩了撩耳边碎发,瞥见绕路的原点——进这片区域的弯道入口还没有动静,而对方又不主动撩她,洛听雪只能自己来拖延时间。
搭讪通常怎么说来着?
“好巧!”洛听雪拿出了年久未用生硬的撩人技术,浅笑着,含情脉脉地仰视起对方。
见一双眼含夏日清波的水杏眼倒影着自己,林知愚揶揄地轻笑,视线肆意地一路向下,停在了月白色的抹衣间隙。
对方大概也知道他在看,又微微靠近了些,曲线更漏。
也不知是哪家妄图攀附的小家之女,姿色上成,胆子够大,只可惜找错了人。
他连妻都不想娶更何况纳妾,就算消遣也不会找这种不好打发的未知麻烦,更何况还不会挑时候,三番两次地惹人烦。
“巧?”林知愚微微扬眉,嘲讽道,“我与小姐三面之缘,第一次在园子里碰见倒也算得上,那晚看戏也说的过去,就是这次吗,巧不巧的,只有小姐心里最清楚。”
说完林知愚就回正身子继续看鱼,在他看来,事情很快就会结束:“巧的是方才,也有个俏丫鬟和我说好巧。那个丫鬟小姐也见过,就是在园子里与我欢好过的。”
试图用羞辱赶走她?洛听雪加深了笑意,她果然没料错,林知愚不是一个纯正的草包,绝对不会主动成为她碰瓷play的一环。
当然还有一点需要更正,他们是四面之缘,他在静宜师太楼下吹箫的事她印象深刻得很。
但是呢,好女是不抬杠的。她现在的目的是拖延时间,麻痹敌人,降低警觉。
洛听雪决定柔情蜜意地讲个故事。
“林二公子可想听听三笑点秋香的故事?”
说是这么说,洛听雪可不管他想不想,直接开讲。
林知愚心头一阵火大,他低估了执意攀附权贵人的脸皮,当听到解元为了一个丫鬟进大学士府当下人的时候,耐心终于告罄。
蠢人存在的意义就是给人添堵的吗?
他越是气越是笑得肆意,再次转向洛听雪:“我说这位小姐,府上是如何教养人的我管不着,只一点,这些乱七八糟的禁书我劝小姐还是少看。”
“但凡这个解元脑子还在,在金榜题名前就决计不会为一个丫鬟断了前途。不过是些落魄秀才瞎写些书挣点饭钱,小姐怎么就代入做起了丫鬟的美梦呢?”
这人嘴是真的欠。
冯老写的初版原意为了追求平等自由,被林二这一说,估计棺材板都快压不住了。
而且伯虎兄背负才名放浪形骸是因为没脑子吗?不过是被天道放逐的可怜人,老百姓给他安排个秋香姐怎么了?
当然还是那句话,好女不抬杠。洛听雪不仅没有一丁点反驳欲,还因为隐隐察觉出他的不耐烦变得紧张起来。
怎么霜降还没把符朦忽悠来,眼前这货要是不耐烦走了今天就白出工了啊!
就在洛听雪硬堆起温柔的笑意,绞尽脑汁想稳住面前的男子时,林知愚背对的弯道入口跑出了惊惧万分的白梅,使劲朝她摆手示意别贴外男那么近。
洛听雪松了一口气。
终于,唱戏的和听戏的都快解脱了,谁都不要再折磨谁了。
于是一眨眼的功夫,林知愚就见被他羞辱的女子快速滑落外裳,露出胜雪的肩线,猛地撞进了他怀里。
不过愣了一瞬,本能地想推开已来不及,怀里的女子死命扯住他前襟,一副就算被弄伤也在所不惜的架势。
可倘若使出三分力,女子必定跌落水中,事情就更不好控制了。
“洛听雪?!你们在做什么?”
犹豫间,一声高尖的质问从身后传来,林知愚眼一眯——立刻意识到自己被下了连环套,想找补已然来不及,于是停下了所有动作,低头冷眼看着还在咬牙硬挺的女子。
女子反应也快,感觉到他松手,立刻后退几步坐倒在了地上,掩面哭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真哭还是假嚎,林知愚嘲弄地看着白腻的肩线抖动,心里大概在偷着乐吧。
算计他还想如意?做梦!
冬至在自家小姐坐在地上的时候就小跑近前,脱下自己的外罩给小姐盖上,又揽住了小姐。
其实早在小姐香肩外露的那一刻,冬至就差点按捺不住自己跑过去阻挡的冲动——她以为的碰瓷不过是些眉眼官司,哪知牺牲如此之大,林二公子还不懂得退让,小姐的手臂都被掐出红痕了!
真的是心疼死个人!
小姐到哪不是被如珠如宝地护着,何曾这般狼狈过?
什么如意郎君?都是狗屁!冬至觉得先前真是看走了眼。
有了冬至的遮挡,洛听雪也不想再装哭,很累的。
见林知愚的影子还笼罩着自己,她抬头,与林知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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嘲弄不屑的眼神撞到了一起。
扬了扬眉,洛听雪笑得很坏也很得意,有一种忍了很久终于扬眉吐气的畅快感:“我的确是在做丫鬟的美梦,可是呢,被点的丫鬟,是你!”
说完,还给了对方一个wink。
林知愚听罢,嘲弄不屑一瞬间烟消云散。
悠哉靠在丫鬟怀里的女子,那种被尊养出来的挑衅之意和语气,让他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搞不好真的要被强迫娶亲了。
她叫洛听雪,姓洛。
京中能有如此傲气与他说话的洛家,只有吏部左侍郎洛道田他家。
“要说这京中贵女,若让我娶的是洛侍郎的独女,我绝对不闹配合得很……”
“再是个天仙,顶多一月你还不是就腻了,还会回到这里与我抢箫娘……”
林知愚回忆起上次与忠国公家的刘珂那帮人闲聚时席上说过的浑话,就相貌而言,地上的女子也对得上。
所以,真是看上他了?还是……另有目的?
见依旧站立不动的男子冷脸开始打量她,洛听雪大大方方无所谓地舒展开任他看,就差抖脚了。
被算计总是会不开心的,她理解但是不关心。
这副无所谓的样子更让林知愚确信,她给他下套,一定另有目的。
可是,洛家图什么呢?
对方可以一直玩木头人不许说话不许动的游戏,她洛听雪可不行——石砖很硬,坐久了很不舒服的。
假哭着支起身子朝远处弯道入口瞄了一眼,见人早就散了,洛听雪轻松地笑了笑,示意冬至扶自己起来。
“那几个月后府上再见啰!”走之前,出于礼貌,她高兴地朝林知愚打了声招呼。
见对方仍然不言语的冷脸似乎更冷了点,洛听雪很是受用。
一个在前期嚣张,一个在后期得意,再公平不过。
*
时间往前回拨。
洛听雪身边的霜降替那表里不一的人向她发出去观心岛赏景的邀请时,符朦原本是不答应的。
可那假人主动邀请她本就是怪事,莫非是她向大哥挑明了洛听雪的两面三刀后,哥哥与那假人见面时警告了什么?
想到洛听雪会低下头来讨好她符朦就暗爽,这么好的讥讽机会,放过了太过可惜,于是她便同意了邀请。
同与她在牡丹水榭闲坐的左军都督佥事家的刘三小姐,以及镇远侯府的杨大小姐见此情景也表示愿一同前往。
霜降心中窃喜,连忙上前引路——小姐叫符大小姐前往“捉奸”本意就是想把事闹大,如今还多拉了些人,岂不更合小姐的意。
这一群欢声笑语的人靠近观心岛的时候,白梅彻底吓尿了。刚刚等人无聊进去看了一眼小姐,小姐与外男过于接近的一幕已经惊吓到她,要是这些被符大小姐看见,天都会塌的。
可是她的示警一点用都没有。如今,小姐和那外男非但没离得远些,还抱在一处!仓惶回头间,她已经看见符大小姐那张惊怒的脸。
乍一看到外男与洛听雪纠缠怀抱在一起,符朦第一反应是十分恼怒的——那贱人与大哥说亲在近,如此丑事简直是对大哥的侮辱,根本没经思索便愤然高声质问起来。
霜降反应更快,见一众小姐没人识得背对她们的男子是武安侯的林二公子,随着符大小姐的质问声,便假装惊惶道:“武安侯的林二公子怎么……”
刘三小姐在一片混乱中肠子都悔青了,连忙用扇子遮住脸,对着旁边的符朦说道:“这太阳下的一路走来,不知怎的有些头昏,妹妹容我先行告辞,去阴凉处缓一缓。”
说完也不等符朦回应立马带着一行丫鬟原路返回,杨大小姐见状也赶忙借着一路照看的借口开溜。
两人的心里活动都是一致的——来此处与洛家小姐相聚本是想与如日中天的洛家示好,如今撞破丑事,不论洛听雪下场如何,示好是不可能了,别结仇就是天大的好事!
很快,这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原本热热闹闹的弯道口就只剩下由怒转喜的符朦和神色不一的一众丫鬟们。
24. 你方唱罢我登场
侧头望着刘、杨一行人快速走远,眼珠一转又回到远处已经倒在地上貌似在哭泣的洛听雪身上,符朦开悟了过来,怒气衰减,嘴角逐渐翘起。
虽然有大哥循循善诱在前,她依旧不喜洛听雪这贱人,更对其即将嫁给她哥,最终掌控她自幼生活的沐国公府的一切始终耿耿于怀。
现在,离破坏这一切只有一步之遥——或是黯然回故里找个一般人嫁了,或是做姑子,抑或是被逼死,谁知道呢?
她是真的很喜欢洛听雪跌坐在地上哭泣的样子,确实动人心魄!
“看来赏景是赏不成了。”符朦放慢的语调充满了愉悦,调头回转前侧身看向霜降,“先回了,你快去看看你家小姐,怪可怜的。呵呵呵呵呵呵……”
这副小人得志的样子让本在做戏的霜降险些破了功。她咬紧了唇定了定神,弄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急急追着符朦跑了几步,很快就被符朦身边的丫鬟拦了下来。
“没脸没皮的,拉我家小姐做什么?”仆随正主,拦住霜降的丫鬟语带双关地讥讽出声,扬长而去。
“这可怎么办呐!”已被吓到脸白的银竹白梅上前拉住霜降,六神无主,只盼着霜降赶紧想想办法。
霜降没说话,静静等着符朦一行人走远消失,又细细察看了周围一圈,才对着银竹白梅二人冷笑道:“怎么办?被夫人打板子算是好的了,就怕被发卖到见不得人的地方,从此生不如死!”
她首先得稳住这唯二的“非自己”人,才不会漏了马脚。
二人果然畏惧起来,白梅甚至急得眼泪直流,原本就要跟着小姐嫁入国公府,到时候配个得力小厮或管事,一切都和和美美,一眨眼的功夫都毁了!
见火候差不多了,霜降继续说道:“你们若肯听我的,至多不过被打几下板子受点皮肉之苦。怕就怕到时候见了夫人,你们第一个就把我买了。”
白梅急切,胡乱用帕子抹了下眼泪:“好姐姐,都到这时候了,我还有什么肯不肯的,你快说吧!躲过了这遭,我去庙里给你添个长明灯!”
说完又盯着银竹道:“你也不要想着你跟着霜降后面来干系不大就高高挂起,夫人动起真格来,谁都别想跑。”
也是急了,白梅本没有攀咬霜降的意思,话说出口才惊觉不对,慌忙又想朝着霜降解释。
霜降打断了她:“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说这个了,你与我说说小姐带着你和冬至到这里后都做了些什么?”
白梅赶紧倒豆子般一五一十地将前事讲了出来。
听白梅说完,霜降猜到小姐算是大致保住了冬至,松快了一些,又复盘了从遇到那个鬼鬼祟祟的丫鬟起的一切,才说道:“你俩现在就去禀报夫人,除去我们商量的这段,事情是怎么样的你们如实说便可。”
“只有一点,有觉得小姐奇怪的地方,或者自己想不通的地方,烂在肚子里,不要向夫人提起。”霜降尽量轻柔地安抚二人,势必让二人镇定一点,“剩下的,小姐和我会去圆,保你们只受些皮肉之苦。最后告诉夫人,小姐已启程回府。”
银竹听到“小姐和我会去圆”一句时,猛地想到她找到符大小姐后回报小姐时的不对劲,抬眼瞄了下霜降又很快收回目光低头。
她意识到小姐似乎和霜降冬至在瞒着她和白梅在做什么。可做什么呢?她想不通,总不可能为了被人轻薄。
可有一点是肯定的,站在小姐这边定是胜算极大的。银竹有些失落不被小姐重用,但很快调整了心情,她喜欢做糕点,能为小姐好好做一辈子,才是最重要的。
“你们回报说我去盯着符大小姐就行了。去吧。”银竹几个念头回来霜降已谋划完毕,银竹回是,跟着焦急的白梅离去。
就是不盯着符大小姐,霜降都知道符大小姐大致会做些什么,这也是小姐想要的。所以霜降不着急去做样子,回身去找自家小姐。
符朦确实没让洛听雪失望。
快回到园内各府小姐们三三两两的热闹处时,她顿住步子,对着贴身大丫鬟风铃咬耳朵道:“你带着两个人,把……”
原本是想说把洛听雪勾搭武安侯林二的事传出去,可转念想到就林二那人风流的品性,这么说不仅没多少人肯信,又会顾忌洛家不肯谣传。
并且她看到的也是林二抓住洛听雪不放,只是她看到便罢了,随她怎么编排都可以,偏刘杨二人也看到了,到时候乱说真要被较真,也会惹一声腥。
“把武安侯林二公子抱住洛听雪痴缠的事传出去。”最终符朦心有不甘地悄声吩咐道,真是便宜那贱人了。
等风铃带了两个小丫鬟走后,她便准备带着人混入相熟的姐妹中闲聊,可没走两步她又停了下来。
“你去长公主那处看看我娘在哪,身边都有谁。”符朦灵光一闪,又将身边的风琴指派了出去,“跑快点,我随后就到。”
有风言风语可不够,像她娘这样的贵妇人们,有的是装聋作哑的深功夫,到时候该干什么还得干什么,她定要她们装不了!
*
符朦前脚才跨进长公主接见贵客的偏殿,下一秒就被早打听到消息的风琴寻到了:“夫人和侍郎严夫人在河浒堂坐着说话,身边还有忠国公府的三位夫人,刑部尚书的马夫人,兵部两位侍郎及几位郎中的夫人。”
符朦大喜,嘴角压都压不下来,还是找了一处角落想想当初被逼着接受下嫁的委屈才渐渐找到了些感觉。
很快,河浒堂内聊性正浓的各府夫人们,就看见神色惊惶的符大小姐不顾礼仪地冲进堂内,抓住崔夫人的衣袖呐呐的说了句“洛听雪”,又无措地看了看另一边的严夫人,便低头再不言语。
知女莫若母,崔氏看着符朦的样子心下立马一咯噔,可事发突然已然无力阻止,只能当即笑着谦辞致歉,借口更衣便带着符朦离开。
见符大小姐一副欲说还休的提及洛听雪,严氏心下也是一沉,但也只能强耐,淡笑注视着崔氏一行人离开——直到身边的缪妈妈在她耳边说大小姐身边的丫鬟有事禀报。
严氏沉住气,向在座各位夫人请辞后便也出堂离去。
符朦来得突然,两位夫人去得也快,一时间,留在河浒堂内的夫人们面面相觑。
几乎同时,洛听雪被林知愚轻薄的事,在同一时间分别经由白梅、符朦、长公主身边的女官之口,让严氏、崔氏以及暂时休憩的寿星安庆长公主和陪着她的女儿武安侯夫人郑氏得知。
三方表情各异。
崔氏失望地看着自以为把得意隐藏得很好的女儿:“这事你不仅告诉了我,也告诉了其他人,是不是?”
“风铃去了哪?”崔氏看了看符朦身后,厉声问道。
母亲的陡然盛怒吓了符朦一跳,抬眼与母亲逼视的眼神相对,张了张口下意识想否认,然而下一秒,一股怒气直冲脑门,让她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满园子小姐林二公子不去招惹,为什么偏偏招惹她?”符朦红着眼不管不顾地吼道,“天晓得为什么他俩会在那处偏僻的地方同时出现?做错了还不让人说吗?”
“洛听雪本就是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人,也算祖上积德,不让她祸害我们符氏一门!”
此话一出,惊得崔氏身边得用的兰香赶紧上前劝住了符朦,崔氏静静看着被奴婢围着相劝依旧不服气的女儿,深吸了口气,才勉强压下了心中的悔意和失望。
“安安生生地过了今日,余下改日再说。不要再让国公府蒙羞。”她最终只是淡淡的吩咐了后续,没有在此时此地过多指责。
转身走开的崔氏有些乏力。
她生符朦时十分艰难损了身子不能再有,因此对这唯一的女儿很是怜爱,加之女儿生下来身体羸弱,又注定要下嫁于人更对其疼惜不已,从不肯说半点重话,最终导致女儿如此器小娇纵。
器小则无远见,让她不知其父调兵遣将时被多方掣肘后勤的无奈,不懂得洛听雪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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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府中的妙处;娇纵则易生事端,让她只知自己身不由已悲切无奈,哪怕举手之劳也不肯帮扶别人半分。
哎,崔氏在心中深深叹气,但愿此时她亡羊补牢还能将女儿扭转过来,只是儿子婚事,怕是多半不成了。
人的悲喜并不相通,崔氏之难过,郑氏之开怀。
听完女官的回报,郑氏激动地来回走了几遍:“这小子,总算孝顺了我一回!”
安庆长公主也乐道:“人啊就是不经说,前几日才与你提及这洛家姑娘适合为愚儿妇,今日就成了八九分。今天就属愚儿送我的这份礼最让人满意。”
“可需要我调侍卫帮你把那小子逮回府?”安庆长公主想到林知愚被逼去乐游原的糗事笑得更是开怀,“好让他老实几天给洛家做做样子?”
“他自己选的人还会逃不成?”郑氏摆手拒绝了其母的提议,又赶紧命人来帮自己整理仪容,“先不管那小子。那严氏怕是很快就会走,我去稳稳她的心通通气,再谈其他。”
刚跨出门,郑氏想到一事又折回朝长公主撒娇道:“母亲,你再派人给那小子轻薄洛家姑娘的事添几把火,势必要把火烧旺才行,省得洛道田那滑头不认栽!”
安庆长公主用手戳了戳自家女儿的头,笑得愉悦,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严氏听完白梅的泣诉,对自家女儿的担忧压过了对武安侯、对这些个没用奴才的怒火,她知道追责不在这一时,让女儿平稳度过这波大浪才是现下最紧要的。
忍着嫌恶和怒火,严氏直奔长公主处准备借故请辞早些回府——本是她家外孙理亏,她不信长公主会为难半分。
可才走到半道,遇到了同样匆匆而来的武安侯夫人郑氏。
严氏做为苦主一时还没想好如何面对作恶之人的母亲,表情有些僵硬,不知该体面还是该撕破脸。
心想事成的郑氏很是体谅苦主母亲的心情,放下了公主府二世祖的傲气,难得体贴温柔谦逊了一回。
她快走几步上前拉住了严氏的手,十分情真意切:“我家小子不成器,原本是没脸来与你说这话的。”
“说来也是我替母亲招待不周,让夫人受惊。我已向母亲告罪,先送夫人回府休息,”说完也不管严氏同不同意,拉着她就往出府的方向走,“夫人信我,明日定给洛侍郎一个交代。”
*
年长贵妇人们这边乱糟糟,分散在园内各处的各府小姐们也被今日新鲜出炉的惊天大瓜弄得心潮起伏。
目击证人刘、杨借口头晕回到各自母亲处躲在一角,焦急等待席面结束,好赶快回府冷处理撞破洛家丑事这一突发事件,希望将影响降到最低。
来迟了找不到洛听雪,只能与户部侍郎家的连三小姐混在一处的尹真意,瞪了眼藏不住幸灾乐祸的连三,气不打一处地阴阳道:“就算没了别人,也轮不到你!”
连三倾慕符世子她晓得,上次诗会连三眼巴巴的盼着诗作被新科三甲士子点评她就很想翻白眼,这次当着她的面高兴,真是忍不了一点!
她今日还想让洛听雪一同相看她相中的郎君,都被哪个不知廉耻的林二给搅和了!
也不知洛听雪现在如何,她倒是圆满了,听雪与符世子怕是不成了,以后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一想到这些乱七八遭的事,尹真意又剜了一眼连三,大步离开了这处噤若寒蝉的小团体。
小官之女的团体中,冉玉柠本在和志同道合的王御史家的王二小姐一处热火朝天讨论苏大家诗词,猛地听到洛家小姐的瓜,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这世间女子怎么就这么难呢?
曾与洛家小姐有几面之缘,是一个明艳骄傲的人,冉玉柠想到,不知一朝跌落,这位大小姐能不能挺过去。
武安侯家二公子的风评她有所耳闻,但这世间真真假假本就难分辨,真纨绔也好假风流也罢,既然是他主动招惹,但愿能有几分真心,能给洛家小姐少许慰藉。
25. 额外的伤害值
洛听雪从观心岛出来便直接出公主府,但也没立刻走,而是坐在马车里等霜降的反馈信号。
她很自信这场自编自导的碰瓷闹剧能达到预期,颇有种自信回头的傲娇,不过呢,有时命运女神也会搞事情,还是得等锤子完全落地才能彻底安心。
大概半个小时的样子,马车外终于传来了响动。
“可是洛侍郎府的车架?里面坐的可是洛家小姐?”
车夫应是。
“一位叫霜降的姐姐让小的转告小姐,说洛夫人已经准备动身回府,她稍后会随夫人一道,让小姐不必等她。”
车内闭目静候的洛听雪听完外面的应答睁开了眼,深吐了一口气,笑着与冬至对视了一眼,吩咐启程。
摇摇晃晃的车内,洛听雪心内数月来的焦躁一扫而空。在她看来,我命由我不由天的誓言已然生效,炮灰之命已破,未来令人向往的自由生活正徐徐向她靠近。
得意之极的她一把揽过近旁的冬至:“听过一句至理名言吗?”
“今天走过了所有弯路,从此人生尽是坦途。”就这么水灵灵地想起了小德。
洛听雪将目光望向微微摇摆的门帘,神游回了难忘的前前世,回味起往日飞驰在晴天临海林荫小道上的感觉——那种感觉才更加适配此刻的心情,晃晃悠悠的马车还是差了点意思。
冬至一直侧头带笑望着自家小姐。
小姐的开心她轻易就能感觉到,这便是她所求的,即便面对夫人的怒火被仗打发卖,也千值万值了。
她弯起嘴角压下心中的惶恐,假装和平时一样顽皮道:“今天的弯道走完了到是不假,不过依我看,离坦途还差一道弯呢!”
“小姐你是没看见,我们走的时候,林二公子那个脸臭得就像被无辜打了一顿还不能还手一样。小姐你想抱得美人归,可不得先把人哄高兴了来。”
“他高不高兴不重要。”洛听雪将目光从门帘移向冬至带笑的脸上,眨了眨眼。
说实话,在洛听雪所有认识的古人中,能一眼看透心思的,就唯有冬至一人。
冬至话里虽然像平时一样顽皮,她还是听出了其故做轻松下的一丝紧绷。
“不过你说的也没错,确实还差一道弯。”她捧起冬至面露不解的脸拉近,直至鼻头碰鼻头,“我答应过你的,要把你全须全尾地带到武安侯府,置上个几亩地,再挑个帅伙子的。”
冬至这次听完小姐的胡话,没有害羞,她浅浅地笑了笑,心中有暖流充盈,心想有小姐这句话,无论最后她是死是走,都值了。
可还没等她把自觉悲壮的情绪酝酿完,下一秒脸就被小姐像双手打蚊子一样,不轻不重地拍了下。
“就知道你不信!”洛听雪不服气地对着有些懵的冬至说道,“下面的话你给我记清楚了,你给我拿出平时的机灵劲儿来演,只要你不出岔子,你就会知道我和我娘谁才是大小王!”
什么“不过是个穿越女,怎么斗得过世家贵族培养了十几年的大家闺秀”都是屁话,谁更会利用优势谁就是大王。
再说,古代文本中母女在婚姻问题上难免都要过几招,她和严妈也不能过于例外,得罪了先!
“一回府我就会装作生无可恋的样子一言不发,你只管痛不欲生地紧跟着我,特别到了房内我坐定后,你就扯着我,哭什么都好自己想词,差不多了就砰砰砰死命磕头……”
洛听雪顿了一下,心虚地瞄了下冬至光洁的额头,觉得有必要额外找补一下:“‘全须全尾’只是个形容词啊,并不是说你一点苦不受,额头还是要留些血的,毕竟这样惨得很明显,替你说情时我娘才会看在眼里有一丢丢松动。”
“然后,在屋内坐定后我会趁人不注意时突然起身撞柱,意图寻死,在这之前我会碰倒桌上的茶杯给你信号,你接到信号看好时机救下我就行,然后接着哭接着说表忠心表后悔的话。”
“只要我和我娘没谈妥你及霜降一行人的处罚,你就一刻不能远离我,死皮赖脸都要赖着不走,明白了吗?”
这回换冬至对着洛听雪眨了眨眼,虽然不明白其中有什么玄机能令夫人网开一面从轻处罚她,单纯照着做还是不成问题的,这大概也算明白了吧。
于是她点了点头。
*
知道今日父亲在值庐听差晚间才回,母亲和长姊因着安庆长公主寿辰也不在家,洛绪正今日下学后便直接回了自己的住处。
离饭点还有些时间,他垫了块定胜糕,翻出今日夫子的讲义,准备再研读一回,才翻没几页,身边的丫鬟念巧就神色慌张的闯了进来。
“不好了小少爷,”念巧吞了吞口水急喘了一口气,“听大小姐那边的婆子说,大小姐意欲撞柱寻死,幸好被身边的冬至拦了下来,没……”
“什么?”洛绪正一把丢开了书撞开椅子急急起身,“长姊不是随着母亲去给安庆长公主贺寿了麽?出了什么事打听清楚了没有?”
也不等念巧回答,洛绪正抬脚就往洛听雪所在的月雪阁跑去,念巧赶紧跟上,可是拼尽全力还是只能坠在后面几米远,根本回答不了小少爷的问题,当然就算能回答她也不比小少爷知道多少。
洛绪正紧着眉头飞跑,虽然没人告诉他发生了什么,可他内心清楚,事情都到了让长姊从宴会中途折返并且到家就寻死的地步,无非就一样——清白受辱。
到底是谁如此胆大包天?
算了,是谁不重要,他定饶不了他!现下最重要的是稳住长姊,娘也好办,关键是父亲!
父亲要是让长姊为难,他得想办法帮长姊才是!
千头万绪中,洛绪正总算踏入了长姊的房门,看见长姊完好无损地坐在正中的圆桌旁,舒了一口气,就是瞧着神色有些木然。
朝长姊行了礼,见其没理会,洛绪正将目光移向了跪在长姊脚边,磕得头破血流,痛哭流涕的冬至。
他心中的猜测又明朗了几分。
“谁?”他冷声对着冬至质问出声。
冬至做戏做到现在已经有点迷糊了,加上小少爷问得没头没脑地,她一时只能凭着惯性哽咽道:“奴婢……奴婢……”
可还没等她把“奴婢没能拦下林二公子啊”说完整,就被人踹倒在地,只觉心口一阵锐痛,接着就吐出了一口血出来。
懵了一秒的冬至彻底清醒了过来,忙爬起来跪好,“砰砰砰”又开始磕头,边磕边痛哭道:“是武安侯的林二公子,小姐只不过想借道而过观心岛的五曲桥,不曾想竟被轻薄,还被恰巧而来的符大小姐看见嚷嚷了出去,是奴婢没拦住,该死的是奴婢……”
武安侯?!
安庆长公主之女的夫家,榆林总兵林家?其大公子已经成婚,配的是已故罪臣曾老将军之孙女。而那林二公子,听闻风流成性,荫庇为官,并不成器。
在长公主生辰出事,又是长公主之孙,为了天家体面,沐国公大概率会否认相看,父亲只会把长姊嫁过去。武安侯府更不用说,求得父亲助力,简直天掉馅饼!
念头纷至沓来间,洛绪正转头望向身后木然的长姊。
长姊若是愿意嫁便不会此番情形了。想来也是,今科状元符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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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纨绔子弟林二,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洛绪正紧咬牙关心里直恨,最近武安侯刚被革职归家,林二如此下作保不齐是早有预谋。
可是怎么帮长姊破局呢?
洛听雪看着不断在她眼前走来走去的自家小弟,就如同在木框中来回移动的弹珠,多少有些无奈——忘计计算这家伙的额外伤害了。
余光尽量往冬至身上延伸去,只见其低头啜泣,也不知被小弟那一脚伤得如何,心里着实心疼——挺住啊妞,她绝对会给另外的价钱的!
“长姊你别担心!”小弟突然发话把洛听雪吓了一跳,赶忙稳住心如死灰的表情,只听其又说道:“我这就去信给二哥,长姊若不愿意嫁入武安侯,二哥和我必会拦住父亲的。”
“只是……弟弟无能,你忘了沐国公府这事吧。”
……
洛听雪又是触动又是无奈,却因为心如死灰的人设无力阻止自顾自离去的小弟,只能在心中碎碎念——你俩千万别瞎折腾啊,她愿意嫁啊!洛老爹你要镇住拿出父亲的威仪来啊!
真的是,说好的今天走过了所有弯路,从此人生尽是坦途的,怎么还要搞定你俩啊!
正想着俩小弟会如何出招呢,一阵脚步又传了过来。
严妈来了!
洛听雪和冬至不约而同的正了正神,各自拿出演技严阵以待。
严氏一路回来本就心急如焚,才下马车又听到女儿寻死的消息更是惊怒交加,幸好被冬至那个死丫头拦了下来,不然林家符家,有一个算一个,谁都别想好过!
怒气冲冲的严氏一刻不停的踏入房门,来到眼神空洞的洛听雪面前,还没等后面跟着的一行人喘口气,只听“啪”的一声,就结结实实给了洛听雪一巴掌。
“我精心教了你这么些年,你就学了些遇到点事就寻死觅活的本事?”
刚挨打的洛听雪本来还有些懵,想着这严妈有点OOC了啊,虽然她对她很严格,但是也很爱啊,不然她也不会想到用自尽这种方式来换取冬至生机。
可话一出她就知道自己误会了,严妈还是爱她的——爱之深责之切,这大概就是“打是亲骂是爱”的正确呈现方式。
哎,今天计划之外的附加伤害有点多啊!脸是真的痛额。
见女儿仍是木然的捂着脸不动,也不说话也不哭泣,严氏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一把抱住了洛听雪。
“我一向教你如何强取,却忘了提醒你怎样避免被人强取。你以为与符家的婚事是上赶着的?他符家想要的,他林家更眼馋!到底是为娘没有保护好你!”
严氏有一丝哽咽,问题是悲愤也好追悔莫及也罢都无济于事,现下最重要的是让女儿振作起来。
低头看向女儿的头顶,有一招是可行的,女儿一向乖巧孝顺。
不带一丝犹豫,严氏握住洛听雪的手腕死命朝自己胸口砸去,砸得毫无章法又沉重有力,嘴里还不顾仪态地哭喊着:“你如今这副样子,痛的何止你一人?真要去死,咱娘俩一起,你在路上也不会孤单……”
“娘……娘你别这样……”洛听雪被严氏这发狠的样子吓了一跳,也不装忧郁了,忙和拥上来的丫鬟管事们七脚八手地止住严氏。
不是,大喜的日子,可不兴这样闹的啊!
严氏见女儿有了活气,内心暗暗一喜,顺着众人给的台阶渐渐平稳了下来。她拉住一脸关切看着她的女儿的手,重新坐回座位。
好生端详了一会儿女儿,她叹了口气,随手挥退了屋内其他人,准备好好与女儿单独谈一谈接下来的事。
26. 洗牌大师洛老爹
严妈一副想和她单独谈心的样子势不可挡,这就意味着,冬至要是继续强行留在这里,肯定会触霉头坏事。
问题是她给冬至通过气,一定要死皮赖脸跟着她寸步不离直到危机解除,现下危机解除得并不明显——她隐隐有些轮廓但是并不清晰,冬至比她还一根筋,洛听雪心下升起一丝急躁。
装作不经意扫过冬至两次了,这死丫头就只是埋头不语,简直毫无心灵感应!
只能指望她的首席大秘霜降了。
立刻对焦霜降的眼,福至心灵下霜降也恰巧看了过来,眼神短暂交汇后,洛听雪又把视线移到了她下首的冬至,接着又望向了门外,摆好目无表情的姿态。
霜降秒懂。
她赶紧弯下腰扶着冬至的手准备强行将其搀走,奈何被扶着的人暗中和她拔起了河,根本移不动半点,心急之下只好掐了一下冬至的手臂,斗胆小声道:“夫人和小姐让所有人退下,走!”
霜降稍微咬重“小姐”二字意图提醒冬至,不论小姐私下对她交代了什么,现在死赖着不走肯定是讨不来好的——这一点她和小姐的看法一致,人要懂得随机应变才是。
冬至吃痛,后知后觉霜降话里有话,抬头间,视线与“恰巧”看过来的小姐交汇了一瞬,随后又看到小姐对她眨了一下眼,又看向了门外。
……
这是让她走的意思?
手臂又传来被掐的痛感,脑袋一片糊浆的冬至模模糊糊升起一个念头——就算不相信自己,至少信霜降总没错的吧……
很快,屋子里就只剩下洛听雪和严氏两人,洛听雪心里默默长舒了一口气。
若是在平常,这些眉眼官司是逃不过严氏的眼睛的,问题是现在是非常时刻。
严氏挥手让所有人退下后就只是无意识地拉着女儿的手,心思都在想如何让女儿接受现状放弃符家小子,是以屋内已经安静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开口说话。
直到她终于叹出了一口气,一直在想如何适时开口给冬至脱罪的洛听雪赶忙正襟危坐起来。
“虽为女子,娘知道你的心性是不弱的。”严氏一只手轻轻来回摩挲洛听雪的手,另一只手抬起为她理了理鬓边微乱的发丝,最后滑落下颌,迫使她抬起头目光相对,“娘后面要说的话必不如你的意,但娘也知道你心里是明白的,只是一时难以接受罢了。”
这一抬头有些突兀,慌得洛听雪随便找了找悲伤的感觉就胡乱对上了严妈疼惜不已的眼,也不知道严妈有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
严氏只是觉得女儿已经平静了很多,心下又是叹息又是骄傲,欣慰地笑了笑,双手又握住女儿的手,微微收紧了力道。
“将符世子埋在心里吧,想起的时候就使劲打住。”她轻轻道,“就算你爹顶住威压驳回安庆长公主为其外孙的请婚,符家也不会再同意婚事,他家最在乎的就是一个忠字,必不会为此与天家有任何嫌隙。”
“安庆长公主一定会为林家外孙请婚,毕竟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好姻亲,顺水推舟的事,既能盖住丑事又得实惠,天家不会不给自家姑姑这个面子。”
“想必你心里明白,顺势嫁给林家是最好的选择。”
严氏又叹了口气,谁不是怀着年少天真浪漫走过来的,偏偏自家女儿终归少了点运道,离郎情妾意只剩一步。
只怪她知道情势迫人,又没有护好她。
“武安侯的嫡长媳是罪臣之女,为嫡次子娶一房有助力的妻族势在必行,侯夫人今晚已经提前向我抛出橄榄枝,只要我洛家不倒,你嫁过去只会被供着。”
“林家二公子名声是差了些,可既然是他主动……”严氏默了默,压下对其不齿的怒意,才继续道,“既然是他主动强娶你,你只要愿意,嫁过去前两年必会被珍视非常。待生了儿子,下一任侯府夫人便是你。”
下一任侯府夫人必不可能是她的,洛听雪默默地回应,连不可描述的运动都不可能有,更别说儿子,熬个几年也差不多跑路了,严妈的第一个五年计划注定落空。
见女儿木着脸既不接受也不反对的样子,严氏知道也不能逼太过,撇开品性良好的状元郎去选名声狼藉的纨绔确实让人为难,她也还有第三种法子,只是万不得已,不愿女儿去选。
权当个比较和宽慰。
“你若不愿意嫁入武安侯府,娘和你爹也不会逼你。送你去老家也好去你外祖家也罢,过个一两年待事情平息,就为你寻个平常殷实人家远远嫁了。”
“可这毕竟比不上嫁入武安侯府。生活上很多方面都比不上如今不说,就算你能接受这种落差,心里也苦。谁也不能保证那人家会不会趁着我们管不到磋磨你,为一些如今莫须有的名声或者想要利用你向上爬的野心,又谋财又害命的。”
听到这里洛听雪实在是憋不住了,皱着眉打破沉默道:“娘,就一定非要嫁人吗?”
可能是严妈疼惜的语气和表情太浓厚给了她矫情的勇气,她自重生回来一直为嫁人两个字忙活,心里早已积攒了很多怨怼。
在嫁人这个命题上,对于她来讲完全就是浪费时间精力,不值得。
像快活寡居的姜夫人和有自己事业的静宜师太那样才是人生啊!
