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坟头当相士》
1. 坟头初现异人处
“喂,你踩到我坟头了!”
身后传来一阵略显沙哑的稚嫩嗓音。方有药置若罔闻,此时天色昏暗,乌鸦在上空盘旋鸣叫。
距她五尺处的地方,有三人弯腰拿锹挖着坑,无数飞蛾扑闪着翅膀向纸灯袭击。
动静不小,叫住她的便是一位模样清秀的小孩,只不过与众不同的是,他胸口插着支利箭,头顶写着文字“战死”。
方有药第一次见,不懂文字是什么意思。
小孩约莫有个十一二岁。他怒目圆瞪,双手抱胸坐在坟包上:“听到没有!我让你把脚收一收,你踩到我的坟上了!”
方有药低头一看,自己的脚不过是越了几寸长,恰巧踩到一株野草而已。
大惊小怪。
风呼啸地吹着,她已经在这里待了三个时辰,旁边坟的少年也叫嚷了三个时辰。
她白日里醒来,一睁眼便是广袤天空。周围没有人影,大大小小的土包遍布整个山头。
尸横遍野,把她吓得不轻。
方有药畏畏缩缩躲在墓碑后,唯恐沾上血迹。她清楚地记得自己死了,爹娘在病床前撕心裂肺的呼喊还历历在目。
这位少年趴在自己的坟包上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出声。
“你名为何?怎么死的?”
他似是见惯了刚死的鬼,看她这幅畏手畏脚的样子“嘻嘻”地笑起来。
“你死了,和我一样成了鬼,这里是你的坟地。”
鬼魂……
方有药惊得坐起,她浑身轻飘,身体穿地而过,双脚陷入坟包之中。而她身旁的石碑上赫然刻着几个大字——方氏女方微之墓。
她死了……
方有药目光死死盯着石头上自己的名字不敢置信,片刻之后她平静下来。
这份死亡正在意料之中。她是一名小官家长女,后头还有一弟一妹。自小便体弱多病,大夫断言活不过二十,一直靠着爹娘重金求来的天材地宝才把命吊到十八。
……只可惜爹娘多年以来心血全都毁为一旦了。
周遭不少没有立墓碑的坟,坟包大小不匀,明晃晃是个乱葬岗。
虽说她不是皇亲国戚,但死后埋到乱葬岗来……也实在是凄惨。
好歹立了碑种了树,没卷一草席扔到荒郊野岭,也能为家里省下买墓地钱。
她仰头看着昏暗的天,前方黑漆,月落下的光被树遮住不少。
“我姓方名微,字有药。十八,病死。”她眨了眨眼,缓过神来,一一给予答复。
“我叫秦偕。十二,是在战场上被敌军刺死。”
少年头上的文字突然泛出光,光越来越亮,刺得人睁不开眼。
方有药咽了口唾沫,眯起眼睛仔细辨认。他头顶的文字正与死因相吻合!
“你能瞧见自己头顶上的字么?”
少年面露疑惑,翻白眼往头顶瞧,“什么字?”
“那你能看到我头上的字吗?”
“哪里有?”
她环视一圈,目光锁定在地面一具尸体上,头顶依然有文字,不过是“饿死”。
“你能看见他头顶文字吗?”
“你得了失心疯吗?”
方有药揉了揉眼睛,重新看向头顶,却是还有那两字。
她心下了然,应该不是幻觉,自己死后得了看死因的异能。
这个能力似乎挺无用,反正目前看来,她是不知道能用来干什么。
话本子里总写鬼魂无恶不作,常附身活人将方圆几里内弄得鸡犬不宁。但像他们这种刚死没多久,修为也不深的小鬼,就只能在自己墓地附近游荡。
“想害人的是大鬼。我们这些小喽喽就别想了。先保全自己的坟不被人挖就行了。”说着,他扬起下巴意有所指。
那三人已然丢弃了红木棺材,开始挖除附近大出许多的土包。看样子,是觊觎墓主人的随葬物品。
“挺不道德,把人家坟掘了也不埋好。死之后等着享福吧。”她评价道。
方有药只知道水鬼、饿死鬼、吊死鬼等这些常听说的,根本不知还有大小之分。
“自然。我们是墓鬼。”
鬼有四个种类,从低到高依次是墓鬼,游鬼,烈鬼,鬼王。
墓鬼通常是驻守在坟墓边离不开尸体又对活人造不成威胁的小鬼。
话本子里常讲的害人鬼大多都是游鬼,喜欢附人身上到处逛。
她收回脚,继续观望掘坟的几人。
三人只挖出了卷着一草席的死尸,连身上衣裳也都是粗布,更别提什么陪葬物品。
提灯人啐了口痰,把尸体踢回去,“坟这么大没想到是个穷鬼,还废了老子这么多力气。”
方有药在心底暗自庆幸,还好她的坟小,看起来也像个差钱的。
他们劳累许久却一无所获,心中自然充满怨言。于是贪婪的目光慢慢攀上红木棺材。
方有药直哆嗦,红木棺材里自己很近,不超过五米远。
“老大,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金银珠宝?”矮子道。
“这可是藤老爷的儿子,你敢打开?”矮子吃了老大一肘击,缩起头不敢出声。
提灯人嗤笑:“还怕他从棺材里面钻出来砍你两刀不成?”
藤老爷她倒是熟悉。十七岁开始参与科举,三十年内,次次参加,次次不中,最后托关系弄了个举人。谁知又一路飞升成了进士,现在正是皇帝眼前的大红人儿。
事实证明藤老爷的得宠还是有点用的,三人很快打消这个念头。性命与死人陪葬品相比,当然是性命更重要。
方有药记得藤老爷有两个儿子,长子藤听寂与自己订着婚约,爹娘打算再过些时日就完婚,这下看来婚约也得作废。
不过……他怎么也埋在乱葬岗?
谁知接下来的对话更如惊天霹雳,将方有药轰得不知所措。
“听说方家那女儿也埋在这儿,方老爷现在也入了狱,要不要也挖开看看里面有什么宝贝……”
“滚滚滚,埋完就快走!”
矮子被连拖带捉地拉走。乌鸦追随光亮振翅,一同消失在远方。
方有药呆愣住,所有声音尽数堵在嗓眼。她感到轻飘的身体愈发沉重,连抬起一只手都十分麻烦。
那人说……方老爷入狱了?
她不敢保证她爹一定两袖清风,但能致使入狱的大事肯定没有!
万一这人说的不是她家呢……方有药劝慰着自己,但她心底明白,朝臣上下能被叫一声方老爷的只有她爹。
方有药张了张嘴,始终发不出任何声音。仿佛回到了早已腐烂的尸体中,浑身刺挠不堪,那抹对家人性命的担忧之感也愈发强烈。
她想要叫住几人问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更想离开坟头去看看爹娘姐妹。
此刻她无比痛恨自己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鬼。
“你怎么了?”秦偕飘过,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他们说的是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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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偕缩着脑袋抬头望向她。
方有药颤抖着声音问道:“墓鬼能离开坟地多远?”
“我们大概……只能在这座山头活动。”
她呼出一口浊气,定定看着他:“离开坟头必须变成游鬼?”
“自然”
“怎样才能变成游鬼?”
“呃……就是……一种是靠修炼,最起码得一百年打底。而是靠钱。”
“什么钱?”
“当然是地府用的冥币,你家人烧的不算,得是其他小鬼心甘情愿给的。”
“要多少?”
少年比了个五。
五百万冥币。
夜里阴气正浓,其他坟的鬼魂也都钻出来透气。温度格外凉了些,周围浮现出薄薄雾气,狼嚎和半透明的魂魄一同出现。
鬼会保留咽气前的样子。这座山与两国交战的地方极近,战死士兵也都拖到这里掩埋,故而四肢齐全的小鬼极少。
一只自来熟的鬼过来搭话,“小妹,你新来的吧。我死这么久,还没见过身体这么完整的呢。”
方有药很快收起情绪扯起嘴角讪笑几声。秦偕飘过来,平坦的胸膛俨然被一个血窟窿所覆盖。
她又看看自己,四肢尚在,脑袋安在脖子上,连衣角也干干净净没脏一片。这就显得与这篇乱葬岗格格不入。
搭话鬼头上写着“斩首”,方有药还在怀疑自己的眼睛,问道:“您的死因是不是斩首?”
那鬼拍手一惊,细看之下,脖与头的交汇处布满密密麻麻的黑线,显然生前被砍了头。
“妙啊小妹,我这可是找了手艺最精巧的裁缝接的头,离得远根本看不见。你是如何知道的?”斩首鬼靠近她,赞不绝口。
那些个文字居然真的是死因。
斩首鬼嗓门大,将附近鬼魂吸引过来。
一时间原本清冷孤寂的坟头挤满了鬼,吵闹声不绝于耳。
“真看这么准?小妹,你猜猜我的。”
“保准是猜的,看来那裁缝的技术还得再练他个几百年。”
“先看我的,我已经死十八年了,到现在还不知道死因。我能给钱!”
方有药的耳朵灵敏得捕捉到了“给钱”二字。她生前就会些女工刺绣弹琴绘画,这山头要什么没什么。她又有这么个不费力气的特异功能,那何不开个专看死因的店铺赚钱呢?
方有药立刻诓骗道:“诸位,我生前是名相士,专看面相。还能根据各位的脸看出死因。来来瞧一瞧,算一算,仅需十冥币!”
众鬼争抢不已,最终是那个最先说愿意给钱的鬼先抢了先。
他头顶写着“中箭”,于是方有药便道:“你是中箭而死,兴许没看到敌人箭射出的位置。”
那鬼咧开笑容,对着方有药不断鞠躬。
即便没了这文字,他的死因也很容易猜出来。一支尾部系有红线的箭贯穿了他的胸膛,不是中箭而死还能是什么?
那鬼也是个有钱鬼,在墓碑上放下了一叠钱。
有几个鬼隐在土里想伸手偷钱,被方有药一巴掌拍散。
山头第一次有看死因的店铺,大家都觉得新奇,一传十十传百,没一会儿鬼便围得更多。
对于死因大家都心知肚明,都只是图一乐。
直到晚间鬼才陆续散去。
印象里,鬼似乎都不需要休息。
方有药还保持着生前作息,不管周围怎么闹腾,深深将自己嵌入土中。
2. 贪财惹得鬼缠身
方有药已经死了三日。她有事无事就在山上闲逛并捡些东西。
墓鬼还是有点力量的,不至于手无缚鸡之力。
她捡着几个还能用的桌子,将泥土剔下去。又捡了块木板,红纸在上面拼凑出“看死因”的字样。
那位藤公子一直没见影迹,方有药将做好的牌匾立在藤公子坟前,打算鬼来了再撤走。
这日,太阳快落山之时,山头树木泛着金光,风“沙沙”地吹着,奇怪地传来脚步声。
一个头顶“毒死”字样的小鬼迎着夕阳走来,光穿过他的身体,像是罩上了一层纱。方有药只能看见他眼神涣散,模样很是清秀,身着破旧蓝袍,身姿挺拔,颇有道士风味。
在目光注视下,小鬼找到目标,直奔铺子而来。
方有药迫不及待搓手,准备收钱。
他扫了一眼挂着的牌子,问道:“你这里是能算命吗?”
人鬼有别,这是方有药生前最常听到的话。用活人的称呼来叫鬼魂最不吉利。通常都会区分开,更是为了避免冤死鬼以为自己还活着附身他人。
那叫……鬼子?
这个称呼让方有药在心中乐了好一阵儿,最终还是没能将称呼说出口。
迫于鬼间最基本的礼貌,她还是打了声招呼。
“你好,算死因,三十一次。”
小鬼掏出钱袋,看也不看一眼,直接抓了一把冥币放在桌子上。
地上掉了几张钱,被别处鬼魂眼疾手快地抢走。
方有药原本想抢来,但秉持着面相师的风度,撇了一眼没去管。
山头零零散散就那么几百几千只鬼。刚开的两天,方有药赚得盆满钵满。但迟早有一天大家的死因都会被算完,她得在摊子落魄之前圈够钱。
“你是被毒死的,节哀。”她随便扫了一眼道。
小鬼一听闻,立即瞪大眼睛露出满脸崇拜,兴奋地说,“您能再帮我算算我未婚妻的死因吗?”
“她人在哪?”方有药望了一圈,就只见着在空中飘着的落叶,一点鬼影也没见着。
“她还活着。”
“不能。”方有药拒绝。
她是有异能,但并不能预知未来。况且她还不知自己是否能看见活人死因。
小鬼放下了一叠钱,方有药顿时惊呆,粗略扫一眼,这一叠最起码有个千八百。
小鬼听见一句“不能”顿时失望。
方有药眼黏在钱上,伸手拍上去,指尖碰上小鬼的手也浑然不觉。
“公子莫与玩笑话计较,我这什么都能算。”
自己虽不会预知未来,但胡编乱造还不会吗?
她察觉得出自己脸上现在尽是谄媚之色,也知道谄媚有多令人厌,但现在她视鄙夷如粪土。
风正好,乱葬岗插着的破旗胡乱飘着。方有药开始仔细打量他。小鬼虽然衣衫破烂,但仔细辨认就能看到泥土之下隐藏着的云纹。她神情严肃起来。
这正是藤家的衣服。
他没带玉佩,应该只是个仆役。她放下心来。
方有药学着曾找过的算命先生,手指互碰,掐指一算道:“你未婚妻会在几年之后因为相思而病逝。公子节哀。”
思考半天她还是用了活人的称呼。
这鬼看起来和她一样不过是个墓鬼,就算知道欺骗了他,也不能拿自己怎么样。
方有药心安理得地收了钱。
小鬼倒了句谢。
方有药暗叹鬼傻,倒还挺有礼貌。
以为他马上就会走,谁知小鬼站到藤听寂坟前。
墓碑旁有棵松树。一些没有钱但又不至于一穷二白的人家都会选择放弃墓碑而在亲属坟前立树。有钱的则选择两样都立。
但方有药坟前什么也没有。
小鬼轻声询问:“你知道这是谁的坟吗?”
