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爱我,他完了》
1. 狭路
京都,西大街。
“吁——!”
一声马鸣长啸后,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便如炸开一般朝道路两旁避去,沈闻野侧身捞起因被人群冲散而不慎跌倒的孩童后,安安稳稳地将其放在地上。
有妇人立马冲过来护住,却在见到马上人的那一刻,吓得直接跪下来磕头,
“稚子年幼不知事,冲撞了侯爷,还请侯爷恕罪!”
跟在定远侯身后的两个副将听罢不由窃窃私语,
“看来咱们侯爷这阎王名头,连这京都城都传遍了。”
“我呸,你可别胡说!小心又被罚去挨军棍!”
被议论的沈闻野却没有一丝在意般不管不顾,只将眉拧作一团,死死盯着他面前极为奢华的车辇。
车帷被一双手掀起又放下,钟鹤震惊地望向自己的婢女,
“你说……他是谁?”
知蘅有几分错愕道:“他是定远侯沈闻野啊!前段时日大败西阗三十六部,刚回京都的那个。”
竟然是他……
钟鹤喃喃着这个名字,心中鼓跳如雷,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在这时候再遇到他。
只是如今容颜大改,身世尽换,他未必能认出自己便是当年和他嬉闹的小青梅。
“娘娘,他挡了咱们的道,要出去知会一声吗?”
钟鹤尚在犹豫之中,车外熟悉的声音便响起,
“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挡本侯的道?”
知蘅听罢瞬间恼道:“哪有这样的道理!明明是咱们先来的,怎么他……”
钟鹤掀开车帷的动作打断了她的话。
她拿过为帷帽戴在头上,缓步走出舆内,望着前头颇显蛮横无理的沈闻野,压下心中忐忑,自报家门道:
“妾身乃太子良娣崔韫珠,见过侯爷。”
崔氏韫珠。
看热闹的行人听到这名字都开始交头接耳。
“这不是之前清河第一才女吗?”
“清河崔氏从不为妾,她这般出身怎么会……”
“那可是陛下赐的婚事!毕竟也是嫁与东宫,太子的妾和别家的妾,那能一样吗?”
“就是不知这容貌和文名能不能相配,你瞧着了吗?”
“没见着呢,真可惜脸被挡住了。”
…………
纷纷扰扰中,沈闻野却只能听见钟鹤的声音。
呼吸也随之被打乱一拍,随手拔出自己腰间所佩匕首,朝她掷去。
钟鹤在觉察出的那一刻便侧身朝另一旁躲去,匕首直直地插在车架上,她望去时仍旧心有余悸。
帷帽也在她躲闪之时被打落,昭昭白日下所露出的那一张脸,纵然放眼全京都都称得上是绝代姝色,行人均屏气敛息,方才诸般猜测皆烟消云散。
可沈闻野却看得生厌,说出的话更是一点情面不留,
“原来是东宫的人,难怪这般大的排场。”
不知是否是自己多想,钟鹤总觉着沈闻野在说到“东宫”二字时刻意咬重了音,但此刻形势胶着在这,她甚至无暇去诘问他此番不当之举,
“妾身实不知会在此路遇侯爷,只是此路狭窄,侯爷可否行个方便,为妾身让个道?”
“为你?”
钟鹤完全没想到他会但拎出来这两个字。
而且这说出来也太……
见出她的愕然,沈闻野眼中覆上一层轻蔑,“如若本侯偏就不让呢?”
钟鹤只觉麻烦极了却还得耐着性子转而问道:
“敢问侯爷,能否借一步说话?”
沈闻野轻笑一声后,却极为吝啬自己的好意,回道:
“本侯下马不便,若要说些什么话,还请娘娘自行上前。”
说罢,沈闻野还作势扬了扬自己手中的马鞭,钟鹤顿觉失语。
他是把西阗可汗打得断了腿的人又不是被打断之人,下个马有何“不便”?
这般做派无非就是在摆谱罢了!
知蘅有些担忧地小声问道:“这定远侯看着不像个好相与的,咱们真的要去吗?”
钟鹤一边气愤,一边踟蹰着。
她既已说出自己的身份,背后所代表的便是东宫,是储君。
这天底下便没有君让臣的道理,若是此时惦记着这点不悦给他让道,回去怕是更不好交代。
权衡利弊后,钟鹤微微颔首,又低声嘱咐知蘅一句让她在上边好生待着,便兀自扶过凭轼走下车。
见她每朝自己走近一步,沈闻野眼中的笑意便浓上一分,以致最后钟鹤停在自己马前,一时失神间竟被她直接拽过马嚼子。
沈闻野身下坐骑陪他南征北战,怎么着也算得上半个战神,就这么被人扯歪了脑袋,连带着自己的主子都弯了腰。
“你——!”
两护法闻风拔剑,只等沈闻野一抬手就让钟鹤血溅当场。
谁知定远侯瞧着今日心情倒是不错,极为耐心地问仰面那人,“娘娘这是……想做什么呢?”
钟鹤看向他背后那俩人,暗示道:
“人太多了。”
沈闻野一摆手,佐壹、佑贰便听命把耳朵捂上了,顺带还闭了眼。
全然不知在人头攒动的闹市,这样的行为该有多荒唐!
他怎么理解成这样的?
钟鹤愕然,却在对上沈闻野那双冷眸后再不敢多指摘,她松了手后道:
“街道司早已明令规定西大街此段三马不可并驾,五人不可同行,纵然是闹到府衙门前,侯爷只怕也不是占理的那个!”
沈闻野嗤笑,“所以娘娘这是在,威胁本侯?”
“自是不敢,”钟鹤镇定地答道,“我家太子向来钦佩侯爷横扫千军之雄风,御前对侯爷亦多加赞美,故而妾身想请侯爷莫要拂了殿下的面子。”
钟鹤这番话于公于私说得都在理,只可惜她今日对上的这位是十里八乡都出了名的倨傲之辈。
莫说是她这小小良娣,就连母家显赫的太子妃他都未必能给这面子。
毕竟他今个早朝才刚刚噎过那位某位极没眼见的御史,被人直指着鼻子骂说是村野之徒。
好在陛下对其甚是宽容,笑说闻野自小边境长大不识礼数也正常这才打了个哈哈掀了过去。
耳朵故意漏了一边风的佑贰闻言没忍住把眼睛开了条缝,可惜他只能看得见沈闻野的背脊,看不见他阴影之下隐匿着的复杂情绪。
我家……太子。
叫得可真亲密。
沈闻野只觉咬碎一口牙,含着血水往下咽,在四溢的铁锈味中,他再一次相逼道:
“倘若这个面子,本侯便是不愿给呢?”