严氏虽然怜爱小女不愿说重话,可也没惯着自家一时想不开气急败坏的女儿,回瞪了一眼:“不嫁人你老了谁照看你?仆人见你孤身老迈便怠慢你,我、你爹两个弟弟去了,谁来护着你?指望你两个还不知道在哪的弟媳和侄子侄女?你不要把人想得太好。”
……
养老问题靠自己还是靠子女这件事吧,就是放在她的前前世都没有个定论,洛听雪嘴张了闭闭了张,终是词穷,败下阵来。
当然,也有一丢丢感动于严妈的“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的担忧。
见女儿松动,严氏也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多说,话头一转,又絮絮叨叨劝起了嫁入武安侯府的好处,顺便还踩了几脚符家胆小怕事,褒扬了武安侯当年力保故友之女的大无畏精神。
唉!论见风使舵,严妈绝对是个中高手。
……
月雪阁屋顶上明月窥人,也照在了从吵得不可开交的值班房下班回家的洛老爹——洛道田身上。
夜色渐浓的宫道上,只有一个太监前面打灯引路,洛道田面无表情地坠在后面,思绪百转。
陛下越来越沉迷长生之道,这朝中也越来越乱套了。
陶庸致自去年起就开始公然与太子叫板。如今愈演愈烈,太子拔了他在三溪的走狗赵卫,他便踢走了勉强能算太子一系的武安侯林起——反正林起跟他陶庸致是绝不可能穿一条裤子的。
这事才过半月,陶庸致先以达怛答里巴因为林起贱价强行买马心生怨怼四处惹事为由攻击太子一系,又借着最近打了两场胜仗的事要求重新起复赵卫一干自己人,并撤职处罚吃了败仗的一干人,这些人几乎全和太子有关。
两边吵得不可开交,陛下又对此不闻不问,他想从中调解一二都不行。
太子与陶庸致怎么斗他现在还不想掺和,可三溪的事怎么看都透着蹊跷。
赵卫这人吧,就是个混子,告个黑状打些闷棍拍些马屁还行,让他与达怛打仗?不第一个带头投降都算好的了,还连胜两次?!
其他在三溪久经沙场的将领们,在这半个多月大大小小的遭遇战中没一个胜的,他赵卫突然就神兵附体了?
背后的弯弯绕绕现在不是细究的时候,但有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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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可以肯定的,三溪的人无论立场在哪,居然没有一个能拦得住达怛,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三溪重新上任的人他定要好好问一问真正该管此事的兵部尚书沐国公。他们斗他们的他不插手,但是他给的平衡方案,他们得认。
千秋骂名他担不起。
去年已经南涝北旱,今年也不乐观,蜀地开春便滴雨未下。加之海患日益严重,国库自前年起就入不敷出。一旦陛下千秋万岁后,若太子稳不住朝局,达怛趁机入侵,难道要重演一次集体南逃?失去护佑被劫掠的北地百姓又当如何?
“洛侍郎,前面就是东侧门,小的就不多送了。”前头掌灯的宦官尖细的声音突起,打断了洛道田的思绪。
他看了看前门,又抬头看了看月明星稀的夜色,吐了口气稳了稳神,颔首对太监致谢后走出了宫门。
随从童管事早已像往常一样立在轿边等候自家老爷,只是他此刻焦灼的心情略不同于往日。
夫人不久前遣人告诉他大小姐在长公主府宴席中出事,让老爷下值后立刻回府商议。夫人虽然没明说出什么事,这难不倒他,他有他的法子能探听个一二。
这一打听让他吃了一惊,他多少知道些老爷的打算,这下可坏事了。
见自家老爷终于出了宫门,童管事赶紧上前贴耳,将大小姐在安庆长公主府中被武安侯二公子轻薄的事和盘托出。
这些年的宦海沉浮让洛道田十分克制地听完了整件事,只是沉默了一会儿,便大步步入轿中,吩咐启程。
要说不气那是不可能的,自家掌珠被人以如此歹毒的伎俩围猎算计逼婚,他恨不得手刃此人方解心头之恨。
但这是匹夫之怒,他更擅长于先解决问题。
他盯着眼前晃动的轿帘,如何才能将现在被打乱的局势利益最大化呢?
女儿必然只能嫁入武安侯府,没有和圣上硬刚的必要。
林起能不惜前程也要保下曾家血脉,也算个人物,嫁女也不是不可。他家长子稳重,保个几十年富贵绰绰有余。
最重要的是,林家嫡长媳为罪臣之后,其子不能承爵,只要听雪诞下子嗣,她便是下一任侯府夫人,林家和他洛家便会更紧密地绑在一起。
他家小儿貌似是个纨绔——这到不打紧,原也不指望他什么,生个儿子的本事总有吧?
圣上千秋之后,若是太子顺利继位,他与武安侯结亲更能助他顺利入阁。即便不顺利,让齐王得了龙椅,凭借武安侯和陶庸致不睦,他也能利用此在新帝面前站住脚跟——总要有人牵制陶庸致,齐王也不是个笨人。
洛道田思及此抬头活动了下望向轿顶,开始思考第二件事——沐国公那边也不能断。
他和符承业这一年来交往渐密,许多政见安排大致交底,此时戛然而止,估计符家比他更恨。
姻亲还是要继续结的,老家那边大哥也有适龄的女儿,关键是要怎么让符家心甘情愿地接受换亲一个举人之女。
洛道田左手手指微动,不经意地点着右手手背。
看来只能下血本了。年景不好,符承业也有自己的老部下要接济,没有亲信,他这兵部尚书也不好当。
在合适的时候逼他一把,再以嫁妆的名义填上五十万银钱,不信符家不买账。
到那时他再去游说,让符承业明白这笔交易他既赚了不结党站队的忠名,又得了实惠,而且符、林、洛、严四家从此黏在一处抵挡风雨,不怕他不答应。
大哥那边好说,能得嫁国公府哪还有什么推脱,钱也凑得齐,姿态也能放得低。
只是……洛道田想到自家小女,眉头还是不自主地皱作一团。
最好还是要叫她自己愿意才好啊!
27. 认栽不认怂
强耐着心事熬到宴会结束的沐国公夫人崔氏,与女儿符朦一同上了回府的马车。马车摇晃中,女儿想掩饰又没掩饰好的雀跃十分惹人心烦,崔氏索性闭目养神。
不过下一刻崔氏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不能再由着女儿的性子胡来。
今日搅黄她哥的婚事犹可填补,他日她一人在外主事,以现在器小娇纵的心性,若被有心人利用,家中又援手不及,后果难料。
亡羊补牢就应该从此刻开始。
“你以为洛家小姐今日之事很快就传得人尽皆知都是你的功劳?”崔氏仍是闭着眼,看似云淡风轻,语调却充满了让符朦难以忽视的嘲讽和失望,“让你嫁给李涿你还心有不甘,现在看来,你就是下嫁给李家都没有资格。”
符朦悠哉赏玩自己丹红指甲的动作,在崔氏话音初响之时便已停止,如今话落,心中火苗早已长成粗壮的火蛇,混杂着一直以来的不甘愤恨委屈,迫不及待地喷涌而出。
她坐直身子深吸了一口气,冷冷笑道:“娘心心念念地好儿媳没了心中不痛快,找我撒气我受着便是。只是别忘了,先是有孤男寡女同在一偏僻角落的巧合在先才有的后面的事。持身不正的人不受责难就算了,反到怪起旁人,哪来的理?”
崔氏并没有被挑起火气,闭着眼心平气和的把打断的话接着说:“若是长公主不默许,倘若武安侯夫人不乐意,今日宴会就会风平浪静无一事发生。就算有,也是沐国公大小姐的误传,也许最后,你还会落得一个饶舌多话的好名声。”
符朦紧了紧手,脸上浮上一丝苍白。
“你一直以国公府大小姐的身份为傲,”崔氏睁开眼睨向脸色发紧的女儿,“可若你父亲调派前线的人因为粮草调度扯皮频频失利革职查办,你的大哥在三年小考六年京察中因人作梗不得更近一步,整个沐国公日落西山之时,你还凭何可傲?”
“与洛家结亲多利无害,可你仅凭个人喜好就任性打乱一切,不仅没有替代弥补之法还使局面交恶,看不清前路还沾沾自喜,你可当得起半点国公府小姐的名头?”
面对母亲举轻若重的诘问,符朦对上了其透亮的眼,刚刚浮上一丝白的脸慢慢涨红,张了张口想反驳些什么又觉得无话可辩。
“李涿不可能永远只呆在原地,他所在的地方也不可能所有人都敬着你,”崔氏平静地直视女儿,“你做为主母,要帮他通过他上级或者京城来的人的只言片语体悟上意做出决断,也要客气拉拢本分的同级和下属,还需妨着同僚倾轧,一步一步走至高位,最后成为庇护国公府的姑奶奶,才是一个骄傲的国公府小姐应有的样子!”
符朦听着这些她不曾想过的话,内心是有所触动的,可一贯骄矜的脾性使她说不来立刻服软的话,她只能逞强道:“说这么多,不过是因为黄了一头,想要我心甘情愿下嫁罢了……”
崔氏如何不知女儿的外强中干,心想也并非无药可救,出嫁之日尚早犹可挽回,倦意袭来,便再次闭目不再言语。
*
沐国公符承业的书房内,此刻亦如崔氏马车内一样安静。
他下值归来接到老妻的报信,便让儿子来书房商议。说是商议吧也不准确,就是将从老妻处得来的消息给儿子传达一下精神,然后就没然后了,父子二人相对无言。
实在是没啥可议论的。
事情没有什么可回旋的余地,与洛家结亲只有告吹这一种定论,接不接受都只能如此。
损失有一点,但更多的是可惜,再没有比洛家更完美的姻亲之选了。
“你的婚事再议。过几日我会让洛侍郎安排你外放暂时避避非议,”符承业走到符朗身边,安慰性质地拍了拍儿子的肩头,“不过以我对洛道田的了解,他不会白白被打闷棍,必有后手。”
说到这,符承业叹了一口气,背手负立望向窗外冷月:“要是条件合适,他也有适婚年纪的侄女,只是出身差了些。不过也不一定就指着他洛家一家,看看往后的情形再说。”
月华洒满回廊,一道挺拔的身影立于空阶之上。符朗并不贪杯,可此刻望着明月,他有一种渴饮的热望。
父亲的意思他明白,只要时机合适给的够多,他符家也可以稍微弯一弯腰。其实这没什么,本该如此,只是他突然想到那日将艳阳戴在鬓边的洛家小姐,以及那鲜活充满斗志的潋滟眸光。
今天洛侍郎挨的闷棍多半是她打的吧,符朗牵唇浅笑了一下,他觉得这事没有向父亲母亲说明的必要,也不必猜测洛家小姐为什么选择林家二公子。
“道艰路远,还望符世子千万珍重。”——洛小姐曾郑重向他福礼。
那便各自珍重吧,但愿洛家小姐能得偿所愿。总要有人能按照自己的意愿畅快行事,就像小妹一样,尽管他不能。
*
爹和爹是不一样的,林知愚他爹现在暴躁得很。
武安侯林起今早才赶回京中,回府匆匆整理一下便进宫递了面圣的奏疏,圣上身边的太监也没为难他,很快就回他说今日圣上不便宣见,明日再来。
今日面不了圣也就意味着他今日不能出门,正合他意,省的去给老岳母长公主拜寿又被碎碎念,林起心情不错地打道回府,补了个好觉。
哪知睡起来填了两大碗饭,他今日份好心情就终结了。
妻子郑氏将儿子在岳母寿宴轻薄洛道田之女的消息传给他,并嘱咐他将先行回府的儿子看住,别让其跑了,明日请婚请罪,人必须全程在场。
“竖子安敢?!”林起听完气得是怒发冲冠,大掌重拍在饭桌上,震得摆在其上的碗筷都跳了一跳,甚至一把汤勺坚持不住滑倒了桌边,“当啷”一声,最终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林起起身像疯熊一样在屋子来回走了一圈,总算看见了放在桌几上的佩刀,操起就朝着林知愚的质文院走去。
重重的脚步声传来,靠在院中榕树粗大枝干上,复盘洛听雪之事的林知愚转头望向院门,皱起了眉头。
果然不出所料,没过眨眼的功夫,只见院门被一脚踹开,走进了一个身形壮硕怒气腾腾的高大汉子——不是他老子还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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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
瞧着自家老子很快锁定自己提着刀大步走来,林知愚深吐了一口气,绷紧全身肌肉立身站好,只觉面门袭来一道凉风,忙试图扣住对方手腕,哪知反被其抓住手腕顺势一扭,整个人被扭朝后,紧接着后背连着袭来两下剧痛,林知愚死咬住牙才没闷哼出声。
今日之事要说他有错,林知愚也是认的——不该被美色晃了眼让那洛家女钻了空子,背上挨了两刀背也算挨过罚,余下再来那就算过分了!
就在林起准备朝林知愚后背敲上第三刀背时,只见被压着的兔崽子倒立飞起脚朝着他心窝踹过来,林起只得松手避让。这一空挡让林知愚翻了个筋斗弹开,很快就跟他老子隔开了一段距离。
“从你祖太爷起家,林家儿郎立的都是忠义的誓,做的都是保境安民的举,怎么就出了你这个孽障?脸都被你丢尽了。”见儿子竟然敢反抗,林起暴怒更盛,用刀指着一脸防备不知悔改的林知愚大骂出声,“就算你娘有什么心思,你也不该如此下作,害人清……”
“林大将军,你倒是说说,我有什么心思?”
林起话还没说完,就被赶回府的郑氏不咸不淡地打断住。郑氏立在被踹飞的院门前,好整以暇地望着喊打喊杀的丈夫,摆出了一副不给个好解释今晚就谁都别想好过的态势。
别看林起人高马大还在气头上,被老妻这气定神闲地一打岔,暴怒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提着刀的手讪讪地垂了下来,支吾道:“我是说……是说……”
“哼。”郑氏没好气地冷嘲了一声,白了林起一眼算是放过了他,接着走近林知愚,上上下下打量起一脸郁色的小儿子。
郑氏心里对儿子的不高兴很是奇怪,按理说,就算被他老子打,但只要做了他喜欢的事,他多半是嬉皮笑脸无所谓的。不过她现下懒得管反骨少年心中的弯弯绕绕:“不管你因何招惹的洛家小姐,但事已至此,这儿媳妇我要定了。”
“洛家小姐嫁过来后,对人家好点,”郑氏挑眉把丑话说在前头,“要是洛侍郎因为你的态度有任何不满,今晚这顿打续上不说,我有的是法子治你!”
说完,郑氏不再理会林知愚,转头朝林起嘲道:“我说林大将军,今天就到这?母亲还等着我俩回话呢!明天请婚请罪的可得早起,看这天也不早了,要不我们快点?”
这林二公子质文院里的热闹,来得快去得也快。
林知愚目无表情地扫了一圈一地狼藉的院落,没来由的,洛家女在陶匹夫寿宴粘腻的眼神,以及今日坐在地上扬眉得意坏笑的样子,显现在眼前。
他紧了紧眉头,开始思考一个问题——今日洛家女与他的种种细节,要不要和他娘坦白。
算了,没多久他就决定暂且不为难她。说到底,她和他娘、祖母待在一起的时间要多得多,她本人如何,时间一长娘和祖母自会看得分明,不宜先入为主。
况且这场算计暂时看不出对他侯府不好的地方,他也会看住她,若是真有妨害,他会让她知道,小聪明在刻意打压下,根本不会起任何作用。
28. 婚前总动员
武安侯林大将军猫着腰,小心翼翼跟在郑氏身后跨进老夫人院落的时候,洛道田也落轿在了家门口。
他正准备开口让家仆通传洛听雪来书房,顿了顿又作罢,抬手揉了揉眉心,举步朝月雪阁走去。
推开门,对坐的母女二人齐齐望向了他——老妻神色没见焦躁说明安抚工作至少已接近尾声,女儿却隐隐显出一种如释重负终于得救的样子,让洛道田有些疑惑。
他并不认为老妻会做出和他不一样的选择,女儿虽然不太聪慧,这点还是应该明白的。她当然可以不愿意嫁给林家那个浪荡子,问题是她一脸得救的样子,到底是从哪里看出他会支持这种想法的?
“既然不愿意嫁入武安侯,”洛道田直视着女儿问道,“那你预备如何?”
时间不早了,大家都折腾了一天,不出意料的话明天事更多,早些达成一致早些休息才是。
“她……”哪里就不愿意了,严氏张嘴就想反驳,怀疑老头子今日在朝议事议昏了头。不过又转念一想,老头子最擅长的就是用掀屋顶还是开窗户的方式来逼问别人解决问题,于是按下自己的不满,静观其变。
要不是条件不允许,洛听雪现下的嘴角会比AK都难压,内心十分得意。看来她的计谋完美到连这位大魏朝顶级CPU都被忽悠住了。
为了不漏破绽,她赶忙侧身把脸撇朝一边,完全没意识到是自己急于从严氏碎碎念中解脱出来的微表情误导了洛老爹。
一场假戏里也是可以讲点真话的,比如现在。
她刻意沉默了一会儿,找了找心灰意冷的感觉说道:“我最想的就是死遁,不再姓洛从此隐姓埋名在一处无人认识的小城生活。”
“怎么生活暂时也没想得太细,一处院子,门前有店铺里头有花木。有空了就赶个集,看看鲜鸡活鸭,还带着土的瓜果蔬菜,一些心思巧妙的小物件。再有空了,挑个安全点的路看看别处的……”
还没说完,背上便挨了一记重拍,洛听雪脸皱做一团,控诉般地望向始作俑者——严妈。
“你个死丫头,为这点点不如意,便要弃父母于不顾,这些年白教你了!”严氏倒不觉得女儿有多么惊世骇俗,只是见女儿说着说着已生出向往之意,忙装怒强行打断,“以后你回头看今日之愁苦,完全就是多余可笑,因为嫁给谁都一样,关键是你自己怎……”
“咳!”洛道田清了一下嗓子强调了下自己的存在感,以免老妻情绪太过上头,今晚他又要多遭一种罪,还是说回正题比较好。
他平和地看着女儿:“好,就按你的想法做。”
?!
洛听雪和严氏都有些懵。
“好什么好,你老糊涂了?”严氏赫然起身,难以置信地转向自家老头,今晚上还能有一个正常人吗?
“不出意料明日赐婚的圣意就会到,明日你就开始发病吧,”洛道田没有理会母女二人的惊讶,四平八稳地继续说,“拖个两三月你便病逝,赐婚自然就不作数。从此山高水远,你与洛家再无干系。”
“只是有一点你要清楚,这事,我、你母亲和你两个弟弟,甚至你的叔父外祖舅舅都赌上了性命。以后你再是穷困病苦,被市井恶霸欺辱也好,被官虎吏狼强纳也罢,或者路遇山匪被威胁,你都不可再求上洛家,我们也不会认。”
“同样,以后洛家被满门抄斩也好,被流放为奴也罢,你也无需挂怀内疚,过好你自己的余生便好,不必牵扯进来。”
“如此你若是答应,明日便开始依你行事。”洛老爹掷地有声的声音传入洛听雪的耳中,一瞬间就击碎了她刚刚对美好生活的想象。
答应是不可能答应的,从内心感情上从自身的能力上从现实环境的考虑上,都是不可能答应的。
她就知道这只老狐狸总会在某处卡住她,哪会让她轻轻松松过关。好在她也只是打个嘴炮而已,并没有对此抱有幻想。
哎,今天闹得也差不多了,也该收工洗洗睡了,好困。洛听雪埋首朝严妈洛爹跪了下去:“女儿愿意嫁入武安侯府。”
飞快找了找哀伤的感觉,她抬眼望向目无表情的洛老爹,最后定格在了有些喜极而泣的严妈身上:“今日之事,还望母亲不要重罚女儿身边之人。都是身不由己,女儿能做主的,也就只剩这一件事了。”
严氏本就心疼女儿今日遭的无妄之灾,这最后一句话,更是让她疼惜到无以复加,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冬至降为三等丫头,罚俸一年。其余跟去的人罚俸两年,”严氏走近几步拉起女儿,又为其理了理头发,叹息道,“快别想这些了,今日什么都别想,好好睡上一觉。后面的事,娘定为你好好操持。”
很快,严氏和洛道田走出了月雪阁,人心浮动的洛府总算在深夜恢复了往常的宁静。
此刻月上中天,在碎云的间隙露出了全貌,虽然夜色如墨,但至少在明月周围,光色透亮迷人。
*
长公主果然圣眷浓厚,第二天刚用完午饭没多久,洛听雪就接到了赐婚武安侯嫡次子林知愚的旨意。
府里忙乱了一通接下圣旨,洛听雪正准备换去接旨穿上的正装礼服,便看到缠着一脑门白布的冬至偷感很重地走进来,一脸八卦。
“你不好好休养东跑西跑的,”洛听雪笑着望着近到身前的冬至,“也不知道是谁,大早上见人就拉着问问题看自己傻没傻,这会儿已经确定自己没变傻了?”
冬至“嘿嘿”笑了两声揭过小姐的取笑,按耐不住快速抖出了新鲜出炉的消息:“刚我去厨房碰到干杂活的小五儿,她才和吴婆子从外面采买回来,你猜她们看到了啥?”
“啥?”白梅一边替小姐拆头饰一边抽空睨了一眼冬至,替众人接茬道。
“武安侯五花大绑地捆着他家二公子正朝我们这赶呢,”冬至学着被捆的样子,“听完这话我立刻就去找外头的小厮打听,果然,人已经到了大门口。”
“小姐要不要悄悄去前头看看?”冬至用一种“我懂你”的眼神对着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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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雪怂恿道。
洛听雪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虽然惊讶于武安侯这么玩得起,但兴趣仅限于此。而且以她对林二有限的认识来看,被碰瓷本来就气,还要被逼着上门表演求娶的诚心,不晓得暗地里被他骂了多少回祖宗,就不去看笑话了。
林二瞧着也是个精明的主,被他发现瞧笑话也是有很大概率的,不能再拱火了。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对吧,还要在一起混上个五、六年呢。
但是呢,有件事非做不可。
待换下衣服,洛听雪支走多余的人,留下霜降磨墨,朝着冬至勾了勾手指。
“昂?”冬至绕过书案挨近埋头写字的小姐,以不多的识字量扫了几眼——当然看了也白看,索性等着小姐吩咐。
洛听雪很快就写完了,酣畅淋漓地落笔吹墨,递给一旁的冬至,吩咐道:“过几天等母亲与林家较量扯皮,敲定姻亲细节无暇顾及我的时候,我会趁机央她放你和吴婆子一起出去采买。你见机行事,替我按照这个方子抓副药,磨成粉后装小瓶带回来,别让人瞧见。”
“哎!”冬至接过药方,答应得脆生生的,象征性地吹了两下,又好奇地低声问道,“小姐,这药有什么说法?”
一直没出声的霜降也用两只眼睛表达了想吃瓜的想法。
“这药啊,无味无毒,”洛听雪惬意地靠在椅背上,先给二人一个定心丸,“就一种药效,让人软绵无力,不过休息一晚上也就可以恢复正常。”
新婚当日,用点药也是可以理解的。这还是她被狗人纳入宫后,无聊翻找出来的皇家秘方之一——再一次证实了一种野史:要说某些小画书某些技术,最妙不可言的还得看皇家。
霜降秒懂,可终究觉得不是长久之计,于是斟酌着劝道:“小姐怕林二公子在大婚之日不顾脸面闹腾也在情理之中。可用这种法子,再加上昨日之事,跟火上浇油没两样。终是要和和美美的过日子的,小姐还是好好和林二公子说一说才好。”
冬至眨了眨眼,配上霜降的解读,大致明白了小姐的意图,吞了吞口水,心里直呼她的娘,又隐隐有些兴奋,颠过来又倒过去地看着手中的药方。
老实说,她作为昨日之事的第一旁观人,看那武安侯二公子并不是很顺眼,坑他让他吃瘪,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我晓得,别担心,”洛听雪好笑地看着冬至,又朝着霜降出言解释道,“虽然交集不多,看那公子哥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就算我想和他好好聊聊,也得他肯安静听我说才行。要的就是他能安静。”
能不能聊天看情况,有得聊当然更好,愿世界和平嘛,自然从我做起,算不上忽悠这位金牌助理。
其实洛听雪主要是怕林二将她强了,这种秘密就不足为外人道也,还不至于牺牲到如此地步。
不过,新婚之夜终是要对两家有交待的,不能有其实但必须有其实,不然影响她的后续行动。
不愿为难自己,当然只好再苦一苦林二。
29. 添妆人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洛林两家的婚期很快在严氏单方面较劲下敲定——腊月初九,癸水与丑土相克,克中带生,大吉,宜婚嫁。
洛听雪了却心中第一件大事,便准备在婚前这半年内闭门谢客,一心一意与金牌助理们研究日后在登州的经济建设项目。
当然不闭门谢客也不行,严氏的婚前培训内容之密集繁杂,大婚准备物件之细多繁复让她无语又无奈,关键还反抗无效,想偷懒都要让人放风才行。
只有一人例外。
夏日午后本就昏昏欲睡,就算午睡后也照样提不起劲儿,严妈则不然,精神抖擞地拿出昨日刚收的庄子账册,一页一页指给她看其中的逻辑和猫腻。
“修渠共计27两3钱,其中匠人4名,每日20文,劳力17人,每日9文,镦铲铁锤扁担泥匙5两八钱……”
严氏指着一行字读完,对着洛听雪点评道:“这段看似详尽,但你不能由着账上的牵引去想。这渠总共有多长?往年修过没有?修过的话花费是否相近?到底有没有这么多人修?每个人是否都拿到账上写的工钱?”
“你记下这些,有空去庄子上时就找心腹打听打听。庄头多拿钱也不是不可以,关键是看有没有触及底线,太贪就换掉。最重要的是不能克扣帮工的乡里人,有个厚道的名声,这庄子就能经营得长久,说到底干活的都是他们。”
一脸认真实则思想摸鱼的洛听雪适时地点了点头,表示记下了,严氏得到回馈待要再往下讲,身边的紫云进来回话道:“尚书府的尹二小姐在门外,拿着帖子说是小姐邀她前来的。”
她有些踟蹰,今日府中是没迎客筹备的,要不夫人也不会毫不知情地还在和小姐一同看账本。可是外面烈日当空,怎好叫户部尚书的小姐在门外多等,也不知道这里头有什么误会。
严氏听罢立刻眯眼射向自家女儿,发作道:“你就算想偷懒不愿学这些,也不能这般做事,搞这些措手不及。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前几日装病我是认的,”洛听雪一脸清白无辜地眨眨眼,“尹真意今日被我邀来做客,我也没比你早知道一点啊!”
严氏将信将疑,不过这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况且尹家小姐已经和国舅家的大公子定下,算得上是太子一系,如今她洛家也和皇家沾了亲,亲近点也是好事。
再者自长公主寿宴上出事以来,怕女儿嫁过去被看轻,逼女儿也逼得紧,今日就让她松活一日好了。
于是严氏大手一挥,放洛听雪去待客,不再计较追究。
夏日待客,就算天王老子突访,洛家都是不虚的,因为有天才少年洛绪直。
天才少年估计受够了夏日苦读的苦,不过九岁就向严妈申请了一笔工程款,在后院西南角造了池塘,池塘边立了水车,水车将水源源不断送上旁边八角亭顶部的莲花台,积蓄在莲花台中的水又沿着亭角飞檐特别的水渠流下,水落如雨,能让在亭内的人感到身处爽秋。
这雨亭造得心思巧妙就算了,天才小弟造景也是一绝,竹丛与红莲碧荷相映衬,洛听雪能在这安静地发一下午呆。
不过,琥珀亭的凉意与美景,以及呈上来的冰镇杨梅、西瓜并没有让尹大小姐情绪稳定一点。
“我知道你要躲着那些惺惺作态的关心,或者不知所谓的讥讽,”尹真意恨铁不成钢地用芊芊玉指点着洛听雪的额头,“可你为什么连我都躲?这次要不是我豁出脸面用假帖子上门,你要几时才肯见我?”
问完又突然红了眼眶:“起初我以为你难过想独自静一静,也就对你的拒绝不以为意。可这都过了多少日了,邀你你不来,我想来拜访你你又不肯,拒了我多少次了?”
“你是准备老死不相往来还是怎的?难道你也将我当作外头那些人一般看待了吗?”
女子看得出是情真意切,可洛听雪看着有些愤懑难过的尹真意,心底却爬上一丝不合时宜的嘲讽。
她算得上是从结局往前看的人,当初与伊人再相逢,伊人也是这般情真意切,转头就利用她爬上了狗人的床,最后冷淡的对她说——别碍着她的路,否者不会手软。
终成陌路。
一时间洛听雪有些意兴阑珊,没有任何想出言解释安抚的想法,即使随便找个借口敷衍都懒得,只是无声地陪坐在一旁,透着水帘望向池中摇曳的粉荷。
洛听雪的沉默,让因为没得到好友信任而委屈的尹大小姐叹了口气,心疼的想到——终究不是她,对能嫁如意郎君到被人轻薄只能嫁纨绔的落差的感受,也许不及万分之一,她又何必在细枝末节上再闹腾她。
她今日来原也不是为了讨个说法。
尹真意抬手示意身后的抱琴,抱琴便领着一个抱着中等大小漆盒的丫鬟近到洛听雪身侧,当面打开了盖子。
“我定亲不久便命人打了两顶相同的花冠,”尹真意视线扫过盒中的金蛾扑珍珠蕊繁花金花冠说道,“那时就想着用这个给你添妆,你一个我一个。估摸着我俩也就是前后脚出嫁,待到婚后,咱们姐妹依旧相伴,戴上它年年相聚出游,也是一番趣谈。”
尹真意扶住洛听雪的肩膀将其转向她,目露恳切:“虽有变故,但我添妆之意始终如初,今日前来便是想按照当初的心意相赠与你。”
“京中之人多有两副面孔,那符朗未必就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好,嫁给武安侯二子或许也会有另一番境地。”秀外慧中的女郎将洛听雪搭在腿上的手拢再在手心细细摩挲,不知想到什么,自嘲地笑了笑。
“我们这样的门第,婚嫁两情相悦的终究凤毛麟角,多的都是闺中女儿的一厢情愿。你当我选柳大公子就好?躲不过互通有无牵扯羁绊,到最后,能让人有少许慰藉的,或许只剩你我彼此少时的情谊。”
也许是另人“哇塞”的黄金大花冠让洛听雪见钱眼开,又或许对方太过诚恳让她无法说服自己漠视一切,“柳家及其身后的人不一定能笑到最后。”她听见自己不经大脑脱口而出了一些会让自己九族消消乐的话。
尹真意先是一惊,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错愕地望向洛听雪眼睛深处——只见对方先是懊悔又转而变得平静,淡然地回望过来。
嘴角徐徐笑开,心里涌上的甜让尹真意很宁静,又有些想哭,她终究没有错付。
她一把拉过洛听雪,闭眼紧紧的将其抱住。几息后,待平复了心神,她睁开眼,视线像把冰寒的毒箭射向了抱着漆盒的丫鬟,又转向抱琴,示意其将其带走——回去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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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置,她不会留后患。
丫鬟几乎同时颤抖着跪了下去,埋头瑟缩着尽力抱稳手中的盒子,又被抱琴拖着带了下去。
“我很开心你能同我说这些,”尹真意待四下无人,松开了洛听雪,又拉起她的手说道,“我家也知道,那条路并不像看起来的那样平顺,东边还有只虎呢。”
洛听雪立刻了然那位户部尚书也不是全然的草包,他知道盘踞在三东的齐王也在蠢蠢欲动,“唉,”可她还是止不住叹气。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最后的王者确实是在三东,但不是齐王,是现在寂寂无名的小卒登州卫指挥使的儿子官澈。
可这话要如何对尹真意说起呢?
见洛听雪唉声叹气地游移不定,尹真意笑了笑,竖起右手食指比在了洛听雪嘴唇上:“嘘!什么都别说也什么都别怕。若真到了那境地,局面必然一团乱麻,纷争四起。虽然艰难些,但必然也会有我尹家一席之地。”
“你家有解元不假,”尹真意挑起眉头骄傲地补充道,“我家也不全是泥人草包!”
“噗嗤”一声,本来烦闷不已的洛听雪,望着对面爽利又傲娇的女郎笑出了声。要是她穿越的是修仙世界,大概现在心境澄清的她能跃升一级。
她死在尹妹子前头,并不知道最后的终章,就不要瞎指挥别人的人生了。尹妹子并不糊涂,她知道风险和收益,并且每一步都有应对,走得骄傲又坚定,她未必不是最后的女王。
通向王座的道路注定充满艰辛,自有缘法,又何必擅自改动既定的轨道,导向另一种未知。她选择不同的未知是因为愿意,别人就不一定,她也问不出答案,那就尊重原创。
洛听雪环视了一圈亭子:“你不是要给我添妆的嘛,走个过场又收回去了?”
“少不了你的,”尹真意佯怒着瞪了一眼,又正正经经地说道,“人我也会好生处置的。”
好心情刹时又消散殆尽。
洛听雪张张嘴终究什么也没说,苦笑着转了话题,没再谈及此事。
唉,她应该先清场再说那句话的,是她害了人家。可她也知道就算她开口要那姑娘,尹真意为了不留后患也会回绝,在她俩相谈甚欢以后。
谁说穿越好的?
尹真意之后,陆陆续续也有人给洛听雪添妆。最意外的莫过于静宜师太——她将故人所送、林知愚渴求的碎星刀托明觉师太转赠给了她。
礼物附上了一封信:“吾偶然得知太乙山有新碑帖现世,即日即将动身前往,归期不定……吾曾言林小公子是性情中人,可以为挚友,却不堪为良婿,却忘了法无定法。是非祸福,皆有明明变化之数,皆为人之心念所造化……故将此刀相赠,惟愿花好月圆。”
洛听雪特意搞了个意境,夜里挑灯看了看刀——刀光如电,握之如磐石,挥之若流星,确实有好刀的卖相,可惜错送给了她。
她无奈地想,若是再收几单这样的礼物,立地成佛,悟道飞升什么的怕都快不是梦想了。
符朦也送了礼——玉雕花盆海水金珍珠为沙的金蝴蝶兰摆件。
凭她俩的交情,送得过于贵重了些,不过洛听雪懒得猜背后的意思,都过去了。
病树前头万木春。
30. 侯府的第一餐
暑月来时,洛听雪听说今年及其反常。
江淮江汉及蜀地一带少雨高热,北地却严重暴雨洪涝,以往南涝北旱,今年反了过来,从不在家庭聚会上感情外露的洛老爹,都难免嗟叹几句。
入秋时节听说边关被大规模劫掠了一回,严妈抱怨了一回洛老爹将书房砸得不成样子,沉不住气,又和她说武安侯被起复,林家问题不大,让她安心出嫁。
在蜀地入冬终于下了今年来的第一场大雨的时候,开怀大笑的洛老爹和不知道开心还是难过的严妈,风尘仆仆赶回来的天才少年,装老成的洛小弟,将她目送到了武安侯府林家。
腊月初九,癸水与丑土相克,克中带生,大吉,宜婚嫁,当初的卜卦似乎验证了一半。
洛听雪举着扇子,余光只见珠帘轻摇,红烛摇曳,花烛映窗,喜字高悬,耳边充斥着武安侯府内眷喜气洋洋的交谈,以及喜娘走流程的唱和声。
很快,哄笑声高了一个度,透过扇子的绢丝,她看到了一个称得上虎背蜂腰螳螂腿的高大身影。
“团扇如月,却把娇娥挡,还请新郎做诗一首,看能不能让浮云散。”喜娘欢欢喜喜地cue着流程,不过她的声音终是被一些更大的声音掩埋。
“少伯争气点啊,最好能一首就过关,别给咱都水司丢人……”
“你快想快想,好让我们看看弟妹才是……”
“就是就是,弟妹倾城佳貌,快让咱们也看看,别藏着掖着的……”
林知愚左右看了看,想起寿宴那日女子的扬眉坏笑,垂眼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复抬眉稍显轻佻地念到:“出水芙蓉满溢香,才子佳人寻缘来。伊人团扇犹遮面,只为心仪郎君开。”
诗作一出立马引得全场哄堂大笑——也太打油了一些,不过也符合林知愚纨绔子弟的名头。
“妙哉妙哉!”当然也有人持相反的观点起哄出声,忠国公三子刘珂就是其中一个拥护者。
刘珂觉得最后一句“只为心仪郎君开”简直就是神来之笔,既调戏了新娘,那新娘呢,就算不满意可为了体面讨好,也必然会娇羞地乖乖移了扇子。他甚至决定轮到自己娶亲的时候也这么干。
若是符朗当年作这种歪诗,洛听雪是绝对会让他重来的,而且必须做到她满意为止。虽然她自己的作诗水平也不咋地,但架不住她要求高啊。当然符朗要作这种级别的打油诗也很难就是了。
怎么就联想到旧人旧事了呢?洛听雪在心底叹了口气。
反正她是不打算为难林二的,合作共赢才是她俩永恒的话题,在好散前,先好聚才对。
没有搞什么“兰花指轻移扇柄将团扇微偏,慢慢将眉眼一点一点露出,再把低垂的视线缓缓地望向新郎,两厢一碰又赶快娇羞地挪开”那套妈妈们教的礼仪,洛听雪垂直地将扇子移开,很爽快地交给傍边伺候的霜降,视线没一丝犹豫地朝林知愚射去,笑盈盈的。
刚刚还闹哄哄的堂屋立刻安静了下来,当然也包括被突然对视的林知愚。他轻笑的嘴角平了下去,静静地看着坐在喜床中央不带一丝娇羞,笑如烟火般望着他的女子,什么也没乱想。
哦不对,他脑中还是快速滑过一个念头的——她为什么每次都笑得不一样。
在喜房中协调事宜的武安侯府大少夫人曾宜看着人群中央视线粘腻的二人,不由得笑了笑,又微微斜眼估摸了下天色,开口打破了宁静:“好漂亮的新娘子,今天真真是开了眼了。”——良宵苦短,把时间多多留给他二人才是。
这声方出,仿佛被按下暂停键的新房内又闹哄哄起来,祝福有之,赞美有之,逗趣有之,不一而足。
先前起哄声最大的刘珂这次反而很是消停。他一动不动地静默在原地,贪婪地盯着洛听雪,心下肠子都悔青了。
林家和洛家怎么结的亲他门儿清,早知道不要脸就能娶得这等天姿国色的美人,他会比林老二更不要脸,就算被他老子打断腿都千值万值!那洛狐狸分明就是个纸糊的,被作践成这样子都能忍,当初他到底在怕什么?!