“不知道。”她撇了一眼,桌子已经在这放了三天,她从没想过收走
“这里面没有鬼,请问我能住一段时间吗?”
方有药忙着数钱,数着数着脑子一转。“这是我的地盘,你要想住每天得交五百冥币。”
未婚夫的坟,她租出去怎么了?
那小鬼当真掏出五百放在桌上,方有药眼睛直勾勾盯着钱,此刻再没别的什么能勾引到她。
从早晨到中午,方有药一直在数钱,冥币堆了一沓又一沓。方有药不亦乐乎。
秦偕有事去了山的另一头,现在陪她说话的就变成了小鬼。
“你这样数着太慢了。”他趴在墓碑上,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方有药。
她误以为小鬼看上了钱,挪动身子把钱挡住。
“你有什么方法。”
小鬼并未察觉出话中的嘲讽意味,道:“你给我几沓,我帮你数。”
方有药脸上露出“果真如此”的表情,连一个眼神也没施舍给他。
“我有钱,我不抢你的。”
小偷也说自己没偷东西。
无论他说什么方有药都不信。
从黄昏到黑夜不过用了几刻钟,按理说鬼不用睡觉,活动时间也大多在晚上。可方有药对丰富的夜生活十分不适应。她不仅睡了,还做了一个梦。
她和藤听寂其实没打过照面。唯一见过的一次是几年前方老爷带着她去道观。她在围栏旁站着,藤听寂远远立在寺门前与众僧交谈。她只瞧见个背影,以为是哪家侍卫。
她不怎么出门,见到的公子都知书达理,不会像他这样配个剑到处跑。
方有药不怎么留意,还是因为方老爷指着他才注意到。
“那是你未来夫婿。”
方有药顿时不满,俩眼一睁,瞪着他:“你让我嫁给一个侍卫?看他这身板,未免也太孱弱了吧,连家里阿黄都未必打得过。”
方老爷恶狠狠瞪回来,“哪来的侍卫!人家是藤府的人!你个没眼力见的。”
平白无故被说了一顿,方有药“哦”了一声。愈发看这人不顺眼。
“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有个未婚夫呢?”
方老爷差点昏厥:“你个不中用的!中秋来提亲的不是他还能是谁!”
“提亲?我还以为是来给你封官的。也没人告诉我啊。”她拖脸蹲下。
方老爷气得真的昏了过去,方有药一把拖住,叫来了道士把他送下山。
在藤听寂不知道的情况下,他们这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方有药突然有些想方老爷,虽然他平时嘴欠,也不怎么正经,但好歹是亲爹。
翌日,光比平时更刺眼。方有药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出来现在已是日上三竿。
昨夜数钱数睡着了,她头疼欲裂地睁开眼,连忙看钱是否被人偷走。
还好一分不少。她松下一口气,这才察觉胳膊被棺材板硌得生疼。
脑海中莫名其妙地出现藤听寂。
难道是知道自己把他的坟地租出去而托梦报复?
她晃了晃脑袋,头发散落在腰间。一抬眼,无数鬼的脸便映入眼帘,大多身体残缺不全,方有药虽已来四日,却还是被吓得往后退。
“快让让!方姑娘醒了。”
众鬼立刻让出一些距离好让方有药坐起身。她瞬间清醒,头也不疼了,看着周围鬼不知所措。
“各位这是?”
“我们是山脚下的鬼,听闻方姑娘技艺高超,特来请方姑娘除鬼。”
方有药一时没缕清。
先不提她技艺到底高不高超,就光个鬼请鬼除鬼就挺离谱。要碰上个大鬼,第一个送命的就是她,哦不对,应该是魂飞魄散,拼都拼不齐的那种。
小鬼一早就趴在坟头,百无聊赖地拽着地上野草。他老早就注意到了人群,呆愣愣地注视着。
方有药惜命得紧,想出口拒绝。但众鬼下一句又让她回心转意。
“方姑娘若是肯答应,我们愿意筹集五百万冥币当报酬。”
谄媚之色瞬间又覆盖在了她的脸上,方有药变脸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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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前她觉几十几百是个小数目,根本不足挂齿。现在能为了这几十几百升级而赴汤蹈火。更别说五百万了!
“诸位细讲,究竟是什么鬼能惹得你们束手无策。”
这座山死人最多,也是附近最热闹的地方,不论大小鬼都喜欢在夜间游荡此处。前两年来了只女鬼。
鬼与鬼间争斗最易受争议,尤其强一点的鬼欺负弱小。这鬼是游鬼,来的第一天,先是干了两件事。
第一件就是掘了距她五米之内的坟。起初众鬼都围在坟边看看热闹,时不时评价两句,反正没人上去阻拦。五米内有两三个坟,也就这三个鬼哭哭啼啼大吵大闹。
只是他们还没围观多长时间,顿时就笑不出来了。
女鬼几乎夜夜啼哭,周围人不得安宁。有鬼前去制止,那女鬼恍若未闻继续啼哭。哭倒不是说不吉利,毕竟都已经死了。只是哭声实在吵人,弄得现在山头凄清少鬼。
这便是第二件事。
方有药暗叹这女鬼真歹毒,莫非是跟山下鬼有仇,才想出这么个法子报复别人。
她下了山,山上山下可以说是两种样子。
这座山高,大多尸体运到山脚就被扔了下去。比较起来,这里才更像乱葬岗。
小鬼抱着凑热闹的心理,也跟随着大部队凑了上去。
未等山脚的鬼指哪个是哭声的罪魁祸首,方有药便已经瞧出来。
女鬼身着一身紫色薄衫,脸被头发遮住看不清。头顶写着饿死。
山脚下坟也是密密麻麻,唯有她周围地面异常平坦。
她白日里就是发呆,谁搭话也不出声。
“你觉得她是为什么哭?”方有药摸着下巴思考,跟比较熟悉的小鬼搭话。
“付出真心却被人辜负?”
她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最不可能的。"
方有药在心中思索起办法,不论如何先止住女鬼的哭声,拿到钱之后谁还管她晚上哭不哭。
她大着胆子走上前,一手拍上她的肩膀。刚张了口,女鬼一个过肩摔将她甩到地上。
方有药扶着腰,又默默从地上爬起来。
“姑娘,你说这第一次见面就让我行这么大的礼,不太合适吧。”她尬笑两声。
众鬼连忙后退,让出些许距离。晃动的枝丫在乱葬岗中像极了人眼能看见的鬼影,不小的动静引得鬼来前观战。
恍然间,她似乎在女鬼身上看见三把绿色的火。她从未见过这种东西,被吸引着伸出了手。几乎是在触摸到的瞬间,灼烧感顺着手臂迅速地往上爬。
方有药立刻甩开手,痛的想在地上打滚,又被女鬼一把甩到五米开外。
抬腕拂起衣袖,蜿蜒的疤痕如蛇一般攀附在小臂上。
女鬼再也忍受不住怒吼道,“想死滚一边去。”
方有药拍拍衣服站起来,腕上的疼痛让她说不出话。
“她身上是鬼火,碰了是要魂飞魄散的。”带有淡淡死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方有药差点蹦起来。
在看到是人傻钱多的小鬼时松了口气。
“你怎么知道?”
“我生前是一名道士,专看鬼火。还能根据你的面相看出你的鬼火是什么色的。”
莫名有些耳熟,方有药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但一听他是道士,立刻蹦开几米远,“别收我,我只是想弄点钱。”
小鬼扶额,“我不收你。”
“你是哪个观的,法号叫什么。”
“日上观,宪加。”随后又补充,“我不差钱。”
天空不见云彩灰蒙一片。女鬼身上的火燃烧的越来越大。
她以为女鬼身上的是什么三昧真火,根本没听过鬼火一词。
小鬼再次用他那淡淡的声音说到:“我是道士,能帮你解决这件事。”
见惯了先帮人再给钱的,方有药有些不太相信,还是怕中计被骗光钱。
“我没有坟地,事成之后把你旁边的坟地送给我。”
3. 听信回魂见旧人
鬼火与三昧真火不同,身上带有鬼火的鬼只有两种,一种是地府的官员,另一种就是假死鬼。
所谓假死鬼,并不是活人假扮的鬼。而是半死不活的鬼,基本已经迈入地府,但还留着一口气。
方有药要是没那些天材地宝吊着命,估计早就跟那女鬼一样了。
“鬼每次流泪魂体就会流出体外。我会造一场梦,你进去看看是什么影响了她,找到执念后,你自会脱离。”
众鬼围在十米远外,支票堆的满地都是。只要解决完任务,这些钱就都会是她的。
方有药不论宪加的话是真是假,她终归还是同意了。
方有药其实怕死怕疼的紧。生前被父母视作宝,连弟弟也分走不出父母一点关心。
五百万只能让她见到家人。
她只是一介鬼魂,根本帮不了什么。
这也是方有药最惧怕的,她不敢想。使劲摇晃脑袋把害怕晃出脑外。
她没什么好骗的。鬼无坟地就相当于人界无房,仔细想来,亏的应该是她,不,是藤听寂。这可是送了一座房。
“你会变成她最亲近的人,别做出反常的事。”
宪加已经开始施法,方有药头脑眩晕。
“回来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要误了事怎么办!”
“回来还是这个时间,不必担心,查清她为什么半死不活。”
闭上眼,脑中一片黑线。她下意识伸手去抓东西,空气从手中钻过。
只见一阵金光闪光。紧接着睁眼,天空依旧湛蓝,云朵依旧雪白。
周围还是坟,只是坟头比山上少一些。她坐起来,打量了四周,发现她自己待在一座没有屋顶的房子里。
墙壁也不怎么好,是用黄泥混合着麦秸秆再加几块砖建的。她闻到了一股雨后泥土的气息。
屋子很小,锅碗瓢盆虽一应俱全,但都是陈年旧物,真正好的根本没几样。
只是手中多了样东西。方有药拿起来看,是个玉佩。
“喂喂,听得到吗?”其中传来声响,这声音真真切切就是宪加!
“听得到。”她回复。
方有药低头看自己的身体,预料之中的粗布麻衣。仅看身体,方有药能估摸出自己现在年龄处于十五六岁。
屋外一道女声打破了她的思绪:“方有药,醒了就赶紧扫地,小偕去山上了,得傍晚才能回来。”
方有药?女鬼亲近之人的名字竟然和她一样。
她望向声音的主人。那女人看着只有十八,身着一身粗布麻衣,鞋也是破烂的,正将背上东西放在桌上。头上顶着文字“饿死”。
“你附身的人和你同名,快答应。”
“好。”方有药把玉佩挂在腰上后应了声。
就算差别再大,凭借她头顶上的两个字,方有药也能立刻认出来这就是女鬼。只是没那么狼狈。
女鬼见她应下并马上行动,心中倒是没有奇怪。
有了能跟宪加对话的玉佩,方有药放心不少。
四天时间不足以让她适应鬼界生活。重新还阳,呼吸着空气,令她舒畅不已。
“你是落魄千金,前几日和家人走散。被女鬼收养,我只有三次和你通话的机会,每对话一次玉佩就会碎裂一丝,找到执念后告诉我,我拉你出来。”
方有药再想问什么,就再没回应了。她仔细斟酌着玉佩,发现刚才还光滑洁净的表面出现了一丝裂痕。
已经用掉一次了。还有一次需要用在回去。
那么她就只有一次机会。
她将东西收起来,目光移到无屋顶遮盖下的碧蓝天空。
“姐姐,这屋顶怎么回事?”
“昨夜风太大,把茅草吹飞了。你睡得死,小偕一早就出门去找茅草了。”
方有药从未想过茅草被刮飞居然还需要去找,出声发问:“这多费精力。为什么不去买?”
女鬼忍不住敲她的脑袋,“知道你在昨天被我捡回来之前过的是富贵生活,可你未免也太天真了。咱哪有钱买茅草?没被你们俩吃完都不错了。”
她捂着头痛叫,“姐姐别打了,再打该没人扫地了。”
女鬼笑出声,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方有药灵光一闪,想到了个问名字的绝佳办法。
“姐姐,你的名字真好听,是有什么意思吗?”
她颔首:“我母亲在茶楼生的我,这才叫陈楼。得亏没取名叫陈茶。”
方有药被自己的聪明逗笑,脸上不加遮掩地露出得意。
陈楼这名她有些熟悉,同样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风不合时宜地刮过,房梁被吹的晃动。随着陈楼的叹息,一根房梁不堪重负砸落下来。
房梁落地处是一片空地,所幸没砸到人。
“原本还想开个茶楼,现在不仅得再多攒几年,还得先把房梁弄上去。”
如此看来,这女鬼也是心善。
自己条件都艰苦得不行,还收留孩子。
方有药并无多感动。只觉得太不谨慎。遇到个以后会报答的也好,但遇到骗吃骗喝,装可怜的可就不好说了。
但该有的表面功夫少不了。
她脸色一变,手也随着扫帚落下。
“对不起姐姐,我以后一定会赚钱养你的。”
这话话本子里说惯了,陈楼丝毫不放在心上。
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奔跑声,还未到门前就听见男孩的叫喊。那声音藏着喜悦,他抱着茅草,脸上尽是兴奋之色。
身后跟着一个同样抱茅草少年。两人距离极大,少年跑掉了一只鞋。
方有药只觉这两人面熟。
前面的男孩头发编成小编,衣服虽洗的发白却也算干净,袖子挽到肘间,露出小麦色的皮肤。
可后面的少年就明显狼狈,深色衣衫沾满泥点,衣摆处还挂着几根枯草。
茅草遮住了脸,方有药看不清模样。
目光寻及头顶,“战死”她再熟悉不过。
前面这个不正是死后第一个与自己搭话的小鬼秦偕吗?!