站在钟鹤的角度,她简直不能理解沈闻野现在的行径。
她自知定远侯是如今京都城炙手可热的新贵,掌百万雄兵,得陛下器重,但太子天潢贵胄,权势更是滔天,他何以狂妄到非得在这种小事上还斤斤计较?
这该说的道理早都说尽了,钟鹤又不能硬扯着他的马来给自己让道,她一时间竟想不到别的法子,干脆一摊手,撒气似地斥道:
“好,侯爷既如此固执,那咱们就继续僵着,妾就站在这,等着侯爷来撞好了!”
马儿在她说完的那一刻长鸣,蹄子也似是要踏到钟鹤身上。
说不害怕是假的,但话都撂下了,钟鹤索性梗着脖子就这么紧盯着。
相峙不过须臾,沈闻野又是一声笑,
“娘娘,你的手……怎么在抖啊?”
话落便又一次弯下腰,抬手抚过钟鹤的侧颈,在感触到她的脉搏跳动的那一刻,
沈闻野承认,他是真的想掐死钟鹤。
眸中一抹厉色划过,却又湮没在玄墨的深渊之中。
钟鹤的声线微颤,理智逐渐回笼,她迫使忘记面前这人曾是自己的爱人,提醒道:
“妾身已为人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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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爷此番行径恐怕不妥吧。”
沈闻野勾了抹讽意,问道:“既已为人妇,又为何还要在外招摇过市,就不怕你家殿下怪罪?”
“妾身并非闺阁娘子不便抛头露面,今日不过是回乡省亲而归,若非巧合,亦不会同侯爷相见。”
“巧合?”沈闻野在心中咀嚼着这两个字,“那看来娘娘和我,倒是有缘了。”
钟鹤不明白他今日对自己这接二连三逾矩之举。
简直无礼!
钟鹤只得在心中怨着晨时或许便不该在路上多作纠缠,兴许便不会被这蛮子惹上。
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只得是硬挤出一抹笑,“侯爷还请注意分寸。”
沈闻野迎面对上她的笑,只觉在这样一张美人面上,却显得分外刺眼。
他冷笑一声后,终于决意大发慈悲般放过她,松了手,微偏过头道:
“给娘娘腾地。”
一直安静当着背景板的佐壹、佑贰二人终于解脱般赶紧拉缰绳往旁边挪去。
钟鹤转身再度上车时,见着那把还在插着的匕首,眸光凛冽,径直拔出来。
到底是定远侯,钟鹤使了不少力。
见到她这番举动,沈闻野开口道:“这匕首就当我送娘娘的见面礼。”
钟鹤知道沈闻野的习惯,所用佩刀均开两刃,稍不留神便是自伤其身。
抚过刀刃时,钟鹤拈了几分小心,握过刀柄时却丝毫不拖泥带水,朝他也扔过去,临了留下一句,
“没有刀鞘的匕首,留着也是无用。”
坐回软垫上,钟鹤只觉身子一阵虚浮,她忍不住抚过自己脖颈上留下的红痕。
长甲多为权贵象征,纵然是京都城的男子,亦有留甲的风俗在,而军中之人因持武器的缘故大都指尖干净。
能留下这般深的指痕……
钟鹤的心仍止不住的战战。
还没来得及深究这份恨意背后的缘由,沈闻野的声音又一次传了进来。
“本侯来日会到东宫登门拜访的。”
知蘅有些着急地望向钟鹤,“这定远侯爷看样子是要赖上咱们了?这要是让太子妃殿下知道……她定会添油加醋闹到殿下那去。”
“你看看外头围着的人,瞒不住的。”
“那、那怎么办呀?”
“无妨。”
钟鹤比她要冷静上几分,毕竟她更担心不是这个,“此事我们这边本就算不得理亏,最多被责骂两句,若是她非要闹大,反倒会显得胡搅蛮缠。”
届时,大概就只需闭嘴演好她的小白花便可。
马夫驭使着车辆继续向前,看客也接连散去。
佑贰伸长脖子好奇地往后看去,被佐壹狠狠打了一下,想要请示沈闻野时,却发现他一直怔在原地。
手不停地抚着那把被送回来的匕首。
不知在思索什么。
“侯爷,你的手……”
沈闻野这才回过神来看去。
流血了。
“你俩先走吧。”
“啊?”佑贰瞪大了眼,“咋就先走了。”
沈闻野面色不虞,“没听见那崔良娣方才说此段路三马不可并驾吗?”
“可刚刚巡街路过的吏员见着咱们不都和瞎了眼一样吗?”
沈闻野:……
“你回去自领军棍吧。”
说罢就拉过马辔,转身朝另一头奔去,行过一半沈闻野又忽而想起这似乎是刚刚钟鹤离去的方向。
马停了下来。
沈闻野看着长街向天际伸去,最终汇于一点。
想起某日江水滔滔,女孩松开他的手奔向落日。
而他在原点看着,她与天地。
空余恨。
沈闻野念及此,眼眸最后一点亮光也被猩红席卷。
是恨,是不甘,是欲望。
“钟鹤,我找到你了。”
2. 故人
钟鹤刚一回栖云轩,知蘅便端着护膝递到她面前,
“太子妃殿下一会若又要责罚娘娘,娘娘提前备着,自也好过。”
这几日本在栖云轩待着为她料理琐事的青葕见状忙问:
“又是发生什么了?”
钟鹤却只是摇摇头,对知蘅道:
“这一次,不用了。”
“为……为何?”
还未等她解释,宫人便来通传,
“崔娘娘,太子妃殿下有请。”
钟鹤敛容浅笑,“我即刻便来。”
即使知道魏如澜此番居心不良,钟鹤仍旧挂着她标志性的笑,规矩行过礼,
“妾恭请太子妃殿下躬安。”
魏如澜也不和她绕弯子,朱唇轻启便是她一贯的刻薄,“殿下准你归乡省亲,原是念你多年侍奉不易,谁曾料你回府途中竟还能与定远侯起了争执,你可知这定远侯是何人?”
钟鹤心知这魏如澜不是好讲理的,与她拌嘴,实属没必要,“妾身不知。”
魏如澜冷哼一声,“你当然不知,这定远侯如今可是……算了,和你说了你也不懂!”
钟鹤自觉讨过她的话头,“一切罪责,妾身都愿意承担。”
“张嬷嬷,该当如何?”