不论场中人作何想,这边喜娘已经将流程推到了尾声。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堂屋里很快人群尽散,只留下洛听雪及近身伺候的霜降冬至二人,以及曾宜。
“陶府寿宴,我曾见过妹妹一面。当日心里就想这般天仙一样的小姐不知会花落谁家,如今想来,又觉得这缘分啊最是妙不可言!”曾宜浅笑着坐在洛听雪不远处,声线温柔,与英气的脸成反比。
洛听雪早被严妈按头灌输了不少林家长媳曾氏的故事背景,她是极其倾佩眼前这位刚烈的女性的,正要热情回话攀谈几句,房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曾柔给了洛听雪一个安抚性质的眼神,转头对着门外问道:“可是宁儿?”
“是我,姐姐。快开门!”门外几乎立刻传回了一句清脆的回应。
霜降还是很有职业情商的,不等吩咐,快步前去开了门,一位拎着食盒,粉嫩可爱的少女便显现了出来。
少女一副小姐打扮,霜降笑着福了福礼,“让女婢来拿吧!”一边说一边上前想接过食盒。
“我拿得动,”少女笑盈盈地避过,朝屋内望了望,见洛听雪也正好奇地望着自己,眼睛更笑成一对月牙,跨进喜房,边走边对着洛听雪说道,“天仙嫂嫂,你以后要记得,你在这的第一顿饭可是我曾宁送的!”
人娇俏话也讨喜,惹得在场之人无人不笑。曾宜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接过食盒,佯怒着点了点少女的头,开始在桌上布置起饭菜。
少女朝着曾宜吐了吐舌头,转头欢欢喜喜地近到洛听雪身前。
不等其开口,洛听雪先笑盈盈地开口道:“我见过妹妹的。”
这不就是进宫没多久就被狗人册封的宁妃娘娘嘛!在陶府戏园子就猜测曾宜和宁妃多少有点关系,果然。
当初宁妃表现出来的人设就是个爱笑的人,狗人甚至当众夸讲说每每见其便心情舒畅,她还阴暗地蛐蛐过,看来大概率是误会了。
“天仙嫂嫂必是记错了,你肯定没见过我……”
年少版的“宁妃”话并没有说完,可不知为何,布菜的曾宜突然介入打断了她:“她与我有几分相似,你觉得见过也不奇怪。”
“忙乱了一天,饿了吧?”曾宜温和地笑对着因她突然出声望过来的两人,视线淡淡地扫过曾宁,再看向洛听雪说道,“快来趁热对付几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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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若是不合,我再命人换。”
懂事的人在这个时候是不会挑刺的,不合也合,洛听雪自然笑着致谢走近桌旁,开始吹彩虹屁,况且一桌菜色浓淡适宜的夜宵——有虾仁玉子豆腐蒸蛋,萝卜肉丸子,一碟青菜,让食指大动的她也说不出假话。
两人身后的曾宁后知后觉地嘟了嘟嘴,心想差点就毁了这热闹开心的气氛。
她本想和天仙嫂嫂说她家没出事前与洛家并无交集,没有相识的机会,出事后更绝无可能。可真要这样说,定会让天仙嫂嫂尴尬为难,继续开心不是不开心也不是,还好姐姐及时打住了她。
曾宁见前头两人欢欢喜喜地说话略过了刚才的话题,笑了笑,自然而然地又凑近前去,只听姐姐说道:“我前头嫁进来的那会儿,这个时候也是极饿。没成想,竟是小叔唤了他身边的丫鬟,说是婆母心疼我替我备下了些饭菜。”
“我想着长者赐不可辞,也就半推半就的接受了,”姐姐眼角柔和地望着天仙嫂嫂,“后来才从婆母那知道了前因后果。”
“有些误会说开了便好,都是顶好的人,要白头偕老才是。”姐姐最后低低地祝福道,温柔又恳切。
曾宁大受感染,见姐姐说完急急地接话道:“二哥哥真是一个极好的人,他……”
话如同方才一般并没有说完,这次谁也没有叫停她,反而都笑着注视着她,等着她说完。
可是一股难受的异样从心中升腾而起,与二哥哥过往种种——她小时想骑马但母亲不允许,二哥哥便带她去城外草场偷偷的学;被搜家时被官吏辱骂殴打,是二哥哥及时赶到不避嫌地相护……她私心里并不愿与眼前之人分享。
“他……天仙嫂嫂你以后就会知道了。”曾宁扬起一副买关子的娇笑对着洛听雪扬眉,迅速掩盖住适才的难过,揭过被她不小心挑起的话题。
姐姐说难过的时候就使劲儿笑,笑着笑着,慢慢就会淡忘了。她给不了二哥哥什么,一个得益于二哥哥家恩德才苟活下来得人,不应该有多余的想法。
曾宜赖到现在就是为了劝慰几句,让迫不得已嫁进来的洛家小姐能少几分芥蒂。如今目的达到,也方便洛家小姐能更自在地用饭,又聊了几句,便带着小妹告辞。
送走曾家姐妹的洛听雪回身看着一桌饭菜,觉得碰瓷大戏还是稳赚不赔的。林二好不好相处暂时说不上,这妯娌关系还是会很融洽的,至少比对着符朦那只大蚊子好多了,舒心混个五六年不成问题。
她拿起勺子吃了口蒸蛋,对林府的厨子也表示满意,又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估摸了下时间,对着冬至吩咐道:“把药下在这合卺酒里。”用眼指了指桌边的一酒两杯。
霜降知道劝不住索性就不闻不问,专心给小姐布菜,想着小姐吹完后,待会把剩菜和冬至全吃干净,明天早上也吃多些——吃饱了拉偏架也有力气些,多挡姑爷一些时候也不成问题。
丫鬟嘛,第一奥义就是善后。
冬至没想这么多,欢欢喜喜地往酒瓶里加“调料”,还很有耐心地擦干净撒漏的药末,来回地晃着酒壶让其溶解充分。
丫鬟嘛,第一奥义就是和小姐一个鼻孔出气。
31. 洞房自己闹才爽
是夜,武安侯府林二公子的婚宴已至尾声。吴瑞和另一个被他随手拉来帮忙的小厮,正踉踉跄跄地扶着自家酒醉的公子,今日的新郎官艰难地朝质文院走去。
洛听雪看到的就是一个烂醉如泥的林二,被小厮小心地安置在喜床上后,小厮赔笑道了声喜,屋内又恢复了安静。
望着房门闭合,洛听雪心里有些可惜合卺酒里的药——那可是她真金白银花大价钱买的,现在小白鼠貌似用不上了,不能亲眼验证奇迹实在有些划不来。
有些气愤,转头瞪向那摊烂泥,不成想,对上了一双似笑非笑探究她的眼。
药又能用上了!洛听雪立马支棱了起来,一秒换上最灿烂的笑容,朝单手支撑斜靠在床上的林知愚走近了几步。
“这是你第二次在我面前装醉了。”
林知愚领教过对面女子的出其不意,对其意料之外的举动和说话已经生不出太大的错愕。他仍是懒懒地探询着,透过笑得太过明艳的脸,回想起去陶匹夫宅子偷书那晚。
一双粘腻的眼睛,却看得出他在装醉。
“你,或者你身后的洛家,到底在图谋些什么?”
“做大做强?”洛听雪有些不确定,洛老爹一天忙于事业,相处不多,有时间相处的时候呢又总是一副神戳戳的样子。但可以肯定,他这么爽快促成她设的局,肯定有利可图。
非常自然地略过她自己的另有所图。
林知愚感觉自己被噎了一下,有些气不顺,索性坐直了身子,起身朝着似乎还在认真思考她父亲意图的女子一步一步逼近。
女子反应过来的时候并没有避让,也没有显现出半点羞怯,任由他的黑影笼罩着她,抬着头与他对视。
眸光似星,澄澈无杂念,似乎真的对自己毫无企图。
所以,所有一切都是洛老狐狸吩咐的。
他命人打探过,在洛家女污蔑他之前,洛家还和沐国公来往甚密,甚至符朗还和洛家女相看过。都走到这一步了,突然毁约用这么激进的方法选上他林家,真的是为了什么所谓的做大做强?
林知愚马上想到母亲说过的有关于陶匹夫和齐王的话,所以,洛老狐狸是在布什么局?
陶匹夫和齐王真要这么玩,那么自曾老将军被枉杀,父亲做主让嫂嫂做长媳那一刻起,林家已经入局。他家可以入洛家的套破局,但绝对不能糊里糊涂。
见俯视着自己的男子变得越来越严肃,一种鹰视狼顾的既视感,害得洛听雪也不由自主严阵以待——这人该不会问不出自己想要的答案准备打架斗殴逼供吧?
不行,种花家有言,必须坚持走和平发展的道路,还不到施展拳脚的时候。
洛听雪又扬起了笑,一把抓住林知愚的手分毫不差地十指相扣,诚意十足地哄道:“你我到底如何你心知肚明。世家子弟各有各的傲气,能有今天,你自有你的妥协退让,我也有我的身不由己。只要无关利害,咱俩何必互相添堵。”
女郎在满室红烛映衬下,柔光满溢,静静地等着他回应,彷佛只要他答应,她就能心满意足。
林知愚目光转向被牢牢握住的手,面色渐渐缓和,拉着他手的女子也乖觉,几乎同时察觉到了他的松动,开始拉着他往前带。行至桌前,女子松开彼此的手,转身之际,他又看了看自己被放开的手,一种奇怪的感觉让他有些困惑。
桌上的饭菜已经被收走,中间只摆着装着合卺酒的托盘。两只杯子已经斟好酒,望着靠近酒壶的那杯,洛听雪笑得比任何时候都真心,花大力气才勉强克制住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敬天敬地,”洛听雪转身将那杯特供的酒稳稳地递向林知愚,“敬过往,敬明天,敬你我!”
大气又别具一格的祝词,眼若夏日清波般的女子,让林知愚没来由地想到了“月处惊山鸟”这句古词。浅浅一笑,他单手接过酒杯,眼神示意一起。
女子灿然一笑,快速回身端起另一杯,两厢对望,齐齐一饮而尽。
做为一个有常识的人,洛听雪并没有期待特供酒一喝下去人就立刻倒地这种现象——药物也是需要时间才能完成KPI的,事实上也没有。
这就导致在药效上来之前的空档期有些尴尬。
心结解开了一点,气氛又被她抬得融洽,月色又太过美丽,孤男寡女新婚之夜……喝完酒的林知愚那探询的眼神里,已经没有防备爬上了几丝暧昧。
他是熟男她亦是熟女,洛听雪没有太多娇羞,仍是不避不让地笑着,“再是能挡,估计前头也被灌了不少酒。我备下了醒酒汤,你喝点?”
在林知愚无可无不可的态度中,洛听雪示意霜降上前服侍,又道:“饮完汤,沐浴之事想必也就备好了。我先去梳洗,稍待。”
话毕,也不等对方回应,她走向梳妆台,与冬至对视一眼,开始磨洋工式的卸妆拆发饰。
她赌的就是一个宫廷御制的品质,药效虽然不能立竿见影,想必也不会太慢。被惯坏的封建上位者们对看上眼却不听话的美女们的耐心也就那么一点点——都到用药这种地步了还能指望他等多久?药效时长不达标的早连人带药一起物理消灭了。
林知愚坐在椅子上,把玩着汤碗里的勺子望着梳妆台边窈窕的背影。一缕缕乌发随着发钗的卸下四散,掩住白皙地长颈,散落在圆润流畅的肩背。
红衣下必定肌肤如玉,他在措手不及的那天见过。人也一贯大胆跳脱,有点像他。“只要无关利害,咱俩何必互相添堵”这句话悄然响在了他耳边,他哼笑垂下眼,那什么是有关利害?真要到那天,她又会如何添堵?
一时间,室内只余红烛间或的炸响声,掩下各方心思。
突然,“你动了什么手脚?”一声被愚弄后的恼怒质问声从唇齿间挤出来,听得出,询问的人有些克制。
见证奇迹的时候到了。洛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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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迫不及待地转身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快步走近想推开霜降搀扶又无力甩开,只能跌坐在椅子上的“高大壮”。
啧啧,古代方士真的是一种神奇的存在,洛听雪停在离林知愚几步远的地方,一边观察“高大壮”的挣扎一边在心里赞叹,这番悠哉的态度急地霜降直想翻白眼——等下姑爷恼羞成怒爆呵出声,看你还悠哉得起来?
林知愚一直盯着洛听雪,按捺住没叫人,因为此事闹开牵扯过大,搞不好会替陶匹夫递刀子。况且他发现自己脑子是清醒的,可以再等等看事态发展。如今对方一副看猴戏的表情,他觉得不就是想玩嘛,他奉陪到底!
“别害怕,”洛听雪出言安抚道,见人摇摇欲坠快强撑不住,又忙喊身后的冬至,“快去好生扶着。”目的是让林二别对她有冲动,可不是让人出丑不体面的,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见人放弃挣扎任由两个丫鬟扶住,她笑眯眯地与其同向对坐,进一步宽慰道:“给你酒里加了点料,宫廷配方,信不过我也要信得过上头的人撒,一准安全无害。说明书……,不是,药方上说只会让你全身无力,再没有其他害处。”
“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和药方说得一样?”洛听雪很是好奇地想和对方探讨下临床实验结果,然而对面只是冷冷地看着她,不置一词。
不过,洛听雪看到了其脖颈处渐渐爆出的青筋,有些狰狞,呃……
“我就是想让你今晚睡个好觉,你懂的,”她决定言归正传,十分诚恳,“顺便我也能睡个好觉,今天从一大早就折腾到现在,很累的。”
“呵”对面静默不动的“高大壮”从鼻腔处轻哼出声,面无表情的脸总算动了一动,换上了一副嘲弄的神色。
管他什么意思,这个不能忍:“你以后要是看上某位姑娘别人却不从,你可以求我问药。我,”洛听雪双肘扒在桌边身子又靠前了点,“是不会给你的。那么好的姑娘,你配不上,别瞎霍霍。”
他什么时候强迫过人?从来都讲一个你情我愿。不是,他为什么要被她牵着走谈论这个?
“听闻洛家书香高门,不过如此。”眼含嘲弄,语气更甚。
洛听雪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手撑着下巴,很是松快的回道:“算得上家门不幸。”不论是那消逝的真千金,还是她这个魂穿过来的“天选之女”,都是不幸啊!
想到这,她有些意兴阑珊,收了表情叹了口气,开始发呆。
林知愚皱了皱眉,想要回怼的话因着女子突发的落寞,被他咽了回去。“你……”
还没等他把“你现在想要如何”这句话心平气和地问出口,只见对面的人又鲜活了起来,一种不妙的感觉从心底爬到了脑门儿。
果然,只见对方抬头看向困住他的两个丫鬟,有些嫌弃地说道:“他这么大块头,咱们细胳膊细腿的,怎么拖到床上去啊?”
他再觉得她有苦衷他就是狗!
32. 床头打架
林知愚觉得自己快被气笑了。
左边的丫鬟说:“扶着人直接推着凳子走吧”,对坐的女人用行动表示了同意,接替说话的丫鬟扶着他,被换下的丫鬟跪地卯足劲推了推凳子,没推动。
“我去拿个新被褥铺在地上,”右边的丫鬟出主意道,“让姑爷趟在上面,咱们拖着走过去,再扶上床。”
于是,他现在被躺在了地上的被褥上,被三个女人拖着往前走。那个可恶的人居然一边拖还一边故意大声演戏道:“夫……夫君,别这样,还没沐浴呢!哎呀……啊……”
他已经闭上眼想要眼不见心不烦,如今连他耳朵都不放过!深吸一口气,是他大意中计,成王败寇,他!俩!没!完!
他就说过,成亲没什么好的,居然所有人都不认同,他真想让那些人来试试今日之辱!
总算将大块头弄上了床,洛听雪看了眼牙关紧咬一声不吭闭目装死的人一眼,开始靠在床架上歇气,又朝两位金牌大秘挥了挥手,吩咐道:“你俩下去歇着吧,让银竹白梅守夜。”
见霜降想要说什么,她摇摇头止住了:“别担心,今晚一准平安无事,明天就难说了。所以今晚你俩要休息好。”
霜降在一坐一卧的两人间来回看了看,知道小姐说的是实情,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于是拉着一步三回头的冬至出门,不再纠结。
很快,林知愚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是在脱衣,不一会儿人就从他身上爬了过去,刚爬过去的人“嘶”了一声,接着又从他身上跨了回去,似乎拿了个东西,又上床跨过了他。
就在他觉得今天终于要过去的时候,一双手拉开了他的衣襟。
难以置信加上不厌其烦,林知愚愤然地睁开了眼,恰巧与他脸正上方的一双眼对上。
“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不等林二质问,洛听雪率先无辜地解释道,“你配合得好很快就结束了,大家都能早点休息。”
虽然使不上力气,林知愚还是咬了咬后槽牙,避免自己怼出声最后自取其辱。洛家女的话容易让人误会,可是他不认为她说的是类似敦伦的事,却又不太自信。
洛家女扯乱了他的衣襟后就没近一步动作,他微微松了口气,下一秒,他胸膛又起伏了起来——洛家女掏出一把匕首,拔开刀鞘亮出了尖峰!
双方默契地对视了一眼,洛听雪很是欣赏对方眼中的冷静,也就不再卖关子:“别紧张,就是走个流程。我个人对这个流程颇有微词,可是这里的大多数人认为新婚之夜总是要见血的,我也没办法,您多担待。”
说完也不多耽搁,利落抓起林二靠近她的右手,迅速划破一个小口,挤出几滴血,如画家般写意地在她俩之间的床单抹了几下,大功告成!明早用茶水微微润一下,就可以交差了。
为了表示歉意,洛听雪举着林二的右手对着吹了吹又晃了晃,想要等到血止住后擦干净再放回去,免得搞得别人不舒服。
“看来是个行家。”正忙着呢,躺着的哑巴又开启了已经冷却完毕的嘲讽技能。
洛听雪低头,对上一双轻慢的眼。
一些不好的记忆立刻奔涌了出来——比如官澈勾着她的下巴轻嘲她堪比头牌花娘的时候,也是这般眼神。
气不打一处来,她将小心举着的手甩开,开口怼了回去:“果然是个熟手啊,还能品评是不是行家。”
“不知廉耻。”
“你在说你?”
“牙尖嘴利。”
“彼此彼此。”
吵架到此戛然而止。两人不约而同选择闭嘴冷眼相对,短暂对峙后,又同时选择愤然撇开眼。洛听雪给了个白眼将头转朝一边,林知愚也想,但是身体受限动弹不得,只好怒气冲冲地朝床顶瞪去。
睡觉!
洛听雪觉得累得很,拉过两床被子盖住,背对着那讨人嫌开始准备睡觉——本来是准备完事后,也帮他好好盖一盖被子,表达一下诚挚的歉意。
现在?冷死算求!
感知到身侧之人的呼吸渐渐平稳均匀,似有入梦迹象,林知愚冷哼了一声——药效总会过的,睡这么安稳,是打量他不会把她怎么样?到底是太看得起他还是太看不起他?
此仇不报,他就是孙子!
洛听雪是被猛然惊醒的。也没做噩梦,她转头看了一眼旁边闭着眼睛的人,停留了一秒,又跃过人看见几乎快要燃尽的红烛,透过窗户,似乎离晨光熹微还有些时间。
平躺回来深呼了一口气徐徐吐出,想到待会儿要应付恢复武力值的大块头,有些头疼——碰瓷那日死命扯住他前襟,不可避免接触到了两块腱子肉……啧啧,话说当时差点就被他推倒漏出破绽。
对她这种弱鸡来讲,既怕流氓有文化,更怕流氓力气大。
侧过身,洛听雪开始打量还在睡梦中的林二。小刀眉,挺立的鼻梁,唇色健康,喉结分明。明明一副人模狗样,却一点也不可爱!
见着拆招吧,严妈说不要虚他林家,林家彩礼给的也十分丰厚,林二昨晚也很克制……只要她姿态低,和平发展应该问题不大。
有些渴,依旧保持着晚上起夜不叫人这种优良穿越人传统的洛听雪,准备下床倒杯水润润喉。前身刚探过还睡着的人,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她又躺回了原点,只是身上多压了一个人!
“你居然能使力了?!”反应过来的洛听雪瞪着目无表情看着她的人,没有慌张,只有气愤,“这药效按照药方,能麻你5个时辰。扣除吹牛皮的成分,4个时辰也是要有的,现在才过了多久?这可是宫廷配方!说谎太离谱会掉脑袋的!”
“肯定是药材品质有问题。谁家的铺子?卖这么高的价还坑人?!”搞得她现在单枪匹马对着个大块头,要是结局不好,她一定会闹事的!
林知愚似笑非笑地盯着身下的人,也不知道是真生气还假动怒,脸上腾起一片薄红,映在喜被上,说是白雪红梅也不为过。
他一手压制着人,另一只手曲着食指,蜻蜓点水刮过粉面桃腮,滑过脖颈,停在了锁骨中线,挑眉道:“洛小姐扯这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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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什么?拖延这点时间有用?”
谁拖延了?她这是正儿八经的控诉!可是大块头没打算给她回嘴的时间,他的手毫不迟疑地下滑,钻进衣襟,就要握住……
来真的呀!她可以躺下,问题是交锋初期不适合没原则的躺下……来不及多想,洛听雪摸向枕头下的匕首,奋力一个仰卧起坐,拔开刀鞘对着空气就是个随意一划。
林知愚嘴角不屑地扯了扯,略微后仰抓住洛家女持匕首的手腕往后用力一掰,对方吃痛松手,他随即接住掉落的利器随意丢在地上,接着就着抓住的手用力一提,行凶人立刻被翻了个面,脖背让人用一只手压住,脸贴在枕头上不得动弹,手被反剪在后。
“痛痛痛,”洛听雪是真心忍不住,喊了出来,“虽然我做事难免欠揍了一些,但你要真揍我,你也得掂量掂量。”
她急急地说道:“像我这个级别的吉祥物,或许没能耐帮你做成一件事,但要坏你一件事,也就动动嘴皮子的功夫!圣人曰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啊!”
林知愚一时有些沉默,也有些哭笑不得,对洛家女的跳脱疯癫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当然,他也承认她说得对,基于他家如今的处境,对于一些可帮可不帮的事,洛家要是因为她的三言两语选择冷眼旁观,甚至背后放冷箭,够他林家吃一壶的。
奸相乱朝,文臣当道,武将没落。
感受到压制束缚的力量变弱,洛听雪赶忙挣脱起身,几下挪到床铺最里边,揉着肩颈皱着眉地望着已负手立在床边的大块头。
“你嫁进来欲意何为?身不由己按照你老子的意愿行事后,就把心有不甘撒到这里,预备把这里闹个鸡飞狗跳?”对方看似漫不经心地询问,语调却有些危险。
?
林二是这样理解她的所作所为的啊,这个剧本也不是不行。
意识到这是个谋求和平发展的好机会,洛听雪不计前嫌地换上了笑脸:“身不由己你是说对了,说我心有不甘就错得离谱,我甘愿得很。”
“我可是怀着一颗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嫁进来的,”放下搓揉的手,拿出当年上台朗诵的架势继续说道,“立志做一个优秀的贤妻!”
“就是有一个心结,”洛听雪表露出了伤心和惧怕,“曾几何时,看过昨日还与我言笑宴宴的好友姊姊,满脸幸福地憧憬着对肚中胎儿的未来,几日之后便一尸两命撒手人寰……”
用最真诚的眼睛对上床边一直盯着她的人:“我发誓不亲自孕育子嗣。这很离经叛道,但到底让我找到了机会。”
战术性停顿了片刻:“我知道我只是个吉祥物,我会做好我的本分。做为交换,你可以让你喜欢的女子的儿子记在我名下,也可以等我家失势后我自请下堂——这乱糟糟的形势谁也说不清,对吧?当然……”
洛听雪想到要说的话忍不住先笑出声,“有一天我为了你打破誓言,决心孕育一个我俩共同的子嗣也行,不排除这种结局。”
“你要加油努力!”她忍住笑给了对方一个wink。
33. 小学生的报复
面对洛家女最后的调笑,林知愚没有反讽回去。
她和他有些地方颇为相似,比如喜欢用插科打诨做为缓和气氛的手段,这意味着一种求和的态度,为了达成一致。是以,他再一次静静地审视起对方。
洛家女似乎猜到他在做决定,没再继续嘴碎抖机灵,只是一味地笑着,眼睛故意眨巴眨巴地望着他。
“夫人的要求并不苛刻,也希望夫人能说到做到。”林知愚知道他其实也没有选择的余地,何况这种相敬如宾互不拆台的表面夫妻模式甚合他意,他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不过在这之前,我俩还有点事,需要清算一下。”
这算合作还是不合作?洛听雪一副地铁老头看手机的表情望着林二走向门口的背影,敢不敢不要学洛老爹那种神戳戳的死德性?
“说话说一半容易被砒霜拌饭啊,你有什么想法方便提前告知一下吗?”洛听雪朝着背影商量道。
林知愚转头扯了下嘴角:“不方便。”说完回身打开了门,“来人,沐浴更衣!”
听白梅传唤的时候,霜降和冬至在努力干饭为即将到来的“战斗”做最后的准备。闻言两人对视了一眼,霜降又看了看白梅的神色,虽无异色,心下也难免七上八下,赶紧又刨了几口,和冬至快步赶至正房。
刚绕过帘子进到内屋,两人就迎上了一道打量的目光——新鲜出炉的姑爷似乎已经更衣完毕,正闲散地斜靠坐在罗汉床一边,手里把玩着一枚玉佩。
并无怒色。
霜降镇定地低头问安,冬至只敢快速瞄一眼,便紧了紧身子,合着霜降的声音低头行礼。
……
斜倚在罗汉床上的男子没有应声,依旧玩味打量着埋头垂首的二人,室内就像静止一样安静了下来。
“怎么还不进来?”洛听雪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霜降冬至如获大赦,穿过屏风来到还赖在床上的小姐身边。
冬至用手指指了指屏风,无声地问了问情况。洛听雪看着二人大气不敢喘的样子笑了笑,又比了比OK的手势,二人虽然不明前情,也知已无大碍,便通通舒了口气——新妇一大早就上演全武行总是不体面的,能不打便不打。
心中石头落地,二人欢欢喜喜唤来屋外等候的丫头一同伺候梳洗,准备新妇敬茶事宜——现下还不是一起唠嗑交流心得的时候,正事要紧。
林知愚还算一诺千金,两人一前一后去武安侯府主院丹青堂履行了今日份主要行程,全程带着淡笑,没有拆台也没有砸场子,很是顺利。
老夫人和婆母以及曾氏等女眷都见过,今日也没啥特别,只是头一次见到了有些硕壮豪气的武安侯,还有大伯哥——洛听雪感觉这个儒雅稳重的大哥应该是府中男主人最正常的一个,怎么说呢,符合她对古代优秀贵族男子的刻板印象。
她还悄悄比对了和自己站在一边带着假笑的林二和谦谦有礼温和对自己回礼的大哥,心中又是一记默默叹气——君子轻易讹不到而且多半内部消化,小人好诈却难搞,民生多艰啊!
当天晚上,林知愚也很给面子,没有来个今晚睡书房之类的梗,只是越过她直接命令霜降在贵妃榻铺好褥子,貌似准备就这么将就下,直至合作结束。
就洛听雪的人生经验来讲,事情越顺越容易出事,联想到早上林二未详细解释的最后一句话,内心有些发毛,她在床上侧过身,单手支着脑袋对着贵妃榻上正要掀铺盖睡觉的人问道:“夫君啊,咱俩合作这么愉快,清算什么的就没太大必要了吧?”
林知愚只是掀了下眼皮懒懒地看了眼问话人便收回了目光,包好被褥背对着洛听雪躺了下去:“夫人啊,为夫的一片心意,不成敬意。”
再然后,任凭她如何打听,林二都像死了一样不动也不回应,有些悻悻,只好也去会了周公。
*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闯入了梦乡,洛听雪和昨天一样,猛然转醒,不同的是,昨日林二闭着眼装睡,今日他立在床头,衣服已经穿好了大半,还平静的和她对视。
她侧头望了望窗户外,亮得并不是很透,一看就还不算一大清早,一个念头滑过,让洛听雪有些无语:“你所谓的清算,不会就是大家都别想睡好?”
“你自己醒的,关我正常穿衣什么事?”林知愚系带子的动作不停,像看傻子一样地冷嘲道,“夫人可以闲散度日,我这一介武夫可不行,不然可躲不了夫人的匕首。”
翻旧账?
这种行为有时意味着心虚,想要混淆视听掩盖现下某种困境。洛听雪越想越不放心,总觉得这人有鬼,也急急忙忙穿衣,唤来守夜的霜降,朝已经出房门的林二追去。
质文院的西南角是林知愚的书房院落,说是书房,进院门却是块开阔的练武场。晨光熹微中,林二已经在场中央翻腾。
只见他右脚猛踏地面,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接着双拳如同铁锤般不断挥出左右倒腾,然后如白鹤亮翅般跃起,一系列三百六十度空中转体后落地,一个鲤鱼打挺取下兵器架上的红缨枪,又开始新一轮耍棍……
摸着良心讲,场面还是颇有观赏性的。洛听雪起初还站在场边的树下挑眉鉴赏,看着看着,心底爬上了一丝惆怅。
或许她命里就是有一场戏,要她在成亲后在晨光散射中,观赏一场“夫君”的晨练,哪一世都避不开。她犹记得与符朗完婚后没几天,她缠着他要看他练武,彼时彼刻亦如此时此刻。
唉。
“回吧,困得很。还早,还能补个回笼觉。”她说。
余光中,林知愚看见洛家女来了又走,一个棍花后他手持银枪停了下来,嘴角微微一扯,露出了一抹坏笑。
“小姐,用不用喊姑爷一起?”银竹在桌上布好早食,回身向悠悠在桌边坐定的洛听雪请示道。
问就是不用,不过戏不是这么唱的:“都装一些去书房,别管吃还是没吃,交给那边的人就回来。”
早餐吃到一半,银竹就折返复命,说是那边的一个叫千柚的丫鬟接了食盒过去,并没见到姑爷。
洛听雪没在意。
因为她赶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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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冬至的可靠线报,她婆婆已经起床,她尽快赶过去请安的话,时间能很好的卡在其用餐的时候。虽然今天她回门是绝对主角,问题是也是第一次在婆婆面前立规矩,得好好表现才是——穿越女目空一切的个性不适合在此刻发挥,乖孩子才有好日子过。
对于儿媳妇的乖巧,郑氏无所谓满意还是不满意,就算不乖不顺,她也不会多说什么,她要的只是洛道田在算来算去时给她不省心的儿子一个前程便好。
“今天第一天倒也罢了,往日便和你大嫂一样,初一十五来便好。平日里咱们娘几个一处玩乐开心,不比这个死规矩好一万倍?你祖母对我亦是这般。”
说完,吩咐曾氏和洛听雪一块入席陪她用餐,洛听雪笑着应是,对婆母的慈爱夸赞了一翻,并表示一切以大嫂为榜样——都是场面人,场面事她做得也很溜。
郑氏略微用了些,便领着二人向武安侯府老夫人吴氏的康宁轩赶去,一来二去又各自说了些客套话,回门出府的时间便到了。
但是,林知愚至今没有出现。
郑氏对自家儿子时不时的抽风习以为常,趁着众人闲话,叫过身边秦凌家的去催催。哪知连吴老夫人都眼神示意她怎么人还没到的时候,秦凌家的给她带回来一个消息:那个兔崽子没在府里,遍寻不见!
出门的时间已经拖延了一些,洛听雪见一管事妈妈样子的人在郑氏耳边轻语,再加上林知愚仍然没出现,立刻了然林二的清算到底是啥了。
还能不能再小学生一点?脑袋被驴踢了?
回门不陪,企图让她在府中被小看,沦为京城笑柄,换个人或许会有威慑力,对她有用吗?只让洛老爹下不来台这一条,他妈第一个就不会答应。
喏,郑氏如今皮笑肉不笑又不得不硬笑着出来打圆场的表情,就足以说明她猜中了全部。
吴老夫人淡淡看了眼郑氏,心下已明白愚儿不会陪着新妇回门,至少现在不会,不等郑氏开口,就笑对着洛听雪说道:“当年你外祖母如你这般年岁的时候,也在京中住过一段时间。春游聚会,我曾听她说起过一些海外趣闻,尤其是对她描述过的一种项链颇为喜欢。”
“锦杏,”吴氏回头对一十六七岁的丫鬟说道,“去把那条嵌珍珠宝石项链找来。”
“后来因为念念不忘,我缠着我母亲命匠人依你外祖母所述打造了一条。如今那配色我是戴不出了,却称你,今日回门你戴上,再加上这背后的故事,可不就是一段佳话。”
礼多人不怪,说来都是她孙子造的孽让她破财,洛听雪赶忙将彩虹屁续上,可还没开口,郑氏却抢了先:“母亲你可是偏心,那宝石项链我求了许久,去年寿辰还想舔着脸求,都不肯给我,如今这么爽快,真是叫人嫉妒!”
“都这般年纪了,还在小辈面前争风吃醋,不知羞!”
一唱一和间,因着林知愚没出现的尴尬被消融,一屋子女眷都笑了起来,洛听雪自然也随大流。
这招她懂,卖家和他的托嘛,抬高物价,为了不孝子孙求个宽大处理。
34. 毫无默契 心动了那么一瞬,
那个叫锦杏的丫鬟也算伶俐,并没有让吴老太太和郑氏尬吹太久,便捧着一个紫玉兰螺钿漆器的盒子来到洛听雪面前。
笑着朝她行了个礼,会来事的丫鬟将盒子放在她一侧的茶几上直接打开,众人一看,纷纷真心实意称赞出声。
讲真,为熊孩子买单的吴老太太是真的破费了。先不说这色彩梦幻的紫玉兰螺钿盒子,单说里头摆着的项链——虽然对珍珠没啥特别深入的了解,洛听雪觉得这双层有镜面光泽大小一致的白珍珠应该类似于如今的顶级澳白,品相大小已经很难得。更让人眼前一亮的是,在三七黄金分割处,项链用一个白碎钻做的蝴蝶结将两层连在了一处,蝴蝶结的两个尾端还分别镶嵌了大克拉的祖母绿宝石。
洛听雪开始理解为什么董卓用一匹赤兔马就能买了吕布的心。实在是一眼望年啊!
吴老太太看出了孙媳的满意,松快了一些:“你外祖母初初说这些金刚石的时候我还不以为然,想着不就是一些伺弄瓷器的上不了台面的工具罢了。到底被你外祖母说得心动不已做出了成品,确实有别样的颜色。”
对贿赂十分满意的洛听雪连忙接下了话头表示感谢。想起严妈也给过她一对坠着大克拉水滴白钻镶边红色碎钻的红宝石珠钗,也是从外祖母那薅羊毛来的,不由得生出几分好奇和向往。
两辈子都没真正见过这位传说中的外祖母,似乎对西洋玩意儿颇有兴趣,也不知道是怎样一个妙人,定要找个理由和时间去见一见才行——不为无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嘛,这辈子又多了个flag,开心!
望着一直笑盈盈不见怨怼的洛听雪,曾氏心里有些不舒服,头一次对小叔生出了不满。有心附和婆母说笑几句宽慰新妇,却又发现自祖父父亲蒙难以来,自己早失了这项技能。
在她看来,洛家小姐遭受流言蜚语嫁进来,没见一丝阴霾,如今又受夫郎欺辱依旧平和,足见其品性,可是为什么好人总是要遭受这些不堪呢?