他身形看着只有八九岁,死时却只有十二,方有药不敢估测年代,毕竟不知道他是是什么时候死的。
秦偕还没走近,陈楼便拖着扫帚冲了出去。
“捡了一个还不够,又捡一个,秦偕你是要气死我啊!”
扫帚直逼脑门,秦偕到处逃窜,吱哇乱叫。
村里的女孩少,弃婴多,男孩又是家中的掌心宝,她们住的离村远,周围更是每一户人家,这少年跟着他回来,只有家破人亡这一种可能。
“阿姐,他帮我找到的茅草,幸亏有他,不然该被村子里的小孩抢走了。”
她们没钱村里人自然也没钱,屋顶被刮走人家的比比皆是。谁都想多抢一点好修屋顶。
方有药将目光移到那名少年身上。他身上脏污,茅草放在地上后,露出的脸也被泥巴糊的不轻。
他瘦瘦小小,看起来不足十二,可确确实实是有十四岁。
方有药认出来了。
这个就是刚与她通话不久的宪加!
媚眼稚嫩,却到处透露着傻里傻气。少年注意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抬眼朝她的方向看。
少年眸子亮晶晶的,像融合了初升太阳的光。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方有药,紧张地攥紧衣摆,面上挂上一丝微笑,频频抬头看她。
方有药翻了个白眼,她此时才发现,宪加的长相神似未婚夫藤听寂。
方老爷给她看过画像,对少年的印像也由之不好。
陈楼放下扫帚叹了口气。
宪加见状也不偷瞄她了,立刻取下腰间带有裂痕玉佩。
“姐姐,我不白住,这块玉佩虽然裂了但也很值钱,你把玉佩卖了换钱,重新盖个大房子。”
陈楼心一直很软,禁不住人说叨。家破人亡自然不是一个小孩能承受的。
秦偕像个小卧底一样帮着说衬。陈楼没觉得一个玉佩能值多少钱,更别提盖房子。
她又把东西扔回去,像是逃避般说:“先把屋子修好,不然看你们怎么住。”
方有药一眼就注意到了玉佩,她盯着宪加瞧了一会儿,始终没发话。
虽离得远,但她却知道,自己手中的与他的一模一样。
这东西她再熟悉不过。
方府也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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块,是与藤听寂定亲时送来的。
“爹,这是藤家送来给你的定情信物。”她看着一件又一件礼品抬进方府,实在搞不懂藤家怎么会看上她。
方老爷敲她脑袋痛骂。
“你给我闭嘴吧!”
“你叫什么。玉佩是家人给的还是捡的?”方有药状似无意地问话,目光却一直盯着玉佩。
连裂纹都丝毫不差。
“我叫宪加,是八百里外日上观的道士。正直灾年,道观里没有粮食,他们把我赶出来了。玉佩是有位善人来寺庙时给的。姐姐可还有什么想问的?”
一番话说的精密,方有药找不出丝毫漏洞。
他似乎看见了方有药手中的东西,
“怎么?姐姐也有个?”
宪加微笑盯着她的神情有些可怖,方有药打了个哆嗦,鸡皮疙瘩也瞬间立了起来。她没有回答,手指摩裟着袖中的玉佩。
“既然来了就别站着,跟我们一起去修屋顶。”
秦偕从犄角旮旯里翻出来来一架梯子,率先爬上横梁。
说是梯子,其实就是捡的根木头拼成的。看着摇摇晃晃,居然真的能上人。
最上面掉下来几块砖,差点砸到方有药的脚。一根横梁还掉在地上,三人举起来运上去。
这根横梁不算大,内里被腐蚀完,所以三人搬起来不算那么吃力。
梯子来来回回踩了几遍也没见断裂,方有药放心了。踩着梯子往上爬。
宪加扶着摇摇晃晃的梯子,盯着方有药看了一会儿,道:“你还是别上去了吧,万一摔到可不好。”
方有药自然是不愿别人说她干不成这干不成那,道:“不用,你看起来病殃殃的,还是进屋休息吧。”
明摆着阴阳,宪加盯着她看了一会,道:“无妨,多谢关心。”
方有药最讨厌文人做派,更别说宪加还不是文人,只是个道士。
她一边爬,一边嘟囔:“说个话还要像古文,装。”
她在方家一直都是好吃好喝的被伺候,贸然上房梁,一时之间抱着茅草不知道该怎么办。
宪加紧随其后,落魄小道士也不怎么会搭屋顶。
在陈楼传授方法之后,宪加脚一滑,摔倒在刚铺好的茅草上。
他年龄不大,饿的瘦骨嶙峋,重量还不至于将茅草屋顶压塌。
“小道士还是去看看附近有无鬼怪,搭屋顶这事,还是交给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算了。”
她看见那张神似藤听寂的脸,总忍不住说出阴阳嘲讽的话,而宪加对此却并未察觉。
过一过口舌之隐,竟比喝到甜药还痛快。
宪加低着头,“多谢关心,我看了,这周围并无鬼怪,可安心搭房。”
方有药翻了个白眼,搞不懂这家伙是真听不懂还是装听不懂。
她继续铺茅草,动作虽然生疏,但胜在仔细认真。
太阳渐渐西沉,天色骤然阴沉下来,远处传来雷声,不一会儿雷电在空中炸开。
雨滴稀疏地打在刚修不好的屋顶上,水顺着坡留下。
方有药拍了拍身上的灰将门锁上。她透过窗户望天,雷声传入耳朵。
整间房就一张床,陈楼本来要睡地上,被方有药极力劝阻。她才不想和小屁孩睡一起。最后是宪加和秦偕睡在地上,她和陈楼睡床。
她这一夜睡得提心吊胆,有了一醒来就见屋顶就被刮走的前车之鉴,她不敢睡那么死,想在茅草刮走时,即使赶去找。
夜里方有药胳膊搭在床沿,宪加似乎梦到了吃的,咬了她一口。方有药连做梦以为屋顶又被刮走,睁眼一看腕子在宪加嘴里,气得伸手打他。
“大晚上不睡觉你要干什么?”
“你嘴咬着我手腕干什么!就这么想吃肉!”
宪加仔细看,她腕子上确实有口水,想辩解,看见她那吃人的眼神,瞬间熄了声:“只是不小心……”
方有药对他印象又害了几分,连带着长得像的藤听寂,她默默在心中又添上几笔。
“安生睡觉。再咬我就把你牙齿拔了!”
宪加瑟缩了一下。擦掉她腕子上的口水。
“对不起……”
4. 惊雷捻衣道观内
方有药是被陈楼摇晃醒的,她睁开眼最先看向屋顶。上方是一片漆黑,房梁上吊着几根茅草,没有看见天空。
她松了一口气,屋顶还在。
“快起来!”陈楼的声音压得极低,方有药坐起身。见她迅速将最后一件粗布衣裳塞进行囊。
方有药不等弄清事情,就将秦偕宪加都叫醒。对上她严肃的神情,顿时绷直身子。
宪加揉了揉眼。“姐姐这是遇上何事了?”
“土匪来了,赶快收拾东西逃命!”
茅草房里的东西本就没多少,陈楼收拾起来很利索。没一会儿屋里就什么也不剩。
“进土匪了?”宪加还处于呆愣的状态。
土匪……?
方有药还真没见过土匪长什么样。她一把把宪加拉下床,使劲摇晃几下使他清醒不少。
“他们现在在村里,马上就要过来了。你们要拿什么赶紧点儿。”
方有药心一紧,迅速翻身起来穿好外衣。昨晚睡时她在单子下摸到一把小刀。刀片锈得厉害,有也比无强。
她将小刀揣进口袋,手搭在衣衫外,隐隐能摸出形状。
土匪是在后半夜进的村。一见到鸡鸭猪羊就抢。动物吱哇乱叫,没有食粮身体瘦弱,叫声也持续不了多长时间。陈楼听力很灵敏,她出门观望了阵。看见有些人抱着小孩躲去后山,心中已有些许猜测。
天还没有完全亮,方有药踮起脚尖透过窗户往外看,远火蔓延几块,空中飘起黑烟,应该是在传唤援助。此刻火把像极了毒蛇。方有药眯眼,细看之下,黑烟下方有一群人马奔来。茅草屋的门背对着他们。她立刻打开门,帮陈楼拿了东西小声呼喊。
“他们放火好像把村子烧了,快走!”她拉过还在穿衣的宪加,他没站稳,鼻尖磕在方有药的背上。
四周都是树,有枝叶掩盖,土匪暂时还未能瞧见她们。
地面布满石子,或许是因为从未遇到这样的情形,跑的太急摔在地上,膝盖下衬着衣服,倒是没有划破皮。
方有药伸手拽起他的手臂继续往前跑。他被这一股巨大的力拉得站起,呼吸逐渐粗重。
方有药拿出了平生最快的速度,即使后面跟着个累赘也丝毫不影响。
林子里除了鸟叫就只剩呼吸声。
四人不知道跑了多远,直到精疲力竭,身后再不见人影才停下。
“跟一群疯狗一样,回去后屋子肯定又不成样了。”秦偕眼中憋着泪,迟迟不肯流下来。
陈楼将他搂到怀里,头深深埋入她的肚中,将后脑勺留在外面。
宪加似乎心情还未平复,一只手拉着方有药的衣角。
“姐姐,这可如何是好?我们何时才能回去。”她皱着眉头,身上衣衫都被树枝藤蔓刮烂。
使劲拍宪加的手,他依然我行我素不肯松开。
昨日那亮晶晶的眼睛现在被眼皮遮盖住,他又往方有药身边凑了凑,只差像秦偕那样,一头扎进方有药的怀中。
“不知道,得看他们什么时候愿意离开。”
灾年在记忆中过去许久。不止方有药惊魂未定,宪加整个人好不到哪去。
因为摔了一跤,他是三人中最狼狈的一个。脸上尽是灰尘。
方有药忍不住扯过袖子,坐在了陈楼身边:“关键时刻摔倒,狼狈死了。我衣裳都被你拽烂了!”
宪加将头埋得更深,支支吾吾最后只憋出一句“对不起”。
前面又是一座山,方有药不搭理他,抬头观望一阵儿。东边是一家小村庄,房顶用的都是瓦,看起来比周围村落都富裕不少。
远处传来乌鸦鸣叫,衬得山林愈发寂静。
“前方有个村庄,我们可以去那避避。”方有药指着村庄,却遭到三人反对。
“土匪下一站就是那儿。”
方有药打了个哆嗦,往陈楼那边靠了靠。宪加也跟着移动,始终拉着衣摆。
云压得很低,鸡鸣叫,却不见天明。
“那边有个道观,空中现在都是阴云,估计要不了一会儿就会下雨。”宪加看了会儿天,随后又道。
“淋雨易病,我们又没钱找大夫。我先前就是那道观的道士,现在人都死完,呆在那比在这儿强。”
他们沿着溪流走,方有药在水中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长发单单用红线在尾端捆着,连只素钗也没有。面庞虽说漂亮,却还带着稚气。
她是清冷长相,细眉下的两双眼睛狭长,使得她看上去不怒自威。
方有药几乎快忘记自己长什么样,对着河水看了好半晌。
“别臭美了,快点走,被雨淋湿你可就不好看了。”
陈楼将人拽离,跟赶鸭子似的把人往前推。
溪中映着阴沉天色,道观的形状逐渐清晰起来。
灰瓦白墙,隐藏在绿丛后。
宪加走在最前面,木门半掩着,被风吹后发出“吱呀”声响。
他前几日刚将观里落叶都扫走,干干净净,不见灰尘。现下一团凌乱,道观中央的树也被风刮断。
因为土匪,道士们都跑光,不知何时才会回来。
方有药想起来了,这好像就是她遇见藤听寂的道观。
她绕过倒下枝干。上面挂着许多祈福牌。十钱一个。都散落在地上沾着雨水。方有药有些肉疼。
“我能不能将这些祈福牌拿去卖了?”她问宪加。
“上面都写过字,就是拿了,估计也卖不出去。”
方有药一深思,好像确实是这样,不久,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没过多久,天果真如宪加说的下起雨来,四人躲到了主殿。佛像上盖着布。
方有药手指摸上白布,蹭下来许多灰尘。
“这里似乎很久都没人来过。”
宪加怯懦开口:“不可能,我五日前还打扫过。”
陈楼同样注意到上面的灰,道:“应该不会这么快就落灰吧。”
屋外响起打雷声,宪加紧跟在方有药身后。偷偷拉住她的衣摆。目光渴望地盯着她的手。
她审视了宪加一会儿,眉头紧紧皱起,道:“你想签我的手?”
他点点头。
方有药把手伸过去,他毫不吝啬地拉住,像是终于找到了庇护所。
“你害怕?”她疑惑。
几乎是出声的瞬间,宪加立刻反驳,“没有!”
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过于激动,忙用另一只手摸鼻子掩饰。
话虽这么说,可宪加的手却没有一点要松开的迹象。方有药只当后面跟了个跟屁虫。
她们来这里只是避雨躲土匪,布上有灰一事很快便抛之脑后。
屋外狂风骤雨,她进来时将道观门插了锁。此时响起剧烈的拍门声。
起初四人觉得是雨怕打到门的声音,直到拍门声越来越激烈,听声音,门外人是想有破门而入。
她们开始怀疑是不是土匪追来了。
“要去看看吗?”秦偕躲在陈楼怀里,惊恐地出声。
“不,别去。不好说外面是什么。”方有药将主殿房门也插上锁。叮嘱三人不要乱走动。
死前她有十八岁,虽说现在也成了个十五六的少女,但说到底她还是三人中最大的那个。
就由她当这个苍蝇脑袋吧。
主殿的窗户有一扇正对着道观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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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有药在纸糊的窗户上戳了个洞,俯下身看向外面。
她视力很好,院墙也低,她看见几根青黑手臂高高扬起。那颜色显然不是人该有的。
——是死尸!