张嬷嬷答道:“依照府中规矩,该在小祠堂跪上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那也太便宜她了。”魏如澜看向钟鹤的眼神阴冷无比,“两个时辰吧。”
钟鹤心中暗叹,却还是规矩俯身,
“是。”
*
檀香丝丝缕缕地缭绕在鼻尖。
钟鹤眼望面前神龛,因想她自小拜神心便不诚,不得神明怜悯倒也应该,只是……
双膝跪下,钟鹤想,她不在乎。
约莫半个时辰后,钟鹤假装虚弱乞了乞身子,知蘅向来懂她,伸手扶过她时便懂了钟鹤的暗示,起身便走,被命令看管她二人的绮罗见状,立马一拦,
“你作甚?”
“给娘娘拿药。”
“太子妃殿下吩咐过,跪不满两个时辰不得起来,这都未过半呢。”
“府里谁不知道我家主子身子弱,每每到了这个时辰便是要吃药的。”知蘅压低了声音,似还是为她好般,“若是真跪出了毛病,倒霉的还不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姐姐且放我小心去,定不让人知道。”
说罢,又拿了点碎银子给绮罗。
绮罗看了眼嘴唇都已然发白的钟鹤,又看了眼知蘅手中的银子,心一软便应允了。
谁知这不消片刻,门外便传来了骚动,再一抬眼看去,满眼惊愕,
“殿……殿下!”
钟鹤也吓得连忙起了身,而见到萧宁璟的当刻便整个人都晕了过去。
掐着点醒来时,萧宁璟恰在身侧,一见钟鹤睁眼,忙扶过柔柔弱弱的她,钟鹤顺势咳嗽了两声,“这事本是妾身一人之过,与太子妃殿下更是无关,还望殿下不要迁怒旁人。”
“可怜你刚一醒便为她说话,怎料她明知你身子不好还多罚一个时辰。”萧宁璟眼中怜惜流露,“孤已罚过她,你且安心养着便是。”
已罚过?
连罚了什么都不说,想来不过是怕传了出去落个赏罚不明的话柄,于是便拈了个虱子非要吹上天罢了。
钟鹤心中暗讽,面上不动如山,温声道:“多谢殿下。”
“只是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偏就和定远侯对着了呢?”
“也怪妾身运气实在不济,撞上了侯爷。”钟鹤叹了口气,摆出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妾身乃后院之人,朝廷的事本不该过问,只是这定远侯再得圣宠,于殿下而言,不过只是臣下,今日情境,若妾身退让,岂不让围观好事之人看了东宫的笑话,这才与之辩了几句,好在侯爷看在殿下的面上给妾身让了道,否则也不知该怎么收场呢。”
萧宁璟紧皱的眉头总算松了开,“今日之事你做得不错,这定远侯……也的确不是个好相与,你以后少和他接触便可。”
钟鹤抿了抿唇,“还有一事未来得及秉明殿下。”
“何事?”
“定远侯爷走时曾与妾身说,来日要到东宫来登门拜访。”
钟鹤小心观察着萧宁璟的神情,好在他此时面上除了惊讶,再无其他。
“这沈闻野本就深得圣心,如今自西阗凯旋更是不知收敛,孤本有结交之意,奈何其做派实在太过招摇,若非父皇眷顾,只怕早要被言官的唾沫星子给淹了去。”
钟鹤想也想得到,萧宁璟定然是示好被拒才用这种话术来挽尊,便顺坡下驴,“此人久不归朝,又居功自傲,得在外头多跌了几个跟头才知能得殿下庇佑的好。”
“若是真能跌跟头便好,只可惜三弟那边……”
虽及时止住了话头,钟鹤仍捕捉到关键词,眼中寒意覆上,反问道:“梁王殿下对定远侯爷也有招揽之心?”
“他向来就以敬贤爱士著称,平日里对这些那些狂悖之举也是时有维护,”萧宁璟颇为不悦地哼了一声,“可偏偏父皇最是吃他这套。”
“身为天家皇子与武将走得这般近,陛下虽是明面上全了他的美名,可心里未必不介意,这样的道理连妾身这一介妇人都能明白,梁王殿下却看不透,可见殿下在智谋上定然是胜过他一筹的,所以陛下对太子殿下也更是委以重任,殿下自也不必在乎这些蝇头小利,实在不值当。”
萧宁璟握住钟鹤的手,轻轻拍了拍,“阖宫上下,只有韫珠最能懂孤。”
钟鹤浅笑没将这话落在心上,转而见他眉间忧愁不减,便知他总归还是心有不满,于是道:
“不过既然他能说出此话,想来也是心向东宫,殿下又何愁来日不能收之麾下呢?”
萧宁璟沉吟片刻,“若能借此搭上定远侯府,韫珠这一撞,倒还真是大功一件。”
“妾身愚笨,不懂这里头弯弯绕绕,若能帮上殿下,便已是大幸,只是……”钟鹤却还是疑惑,“不知他说的这登门拜访,是指的何日?”
萧宁璟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服侍他左右的朱郃便前来禀告,
“定远侯府那边,来了消息。”
“什么消息?”
“定远侯爷收下了秋华宴的请帖,并说,”朱郃看了眼钟鹤,
“他一定会到场。”
萧宁璟讶然。
正如萧宁璟所不满的,东宫与定远侯府素来交集不深,这秋华宴的帖子原也不必给他递去,不过是魏如澜揣测其意多送了一份,没想过他会收下。
而这收下的原因……
萧宁璟看向钟鹤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
钟鹤背脊没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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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一凉,她实在不知这沈闻野肚子里卖的什么药,强行挤出一抹笑,话中带喜,
“看来妾身要恭喜殿下得偿所愿了。”
萧宁璟眉色缓了缓,“他原还借故说初回京都,府中事务繁忙,这会倒是得了闲,也不知怎忽然变了态度。”
“不论是什么缘故,”钟鹤抚过萧宁璟的手,“于殿下而言,皆乃幸事。”
萧宁璟微颔。
“这秋华宴本该是太子妃殿下一手操持,定远侯府这应得突然,总归不只是添双筷子的易事,想来姐姐那边也是匆忙,该先遣人去知会一声早做准备。”
“澜儿万不如你周到。”
钟鹤立马接上,“殿下还真真要折煞妾身了,协助姐姐料理府内事宜是妾身分内之事。”
“既如此,这秋华宴便由着你来办吧。”
“这……妾身惶恐。”
“孤本就罚了她禁足,若是现在立马解了,倒显得孤自食其言,交给你办,孤也放心。”
萧宁璟看了眼朱颌,他心领神会,退了出去。
“你先好生歇着吧,孤晚点再来看你。”
钟鹤听出他话中的暗示,胃里涌起一阵厌恶,咳嗽几声,“妾身有恙,实在不宜侍君。”
萧宁璟望着她眼角因为剧烈咳嗽尚还悬挂的泪珠,松了口,“既如此,那孤便走了。”
“恭送殿下。”
钟鹤欲起身行礼,萧宁璟虚扶她在床沿躺下。
待他走后,知蘅走上前,手中还端着药,“娘娘……”
眼见四下无人,钟鹤心中的恶心终于吐了出来,知蘅忙把药撂在一旁,上前拍了拍钟鹤的背,“娘娘,娘娘没事吧?”