她心中微微焦躁,只盼着婆母早给她眼色,好让她赶紧去通传夫君,一起帮着把那小子捉来请罪。
“说来让祖母母亲笑话,昨日贪图瓜果鲜嫩,将金橘多吃了几个,现下腹痛难忍,恐怕要迟些才能出门……”
洛家小姐羞赧的声音一出,一个体面的台阶便搭成,整个屋子忙不迭地嘘寒问暖忙乱起来,曾氏也终于等来了婆母让她赶紧找大夫的信号,她一刻不耽误急急出门去,卯足劲想要尽快揪出那臭小子。
不过,这股劲很快便散了。因为刚出院门,迎面就走来搅得一大早鸡飞狗跳的罪魁祸首——单手拎着两包糕点,远远见着她还笑着打了声招呼,一副轻快的样子。
曾宜深吸了一口气,现在还不是算账的时候,她要他全程笑着送洛小姐回门而不是丧着个脸。回头嘱咐身边的丫鬟回去报信,然后几步朝着林知愚走近,目无表情扯着他就往院内拽。
林知愚笑着,任由大嫂拖曳——其实也算不上,毕竟他的步子大,还得迁就着大嫂的步子,走得辛苦了些,但是能让大嫂消一点气,也便值得。
回门是必须陪着回门的,否则他爹能把他腿打折还要像死狗一样拖着去上门请罪,没必要。他就想让洛家女也偿偿被戏耍闹心的滋味,这点后果他还是承担得起的。
有这样的心理预期,进到屋内,林知愚顶住了祖母的冷待,以及母亲笑不达眼底的冷意,脸上陪笑内心却很爽地解释道:“昨夜听说酥风堂的梅花糕不错,特意赶了个早,人太多迟了些,怪我没早去。”
洛听雪和林知愚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均是笑意盎然。这个微小的举动,瞬时盘活了此刻屋中,因着林知愚的突然出现有些情绪僵硬的场面。
洛听雪笑意不改,视线滑向了林二手上提着的两包糕点,有些嫌弃。
“昨夜听说”当然只能听她说,听上去还有些令人遐想的暧昧,“特意赶早”当然只能为了她特意。问题是酥风堂的糕点出了名的甜,前世就呆在她的黑名单中没出来过——逢场作戏都做不到一处去,他俩真的是毫无默契可言。
这副做派让林知愚心中的爽感停了下来。他敏锐地察觉到,对方似乎从来没有为他以牙还牙的戏弄咬牙切齿过,甚至还一直饶有兴趣地品评。
这个想法一出,他立刻索然无味起来。有心暗讽几句,又被催促出门没机会发挥,本来按照惯例是一处上马车,想着那时讥讽几句也行,哪知是怕两人吵嘴还是怎的,竟然安排了他平时骑的黄飞电,意图让人分开。
林知愚回望了一眼母亲,母亲亦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他挑挑眉,回身低头,又对上了一双笑眯眯看戏的眼睛。
“哼”,他淡淡冷哼出声,对于洛女,恼多了便也习惯了。懒洋洋地扶着洛家女上车后,翻身上马开始“游街示众”。
到了洛府行完礼,他依旧没有和洛家女互嘲的机会。自愧不如地看着洛家女半是娇羞半是甜蜜地总结出两人各自的“状况”导致迟到的原因,他俩便被洛老爹和严氏分头带走。
洛府书房。
林知愚再次朝主位一直面无表情的洛侍郎施礼,等了三秒也没个回应。余光瞥见那被人称赞为大才的便宜小舅子也没有朝他回礼直接落座,心里冷笑了一声,直接直起身坐在了其对面。
看不得这些脏事做尽还一副装模做样的文官面孔,到底是他强了她女儿还是老东西让他女儿强了他大家心里都清楚,摆谱做戏也要适可而止。
本欲双脚大敞斜坐在位回怼过去,想到已经不能在三招之内制服他的老头子,以及正值壮年已现几丝白发的兄长,刚斜下去的身子立刻板正起来,垂目以待后续。
自女儿被辱,天灾人祸外忧内患接踵而来,洛道田一直没细看过这位横插一脚的女婿。如今看来也是个牛脾性,不过比起他爹,似乎多了些脑子,少了几分不管不顾。
也罢。
武安侯家打什么主意他清楚,为了互惠互利也好为了女儿尊荣也罢,他可以担一次险。
“当初你武举荫庇入仕,”洛道田首先打破了沉默,“长公主托人保举的是兵部武库司主事,是你自行运作换的工部都水司?”
林知愚一时有些莫名,脑子飞速思考,却也理不清楚洛老狐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暗讽道:“既然有得选,自然是选个人所好。”
哪像如今被逼娶亲,根本没得选。
洛道田是按字面意思来理解这句话的,当然也注定理解不了林知愚的一语双关,“眼见春汛又至,若是你监管富陵湖河道一带,你当如何?”
是叶公好龙还是真有本事,一试便知。
心头一颤,林知愚微眯双眼向主位之人探去。被探询之人依旧平井无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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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回视。
是寻常家话还是……林知愚快速判断着,该敷衍过去还是认真对待?
江东一带河道多年由陶匹夫的犬牙把控,漕运筑坝,哪一项不是捞钱的肥地?但凡有一个外人闯入,不是被收买同化便是流放殒命,洛狐狸为了明哲保身,从来不插手进去。
他说这话究竟何意?局面已经到了他可以插手的时候了?他逼迫他娶亲,是想要他武安侯一家做这个马前卒?
也不是不行。
富陵湖河道一带一旦由他掌控治理,老头子和兄长在边关的粮草就可以协调。况且……去年大灾民不聊生,大丈夫生于天地间,若是有机会,哪怕刀山火海,自当责无旁贷。
“当如何?”林知愚收回视线轻笑起来,“当然是漫山遍野地跑,找个没有利害关系的地儿先把洪给泄了,解个燃眉之急治个标。”
说到这他停了下来,七分轻蔑三分自嘲地又对着主位回望过去:“想要治本,现在这局面你我都做不了,而且没个十年也做不成。”
富陵湖一带,不是这个的私产就是那个的家田,哪一次泄洪不是在扯皮吵嘴最后拖到无可挽回,谁家受灾全靠天意哪管平民死活,社稷不保。
真要治本保百年安澜,他有法子,但这法子必须明君力挺,朝中有人力排众议,再加上国富民强每年能拿出上百万两银子治理。
现在有什么?什么都没有。那他能当如何?当个求。
洛道田还没什么表示,一直对这位来路不正的姐夫心有芥蒂的洛绪直,倒是先笑了起来:“姐夫何必丧气,来日方长。”
林知愚终于给了对座“神童”一个正眼——眉宇间还有些稚嫩,却已有了几分昂然的气度,嘴角挂着淡笑,似乎在表示知道并全然理解他在说什么一样。
“哼”,书生意气。林知愚收回眼神,懒得回应这些空话。
这副做派,惹得洛绪直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替姊姊担忧的心终是放下了些许。见父亲拿起茶碗不准备再问话,便接过话头,说起了外出求学的一些见闻。
饮过一口茶,洛道田心中定了人选,沉默地看着大儿子与聊兴不高的女婿东拉西扯间,开始筹谋下一步——如何在圣上,太子,陶庸致这三方谁都赖不到他头上的情况下,把人塞到富陵湖河道上去,还要让人能全身而退,至少在女儿诞下外孙前,不能被废了。
……
在书房,林知愚的处境算得上低开高走,可在严妈的柳岸居,洛听雪却是反过来的。
“这几日可是没休息好?”严氏盯着女儿眼下没盖住的些许青黑,全没有女儿被女婿喜欢的开心,心疼得紧。
休息肯定是没休息好的,至于原因却不是严妈误会的那种,洛听雪说不了实话,只能装作娇羞敷衍过去。
这就捅了马蜂窝。严氏从如何站在珍爱自身的角度实行驭夫之术开始,一路谈到擅用妾氏婢女之道,最后讲到婆母子孙,将洛听雪想抓紧有限的时间和严妈好好相处的初心,磨得一丝不剩。
她知道严妈的一片慈母之心,可是两人的代沟实在是让人心浮气躁,以至于在林二扶她上马回程的时候,她竟然有一种很幸福的错觉。
洛听雪不知道的是,黄昏粉紫的晚霞映衬下,她对着他的侧身一笑,晃得林知愚心动了那么一瞬。
又别扭了一路。
35. 人生新阶段
听说早上有点误会的两小只圆满完成了今日的回门任务,亲家似乎也没不满——至少表面如此,还给了两大车丰厚的回礼,足见新妇的地位和能力,吴老太太和郑氏心中高兴,也不多让两人陪坐,闲话几句便散了,各自回房早些休息。
最好三年抱两凑成“好”才是要紧。
洛听雪支着头侧身躺在床上,看着贵妃榻前“不甚活泼”沉默脱着衣服的男人,觉得林二有些不对劲儿。这种感觉从她回来进府门为起始,一直延续到现在洗漱完毕眼看就要吹灯睡觉。
就这小三天的相处,林二一直劲儿劲儿的,随地大小抖个机灵。今晚反常得很,除非必要绝不多说一个字,也没听说洛老爹和洛小弟给他排头吃啊!
本着有利于团结的话就要多说,有利于团结的事就要多做的原则,她主动发起对话邀请:“夫君啊,今天咱配合得不错吧?你说的清算,是不是就扯平了?咱们以后就和平共处共赴美好未来?”
被洛听雪点名的人将衣服挂好,回头略抬了抬眼皮,转身坐到了塌边,面无表情地问道:“今日让你在阖府面前下不来台,你当真一点不恼?若我后面没打算出现,你又如何自处?”
洛听雪坐起身朝着林二脸上细细观摩了一会儿,林知愚呢,维持着高冷任其打量,最后等来一句恍然大悟:“原来你不对劲儿是因为你意图整我我没哭爹喊娘,你很不爽啊?”
林知愚皱眉,想说些什么又无从说起,他觉得一晚上的闷不仅仅是这个原因,还有不该与洛女斤斤计较的……愧疚。
愧疚……
愧疚?
愧疚!
他居然对这个跳脱疯癫的女人愧疚,在她帮她爹算计他家的时候?
“你们兵家不是讲知己知彼嘛,”洛听雪见对面之人的脸色不太好,肌肉还有些紧绷,小心翼翼地安抚道,“你今天没清算成功,主要是还不太了解我。”
“你们这些勋贵啊,当然也包括我家这种耕读人家,太重体面和尊严,我却觉得,实惠最重要。所以祖母送我的项链一出,我想闹的心思立刻散了,一门心思就想着如何为祖母排忧解难。”
林知愚心一堵,贪财便贪财,她好意思说得如此大言不惭?
“话说你整这一出心更堵的应该是祖母吧,毕竟破了财……”意识到这话不利于营造和谐的聊天氛围,洛听雪赶紧补救,“我的意思是祖母破费了,这份厚爱简直让人感于肺腑。”
满嘴鬼话。林知愚突然不想再虚与委蛇下去,用脚掀被侧身背着洛听雪躺了下去,暗示今日到此为止。
男人心海底针,刚不是还好好的,如今停在这,不是诚心让人睡不着嘛。
洛听雪提高了声量:“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出现,因为你不敢,所以我没恼也没慌过,就当看戏。”
对面没反应。
“是不是一直觉得不想理我又不得不妥协很没尊严?这各府之间就跟国与国之间一样,强国不一定有小民尊严,比如我,很多时候选择不了一点。但是弱国一定没有小民尊严,比如你,连我这种小人都不敢太过放肆。”
还是没反应。
“你就答应我的条件,咱俩井水不犯河水共进美好未来不好么?你联合我爹一起做大做强,我敢保证,时机成熟,你现在的恼怒都不是事儿。”要达目的离不开旷日持久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诱之以利,虽然对方跟个植物人一样,洛听雪并不气馁。
洛听雪关于小民尊严的论点放在前前世,就是个毫无新意的老梗,无奈时代的巨人足够高,站在肩膀上的普女都能让一向谁也看不上的林知愚暗赞了一句也算有些见识。
当然也是因为洛女喋喋不休实在烦人,况且洛道田也实实在在给了些可能,他决定高低说两句:“睡吧。我俩今日便算扯平。日后你不食言,我亦重诺。”
“哎!”幸福降临得太快就像龙卷风,洛听雪欣喜地都快唱出来了,脆脆地应了声好,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黑暗中,勾唇浅笑地又何止一人。
搞定了林二也就彻底解决了古代妇女绕不过的婚配、子嗣、行房等等问题,意味着她洛听雪从此进入了新的人生阶段——积极去龙兴之地登州搞钱、成为富婆最终包养男模,可是她暂时腾不出手,因为快过年了。
也不知道是确实喜欢她还是为了向洛家表示对她的重视,吴老太太和林二他妈年前、年中、年后每个环节都带着她,连以前没见过的太后都近距离见了两回。当然也收获了诸如尹真意对新鲜出炉丈夫的那种能力非常满意等等闺蜜尊享信息。
说到见太后皇后什么的,本来前世死于宫墙内,故地重游多有感慨,被折腾了几次后,不是憋尿站军姿就是口渴挨饿,原本的触景生情硬生生磨没了。
她果然与那皇宫八字不合。所以终于熬到年尾元宵节,洛听雪决定让自己喘口气。
醉霞楼,位于皇城东南角的京郊,在一处缓坡的最高处,能隔着汴河俯瞰京城大部分。类似于著名景点的豪华酒店,楼层高的包间,在元宵节那是千金难求。
洛听雪只提前了两天去预定,也许是因为与天子关系极好的安庆长公主的姻亲关系,也或许是看在洛老爹“第二权相”的面子,更或者单纯就是“钞能力”的魅力,醉霞楼掌柜当天便允诺将顶层第六层的一间包厢留给她。
没预期这么顺利的,可即便如此,洛听雪也不打算提前向婆母报备——天晓得会被加塞些哪些人,她只打算自己一个人去静静,还是临时请假比较好。
“这感情好,”郑夫人见新妇羞红了脸说今日元宵节那混小子将与她共去醉霞楼,哪有不明白的,笑眯眯应允,“晚上宫中会放烟花与民共乐,在那高处看正好。有愚儿在,多带些侍卫,晚些回也是无碍的。”
洛听雪赶紧将头埋得更深,羞羞答答地应是。
与林二一起去是不可能的,这人一到白天就人间蒸发,她不指望也不愿他陪着,扯他的名当大旗能自由行动就足够。
“你想办法传话给林二,说我已跟母亲说好今晚是他邀我去的醉霞楼。他会不会爽约不重要,知道有这事就行。”两人人艰不拆的默契还是有的,这点洛听雪还是相信林二,你掩护我我掩护你,才是一生不羁爱自由的假夫妻快乐生活的源头嘛。
霜降刚想应诺,又见小姐朝她促狭道:“传完话不论对方回什么你都不用返回告诉我,都不打紧,直接领牌子出府去,准你一日假,不过晚上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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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要回来的,千万别舍不得!”
啐了小姐一口,霜降便健步如飞而去——这年她过得也很幸苦,小姐虽然说得有些离谱,总体还是体谅她的。
自从和那傻子表了决心,听家里人说傻子读起书来比平常还不要命,两天吃一顿饭是常有的事,今日也不晓得有没有好好吃饭。
真是没一个让人省心!
借口林二晚些与她在醉霞楼汇合,洛听雪领着冬至白雪银竹,在一群护卫的开道下,趁着黄昏未至街上人少,向醉霞楼驶去。
让冬至她们单开一桌,房间内洛听雪得到了久违的静静姑娘。嫌酒杯太小,她索性用茶盏倒了满满一杯楼中久负盛名的葡萄酿拿在手中,闲倚在窗边,任还有些寒凉的风将发鬓吹乱。
近前的山野田地由于暮色已显得朦胧,围着被夕阳渲染的汴河,星罗棋布的城池已经华灯初上,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慨油然而生。
很多事很多人不断闪现,偶尔又会定格在某些瞬间,比如第一年参加工作时老头老太太不放心来看看,临走前压在枕头下的毛爷爷;比如被小轿抬入官澈府邸那日,添了几许青丝的严妈紧紧抱住她无声哭了很久很久;比如她向某人奔袭而去搂住脖子,不顾气味难闻不管他人怎么看,对着脸就是啃……
酒一口一口入,不知怎的,忙乱了一场唾手可得的自由未来,突然显得不那么香了,洛听雪有些提不起劲儿。
大概是因为醉了。
微醺中,冬至有些不情愿的声音随着敲门声一起传了进来:“小……夫人,姑爷到了。”
洛听雪没回头也没应声,早点来或许还能拼个桌,现在?她只想一个人静静,天王老子来都不好使。
林知愚来醉霞楼之前是赖在好友王达远的书房内。洛老滑头许诺外放富陵湖河道的事,年前一直没动静,当然这事也急不得,他有的是耐心,便趁着过大年,把子正、安仁家有关江河桥堤大坝的祖传宝典厚着脸皮看了个大概。
听到吴瑞的传话,他没犹豫半分就放过了子正家的宝典,大概是因为倘若他不去醉霞楼走一遭,后果有些麻烦。
他不至于怕麻烦但能少一个是一个。
就洛女长那样,要是楼里头哪个黄汤灌多了瞎了眼,为了各方体面处理起来很棘手;夜里不宵禁热闹得很,回来的时候万一被不长眼的冲撞了,不好向洛老滑头交待;最后要是两人不一起回去,一准被娘知道,少不了一顿叨叨……
还有就是,女人既然告诉你想要做什么,并最后附言你不做也没关系,便说明这件事你非做不可,不然后果会非常有关系——这是他和他娘相处十几年的经验之谈。
于是,林知愚站在门外等了一回儿见没动静,根本没多想——至少没想过洛听雪想让他从哪来打哪回这种可能,直接推门而入,快得冬至都来不及阻止。
冬至只好忍痛放弃还没吃尽兴的一桌好菜,咬牙跟了进去。
要知道,小姐把她们支开就表示想一个人呆一会儿,这个时候没特别紧要的事千万不能往面前凑,否则多少会被吃点排头——这是一个贴身丫头的肺腑之言。
今天姑爷吃不吃排头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必要的时候,她得去拉偏架。
36. 也曾有当妖后的梦想
一进门,林知愚便精准定位到了双肘撑在窗边向外看风景的人。
绸缎般的长发被晚风拉扯着,辽阔天地的映衬下,他总觉得洛女纤细的背影里藏着太多未说出口的故事。
周身萦绕着落寞。
视线回到桌前,楼中闻名遐迩要价不菲的菜品应有尽有,只是没动几筷子,酒倒是摆了三壶。他有些皱眉。
“出了这京城,多的是为活命卖儿易女吃草挖树根的饥民,”林知愚抱臂斜倚在墙边,试图驱散一些微弱的不合适的类似于心疼的情绪,“洛大小姐不知疾苦,倒是铺张得很。”
?
这就直接开打了?冬至一个激灵,赶紧手忙脚乱的将房门关紧——家丑不可外扬,可以看别人热闹,坚决不能让别人看自家热闹。
洛听雪依旧没有回身,不过她的思绪倒是随着林二的话回到了一些久远的时间。
符朗匆忙送她和婆母一行女眷回老家避祸夺位之争以及达怛之乱,距离现在也不过两三年的光景。她第一次直观的了解“饿殍千里、流民塞道”等这些古书上的文字。
途中曾让护卫冒险救下一个被一群人按着的小女童,符朗不赞成但也没阻止,可惜最终也是徒劳。救下的小童已经被砍断一条腿,另一条腿连着些皮肉,可能因为失血性休克迷迷糊糊断断续续虚弱地喊着娘亲痛,不过一个时辰便在冬至怀中彻底断了气。
冬至大骂就算不养卖了也行,就像她当年一样,为什么如此丧尽天良。符朗没多说什么,但她这种在义务教育阶段就被逼着背过《菜人哀》的人,比起真正的大家闺秀也就多了这点见识。今年和冬至当年大概是不一样的,小女童是被当做了菜人。她想着想着就吐了,吐得毫无形象——也不晓得被符朗嫌弃过没有。
洛听雪想到这,抬起头看眼暮色,又吐了口气,先前的郁郁瞬间消散无踪。
被命运偏爱如此,矫情些什么?若是穿成那小女童,和娘亲一起好好活着都是奢求。
“你这个人真的是很扫兴。”洛听雪转回身,嫌弃地白了一眼倚在墙上的人,他以为这造型很酷?与欠揍的中二少年有什么区别?
林知愚对着洛听雪来来回回看了几圈,那熟悉的娇蛮显得刚刚落寞的背影都成了错觉,莫名觉得本该如此,甚至心中还轻快了些。挑挑眉放下手臂,他走至桌前拾起筷子,挑几样还有余温的碟子,也不嫌弃被动过,埋头吃了起来。
子正嫌他赖皮没准备留饭——中午还只给了2个馒头,他刚一路打马从北跑到南,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不能干看着洛女造孽,他得补上才是。
无语地看着桌前吃得贼香的高大壮,洛听雪没了和中二争个是非高低的心气,用眼睛对着处在门边张望的冬至指了指门,示意其出去继续员工餐。
冬至有些犹豫,奈何小姐皱眉又瞪了过来示意她走,只好勉强领命而去。去也没去远,就在门外猫着,准备里头一有动静就冲进去——那没吃完的席都不能阻止她拉偏架的决心!
可屋内的人呢,注定给不了她立功的机会。
也许是有些醉意,也许是桌边吃得正香的人看起来像个合格的树洞,洛听雪聊性大起:“境遇优越本身并不需要愧疚。”
“唔、唔”林知愚筷子没停,知道洛女在为她铺张浪费的行为辩解,敷衍的回应了一声。他本意也不是为了指责。
轻笑一声,洛听雪在林二身旁坐下,还好心情地给他也满上了一杯酒。
才斟好,林知愚微转头斜望旁座,晚霞映白玉的脸就这么闯入了眼。似乎是醉了,透着一丝慵懒,有些妩媚。
妩媚?
他收回目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继续填肚子。
“曾经遇见过一群上了岁数的民工将一段路围住,见拦住了我,常年劳作的黑脸十分不好意思地致歉,说那条路的房屋他们建了一年却没拿到工钱,要是往年活好找他们可以慢慢等消息,可如今没活路就指望着那些钱,便只能这样围路闹事,让我绕路行个方便。”
一听洛女讲故事林知愚就郁闷,正如被坑那次她讲的解元为了一个婢女去做奴仆的事,真的是狗屁不通。他皱着眉停了一下筷子——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人敢在这都城围路,活腻了?就算真有,洛府管事的都是没眼色的,敢让这事惊扰到大小姐?这事都不会到她眼前就该悄无声息的绕完路了。
说不上什么缘由,林知愚忍住了脱口而出的嘲讽,继续埋头吃菜。
洛听雪对林知愚心内的一波三折一无所知,支着个头,还在倾诉:“当时我无能为力,除了匿名写些文稿宣讲下这事,有多少流……反响全靠玄学,帮不了他们任何实质上的难处。”
“如今我要是遇到同样的事,虽说背后的人事太过复杂我大概也没胆子去碰,至少他们的工钱我可以白给,翻倍的给,让他们能有余地体体面面去讨工钱。”
“你看我还是知道疾苦的,铺张都铺张得大义凛然。”洛听雪枕着一边脸趴在桌上,骄傲地朝埋头苦吃的人抬了抬眉。
以前在洛府的时候她大小姐这么落魄么?一年的工钱几个钱,还比不上她一支珠花。就算洛老狐狸刻薄,她母亲严氏的严家缺这些?
林知愚深吸一口气,皱着眉侧过脸正欲怼上几句,一种娇憨再次袭击了他。他再次正过脸,再次继续动筷填起肚子。
看得出林二贵公子对普通群众的世界理解力告急,趴在桌上的洛听雪咧嘴低低欢畅地笑了起来:“还有一个故事你要不要听?”
林知愚没搭理,她洛大小姐的客气话听听也就算了,他说不想听她难道就会不讲?
洛听雪确实也就是客套下,自顾自又开始了自己的倾诉欲。
“由于合离,一位妇人带着儿子回了娘家。”林知愚听了这开头就觉得洛大小姐的故事风格一如既往的稳定。不是,谁家合离允许儿子改姓让外人养的?
“虽然生活清贫,妇人也把儿子养得白白胖胖,儿子呢也很机灵懂事,家不算完整也过得其乐融融。”洛听雪继续说道,“就在这小童快要3岁那年,小童的父亲谎称其祖母病危,想带回小童住几日,然后便带着小童和他姘头住在了一起。”
“小童会遭遇什么想必你也猜的到,被姘头打骂是常事,他也曾和那父亲说过,换来的却是更残暴的对待。比如吃泔水里的东西,比如被盛人头高的大碗饭,一次吃不完就等着挨打,比如手被牙咬出带血的伤口,比如被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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烫,比如用锥子捅穿小腿。那姘头逢人就说他母亲不要他了,到最后,被打得木木的3岁男童饿得不行去邻家讨饭,亲口对邻家认了曾经珍爱他的母亲不要他这个说法。”
洛女的声音过于平静没有起伏,有违林知愚对大家闺秀无事哭三场的刻板印象,他又一次转头向旁边的女人看过去,想分辨故事真假的比例。
细节描述得过细就好像她亲眼见过一样,这就意味着是在编故事,可是编这样的故事做什么呢?倘若故事有几分可信,以她的身份如何能亲眼看见这样的事?为什么能看到?那个小男孩是谁?她和他什么关系?
被林知愚盯烦了,洛听雪索性换另一只手枕着脸,将后脑勺对着人,迷离的眼睛望向窗外已经星星点点的夜色。
“妇人与小童失去联系后,虽遍寻不见,始终没有放弃。终于在分离快7个月的时候找到了那父亲所在地的父母官,那位大人同意为她调解一二。妇人很开心,甚至和家人谋划好,就算那父亲不配合,抢也要把小男童抢回来。”
“妇人最终也没能如愿。姘头可能听到了风声,伸出手对着小童说要带他去一个地方。小男童任由她牵着,乖乖地跟着走。走到一处桥洞下,刚还温柔的姘头张开獠牙,对着男童一顿暴打,周围有什么就拿什么打,扁担都打断了一根,然后用脚踹,最后抡起小男童的双脚就对着地砸去,男童的头甚至像蹴鞠一样还弹了弹。”
“一位好心的郎中救起了昏迷不醒的小男童,但已回天无力,就是能让人还活着,却再也不能睁眼看人再也不能开口说话。几经周折找来了妇人,任凭妇人怎么哭诉都唤不醒男童,唯独在被问到他为什么不要娘的时候,再不能回应的小人儿紧闭的眼留下了一滴泪,没过几天便走了。”
“这事闹到这份上,当地的大人肯定是要管的。姘头被抓,进入了漫长的审判过程。”说到这洛听雪的情绪终于有了起伏,无可奈何的讥讽着笑了笑,“可最终导致这一切的根源,那父亲以在外奔忙不清楚一切的说辞一直没被捉拿。”
洛听雪支起脑袋两眼射向旁边的树洞,突然有些豪气干云的说道:“前朝有位妖后,曾不管‘虽强盗,临刑呼冤亦当复叙’的律法制度,完全不走流程,4天内完成抓人到菜市口砍人的全过程。我也曾有当妖后的梦想,一声令下那猪狗不如的畜生便人头落地下地狱去告慰那可爱的小生灵,哪管什么叫量刑适当。”
“呵呵呵呵呵……”洛听雪咯咯的笑开来,“这梦想也不是遥不可及,努努力也不是不可以……哈哈哈哈哈……”
笑够了,也说累了,洛听雪干脆趴在桌边,心满意足的闭嘴,望着早已停下筷子的高大壮,开始放空自己。
现在这局面,要是有个系统什么的,妥妥是攻略官狗人走向人生巅峰的节奏,就算没有系统,十个有九个都会朝那皇后位望一望,当然有的人也只是瞧一瞧罢了。
比如她。人要有自知之明。
她连一个洛老爹都看不懂,一个高大壮都玩得累,要祖坟爆烟花当了太后,以自己的能力,估计奸臣忠臣是根本分不清的,得给那“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的一代妖后叶赫那拉氏垫底。
这排名咱可不要。
37. 都城开春第一瓜
洛女说的事依旧狗屁不通,比如像他们这样的人家,谁会蠢到如此明火执仗地戕害嫡长子,多的是让人打落牙齿和血吞的阴招。只是洛女不似平日的浮夸,又让人犹疑……
林知愚觉得自己大概是吃饱了没事做,居然能心境平和地把故事听下去。甚至当洛女说到“虽强盗临刑呼冤亦当复叙”的时候还挑眉高看了一眼对着他的后脑勺。
直到洛女说她也曾有当妖后的梦想。
洛女笑得越来越癫狂,林知愚原本放松的眉头也越来越紧。难道……难道她原本想进东宫,是洛道田求稳不让,还是洛道田本意让她入东宫她不肯从才算计了他?沐国公府又是什么回事?他们父女俩走到今天这步到底互相允诺了什么?
……可洛女最终停了下来,没有愤恨不甘,眉目恬静,神情餍足还带着几分揶揄,让他紧绷杂乱的思绪也随之澄净,一直平稳的心跳甚至顿了一拍。
仿佛偶遇了一名乘兴而来,兴尽而返的狂士,不在乎外人对她一路折腾如何评价,只图自己一路尽兴。
所以,她想母仪天下是为了那点不受限制地行侠仗义的念想,想想代价太高不划算又转头敲他黑砖?
见高大壮牵唇笑她想要张口说些什么,洛听雪伸手用食指搭在了林知愚唇边正中,凑近歪头对着其耳朵小声道:“嘘!别想着用今天的话害我,或者拉洛老爹下水。出了这门我什么话都不认,还要反告你诬陷忠良。”
洛老爹?林知愚不避不让挑眉忍受着耳边的痒意和袭来的香馨,心想这称呼也算得上别致,足见父女二人亲近,他根本无需猜忌。
洛听雪说完话便回正身子,忽地注意到一根光柱从高大壮的瞳孔升起,不多时便成烟花四散开来。
“嘭”,窗外响起遥远的炸响,林知愚看着洛听雪,洛听雪看着眼眸中的烟花,一时间,近在咫尺的两人谁都没再说话。
洛听雪觉得,在靓仔沉静的眼中看烟花,也是种新奇的体验。
林知愚呢,脑门中突然冒出一句诗——“烟花三月下扬州”,毫无关联,但就这么出现了。
也算是一起喝过酒,元宵节过后,洛听雪自认为和林二的关系上升到了私交不错的舍友水平。比如睡前经常能开场卧谈会,甚至林二晚上想回来吃饭还会提前报备——虽然不太适应,但也没必要拒绝。
只是有一点实在是不能忍。
洛听雪已经将身子侧向墙壁背光的一面,依然睡不着,又拿枕帕蒙住头,可是依旧受光线影响,气不打一处来,她拿下枕帕坐起身,对着对面贵妃榻上看书的人咆哮道:“都几……什么时辰了,你想考状元是不是晚了点?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你就算是想考状元你去书房啊,你扰人清梦几个意思?”
宿舍还定时定点拉灯限电呢!这都超过11点了,而且她已经忍了好几个晚上了!
林知愚盘坐在榻上,不急不躁地抬起眼皮,朝对床望了一眼,觉得气鼓鼓的样子颇为顺眼,索性合上书逗起人来:“大婚那日,红烛照得比这亮堂多了,你不也睡得好好的,还打鼻鼾……”
“我会打鼻鼾?”没等林二说完,洛听雪指着自己高声打断,“你少给我扯东扯西的,要么熄灯睡觉,要么你去书房,快点选!”
她本人并没有美女包袱,可污蔑她打鼾那是万万不可的。
“你爹正琢磨给我个好差事,这个时候怎么能去睡书房?自然要和夫人甜甜蜜蜜的才不会让岳父大人多心。”林知愚咧开了嘴,颇为享受这日常斗嘴。
“并且岳父大人如此抬爱,我不刻苦一些,差事办砸了岂不是损了夫人的面子。”前几日是不知她睡不着,今日既然知道,皮够了解释一下也是应该,故而扬眉半真半假地继续道,“夫人大概也遭不了几天罪,我这差事也就这几天便会定下,就是不知岳父大人会如何出招。”
啥?洛听雪脸皱成一团,有些跟不上林二聊天的节奏,她真的只想简单地聊一聊拉灯这件小事。
林知愚轻笑,将盘着的腿放直交叠,斜靠在榻上,耐心十足地解惑道:“富陵河道年年修缮年年报批,报批的银两可不是小数,可是呢,年年修它还是年年闹洪灾。”
“对于那些人来讲,其实这算不得多大的事。可是呢,今年国库缺得严重,赈灾都成了问题,那位终于亲自责问了这事。”他侧身朝洛女那边挪了挪,用手指了指天。
“有责问必然要有人担责,有的呢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有的呢……”林知愚“嘿嘿”笑了两声,丢了一个“你懂的”眼神给洛听雪,“恨不得借此一举掀翻大树连根拔起。”
老实说,她并不是很懂,并且已经很清楚的表达在了翻白眼的不耐烦里,可是对面只是双手枕着头望屋顶,依旧自顾自说道:“弹劾满天飞一群人吵得不可开交,被问罪的不过几个推出来的倒霉鬼。岳父大人始终冷眼旁观未发一言,不知……”
渐进的脚步声打断了林知愚接下来的话,他回头,只见洛女已近至跟前,气汹汹地拿起他塌前的灯罩鼓起腮帮子一吹,瞬时屋内陷入了黑暗。
适应了几息,他在暗处抬头对上了站在塌边抱手望着他的眼睛,不受控制地翘起了嘴角:“我说,你早上睡到日晒三杆,午间还要休息上个把时辰,晚上又睡这么早,睡得着吗?”
要你管。
洛听雪鼻子哼气:“最讨厌自己卷还要质问别人为什么不一起卷,就你能是吧?”
刚想虚心请教什么是卷,又被女子出声威胁打断:“闭嘴睡觉!再多说一个字明天我连书带塌全部给你扔出去!”
林知愚好笑,挑挑眉又耸耸肩,用脚掀被躺下睡觉不再言语。
洛听雪意满离,一夜无话。
次日巳时,大概9点左右的样子,洛听雪正坐在康宁轩内,与郑氏曾氏一起,陪着吴老夫人闲话,顺便选选上新的衣料子。
才起个头没多久,郑氏身边的首席大秘崔三娘匆匆赶来,也不扰老夫人兴致,只对着郑氏耳语了几句便被郑氏打断,示意她对着所有人说。
崔三娘朝众人行礼,三言两语讲完了今日震惊朝堂的刑事案件:“今早一名青楼女子盛装到宫门外的登闻鼓那,也不击鼓喊冤,将一盒子置于宫门前,最后撞柱而亡。”
洛听雪与曾柔不约而同的对视了一眼。
“长公主和二少爷刚都传信来说,此女昨日于私宅杀害进京待诏的河道总督杨友仁,该女最后放置在宫门的漆盒中有为其父原清河县令申冤的诉状,以及杨友仁贪墨公帑的罪证。”
在崔三娘四平八稳的声音中,堂内的四位女主人各自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
洛听雪想到了昨晚高大壮的贱笑,他说洛老爹要给他安排一份差事……,这……,那杨什么的一死,这位置不就空出来了么。
她又想到有时垂目不言不知在想啥的洛老爹,那种阴暗感让心中莫名一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甚至觉得今日份的都城第一瓜,洛老爹绝对算不上清白。
“老二媳妇?”吴老太太似乎对她说了什么,洛听雪没注意听,只听见了最后一句,还是在其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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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醒的情况下。
堂内的三人都将目光集中在了她身上,她那点点对权力倾轧的恐惧瞬间无所遁形,只得遮掩道:“夫君……他怕是要坐上这河道总督之位了。”
此刻,朝堂上,龙椅上的魏帝面无表情地望着下面为空缺的河道总督之位争得面红耳赤的朝中众臣,最后,将目光钉在了很少发言的洛道田身上。
杨友仁是陶庸致举荐的人,先不论贪污罪证的真假,但是进京待诏竟然夜宿娼妓之所,还死得如此不体面,况且多年在任富陵河道,万千银子砸下一点成效不见,魏帝心中很是不爽,可是将此重任移交给太子之人也绝对不妥。
“玄成,你认为谁堪当此任?”高座上的声音不大,可话一出全场静默,都朝洛道田望来。
洛道田终于等到这声主动询问。他面上不显,装作几分为难的样子,最终淡然出列:“臣举荐武安侯嫡次子,安庆长公主之外孙,时任工部都水司主事林知愚为御史,督办富陵河道一事。”
大姑姑之外孙?武安侯家的……身份倒也合适,只是真有能力遏制事态?
“呵呵……”魏帝笑了两声,“玄成刚得佳婿,便如此举贤不避亲?”
“臣虽出身江南水乡,对于河道之事却只略知一二,故而一直不敢妄言。今陛下为富陵河道一事忧虑多日,问及微臣,怎能推脱不解君忧?细想所接触之人,当属林主事于河道一事颇有见地,且锐意进取。是以微臣就算为人诟病,也力荐此人。”洛道田躬身,缓缓向魏帝解释道。
一席话说得魏帝舒坦,难得朝中还有主动揽事为君分忧不畏责难的人,这人推荐的也合适,大姑姑的人,干系不大,他信得过。
正要应允,礼部侍郎兼左都御史陶谦率先发难道:“不过是纸上谈兵的狷狂之人,误了事制不了水患,你洛侍郎向那些淹死饿死的百姓赔命吗?”
你爹推荐的人淹死饿死的百姓还少了?魏帝心中愠怒,只是为了给从式微之时便陪在他身边的老臣面子,他到底忍了下来:“其他人说说看,觉得这个林知愚如何?”