方有药顿时扭过身,差点瘫坐在地上,额头冒出些许冷汗。
即使成了活人,能看到死因的能力依然没有消失。死尸剧多,文字密密麻麻,根本分不清谁是谁的!
“外面怎么了?”陈楼快步过来扶住她,以至于她没后衣摆没有粘到灰。
木门比想象中的结实,抵挡了几轮攻击。
人死后某些游鬼会钻入其中,人身上有精气,他们便操控着身体寻找活人。
而这些东西,道士们给取了一个不太好听的名字——死尸。
方有药生前见到过,她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怕这玩意儿,可看到他们吐的舌头、翻的白眼、腐烂的肉,她就忍不住想吐。
“是死尸在敲门。别出去,也别发出动静。”
还是在遇见藤听寂那一天,死尸如现在这般敲响了道观的门,他们一点防范也没有,死尸就这样直挺挺地侵入道观。
但是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土匪人数明明更多,她们就四人。方有药猛地看向宪加。
是他提议来道观,他还是能控制死尸的道士。
宪加被她盯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终于忍不住,眼泪“啪嗒”一声掉了下来。
道士为什么也怕鬼!
面对两个啼哭的小孩,两个少女手足无措。
方有药拍着宪加的背,他终是再也忍不住,一头缩进了她怀里。
一听宪加也哭了,秦偕跟比赛似得,越来越起劲。声调一声比一声高。
哭声夹带着死尸嘶吼以及破门声,方有药逐渐不耐烦。
大吼一声:“别哭了!都住嘴!”
哭声顿时停止。
宪加把鼻涕眼泪抹到她的衣衫上。哭声虽然没了,但眼泪仍在。
方有药看见他哭,仿佛看见了藤听寂。
她觉定让宪加起个带头作用。
“你个道士怕什么怕,把眼泪收住,哪有道士是你这么哭的。”
夜间阴气重,也是死尸力量最强的时候,她们得在黄昏前将死尸引到别处。
方有药花费零炷香时间,就想到了土匪这个绝佳的蜜罐子。
土匪间传递消息的方法无非就两种。一是飞鸽传信,其二就是烟。
这个地方穷乡僻壤,别说制造出不同颜色的烟了,就是连能不能造出烟雾弹都是问题。
凌晨天空是黑烟,所以他们用的肯定是普通烧火冒出的烟。
方有药被自己的聪明给惊呆,她想命令宪加去找些柴火。
一转眼看见为了不哭出声把自己脸憋红的小孩。方有药想把他扔回炉重造的心都有了。
转而对陈楼说:“姐姐,你害怕吗?”
陈楼强撑着打起精神,装出一副不怕的样子,道:“你可是想到什么办法了?”
“自然是。姐姐愿和我一起出去找些柴火吗?”
她点了点头,估计是担心方有药一个人出去遭什么意外。
她又警告俩小孩:“回来要是发现锁门,你们俩就完了。”
木门吱呀吱呀,响过之后又归于平静。
陈楼一出门,被外面的死尸吓得不轻,“有药,你走慢点,姐姐有点害怕...”
方有药放慢了脚步,一只手拦住她的手臂。
死尸闻见人味,肉眼可见的兴奋起来,破门也更加卖力。
方有药感受到身旁人瑟缩了一下,随后指着倒地的树:“这个可以吗?”
5. 燃火智杀死尸鬼
木门已岌岌可危,现在已无时间去找寻劈好的精致木柴,只求道士们逃跑前在道观贴了符纸。
“姐姐,你会燃火吗?”方有药虽常听也常看到下人钻木起火,可她到底还是没有实践过。
主殿木门又一次被打开,宪加迈着缓慢的步伐寻找方有药。院子里一片积水,看见门外瘦骨嶙峋眼眶中冒着蛆虫的死尸竟没惊慌失措。
游鬼寄居的身体大多是周围饿死的村民,宪加心惊胆战。
在死尸又一次嘶吼一声后,他终于忍不住跑起来。
缸里结了冰,其中栽种的荷花也佝偻着茎秆。
“肩不能扛水不能提的出来干什么。”方有药一见到他就十分不耐。
宪加红肿着眼眶,低头伸手拽住她的衣袖摇了摇。
“我有法子能拖住死尸。”
木门已被砸出缝隙,青黑的手臂从黑洞洞的破口钻进。地上留有碎屑,门马上就要破开。
方有药带着丝疑虑,思及他是道士,道:“尽快点,他们马上就要进来了。”
陈楼焦急地搓着棍子,隐隐有黑烟冒出。
宪加从口袋里拿出空白黄符,咬破手指后,在上面画下诡异符号。
他分别在桃树,榕树以及道观门上都贴上黄符。
距离的近,死尸激动地挥舞手臂,迫不及待地想要抓住门后的人。
宪加瘫坐在地上,躲开死尸致命一击。随后迈开步子跑回方有药跟前。
“结界已成,能维持个几炷香,反正烧火是够用了。”
道观上方升起透明屏障,将方圆几里的鬼怪全部隔开。死尸被甩出几米远,门也终于不堪重负倒地不起。
声音巨大,没了门的隔绝,看死尸也看得更真切,那远远比没有结界带来的心理压力更大。
宪加毫不掩饰地抱住方有药的胳膊,禁锢着她的一举一动。
“你干的?”方有药面色严肃。宪加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得知她所指的是死尸入侵。
此处只有一人会法,死尸要追人,先追得也是那些土匪。这道观附近又没有乱葬岗,偏偏就来捉她们,实在令人不解。
宪加连忙道:“不方姐姐。有道士在观里布了阵,我解不开。”
方有药有着不符合年龄的冷静。她对此还保持着怀疑,只是没再多说什么。
宪加挺识时务,或许是出于害怕;又或许是看出她有办法,反正多时未反驳争吵。
陈楼满头大汗。
“你怎么知道我姓方。”方有药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他。
“每年去道观的人众多,我记得有个城北方家。方老爷每一月来一次,常带着一众儿女,我见过你,你是他的长女。”
她感到一股热流直冲脑门,什么也来不及思索,抓着他的双手问:“你可知他现在怎样?”
宪加被这举动吓得不轻,方有药眼睛瞪大,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前些日子他刚来过道观,看样子倒也没什么大碍。”
火突然烧起来了。
分叉的红色舌尖一下又一下地舔舐着空气。周围地面结的冰被烧得化开。
方有药使劲拉过陈楼。火舌舔掉了几根头发,衣摆处烂了洞。
烟飘了上去穿过屏障的样子,像极了她生前见到过的游鬼。
方有药从未告诉过家人。
她自小便能看到从将死之人身体内飘出的灰色魂魄。
游鬼常常钻进去,将死之人的身体状况也会好转。没过多久游鬼吸食完阳气变回脱离体外。活人大多称之为回光返照。
起初她是害怕的,时间久了,府里每年死的人愈发多,她也就不再恐惧。
她向后退了两步,内心突然有些胆怯。
烟越来越浓,直直冲向天际。
马蹄声也越来越大,方有药明白她的计谋已经得到了初步的实现。
她招呼两人躲回主殿。从缸里打了一盆脏水把火扑灭。烟一点没减。主殿插上了门栓。
除了方有药,三人是听不得一点嘶吼声,她们紧紧贴在屏风后,恨不得再上一把锁。
屏障一点点消散,在死尸即将进入道观的时候,土匪赶到了。
乌泱泱的人马直冲黑烟而来,前方是密密麻麻的人群,而当他们看清蠕动的黑影时,有的人吓得从马上掉下来摔断腿。
宪加听见有人啐了一声,紧接着就被尖叫覆盖。兵器响动,像极了打仗。
陈楼捂住秦偕的耳朵,他眼巴巴地看着她。
见她不动,轻拉过她的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方有药懂了意思。宪加害怕,想让自己捂住眼睛耳朵。
她挥手将他的眼皮盖上,两手捂住耳朵,顺势将人带到怀里。
屋外尖叫更甚,有了众多土匪的吸引,死尸自然不会去在意道观里的仨瓜俩枣。
她坐在窗子下,透过先前戳的洞往外看。
土匪人数比死尸多,马估计也是抢来的。他们挥舞着大刀砍掉死尸的头颅胳膊,即使没了器官,死尸依然能吸□□气。
土匪软了腿脚,一不留神,就被咬掉脑袋。
土匪死伤惨重,剩下活着的纵马逃走。地上全是死尸及土匪的尸体。游鬼从身体中钻了出来。
灰雾随着黑烟一起在空中散开。这与方有药看年过无数次游鬼从身体中脱离的情景一致。
提着的心终于落下。陈楼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拍着秦偕的背。方有药松开手。站起身拍了拍衣衫上的灰。
“已经没事了,外面估计还有没骑走的马,我去瞧瞧。”
陈楼牵着秦偕跟着她走出去,秦偕看着满地的尸体,好歹是没叫出来。
方有药一下又一下地顺着气。
她现在才反应过来宪加似乎说她是方小姐。
难道这具身体就是她的?!
自己怎么会是女鬼最亲近的人!
她分明从来没有见过陈楼!
“姐姐,我们也出去看看吧。”
宪加拉过她的手,带着失魂落魄的方有药走出去。
还留着一匹马,身上倒无伤痕。宪加主动跑过去牵着马,将它慢慢引到观内拴在一棵树上。
方有药平复下来,用脚尖提了提尸体。
蹲下身,就开始扒拉下尸体的衣裳,把浑身上下都摸了个遍。
“你这是干什么?”陈楼吓了一跳,就见没多久,尸体是身子就被脱了个精光。
“看看他们身上有什么值钱的。好歹是土匪,不至于一分钱没有。”
土匪因与死尸的一场打斗,衣服上也都烂了洞。从口袋里倒是搜乱出来几张银票。
脖子上挂了翡翠,方有药一一收走。
要不是看三人害怕,她都要把身上的衣服也都扒走。
陈楼惊恐地看着她把尸体翻了个面。
思及她们现在没钱,到底还是和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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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一起去帮忙摸索口袋。
这一番收获颇丰。银票和一些玉佩挂坠值不少钱。有了马,也省了回去的力气。
她将东西仔细清点,塞进包裹里系紧,这些钱单是呆在屋里什么也不干就足够四人用个几月,更别说省省花了。
茅草屋要什么没什么,周围一片荒地。院子角落有把斧头。方有药叫停众人在道观歇息一夜,拾了些柴,打算把能带回去的都带回去。
道观内还有很多符纸,宪加趁着这段时间全翻出来,往本就鼓囊的行囊又塞进去不少。
最后一丝残阳被夜色吞没。她们没找到蜡烛,也不敢轻易在院里烧火取暖,只能折了根树枝点上火放在室内充当蜡烛。
给马喂过食之后,陈楼将最后一捆柴火扔到树下,横截面撞击地板,树上眯着眼的鸟被惊醒飞起。
她抱臂而立,胳膊上都是陈年旧伤。
“方有药。”
她将三个字咬得很重,跟训人一样。
夜里看不清人影。方有药回头,立刻就锁定了陈楼的位置。
半晌没说话,她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陈楼盯着她瞧了一会儿,“你今年十五?”
“自然。”
“你很聪明。”
她没来由地说了句话。
方有药听出来这是在试探她。
死尸甚少,只在乱葬岗附近有,头一次见到这种东西,第一反应不是惊慌失措,而是生火引土匪。
陈楼害怕自己是鬼。
比起鬼,她更害怕方有药是潜伏在身边,随时都有可能要了她们命的歹人。
所以她叫了一声方有药,想试试是不是真名。
这个女人虽年纪不大看着脆弱,但也很聪明。方有药算是明白为什么她能不借助财富,短短十年就炼成游鬼。
自己这找寻执念之路怕是也艰辛。
马哼哼叫两声,甩甩尾巴继续吃草。
“我自小就能看见鬼。”
方有药直接说明,就算不挑明,日后陈楼估计也能猜出来。
倒不如说出来增进份信任。
但她不敢贸然摊明身份,怕的就是陈楼赶走她再也找不到执念。
陈楼扔过来块玉佩,方有药稳稳接住,放在眼下一瞧,是藤家与方老爷的定情信物。
她连忙摸自己的袖子,自己那枚还在,这枚应该是宪加的。
“是你的吧,我看见你也有。”
她想说是她未婚夫的,最后只点点头。
陈楼点亮一根树枝,这么点火,不会有人注意到。
方有药借着这微弱的光将两枚玉佩拿出来仔细瞧。
对比之下,这两个花纹相同,但自己的确是比它背后多了一道细小的裂口。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两个玉佩拎起来重量也不同,自己这个要稍微沉一些。
“他的是空心的。”陈楼插嘴道。
幼时没少摸人钱财,玉佩这种更是常偷之物。陈楼几乎一眼就能看出料子少没少,是什么材质,是真是假。
“他底下的可能就是粘合口,你的是真的。但有了裂痕,能当到的钱可就少了一半。”
方有药有些佩服她的眼力。她将两个玉佩都收好。临时火把被陈楼扔在地上。直到目送它熄灭,两人才回屋。
树枝在地上留了影,月也比平日里更圆。鸟又重新飞回来。主殿里微弱的光亮渐渐熄灭。
6. 五孩藏地晌午挖
晨光初现时,四人已收拾妥当。回去时还是顺着河流走。
方有药将火柴用绳子捆起来挂在马背上,行囊则是一人背一个。
马摇着尾巴,时不时停下来。时间长了就落后一大截,跟故意与人作对一样。
“这畜生脾气还挺大。”陈楼拍了马背,拽着绳子往前拉。
路上泥土湿润,鞋上沾了不少土。这马昨天晚上吃了不少草,总算是跌跌撞撞走回了家。
周围土地干旱,湿泥在干裂的地上留下脚印。
茅草屋门前滚着一卷草席,旁边苍蝇密布。方有药拿脚踢开,进屋把东西放进去。柴火放外面也受不了潮,她干脆就扔门外。
过了半晌也没见人进来,方有药走出屋门一看,三人围着那卷草席。
“你们怎么不进来?一卷草席有什么好看的。”
一句话不知怎的,吓了宪加一跳。他一抬头,直接撞上了方有药的锁骨,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仗着个子矮就撞我?”