钟鹤摆摆手,“无妨,吐出来就好了。”
总算平复下来,知蘅又拿过药,“娘娘这药……还喝吗?要不奴婢偷偷倒了吧……”
“这东宫总归是魏如澜当家,若要给她抓住把柄,少不了在殿下面前又是一阵指摘。”钟鹤端过药,捏着鼻子一口灌了下去,又饮过清水漱口,苦涩方才散去。
看出知蘅在心疼自己,她浅笑,“小心为上。”
“可她再这么样,也大不过太子殿下,方才娘娘又是何必要拒了殿下,只要能把殿下宠爱牢牢攥在手中,又何愁要被太子妃娘娘压上一头。”
“她早就压我一头了。”钟鹤不由失笑,“至于宠爱……你难道以为她坐上那个位置,是因为太子有多爱她吗?”
“奴婢知道,是魏家……”
“知道便好,只要她母族一日不倒,她就有一日要压在我头上,崔氏如今早已没落,帮不了我什么,你我想要立足,宠爱只是锦上添花罢了。”钟鹤把碗推给知蘅,“我乏了,出去吧。”
知蘅应道:“是。”
胃里还在翻江倒海,钟鹤神色恹恹。
知蘅是她的心腹,从崔家起,便一直跟着自己,可她总归还是没有对她说实话。
或者说,话只说了一半。
钟鹤阖眼意图安寝,却在茫茫一片黑暗中,看到了故人的脸。
本已多年未见,何曾想再见之时,心中竟也只有漠然,以及胆战心惊。
她不敢赌沈闻野若认出她来,恨海滔天,该会怎样被其生吞活剥,只能步步为营。
可若真到那一日,钟鹤心知,她自也不会手软。
3. 祸水
魏如澜的禁足总归是在秋华宴前解了。
青葕陪着钟鹤在后厨检查菜品时也不忘嘀咕两句,“明明这忙前忙后的是娘娘,偏偏她倒是在前厅跟着殿下迎客,不知道的,以为这秋华宴都是她一人办的呢。”
钟鹤正挑拣着面前的螃蟹,听罢眼皮都没抬一下,“这秋华宴本就是太子妃殿下所主持,我不过只是从旁协助。”
“可……”
钟鹤见她还不罢休,又指了指方才使女端上的糕点,“去把这盘端给定远侯爷,算着时候,也快要入席了。”
“这定远侯爷,还没来呢!”
“还没来?”钟鹤话里有几分急切,“算了,你先侯着,手脚麻利些,今日来的,可都是贵客。”
青葕不情不愿地应下,“是,娘娘。”
仔细确认菜品无误后,钟鹤留了青葕在后厨,只带知蘅出去。
此时后苑内女眷们已然团簇在一起热络地聊了起来,而其中有个却只默不作声地在一旁东瞧西看的人吸引了钟鹤的主意。
京中能叫得上名字的人家,钟鹤心中都留了底,可眼前这人,却实在瞧着面生。
钟鹤见她衣着华贵,满头的珠钗如彩云堆砌在发髻之上,流光溢彩,直叫人在白天都晃了眼。
审美不审美的另说,即便是放在权贵里头,也是少有如此奢华的做派。
“那位是?”
钟鹤看向知蘅。
“是柳国公新娶的夫人。”知蘅低声提醒道,“就是前阵子闹沸沸扬扬那个。”
这下钟鹤总算有印象了。
柳国公发妻多年前离世,鳏居多年未曾再娶,就连皇帝都扯过他的红线,愣是没张罗成,谁承想上个月冷不丁娶了一女子入门。
按理说,这事儿本该属大喜。
如若这女子干的行当不是杀猪的话。
柳国公极其宠爱此女,甚至不顾她还带着一个拖油瓶,执意娶进门,甚至特意向宫中求了恩典,迎娶当日八抬鸾轿,红妆蔽日,绸缎如云霞般铺满了京都的整条街,光是抬聘礼的轿夫就请了百来位,而为首的,则是娘家随礼来的嫁妆,
嗯,两个大猪头。
着实是闹了好一阵笑话。
钟鹤总归是懂了为何她不受这群贵女们待见,纵然靠着夫君飞上枝头,在她们眼中杀猪的总归还是杀猪的。
钟鹤给了知蘅一个眼神,她便上前和聊得最火热兵部侍郎夫人谢令仪知会了两声,谢令仪瞧着钟鹤来了,瞬间喜上眉梢,上前拉过她的手,
“娘娘可是来了,方才正聊着你呢,你上次给我染那蔻丹,可给人好一阵羡慕,就是有点脱色了,赶着今日,你给我再添添色。”
钟鹤笑道:“今日可不行呢,这么大个秋华宴,哪里就有空了,我一会还得再仔细瞧着。”
“你头上那人……唉!”
谢令仪也不好在这多指摘太子妃,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钟鹤顺势示意青葕过来领着,“且快些走吧,宴可是要开始了。”
话题中心的人被她拉走了,人群便也顺势如潮水般跟着散去,独独只留着钟鹤一个人在那杀猪女的身旁。
钟鹤见她局促极了,连着双脚都扭捏着,当下便觉察出她的不适,温声道:
“这重台履虽可使得女子身量高挑,但若不熟悉,总归是要遭罪的。我瞧夫人与我一般高,若是不介意,我那有几双鞋可以赠与夫人。”
“你……”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善意,王铁刀有些不知所措。
此时知蘅已经折返,钟鹤吩咐了几句,不一会便拿了双鞋来,王铁刀换好后果真神清气爽,连笑声都爽朗上几分,说话更是大胆,
“方才那谢夫人管你叫娘娘,你是这东宫的人?”
“妾身乃太子良娣,崔韫珠。”
王铁刀大惊,“你夫君是太子,怎么还对我那么客气?”
“假模假式的花架子罢了。”
王铁刀再一根筋也听懂了,可她的情商不足以支撑她说出什么漂亮话,只直愣愣地惊讶道:
“你那么好看你夫君还不喜欢你呀?哦不对……我也不好看,但我夫君就喜欢我!”