工部尚书兼太子太师王瞻是看出来了,圣上既恼怒陶庸致不肯再用他的人,又不愿太子插手河道继而染指漕运,洛道田这个滑头倒是给了个好人选。武安侯林起说什么都偏不到陶庸致那去,再中立忠君,有安庆长公主在,就约等于是太子的人。
“林知愚入工部都水司以来,允文允武,珪璋其质,有时公务虽繁剧纷沓,总能措置咸宜。尤其于河防治理、桥梁津渡、漕船的建造维修多有独到见解。臣以为洛侍郎举荐合宜。”就算出事也是洛滑头首荐,又于太子有利,这队不站白不站。
太子一系纷纷复议。
就在陶谦还要发难之时,洛道田掐点打断了他:“臣以为当务之急,是有人能遏制洪灾态势,以减少春种损失,至于谁为河道总督不必操之过急。当派人以御史之职暂代河道之务,静观后效。”
这句话,让陶系一派也偃旗息鼓,毕竟还有斡旋的余地。
见再无异议,魏帝舒了眉头,道:“升林知愚为佥都御史暂代河道总督之务,主理富陵河道一带大小事务,望其不负朕意,解百姓之苦。”
停顿了一下,魏帝似笑非笑看了看太子,又望了眼陶谦,道:“不论结果如何,都是朕的意思,举荐之人也是为君分忧,不可牵扯责难。”
不管别人作何想,洛道田一点都不耽误,魏帝话一落地,已经下跪得丝滑顺畅,眼里甚至已经蓄满热泪,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臣叩谢陛下隆恩!”
38. 老板娘之路
送别林二并不是一件让人难过的事,只是有点麻烦。
占了别人妻子的位置,是要负责打点行囊的。要说以前符朗也外放过,她依稀记得大致章程,问题是洛听雪实在是不想费那个劲儿。
好在霜降作为首席大秘始终将业务能力维持在极高的水准,出园子转了个把小时后,没重生的她已经将林二出差的一应需求,安排得妥妥当当。
望着把满屋子的人支使得团团转转的霜降,坐在桌边无所事事的洛听雪,心中一片哀嚎。
林二走后,霜降也是时候去登州开启老板娘之路了——这才是一件令人悲伤的事,没了首席大秘,以后的生活就如同商务座换成了绿皮硬座,由奢入俭难呐!
林知愚一进门看见的就是洛听雪唉声叹气侧脸枕在桌边的样子,快速扫了一遍屋内情形,不由笑道:“这是怎么了?舍不得我走?”
很直白地翻了个白眼,洛听雪支起头问道:“你们衙司是不是觉得你这差事多半要砸,反正终将会革职查办,所以现在对于你动不动旷工不去点卯就格外宽容?”
“非也非也。”林知愚伸出食指摇了摇,很自然地坐在了洛听雪边上,“看来夫人对为夫成见颇深。”
洛听雪没抬杠,全程注视着嬉皮笑脸的高大壮顺手接过霜降奉上的茶,十分不满地瞪了霜降一眼——刚她想喝茶是谁说大家都很忙让她自己倒的?林二来了就有空给人奉茶了?
倒反天罡!
林知愚注意到了主仆二人的暗涌,加大了笑容,很给面子地喝了一大口茶,才继续道:“岳父大人传话让我午后过府一叙,你要不要一起?”
向上封告假出来后本想直接去洛府,想到这几日洛女似乎有些心神不宁,他猜不出原因,便想回来带她一块过府,见见家人大概能安抚一二。
“不去。”洛听雪一口回绝,毫不犹豫。
想都想得到严妈一见到她,定会盘问她为林二打点得如何,又要传授她怎样维系出差夫妻的感情谨防天边的小三,还要继续教育她婆母妯娌的相处之道……诸如此类的东西实在是让人脑壳痛,能避则避。
“哦~”林知愚将尾音拖得有些婉转,可是旁边的人硬是听不出这是需要给个解释的意思,自顾自地摆弄起手边的茶盏,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他顿时有些不来劲儿,倒不是因为他想带她回娘家散心的好意被辜负,而是……就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敷衍。
本想说这次事态紧迫,否则带着她一路南下看看别处风景人情,也比每日在家闷头睡觉有趣,话到嘴边早已没了起初的心情,手指无意识地敲了两下桌子,换话道:“不去?那我走了。”
说罢起身,行至门口微微侧身回头,只见洛女还是神游太虚般坐在原处没给回应,心中自嘲一笑,大步离去。
子债父偿。林知愚没想到在洛女处受到的冷遇,洛道田给了丰厚的补偿,心情瞬间高昂了起来。
“……户部由陶相操持,此去于银钱一事,你必定艰难,虽圣上许诺二十万,你断然拿不全,”坐在书房主座的洛道田伸手指了指林知愚旁边茶几上摆着的钥匙,“多方周旋,借由我手,你可带着已备好的九万两一同出城。”
林知愚的食指点了点座椅把手,意思是剩下的钱想拿全凭他本事了?
“你的目的是解了这次春涝防好夏汛,维护好漕运。盯着你的人很多,能忍则忍,不要多生事端。边境的哒哒也在闹饥荒蠢蠢欲动,林将军能不能有粮御敌,沿途的老百姓今年能不能过冬不闹事,你自己掂量。”
林知愚心下撇嘴,面上还是笑着拱手应是——这滑泥鳅是在警告他呢!
该说的能做的都已经完成,成与不成洛道田一向不提前忧虑,一个结一个结的慢慢解罢了,总有应对之法。他从看似恭顺的女婿身上收回目光,喝茶润喉,放下茶盏,开始提最后一件事。
“到了地界,有人会让你接收一个八岁男童。”
?
谁的?
私生子?
洛道田淡淡回看向微露揶揄的年轻人,继续四平八稳地说道:“既然承了别人的情,该怎么待人你自己斟酌。”
承情……
“这男童莫非是原清河县令之子,那撞死在登闻鼓前的女子胞弟?”林知愚飞快捋了一遍事情经过,扯得上承情二字的只有这个可能。
不对,如果说滑泥鳅是这后面的始作俑者,第一债主轮不到他啊:“岳父大人种的豆,为何自己不收?”
扯皮均摊第一,交情第二,没道理他出工出力没准还出命最后还要当奶妈。
“老夫从来只给豆,”洛道田面无表情起身送客,还有积压的公务,将时间浪费在毫无意义的斗嘴上没必要,但是呢,有些朽木实在欠教育,“种与不种自便,收与不收自愿,好走不送。”
一个好的结尾当然是子承父志,让稚童学着替枉死的老父守好当初想守好的一方百姓,让屈死的母亲长姐荣归安息,这才叫承情。方向他规划好了,难道还要他亲自做?他除了对得起蒙学之初老师的那点殷殷叮嘱,得了一点实惠?还得罪一屁股的人承担不必要的风险。
林知愚从甩袖而去的滑泥鳅身上看出了一丁点儿怨气,赶紧揣起茶几上的钥匙去安排人手让银钱早日上路——朝中这些个老匹夫,发神经为难起人来是真的要命。
送走没好几日又开始阴阳怪气的高大壮,洛听雪知会了严妈和侯府管家的曾柔,开始跑给霜降解契的流程。
望着作废的旧约,洛听雪已经想不起来前世为什么没给霜降同样的许诺。只能归结于恋爱脑太上头,这果然不是啥好事,不知道别人有心上人不说,还忘了麦子熟了五千次,人民当家做主第一回的谆谆教导。
是夜,屏退众人只留霜降值夜。
“旧契明早退时你拿走就是。收拾收拾回你自己家休息两日,准备好了回我一句,便出发去登州。”
跪在洛听雪面前的霜降百感交集,并没有十足的喜悦,也没有流泪,还参杂了对小姐的不舍,对未来不可确定的惶恐。
她想起父亲蒙难母亲兄长求告无门时的无力,想起自己大胆越过父兄私定终身,想起要供养并拴住一个吞金的未来举人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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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深吸一口气不带一点犹豫地朝小姐深深磕头谢恩——要自己走路,必定艰难磕绊,但是,她可以自己选择走哪条路。
头顶飘来一声轻笑,打破了有些严肃的气氛,霜降咬唇有些泄气,不过,很快被拉了起来。
洛听雪将其拉到床边排排坐:“是不是把过去将来能想的事都想了一遍?”
“想这么多作什么?”扒拉着霜降的脸来回摇,“等你自己到登州,把事情一步一步做起走,那时候你就有底气了。”
“两年后你成了老板娘,心上人有了功名,便成亲。成亲后仍回登州继续开店,他呢走关系做个小吏也好继续科举也罢,就你们俩,这不比神仙?”霜降捧着有些温度的脸听着,噗嗤一笑。
“逢年过节大车小车的拉回来看看两老,给他家父母上上坟,再给兄嫂侄女三姑四婆什么的包些厚礼,谁还会嘴碎。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美好的大饼哄得霜降一直咧嘴,将担忧踩在了脚下:“那就借小姐吉言!”
本来洛听雪说着说着也挺开心的,也不晓得抽了哪门子疯,脑袋突然跳出了些前世符朗送她回老家时路上的一些见闻,她沉默了下来。
“唉,”叹了口气,“就好好呆在登州吧,要是有什么,也能将两老兄嫂接过去住一阵子。”
霜降快速打量了小姐一遍,想不明白小姐最后一句话,也猜不透小姐突然低落的原因,便陪着一起沉默了起来。
“不说这个了,咱们把登州的事再好好理理。”好在小姐并没有沉默多久,气氛又活了回来。
只听小姐拉着她的手继续说道:“我将赵四叔一家的契约文书给你,母亲为我选的都是顶顶好的。他腿脚不便却也本分老实,赵四娘手脚勤快,赵小四年岁虽小却机灵,他们一家跟你过去开店也能照应。”
“许诺赵小四以后脱奴籍分股息,定会死心塌地跟你,你也不算光杆司令。”
“店铺主要顾客就面向普通富户和平头百姓。如何用侯府的拜帖走码头送礼,定当地会来事的掌柜,开业让利留客就按商量好的做。”
“绣品绣娘制衣我倒是不担心你,你本就是个中好手。我近日琢磨的是,咱们的店要有个特色的盈利点。”
霜降知道小姐这么说一定是早有了主意,也就不多话,静静地等小姐说完。
“我这里多的是珍珠纱浮光锦云锦这些不常见的布料,堆着也是浪费,每样你都带几匹走。凡是在咱们店里购买超过一定数额,便可用一两到几两银子不等的价钱购买这些布料做的小物件,比如香囊、手帕、扇面、绢花等等。细致的做法你再想想,总会有余钱的人家被这个吸引。”
“这个好,”霜降笑吟吟地回道,“就算有店铺想学这个,也没这么大方的,谁让我家小姐为做个小本生意,就跟个散财童子似的。”
“变银钱才是硬道理。倒也没让你真赔本啊,所以这个数额你可得计算好,介于垫垫脚才能够着的位置,不然可不长久,我也没那么多给你挥霍。”
……
月上中天,月朗星疏,一切宁静又自由。
39. 盗亦有道
“我们比赛如何?两年后,看我当不当得财举人,你又做不做得文举人?”
石榴树下,平日沉静的女子笑得竟然比身后的石榴花还张扬。
“这五十两你拿着……”
“嘘!我不想听别的话,你也别推脱。既然是比赛,讲的就是公平。我有小姐全力支持,你若是没有,无法像我一样全力以赴,岂不失了公允?”
“不怕告诉你,你这举人夫人我是做定了,不论是两年后还是五年后还是更多年后,你这辈子别想着娶别人!”
站在南城门外山坡高处的柳言志,望着越来越不清晰的车队轮廓,嘴角浅浅一笑,接着深深鞠躬作揖——霜降不许他送行,说此去不宜引人侧目,他不明白其中关联,可这并不意味着,他不能来送别。
还没直起身,一个清脆的童声在身侧响起:“这位郎君可是来送别友人的?这里有嫩绿的鲜柳枝,3个铜板一支,郎君买一支折柳相送岂不是佳话?”
南城离别的人实在是太多,附近的柳树都被薅得差不多了,故而在这块地卖柳枝的生意格外好。
按照柳言志平日沉稳的性子,他只会礼貌回绝,可今日心中畅快,他对着卖柳枝的女童打趣起来:“在下有位财举人朋友,要是被她得知用一个肉包子钱买一条柳枝,不知道会如何笑我不实惠!”
什么才举人?
女童皱眉疑惑地打量了眼面前的书生,觉得这些个在城门送别的书生又抠搜又傻气,给了个白眼走开去。
这番作态又惹得柳言志轻笑,他再次抬眼望了望车队消失的方向,想着下次见面,定要把今日的趣事说给远去的人听听。
洛听雪倚趴在池塘边船舫美人靠处,随意地逗着池中锦鲤,思绪也全在远去的霜降身上。
确切地说,是在想登州的狗人官澈。
这人好美人不假,对美人却也嘴欠,也许当了金字塔尖尖是可以对不重要的人直言不讳,问题是他为何唯独对冉玉柠不同?
想到这里洛听雪皱了皱眉,立刻打住了思绪——她就是她,是不一样的烟火,别人如何与她有什么关系?她也是个顶顶好的人,一定要有人偏爱才能证明这一点?
呸!
被人惦记的官澈此时并没有在登州。
说来话长。
按惯例,卫所的军户是有自己的田地的,而按照一些或明或暗的官场生存规则,这些军户的田地被那些狗仗人势的官绅侵占,官澈也是能睁只眼闭只眼的——他有的是办法给自己的兵找补回来,无非就是大鱼吃小鱼。
但总有一次是咬牙闭眼都忍不了的。
杨家老头三个儿子都在倭患中为国捐了躯,就剩老头拖着一条残腿养着一个小孙子。原本杨老头的地被人占了就占了,他吃点空饷给人另外补上便是。哪知那陶家什么拐弯抹角的亲戚得寸进尺,还要继续侵占新补的田,杨老头逼急了起了冲突,孙子竟被人活活打死。
他气不过坎了几个打人的刁奴,代价就是在父亲低三下四赔礼多方疏通关系后,被贬到了清江做一名小校。
听说在国都相谈甚欢的武安侯二公子要来接手富陵这一带河道的烂摊子,猫在清江郁闷得长青苔的他,开心地早早出城准备迎上一迎。
在官道上跑马走了近一个时辰,眼看就要进入一处密林山道,官澈忽然勒马,耳朵微动——似乎……有打斗声?
富陵这一带可是龙来了都得盘着的地方,并且林二公子也没在个好时候接手这堆烂摊子,怀着也许是林二公子被伏击的念头,他谨慎地催马向声源靠近。
这一看立马让官澈眼前一亮,那站在马边跃跃欲试准备加入战斗的不是林二公子又是谁?
二话不说,他腿一撩跳下了马,按住佩剑也冲进了混乱区。对于他们这种人,再没有比一起干一架更好的寒暄方式了,迅速就能亲近到称兄道弟的地步。
还没冲几步,双方都停住了脚步,彼此的神情都有些没赶上趟的遗憾——刚刚在混乱区中心打劫的汉子看着颇为神勇,脖颈筋肉虬结,粗犷却也十分矫健,一人凌空而起便棍扫我方十几员勇士,可惜准备交手的时候晚了些,对方双拳难敌众手,最终还是被擒住。
林知愚正准备走向犹在地上挣扎的粗布汉子,一错眼见对面树下站着个熟脸人,稍微一回想,嘴上便挂起笑容朝那人走去。
“伯玉兄怎会在此?”林知愚拱手畅快道,“他乡遇故知果然令人开怀。”
英雄惜英雄,官澈心下也高兴,刚想把缘何在此的原因脱口而出,张张嘴又打住了,带出了一丝苦闷。
林知愚察觉到了这丝不明显的停顿,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止住了正在编些别的话的官澈:“闲话多说无益,走,今日伯玉兄来给我接风,定要不醉不归。”
伯玉兄家的根基在登州,就算调动也犯不着来这八竿子打不着的清河县,看情形都是些糟心事,不说也罢。
次日酒醒已是日上中天,昨日兢兢业业审问劫匪一宿的下属林十三正等着向自家公子汇报情况。
“漕帮的人?”林知愚手指点了点面前一叠审讯纪要,拿起一目十行地浏览起来。
“此人身上有漕帮印记不假。否认不成便说他数月前已经献钱离帮,刺杀劫掠一事他一人做事一人当。时间有限,属下还没有核实确认他属于哪位舵主手下。”
陶匹夫那一边的犬牙勾结漕帮弄死他的可能也不是没有,可当他看完审讯记录,他又萌生了一个新的猜测。
“整个晚上翻来覆去就骂残害忠良,连无辜稚子都不放过?”
“黎石的审讯手段公子是知道的,饶是如此,此人除了喊朝廷无道,原清河县令枉死证据确凿仍不给翻案,反而还要残害其无辜稚子,并无其他话。”
林知愚又点了点刚刚合闭的审讯纪要:“先行来清河打点住处的人收到一个孩童没有?”
“……属下马上去问。”林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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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虽有些疑惑,还是立刻出门询问,不多时便回来禀报。
“五日前,有一独眼老汉称曾在侯爷帐下执戟,受人所托将一个男童送到公子这里,还有一封未开封的书信,说交给公子一看便知。吴瑞不敢怠慢,老汉孩子现在都留在这宅子里,公子可要去看看?”
林知愚接过信封打开封泥,里面果然和他想的一样,空空如也。
他无意识地又用手指点了点桌面,想到了甩袖而去的滑泥鳅。
“我去会会这个硬骨头!”林知愚扯嘴一笑,滑泥鳅甩锅不想当老妈子,他也可以。
临时安置的宅子西北角有一排后罩房,林知愚踏进去的时候,浓郁的铁锈味便袭来。一身血色被绑的壮汉闭眼,直挺挺坐在行刑凳上,并不为进门的动静干扰。
“你只要承认是陶谦指使你抢劫官银刺杀御史,便留你性命。”他将椅子移至壮汉的正前方,调了调距离,便随意一坐,开始套话。
一脸血污的汉子睁开眼,冲着林知愚吐了口唾沫——这个行为林知愚已经充分预判,留的距离刚刚让唾沫落在脚边,他望了眼地上的口水,牵唇挑了挑眉。
爱冲人吐口水是写进漕帮帮规了吗?
“你们这些狗官狗咬狗我管不着,我既不能替人讨回公道,又不能救人性命,是我无能,要杀要刮随你,陪着一起死也算随了愿!”吼完,壮汉闭了眼,不再出声。
屋子里恢复成一开始的安静。林知愚往后靠坐,手搭在扶手上,手指下意识点着。
这人如果不是陶匹夫的爪牙派过来的钉子,那这人跟原清河县令有什么根源?救人……指的是那孩童?以滑泥鳅的性子,孩童一事必不会让多余的人知道,当然也不排除他老糊涂了百密一疏。
这人是如何知道的?或者……这纯纯是一则江湖好汉与青楼名妓的爱情故事?所以可以成功甩锅了?
“阁下习惯差了点,也算得上好汉,我呢,除了美人,最喜欢好汉,”试试吧,让林十三盯着,万一蒙对了,奶妈的责任至少轻一半,“5天前,我的一名大侄子被送过来投奔我,大侄子缺个护卫,好汉若是肯以命相护,便饶你无罪。”
好汉霎时睁开了熬红的铜铃大眼,带着不可置信,全身颤抖着你你你了半天,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如果是唱戏,这好汉倒也算其中翘楚,他被骗也不冤。林知愚这样想着,起身拍了拍好汉的肩膀,命人松绑请大夫,便准备回。
时间紧任务重,他要尽快找个阻力小的地儿泄洪,还要想办法再讹点银子修蓄水堤坝,那九万简直是打发叫花子,个没用的老匹夫!
也许是终于抖完了,身后终于传来壮汉一句完整的话:“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要刺杀你?”
“故事以后再听吧,来日方长,我大概能猜个七八分,”林知愚没停顿踱出了门,“回头喊你喝酒,谢你照顾我未曾谋面的大侄子!”
滑泥鳅会偷懒,他能偷得更好。
40. 拖延症
“备马,准备十天野地的干粮行装,你再找两个人随我外出一趟。”一边走林知愚一边向跟着的林十三吩咐道,“外客一律不见。”
在吴瑞伺候下用完午饭,一切准备就绪,出门上马没跑几步,就听到后面有人追道:“少伯等我!”
“我来这做了个河道小校,平日闲得发霉,说来也归你调遣,去哪啊,一路?”勒马回头的功夫,官澈已驱马行至他跟前。
“哈哈哈……就知道你会来,以为你会在城外等,没想到是追着来。”
官澈跟着畅快一笑。
“走,找块没人会啰嗦的地泄洪去,你通水性,也给参谋参谋!”
这边京城一别再碰面的两位兵二代并头策马离去,那边林知愚临时歇脚的府邸内,也有一大一小两人重逢再聚。
二月,母亲在冰河浣洗处突然发狂,怒骂陷害父亲的杨氏一行人后投河自尽。一片混乱中姜植被打晕,醒来后他便被一位不认识的独眼老汉带着辗转南下。
原本强忍着惊恐悲痛只想瞅准机会脱身去寻长姊,哪知突然有一天,一向沉默寡言的独眼老汉对他说,他姐姐在登闻鼓处撞柱身亡。
家破能忍,如今天地间只剩他一人苟活,姜植浑浑噩噩,只想着追着父亲母亲长姊而去一了百了。将死未死之际,只听独眼老汉冷嘲道:“你母亲长姊虽为女子,却有手刃仇敌以死明志为你挣出一条生路的烈性。哪想你怯懦如斯,远不如矣。”
瞬时,万千思绪喷涌而出,让他确定又不确定,明白又不明白。确定明白的是他能活下来,背后一定有母亲长姊交换了什么,不确定不明白的是,他想要按照母亲长姊的遗愿继续活下去,背后操纵困守住他的人到底还需要他做什么?
可到底姜植只有八岁,哀思疑虑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乍然见到一直做为中间人替长姊与他和母亲联系的周大哥,再也压制不住崩溃的情绪,狂跑几步扑入周大哥怀中,大哭道:“母亲……长姊……都……都走了,只……只剩我一人了……”
缠着纱布的壮汉周大虎摸着才及他腰的稚童的头,也红了眼眶。
他多次提及替牡丹赎身,她始终不愿意,牡丹走前两日,突然答应做他娘子,一夜旖旎道不尽的温柔,甚至临走前硬塞给他诸多首饰让他当了替她赎身。现在想来,牡丹只是同他作别罢了。
“叫姐夫,”厚实的掌心拍了拍抽泣的稚童,“你怎会是一个人?只要我活一天,别人休想伤你分毫!”
他周大虎也是跟着大哥见过世面的人,知道这些官场上的人斗法,中间能填上成千上百无辜的性命。如今这钦差说是让他保护小舅子,实则也算是一种胁迫。他到底想要用小舅子做什么?
做什么都行,前提是得互惠互利,他得好好打听一下。如若不然,他敢刺杀一次,就敢再杀第二次,横竖都是死,索性跟他狗日的拼了。
被人骂狗的林知愚和官澈在富陵一带的山丘河道风餐露宿了八天,最终在黄安县租了一处民居落脚。
林知愚吞了一碗罗汉面洗了一个热水澡后,开始马不停地写奏折:与黄安县相邻的鸿兴县宜迁人泄洪解燃眉之急,此外在黄安县门外峡谷处,此处最为宽阔水流不湍,且江两面为天然花岗岩基,有天然干渠,可在数月内快速建堤坝缓解夏汛。
巧了,鸿兴县是那位死在温柔乡中的河道总督杨友仁祖田之地,那里如今只有一个虽然酸腐但只要说国家大义利民利国的道理,就能安抚的前礼部老尚书。用这里泄洪,正值圣主心里不爽,谁说话都不好使也不敢多说话,顶多遭忌恨,大概率是能批下来的。批下来后,这处既能解春汛,又刚好可以给黄安县入口峡谷处筑堤坝挡挡风,一举两得。
做事嘛难免得罪人,本来就道不同不相为谋,也就无须顾虑。只要今年百姓有粮过冬,哒哒进犯粮食能顺利运过去,他还怕个锤子。
流程上的事都不成问题,问题是没有钱。
钱呐钱呐,一文钱屈死英雄汉哟!林知愚在大厅摆弄着他连夜做好的堤坝模型,面上不显心里却吼得凶,迁居安置百姓要钱,筑堤坝木材石材人力也是样样要钱,九万两够个屁!
官澈在一旁就着茶水嗑瓜子,看着对面的人摆弄造型精巧的模型有一会儿了。
他有点搞不懂一向会来事的林知愚,来黄安县已经三天有余,就算事再多如今也算告一段落,该拜访这刚到任不久的新黄安县令了吧,咋一点迹象都没有?
不行,无论如何今天都得拉着人去。
余光瞅见门外自己的亲卫莫玖给自己打手势,知道见面礼已经装车备好,官澈丢下手中的瓜子,踱步到低头摆弄模型的人面前,一把拉住那双捣鼓的修长的手。
“你摆弄再好,也要有人有钱把这真落在那峡口才行吧。走吧,礼物我都替你备好了,该去会会如今新到任的黄安县县令,今年的新科状元,兵部尚书沐国公府上的世子符县令了!”
其实官澈也不耐烦这些人情鸟事,他故意把这些头衔一字一顿说出来,是为了提醒这脾性相投的兄弟官场上那文高武低的狗屁规则,况且其父算是他两家的顶头上司,礼数还是要尽可能周到,不要做哪些无意义的得罪。
想到这个林知愚就牙疼。
他知道于情于理都应该早些拜会那位大名鼎鼎的符县令,单说在人家管辖区门口建堤坝,人力物力什么的都有诸多仰仗就绕不过去。可一想到洛大小姐一开始相看的就是符家,或许在白马寺中两人还有一次不为人知的独处心下就来气,是以借着忙乱的事由一拖再拖。
为什么他是她的第二选择?他也是圣上亲封的御史,凭什么是他先拜会他而不是反过来?状元了不起啊?他还是武探花呢!
林知愚紧了紧牙,知道现下不是由着性子的时候,面无表情丢下模型,硬是挤出笑意谢了一回官澈的好意,两人前后脚准备出门。
还没跨出门槛,林十三匆匆来报:“公子,官校尉,黄安县县令在门外递了拜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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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符世子丢了文官论资排辈的清高是为哪般?官澈皱眉疑惑了一会儿,想也想不明白索性放弃。秉着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的不得罪人原则,拉着莫名其妙不情不愿的林知愚,快步前去迎接。
“前几日没定下来,今日稍定,刚准备到府上拜访,哪知符世子先递了帖子,惭愧惭愧!”说罢,官澈亲自奉了茶。
少伯为人敞亮,按理说这寒暄的活轮不到他官澈,奈何今日反常得很,将人迎进屋这一路少伯少见的沉默,只能由他来调解一二。
林知愚并不是第一次见符朗,只是以前并不特别在意没有太多印象。如今冷眼望着官澈和他闲话,才惊觉对方果然如传言一般,朗朗如日月入怀,却色皎而不耀,好一个温润君子!
哼,林知愚心中冷朝,垂下眼来,全没有平日见到美人的好脾性。
符朗见林知愚并不多言语似有不耐,想到昨日父亲传信,寒暄话毕,也不想多浪费时间,直奔主题:“林御史欲用鸿兴县泄洪,在黄安县峡口修筑堤坝?”
“消息倒是传得快,”林知愚抬眼望向对坐,又收回目光随意地扫了扫身上的褶皱,“符世子有何高见?”
语气暗藏挑衅,惹得同屋另外二人齐齐看了过来。
官澈快速在林知愚和符朗之间扫视了一遍,随后稳稳端起茶水——两人之间似乎有什么过节,不过气氛还算融洽,至少看上去不像要打起来的样子,他静观其变有情况拉偏架就好。
符朗则默了一下,迅速回想并确认与武安侯府没什么误会才笑道:“实不相瞒,朗上任这半年有余走访四处,也认为在黄安县峡口修筑堤坝可缓解富陵河上游水患。”只是当时河道总督杨友仁还未犯事,在他祖地下游截水让其挡风遮雨,还要受限制是万万行不通的。
这就准备开始抢功劳了?林知愚嘲弄地笑了下,没兴趣再接话,君子也不过如此。
“依照户部的动向,朗估计林御史能动用的银两不过八、九万,要安置鸿兴县百姓迁居已经捉襟见肘,更遑论建堤修坝。”符朗没在意林知愚的怠慢,直接亮明今日来意,“御史如今最头疼的,怕就是这银钱一事。”
“哦,那符世子又有何高见?”林知愚有些意外符朗的明察秋毫,勉强应和了一句,不过语气仍然很欠揍就是了。
符朗没有计较,他只是确认了武安侯二公子行事疏狂的说法。依据这几日探查的林知愚动向和父亲的传信,足见工部尚书兼太子太师王瞻对此人河防治理、桥梁津渡、漕船建造维修的评价十分中肯。
有天赋又没有嫡长子的负累,狷狂些也能接受。与洛大小姐倒也相宜。
“去岁哒哒也是干旱少粮,”符朗没有直接回答林知愚,“今年边关一定会有一场硬战要打。保持河道通顺,相信也是林御史心之所愿。”
这下,换林知愚和官澈的视线锁住了符朗。
都是兵二代,联盟很快在无言中建立。符朗笑了起来:“我有一计,可筹措建堤修坝之需。”
41. 惊变
符大世子的计策不能说不好,不然林知愚也不会连夜赶回清江布署筹谋,但是林知愚心里气得很,练了一套棍法才勉强平和下来。
这些个把书读进狗肚子里的匹夫做事都是一脉相承的吗?还“我又怎么会没当干系,事罢之后,少不了一一登门厚礼赔罪,林御史当真不知这厚礼有多厚?”一个个滑得像蚯蚓一样,只动嘴不动手,脏活累活都让他来做。
关键是他居然没法拒绝!谁不想只做钱就能解决的事?!洛大小姐没选上那人坑了他心里偷着乐吧,不然有她哭的时候!
把自己劝住后刚准备用饭,吴瑞来报,前几日劫道被擒的周大虎求见。
“坐。你要是觉得自在就一起吃饭,”林知愚招呼换了一身显得愈发彪悍的周大虎坐下,“说过喊你一起喝酒的,择日不如撞日。”
周大虎没有依从,诚心实意地行了个礼回道:“昨夜小人有心探听,得知大人欲找人扮演狼孟山的山寇劫道凤阳巡抚独子及其随行各府公子,还望大人恕罪!”
林知愚嚼饭的嘴顿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杀机,接着又开始若无其事地夹菜吃饭。
“道上混了些年份,你舵主没告诉你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的道理?”
“小的还知道,知道得少活得也不长的说法。”
“说吧,你想要什么?”林知愚最不耐烦打哑谜。
“小人曾随人见过狼孟山虎头寨的四当家,安排事情的时候同他的人接触过,当中细节不便细讲,只是要假扮他们的话,已然足够。”
信还是不信?若是所言非虚,倒也省去一些深入贼窝探查的麻烦。
林知愚放下筷子,又重复了一遍:“你想要什么?”
“求个答案,”周大虎一双铜铃大眼尽是渴求,“大人困住已故前清江县令姜大人之子,到底为何?”
“我说了你就信?而且就算大侄子在我手上,就能保证你无二心的帮我?”
“凤阳巡抚那帮狗官蛀虫,主管漕运不知贪了多少,又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能冒险绑架其子让他将贪污的银子吐出来修筑堤坝安置受灾百姓,又借机嫁祸除去虎头寨那行人为民除害,做出这等事的人在小的眼里就是英雄!”
周大虎抱拳跪下:“小的愿效犬马之劳,换小舅子平安顺遂!”
小舅子?啧……这故事,比洛大小姐讲的那些靠谱多了,就是……半点新意也无。
“那我要是说你亏了,”林知愚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懒懒地向椅背一靠,“原本就是受人所托,代其父职照顾大侄子长大,再学些治水为民的本事,好让其继承父志造福一方。你就是什么都不做都不影响结果,你信不信?”
周大虎一脸难以置信地抬头,呆呆望向座上的人,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来不及想,只是久违的酸涩直冲眼眶。
许久,他“砰砰砰”朝着人磕了三个实在的响头,替牡丹,替小舅子,也替未曾谋面的老丈人和岳母:“但有差遣,万死不辞!”
“本来无事,你这一掺和事就来了。今日这酒记下,待到下回再一起痛快喝一场。”现下着实没什么心情,林十三做事太不像话,幸好偷听的人是个实在人,若换做其他还不知道怎么个死法,“晚些我让林十三找你,你们商量下细节。”
看着周大虎走远,林知愚吩咐吴瑞:“叫林十三滚来见我!”
没刨上几口,林十三就跪在了他面前。
“等下出了这屋去领三十军棍。然后去找周大虎,如何假扮山贼你们商量着来。最重要的,你问他你们说的话是怎么被偷听的,再有下次,也不用军棍,咱们一起死,你觉得如何?”
独坐在书房的洛道田觉得自家便宜女婿还算有救。
听说自那边沐国公世子邀约各府公子效仿兰亭雅乐未成被山贼所阻后,蓄水大坝便修了起来,顺带着山贼也被清剿。不管这中间有什么猫腻,至如今8月,夏汛造成的水患可控,今年的粮食也丰收在望,民心安定,圣上也露了一句赞许,自己总算没白担一回风险。
他又看了眼手边的捷报,达怛如期来犯,被陶庸致一系的赵卫挡住了,还歼敌五百。
还是老观点,赵卫这个混子,告个黑状打些闷棍拍些马屁还行,与达怛打仗不第一个带头投降都算好的了,让他面对达怛答里巴带队的三万主力骑兵还歼敌五百,吹牛都不能这样。
沉吟片刻,“童历,你派人密查三溪巡抚赵卫赵家最近的银钱动向。”
他可以隐而不发,但是不能不知道,总有一天,他会一招致命,登上首辅之位。
童管事被吩咐的事还没有实质性进展,边关情况开始急转直下:答里巴率众在一天内火速突袭洗劫边关防线五处粮草大营,武安侯等一众守关边将力竭而战仍难阻败势。
最劲爆的是三溪巡抚赵卫抓获敌军奸细,力证武安侯嫡长子林知恕叛国,泄露我军边关粮草线路图纸。如今武安侯林起及其子已押解回都,待陛下圣裁。
消息一经传出立刻燃爆京都,大部分人在武安侯确实通敌叛国和被小人设计冤枉之间来回猜测,当然都认为前者是小概率事件,后者才是主要原因,只是鉴于曾老将军一事牵连者甚广的前车之鉴,每个人都保持沉默,观望圣上的态度。
基于林起平时的为人,魏帝其实也是半信半疑。只是达怛能在一天内精准突袭五处粮草大营,必定是有内应才有此祸,不严查以儆效尤绝对不行。再者国库空虚,去年大旱今年洪涝已让他很是厌烦,如今边将集体无能让他颜面扫地心中更是怒不可遏,于是他默许了赵卫的处理方式。
被许多人暗骂小人,陶庸致是能预料到的。只是呢,说来谁也不相信,在此事上,他什么也没做。
尽管人人都知道今年答里巴会劫掠边关,架不住别个主打一个随机随性挑日子,劫掠就来得很突然。他也没想到赵卫能抗住大捷一次,先不管使了什么方法,毕竟是他一手提拔的人,总归让他在圣上面前继富陵河道一事后,赢回一些颜面。
至于武安侯一事,虽然自己背了隐形的黑锅,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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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谈不上委屈。问赵卫实情估计也得不到真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九九,怎会递把柄受限于人——不过,赵卫此事办得还算漂亮,递得一手好刀。
说轻点,他能利用此事让在河道一事得到圣上赞誉的武安侯无功无过,河道总督一职还是他一系的,谁也不敢再争。说重点,他能将太子、洛道田一干人拉下水,看谁还敢再和他做对!
圣上日渐老迈精力不济,是该早做打算。他要让齐王看到希望,又只能倚靠于他!
外头暂时看似平静,武安侯府早已乱成一锅。
“小……夫人,”当上首席大丫鬟不久的冬至在尽量稳重和想要快跑中显得有些蹩手蹩脚,最后还是一阵风来到洛听雪面前,“大少夫人她回来没多久就昏倒了,听说并没有见红,老夫人那已经派人去请大夫了。”
洛听雪眉头一蹙又很快分开,叹了口气:“将我娘年后分给我的血燕、灵芝、人参什么的都带上,搞快点,银梅替我整理妆容,我们去看看。”
听说老爷子和大伯哥才下战场就直接被绑走,伤口都没处理。一路押解过来直接入了大牢,老侯爷还好——当然也没好到哪去,只是大伯哥身上更严重。
武安侯府在上一辈子有没有这一遭洛听雪根本没印象,心里没底,也不知是天将降大任于是人前的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还是她带来的蝴蝶效应。奇怪的是,府中的其他女主人,一个都没来要求她做什么。
相反的,为了尽可能疏通关系好让老爷子和大伯哥待遇好点,老夫人和婆母见天不在府中,就连曾宜五个多月身孕的身子,都跟着连轴转。于私人感情于人伦常理,洛听雪都想去好好劝一劝。
待大夫说完无大碍开了安神养胎的方子,一个院子的心总算落了地。
望着靠在床头,柔柔看向坐在床边墩子上她的孕妇,洛听雪突生一种厌蠢的怒气,语气难免重了些:“你这跟病急乱投医有什么区别?你去求见的那些旧人但凡有心,你曾家先前也不至于那样……”惨。
曾宜浅浅地笑了一下,淡淡地摇了摇头。
“就是这一次去求才会有些用。”或许腹中的胎儿动了动,曾宜低头安抚性地摸了摸隆起的肚子,“总会有人对前事怀有愧疚之意,但愿那些微弱的恻隐之心,能帮公公和夫君度过此次难关。”
蠢的居然是自己。洛听雪为自己不及格的政治斗争素养默哀了一秒,不知怎的,心里有些难受。
她突然想到那个冒着九族消消乐的风险,将岳飞尸身偷偷转运出去埋葬的小牢头。他到死都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给他心目中的英雄平反,却给了英雄最后的体面和尊严。
或许有人知道这个动静,毕竟若要人不知对吧,可是没有一个人揭发。
不要小看任何一个动了恻隐之心的普通人呐!