宪加其实没比她小多少,他十四,方有药十五,但偏偏就是小了一岁,宪加就比她矮了整整一个头。
“对不起。”
方有药摆摆手,让他让出一个位置。
宪加把草席铺开,里面赫然是一具已经腐烂的尸体。
苍蝇就是被烂肉所吸引的。
她立即捂住鼻子,臭味却是比动作先钻入,直冲天灵盖。
“要不找个地儿埋了吧。这也怪可怜的。”陈楼忍不住捂起鼻子。
方有药想起先前进门时踹的一脚,顿时整个人不好了。她以为是谁掉在这儿的行囊。佯装很忙,去把马拴树上。
“我看马旁边的树挺好。”秦偕见了那么多死尸,饶是胆子再小也练出来了。
“埋在家门口你膈不膈应!”陈楼将他痛骂一番就要搬尸体。
“姐姐放着我来抬。”方有药狠劲拍了下马脑袋,走去一把抬起草席一角。
她专门绕了路,到茅草屋后面的山坡上才将尸体放下。
铁锨在茅草屋中没被土匪劫走。宪加从松软的地方插进去掘出一道小坑。
几个人换着铲没怎么费力。方有药越往下越觉得铲不动,下面就像有一块千斤巨石。
“下面似乎有东西,你先停下。”
宪加弓腰扒开土,从中摸索出一块白色骨头。
又细又小,不像是动物骨头。
“扔了,是人手指。”
方有药冷不丁开口。宪加脸色顿时变白,使劲甩出去。抓住方有药的胳膊躲在身后。
他拼命把手往身上擦。方有药不顾他有多膈应,命令他继续挖。自己则用手扒到一块又一块骨头。
“这骨头很小。”陈楼蹲下身,用小铁锹拨弄着放在地上的骨头。
“像是……”
“小孩的骨头。”
方有药顿时觉得脚下这块土地更加冰冷。
冬风袭来,杂草沙沙作响。完整的骨头浮现在眼前。
灾年是会到处死人,这坟里除了骨头全都分解完,似乎不是近几年死的。
但又仔细研究骨头腐朽,更像是已死五六年,从别处转移过来的。
头骨处有一个小坑,可以推测出是被重物砸到头颅,头顶写着掐死,砸死应该就排除了。
从外观看不出任何致死因素,方有药一时不敢出声道明。说得详细了,三人估计又得怀疑。
“这儿……怎么会埋小孩尸体?”
宪加结结巴巴,往后退了两步。
“有什么问题?”
她察觉出宪加知道了什么,连忙追问。
小孩尸体埋好了又被转移,大概除了将风水由坏转好,就只有害命了。
“这里距茅屋大概有几十步。刚入观,老先生就教过这种阵法,是有人要害命。”
方有药仍保持着怀疑的态度。
附近只有一间房,那便是陈楼这座茅屋,她们似乎也未结过什么仇,至于搞这么大阵仗挖尸埋骨布阵的。
宪加接着说:“再挖,这里肯定不止一个小孩尸体。”
话音刚落,三人就动起劲来继续挖。鼓起的草皮;湿润的土地;栽树处;都有可能是埋尸地点。
家里铁锹不多,只能是轮流挖。
“你不是怕鬼吗?怎么到了挖尸体这儿,就不怕了?”方有药趁着休息时问道。
“我不怕!”他反应挺大,随后又补充:“除了死尸。”
没过多久,她们真真挖到了第二具尸体。这具看着像是原本就埋在这的,衣服陪葬都在。
头顶是失血,日期看着也新鲜。应该是刚埋下不久。
方有药信了宪加的话,心里的那点疑虑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应该是失血过多而死,衣服上都还沾着血迹,后脑勺有血窟窿,可能是被利器砸中。”
陆陆续续挖出了五个小孩,无一例外,都是意外死亡。
方有药真觉得自己像验死尸的医官,区别就是他们有工钱,而自己没工钱。
她想念起那五百万,已经入狱的爹。拽骨头愈加卖力。
风从山坡上的草丛中穿过去,
方有药蹲在草边注视着陈楼拼接骨头。
看她这熟练程度,恐怕当个医官也不足为过。
方有药拿着树枝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一块骨头。
在道观遇见死尸全权可以当做是巧合,毕竟死尸就是喜欢人。
但现在又是死尸,又是用小孩尸体布阵的。准是没安好心。
晌午的光激烈,射得眼睛睁不开。方有药让三人先回去,自己再挖一会儿。
陈楼一步三回头,方有药摆了摆手,“快回去吧,我不饿。”
她眯眼,摘了根狗尾巴草噙在嘴里。太阳照得有些热。她将袖子挽起,额头渗出了些许汗珠。
“你过来干什么。”方有药离老远就看见宪加。
“陈姐姐让我送饭,你快些吃。”
他把盖子打开,热气从饭盒中飘出。白米蒸得软嫩,分量也不少。上面还覆盖着翠绿青菜。
这恐怕是一个人一天的饭量了吧!
“哪里来的这么多米?”
方有药夹了根菜叶塞进嘴里,调料没放多少,舌尖触碰上显得寡淡无味。
“你收拾东西的时候,陈姐姐出门把米藏树上了。”
藏树上?
茅草屋周围只有一棵树,在灾年长得还算枝叶茂密。这么看来,枝叶确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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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遮住米袋。
“你吃了吗?”
她又尝了口米,抬眼问。
“我不饿。”
宪加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两声。
“让我猜猜,你跟陈姐姐说你跟我一起吃。但实际上你是把你那份放在我碗里了?”
方有药猜得精准无比,他更加心虚,脸涨得通红。拽着衣角的手丝毫不老实,只差将衣服抠出个洞来。
方有药将饭碗递过去,示意他先吃。
宪加犹犹豫豫,胃部的空虚感近乎要将他吞没。他咽了口唾沫,最终还是抵挡不住饭香,大口吃了起来。
白米在灾年已经算是顶好粮食,更别说还配上菜叶。宪加逃亡时俩树皮都啃过,此时只觉是人间美味。
方有药突然惊觉她们好像有一天没吃东西。鬼当了三天,即使现在成了人,她也感觉不到饿。
反而是其余三人,她们可是活生生的人。
所以陈楼在道观里有气无力的声音,其实是饿的?
宪加没吃多少。食盒里还剩三分之二的时候就停下筷子,捧着食盒眼巴巴地盯着她。
活像受欺负了似的。
“你这就吃好了?”
他点点头。
方有药扒了一中午的土,并没有发现什么。土地被翻的不成样子。
方有药又把饭碗推回去。
食物进了她的嘴,就像进了无底洞。她也感知不到饱饿程度,倒还不如给宪加吃。
翻土时摘了几颗果子。没吃,一直塞在袖子里。
怕是宪加不愿意,连忙将果子拿出来,道:“我吃过果子了,真的不饿。”
宪加终是转移了目光,将注意力都集中到食物上。
正午太阳正晒,他们移动位置,坐在树荫下。
汗珠爬上额头,不久又顺着脸颊落下。宪加狼吞虎咽,显然还未吃饱。
方有药又折了根狗尾巴草,蹲在地上百无聊赖地逗弄着花草。
“你觉得会是谁的手笔?”她托着脸。
“这就要看是你,还是她们二人是否结过仇了。”
“我家世清白,从没得罪人。”
“多的是人妒忌你的家世地位。”
到底是冬天,晌午的热就持续了一会儿。
“你怎么这么了解我?”
方有药突然凑近,宪加顿时无措,支支吾吾,说不出个像样的答案。
“没有……”
看着他脸颊通红,方有药暂时打消逗弄他的想法。
这小孩可比他那未婚夫藤听寂好玩多了。
一中午搜寻无果,方有药确定了这片土地再无尸体。
但对怎么处理又犯起了难。
土好歹能埋回去,但这尸体可不能乱放,一个闪失,就又成了一个阵眼。
“扔远点吧,附近不是有个乱葬岗。”她丝毫不想碰尸体,尽管几柱香前她还在挖尸。
附近有条河,她起身走去。
水很清澈,手在入水的瞬间被染上脏污。
鱼都很小,贸然伸来一只手,以为是有人撒了鱼食,都纷纷来争。
她的手被鱼舔舐这,又腥又滑。见手干净了,甩干水在衣服上蹭了几下。
7. 请道来府诊小鬼
十二月二十三,未到鬼节,却阴气弥漫。
天比常日里黑得更早,灵堂前跪满了人,头上都裹着白布,面露憔悴。
文老爷在市外找了个和尚,正跪在最前方念着经文,时不时叩下头,正中间摆着佛祖雕像。
众人围着棺材,棺材头朝内,脚朝外,安置在最中间。
屋内灯火通明,连最偏僻的柴房也点了几根蜡烛。此时犹如白昼。
“还没咽气?”一个家丁提着灯笼小声说。
“快别说了,被人听到可就在这府上待不下去了。”
“恐怕是她那一种子孙做了什么恶事!”
说完这一句,家丁连忙闭嘴。
文府的老夫人病重,昨夜大夫来说过不了今晚就得咽气。棺材早就找人订好。但直到今夜,文老夫人依然瞪着双眼。
一众儿女子孙跪在床前,文老爷不禁落泪。
“母亲,您到底还有什么愿望未实现,说出来让儿孙替你还了愿,让您好安心离去。”
他胡子茂盛,前几日还五黑的头发,在这几日已多出许多白发,面容也似苍老了几岁。
文老夫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张了张口,一瞬间便咽了气。
众人惊呼:
“母亲!”
“夫人!”
“祖母!”
文老爷呜呜哭起来,坐在地上任凭谁拉也不起来。
但文老夫人终于咽气,无疑让大伙都松了一口气。文老爷叹了口气,用袖子拂掉脸上的泪。
他总觉得母亲的死没那么简单。
文老夫人死后仍保持着张大嘴巴,眼睛瞪着的样子,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
他看着母亲盖上白布,被家丁抬入棺材,心口的雾霾怎么也挥之不去。
灵堂里哭声断断续续,文老爷连忙问和尚:“道长,我母亲可是还有什么意愿?怎么连死也不愿闭口闭眼?”
和尚双手合十,嘴中念着“阿弥陀福”。
“你不妨找个道士来,贫僧也解决不了这鬼怪之事。”
文老爷抹了抹泪,道了声谢。
“你有何事?”方有药见宪加一大早就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忍不住发问。
他说不出所以然,定立住不动。
屋外脚步声匆匆。方有药警惕地望向窗外。示意宪加别出声。
不一会儿房门就被“咚咚咚”地敲响了。
敲门声急切,陈楼去开了门。几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门口,衣服布料无疑是上等布匹。
“宪加道长可是住在这里?”其中一个大汉出声。
陈楼警惕地盯着他,道:“你们找他有何事?”
“我们是文府派来的,我们老夫人昨夜刚死,想请宪加道长去府上捉鬼。”
陈楼扭头去看方有药,见她点点头,这才让几人进来。
“公子们但说无妨。”
家丁将昨夜文府所发生之事一一道来。并且愿意出五十两请宪加驱鬼。
“我们找了十里八村,就打听来他一个道士。”
宪加躲在方有药身后,低声道:“可是我不会驱鬼。”
方有药拍了拍他的肩,示意稍安勿躁。
“自然可以,我也是道士,诸位可否带我一个?”
家丁一听有两个道士,立刻连连答应。并将报酬加到了一百两。
陈楼拉过方有药的衣襟,低头耳语:“这样会不会不妥?”
方有药同样拍了拍她的肩,“有钱不赚是傻子,放心吧,我会驱鬼。”
招摇撞骗她最在行,不管能不能帮文府驱邪,钱反正是要先搞到。
家丁很爽快,先扔来五十两银子,承诺事成之后再付五十两。
方有药欣然答应,就算只有五十两也够挥霍一阵子。
她将钱交给陈楼,拽着宪加的手走出房门。
文家虽不说是大户,最起码也是有钱有权。她生前没跟父母来过文府,但还是有所耳闻。
这条路她也十分熟悉,家丁用的马车,路虽颠簸,好在不费脚。
方有药把帘子掀开,对他们所行的路线做了留意。好在一路都是向文府行驶,没走丝毫岔路。
“姐姐,你真的会吗?”
宪加担忧无比,紧紧攥住她的袖子。
“不会。”房有药无所谓地说道。
宪加顿时紧张起来:“那怎么办!他们知道我们其实根本不会驱鬼,会不会把我们打一顿。”
她笑了一声,暗叹这孩子可真是傻。
“别担心,我保证让全身而退。”
马车入了城,外面的叫卖声也愈发清晰,食物香气不断飘入鼻中,即使不掀开帘子看,也能感知到外面有多热闹。
这里的地面明显就平坦许多,不久,就到了文府。
方有药生前只路过过,还是记忆里的那副样子。牌匾几十年未变,门前依旧是两棵枣树。
文老爷一早就侯在门口,见自己府上的马车驶来,立刻激动得跑上前。
“道长,你可算来了!”