钟鹤:……
她陡然觉得,王铁刀能被挤兑兴许和这嘴脱不了干系。
毕竟能递到高门贵女耳边的话,少说也是在肚子里绕了好几个弯的。
可她却也没有贬低之意,反而还像是在为自己鸣不平似的,倒显得率真。
不远处突然乱作一团,吵哄哄的,钟鹤一皱眉,便听见有人长唤道:
“定远侯爷到——”
钟鹤极目望去,人群熙攘中最高挑的那个一身玄黑窄袖劲装,腰系赤金镶玉鞶带,明明是青天白日,周遭却是难以掩盖的肃杀之气。
沈闻野。
心中再次念到这个名字的钟鹤,心头不由一颤,连王铁刀拉她都没注意到。
“他们好像往我们这边来了。”
等意识到的时候,钟鹤已经慢了半拍,再抬头时,已然对上那人似笑非笑的眼。
经过西大街那一番交锋,沈闻野这三个字在钟鹤眼中已然等同于“麻烦”二字,如今再见时,除却下意识地走神,便只有,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然,事与愿违。
沈闻野不仅看见了,还开口道:
“崔娘娘,好久不见。”
钟鹤只能以尬笑应之,“时候不早了,这宴该开了。”
转而看向知蘅,示意让她带这沈闻野入席。
沈闻野这会倒安分上很多,老实跟着知蘅走,可正当钟鹤以为松了口气时,沈闻野在她身侧顿了顿。
转而俯身,尾音打了个旋,活像只狐狸,
“崔娘娘,很怕我?”
“不敢。”
钟鹤挤出一抹笑,只求着这尊大佛赶紧挪走,“侯爷误会了。”
沈闻野笑得极轻,只如羽毛在手掌心抚过,
“原是我错怪娘娘了。”
*
钟鹤的位置安排在魏如澜的后面,一偏头却恰恰好能看到不远处的沈闻野。
虽存了心思试探他,钟鹤却不敢明目张胆地看,远远地瞧见青葕在招呼着传菜。
那盘糖蒸酥酪被摆在沈闻野的面前。
注意到的钟鹤轻抿了一下唇,却在青葕归位后,得到了她的摇头。
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后,唇间蜜饯不知是甜是涩。
宴至浓时,魏如澜忽而向萧宁璟进言:“殿下,这秋华宴虽笙箫绕梁,但终归少了些意趣,依妾身愚见,何不添些风雅乐事?”
萧宁璟原本尚有些慵懒的身形略微向前倾,似是来了兴趣,“澜儿的意思是……”
“投壶以娱兴,既可展诸君之风仪,又合金秋之风韵,实乃上举。”
作为这场宴会的实际策划人,被她这突然的一遭打乱了计划,钟鹤首先是看向自己的上级,太子。
萧宁璟倒是觉着有意思,乐呵呵地欣然应允了。
钟鹤便也不好再多置喙什么,吩咐下人去准备东西。
魏如澜顺势又再提道:“我家小妹自小便好射艺,不如便让她来抛砖引玉吧。”
“她确是这个性子,便让她一试吧!”
太子说罢,魏若璃便起身微福了福身子,“只我一人来投也太没意思了,长姐不如寻个人来与我比试如何?”
魏如澜笑着打趣儿,“这在场的哪个不比你年长,若让了你,你定不服,可若不让你,你只怕也是要吃苦头了。”
“谁要人让啦!”魏若璃话锋一转,目光望向钟鹤,“不如让崔娘娘与我比试?这定不算是欺负我,只要娘娘不放水就行。”
钟鹤莫名被点到,有些不知所措,可再想她那话,只觉得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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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她如今对外示人的形象是娇弱无力的病秧子,这点京都别的人不知道,她常常跟着魏如澜难道也不知道?
钟鹤实不明白,魏若璃了绕这么一大圈,难道就只是为了让自己出糗不成?
显然不是。
钟鹤与魏若璃接触不多,但也瞧得出这人虽好出风头,但总归是守规矩的,今日非扯着自己来,除了想要给魏如澜出口恶气外,定有别的缘由。
魏若璃年岁已至,京中说亲之人流水似的一茬接一茬,可魏家却是没一个满意,而今秋华宴,来往皆是与太子拥趸,她没必要在宴上做什么手脚。
除了那个人。
念及此,钟鹤看了眼沈闻野。
呵呵。
真是祸水。
见她良久未言魏若璃又道:“崔娘娘是不敢吗?”
不是不愿,也不是不行,是不敢。
钟鹤没回她,只朝萧宁璟欠身道:
“妾身献丑了。”
“一人各四矢,交替投掷,以八矢为一局,均未投中为败壶,筭数相同则为钧,左司射记录崔良娣投中靶数,右司射则记录魏二娘子投中靶数。”
司正刚一念完规则,魏若璃便已经开始跃跃欲试。
按主宾之礼,该是钟鹤先发,只是她也不愿和魏若璃争这些没有用的东西,便由着她去了。
魏若璃气定神闲,一发即中。
临了下场时还朝钟鹤微昂了昂下巴,脸上尽是志得意满之态,
“崔娘娘,到你了!”
这对姐妹花的性格还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钟鹤细细摩挲着箭尾白羽,眉眼沉静如潭,不知在想些什么。
魏若璃见她缄默良久,更是得意,“怎么?崔娘娘是不敢吗?”
钟鹤抬头,望向魏若璃的那一刻她笑得极淡。
想要踩着自己大出风头?
铮!
振腕的那一瞬间,箭矢破空而出,如白鹭捕获飞鱼般掠过的江面,涟漪阵阵翻涌,末入霎时,铜壶轻颤,倏然,归于平静。
做梦。
“好!”
人群中有人喝了一声彩。
钟鹤顺着声音望了去,是王铁刀。
她对上钟鹤的目光后,又立马探了身子鼓掌,云鬓间簪着的金步摇跟着她乱晃,许是被钟鹤的眼神鼓励般,还添了句,
“真是太厉害了!”
钟鹤看向她的眼神无奈极了,围观的人也因着她开始议论纷纷,在一片嘈杂之中,她看见惟有一人的目光如有实质般紧紧地锁在自己身上。
明明只是匆匆一瞥而过,那一抹苍茫的墨色便好像盘旋在自己心间般,久驱不散。
魏若璃原本便因钟鹤投中便不喜的脸色此刻更是难看,语调也抖上几分,咬碎了一口银牙,
“这才第一回合呢,你别得意!”
钟鹤单摊了只手,“二娘子请。”
接下来的两回,两人打了个平手,原本以为的定局逐渐焦灼起来。
“看来我真是小瞧你了。”
钟鹤浅笑,“二娘子承让了。”
最后一局的魏若璃又一次将箭精准投在铜壶内后,面上早已欣喜不再,再度看向钟鹤时,身子已然有些无力,或许连她自己都想不明白,这个病秧子的良娣今日如何这般使人大开眼界。
钟鹤又一次接过竹箭,起腕时的幅度与方才的几次略有不同,可未等在场的人觉察出,箭便飞驰而出。
箭落在铜壶内的须臾之后,又忽而从壶中再次跃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后,最终再次落到钟鹤的手中。
壶中跃矢即为骁。
“是骁壶!”