“你也动了恻隐之心,”胡思乱想中的洛听雪听到对面柔和的声音又响,“但是你不能学我。你不能去求洛大人和洛夫人,这是我曾家的前车之鉴。有些人正等着我们自投罗网。”
42. 八仙过海
从小浸淫在天庭三大反骨仔的故事中,别人说不可以的事,洛听雪偏要试试。
当然这不是主要原因,她也不是啥圣母,关键是武安侯府这艘船不能沉啊!她和她的一大家子,平均一下都是脑力劳动者,在冷兵器礼崩乐坏的乱世,好保镖有市无价啊!
她睁眼闭眼都是虎背熊腰却在婆母面前总是充当安静鸵鸟的慈祥中年人,还有笑起来清风朗月儒雅稳重的大伯哥,不太好搞却也磊落的婆母,大方和气牌技一般的老夫人,以及柔和坚韧的妯娌、娇俏爱笑的“宁妃娘娘”……
“此路不通”对于种花家人来讲,从来只意味着“哦,走,看看到底怎么个不通法”的探索精神,和“本没有路,走多了便成了路”的开拓精神。
“冬至备马车,马车上一定要大张旗鼓彰显侯府的标志,不必提前通传我娘,去洛府叫门!”她洛听雪听劝,但孙子兵法有云,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府中的老中青原生态女主人都不在,唯一知道不让她去求洛家人的冬至又懵懂,一向为她马首是瞻,洛听雪很顺利的来到洛府大门前。
坐在车厢里的她没等多久,果然听到了冬至与门房争执的声音。
冬至似乎很生气,声量很尖:“马三,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大小姐的驾也是你配拦的?不想干了?少废话赶紧给我开门!”
“大小姐,冬至姑娘,小的真的是奉老爷的命,原话就是让大小姐从哪来就往哪回。小的……小的……小的给大小姐磕头赔罪了!”门房的声音哀戚,说完,还听到“砰砰砰”磕头的响动。
虽然早有预料洛老爹会如此绝情,可真到这一步,心里还是有些不好受。闭眼深吸一口气,洛听雪觉得准备好了,示意下车。
周围已经有一些围观的路人指指点点,见马车主人没带帷帽出来,先是全体安静了一会儿,接着窃窃私语的声音又起,且比原先议论更多更杂。
台已经搭好,是时候唱戏了。
“冬至回来吧,”洛听雪抬头望着大门上的牌匾,目无表情的朗声说道,“既然父亲不让我再登门,父母之命,自是要遵从的。我们走。”
在路人的注目礼下,洛听雪闪现闪退。熬到了回府,立刻换了仆从的装扮抹黑了脸,压下冬至一众人的担忧和不同意,挎着菜篮子独自从侧角门溜出了府。
以自己最大的谨慎和努力迂回晃悠了好些路,终于在确信没人跟踪的自信下,若无其事地跨入了开着的,供奴仆进出的洛府侧角门。
首先与她对视的守门婆子,不,居然是严妈身边得用的黄秦氏——这……犯了啥事被贬在这看门啊?
坐着被两三个婆子伺候着喝茶的黄秦氏,这一对视眼睛亮了起来,一眼便认出了自家大小姐,心想夫人让她在这守了两三天,总算是等到人了。
为了不突兀,她缓缓起身,对着黑乎乎的来人拿捏着腔调道:“夫人让你采买的东西可买着了?”
洛听雪愣了一下,甚至还侧头望了望挎着的菜篮子,里面躺着一路乱买的一把菜叶子,一包瓜子……嘶,突然有些脸红,还好冬至机灵给她菜篮子盖了块纱布。
就不是求人的态度。早知道揣点值钱的东西,可一转念,她值钱的东西大多都是从严妈处薅来的,又理直气壮起来。
“买着了黄妈妈。”洛听雪笑得超甜,前不久被拒之门外的郁闷一扫而空,“不知道夫人现在有空闲没,好让夫人早些看到。”
很显然,严妈预判了她的预判,咱就是说嘛,一家子的脑力劳动者,别的不行,就属脑子好使。
严氏看到黑的不像话一副奴仆装扮的洛听雪,心里着实心疼了一下。三言两语支走了屋里的人,见人一散,立刻上前取了女儿挎着的篮子,拉着她坐下,端茶递果子的一顿忙。
“瘦了。这段日子可见是苦了你。”并没有,也没到吃不下睡不着的程度,洛听雪敢打包票,自己自成婚以来,一直没胖也没瘦。
接过严妈斟的茶,一杯很快下去,又自己倒了一杯:“娘,既然准我进门,快说可有什么救人的章程?”
“果然嫁出去的女儿……”
“泼出去的水。有了夫君就知道胳膊往外拐,”洛听雪努努鼻子把话头截住,“我爱惨了我那迷人的夫君,娘你有什么法子快说嘛!”怎么误会都好,只要结局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就无所谓。
“不知羞!”严氏点了点女儿的额头,“法子你爹早就托我嘱咐你,急什么,待会儿再说。”
见女儿又要撒娇,这回换严氏赶紧打断:“天晚了,我又不能差人送你回去,可吩咐冬至她们候着消息?”
见女儿点头,她又道:“把衣服换下,我让人穿上你这身衣服走一趟带个消息,今晚你就住下,明天大中午的,你再自己走回去。”
洛听雪点了点头,还不等她再催,只见严妈回身找了个香囊回来,示意她打开。
里面有一团纸,展开后,上面写的字比狗爬也不逊色,依稀能辨认出一行字——“钱粮能使鬼推磨”。
……
什么鬼?
洛听雪瞪着清澈的眼睛转向严妈求解签,可严妈决心学洛老爹当一个合格的神棍:“你爹说拿给你夫君,他一看便知。”
万一他也不知道呢,洛听雪心里吐槽,哪里看出他就比她能解谜了?不过,她脱口而出的是另一个问题。
“你们怎么知道他会回来?没得皇令他能私自离任回京?这个时候不怕被人抓小辫子,利用这个雪上加霜?”
严妈默了一下,似在叹息她的傻气,可能很多话都被强行咽了下去,最后才开口道:“可是饿了?我让人摆饭。”
“哦。”其实话刚问出口洛听雪就觉得自己犯傻,当然绝不是饿傻的,主要是她这种小人物一向规规矩矩做人做事,但凡有点不合规就担惊受怕,全没有这些权利漩涡中人的规矩是规矩,办法是办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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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事原则。
有救了就行,看情况她也只能帮到这了。于是她规规矩矩开始扒饭。
“别过分忧心,这才哪到哪。再过几年只怕风更大浪更急。”一边给女儿夹菜,严氏一边劝慰道,“你年轻不经事心乱也是正常,但总归一句话,别怕!”
“爹娘总会为你挣一条路出来,只要你别犟别犯傻!”
感动归感动,但洛听雪觉得话可不能这么说,前世她被打死是她犟是她犯傻了?明明就是封建皇权太过吃人。
她一定要给自己挣一份自己说了算的自由出来!
同一天,武安侯夫人,安庆长公主唯一的女儿郑氏,也经历了可能是平生最能屈能伸的一天。
侯府出事以后,她能随时进宫的腰牌并没有被收回,当然所有宫门她都再也叩不开。郑氏并不如何愤恨,母亲都不能明着见她,更何况她也是这样势力的人。
她的目标也不在于求见那些贵人,不过是借些由头好停留在宫里罢了。她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知道圣上对林起这件事的真正想法,打听对了,才会有一线生机。
她知道找谁打听,至于代价,她也付得起。
郑氏再次朝着道路蜿蜒的尽头探看,终于看到了她重金收买的小太监朝她打手势。心下松了口气,她立刻躲进了树后的阴影里。
前几日也重金买过刘公公的行程路线,可到底是圣上身边得用的大太监,最是活泛,不知有意无意,都被避过去了。今天圣上要他取祭神君的酒,为向圣上表示他也十分虔诚敬重神君,这酒他必须亲自去取不可,而此处这条道,就是必经之路。
见地上人影已经冒头,郑氏稳了稳心神,疾走几步窜出,作势不稳,摔跪在了一群来人面前。
“哟,侯夫人是怎么了?杂家扶您起来。”为首的刘公公避了这郑氏几日,今日接到陛下指令,自知今日必然躲不开,只是眼下还猜不出郑氏唱得是哪一出。
上前微扶,郑氏却没有趁势起来,眼瞅着跪得更直,人出声道:“摔得痛,刘公公先容我缓缓。”
刘公公微微挑眉在人身前直起了腰,哪知这郑氏又摇晃了下栽在他面前头点地,在一众太监看来,竟似在向他磕头一般。
由来都是他朝这些个皇亲贵戚点头哈腰,何时受过她们如此大礼。刘公公很快明白了郑氏意图,心下舒爽,面上却不显,赶紧招呼身边的人一起将人扶起来。
郑氏使劲压住没起来,硬是又在刘公公面前跪了一会儿才最终被拉起。
终于,她等来了刘公公一句话:“哟,侯夫人这一跤摔得着实不清,杂家让人引夫人别处休息,再拜托当值没差事的太医来给您看看!”
太医自然有理由没来,只是她被通传的小太监送出宫时,得了一个点心食盒。
阉人都各有各的扭曲,满足了这些,回报也颇为丰厚。郑氏找到压在荷花酥下的小纸条,上面写道——“无可无不可”。
43. 托孤式情话
是夜,洛听雪躺在枕头上,一下没一下的扇着团扇,她在想林二到底多久才来。
下午从严妈那回侯府后,冬至说婆母今日没出门,在老夫人那留了很久,曾氏还是老样子,准时上午出门,大概谁都不知道她晚上没回来。
知不知道她回了洛府都不重要,只要没人过问,就说明她们在放任她随意折腾。既然林二会回来,她便不想将小纸条交给郑氏——将事想严重点,万一郑氏以及吴老夫人那里有奸细,害了洛老爹咋办;将人想坏点,万一郑氏狗急跳墙以此威胁洛老爹也不好。
直接给林二看一眼然后她一口吞了……不不不,烧了就行。记不清是哪位老祖宗说过,事以密成,变量一定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
可是问题来了。洛听雪放下团扇,从枕头底下摸出那张写着狗爬字的纸条,再次展开就着月色看了看,万一林二不来找她咋办?
在父兄蒙难家族即将倾覆的时候,一个心乱如麻的男人,会想来看一眼坑过他的没感情的女室友?
上头小短剧都不会这么拍吧。可是她又要怎么精准的知道林二回来了然后去找他?她都知道事以密成,这家伙本来就是偷摸跑回来,应该更知道吧。
举着纸条的双手无奈地滑落在薄被,洛听雪苦闷地叹了口气,将纸又塞回枕头下,身子侧翻了过来。
这一翻不要紧,还是就着月光,她居然看见侧窗的缝被扯大,接着一个高高大大的黑影子,身手利落地翻了进来!
洛听雪刷的一下坐起了身,月色盈室,一双类似小鱼形状完美的眼和一双睁大的水杏眼,牢牢锁住了对方。
“没睡?”林知愚的声音嘶哑难听,人也不大雅观,虽说不上蓬头垢面吧,但发丝炸毛,衣服皱得不成样子,一脸风霜,也不比蓬头垢面好到哪去。
洛听雪曾见过这副样子,符朗最后一次回京来看病重的老国公就是这般。心下叹惜,说话也没过脑子:“想你啊,睡不着。”
才说完就有些后悔,转念一想也是实情,又无所谓起来。
那头林知愚听了倒是一愣,望着没有羞怯一脸坦荡,甚至流露出一丝怜惜如同夜半昙花似的人儿,缓缓笑了起来。如果说从母亲那出来后心松了一半,至此,他已经完全舒展开来。
他走近在床边站定,整个过程,两人的目光就像中间连着一条线,谁都没有断开过。
“为何想我?”
“为什么会来找我?”
一高一低对视的两人同时发问,问完又都同时沉默开始对峙,大有谁先说话谁就输了的态势。
不过,两人并没有比幼稚的时机。
“小姐?”冬至在内屋门外小声地询问,大概是被房内的动静惊醒的。
“没事,听到任何动静都不必进来。”想了想,洛听雪又加上一句,“你姑爷回来了,正说事呢。”
虽然冬至在某些事上想得不够深入,这是能力问题,但在捍卫她这位上级的安全上一向不死不休,不说透后果难料。
“哦。”
“啊?”
“哦。”
随后,门外再没响声。
林知愚再一次牵唇浅笑,从衣服内摸出一叠东西,递向洛听雪。
接过粗略翻了翻,洛听雪抬头,一脸难以理解:“你来是为了向我炫耀你在那边贪污受贿?”这一叠全是富陵那一带的地契,还有些大额银票,像她这样的小人物最是痛恨这种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行径,这才去了多久?
还有,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黑吃黑罢了,”林知愚已经习惯了洛大小姐的歪解,十分平和地解释了一句,随即想到父兄的遭遇,又冷笑道,“只恨没让那帮人吐得更多。”
洛听雪沉默,实在是不太会安慰受伤的男人。
“这个你也拿着。”林知愚从袖口又掏出一张纸。
你以为你是叮当猫吗?洛听雪耐着性子接过,打开一看,惊喜根本藏都藏不住:“和离书?”一份只等她签字画押就生效的和离书,这简直就是5、6年后梦寐以求的东西啊!
好吧,你就是叮当猫。
一直没从洛听雪脸上挪过眼的林知愚,随着对方的动作,浅笑的嘴角逐渐抿紧:“你很高兴。”停顿了一下,又道:“大婚那日,你便说过,会找机会自请下堂。”
她说过?记不清了。但是呢,在没最后摊牌之前,不利于团结的话是不能说的。
“你在托孤?”不答反问是最好的转移矛盾手法,而且后知后觉林二有些跑题,现下是说个人情绪的时候?
坐在床头的女子想耍赖的时候,就会是一副乖巧惹人怜爱的样子。深深望进洛听雪抬头望向他波光流转的眼,林知愚压下心中莫名其妙的失望,附身郑重朝其做了一揖。
“清江那边瞒不过10天。若在10天内我寻不到为父兄翻供的证据,多罪叠加,奸人挑拨之下我与父兄三人必死无疑。”
“有了和离书洛大人定会将你从流放中摘出来。那些地契银两是我私产,衙役抄没不到。你我之间就算误会也算缘分一场,望你方便之时,能看顾祖母母亲,尤其是大嫂及其腹中胎儿一二。”
“你可在清江县寻一个名为周大虎的人在其中周旋。寻不到,问洛大人可记得姜植便可。”
“此一去,愿君珍重,莫再行险事。”
看过很多托孤,比如说著名的白帝城托孤,比如老朱家托孤遗言“日月山河永在,莫哭,诸位慢行”,比如民族生死存亡之际为后人编写的国史大纲……都没有此刻来得入木三分,可惜都是废话。
“你放心吧,”洛听雪从枕头下刨出那张皱得不成样子的纸,“大概用不着。”
说完展开将字抬到林知愚眼前,等了一阵见他已经看完,立马收回揉成团。“我爹让我给你看,说你看了就明白。而且就我娘给我小纸条的态度,也不像武安侯府要垮了的样子……我的意思是我们武安侯府必定会千秋万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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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林二一副若有所思不搭理她的样子,洛听雪又小心翼翼地补充道:“别问我是什么意思啊,你要是也看不懂,我觉得你现在去夜闯洛老爹和我娘的卧室,不耻下问比较好。”
也许是这句话逗笑了了林二,人终于有了反应,压低声量大笑回说:“多谢夫人仗义,改日再去探望两老当面致谢。”
“地契银两还是夫人收着吧,买些花戴,聊表谢意!”
目送林二背影的洛听雪听完这话咧开了嘴,歪头拿起那叠纸正准备数数时,一个摇晃被迫埋入了一个约莫是双开门冰箱的胸膛。
她听到沉稳有力的心跳,感觉到了收紧的拥抱,几秒后,林二像来时一样,消失在了窗外。
洛听雪当即被吓得“花容失色”!
这这这……这家伙不会喜欢上她了吧?这这这……她本意不是如此啊!要是狗人登基后,她意欲和离脱身,这家伙来个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的戏码,她会吐血的!
不行,先婚后爱在她这里没有市场!
没有!
林知愚走后,侯府又回到了刚出事之前的状态,除了洛听雪,老中青三代女主人天天在外头跑业务,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放烟雾弹迷惑暗处的人。不过,各有各的忧心罢了。
虽然有着另类的忧愁,洛听雪还是睡得很香,被冬至强行吵醒的时候,她半睁着眼瞅了瞅窗外不算大亮的天色,不满的斜了一眼冬至,倒头还想再睡。
“小姐,大少夫人那边的人过来传话,说老夫人那边请了龙头杖,正和姑爷一道,往宫门递牌子求见圣上!”
趟在床上的人立刻清醒了大半,一骨碌坐了起来,算了算日子,距离“托孤”那日,8日有余了。
“快快梳妆,拿件又素又不太素的衣服,我们去丹青院那。”
曾宜传话大概就是提醒她一道去郑氏那等消息的意思。好姑娘,可没白心疼她,没让她在郑氏面前难看。
聚一块儿后,郑氏和曾宜倒还好,一会儿吩咐这个请大夫,一会儿叫那个准备药材的,还召见管事安排预备接圣旨和即将来访客人的一些琐事,忙忙碌碌时间倒也不算难挨。
洛听雪插不上手,硬生生无聊到快晌午的时候,终于府门中门大开,接到了事发后阖府为之奋斗已久的圣旨。
“朕膺天命,统御万方,赏功罚过,国法昭然。尔武安侯林起及其子明威将军林知恕,受命督师,本应戮力王事,克敌制胜……”
一大串听了个半懂,总结关键词差不多就是公公和大伯哥将军品阶各降三等,罚俸半年,伤养好后仍然留营效力戴罪图功,俟后效以观进退。林知愚从任上自行脱岗,功过相抵,贬登州招远县,做了一名县丞。
最最关键的一个词绝对是登!州!
听到这个,什么八卦,翻案的来龙去脉,洛老爹的谜底洛听雪通通不好奇了,她只有一个想法,一定要跟着林二去赴任!
什么斩断情丝在登州二字面前,都是浮云。
44. 嘤嘤怪
阳光正好,窗外的树影投进来,风一过,满屋子的光斑便簌簌摇曳,晃动在一架一架摆满小巧精细的各种桥梁船只模型上。
临窗背光,林知愚晨练后就坐在那,手里的木弯刀很快就完全成型。
他想起了儿时曾老将军给他展示缴获的达怛弯刀时豪迈的模样,一幕又一幕,最后一刀完工,他脑海定格在了一头白发的老将军五花大绑,跪在闹市口伏诛的画面。
赵卫暗中贿赂达怛避战苟全,甚至还交出五处粮草大营的布防图求自保,再反过来将水搅浑陷害他人,此等行为,他的幕后主使陶老贼撇清后,仅得了那位一句不痛不痒的申斥。而兄长,要不是伯玉兄及时带来自家奉养的老军医,右臂已然不保。
尽忠报国,守土边疆看起来就像个笑话。
不,尽忠报国,守土边疆让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没有错,缺的只是守护这群赤胆忠心的人。
此次父兄之危能解,大半仰仗洛泥……岳丈,因为他站得足够高,消息足够快,当然人也足够机敏。
权臣,近臣。
他不能再由着自己的性子喜好混日子。
旧仇新帐,总有一天,他要亲自算一算。
林知愚将弯刀放在一匹小木马旁边,又摸了摸一旁年前雕的连环舟,叹息着笑了一笑,踱步出门,亲自给这间静室落了锁。
娶近臣之女,走仕途,一步步钻营往上爬,其实也没原本想象的那般面目可憎。
“二公子,夫人身边的白梅传话说,夫人让你过去用饭。”吴瑞见自家公子从静室出来,等了许久的他赶紧上前,那边怕是等着用早饭很久了。
林知愚见吴瑞有些急切,转念一想便猜想到已经让她久等,于是大步开始往主院赶。
一进门就见她笑盈盈地坐在桌边,指着两大碗腾着热气的碗和一大堆繁杂配菜的小碟说道:“有句古话你肯定没听过,吃饭不积极,脑袋有问题。”
他嗤笑,心底的怅然淡了几分,瞅了瞅桌子的布局,一碗面前已经坐了她,自然坐在了另一个大碗前的凳子上。
“今日也算歪打正着,”洛听雪见人坐定,示意冬至银竹往鸡汤里放配菜,“这菜原是一妇人为了她在远处读书的丈夫能吃口热饭想出来的。将米浆蒸熟制成米皮切细谓之米线,再用滚烫的鸡汤把这些米线啊薄肉片酥肉菜叶子烫熟。”
“夫君晨练虽然不远,架不住刻苦用时长,用这个法子,今日倒是也能吃上热腾腾的饭。”
“那你让人打扇子岂不是多余?”还未入秋,一路快走热得很,不过林知愚对面前的人也算了解,“自己想吃就直说,我也不是不可以陪一个。”
直男的话听听就算了,不必一般见识。
“你就没有‘哇,这点子好新奇,如此用心竟是为了我有些感动呢’的念头?”穿越宝典就是这样的套路啊,然后被套路的人渐渐上心最后百依百顺。
望着问询的人,林知愚有一瞬间失语,瞥见银竹朝他递筷子,干脆接过闷头吃起来。
洛听雪耸耸肩,也接过冬至递过来的筷子开吃——说实话,她确实是突然想这个味道了。
前夫哥、狗人和现任都不按穿越宝典给反馈,真的是,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不过呢,肯陪吃就意味着有的聊。洛听雪开始沟通需求:“我已经将赴任招远县的东西准备得差不多了,我们大概什么时候出发啊?”
我们?
就说呢,以往他吃没吃她也不见得多上心,原来在这等着。
林知愚将放凉的米线一大口吸入吞下腹,又夹了一撮起来等着散热才回道:“这次我一个人走,你留在府中吧。”
那怎么行,洛听雪一听放下筷子急道:“用得着的时候就让买花戴,用不着的时候就你留在府中吧。”
“你不知道你上次去富什么河道的时候,人家有多挂念,悔不当初没随着你去。”意识到说话的方式有些不讨喜,她清了清嗓子夹着又补充道。
撒娇女人最好命,她再信一次。
林知愚拿筷子的手顿了顿,这口米线还是没法勉强入口,索性也放下筷子,睨了眼一旁忍笑很辛苦的冬至,抱臂嘲道:“你说这话亏心不亏心?”
谁说撒娇女人最好命的?
“为什么不让我跟着去?”洛听雪瞪着林二恢复常态,“我偏要跟着去!你说任何借口我都一定会去!不然……不然……不然我告我爹你家……打我!”
林知愚仿佛看见了他老娘,闹腾起来天皇老子都得让步,除了哄着就只能顺着。
他让周围伺候的丫鬟退下,结果每个人都低着头不动——暗暗吐了口浊气,他就说成婚有什么好的,这是他从小住到大的院子,他的地盘!原来他说一不二,现在,说他是客人都是抬举。
“夫人能否借一步说话?”客人就客人吧,当务之急是先把这小祖宗的毛捋顺。
洛听雪没为难人,撒泼耍赖只是方式不是目的,重要的是达成一致,很爽快地大手一挥,屋内撤了干净。
“你要是饿,可以边吃边听我说。”林知愚瞅了瞅小祖宗没动过几口的大碗。
“烫,让它冷冷。”
……
谁刚刚说要吃热腾腾的饭的?
深吸一口气,“洛……岳父大人可曾向你提及齐王?”
啥?
去趟登州难不成还要找齐王他老人家批准不成?而且,洛老爹在她面前就跟个算命先生一样,净说些这样理解可以那样揣测也对的话,谁知道他有没有提到过。不过,鉴于她自己的神奇经历,倒是对齐王略知一二——是个敢质疑太子继承皇位合理性的狠人。
这……算不算?
见旁侧的人脸皱做一团,林知愚便知洛泥……岳丈将这位小祖宗护得很好。岳丈他老人家能做的事,没道理他不能,局势不必她忧心。
于是他决定换个说法:“你知道与登州隔海相望的是哪?是息国和倭国。招远县在登州的最东边,与这两国最近。村野偏僻条件艰苦就不说了,你要做身像样的裙子店家都要赶两天的路上门,若是遇上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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患更是凶险,倭寇奸淫掳掠无所不做,我不能让你置于险地。”
“我就在登州府等你,那里城墙坚固,兵强马壮,作为一地首府也算繁荣,你总没话说了吧。”见林二不答,洛听雪拉过其的袖子,拼上了前世、前前世的所有扮无辜装可怜的技能,“你笑我整天睡觉无趣,我又何尝不知道井蛙不可语海,夏虫不可语冰说的就是我这种人,可是,是我想头发长见识短的吗?”
不给对方插话的机会,她猛地埋进林二胸口,又幽幽抬起头似泣非泣:“你公务缠身按理说不该烦你,可渴慕去看看外边风景的心实在按捺不住。明年,明年开春过节时一定随你回来,以后再也不提去哪,你就可怜可怜我,好不好?”
黛玉晴儿华妃老版三国的貂蝉,她也是见多识广的人,四项杂糅,她就是最强的嘤嘤怪!虽没镜子,从林二眼珠的倒影来看,她这次西子捧心的演技定能保二争一!
低头一直注视着洛听雪,林知愚想提醒她演得太过就显得假,不过他更想澄清的是说她睡得太多并非出于嘲讽,只是纯粹的拌嘴玩闹,她要是觉得不爱听以后他不会再说。
可他仍然一句话都没说。他发现自己竟然喜欢这种原来看起来十分腻烦的手段戏法,他知道理智上应该拒绝她,最终他看着她的眼睛,说了“好”。
“此去本来我也不打算赶路太忙,只是有时候可能我会停留一两天独自去些地方,你须留在客栈等我一等。”
“放心,保教你一路不会太过无趣。”
既然决定要当近臣权臣,现下这位是赶不及了,太子那还是能钻营一下。就陶老贼与太子的裂隙,太子与齐王必有一争。登州在齐王属地东面,趁现下好好更新下齐地地图,到了太子想要解除心腹大患的时候,他的机会就来了。
两边的母亲无论严氏还是郑氏,其实都不太同意洛听雪跟着去赴任。登州那边偏僻险恶,严氏怕一向娇养的女儿有个什么三灾两病的熬不住,郑氏担心看起来吃不得苦的新妇有个什么意外没法向洛家交待。
架不住小两口发誓赌咒意志坚决情比金坚,看着高兴之余又有些早日抱孙的小心思,药材补品大包小包给带上又重金寻了个守了寡的医女跟着,才放了行。
“小姐,可还要腌的梅子?”银竹一边给躺在马车上的洛听雪揉捏腰背,看小姐神色恹恹一边问道,“鹿梨浆也冰镇得差不多了,要用些吗?”
洛听雪闭着眼,摇了摇头。
尽管前世有经验,知道就算是古代官路也跟如今的乡野土石子路区别不大,加上马车轮子窄,路上必定会颠簸得难受,即使铺了褥子,实际坐下来,依旧是难受的紧。
雪上加霜的是天气热。幸好林二没啰嗦她麻烦,一路想办法让冬至能够买冰置于马车上的冰鉴内,才稍微好受些。
一想到这路至少还得再走两回,洛听雪就心生绝望,那狗人是不是受不了来回这么跑才造的反?
谁说穿越好的?回答我!Lookinmyeyes,tellme,why?Why?
45. 过不去的梗
林知愚说要在附近探探路,停下休息间,洛听雪东走西逛,最终静静坐在一处田埂边,发丝随风扬。
风吹麦浪,阳光给眼前大片的起起伏伏镀上了一圈琥珀色光泽,还有沙沙作响的声音,让坐了小半个月马车的人终于感受到一丝舒缓。
待要接过冬至递过来的杯盏,扫了一眼杯中液体的颜色,她一秒都没有犹豫果断拒绝:“换清水。”
那位高薪聘请的医生阿姨不知道是不是特别喜欢梨,一路走来各种梨汤层出不穷,对换汤不换药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根本不在意雇主是不是能对同一种东西保有持续稳定的热爱。
冬至刚准备将杯中的梨汤泼出去,身后不远处那个叫林十三的护卫突然拔刀,其他三个侍卫随之跟进,“噌蹭蹭”的声音吓她一跳不说,还没等她反应,人已经跃至她们一行人前方。
洛听雪觉得自己已经有活腻了的征兆,眼前这阵仗,竟然只觉得兴奋,一丝害怕也无。
起身跟近几步,只见四个侍卫围着的麦穗被渐渐扯开一个小口,先出来的是一双麦色的小手,接着是洗得发白有很多破洞的衣袖,最后一个黑红稚嫩的小脑袋完全露了出来,背上还背着一个更小的在睡觉的小家伙。
这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拨开麦穗的第一眼可能被闪着寒光的长刀吓到了,好奇凝固在脸上,僵在了原地。
请叫她洛圣母。
扫了眼小女孩干裂的嘴唇,心下叹惜,拿走冬至手中被自己嫌弃的梨汤,挥退林十三等人,洛听雪在小女孩面前蹲下,将杯盏微微举起:“别怕,我们就是路过。大中午渴了没?这是我家炖的梨汤,放了些糖浆,你可要尝尝?”
小女孩听到糖,怯怯的表情涌现出了些许勇敢,盯着洛听雪手中的杯盏,唇咬了放放了咬好几个回合,最后深吸了口气,正要伸手去拿——
“三丫头……”洛听雪顺着声音回头望,一个满脸皱褶的老婆婆被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扶着,拼尽全力往这边跑过来。
自然,还没靠近两人已经被林十三拦下,老者领着小姑娘仓惶跪下,磕头如捣蒜:“贵人……贵人……笨丫头不懂事冲撞了贵人,俺给贵人磕头……”
唉。
洛听雪站起身,回头递了个眼神给冬至,冬至和银竹连忙上前,将老夫人安抚一番,最终拉了起来。
把杯盏塞在小女童手里,牵起她另一只手,洛听雪回到原来铺着垫子的坐处,哄着女童喝起梨汤后,才对别别扭扭陪坐在一旁的老妇说道:“已是晌午吃饭的时间,不知老妇人吃饭了没?这里有些梨汤,喝口解解乏吧。”
那壶梨汤,说什么都要散出去。
冬至银竹听罢正要寻杯盏出来,就听那总是悄悄盯着洛听雪看,有些天真灵动的小姑娘在老妇人一叠声的“使不得使不得”中“噗嗤”笑出声。
实在不知道怎么和拘谨的老妇人说话,洛听雪见小姑娘不畏生,在老者的赔罪声中,笑问她道:“你笑什么?”
“祖母割麦的时候从来不吃东西,”灵动的小姑娘在洛听雪和老妇人之间来回看了看,最终还是脆生生骄傲地回道,“我祖母是这方圆十里的头把镰,就是那壮汉割麦一天,也未必比得过我祖母。”
“哇”,洛听雪真心赞赏出声,很是崇拜地看向满脸沟壑的老妇人,“我曾听人说过,说这头把镰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不过是弯下腰后不到太阳落山不直起来而已。这话说得轻松,我知道能做到的人一万个也不出一个。我今天是见到状元了。”
接过冬至手里的杯盏,起身强行塞到老妇人手里,“您老要是不赶时间,就喝完这杯再做活可好?也算是为因我而起的打断赔罪了。”
许是说到了老人家的心坎里,老妇人笑得见牙不见眼,拘拘谨谨捧起杯盏抿了一小口回道:“贵人抬举老妇人啦!”
“家里的男人死的死,当兵的当兵,剩下些小的总得吃饭。既然托付给俺,不叫他们饿着就是了。”说得又朴实又自豪。
一瞬间洛听雪的眼里仿佛进了沙,为了掩饰失态,赶忙低头微笑掩过。
“我从来没见过像夫人一般好看的人呢,”脆生生的声音又响,有些羞赧,“我送夫人一朵花!”
洛听雪迅速整理好心情,好奇抬眼,只见灵动的小姑娘从随身的布袋里掏出六粒麦子,在手背上按了按,随后取下麦粒装回口袋,将手背举过头示意洛听雪看:“好不好看?”
依旧是先前的风吹麦浪,现如今加了一老一少笑向她的脸,以及小女童“咯咯咯”的笑声,更是鲜活了起来。
“好看!”洛听雪心下滚烫,大声应道,“我也送你一朵花!”
“冬至,去把路上做的那些缠花拿过来,挑她们能日常戴的。”洛听雪说罢有些不放心,转头眼神询问冬至——会挑吧?太贵重的遭贼惦记不说,她们估计也不舍得戴,那就没意思了。
冬至眨巴着眼,笑着回道:“小……夫人放一百颗心,我以前也是乡野丫头,包为老嫂子和这位姑娘挑到最好看的!”说完,微微福礼便疾走离去。
老妇人自然不肯接受,极力推拒,只是还没等洛听雪劝慰几句,送花使者已经折返——冬至不见踪影,倒是林知愚并后面的护卫二人,骑马飞驰近前,翻身下马后,林二将漆木盒子递给了她。
林二人高马大压迫感十足,加之贵胄们天然的疏离感,更何况不笑的时候,老妇人见到来人赶忙拉过两边的孙女们,战战兢兢又跪了下去。
唉!
洛听雪接过递来的盒子,没扯动。抬起头瞪了一眼高大壮,男子露出得逞后的浅笑,松了手。
无聊!
在被银竹扶起的老人家面前站定,她打开盒子,盒内满满当当,心下很是满意,只是当初只考虑到自己和冬至银竹她们,颜色都不大适合发色花白的老人家,粗粗扫了一眼,没找到可以插在老妇人发间的缠花。
不死心扒拉了两下,洛听雪顿住后又继续扒拉起来——一只素金钗躺在了盒底,不得不说还是冬至想得周到,对于老人家来说,金子才最是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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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选了一朵墨蓝渐变色的兰花,理了理老妇人有些凌乱的碎发,将其簪在了发髻旁。望着老妇人不好意思的高兴,像极了遥远记忆中戴上她给买的大金镯子后奶奶的样子。
她是真的很想抱一抱面前的老妇人,可是这么多人,她不能。
该死的规矩!
笑着眨了眨有些湿润的眼睛,又挑出一朵青绿粉红的桃花和两朵向日葵分别给小姑娘和小女童戴上,才阖上盖子,将漆盒递给手足无措的老妇人:“遇上就是缘分,两位姑娘也讨人喜欢,收下吧。高高兴兴赏人的东西若是不收,我可是会恼的!”
“盒子里还有东西,你藏好便是,若是有个急用,也算我一份功德。”面对面说完上面的话,洛听雪凑近老妇人咬起了耳朵——尽管有林十三镇场子,她还是察觉到有人探头探脑,种花家一向讲究财不外露,露富好下场不多,她既然选择送,便要送佛送到西。
“你很喜欢她们。”在洛听雪的强烈要求下,一行人选择步行折返,察觉一旁的小祖宗有些沉默,林知愚开口暖场。
洛听雪没过脑子:“没她们我们哪来的粳米吃?靠我天天睡觉吗?”
林知愚心下堵了一口气,又来了。这睡觉的事怎么也翻不过去了是吧?
他停下拦住洛听雪:“那日不过是玩笑话,本是无心之语。让家中女眷闲适无忧本就是我等男儿的职责,那话我不会再提,你也不必再拿话堵我。”
耸了耸肩,示意可以走了,便绕开他自顾自走开去,林知愚一看就知道在敷衍他,吸了口气,只得忍着跟着走。
还没走几步,只见前方的小祖宗倒转过来,一边倒着走一边笑着问他道:“这里是怎么收农户的税的?”