方有药掀开帘子,抬眼扫了一眼这个中年男人。
文老爷一惊,马车上的女人看着年龄不大,脸却比他府上的所有人都好看。
一时间竟让他忘了自己是来接待道士的。
“您就是家仆请的道长吧,快请进快请进。”
方有药什么也没说,径直走下马车。文老爷正准备回府,却见马车上又下来一个人。
宪加不知所措地站在马车旁,文老爷顿时疑惑,“道长,请问他是?”
“我们是同一个道观的道士,怕府上妖魔鬼怪不好处理,所以才来两人。”
文老爷喜笑颜开,“快请进快请进,我去给你们沏茶。”
光落座的半柱香时间里,他东跑西跑,生怕招待不周。
文老夫人的尸体还摆放在灵堂,未除鬼怪他不敢轻易下葬。
他这泡茶手艺倒是挺好,见不得一点达官显贵的样子。
“老爷你仔细说说,你母亲生前可曾结过仇?”方有药刮掉茶沫喝了一口。
市里面还算繁华,可市外与之天差地别。道观基本都在市外,都逃命去了,能找到的道士少之又少。
“我母亲为人正直善良,从未与人结过仇!”
文老爷一说到母亲就不禁落泪。他是父母唯一的孩子,自小便视母亲为榜样。
现下母亲死不瞑目,他做孩子的自然也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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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且先带着我们去文老夫人的尸身前。”
宪加座椅还没被屁股捂热,就屁颠屁颠地跟着前去。
灵堂里依旧布满人,气色比昨晚上好了许多。
二房搭话劝到:“父亲,老夫人去了就是去了,别再自欺欺人了。现在竟然……还……”
她指着方有药和宪加,帕子捂住嘴:“还找了个神棍!莫不是被骗了!”
“放肆!你给我闭嘴!”
文老爷目露凶光,眼神震慑住二房,只能气愤地看着二人上前打开棺材盖。
棺材的材质肉眼能看出来,是上好的衫木。棺材盖没订钉子,很容易就被打开。
里面的人怒目圆瞪,嘴里像塞了颗鸡蛋,方有药死后见过许多鬼,没被眼前场景吓到。
但宪加可没见过惨死的尸体,这一冲击显然不小。但好歹是没叫出声。
“文老爷,你能否叫家眷们先规避一下,我好判断是什么鬼害了老夫人。”
他摆摆手,示意众人离开灵堂。
二房更不满了,走时一步三回头,“老爷,我看她们就是个骗子!你可要仔细斟酌。”
方有药在心中附和,她们的确是骗子。
“姐姐,接下来我们该怎么?看来要是不驱个鬼怪,我们恐怕真的要被当街打死了。”
宪加无时无刻不在担心。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急得团团转。
“怕什么?要真能打死我们,他现在就是衙门总理事了。”
这情形下方有药还不忘开两句玩笑。
她将文老夫人的头移动了位置,松弛的皮肤上赫然有一道黑色抓痕。
显然不是人能抓出来的痕迹。
她又摸了摸寿衣材质。如她所料想的那般。府里有人要害文老夫人和文老爷。
她知道一种布料,能锁住死者的魂体不得安息。
而文老夫人身上这件,显然用得就是这种布料。
方有药把衣服解开,她的身上遍布抓痕。转身对着宪加道:“你去把文老爷叫进来。”
文老爷一直在房门外候着,听见叫他立刻走进来。
“道长何事?可有进展?”
“你来看你母亲的身体。”
他往棺材里瞟了一眼,浑身僵住,立刻移开了目光,用手臂捂住眼,叹道:“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啊。”
“别大逆不道了,她的寿衣是谁订的?”方有药把衣裳合拢。
“是我,母亲的后事一直都是我去置办的。”文老爷放下手臂。
“你去查查订衣的那家店,东西有问题。”
他受了命令,立刻派人备了马车即刻前往寿衣铺子。
“姐姐,你是怎么一摸就摸出来的呀?”宪加一脸崇拜,只差在眼上画上星星。
“不告诉你。”
他顿时满脸失望。
记忆里的文老爷是从父亲的夸赞中得知的,说他为人大度,善解人意,孝老爱亲……
说什么的都有,反正无疑全是正面形象。对比之下,他比藤听寂还令人讨厌。
方有药想着想着,盯着宪加的脸不小心说出心声。
“他比你还讨厌……”
“什么?你讨厌我?”
8. 灵堂鬼婴逃出府
“没说你,别自作多情了。”方有药暗骂自己一声。一会儿把人搞哭了她又得哄。
和这种心智不成熟的少年待在一起简直是最难受的。尤其这个少年还像极了藤听寂。
“俩人都一个蠢样……”她嘀咕了几句。
窗外的那阵风大,持续的时间又长。牌位似乎晃动了一番,最前排的那个更是直接掉了下来,摔得四分五裂。
动静吓了宪加一跳。蜡烛被吹灭了几根。
明明是大早上,灵堂里却比夜间还要黑。隔着窗户根本看不到白昼,一觉醒来,恐怕要以为自己睡到了天黑。
方有药走进将其拾起,指尖刚触碰上就犹如被针刺扎了一般。她没松手。
上面用朱砂描了名字,泛着异样的红。这正是文老夫人的牌位。
断裂的位置正缠绕着一股黑色雾气。她抬眼,文家供奉的排位上至十几代祖先,下至刚死不久的小儿,无一不笼罩着黑雾。
看来这是想让文家全灭了。
她用尽力气握住黑烟,一股刺痛席卷而来。她猛地缩回,烟从掌心逃跑。
“宪加,快画镇鬼的符文!”
她知道宪加向来谨慎,无论去哪儿总会备着几张空白黄符。
灵堂里本来就有朱砂,也免去了他划破手指取血的不便。
眼见黑烟朝着方有药袭来,宪加沾取朱砂,三下五除二画好符文,快步上前一掌将其拍上。
金光从手低映出,黑气胡乱翻滚几下,最后烟消云散。
灵堂内温度骤降,方有药感知不到,但宪加却是浑身一哆嗦。哈出的气体在空中显现。
剩下的黑雾紧紧扒着房顶。扭动身体渐渐聚集成一个形状,离远看,就像是一堆倒挂的婴儿!
“快出去!它们要显形了!”
尽管方有药声音压得再低,还是惊动了鬼怪。它们齐齐扭动脑袋往下看,桑眼里发出类似打呼噜的声音。
空洞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下面,头颅不断壮大从前转到后。
两人呼吸都放缓了些,唯恐惊住这些鬼怪。
两方僵持不动。突然间,婴儿毫无预兆地往下坠落,像下起了一场黑雨。
方有药即刻踢开房门,先是把宪加扔出去。紧随其后将门“砰”的一声狠狠关住。
方有药料想鬼怪会冲出来,一不做二不休,把扫把插门上并封上黄符。
屋内霹雳乓啷一阵响,房门被挤得变形。清晨已过,晌午是阳气最重的时候。
突破房门的鬼婴在接触到光的瞬间就被蒸发。
两人大口地喘着粗气。只差瘫坐在地上。背后寒意久久不散,宪加盯着那扇破损的木门,指尖还在发抖。
问道:“姐姐……那是什么。”
初出茅庐的道士懂得还没她这个鬼多。
“鬼婴。”方有药道。
“鬼婴?”
跟她们昨日里从土里挖出来的五具小孩尸体一样。只是这些尸体死尸年龄更小,还是婴儿,有的甚至是死在母亲肚子里的。
有传言鬼婴能改变气运。只需在灵堂那间房的地底,埋上几十具婴儿尸骨。
但埋得过多,便会起到反作用。看那灵堂房顶一层层的婴儿,文府便是这么个情况。
与茅草屋埋尸有异曲同工之妙。
要命不要钱,要钱不要命。
此处不能久待,鬼婴属于烈鬼,等级不知道比她高多少。她一时半会儿也制伏不了。
她不敢松气,大致扫视一眼,便确定了院子里的石墙可以上人。
旁边正好有棵树,她们完全可以爬上树逃走。
“你在下面老实待着。我上去看看能不能翻上去。”
这棵树分叉多,宪加紧贴着树干。方有药踩住他的肩膀用力一蹬。稳稳站在枝干上。
树距离墙面有个几寸,翻是肯定能翻上去的,但如果没有玻璃渣,就更好翻了。
尖刺朝上,生怕不把人划个皮破血流。
“怎么下来了?你不是去探路吗?”宪加的肩膀又一次被踩,衣服上多了几道脚印。
“真是歹毒,上面铺满了玻璃渣。”
方有药拍了拍手,弹掉身上的会。
估摸着时间,文老爷也该快回来了。方有药把衣服下摆捂在宪加脸上。
他挣扎着挣脱开:“干什么!你也被附身了吗!”
方有药只是淡淡道:“听话,把衣服捂你脸上捂出汗。装作你发烧了。我带去找郎中,一出府我们就跑。”
宪加觉得此法不稳妥,方有药二话没说,拽着他自己的衣摆将他的头捂住。
隔了层布料,空气不流通,宪加呼吸困难,没一会儿脸颊就泛起潮红。
马车在门口停下,装置比她们坐的那辆要豪华得多。家丁跟满后面。
方有药“啧啧”两声叹为观止。
“看来那一百两对于他来说真是算不上什么。”
她又站回树上偷窥,见着文老爷朝她们所在的院子里走来时,立刻跳下,把宪加抱在怀里。
十四岁少年营养不良,唯一吃过的饱饭应该是昨日中午方有药让给他的。
体重不算多重,方有药是能将他抱起。
宪加羞耻心正浓,被大一岁的姐姐抱起来更是从头红到了耳,说一句虾米也不足为过。
“文老爷!”
方有药带含哭腔,头发趁着空隙弄乱,脸色略显憔悴。
“哎呦,这是怎么了?”
文老爷见状皱起了眉,皱纹堆叠在一起,方才对母亲的担忧已散去。
“请文老爷开恩,让我去给我弟弟找个郎中。他一进这灵堂便开始上吐下泻,现在竟是直接发起了高烧。”
他看怀里人面上带着红晕,咳嗽两声,真像是发热的模样。
宪加动了动,被方有药一只手掐胳膊。他闭上眼睛努力装出一副生病样。呼出的气体尽数撒在她锁骨。
“罢了,我给你些钱,务必寻个好郎中。”
文老爷解下钱兜扔过去,稳稳落在宪加的怀里。
“谢老爷恩,我们今早回来。”
文老爷挑了个马夫驾驶马车。交代了哪家郎中好,便让她们快些上车。
方有药感激不已,不断对着文老爷道谢,上了马车,便又变换了另外一副模样。
“沉死了。”她拍了拍袖子。
宪加知道她是因自己动的那一下而不满,低声下气地道歉。
“有只虫爬在我身上。”
“弄掉了吗?”方有药斜眼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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宪加掀开外层薄衫,露出里面指甲盖一样大的黑虫。
“在这儿呢。”
“虫子不扔带在身上你有病啊!”
惊呼声她也不敢发出太大。外面还是文老爷的眼线。她面色难看地指使者宪加将虫子扔到车外。
方有药把锦囊打开看看,里面除了几两银子,还有一些白色粉末。
她手指蘸取了一点,放在鼻下闻了闻。
辨认出来这是什么之后,她将银子放回锦囊一齐扔出车外。
宪加似乎是被方有药传染了,开始心疼起扔掉的那几两。头几乎快伸出窗外。
方有药拽着他的耳朵将头扭了过来。
“别管,有诈。”
这条路往前走确实有药店,方府就在前面,她对这条路再熟悉不过。
“我一会儿数三二一,看清楚门在哪儿,数到一你什么也别管跳下去就行了。”
她知道前面拐弯处有条空地,之前撞死过人,大家都觉得晦气,不肯在这里摆摊。
空地越来越近,马车也加快速度,跳下去顶多磨破层皮,而呆着车上,可就生死未卜了。
“三二一——”
“跳——”
宪加没有丝毫犹豫,在地上滚了两圈,平安落地。浑身上下都沾了灰,此时不像熟透了的虾米,更像黑煤球。
“你可还好?”
他立刻去看方有药。
“并无大碍。”她挥了挥手。
她几乎是从车里飘出来的,也没怎么感知到痛。
马车因为她们这一举动顿时失控。马匹受惊乱窜,在菜叶瓜果上踩了一下又一下。
“我的菜!”
众人惊呼着四散逃离,马将车夫甩了出去,马车分离停在大街上不动。
“堵在这干什么啊!我还得买菜呢!”
马车最完整的估计只有这皮马。车轱辘散得不成样。有几个完整的还被大爷捡走。
碎裂掉下来的木头块正适合烧火,该捡的也都捡走了。
“站起来。走,在文老爷抓到我们之前先躲起来。”
她们混在人群中,宪加指了指面罩,方有药无声拒绝。
那玩意在一众平民百姓中太过显眼,反而更容易发现。
方有药往脸上糊了些灰,让脸看起来黑,却不是脏。
宪加本来就脏兮兮,免去涂抹这一步骤,两人往里走。
不一会儿围在散落马车周围的人都离开了。叫卖的叫卖,回家的回家。
集市似乎并未有车出事过。
“往前,自然点,别东张西望。”
一直往前走,不知何时竟走到方府。牌匾还长生前那样,只是看着更新。
那是方老爷的亲笔,他练了两月有余,便开始觉得自己的字无人能敌。
不禁给自己府写牌匾,给别人府也写。
字写得好也就算了,也是一份不错的厚礼。但偏偏方老爷的字奇丑无比。自己还未察觉且自我感觉良好。
拜访的那家人尴尬不已。挂上觉得太丑,不挂不就是打了方老爷的脸。
那户人家只能“呵呵”笑着收下礼物。承诺一定会挂在内院。
但方有药猜想,多半是给毁尸灭迹了。
9. 回绑到房见魂体
第九章
方有药忍着回方府的冲动,不断提醒自己此次入梦的目的。她知道自己一旦回府就再也没有正当理由出来,根本无法找到陈楼的执念。
方老爷这个时间点估计在用膳,她一步三回头,直到方府消失在目光中。
“你不回家?”宪加傻傻提问。
“你别管。”
两人越走越远,直到周围不见一个人影这才缓缓放慢步伐。她们未出城,脚踩在松软的土地上,还夹带着融化的积水。
“姐姐,我们为何跑?”