懂行的人一眼便瞧了出。
“你竟然……”
话卡在喉间,魏若璃的唇微微翕动。
众人还未从震惊中抽离,一阵突如其来的鼓掌声从门外传来。
4. 越界
循着声音觅去,只见一雍容女子款款而来,发髻高盘,九凤缠枝鎏金步摇下的明珠轻晃,金丝牡丹纹的广袖垂坠两侧,腰系白玉蹀躞带与之相得益彰,园中堆叠的艳色尽数甘为陪衬。
“昭华公主到——”
昭华公主?
钟鹤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昭华公主萧宁蓁与太子同为宫内宜贵妃所出,是如今圣上跟前最得宠的一位公主。
众人忙不迭行礼,钟鹤也随之轻福了福身,萧宁蓁却先一步拉过她起身,两眼弯弯恰如银钩,
“你是哪家的娘子,这般的人物,我竟还瞧着眼生。”
“妾身是东宫良娣,崔韫珠。”
萧宁蓁面有讶色,“竟是哥哥的人,那想来……我该唤你小嫂嫂了。”
魏如澜听到她这后半段话,脸瞬间垮了下来,再看向萧宁璟时,却见他唇角还挂着半抹笑,毕竟钟鹤此番风光,于东宫而言,总归不是坏事。
那帕子在她手中几乎要被绞碎了。
见钟鹤还在犹豫,萧宁蓁巧笑倩兮,只对周围众人道:“都平身吧。”
又对萧宁璟撒娇道:“我今日来迟了,哥哥可别怪罪我。”
“怎会舍得怪真真。良酝署新酿了几壶好康,一会走时你且带走尝尝。”
“既是好康,不如现在便拿出来尝尝。”萧宁蓁说罢又看向钟鹤,“小嫂嫂也来试试?”
钟鹤俯身,“是。”
再度入座时,萧宁蓁殷切拉过钟鹤与自己同坐,问道:“小嫂嫂这投壶的本事像是行家,不知师从何人?”
萧宁璟闻声也道:“这点孤也很是好奇。”
钟鹤答得很是谦逊,“妾身家中有个不成器的哥哥,平时在家中投着玩,教过妾身几次。”
“教过几次便是这般的造化,这样的人物哥哥竟让我头次瞧见!”萧宁蓁假意嗔怒,又对钟鹤道,“小嫂嫂若是得了闲可多来我这多走动走动,我的公主府里可有陛下亲赐的射圃,这样好的本事只用在这铜壶之中,太过可惜了!”
“这……”
事发突然,钟鹤有些迟疑地看向萧宁璟,萧宁蓁却是先他一步开口道,“哥哥总不会不放人吧。”
萧宁璟眼中只有宠溺,大手一挥,
“你就闹吧。”
既如此,钟鹤自然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低眉应下,“是。”
侍婢为萧宁蓁斟酒后,她推给钟鹤,笑脸盈盈道:“小嫂嫂可要尝尝?”
萧宁蓁虽是询问,但钟鹤不敢不应,她接过后浅抿一口,却见萧宁蓁的眼神直直地落在自己身上,只好强忍着饮尽。
钟鹤素来不胜杯杓,一杯薄酒下肚,须臾间一抹绯红便攀上了双颊,胸口更是热浪翻涌,呼吸也逐渐急促。
萧宁蓁觉察出她的不适,讶异于她的酒力,出声探询道:“小嫂嫂,可是有些难受?”
钟鹤虚扶着侧额,“殿下请容妾暂退更衣。”
“快去吧。”
知蘅上前扶过她起身,钟鹤瞧她摇摇头,示意她留在原地。
本想去耳房稍作休息,谁料钟鹤刚一进内帷便身形一软,转而一双大手便抓过她的手掌。
触感实在陌生,钟鹤抬眸,来人眼中半含讥讽,带着些促狭和意味深长。
沈闻野。
怎么又是他?
钟鹤在心里啐了一声,赶紧把手飞速抽离开,无奈身子虚浮难以着力,使了好些功夫才使其堪堪站稳。
沈闻野扶过她,尾音千回百转,
“只是一杯酒,崔娘娘这便不行了?”
“有人千杯不醉,自然便有人一盏即醺,侯爷何至于为这点事……”
钟鹤话至一半陡然觉得有些不对,
“侯爷怎么省得,我只喝了一杯酒?”
可这话问出口,她便后悔了。
钟鹤承认,她害怕他的答案。
身子不由自主地瑟缩,往后退了一步。
沈闻野却步步紧逼。
一进一退,终于将钟鹤逼到了帷幔前,她几欲伸手抓住,却反被沈闻野扣住手腕,俄顷低了头,唇峰就这般悬在她的花钿处,湿热温润的气息在周围铺撒开来,钟鹤身子僵直,未敢再动半分。
随即又是一声轻笑出声,钟鹤因他这笑惹得微愠,再抬眼时,眸中已是不悦。
视线交织时,反倒是沈闻野先乱了心神,喉结上下滚动,钟鹤听到了他的吞咽声。
危险的暗流无声地涌动着,钟鹤意图推开他,他反倒更是得寸进尺地再向前一步,钟鹤被迫昂首与他保持距离,唇却落在了沈闻野下颚咫尺之间。
只要他一低头就会……
钟鹤退无可退,“侯爷,您越界了。”
“是吗?”
沈闻野含着笑,微低了低头,钟鹤惊得又将身子蜷缩了起来,“可本侯怎么觉得,离得不够近。”
“够了!”
钟鹤被惹得气恼,奋力想要挣脱他的桎梏,却终究抵抗不得,她耐着性子好言好语,
“定远侯爷,你我无冤无仇,侯爷又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与我不便?”
“无冤无仇?”沈闻野讥诮一笑,“是啊,本侯与崔娘娘,的确无冤无仇。”
钟鹤蹙眉,“那你……”
“嘘。”
沈闻野手指抵在唇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有人来了。”
钟鹤浑身一颤,瞳孔骤缩的刹那,沈闻野将她拽入怀里,身后的帷幔被他卷起,将两人裹进一汪绸浪之中。
布料沙沙掠过耳际,钟鹤的后颈抵着立柱,她有些不安地抓过沈闻野的袖口。
沈闻野注意到了这个举动,却没有点破,反而用手护住了她的脖颈。
交谈声越来越近。
钟鹤听出,是魏家那两姐妹。
先出声的是魏如澜,她语气似有责备之意,“我早便说过,这崔韫珠心机深重,如今好了!非得去惹她,方才那定远侯的眼神全然落在了她身上,哪里有你半点影子。”
藏在帷帘深处的二人听到这话时神色各异。
沈闻野目光灼热,似要将她看了个穿,钟鹤则偏过侧脸,对他避之不及。
“她害你禁足那么久,我这不是想帮长姐出出气嘛?”