林知愚秒懂,这是还在牵挂着方才的农妇。但是……
“你刚刚看到的那一大片田地都属于当地一个刘姓豪绅,”这是他不久前探路的消息,林知愚顿了一下,在要不要扫她兴致的左右摇摆中,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对佃户实行泰半之赋。”
见倒退的女子对最后一句话表现出明显的困惑,“她们要交六到七成的粮食,”他不带任何情绪地补充道,“一年拼命劳作下来,依旧要忍饥挨饿,担惊受怕。”
洛听雪的脸垮了下来,她回正身子继续走着,只是抬头望着万里无云艳阳高照的天空,根本不知道应该有什么情绪。
望着前头女子又沉寂下来纤细的背影,陪在后面的林知愚挑挑眉,选择了闭嘴。
大小姐们总是凭着没见过苦难的善心,一时兴起地去接济她们认为可怜的人,以为那些人从此就会过上不同的生活。很少有人告诉她们,这些都是杯水车薪。
现在他告诉她了,大小姐扫兴也是正常,没必要去触霉头。
“你说我不睡觉能做什么?”前面的小祖宗爬上了马车,“以我的能力,又能做多大的事?醉生梦死正好。”
声音透着丧气的麻木,这是他没见过的洛大小姐,那不似往日的鲜活,让骑上马的林知愚眉头一皱。
46. 月色太美你太…… 强制爱的刺激感到底……
斜斜坠在马车窗户边上,林知愚时不时偷瞄一眼晃动的帘幕,妄图透过缝隙,窥探此刻马车上的人心情到底好些了没。
啥也没看到。
他总算明白为啥有些人不会戳破大小姐们自以为是的天真烂漫,也不是怕什么,就是单纯为了……为了不闹心。
他觉得自己就是没事找事瞎说什么大实话,不然她可以继续开心出游,他也能专心探路赶路,这下好了……
“咳咳咳”他小声清了清嗓子,驱马挨近马车窗户道:“路颠簸,我知道你是睡不着的。”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突然闯进车厢,说话者应该是想发起谈话邀请,可靠在车壁闭目的洛听雪现下只想懒懒坐在一处,什么都不想想,也什么都不想做。
既然小姐不想说话,陪在一旁的冬至眼珠转了转,便也不搭理马车外的爷。
车窗外的林知愚等了会,见没人回应,也不是很气——这恰恰说明人肯定是醒着的,于是他再接再厉:“拿过你装头花的盒子时,冬至就禀明里头装有一支金钗,想必你也看到了。要是时节难过,那婆子的三个丫头没准就因为这个,没被饿死也没被卖。”
“再说远点,那婆子怕是能把你赠她花戴的事记到棺材里去,看得出,戴上花的那一刻她是真心高兴。那三个丫头也没准就是村里出嫁最风光的,谁让她们头花最抢眼呢,那一刻势必也会很开心。”
瞄了眼晃动的帘子,林知愚继续:“这些事不都是因为你。圣人的话没读过?勿以善小而不为。”
车内还是没动静。
唉。
“你不是曾经跟我说过……哦对了,境遇优越本身并不需要愧疚,”林知愚确定那日在醉霞楼,小祖宗确实就是这么说的,“有些事急不得,也不是你一个人就能做得成的,你自苦又是何必?你要有耐心,得等。”
言尽如此,再多说就没意思,见车内仍旧没有回应,林知愚再次望了两眼,驱马离开去了前头——她人也算聪慧,好生想想这事没准很快就过去了。
他不知道的是,同时同刻,车内闭目面无表情的女子,牵唇浅笑了一下。
马车晃荡了不知多久,洛听雪心情都快平复到昏昏欲睡的地步,“前头岔路有个茶摊,要不要下来休息下?”熟悉的男低音又闯进车厢,她猛然清醒过来。
不等冬至有动作,她先人一步掀开帘子预备望望日头估个时间,车内车外两人的视线一瞬间连上了线。
不知是热的还是睡的,反正林知愚很是满意那鲜粉透亮的脸和机灵的眼,笑意早一步爬上嘴角:“坐不住了?下来透个气?”
“来得及么?我不要睡郊外,虫子多的很。”上厕所更难,古代露营对女生的友好度简直为负数。想到这个洛听雪不满地嘟了嘟嘴,偏头越过马上的大块头朝前面看了看,远处的茶摊人不多不少,全笼罩在一棵大树的荫凉下,微弱的凉风袭来,仿佛也在邀请她一样。
“夫人既然有要求,就算来不及也来得及”看得出小祖宗很是渴望,林知愚轻笑,“休息一盏茶的时间总是有的,必会赶在关城门前赶到前头落脚的莘县,就算迟一点,我也有办法,必会让夫人今晚舒舒服服趟床上。”
洛听雪不吝表扬,听罢高大壮的保证给其竖起大拇指点了个赞,然后收回掀帘子的手,让冬至帮忙整理仪容,准备下车活动筋骨。
车外的人笑意更甚,轻快打马朝前,嘱咐吴瑞去茶摊交涉周全。
一行人占据了茶摊一角,带着幕离的洛听雪在桌边的空地,边啃枣子边走来走去,全当疏通经脉。顺便听林二和店家唠嗑。
“看地图,面前的这两条分岔路都可以进城,怎么右边这条设了关卡要交钱的路,反而走得人还多一些?不是进城才要交过税,怎么这里官衙就开始收了?”
一下马车洛听雪就注意到了关卡处衙役收钱的动静,收钱就收钱吧还调戏随行的妇人。听林二这么一问,她透过幕离又仔细看了看前边的两条分岔路。不收钱的那路上人人衣裳破烂,但凡讲究一点的,都乖乖交钱走右边。
“进城交的是进城的钱,这里给的是这里的钱,”不等店家答话,挨着的一位商人打扮的大哥接了话头,“瞧公子气度不凡,也不缺这几个过路钱,劝你最好走右边。”
“那边阴阳涧的人,心情好的时候放你过,不好的时候怕是就成了桌上的肉!”大哥指了指左边大路的远方,叹息着摇了摇头。
林知愚谢过热心大哥,又聊了几句,心下的疑惑一浪高过一浪。
按说官衙除山贼收些出工费也说得通,问题是山贼安安分分呆在另一边好几年,过路的都是些没得选的穷苦人,也没个油水捞,他们图啥?图给官衙免费唱白脸?两边的人有勾结?还是……这莘县是齐王属地,那什么阴阳涧近乎与外隔绝,是不是里头藏了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比如……私兵武器?
耐心等洛听雪吃完几个枣子,估摸着也差不多休息够了,林知愚试着商量道:“夫人,能赶路了否?”
洛听雪转过身很爽快的答应下来,没像以往一样跟林二赖皮拖时间。他跟邻座大哥的对话,她无聊中全程听完了,连她都觉得那伙“梁山好汉”和这里的官老爷们怪怪的,更何况比她有政治觉悟的林二。
高大壮一般不主动催她行程,既然催了,便成全他,毕竟人也不算太坏,投桃报李她还是懂的。
结果洛听雪在县城落脚后,舒舒服服在客栈包下的一处院落呆了两天,期间都没再见过高大壮。
暮色四合,油灯初上。
从当地有名的五香馆酒足饭饱出来,又带着冬至银竹在人烟稀少的街道一路散步走回,途经客栈后院一处月洞门,没走几步,洛听雪又退回到门前。
那半倚在角落游廊柱子仰望飞檐圆月,拎着酒壶时不时喝上一杯的人,不就是失踪人口林二嘛!树影在其身上摇曳,看起来很苦命的样子。
一定是调查到了什么触动了神经,就像她见到田野老妇人一样。了然地歪嘴鼓了个包,回身意欲回去留他一人想静静同学,还没提步,洛听雪又回正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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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冬至银竹一行人先行回院落,她轻轻靠近背对着她的人站定:“举杯消愁愁更愁,安慰起人来道理一套一套的,真要到了自己身上,还不是和我一样郁闷。”
林知愚早就认出来人的脚步声,听罢,倒满一杯酒又一饮而尽,饮罢,吐了口浊气,自嘲般地浅笑了一下。
“想看月色吗?昨日寻到了一处,美不胜收。”望月的人没回头,前言不搭后语地问道。
洛听雪侧头斜望天上满月。
理智上是不能去的,她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开始互相看顺眼了,她能感觉得到,为了自由大计,应该适可而止,杜绝一切情根深种的可能。
所以实操上她也比较克制:“不想。我就是来还个人情。有些事急不得,也不是你一个人就能做得成的,你自苦又是何必?你要有耐心,得等。你说的,共勉啊!”
林知愚回头,随意将手中的酒壶酒杯往后一扔,响动让洛听雪将视线移至高大壮脸上,那坏坏一笑,她警觉着开始后退。
根本抗争不过。
手腕被人握紧一拉,反应过来已是被公主抱的形态,又开始学过年被杀的猪一样难按,抱着她的人一力降十会,稳稳将她锢在硬座一般的胸前,最后被林二夹在腋下一起飞身上了马,一阵天旋地转后,她侧身坐在马上,被身后的人拥着随马起飞。
策马狂奔的感受谁跑谁知道,风打在脸上不舒服,屁股剧烈颠着更不舒服,可是骂也骂过了,打也打过了,如今只剩下平静地冷脸这一招,后果不会严重因为还不到翻脸的时候,但她很生气!
强制爱的刺激感到底爽在哪?当然,她主导的强制爱除外。
最终马在一处平湖停下,林二对她的冷脸熟视无睹,抱着她登上一条不知道为什么会有的小舟,安置好她,自顾自划开来。
两人谁也没开口说话,一时间,天地间只剩如萤的波光、轻漾开的水声,以及轻柔的风声。
打破寂静的是一只脾气暴躁的大黑鹅。
或许这只有雅兴夜游的大黑鹅本也不暴躁,只是任谁被恶意追尾撵着跑都不会有好脸色,大黑鹅扑腾几下带着骂得很脏的脸折返预备蓄力一击,它没料道的是,今天遇到的主也是个小霸王,林知愚斜上斜下用浆猛击了它脑袋两下,釀醸跄跄间大黑鹅似乎被打懵过去,待最终甩头游稳,立刻秒怂连游带飞地迅速遁走。
“哈哈哈……”一旁观战的洛听雪再也忍不住大笑出声,眼泪水都给她笑出来了。
林知愚放下划桨,双手抱胸静静望着对坐笑得毫无形象的贵女,见其笑到尾声,自嘲地发问:“似乎只要见我狼狈,你就会很开心,连生气都顾不上。”
倒也不是。洛听雪瞄了眼林二三分讥诮七分倦意的脸色,收敛了些笑意,本想板着脸继续生气,缺了点感觉,于是耸耸肩放弃:“暴躁的呆头鹅和凛然不可侵犯的小霸王,凑在一起它就是好笑嘛。好笑就是好笑,干嘛非要上升到嘲笑这种高度。”
林知愚冷哼一声,放下抱臂的手继续划起船来。
47. 继承者
洛听雪有些无聊地杵着下巴玩着腰间香囊的流苏,突然划桨的声音停住,微微掀起眼皮朝对面一扫,只见林二朝她后面抬了抬下巴。
跟着指示回头,立刻就被暴击住了。
自然造物就是神奇,先用水湾前的山脊做一个屏风,待人绕过这座巨幅屏风,远处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便完全显现。满月恰巧悬在瀑顶,倾泄的水就好似嫦娥遗落人间的云纱。视觉错位的效果,云纱的末端刚好拂过一座虹桥,“人”字鸟阵掠过,洛听雪觉得自己仿佛进入了遥远记忆中仙侠网游里的画面。
林知愚见人扭着身子不动,嘴角浅浅一弯,拿起浆动了动,很快船便对调过来,洛听雪朝林二对视了一眼,又将视线移回他身后的月色。
“现在完全气消了?”声音似有得色。
洛听雪摇头,又看了一会儿景色,才开口道:“让我消气的是大鹅,是月色,不是你违背妇女意愿强带我来的行为,你沾沾自喜些啥?你下次再敢,你就给我等着!”
“我向夫人赔罪如何?”男子猛然加速划起来,使得洛听雪好一个趔趄,还没等她开战,那头哈哈大笑起来,“夫人不要心急,坐稳了!”
洛听雪吸气翻了好大个白眼,又惹得船那头的人一阵笑,她只得缓缓吐气安慰自己不要和小朋友计较——
她栽在前夫哥手里不是没有缘由的,她永远会给温柔挂知道眉眼高低的男主投一票,什么小狼狗什么阴郁偏执什么霸总通通敬谢不敏,就她本人的性格来讲,遇上这些人就算是官配锁死最后都会是怨偶天成!
洛听雪就这么抿嘴,带着看二货的表情静静地看着林二划到虹桥下,瞅着他从船头找到一个飞爪,站起来轮了几下甩到木桥上钉住,几个起跃翻过桥栏,站在了桥中央。
叮当猫·林从腰间一抽,一声"铮"然剑鸣,惊得桥头树上的鸟一时乱飞,随后林二手中的软剑与月光绞作一团,剑走龙蛇之际,身形倏然腾空,落地时又化做"醉里挑灯",剑尖颤出几点寒星……
不是没见过林二舞剑,只是觉得这次人如狂草泼墨,郁气横生,就是最后背剑面月而立,都像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一样——她也是好起来了,品不来茶赏不好画,倒是能观人剑意了。
林二没有当多长时间的雕塑,将软剑收回腰间后原路跳回了小船,坐下一边收飞爪的铁索一边噙着淡笑问道:“听说夫人是诗社的常客,此情此景,可是有些诗意想要抒发?”
“你不想笑就不用笑。”望着对面被月色斜斜切开的脸,洛听雪微微皱眉。
话落,对面的人直勾勾朝她望来,退却淡笑换上平日少见的正经,这一秒钟的转变惊得她一个激灵。
“参加诗社的人不一定胸中有墨,不过是想将草包镀层金边罢了,比如我,”她可不想做什么能看见对方脆弱的知心爱人,未免林二上头,赶紧浇灭他的滤镜,“诗意一点没有,倒是时常听曲,有几句甚是合景,想听听?”
林二望着她没说话。
“有最奇崛的峰峦成全过你我张狂,海上清辉与圆月盛进杯光……”1洛听雪扯着嗓子用本来就五音不全的声调学着自己心头好的戏腔,意在破坏美好的氛围,桥头树上的鸟又被惊吓乱飞了一回,不过这些鸟也没忍受多久,因为她就只记得这一句。
林知愚今日第一次畅快地笑了起来,笑完后真心地评价道:“词是好词,曲也应该是好曲,就是唱的人磕碜了点。”
觉得磕碜就好,洛听雪很荣幸地接受了点评,私以为今日份活动结束,没形象地打了个哈欠,问道:“回?”
林知愚拾起浆用行动做了回答,洛听雪又摆弄起了腰间香囊的流苏,静默了一段时间后,低沉的声音又发起了谈话邀请:“你不问问这两天我探查到了什么?”
“不问,”洛听雪头也不抬的回答道,“反正我也做不了什么,你一个人自苦总好过两个人一起苦。”
划桨的人轻笑出声,转而又沉默起来,最后彷佛自问般地喃喃道:“无人忍饥挨饿的太平盛世,到底存不存在?”
阴阳涧每走一步都能踩到形状各异的白骨。经过这里的人会被告知每日杀3人便能吃饱饭,杀够千人者便能离开享有荣华。他不知道这是不是齐王培养打手的方式,实在骇人听闻,可是穷苦饥饿驱使人被迫驯化,罔顾人伦。
世道应该这样吗?
洛听雪抬头扫了一眼陷入沉郁的人,按住了自己的表达欲。
说了不做知心爱人就不做灵魂伴侣,她洛听雪绝对一口唾沫一口钉。
接下来的日子并没有多少不同,她在忍受马车之苦之余瞎逛瞎看,兴致来了跟着冬至银竹做些手工,林知愚还是老样子,时隐时现,直到今日黄昏时分,一匹快马闯入了她们刚落脚的客栈。
声音实在过于突兀,洛听雪想忽略都难,站在窗前望着楼下院子,林知愚接过骑马之人递来的信,不过一会儿,林知愚就出现在她面前。
“西面的乌思藏见达怛犯境拿了不少好处,前几日也学着在边境陈兵十万,已经侵占河州卫槐树关,”林知愚将手中的信递给洛听雪,“父亲仍回三溪镇守,大哥被派往河州卫做千总,大哥伤病未愈,家里不放心,替我在大哥帐下谋了个赞画,调令已经在路上,我须立即动身启程与大哥汇合。”
说这么一大堆地名就好像她听得懂一样,洛听雪郁闷地盯着递过来的信,没有伸手的意思,因为一点都不想接。
不是,这大魏国是没别的羊毛薅了吗?这么大个国家就只剩下武安侯他一家当兵的?怎么哪哪都要他家去?这下好了,登州啊!她心心念念的登州啊!
“我知道你不喜舟车劳顿,”林知愚误以为洛大小姐怕赶路,将信收起来安抚道,“我先走,林十三会护送你回京,不必赶路。”
“哦。”洛听雪背着林二走到桌边坐下,战术性拿起茶杯喝水,飞快想对策如何才能去登州与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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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见个面。
放下水杯,侧身见林二蹲在一个小箱子前整理着书稿,视线刚要滑过,她赶紧又退了回来。
直起身挺起脖子定睛一看,那些书稿似乎绘着如蛛网般的驿道,其中散落着些密密麻麻的图标和批注,跟她当初在洛老爹书房翻到的舆图手卷有九成像。
收回目光,联想到林二的时隐时现……怎么说呢,固然她洛听雪说话一口唾沫一口钉,可是即使不做知心爱人,也不妨碍扮演一下。
吸了一口,找了找为爱奉献的感觉,洛听雪对着林二蹲着的背影说道:“登州我替你去。”
林知愚整理书稿的手一瞬间顿住。
“我在闺中曾翻阅父亲舆图手卷,知自京至登州,驿凡二十有三,”蹲着的男子听见身后的脚步渐进,“出通州经静海县入德州,过济南府东行便可至登州。”这条路的地图,她闭着眼都能画出来。
“既然是手卷上的东西,便意味着老旧,日新月异,自然有需要更新更改的地方。”洛听雪蹲下望进林二形状完美的小鱼眼,“你一路上时常带人出去,想必是为了这个。”
那质疑太子继承权的狠人齐王就在这一路,或许他武安侯府在新朝屹立不倒,跟林二现在一时兴起探路有些关联,更或许,林二早就在下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棋。
“我替你把没走的路走完,你只要告诉我需要绘些什么,包你满意!”她又重复了一遍,极尽诱惑,“闲着也是睡觉,我想为你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避免林二被自己扮演的角色完全感动,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为了做大做强!”
林知愚不知道怎样描述现下的感触,只觉胸有暗涌,握着书稿的手紧了紧,他一把抱住了洛听雪。
“曾闻‘解佩供粮酬壮士,拔钗市酒饯戎机’,当时一笑而过,如今只觉幸甚。”洛听雪听见闷闷的声音在耳边飘过,心里浮上一丝愧疚。
完了完了,成渣女了,这高大壮怕是掉进她编织的假意里了。造孽啊,都怪这魏国老大,打仗只指望一家人,活该被灭!
很快,这一丝愧疚就被能继续登州之行的喜悦覆盖,只听林二说道:“我让林十三并跟来的九个护卫护送你前去,安全为要!”
那怎么行?喜悦带上了些阴霾,林十三这人沉稳缜密,她去登州是为了自由大计,被瞧出破绽以后怎么混?
“林十三跟着你,”洛听雪从怀抱里挣脱出来,捂住林二张口欲反驳的嘴,“家中长辈担心大哥让你跟着去,我担心你林十三必须跟着你。”
被捂住嘴的林知愚没动,也没说话,眼睛里透着不答应的坚持。
洛听雪暗暗咬牙,双手环住林知愚的脖子,忍着鸡皮疙瘩撒娇道:“林十三跟着你慰我心忧,剩下的护卫跟着我,不安全的地方我绝对不碰,咱们各退一步,好不好?”
“我不知道会不会后悔答应你。”许久,林知愚抵着洛听雪的额头,低低回应道。
48. 万事具备只待东风
巳时,也就是早上九点多的样子,登州府南关街正值赶集,人头攒动。
一个老妇人在顺和衣铺门前三丈外踟蹰很久了,她将打着补丁的袖口攥了又攥,身旁的少女更是不济,整个人几乎要缩进老妇人的阴影里,只敢用半边眼睛往店里瞟。恰有旁人经过要进店,俩人慌忙缩到一边,只把脖颈往店里头张望。
鹅蛋脸温和带笑的女掌柜出门迎客,不经意扫到这对母女,倒也没过多反应,热情地将跟前的客人带进店里,不多时,她又出现到门口,直直朝这对一直在张望不敢进店的母女走近。
“日头大,老人家可愿进店吃口茶去?”霜降指了指自家的店,笑道,“顺便看看我家新进的布衣绣品,要是合适,买一件给旁边的姑娘,照顾照顾店里的生意可好?”
“哎……哎哎。”老妇人堆起笑忙不迭地应着。
“我听乡里的人说,您店里给新娘做衣服能便宜不少,用料也好,”老妇人摸索着右手挽着的盖着麻布的篮子手把,随霜降往衣铺挪,身后跟着亦步亦趋低头不语的少女,“若是银钱不够,还可用二罗面按市价抵扣。”
“没错,是这样。”霜降笑着,在门槛处停下做了个请的手势,意在提醒只看她不看路的老妇人小心台阶,“恭喜妹妹了。”她又朝老妇人一旁的少女道喜,“老人家只管挑,最后交给我,定在你给的价钱内配给你最好的!若是少一些也无妨,我做主给你抹了,就当给妹妹的贺礼。”
霜降又拉着老妇人的手道:“老人家若是觉得我家店铺好,以后在乡里帮忙推荐推荐就是了。”
与顺和衣铺隔着一条街的斜对面酒楼二楼,带着幕离的洛听雪坐在临街处望着霜降迎来送往的样子,嘴角一直上翘就没平过。
“这家掌柜倒是和善,怪不得人气旺。走,我们也去瞧瞧。”这是说给随行的护卫听的。
随行的银竹在客栈,一行人只有冬至知道女掌柜是谁,早就抓心挠肺地想去叙叙旧情。听到小姐发话,忙不迭地下楼结账,引着小姐往衣铺走去。
“掌柜的过来,我家夫人今日要挑些布料,你过来好生伺候,否则砸烂你的店。”冬至装作一脸傲慢,背着她正吩咐伙计赵小四一些事的霜降听罢停了下来,到没嫌来人不好伺候,这一般都是大生意,只是有些怔愣——声音……这声音好似……好似冬至?
当她看到赵小四先愣后喜的脸,她心下涌上狂喜,赵小四一家是小姐给她的,他这种反应……猛然转身,虽然带着幕离,但那身形,不是常常在梦中出现的人又是谁?
几步就窜到了带幕离之人的身旁,可是人身后的护卫以及一些好事客人看过来的目光,让她迅速清醒过来,借着行礼压下激动,极力平平稳稳地说道:“夫人光临小店,实乃小店荣幸,蓬荜生辉!”
“夫人请移步二楼雅室,有什么需求,尽管朝奴提便是。”说罢前头引路上楼。
赵小四机灵,引着小姐身后的四个护卫到旁屋吃茶,可四个壮汉说什么都不肯,将雅室仔细检查一圈后,一定要在屋门和过道守着,只得作罢。
雅室门一关,冬至立刻压着声音拉住霜降又跳又笑,“可想死你了。”
说完转头瞧了一眼脱下幕离的小姐,又回头说道:“你不在,我被小姐提成大丫头,才知道这活看着威风,一点都不好做。多少双眼睛盯着,错一点丢人不说,还可能惹一脑门官司。”
霜降笑意深深地拍了拍冬至,又转至洛听雪身前,虔诚跪下磕了三个头,才抬头小声道:“店铺五月初三开张,至今已小有盈余。按照小姐吩咐,所收米粮已堆满一室,幸不辱命!”
“快起来,我一路摇到这里骨头都快散架了,现在只想舒舒服服地靠坐着,多一步都不想走,可别指望我拉你起来。”洛听雪欢欢喜喜调整坐姿,觉得舒服了又在糕点盘子里捡了块酥点吃——是她喜欢的味道,甜而不腻。
霜降见小姐还是老样子,并没有与她生分,笑意更深,起身站到小姐边,三人像以前一样,小声开启了闲聊。
这边说说京里近况和一些吃到的瓜,那边聊聊店铺开门来踩过的坑遇到的人,都让赵小四进来添了几道茶,洛听雪才聊回道正事。
“说说,我要怎么配合你在这里拿个户籍?”洛听雪凑近霜降问道,又朝关闭的屋门瞄了一眼,“我在这里最多能借口停留一旬,京城侯府和母亲那都催得紧,让赶紧回去。”
“不难,我日思夜想的就是小姐交待的这件事,不知道小姐可觉得稳妥?”虽然她搞不明白小姐为什么一定要一个假户籍,但小姐不主动说她便不问,小姐想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便是。
霜降低声对着小姐和冬至大致说了一遍流程,洛听雪听得连连点头,霜降果然不坠金牌大秘的含金量。
第一件正事了却,洛听雪开始提第二件事:“地窖存粮呢?如今不是北边打战就是西边闹事,今年一路走来看着年景还好,待会结账我让冬至额外给你一些,你都换成米粮储好。”
“我卧房床架背面那面墙让赵小四他爹弄成了里外可开的机关,里面的夹墙有个地道直通地窖,此外再没有其它入口。谁都猜不到咱们店铺放粮的地方下面还有存粮,入口却在卧房。”
“好!”洛听雪满意得找不到其他话可说,有事秘书干秘书真能干确实是一种奇妙的快乐。
心算了一下时间,洛听雪投桃报李道:“再过一两年,或许京城和这里之间会有些动荡,你别怕,守住这里就行。待动荡平息,将你父母家人接过来住上一段时间。”
“那时候你也该好事将近了吧!”她有钱有自由按照自己意志的余生也快要开始了,想想都恨不得一闭眼一睁眼间就到了那日。
该说的都说完后,假意挑上一些绣品布料,洛听雪便回了客栈,一夜无话。
第二日清晨,惯例起床吃完早饭,冬至在她的授意下独自拿着一包东西去顺和衣铺找麻烦。
进到店里的冬至很快随着霜降到了二楼雅室,过了一会儿,换了身衣服的冬至和霜降出得门来,在后院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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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由赵小四他爹和赵小四驾着,赶往城外的龙泉寺,快到地方时,带着幕离左脸颊被涂上一块褐色假装胎记的冬至先下车,马车又前行了一段路停下,这回,赵小四下了车,而后,马车来到了寺庙,霜降拿上香烛,进庙参拜。
当霜降回城时,“碰巧”在一圈人围着的地方停了下来。拨开人群,只见蹲在一位昏迷不醒姑娘旁的赵小四像找到主心骨一样跑到她身边:“掌柜的,小的原在路边等你,哪知一个姑娘摇摇晃晃从路边走出来,倒在了我边上,您看……”
……
第四日,洛听雪心心念念的户籍就夹在前日冬至送到衣铺的包袱中,返还给了她。
只见户籍上写道——女陈氏,年十七,左脸有褐色胎记,为登州府商户顺和衣铺叶氏之义妹。
洛老爹书房中的册子写道,户籍重点突出容貌特殊处,若无特殊则大致记其全貌,果然没有骗她!
*
回到京城已然腊月,武安侯府迎来了年轻一辈的第一个小生命嫡长孙,嫁入太子母家的尹真意也已经怀胎三月。
靠着同行拖衬,被催生的压力给到了洛听雪——侯府里头倒还好,前线战事胶着家中男子福祸难料,又新得长孙也算后继有人,倒是严妈,老是让她有空回府一趟,不去还装病让人来请她去,不为别的,就是让她看妇科圣手。
这妇科圣手也是怪不稀罕的,回家四次她就见了四个圣手,可见严妈是真急眼了。
唉,也不知道当她坦白这辈子打算离婚不孕,还要隐姓埋名离家出走的时候,会不会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还有一件她后知后觉的事,尹真意后来入宫,据说是无子无女的,那这一胎又是怎么回事?
唉……将军不下马,各自奔前程吧。
好在年关将近,曾柔坐月子不便,作为武安侯府唯一能使唤的年轻劳动力,监制祭品、年礼安排、家宴装饰、仆从安置忙得跟个陀螺似的,也就没心力想些乱七八糟的事。
一切在正月初三戛然而止。
八百里急件叩开歌舞升平的皇宫大门,报乌思藏兵分上下两路突袭,致使松潘县、定羌堡、洮州城三处失守,东线溃败大半,洮州总兵战死,急等圣上裁决。
武安侯夫人郑氏听到其母安庆长公主让人传来的消息,精心准备的家宴再没有人动过一口。
洛听雪停下筷子时见气氛凉得太快有些懵——按理说府里担心林大林二也不是一两天,就算现下战事不利,也不至于担心成现在这样,就像人下一秒就要死一样。
还是回到质文院一边吃银竹呈上来的桂花小汤圆,一边翻林二的舆图才知道缘由。
洮州城一破,大魏朝的边境线便移至河州,先前听林二说河州的什么关已经被占了,管他什么关,舆图上标出的所有河州卫的关都在西北面,而洮州城在其西南方。
哦豁,被包围了。
输肯定死,不是战死就是被帝王积攒的怒火烧死,赢嘛,似乎有亿点点困难。
49. 啥?
三日前洮州城破,小校官澈见败局已定,夹在混乱逃窜的散兵中,前来投奔在自家哥哥帐下做赞画的兄弟伙林知愚。
说来也算是难兄难弟,一身血污的他见到了挨了五十鞭子,后背血肉模糊躺在帐中的少伯老兄,两人无言对视一眼,终是无可奈何的摇头苦笑起来。
河州卫治下的归德果然如他所料,也没好到哪去,军官尚且一日吃一顿,更何况下头的士兵。官澈抖了抖肩上他趁夜溜出兵营,跑到十里外捡的一麻袋枯木,眉头紧了紧——劲风如刃,苦寒入骨,可营内连取暖的柴火都短缺。
甚至有些百户默认手下的兵去抢百姓家的柴火米粮,他不是不想,可是进入了一处民屋,一双白发老人守着个刚分娩的妇人和婴儿,并无壮年男丁,跪在冻土上苦苦哀求,或许是妇人的眼睛太过哀戚,他决定自己跑远点去拾一袋解个燃眉之急。
进入帐中,铁灶火势已经渐小,被贬为千总的武安侯嫡长子林知恕依旧披衣研究案上的舆图,至于少伯兄,仍是闭眼斜坐在一旁,郁气不散。
放下背上的麻袋,往灶中添了些木枝,官澈就着火势暖一暖冻僵的手,没有打破安静的想法。
他理解少伯,洮州城破之前,少伯就一直谏言河州卫指挥使崔明仁出兵与洮州米总兵一同夹击乌思藏,姓崔那厮被敌方十万狼骑吓破了胆,坚持坚壁清野不让支援,导致现在等着被敌逐个击破的局面。换他他也气,可惜了米总兵的一身胆气。
更气的是,帅将意见不合被打便算了,如今存亡之际,姓崔的把他们三个扔到离敌营最近的归德严命死守,这也算了,算他识英雄,最蔫坏的是借口拖欠粮草——狗娘养的,这战打完,不拉着少伯阴死他个龟孙,他倒立吃屎!
“都过来,”林知恕不疾不徐的声音打断了官澈的怨愤,“有些话同你们讲。”
转头,官澈与林知愚对视了一眼,一前一后来到了林知恕桌案处。
林知恕没有抬头,食指在舆图上划过乌斯藏和达怛与魏国的边界:“两边夹击下我们没有胜算,我们也没有足够的粮草和时间与乌斯藏对峙。上头不论如何恼怒,最终也只能选择与素来交好的乌斯藏和谈。”
话毕,室内只余柴火在铁灶中噼啪作响的声音,三人低头盯着舆图上被上下夹击的态势,无力又屈辱,谁都没继续说话。
林知愚唇线绷得尤其紧,只是没过多久,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笑意未达眼底:“兄长的意思是,我们的生机在于强迫乌斯藏那群番狗坐下来谈一谈?”
“乌斯藏大妃出自当地豪族之首顿珠本,”林知恕对胞弟的话不置可否,“膝下只有一子,而且是老来得子。”
“围困归德的番国主将也姓顿珠本,线报乌斯藏大妃视若眼珠的小王子,就在这里的某处。”林知恕在敌营的位置处点了一点。
林知愚和官澈都不是愚钝之人,立刻明白林知恕抓番邦王子给京都之人交待,换和谈筹码搏生机的意图。
“甘都河这里弯急落差大,即便此刻寒冬,也不会结冰。”林知恕指头划到归德西面东芒河谷,“我手多有不便,且伯玉善水,你率手下三十亲兵并少伯与我帐下的五十精骑,再挑些得用的,带上剩下的八成粮草……”
说到这里林知恕微微皱眉,虽然明面上他统领八千人,但大多乌合之众一触即溃,能让二弟和伯玉带去的精兵不足百人,加上粮草不足,这些人能不能孤军深入活捉对方王子,他心里也没底。
“明渊兄不必忧虑,我必不辱命!”只要有法子,他官澈便不会畏难,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尔!
只是目光掠过案桌前点在舆图上,因为旧伤略微抖动的手时,一个大逆不道的念头陡然升起——可惜最后都是为那些个奸贼做嫁衣裳,那位甚至不会知道还有他这么一号人。
不过身旁接踵而来的沉声让这个念头很快烟消云散:“烦请兄长费心坚守此处,静候我等捷报!”
*
河州卫传来突袭乌斯藏大营俘虏敌国王子的消息时,最高兴的当属武安侯府除开洛听雪以外的老中青三代女主人,尽管大功劳算在一个叫崔什么人的头上,最是计较的婆母郑氏都没吐槽过什么,只念着平安就好。
洛听雪自然也是高兴的,在侯府大气不敢喘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日子总算是过去了。倒是不至于怕婆母什么的,但是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啊,总要为后面的乱世积攒点被保护的情分。
白梅跑过来报二公子已经回来的时候,对着池鱼发呆的洛听雪反应了一下才回悟过来是谁,瞬间有些愧对英雄的自责感——不是说护送一众番邦使节进宫后才回家的嘛,望了望日头,还未过午时,这也太抠门了,都不给个吃工作餐的机会,府里只打算准备晚饭的。
“让小厨房加菜了没?”洛听雪把手中的鱼食尽数撒完,起身朝文质院走去,“洗沐一应东西都备好了没?人是从祖母母亲那过来的?大公子也回来了没……”
别看她将迎接林二的工作安排得事无巨细,可当洛听雪进门望见站在窗边,背对着她略显消瘦的熟悉背影时,还是把手中的帕子揉了又揉——实在是没有和久别重逢的男生单独相处挑起话头的合格经验,和前夫哥相处时用不着她起话头,和狗人起话头的方式有些颜色不是很适合这位。
“怎么,认不出人了?”林二似乎知道她的为难似的,率先转身起了话头。
洛大小姐脚步声有一种特别的爽利,林知愚一听便知是谁,原本阴郁的心有了一丝暖意,只是等了半天不见停下的人有只言片语,忍不住先回了身。
那倒不是,洛听雪望了一眼林二转过来的脸,帅还是帅的,就是多了点沧桑,一副高兴又不高兴的样子,她微微抿了抿嘴,就近在椅子上坐了下去,垂眼开始盘算以她俩现下单方面暧昧的关系,回些什么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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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到好处的维系友情。
她听到一声轻叹,人似乎又回转了过去,“你辛苦替我走一遭,我却没能让你挂念的老妇今年吃上饱饭,”一声哼笑,“是我无能!”
啥?
洛听雪抬眼朝林二望去,逆光中春日暖阳映衬下的背影却给人一种落寞的错觉,一向不爱琢磨林二心思的她开始飞快分析起方才的话——是赔款太多上面又要苦一苦百姓了?他为这个不高兴?她应该先陪着感叹还是先拍一通马屁?
不分析也不行啊,话题的跳跃度太大,总不能一直当哑巴不接话吧,再说别人袒露脆弱了,这可是绝佳的挣表现的机会啊,以后打来打去的时候还指望这平时积攒的情分,顾一顾她四肢不发达的一大家子人呢!
刚要说出精心编织的绿茶话,林二又转了过来,四目相对中,她听见他抢先说道:“今夜,可与夫人同床共枕否?”
啥?!
洛听雪眨眨眼,心下一跳。
这这这……咋就忽视了一个正常男性浴血归来后可能会暴涨的某种需求呢?百密一疏啊,可……可也不至于献身吧?这么急切技术好不好?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要是疼的话,礼貌性那啥的性价比高不高啊?
“身……身上不方便,你要是没有相好的人选,我这边刚好有两位……虽然还没见过,想必差不到哪去……”讲真,就算是双飞她也不会道德审判的,只是林知愚盯着她的眼神像酷吏审犯人,并且愈来愈冷,她咽了咽唾沫,没了把话说完整的勇气。
两人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垂下眼,洛听雪胡思乱想到,严妈让妇科圣手们给她望闻问切时还顺手塞了两个美人,现在这种气氛,是让她俩上呢还是自己上合适啊?
林知愚垂首望着有些坐立不安搅着帕子的洛大小姐,垂握的手紧了紧,按下这回清清楚楚的失望。
“是我唐突了。”他最终后退三步行礼赔罪,姿势近乎标准。
目送移步要走的人,才舒了口气,见人又有转回来的架势,心再次提了起来,林知愚见洛听雪一副防备惊吓的神色,垂眼将自己的自嘲掩饰过去,安慰自己来日方长后,才抬眼笑道:“众人前称你为夫人,私下叫你洛女或者洛大小姐,知道你闺名为听雪,就是不知夫人乳名为何?”
再次松了一口气,这个问题没啥难度。
“雪儿。”就是这么琼瑶,洛老爹和严妈就是这样潦草她也没办法,洛听雪扯起嘴唇堆笑道,意在找补方才的拒绝。
对方点点头:“明日宫中招待那群番狗,大宴最是受罪,今日你早些休息。”
也不晓得林二是如何释放自己需求的,次日下午,一边让冬至白梅给自己簪花上妆为宫中晚宴做准备,一边悄悄偷瞄坐在一旁看书等她的人,今早才知道他依旧睡在隔壁的榻上老老实实当她的室友,一日下来言行也恢复了往日的抬杠状态——那事算过去了吧?
50. 这大概就是谜底
“啊……不要……求……”
冉玉柠随母亲跟着一名宫内奉御走向一处偏殿——她家在宫中并无跟脚,入大宴前并不能向其他贵胄一样在有关系的娘娘殿中歇息等候,不过介于其父光禄寺卿主管此次国宴的身份,宫中的小太监倒也巴结,引她们到偏僻处暂歇。
行至一处过道花苑,隐约哀戚的女子哭求声就没断过,且声源越来越近,这声音……
突然一声模糊的男子调笑声盖过了女子的哭声,虽然这点响动转瞬即逝,冉玉柠秀美的眉头比先前皱得更厉害。
“小的请王爷爷安!”刚出一道月洞门,迎面见三个小长随及四个侍卫伴在一个大太监身边,守在花园一处,领路的小奉御急急上前行礼。
为首的那个王太监扫了一眼冉玉柠母子二人,敷衍着行了个礼,皮笑肉不笑道:“贵人好走。”马上又冷脸叮嘱领路的小奉御,“仔细带路!”