方才光顾着逃命,他一句不问跟着方有药就往前直冲。现下喘过气,自然要发问。
“那钱袋里白色粉末慢性致幻。且药效猛烈。”她皱着眉,脚步越来越快。
她闻到粉末的味道就觉不太对劲,恐怕自己不过多时就要昏迷。
“那文老爷没想让我们出去?”
“当然,他估计还差两个人罐子。”
她承认她是有点贪财,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实在不好受。五十两对于城外的灾民实在是天价。
足以让四人用上个两年,所以她义无反顾地来到文府除鬼。也是将两人拉入了水深火热。
方有药突然感觉一阵头晕脑胀,耳中有“嗡嗡”的声音。
她扶住头,汗珠争先恐后冒出来。
来了。
她停下脚步。宪加低头看草,走着走着,一不留神就撞上了她的后背。
“接着我。”
方有药说完这句话,便闭上眼睛直直往后仰。
宪加吓了一跳,没反应过来。方有药头砸在他的胸口,他承受不住力,摔倒在草地上。
方有药头部有宪加这个人肉缓冲,没磕到碰到。要是没接到,方有药醒来知道肯定要骂他。
昏迷前刚说是慢性迷药。她当时手指只沾了一点便晕倒,看来这药效是真的强烈。
宪加双臂揽着,防止她从身上滑落。他尽可能将方有药的身体放在自己身体之上。
地上都是积水,他的衣服裤子都早已湿透。方有药湿了个衣角。
宪加站起来缓缓将人抬起,他想尝试抱起她,由于个子劣势,怎么也抱不起来。
草丛忽动,他察觉到一丝陌生气息。
天上云黑压压,看起来似乎不久就会下起雨。
他费了好大力还是将方有药抱起。头枕靠上他的胸膛,呼吸撒在裸露的皮肤上。
宪加脸红红起来,目光不敢往下看。
突然间,一截黑影冲出草丛直直站立住。
不止一个人,接二连三,从四面八方又窜出来许多人。
大多都粗壮大汉,持刀阔斧。
“你们想干什么!”
宪加抱着人往后退,目光撇及后面,也围满人。
这下退无可退,“你们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
刺客们哪个也不回话。逐渐逼近。
沦陷绝境,宪加也无法做出反抗。他攥紧拳头,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天资聪慧,在道观是一众师兄弟中的佼佼者,自认无人能敌。
他能画符镇鬼,却打不过这些刺客。宪加抓紧方有药的胳膊。
昏迷中的她一直紧皱着眉头,脸色也逐渐惨白。
“留活口,反抗了打断手脚。”
身后刺客突然上前,将到刀柄直撞后背。宪加被攻击击散力道,摔在地上。
方有药从怀中滚落,两人很快就被五花大绑。
宪加嘴里被塞了快布,啊呜叫不出声。
天彻底黑下来,雨淅淅沥沥地落下。有坑的地方积满水。脚步踏过之处溅起水花。
方有药实则不记得有这段记忆,她自小便是锦衣玉食无忧无虑。
直到十六岁落水之后,她的身体才开始渐渐差起来。
如若不是因为病,她一辈子都可以无忧无虑地过下去。
这一觉睡得格外长,方有药醒来只觉一阵头疼,入目是漆黑的天花板。
她躺在地板上,身上盖着一块布。
寻望周围,又回到了灵堂。
牌位已经收拾整齐,棺材放在正中央,一切似乎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她缓缓坐起,药物留下的后遗症让她神志不清。此时身体酸疼无力,像被人打过似的。
“宪加?”
她轻轻出声呼喊,却不见人回答。
方有药摸黑站起,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走得近了,她才发现宪加被绑在凳子上。
嘴中塞了布条,根本说不出话。
她心中已有猜测,在她昏迷后,两人又被抓来了。
方有药把布条拿出来,绳子用的麻绳,很粗,打的死结。
之前遇上土匪时,藏起的刀片她还带在身上,有了尖锐物品的帮助,绳子很快就被划破。
“你没事吧。”方有药抬起他的脸,眯起眼仔细查看脸上是否有伤。
“没有,就是他们绑我的时候摔了。”
方有药掀小心开袖子,小臂处果真有几道伤痕。
大概是之前养成的习惯。她对着伤口轻吹一口气。宪加忍不住瑟缩,紧闭双目不肯睁眼。
他头上都是汗,发丝湿润地贴在脸颊上。方有药伸出指尖拨开发丝,将他清秀的脸露出来。
“睁眼看。”
宪加听话地睁眼。
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方有药头一次这么愧疚,心中不断翻腾着酸涩。
“要是没有五十两我们恐怕得饿死。”
可能是跟她的时间久了,方有药危机时刻不顾钱财,反而是宪加开始心疼起了钱。
“吱呀——”
房门露出一条缝,光从中倾泻出来。门不断晃动,几秒后停止。
屋顶的鬼婴不见,不排除是隐藏在了黑暗中。
方有药松开宪加,漫步移到门后。她小心翼翼地透过门缝往外面看,正对上一只瞪大的眼睛!
她一屁股坐在地面,房门也被打开。
文老爷笑了两声,“预测到我过来竟然在门口迎接我,好样的。”
他笑盈盈地把方有药扶起,随手撒下几粒碎银,“你很缺钱吧。赏你的。”
门全打开后,光便迫不及待地冲了进来。十分刺眼,她眯了眯眼睛。
宪加半张脸隐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
“你到底要干什么?我可是方家的女儿。”
方有药挣脱开他,后退三尺距离。
方老爷的官虽说不大,却比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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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好上一些。文家府上挂着的牌匾,便是方老爷的手笔。
由此可见方老爷与文老爷的关系还是不错的。他杀自己的可能性会远远低于宪加。
“我不杀你。”
他仍旧笑嘻嘻。掏出颗糖放在方有药手心中。
她拿在手里不敢撕开,唯恐又是什么小孩尸骨练成的。
笑面虎。
她在心中骂道。
“我要你把老太太的魂体封住,再也不能出来或是投胎转世。魂飞魄散最好。”
方有药一时语塞,在众人面前,他装着有多爱自己的母亲,连自己也骗过了。
现在竟想让母亲魂飞魄散!
为了保命,方有药只得面上答应。
她不动声色地将糖扔掉,走到棺材旁。
文老爷退出去,巨大的压迫感也在刹那间消失。
“姐姐,你真的要这样做吗?”宪加不安地问。
方有药一瞬间失去与他沟通的欲望。顿时烦躁不已。
她手指抚摸棺材盖,触感冰凉冷硬。
文老爷走时留了蜡烛,她将其点燃,屋子总算亮堂起来。
明明窗户紧闭,烛火却如被风吹动般乱晃。
宪加走到门边,打开一条小缝看外面。目光所及之处都站着身材魁梧的家丁,看来是文老爷刻意守着她们了。
方有药将蜡油倒在棺材上,放下蜡烛固定在上面。
“老太,你为何而死?”
之前在这棺材里她未看到文老夫人的魂体,可在方才,文老爷进来时她分明看到颤抖的鬼魂。
话音刚落,棺材盖应声而起。
刹那间房间开始变得阴冷,像是不断有寒气从棺材中冒出。
里面是文老太已经闭上嘴,眼睛却还死死睁着。她眼睛浑浊,脸上布满尸斑。
常人看不见之下,尸体上还躺着一个一模一样的慈祥老人。
“姑娘,你能看见我?”
方有药微微一笑,“自然,我自小便有异能。”
她缓缓坐起,叹了声气。
头顶有着毒死字样,怕不是简简单单的得病。
“唉,还不是那畜生。”
“姐姐你在和谁说话?”宪加不合时宜地开口,眉头越皱越深。
方有药狠狠瞪了他一眼,宪加闭嘴不出声了。
“文老爷要你魂飞魄散。”
“我在棺材里什么都听到了,他就是个小人,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短短一句话,老太太叹了三次气,方有药不想戳她痛处,却不得不询问得知信息。
“他是怎么害死的你?”
“他在我的吃食里下了慢性毒药,我一直以来都未曾察觉。这是我的命啊……”
她只能看到死因,虽然与老太太说的相同,但却不能判断是否真的是被文老爷毒死。
她还得再观望观望。
“你们之间是有什么仇?”
“我不知,我明待他极好,衣服吃食都先想着他。他也是独子,我实在想不通我有什么值得他仇恨的。”
老太太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魂体虽流不出泪,但散出了污浊的雾气。
方有药拍了拍她的背,也是想不通。
谁会害自己的生母?
10. 入洞老谈骨未寒
文老太是三十与丈夫成的婚,年龄不算小,丈夫三十不到,隔年就生下了文老爷。
因为是两老唯一的孩子,他们更是偏爱有加。母慈子孝,从未发生过过激之事。
但这套说辞明显糊弄不了方有药,她在坟头的那三天见惯了各种死因的鬼。
许多事都不如明面上说的说辞轻松。
“你可知灵堂里下埋的小孩?”
她仍旧不信他们之间无冤无仇,指尖无意识摩裟着棺材壁。
文老夫人浑浊的眼睛眨了下,侧头道:“我……不知。”
看她这心虚模样,方有药便猜出来事情没那么简单,当务之急便是出去,然后立刻通知陈楼搬家。
她眯起眼睛威胁。
“别说废话了。送我们出去。不然我有办法让你魂飞魄散。”
方有药自知耐心询问得不出什么有用信息,反而是这老太一直在卖惨。
她惊慌地隐在棺材底,却被方有药一把拎起。
魂体没多少重量,跟拎只小鸡仔似的。
她掐住老太的脖子,手指放置处与那黑影相吻合。
“这里有间暗室,在哪儿?”
方有药见她目光不断瞥向地上,一把松开拍下一张符纸。
这是她在解开宪加绳子时顺下来的,看这么多次道士施法,她记住了不同图案的符纸的作用。
“宪加,你把地上的砖都挨个撬开。”
文家灵堂地板用的是极好的石料,撬开也极其累人。水泥粘的死死的,宪加虽不明白她这是要做什么,但依旧遵守命令去翘地板。
难翘是难翘,一旦撬开一块剩下的就都容易多了。
弄下来的砖块越堆越高,老太也越来越紧张,眼神飘忽不定,慌张地挣扎起来。
方有药将她按在地上,人能用绳子捆绑,鬼却不能被实物束缚。
方有药用着人的身体,能摸到她已经不错。
老太挣扎得惹她心烦,方有药直接把她从棺材中捞出,狠狠摔在地上。
“老实点老太婆,这时候就别想帮你那宝贝儿子了。”
宪加翘着翘着,发现几块地砖格外松,甚至几块黏在一起,一掀,全部揭开。
石砖下果真有着一道洞口,深不见底,漆黑一片。并且隐隐传来腐臭味。
“姐姐,这里有洞。”
宪加扔开砖块,手伸进去探了探。
“很深,比一个人的身高长。是条密道。”
文老太顿时脸色大变,方有药捂住鼻子,抓着她走到洞前。
“老太婆,这是不是就是那密道?”
“是是是!”
方有药见她应和的这么急,心中难免布下猜疑。
万一是那文老爷与这老太一齐设下的陷阱,那她们这便是自投罗网。
方有药着她的脖子逼她先下去。宪加紧随其后,只是动作有些慢。
方有药感受到自己的心在砰砰直跳,这还是死后第一次直观感受心跳。
四周挖开的泥土湿哒哒,一脚下去一个坑,像极了池塘里的淤泥。
“这里面是什么?怎么这样臭?”
她是在忍受不了,越往前,臭味越重。文老太一言不发,很快方有药就得到了答案。
前方亮着蜡烛,烛焰微微晃动,看来是用风从窗子里吹进来。
通道尽头是一个房间,地上尸横遍野。
时间短的,尸体完完整整躺在地上,时间长的,只剩下尸骨。
无一例外,骨头身体都非常小,一看便知是那写鬼婴的尸身。
里面还放着铁笼子,关着不少尸体。
“你儿子干的?你干的?还是你们一起干的?”
文老太快缩成了一只鹌鹑,要不是方有药提溜着她,她早就抱头蹲在地上了。
方有药扒着门缝看了几眼,确定里面没人后才拽着她走进去。
里面丑味更大,直冲天灵盖。
“咳咳咳——”她忍不住咳嗽,又吸进去更多臭味。
她撕下来一块袖子掩住鼻,味道虽淡却仍有味。
“宪加你不觉得丑吗?”
文老夫人是只鬼不用说,跟本没有嗅觉。但宪加可是活生生的人!
他一声不吭,显得自己太过于敏感。
“臭。”
“老太婆,出口在哪儿?”她环顾四周也找不到出去的门,恐慌的心情也被烦躁替代。
她要是敢说出一个“不”字,或者是什么都不说,那她可要好好让这老太婆尝试尝试地砖的滋味了。
谁知她竟说出了一个令人意外的回答。
“在尸体下面。”
文老太敢说出口在哪儿,倒是方有药不敢信。
“宪加,你去扒扒还有哪处有道口。”
方有药不敢松手,一放开老太又要飘到土里逃走。
她抓着鬼掀开一具又一具尸体。骨头大多都有凹痕,尤其是头部的骨头。
这不禁让她想到茅草屋处挖到的五具尸体。
文老夫人确实没说谎,她真的在某一具尸体下发现了一道窄小的通道。
“老太婆,你确定这能进人?怕是进只狗都憋屈吧。又耍我?”