“是真给我出气,还是以为她实力不济?”
魏如澜一语点破了她那点小心思。
“谁能想到她有这一手,就连昭华公主都多瞧了她一眼。”魏若璃忿忿不平,眼望向帷幔时似觉察出不对劲,惊叫一声,
“是谁?!谁在那里!”
钟鹤心跳如雷,攥着沈闻野的手力度又深了一分,她抬眼看向沈闻野时,却见他朝自己对了个口型。
别怕。
钟鹤抿了抿唇,她怎敢不怕?
若是旁的人便罢了,偏偏是这二位最胡搅蛮缠的,被缠上了只怕非摁着自己认下这通//奸不可。
“你若不出来,我便叫人了!”
钟鹤深叹一口气,心中盘算着在此将魏家两位小姐一一灭口的可能性。
只是单她一人,怕是实难办到。
若是扯上沈闻野,可能性还大些,后续若是败露,赃他是主谋也未尝不可。
沈闻野不知她心里那些弯弯绕绕,只以为她这时还在愣神,笑意愈浓。
“见、见过太子妃殿下,魏娘子。”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传来。
是青葕!
钟鹤微怔。
她怎的在这?
魏若璃瞧着眼生,“你是何人?”
魏如澜倒是一眼认了出来,“你是崔韫珠身边的那个丫鬟?”
魏若璃闻言顿时不悦,“你在这做什么?”
“娘娘不胜酒力回房歇着了,奴婢是来拿衣物的。”
“是吗?瞧你在这鬼鬼祟祟的,不知道的以为是在偷什么东西呢?”魏若璃语气不善,“还是,你真的在偷什么东西?”
青葕立马跪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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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冤枉啊!奴婢没有!”
钟鹤见状几乎想要即刻冲上前,而沈闻野则死死拽住将她反扣在自己怀中,在她耳畔低俯,半威胁半警告:
“你找死吗?”
钟鹤死咬着唇,强忍着不置一词,眼中忧虑更深一分。
魏如澜比她这个妹妹要清醒上几分,她上前扶过青葕起来,拇指有意无意地摩挲着她的手腕,似乎在暗示些什么。
“你家娘娘素来不得宠,连着你们这些做下人过得也颇为艰难。”魏如澜褪下了自己腕间的手镯,放在青葕的掌内,“既见你十指纤纤却无半分装点,总归还是添上些什么的好。”
“这……”青葕受宠若惊,“谢过太子妃殿下。”
魏如澜浅笑,再度看向魏若璃时,面对她的费解,轻摇了摇头,“走吧。”
魏若璃很是听她这个阿姐的话,见状也只好装着满腔疑惑跟着出去了。
钟鹤松了口气,手也随之放开,而下一秒,帷幔便被人掀起。
“娘娘你没事吧!”
青葕叫唤完,却看到了沈闻野,双眼惊恐地睁大,“你、你怎么会在这……!?”
钟鹤也不知该作何解释,只捂过她的手,“此事说来话长,切勿声张。”
“定是不会的,娘娘。”
青葕先行应下,但还是忍不住多瞄了两眼沈闻野。
定远侯爷生得好看,眉弓如断刃,眼眸似松烟,青葕不由想到那些在说书人醒木下,人人争相传诵他金戈铁马的传奇。
连偷/情的奸/夫都这般有水平,她家娘娘的本事确实不一般!
沈闻野也打量起她来,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后望向钟鹤,“我怎么觉得你这婢子,有些眼熟。”
那日在西大街,沈闻野见过知蘅,今日钟鹤便特意遣的青葕来,可他怎么还会……
“侯爷平日见过的人这般多,妾身这婢子有何荣幸能被侯爷记住。”
“方才宴上为本侯传菜之人,便是她吧?”
钟鹤羽睫扑朔片刻,“今日秋华宴由妾身操持,她是妾身的婢女,有何不妥?”
“自无不妥。”沈闻野轻笑,“只是这席上珍馐万千,偏只有一道菜出了差池。”
“哪一道?”
“糖蒸酥酪。”
钟鹤的指甲随之掐进肉中。
“本侯征战多年,沙场咽过带血生肉,雪原啃过冻硬干粮,入口之物早已视作无物,可偏偏这道本侯不会忘记。”
沈闻野说这话时脸上还挂着笑,钟鹤却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凝结。
如坠冰窟。
“京中高门用糖很是讲究,若非白蜜便是糖霜,而本侯面前的那一道,用的饴糖。”沈闻野嗤声道,“难道东宫竟落魄至此了吗?”
钟鹤挤出一抹僵硬的笑,“侯爷想来是误解了,东宫用糖均是白蜜,这点典膳局亦有留档,若侯爷非要考证,妾身自可为侯爷引路查看,至于侯爷所说什么饴糖,这等贱陋之物,不会出现在东宫之内。”
“贱陋之物。”
沈闻野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又是一笑,仿若是在嘲讽些什么,“也是,崔氏乃簪缨世家,自然看不上这等平民才用之物。”
俄而话锋一转,又道:“本侯尚在渭北之时,曾遇过一女子做这酥酪时用的即便是饴糖也自有一番风味。”
钟鹤当然知道,他说的那位女子,是谁。
“可惜,这秋华宴上的酥酪,却抵不得她所做万分之一。”
“妾身不懂侯爷在说些什么。”钟鹤强行掩下心中慌乱,行了礼,“妾身离席太久恐生异,先行告退。”
眼前人匆忙逃走后,笑意渐渐淡去,沈闻野低眼望去,方才抓过她的手此时的掌心内正躺着半只软白玉耳珰,他俯身轻嗅,确是她最喜的木香,
在鼻尖幽幽缭绕。
眸沉如寒潭,暗潮在眼底最深邃处兀自涌动,方才不经意蹿出的片刻温情碾碎在骤然收拢的掌心。
崔韫珠……
5. 耳坠
休整片刻再回席上时,才知沈闻野早已提前离席,昭华公主的脸色也不太好看,见着钟鹤匆匆赶来,脸上浮现一抹讶色,
“你……的耳坠?”
钟鹤下意识摸去耳垂,这才发觉少了一只。
再想方才在内帷,应是和沈闻野纠缠之际遗落下的。
“太过仓促,是妾身冒失。”
她不敢解释缘由,只怪在自己身上,又将另一只还在的耳坠也一并取了下来,交由青葕,青葕心领神会退下为她再寻。
这一举动落在萧宁蓁眼里,她不由多盯了钟鹤的耳垂几眼,她弯了眉,轻笑道:
“小嫂嫂这般天仙似的美人,怎能双耳无饰?”