小奉御弯着腰殷勤地称是,赶紧回身示意冉玉柠母子两人往前走。
“啊……求你不要……”就在冉玉柠抬脚跟上,身后又传来女子小声的哭泣,这次,声音清晰可辨,突兀地插进迎面相逢的一堆人耳中。
冉玉柠顿了顿脚步,对上王太监冷冷看着她的眼,短暂对峙后,最终还是在小奉御的催促和母亲无声的要求下,离开了此处是非之地。
“不要惹事。”打赏小奉御离开,见冉玉柠若有所思,冉夫人小声劝阻道,“那阵仗就不是我们这等人家能管的事,忘了它吧。”
冉玉柠心下不肯,咬了咬唇:“让我去看看吧,我行事母亲还不放心吗?总归今天的宴会是父亲主领,若是有什么事,我们也要心中有数,不能让人坑了去。”
“悄悄的啊,若有什么风吹草动赶紧收手回来!”冉夫人沉吟一会儿,最后还是犹犹豫豫答应了女儿。
冉玉柠极其谨慎地绕道王太监所守之地的后半边,越来越接近哭声时,先前遇见的侍卫之一在巡查间还是发现了她。
两人间隔两丈,侍卫先是一愣,随后飞快的挪过眼似有些耳红,又很快回转对着她欲言又止,最终犹豫了几息,似下定某种决心一样,装作没看见她一般走开去。
看情形这侍卫知道她要做什么,躲在树背后的冉玉柠飞快地分析到,但是他并没有很坚定的阻止,不仅仅因为她相貌,似乎……似乎他也看不过眼?
她不再犹豫,小跑至游廊尽头夹角处一探,瞬间被气得浑身发抖。
一凉亭缓坡背后,两个番邦装扮的人,一人架着一宫女打扮的双腿动着,另一人蹲在一旁望着哭求的宫女调笑,他说的话别人听不懂,她是通晓乌斯藏语的,句句分明——
“顿珠本那个没用的废物,不然这样白嫩的魏女要多少有多少,啊你倒是快点!”
“你……你急……急什么,老子还没爽够……你要感谢顿珠本,不然……不然你能来魏人的大殿?这里才有好货色……”
一股气血直冲脑门,冉玉柠险些站立不住栽倒,想都没想,目之所及抱起一个花盆便贴着花树悄然上前,近在几尺之后猛然冲出,使出平生最大的力气,将花盆砸在了夹在宫女腿间之人的头上——蛮夷畜牲可恨,那为这些宵小之辈望风的阉狗更可恨,傲骨都随着子孙根被切断了不成?
原本蹲在一旁反应过来的多吉坚赞惊怒不已,站起来一步跨到冉玉柠身前掐住其脖子,在看清其容貌后,猛地一松。
眼前之人如同拉姆、曲珍一般,明明可凭容貌夺人心魄,眼神却如神佛边的莲花树酥油灯,清冷圣洁,让他看呆了眼。
先前故意放过冉玉柠的侍卫在凉亭有动静时就急忙赶过来,这动静,自然惊动了守在一边不想把事闹大影响和谈,害怕担责的王公公。
“哟,冉小姐闹的是哪一出?”扫了一眼场面后,气急败坏的王佑表现出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令尊傲然风骨,如今看来,其女也不分伯仲。”
“冉小姐可想过将圣上的客人惹恼的后果?还是冉小姐觉得骨气能抵御得了千军万马?蠢!”王佑靠近面无表情的人儿小声说道,想到背后番邦男子对冉家楞头青痴迷的眼睛,知道事情还有找补的余地,于是转身立刻堆笑道:“误会误会,还请使节勿怪!您看……”
身边的一个长随立刻用乌斯藏语传达了王公公的歉意。
多吉坚赞嫌王佑碍眼,一把推给了媚笑的阉人,眼睛直勾勾盯着冉玉柠,用乌斯藏语问道:“她是谁?等下在宴会上还能看到她?我能向你们魏朝的皇帝陛下求娶她?”
翻译的长随在王佑耳边嘀咕了几句,王佑带笑意味深长地望了眼冉玉柠,又恭敬转身回番邦使节道:“那是自然。宴会快要开始了,咱家陪您一路走一路说?”说着,比了个请的手势。
番邦使节让王佑的人抬走受伤的同伴,一步三回头地走后,留在原地的侍卫默默望着冉家小姐,只见其走向啜泣不已衣裳不整的宫女,蹲下来替其整理仪容衣裳。
“若是想活,哭一会儿便别哭了,要是引来别的人,再想活就更难了……”
还没说完,一个长随过来传王公公的话道:“冉小姐心善,这名宫女便由王公公做主让小姐带回抚慰。即将开宴,由小的领路,还请冉夫人和冉小姐不要误了时辰。”
留守的侍卫皱眉,他知道王公公并不是一个和善的人,观那番邦畜牲形容猥琐,虽不通其语,这冉家小姐,怕是难逃一劫。
“烦请这位大人送她出宫门,交给一个叫曾武的光禄寺卿家的马夫。”清泠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低头回看眼前的女子,从容不惊,心下微痛,不剧烈,却绵长。
“好。……冉小姐……万事小心。”最终,他只能苍白无力地提醒道。
“走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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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骨气尚存的侍卫引着稍稍平复的宫女走远,冉玉柠浅笑朝着负责“押送”她的长随示意,“我母亲在前头,我与她一处汇合后,你再领着我们去赴宴。”
那蛮夷畜牲的话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懂,那王公公的意味深长她也懂,但是那人额间配饰的图腾她更懂,闹吧闹吧,指不定谁更倒霉!
她蠢?呵,自己助纣为虐还要找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国家大义若是只能以牺牲弱小来换,这大义不要也罢。
*
洛听雪最是神烦这些大宴大场面,吃又吃不尽兴,还要费尽心思尬聊尽量交换信息,八面玲珑不说还得细心提防别人挖坑。都怪林二昨日提出的同床共枕需求,搞得她心神不宁的,根本没心思装病搞个病假。
她将浅笑的躯壳摆在桌前,开始天马行空起来:貌似前世也有招待番邦的国宴,她好像也是因为嫁给符朗后久不怀孕,吃某位妇科圣手的药拉肚子搞到了借口没参加。
嘶……她有印象是谁提过冉玉柠还在国宴大出风头来着,当时并没有后头的事也没过多关注——是这次?
出的啥风头?
感觉到有人视线聚焦她,一抬眼,便和那双完美的小鱼形状眼隔着中间的舞池对上了,林二抬酒杯遥遥一敬,又假意和同桌的人对碰了下,仰头喝了下去。
视线很自然地顺着林二的动作朝他旁边滑去,才一眼,洛听雪微微皱眉,赶忙移开去——真是晦气得很!
官澈猜到少伯遥敬的人是他去年娶进门的权臣之女,一照面便一愣。
这不是那日在白马寺落霞峰山道遇到的怪小姐么?少伯倒是好运气,娶权臣之女不一定舒心,但至少人美也没亏到哪去。
又想到非议好友之妻不地道,正要浅浅致意挪开眼,立刻感受到了对方不细心就会忽略的嫌恶。他朝酒杯中的倒影望去,当日在落霞峰的疑问又来了——他也没比少伯差到哪去,哪里就招人嫌了?
洛听雪自然不会注意到官澈微不可查的异样,嫌恶归嫌恶,知道林家可能已经和狗人搭上线心下松了根弦,目光莫名奇妙想朝冉玉柠探去。
末席第一排的女子侧脸与身旁的夫人说些什么的时候,她成功捕捉到了未来母仪天下的冉玉柠——老实说,时至今日,看到那副和画上一模一样的平和浅笑,依然还在心梗!
抿了抿唇,洛听雪飞快挪开了眼,像落水挣扎的人一样想抓住什么似的迅速往对面觥筹交错的人群中寻找符朗的身影。逮到那熟悉又陌生的温雅时正要定睛去看其貌,倏的,她收回了目光。
她微微低眉,凝视着酒杯中的自己,双眼的不甘几乎要刺破伪装的平静,口中莫名有几分苦意。
“陛下有旨——准,乌斯藏使节献舞!”尖细的嗓音自丹墀之上拔起,周围响起了贵妇贵女们好奇张望的窃窃私语,洛听雪深吸了口气,弯起嘴角加入了其中。
51. 各有各的酸
洛听雪随大流看着十二名乌斯藏武士献舞完毕,其中一名跨列而出,右掌抚胸向御座深躬,说了一段听不懂的话后,对面男宾席处似乎有一些躁动。
有的皱眉有的震惊,她不明所以,望向了洛老爹——还是那惯常的平井无波,她怀疑洛老爹也没听懂在那装腔作势,便收回了目光。
此时,皇后居然越过魏国老大,让太监传唤冉家小姐出座觐见。
连洛听雪都隐隐猜想到刚出列的异族同胞可能对冉玉柠有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更何况在座人精一样的贵妇贵女们,目光瞬间都聚焦到了传唤之人所在。
只见焦点挂着平和的浅笑,不急不徐起身,身上的衣裳配饰都算不上名贵,可行进间裙褶如水纹次第舒展,尽显耕读之家的淡雅。只是原先说话的番邦男子辣眼睛了一些,转过头的视线一直黏在焦点身上,那眼神,吃瓜群众洛听雪都忍不住想翻白眼。
“臣女冉玉柠恭请圣躬万安,愿陛下龙体康泰,太后娘娘福寿绵长,皇后殿下懿德永昭。”焦点稳稳停在向其行注目礼的乌斯藏男子前头,跪地请安,嗓音亦如记忆中的一样清透。
“起身吧,是个钟灵毓秀的孩子,莫说别人,本宫看了都欢喜。”御座右侧的皇后柳氏朝魏帝和对侧的太后笑道,“与安歌公主作伴,一同前去乌斯藏倒也相宜。”
魏帝不置可否,王佑大致和他提过乌斯藏的人在御花园的混账事,他心下窝火,可达怛在一边虎视眈眈他发作不得。王佑谏言以忍为上待后讨回不无道理,只是若让那群御史知晓,怕是要闹翻天让得他不得清净。
想到那群冥顽不灵不懂务实只会动嘴皮子的腐儒,魏帝开口朝舞池中的女子问道:“你可愿与安歌公主作伴,一同前去乌斯藏,嫁与身后之人?”把球踢出去便好,祸是你闯的,愿不愿的自己选,怨不得他。
答案肯定是没悬念的,有门路的人家都知道此次乌斯藏觐见求亲,半是被迫半是被哄,为了和谈,区区一个光禄寺卿之女,岂能违抗?
要是致和谈破裂让生灵涂炭,他冉家就是头号罪人!
果然,只听冉玉柠再次跪下叩首:“为陛下分忧,和安歌公主作伴,是臣女本分,亦是臣女荣幸。”
周围的人似看热闹看到尾声一般开始各自小声交流起来,洛听雪瞥了眼前排窃窃私语,又回到了冉玉柠纤细挺拔的背影,只听她继续说道:“臣女有话想对顿珠本·阿旺南杰大相说,望陛下应允。”
做大相的就是有两把刷子,也没见有翻译,冉玉柠话落,使节团坐席前排C位便有一位壮实的中年汉子站起来,朝魏帝抚胸鞠躬,笑着用标准的魏话回道:“愿聆听小姐妙语,请讲。”
“小女在父亲的耳濡目染下也习得一些乌斯藏语,”冉玉柠起身朝顿珠本·阿旺南杰行礼,“今日出席路过御花园时,偶然听得这位大人当着王公公的面戏言说‘????????????????????????????????????????????????????????????????????????????????????????????????????????????????????????????????????????????????????????????????????????????????????????????????’……”
冉玉柠还没讲完,使节团便有几人怒发冲冠地站起来,虽然听不懂说些什么,但很好猜,貌似都在对着献舞出列的番邦男子咒骂。
被骂的人原本高原红的脸更加紫红,慌忙跪在地上请罪。
顿珠本·阿旺南杰面上不显,心下惊怒不已。岗日巴家以为出了个魅祸大王的贱种就能与他顿珠本家抗衡?小王子还在魏朝手上,触怒了魏帝,多吉坚赞这个獒犬不如的贱畜是想挖他顿珠本家的心吗?怪不得魏帝没有爽快的让人嫁给多吉坚赞,不过也好,从此魏朝怕只会坚定地支持他顿珠本家的小王子。
“陛下恕罪。岗日巴·多吉坚赞不过是微尘一粒,不配触碰月光的光芒,”阿旺南杰出席朝御座跪拜谢罪,“乌斯藏能迎娶安歌公主已是荣幸之至,至于其他不做多想。愿与天朝友谊连绵万年!”
“哈哈哈……”魏帝开心了一点,至少今日御花园的事再不会有人提出来骂,他也少受些罪,“大相快请起,宴会可不止有你乌斯藏雄舞,亦有我魏朝迤逦,快快入席,好戏才刚开始……”
新的歌舞又起,先前的风波似没发生过一样,贵妇贵女交头接耳中,洛听雪面上敷衍着,眼睛却一直望着冉玉柠——退下的裙褶亦如来时般舒展从容,没来由得让人心生嫉妒!
“那句话是那人骂那番邦大相猪狗不如,还辱我魏女尽是其奴。早就听说冉家二小姐文智斐然,如今亲见,果然传言非虚。”一旁的曾柔听隔壁的隔壁的隔壁传来的一手吃瓜消息,十分赞许的回来给洛听雪咬耳朵,这下,她人更不好了。
她将视线直直转向对面那张她一直不愿直视的脸,赞赏开怀的目光刚刚收尾,隐在了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的动作中——所以,这就是“平生少有展眉处,幸识惊鸿照影来”的答案?
是不是当年的今晚,他回到书房落笔挥毫了那张他珍藏多年的画,他有没有一刻想到,那个为了怀上一男半女吃药拉到脚跁手软的她?是不是觉得她臭气熏天,与她多呆一秒都难受?
眼睛酸胀得厉害,她咬紧牙关不敢眨眼,将视线挪到了一旁的白色龙头栏杆上,新月隐在花树间,在这边火树灯枝陪衬下,黯淡无光。
她想到了《简爱》。女主说“你以为我贫穷,相貌平平就没有感情吗?我向你发誓,如果上帝赋予我财富和美貌,我会让你无法离开我……”
她有些想笑。女主要是跳进她的剧本里,会发现,财富和美貌也没什么卵用,还要会一门方言。
她还是喜欢《面纱》里的女主——因为我无知、轻浮、庸俗,不具备你强加给我的品质就责怪我,这不公平。
我从未装腔作势,假惺惺欺骗你啊!
感觉自己好了一些,她收回视线垂下了眼,对觉察到她不对劲儿的曾柔扯了个谎,后知后觉中,她感觉到有人在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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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抬眉,不偏不倚撞上了林二目无表情审视她的眼神。
怎么,在对比?
她笑,这小子居然没为方才惊艳亮相的冉玉柠分一丝神,以她对他的了解,也算有些家国理想,不应该有些心动吗?
也不看看他旁边的狗人,这短短的对视间,都偷瞄那末席好几次了。
举杯,微微朝林二一斜,洛听雪笑着一饮而尽,收回目光,不再想任何事。
官澈确实受到了不少的冲击。冉玉柠站出来的时候,他便认出是那日书肆仗势欺人的小姐。光禄寺卿的冉大人他略有耳闻,酸腐一个,如今想来,说冉小姐那日仗势有些不合适,怕是仗智吧!
他又瞄了一眼似在安慰一旁夫人云淡风轻的侧颜,有些挪不开眼又不得不挪开,心下开始盘算着,两袖清风如何娶佳人。
*
林二和洛听雪并林大和曾柔送吴老太太和郑氏回房安歇分别后,林二和洛听雪彼此间再没说过话。洛听雪淡淡瞥了一眼前面走得飞快似乎憋着一口恶气的人,也没琢磨的心思,跟不上索性不跟,慢下来,抬眼望着房檐间的新月,放空着自己。
没一会儿,差一点撞上一堵黑墙。
“你能不能好好走路?”本来就烦,抬头回瞪了一眼俯视着她的高大壮,又回头瞪了一眼一旁没尽到提醒义务的冬至,把除了她以外的所有事故责任人谴责了一圈。
“呵。”林知愚气笑了,旧情难忘心不在焉还理直气壮,是她洛大小姐会做的事。努力压制的邪火滋滋滋窜上了头,一把逮住洛听雪的手腕,不管不顾扯着人快速朝主屋走去。
发什么神经?冉玉柠带着浅笑的脸滑过,万人迷应激症瞬间充满洛听雪的脑海,挣扎得更厉害:“是欲求不满还是想找替代品?做你的春秋大梦……”
还没说完人就被甩进屋里,釀醸跄跄几步才扶着桌边站稳,洛听雪气急,掐着檀木桌沿的指节都被压得泛白,怒从心起,抓起桌上的彩瓷茶盏,狠狠朝站在紧闭房门边,紧抿着唇盯着她的人砸去。
林二头微微一歪,毫不费力地避过了砸来的杯盏,“啪”的一声,碎瓷四溅,门外敲门想要救小姐的冬至滞了一瞬,更使劲儿急切地叫门起来。林知愚被吵得大怒,眯眼拉开门,没防备的冬至由于惯性扑到在了门槛上。
“千柚!”林知愚盯着洛听雪暴喝,“今夜把院门锁好,跑一个明天你自行领罚!”
没等人应声,他喉结滚动数次,终又一个字一个字挤出:“人是你喊出去,还是我踹出去?”
望着如同被铁链勒住咽喉的暴怒野兽一般的林二,欺软怕硬、贪生怕死、趋利避害等小市民基因立刻在洛听雪身上复苏,她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所有情绪,缓缓在桌边坐下。
她隐隐意识到,对面是一个上过冷兵器战场的纨绔,他先前好伺候大概是因为心情不坏,但不能轻视他的行动力和社会危害性。
她很混乱,不知道今天怎么就莫名其妙到了这种乱七八糟的程度,唯一清楚的是,现在不是任性硬刚的时候。
没得偏爱的人得靠自己有眼力劲儿。
52. 吵一种不同频的架
“下去吧,把门带上,”望着有些发抖却始终犟在她和林二之间的冬至,洛听雪觉得现下有些想服软不一定全是因为自己怂,“去把外面的人散一散,告诉她们,今晚的事传出去一句,明日统统发卖,一个不留。”
果然,林二的脸色好了那么一点点。
“我……”冬至刚想说话,被两边的四只眼睛一瞪,鼓足的勇气瞬间哑火,换了一句话,“……我去张罗晚洗的东西,一会儿再来。”姑爷一副吃人的样子,待会儿有动静,她领着人端着盆啊水啊的进来,进可攻退可守的,总比现在一点趁手的工具都没有的好。
很快,房间只剩下洛听雪和林知愚两人。
洛听雪垂目不语,她现下心情也很差,主打一个冷处理,这已经是很有诚意的服软了,再蹬鼻子上脸的,对打……就算了,她就当王八念经。
不张牙舞爪,垂首在灯下静坐的人儿如同瓷釉凝光一般,额发微乱,添了几分闺中不可言说的风情,林知愚冷眼看着,气顺了一点。
也仅仅只是一点。
“白马寺落霞峰云栖亭好景致,才子佳人一聚怕是早定了情,既然旧情难忘,洛大小姐为何又来招惹我?”
洛听雪扫了一眼肩头抵着木格站得松松垮垮,却莫名有种压迫感的林知愚,不震惊也不疑惑——被算计了婚前调查一下是能理解的,而且今日她脸上的情绪管理估计很失败,被联想到什么也正常,就是有点奇怪。
他一点也没有被冉天仙胆气智慧气度折服的样子,反而有时间关注她,抽丝剥茧猜对了一些关于她的隐秘,甚至在吃飞醋?
有一种被坚定选择的淡淡喜悦是怎么回事?
面无表情无一丝愧疚甚至有些得意,这副样子的洛听雪彻底摧毁了林知愚最后一点克制。几步逼近上前将人从圆凳上扯起,一手按住背压向自己,另一只手换上来扣住脸,不管不顾粗暴地压向那双有意无意就会想起的,似初樱沾露的唇。
洛听雪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感受到唇腔里的另一种酒味,怒从心起,连忙用尽全力意图推开黏在身上的这堵墙,同时左右摆动想避开侵犯的唇——根本就是蚍蜉撼树,林二根疯狗似的,一把抱住她让她动弹不得,然后听“哗啦”一声,似乎身后桌上剩余的杯盏被扫落在地,大力一提她被坐到了桌上,又很快被暴力压下,随后脸、唇、脖子到处都感受到了细密的疼……
胸口一凉的时候洛听雪停止了挣扎。
这不是努力和坚持就能解决的问题,就像当年面对高等数学,就像去登州的路上被强抱着上马去赏月,不能就是不能。既然不能那就要学会享受,况且她发现,自己并不是很排斥。
她不明白林二这种强烈的情感表现形式是因为什么,总不能是因为极爱,更可能源自于传统丈夫被戴绿帽的愤怒。现下,只需要最后一个问题,答好了,她不是不可以给,今晚,她也需要释放。
身下的人一动不动的时候林知愚便彻底清醒过来,他顿了一下,有些害怕看到洛听雪脸上表现出漠视怨恨的样子,可是逃避不是他的性格,他撑起身,没想到对上了一双平静看着他的眼睛——眼里没有难过当然也谈不上高兴,就很……无所谓。
他一下子索然无味起来,负手站到了一旁。
洛听雪盖住胸口坐起身,盯着冰块脸问道:“今日那冉家小姐智勇双绝,你就没有片刻心动?”
莫名其妙。林知愚对这种没头没尾的问题充耳不闻,冷冷问道:“你说……”
“回答我!”洛听雪尖声打断林知愚一听就是答非所问的开头,“你对冉玉柠有没有片刻的心动?”
眉峰蹙紧,两次提问,她似乎关注那光禄寺卿家的小姐太过……林知愚有些不解,那冉家小姐有什么值得她这般忌惮的?因为今日不是她在宴席上大杀四方?她要是个争强好胜的人也不会天天就喜欢吃吃睡睡——这没什么不好啊。
唉,算了,既然她执着于这个,回答她也无妨。
“今日冉家牵扯进去必有前因后果,一探便知。那冉家小姐能自行脱困也算聪慧。你说的心动根本无从谈起,若一定要说当时动了什么心思,那就是因我魏朝男儿无能,才让尔等女眷和亲受过,惭愧至极。”
洛听雪仰脸笑了起来,掩住了眼角的涩意。很快,她收住笑,放开掩住胸口的手,纤足点地起身,一步、两步,直到靠近林二,双手围住其的脖子,她望着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的人,歪头主动亲了上去。
可林知愚不知抽了哪门子风,一把扶住她的肩头钉住了她。
“你说过不会亲自孕育子嗣,在你改变想法前我不会执着这个。解决方法很多,从大哥处过继一子也可,或者你挑选你信得过的人让我留嗣我也可闭眼配合,我在一天,就不会让你受我母亲或者岳父岳母的苛责。”
“可到底是你害怕孕育子嗣,还是你心怀他事不肯为我孕育子嗣,你好好想想。”
说完,林知愚合拢了她的衣裳,转身欲走。洛听雪连忙拉住他的胳膊,被林知愚强势地挣脱开来。洛听雪不死心,双手抱住,依然被抹开。还想再追,可是林二已经打开房门走出,抬头望了望月色,转过身看着她,替她掩过了门。
虽然她一向大胆,可穿越后被驯化久了,还是没有当着仆从的面衣裳不整追男人的脸皮和勇气。她闭眼安慰自己,依旧气不过,睁眼转身,发现桌子上没有一样可以砸的东西,瞬间更气了。
不想给的时候偏偏要强迫,想给了又犯贱不愿意,搞得她现下不上不下的——林知愚你他大爷的是不是个男人?
*
七月,暴雨如注。洛听雪坐在窗前的桌边,望着窗外发了好一会儿呆。
她绝不认为林知愚外放,和双方不约而同发起的冷战有半毛钱关系。那番邦使团走后,他在黄安县主持修筑的堤坝便传来损毁垮塌的消息,说是几个鸿兴县的百姓因为不满带头闹事,人已经就地正法。
谁知道里头有什么猫腻,那几个老百姓是不是替罪羊,她记得当时他脸色阴得吓人,又很快被洛老爹叫去,然后不晓得怎么运作的,开春不久,林知愚一介武夫就抢了别个老状元熬了几年资历也未必能得到的官,去三溪当了个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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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知州。
昨日听老太太和郑氏、曾柔聊天,说是朔州那边常年干旱的,今夏却发了大水,不晓得现下人如何——个衰人,她抬头看了看书架上冬至替他码好的书,自从他挑灯夜读什么水啊桥啊之类的,走哪哪都发大水。
对了,老太太还提出时节难过,希望全府上下节约度日的倡议。曾柔动作更麻利,今日吃食份例明显下滑,也不晓得是不是老侯爷要自己贴军饷,她也是管过国公府中馈的人,这事她熟。
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说实话,前世那段乱哄哄的时期跟西晋的八王之乱有得一拼,头天才大致理清脉络第二天一准转头就忘,她只知道大致的走向可具体的节点一点记忆都没有,都不知道那些重生文中的女主们是如何精准记忆一些离自己生活很遥远的特殊事件,可能她普吧。
洛听雪又把视线转移到了桌上的两封信。
一封是霜降托人寄来的。信上说登州今年大旱收成不好,富商已经开始囤积居奇,收粮成本太高她想请示能不能暂停收粮,碰见合适的再买。霜降还说,那边官府不知怎的,渐渐开始不买她孝敬的帐,就连摆明和京城洛侍郎家有跟脚也不卖面子,税赋极重,店铺甚至无法盈利。
洛听雪隐隐能猜到一点问题所在,十有八九跟那打响造反第一枪的齐王脱不了干系,谁让登州那地是人家的地盘呢。嘶,狗人在他的狗窝里到底什么时候能雄起?
无意识咬了咬唇,她很快提笔,对霜降表示了一个个体老板的诚意:关店统统带薪休假,支出从她上次留下的钱里扣,吃好玩好睡好保护好自己,有便宜的收点粮,再次营业的时间等她号令。
落笔吹了吹纸上的墨,放在一边待干,她看向了另一封信。
这是严妈转交的,来自于她从未谋面的堂姐拟出的一份准备送给武安侯府的礼单,想让她根据老太太、郑氏、曾氏的喜好斟酌添减一些,好正式送的时候,不至于把马屁拍到马腿上。
这位堂姐,从老家湖州归安动身,带着大伯父家的大半家产,前往她家借住,准备年底,嫁给京城百万少女的梦中情郎——沐国公府世子符朗。
从前夫变姐夫,她是万万没想到的,情绪也十分复杂。
有些瞧不上符朗的怯懦,明明对冉玉柠那般喜欢,不争取不说,还要祸害另一名无辜少女的身心和家产,哪里称得上谦谦君子,简直就是虚伪的骗子——她跑去跟洛老爹说这场投资注定会血亏会不会被认为癔症?
又微微有些嫉妒那未曾谋面的堂姐,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要嫉妒,就好似自己藏着掖着的好东西被人拿去一样不舍。
甚至还隐隐担心起“离家出走”的高大壮,时局已经到了要一个状元郎世子卖身求财的地步——符朗卖身肯定不是为了符朦买首饰,多半为了边关旧部,那边关现下到底惨成什么级别的炼狱了?
头仰起毫无形象地瘫在黄木椅子上,瘫了一会儿,她振作起来将写给霜降的信装好封口。
“冬至,将此信让送信的人带回给霜降,另外给洛府捎个口信,后日我回府一趟。”
53. 小镇姑娘
是日,洛府女主人的居处柳岸居因着雨后放晴的日头,白晃晃一片。
“在我这你们姊妹也放不开,”严氏放下茶盏一脸慈爱,“去吧,喜欢在哪就在哪,一处好好说说话。景儿这几日劳神太过,今日就松快松快。”
洛听雪拖着下巴点点头,也没问便宜堂姐的意见,转头就想让许久不见的黄妈妈将堂姐这回随车从老家梢过来的椰果弄出水,用冰镇住给她们送到琥珀亭去。
想法还没变成动作,就见有些丰腴的堂姐从座位上起来,像个乖学生被老师突然点名回答问题一般,本本分分间带些拘谨:“婶娘这几日费心教导,景儿受益匪浅并不觉累,本该今日的课业晚些景儿定会补回来,不用延到明天。”
刚说完洛闻景就有些耳热,觉得自己愧对婶娘的教导,应对间有失从容大方,习惯性想要咬嘴唇,反应过来后马上抑制住,按照婶娘说过的,朝洛听雪浅浅笑了笑。
这……严妈又拿出什么魔鬼课程折腾人了,洛听雪回笑,又揶揄地向严妈扫去,被严氏直接瞪了回来。
牵唇摇了摇头,严氏起身走到洛闻景身边,拉过因自家女儿的小动作羞赧的人儿道:“你是要嫁进国公府做冢妇的人,代表着洛家,婶娘对你严些,望你勿怪。这几日你已经学会许多,也学得很好,可凡事讲究张弛有度,今日你妹妹回来,便好好歇一歇。”
见人忍住手足无措镇静地轻轻点头,严氏又笑道:“以后做了国公府冢妇,会见到各式各样的人,其中,就有像你妹妹这般被宠坏了的人,”说着眼风扫了一眼洛听雪,“你今日就试着与她这样的人处上一处。可别惯着她!”
洛听雪耸了耸肩,和便宜堂姐一道坐进了琥珀亭。
这便宜堂姐果然是严妈的高徒,见她始终不语,也不刻意搭话,只在一旁安静陪着。倒椰水的动作轻缓,杯底会贴着桌面无声落下,连水声都收敛得恰到好处。偶尔抬眸看她一眼,眼神温温的,不带探究,倒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你拟的那份礼单很适宜,不需要增添什么,一看就是下足了功夫。”先礼后兵,洛听雪开始满足自己的恶趣味。
洛闻景愣了一下,随即开心地笑了笑,轻轻回道:“有劳妹妹费心了。”
原在家就听说过二叔家的妹妹备受宠爱,且人长得娇艳,做为上有长姊下有幼妹不太受重视又长相一般的她,最怕与此类人交集。又听说原该这位嫁给那状元郎的,被人陷害了没成嫁给了个纨绔,怕这位妹妹心有嫌隙也不敢多说话,没成想,人只是骄纵些,却也和善。
“你是不是因为长得像好生养的样子,人又跟面团一样忍得住才被选中嫁进国公府联姻的?”
听罢,洛闻景垂眸捏了捏手,心想,她要收回刚才夸人和善的话。可人说的也是实情,最终,轻轻点了点头。
洛听雪这两年来私下相处过的人,比如尹真意,比如符朦,比如林二,谁不是怼天怼地对空气的主,就连曾柔,都是雄鹰一般的温柔。是以,洛闻景这个反应一下子把洛听雪整不会了。
原想用激将法,探究探究蝴蝶效应下天道嫁给符朗的替代者是什么样的,如今倒把她搞内疚了,甚至一直盘绕在心头的阴阳怪气都霎时消弭殆尽。
蝉鸣忽起,聒噪得厉害,二人间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传言非虚,符世子的确是个温润如玉的人,”洛听雪苦笑了一下,打破沉默,“相信我,你的一切不如意,都会被他治愈。”
洛闻景温温的眼睛对上了她的眼,无惊也无喜,无怨也无怒,就像初春的溪水流过石缝,打着舒缓的漩涡,静静等着她说完。
洛听雪一时分不清是人段位太高还是真的本质纯善,可若是后者,真是替她不值。犹豫了一下,她选择交浅言深一次:“你很容易就会喜欢上他,依赖上他,甚至爱他入骨,可最终你会发现,他心下有喜欢的人,你只是他利益权衡之下的一种选择,那时候你会如何自处?”
洛闻景垂下了眼,她隐隐觉得,眼前这位美艳的妹妹说的就是她和符世子的旧情,她能感觉得到。所以这位妹妹另嫁是别有隐情,并非像传言的那样?她又为何要说与她听?是想提醒她不要陷得太深,一切以洛家为先?
她本不想回答以免祸从口出,可对坐的妹妹一直耐心等她开口,大有不说透就谁都别想走的意思,思忖再三,她轻轻回道——
“我与妹妹不同,只是一个乡绅之女。家中有姊妹三人,长姊聪慧过人,幼妹姿容绝艳,而我不过是中间最不起眼的那个,样貌寻常,才情平平。嫁入国公府、成为状元夫人这等事,原是我连想都不敢想的。可当婚事敲定那日,我竟第一次尝到了扬眉吐气的滋味。”
“女子都盼着夫君疼爱,我自然也不例外。只是人不能太贪心,既要风光体面,又要事事如意。”洛闻景望着池中碧荷,声音依旧温软,“说来惭愧,入京来的这些日子,我从未梦过什么鸳鸯交卧,倒总想着有朝一日能像婶娘那样,执掌中馈,说一不二。”
不愧是被洛老爹选中的人。洛听雪望着其逆光的轮廓,自嘲出声,人人都比她有出息啊!
洛闻景闻声回首,只见这位绝艳的妹妹收起笑郑重地对她说道:“闻景姊姊,见了人,永远不要忘记今日说过的话啊。”
说完,人端起杯盏,朝她举杯,笑得明媚又寂寥。
这边画风和美,那边她们谈论的人却相当狼狈。
边关态势紧张,加之陶系一派有心排挤,符朗与父亲商议,从黄安县调到了三溪丰州做知州,即可与旧部联系,又可管理马政仓厫积贮,方便随时盯着达怛,比在富陵河道这块腐肉里熬着强。
今夏暴雨河水暴涨,丰州多处辖地受灾。洪水可能觉得平静是培养不出合格的知州的,当符朗冒雨巡视到徐沟口,涨势迅速的大水很快将他和随从冲散,啥都会点就是不会浮水的他,只能借着半截浮桥残骸随波乱撞。
忽见前方洪流中一妇人露着个头浸在水里,单手勉力举着一个啼哭不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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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儿,连忙奋力划过去,刚接过幼儿,一个浪打过来,将他与妇人分开来,再回头,早已不见了妇人的踪影。
怕幼儿浸湿太久失温,符朗四处寻找可暂时栖身的高地,漂了许久,总算让他寻到一颗百年核桃树的树顶,忙靠近抓住一处枝桠借力,踩上去卡住。
符朗松了一口气,开始安抚怀中的小家伙。小家伙不知是饿的还是冷的,怎么哄都不见效,日头渐西,符朗远望,蹙了眉头。
“前边有小儿啼哭!”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茫茫水面有了人声,“二公子,在那边……”
一缕残阳中,也在巡视水情的林知愚见到了一个怎么都看不顺眼的人——不过这次稍微好一点,因为其人束发散乱挂着草叶泥浆,脸上有几道被树枝划破的血痕,薄唇失色,半分平日里的矜贵模样也无。
这水倒是猛,把上游的知州都冲到他这了。林知愚嘴角斜斜一挑,歪头示意船划近,让林十三接过幼儿后,在众人的错愕中,抛给符朗一袋酒囊,便命人划走,任符朗一人留在原地挂在枝头。
“符知州稍安勿躁,”只见林知愚在船尾敷衍地拱了拱手,“船太小坐不下许多人,容愚先行把这小儿送回去,再回来搭救!”
符朗望着还空着一半的船,目送林知愚一行人划远,摇头笑了笑,拔开酒囊塞子喝下一大口烈酒。
今夜和符大世子一样在夜风中喝酒的人,还有因为俘获乌斯藏王子有功,在林家两兄弟周旋下得以回登州任原职的官澈。
倚着六角亭柱子,官澈又闷下一口酒。
去岁因砍了几个强占军户田产、打死遗孤的刁奴,父亲竟逼着他上门,给那个须臾拍马,送女儿给齐王三子做妾升了登州知州的老匹夫桂有望磕头认错。原以为父亲的骨气早被官场磨尽了,谁知今日那龟孙又打着齐王的名号强行收地,父亲赶来护在一众遗老遗少前面据理力争,最后以亲赴齐王面前陈情为由,才勉强让老匹夫收手。
父亲是被强行“请”走的,不知在路上有没有被苛待?到了齐王府又会不会遭冷眼?
仰头又灌上一口酒,他觉得与其说那龟孙打着齐王的幌子,不如说这就是齐王自己的意思。自他回来,不止登州一处,在没有朝廷的政令下,三东齐地一带自行税赋翻倍,附和推行此项决议的人,也大多都与齐王的亲信沾亲带故……
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许久,一件事滑进了心头——齐王世子妃娘家的弟弟和陶阁老的嫡亲孙女去岁结了亲,而陶阁老与太子不睦已经摆到了明面上……
齐王想效仿太宗逼宫不成?
这个危险的结论让官澈放下了酒壶,开始来回走动。
不行,等会就备马去接应父亲,还得去信给明渊少伯,将齐地怪事与他们通通气,自会明了做好准备以防万一——忠不君忠君的先放一边,若是齐王陶庸致得了势,哪还有他家林家什么好!
官澈万万没想到的是,信还没送到林知愚手上,一切就乱了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