她拽着领子,越来越不耐烦,要不是看着她是个老人,父母幼时便教导她要尊老爱幼。
不然看她戏耍她们这劲儿,她高低得给这人两嘴巴子。
“姐姐,这里有洞口。”
宪加一声呼喊将她的思绪拉回。她到洞口旁一查看,这洞分明更小!
刚那个洞,一只狗蜷蜷尾巴勉强也就进去了,可这个分明连只狗都塞不进去。
方有药脸都气绿了。就差没把文老爷拉来扇两巴掌。
她颓废的想要坐下,发觉地上都是血迹泥污,嫌弃的不得了。拉过文老太的身体,就坐在了她腿上。
“哎呦,没想到我这一把年纪了还要遭欺负,哎呀呀,真是真是我遇人不淑。”
方有药忍无可忍朝着她的背拍了一巴掌。
“叫什么叫,福气都要给你叫没了。”
文老太顿时不敢出声,偷偷抹着泪花。
“你看什么看,还不快找洞口?一会儿文老爷来了我大可缩到土里逃走,你能吗?想活命还不快找!”
宪加被方有药这暴躁的一面给吓得不轻,差点跳起来。
火急火燎地跑去找洞口,方有药悠哉悠哉地拽下几根文老太的头发。
“奴役人不行,还要拽人头发,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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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天理了!”
“闭嘴老太婆。一会儿把鬼婴引来了你就受着。”
她生前一看就是那种蛮不讲理占人便宜的小老太,虽然她自己也挺蛮不讲理的。
文老太一闭嘴,洞里顿时只剩下宪加翻尸体的声音。里面有回声,一点点动静声音就放大了无数倍。
方有药听到脚步声,步子极快,像是遇上了什么急事。
她还是人形,却可以像鬼一般融入土里,她拽着文老太缩进洞里,提醒宪加有人来。
刚藏好,门就被打开。
文老太明显想出声呼喊,方有药一把贴上束缚咒,她登时想张嘴也张不开。
“老实点,别刷你那小心眼了。有多大?有鸡心大没?”
方有药这话说的嘲讽意味十足。即使是半透明魂体,她也能看清楚文老太脸黑下来的脸色。
因为不能出声张嘴,她脸憋得通红。
那脚步声直直逼近,方有药闭上嘴,脸呼吸都屏住了。
她躲进去时,拉了个尸体盖住洞口,听着声音,她把老太往下塞了塞。
确保就算是搬开尸体也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脸看不清,声音也不像是文老爷。倒更像是昨日载她们的马夫。
尸体露了一条缝,依稀能看见她手中抱着什么东西。
一阵啼哭声响起,在洞中不断回荡。那东西血淋淋,脐带落在地上。
竟是一个刚脱离母体的婴儿!
她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将文老太抓得更紧。
没过多久洞中又进来一个人。那人声音就耳熟多了。是文老爷。
“还差一个。”马夫道。
“也不知道他要移走几具尸体干什么,咱们都不够了。借了都不还。”
“下次不借了。”
借?这里还有尸体被运到别处?!
她几乎花了零柱香时间就想到茅草屋旁的埋尸。
看来这两件事瓜葛不小。
文老太挣扎着动起来,方有药一个没抓稳墙壁,跟着她滑落下去。
泥土腥臭难闻,她衣服上沾了不少。道口光滑,一路顺畅,就是被几个石子戳到了屁股。
方有药将符咒收回,文老太再也忍不住大叫起来,声音在隧道里回响。尽头是一片光明。
方有药摔在地上,头晕目眩地坐起来。她们滑到了一片林子,看着似乎出了城。
“都怪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她恨不得扇文老太两巴掌,关键时刻拽她滑走,真不知道她是不小心还是故意的。
但令她意外的是文老太竟然真的没说谎,这条隧道真的能出来。
“什么时候能放我走,该告诉你的我都告诉你了。”
文老太一脸疲惫,发丝散乱,衣服遍布褶皱。
她还穿着那套寿衣,方有药忍不住提醒。
“你这衣服有问题,对你有害,还是先换了再说吧。”
“我换不了。”
她看着自己这身衣服,叹出一口气。
衣服样式还是挺好的,几处盘扣布在腰间胸口,布料看着像用得蚕丝。要不是穿在死人身上,她都要以为是哪家小姐新买的衣裳。
“怎么说?”
11. 道破计谋忙跑回
平常寿衣用的大概都是棉布丝绸类的,闭眼摸也与常服无异。
而那材料方有药无比清楚,是由蝉翼扎染着婴儿鲜血制成。虽在血罐子里泡了许久,却不会见一点血色。
布料上不会附上鬼,却可附上冤魂气息。她在上面闻到无数婴儿气味。也听到争相哭闹声。
方有药当时扒下衣服,不仅摸出了材质不是普通丝绸,猛然发现有的地方用的竟是动物毛。
动物毛虽保暖,但却是做寿衣最忌讳的材料,意为堕落畜生道。
二者结合在一起,便不再有文老爷这一个主谋。
“我试着脱过了,我触碰不到自己的身体。那些家丁也脱不下,独独你能脱下。”
“但现在我又找不到你尸体,你只能自求多福了。”她耸了耸肩,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方有药躺在地上,竹叶遮盖住了大片阳光。
文老太长时间没说话,方有药不觉得奇怪,闭上眼睛想要休息。
突然间她感到一阵凉意,似有冷风对着她的脸吹。
她睁开眼,看到的是文老太那一双血眸。手攀附在胸口,看样子是想擒住她的脖子。
方有药一蹬脚,踹中她的肚子。文老太仿若未觉,抓着她的胳膊往上爬。
“老太婆你是不是疯了?!”
她掐住文老太的脖子按在地上。伸手扇了两巴掌。
文老太瞪大眼睛,口中吐出丝丝白烟。污浊的眼睛也在最后一丝烟出来时,变得清澈不少。
刚才还好好的跟她拌嘴的鬼,怎么眨眼间就要来索命了?
“老太婆,老太婆!醒醒别睡了。”
方有药晃了晃她的肩膀。
文老太只觉一阵头昏脑涨,眼睛都似快甩出来。
不过清明了一瞬,她的眼睛又变回了血红。
从宪加身上顺的符纸已经用完,文老太指甲变得很长。深深陷进方有药的皮肉中。
她往下滑,胳膊出现一条条红痕。
就算脖子被束缚住,文老太依然拼命伸手。
方有药脚踩住她的肩膀用力往后蹬,土被刨开几寸深。
“草,你别非缠着死咬我一个人啊。”
文老太张开大口,咬在方有药肩头。肩膀渗出血,顺着手臂落在草地上。
闻到血腥味的文老夫人,反而更加狂躁。方有药能感觉到疼,咬在肩膀处的牙齿似乎在吸取着自己的血液。
方有药疼的直冒冷汗,力气在一瞬间像是被掏空。
她注意到文老太寿衣肩头冒出的裂口,心中升起一个主意。
蝉翼不用一针一线,而是拼接而成,制衣时需灵气晕染。出现裂口只有一个原因。
——灵气不足。
她抓住那处缺口。一撕,裂口顿时更大。文老太嗓子鼓鼓囊囊,一声嘶吼,牙齿离开方有药肩头。
她终于摆脱,立刻站起压制住文老太。腿骑在腰间,双手按住她的脖子将寿衣撕扯下来。
“草,你个老太婆牙口还挺好。想吃肉找你儿子去。”
“你怎么又骂人啊!还骑在我身上!”
文老太终于恢复清明,一睁眼,看见方有药骑在她腰间,顿时拍打起她的腿。
“终于醒了,自己看看我的肩膀。你咬的。”
她早就瞥见方有药身上那一抹红,心虚地不敢抬眼。
方有药翻身下来,把肩膀露出来,撕下一截衣摆缠绕上去。
她将手上未擦干净的血抹到文老太脸上。她一惊,连忙挣扎。
“你干什么!”
普通鬼最怕人血,也能使其灵元大大受伤。
方有药灵敏地听到脚步声,她坐在地上,明显感到土地颤了一瞬。
她连滚带爬躲到竹林后,躲进去,眼前就出现了那个马夫。
“夫人?你怎么在这儿?”
文老夫人还是鬼,他怎么能看见他?!
方有药大气都不敢喘,唯恐老太婆向人告密。
“你儿子呢?”她看了看周围,见只有他一人便问道。
“他又抓住个小孩。”
方有药心头一紧,那小孩……该不会是宪加吧?
听他们之间的对话,宪加现在肯定生死悬于一线。方有药打消救他出来的念头。
自己都快性命不保了,还想着别人干什么。
好在文老太是个识趣的,没把她供出来。
等等……
他儿子是谁?
“看好你儿子,别再让他胡来了。”
能抓住宪加的,方有药只能想到一个人,那就是文老爷。
马夫的儿子是文老爷,那他就是文老太爷!
可他不是死了吗?
方有药记得方老爷带着她去过葬礼。不过没进文府。跟着棺材一起上山亲眼看着掩埋。
怎么可能又突然活过来了!
她捂住嘴巴,周围竹子遮得严严实实,地上倒是没留血迹。但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很明显。
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找到。
她往竹子后跑去,尽可能跨步大一点,肩膀上的疼痛她仿佛感受不到,汗珠大颗大颗地掉落。
方有药幼时只能看到将死之人身上的鬼魂,直到十五岁落水后。之前记忆变得有些模糊,但她对鬼看的可是真真切切。
她自知自己情感有些淡漠,似乎落水之后缺少了一根神经。
她记得回茅草屋的路,路途弯弯绕绕,还好没翻山。
她跑的不知疲倦,连宪加都入不了脑。
到屋时陈楼去了附近摘野果。
五十两放在钱袋子里压在箱底。陈楼不让用,秦偕也不敢打它的主意。
他拿着扫帚站在门口,看见浑身是血的方有药立刻又惊又怕。
“方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无事。”
她摆了摆手,喘着粗气把沾血的外衫掀开。她有些讲究,不想把床弄脏。
等了没多长时间,陈楼便出现在房中。
见到她也是像秦偕那样又喜又惊。
“方有药,你这怎么回事?”
她把装着果子的篮子放在一边,赶紧过来查看方有药的肩膀。
“没事儿,就是被咬了一口。”
她毫不在意。伤口已经止血,和衣服黏在一起。
陈楼对着她的脑袋狠劲一拍,“没事儿个屁,你说这儿哪有大夫?伤口发脓溃烂就等死吧!”
小乡村就一个大夫,离茅草屋有些远,步行得走三炷香。
好在她们有了马,应该用不到一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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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
“走,跟我去。”
陈楼扯过她的手,不管她愿不愿意,过了门槛就送她上马。
陈楼也翻身上去,情急之下竟将秦偕忽略了去。
“驾!”
马飞驰出去,陈楼回过头大喊。
“你在房里待着!门锁上,谁来也别开门!”
“知道了!”
方有药第一次死后感受到风,疾驰的马似利箭,耳边的风“呼呼”乱吹。
头发往后飞,陈楼的发丝尽数撒在方有药脸上。
方有药以为村子入口至少有个大门,实际上什么也没有,就立了个石碑告明这是张家村。
上次土匪烧村的痕迹还在。有的房子黑漆漆,但大多都已修复成原样。
村民一见稀奇的马在村口停下,就都围了上来。
一个摸摸马头,一个摸摸马尾,稀奇的不得了。
方有药身上的血异常显眼,村民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是不是摔跟头摔的?”
“怎么可能?肯定是从马上掉下来。”
“有没有可能是被疯狗咬的?”
方有药听他们说得越来越离谱,扒开人群喊道:“大夫在哪儿?”
一众人引着她们到了大夫的居所。门没锁,张大夫不在家,村民都让进去等。
方有药不好意思进人家家门,坐在门槛上望天。
陈楼好说歹说她才愿意进屋,见人群都散去,她才发问。
“方有药,你这伤怎么弄的?”
“唉,我们不是去除鬼嘛,被小鬼咬的。”
她摸上方有药的肩膀,将衣服缓缓剥落。她找村民借了一把剪刀,将伤口周围的布料都剪掉。
方有药身上没几两肉,摸起来全是骨头。
“宪加呢?他没跟你一起?”
“当然,她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应该什么没事。”
方有药反常地撒了谎,脸不红心不跳。一说宪加被抓住她肯定又要担心。
说不定还会把自己臭骂一顿,再敲打敲打。
“姐姐别担心了。他平安无事。”
两人拌着嘴,大夫也回到了家。
“大夫,快来看看她这胳膊。”
张大夫提着药箱走来,避开伤口捏着胳膊看了一阵。
“你这怎么弄的?看起来不像是刀伤,更像是咬的?”
“被人咬的。”
一听这话,张大夫脸色奇怪起来。
“人?你跟人多大仇多大怨?咬这么重。”
方有药也想问问自己跟文老夫人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被缠着不放整整一天。
张大夫端来一盆盐水,沾着手巾按在伤口处。方有药感到一丝冰凉,不一会儿,伤口便软了下来。
张大夫细细将布料剥开。方有药只感觉到一丝微痛,比文老太咬她那阵轻了不少。
“大夫,你轻些。”
陈楼全程一直皱着眉,似乎比方有药还疼。短短揭布料的时间,她便说了三四次轻些。
张大夫气得想打人。奈何伤患还等着他救。只能骂两句过过嘴瘾。
“再轻就不用拿下来了!”
“没事儿姐姐,真不疼。”
她拍了拍陈楼的手,挤出一丝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