萧宁蓁笑着将自己的耳坠取了下来,递到她耳畔,细细打量几番。
“这金丝缠红宝耳坠最是配美人了。”萧宁蓁为钟鹤小心带上,“瞧,多好看!”
这样的举动自然不妥,可钟鹤又怎敢阻止,只好任由她动作,身子却一点点绷直,
“承蒙殿下厚爱,妾身无以为报。”
“一副耳坠子而已,这有什么?”
钟鹤只得是岔开话题,转而问道:“方才妾身瞧殿下面上似有不悦之色,可是因为何事?”
见她问起,萧宁蓁不由冷哼一声,“还不是那沈闻野……”
听到这个名字的钟鹤不由得一怔,她试探性问道:“定远侯爷是如何惹得公主不快了?”
“方才还应了去我府上射箭,这会子又臭着脸了。”
钟鹤心中生出几分不好的意味。
“侯爷此人最是恃才放旷,殿下既有怜才之心,总会是会对他宽容些。”
萧宁蓁没听出她语调的僵硬,又问她道:“我听说他前阵子在街上堵你了不是?”
“街道褊狭,遇上也是无奈之事。”
“你别给他找借口,他这人就这样。”萧宁蓁指摘了一句后又拉过钟鹤的手,笑道,“他来不来我管不着了,小嫂嫂你可千万得来!”
眼中满是期许。
钟鹤下意识觉得,这沈闻野铁定要来了,她在心中无奈暗叹一口气,只想骂他怎这般阴魂不散,就如同被缠上了一样。
偏偏明面上还要装着无事发生!
钟鹤垂眸,“是,妾身定会到的。”
*
宴散后,钟鹤回到寝房内,青葕已然在等她,见钟鹤回来,便迎了上去,摇了摇头。
“奴婢左右都寻过了,实在是找不着,也许是被洒扫的使女捡拾走了,”青葕试探性问了问,“需要奴婢去问问吗?”
“罢了,找不着便找不着吧。”钟鹤将自己耳上萧宁蓁送的耳坠取了下来,递给青葕,“寻个匣子,好生收起来。”
“是。”
青葕应完又想起了刚刚的魏如澜和自己说的话,将她给自己的手镯褪下来递给钟鹤,
“这是太子妃殿下方才给我的,婢子实在不敢拒绝这才收下。”
见青葕主动提及此事,钟鹤温和一笑,
“先收着吧,太子妃殿下说那番话确实不错,我不得宠,的确连累了你们也跟着我受苦。”
青葕闻言立马惶恐不已,忙道:“娘娘实是折煞奴婢了,当年若非是娘娘垂怜相救,青葕只怕早已是一坯黄土,娘娘恩重如山,青葕没齿难忘,又怎会有什么改换门庭的想法?”
青葕说时情绪有些激动,钟鹤伸手握住轻轻拍拍两下以示安抚,
“我自然信你绝非忘恩负义之人,只是她送你的东西又出现在我这,又算怎么一回事儿呢?”
青葕垂了眸子,“这……是奴婢思虑不周。”
钟鹤耐心教她,“你只当什么也不知道,白得一镯子,若她日后叫你做个什么事,与我知会一声便可。”
青葕听懂了她话中的意思,应了下来。
钟鹤笑了笑,便让她退下,兀自端坐在妆台前,回想今日宴上之事,不由得又一次陷入沉思。
若论这世上还有谁对“钟鹤”最熟悉,若非爹娘,便是沈闻野。
可惜往事如烟,所有的美好回忆,都湮灭在那一封诀别书中。
她抬眼看向菱花铜镜中的自己。
眸若秋水潋滟,唇似春桃含露,一颦一笑风情无数,崔韫珠这张脸,的确是当之无愧的清河第一美人。
明明已看惯了这么些年,钟鹤竟还觉得陌生极了。
她伸手抚向镜中的自己,指尖却在眉梢处停了下来。
易容易,更骨难。
偏偏眉峰要由着眉骨长。
她在一派模糊中,独寻了那一点清明。
那日诀别,握笔的手力度都要比平日重上几分,手书的内容更是什么难听的话都塞了上去。
钟鹤想,他该是恨自己的吧。
她不敢再想。
此时的知蘅从房外匆匆赶来,见着正在怔神的钟鹤,犹豫着不知该不该上前。
反倒是钟鹤先注意到她,主动问道:
“何事?”
“灵枢堂那边来了信,前些日子娘娘给过方子的那位贵人,非说要见上娘娘一面。”
“见我?”钟鹤颦蹙,“我不是嘱咐过方不正让她别暴露我吗?”
“方大夫这人虽瞧着不靠谱,但为人还是谨慎的,这次只怕未必是他疏忽,说不定是那位贵人……太过聪明?”
钟鹤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她摆了摆手,“罢了。”
知蘅小心问道:“那灵枢堂那边,见还是不见?”
“不见。”
钟鹤当即答道。
“我身份特殊,本不好与人多有瓜葛,你替我回绝了吧。”
知蘅乖巧应下,
“是,我这便去!”
*
定远侯府内。
沈闻野正对着面前一排递上来的弓挑挑拣拣。
“这个不行,太重。”
“这个也不行,太轻。”
“这个花纹太过繁琐,这个……”
折腾下来,再耐心的佐壹都忍不住再犯嘀咕,“只是去人家府上射会箭,有必要还送礼物吗?就算要送……这能看的都看了,怎么还没一个满意的。”
此前因多嘴被罚了军棍的佑贰老实了几天,可算等到这个档口借机絮叨:
“可不是嘛,既要显得是不经意顺手捎带的,又不能是上不了台面的普通玩意儿显得薄待了,既不能是重弓怕人家拉不开,又怕太轻显得看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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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条件,诶哟喂!哪里那么容易满足!”
沈闻野抬眼,佑贰的碎嘴子就停了。
可他手上挑选的动作却始终没停。
佐壹适时补充了一句,“其实侯爷选什么,昭华殿下只怕都会开心。”
“对呀对呀!”佑贰点头应和,“毕竟明眼人都能瞧出昭华殿下倾慕侯爷,这自然送什么都开心了。”
不知为何,沈闻野眼前闪过秋华宴上,萧宁蓁和钟鹤相谈甚欢的场景。
这边一口一个“殿下”,那边便一口一个“小嫂嫂”。
小嫂嫂……
这萧宁蓁真惯会恶心人的。
念及此的沈闻野额上青筋直跳,手上力逾五石的重弓竟然被他徒手径直碾碎。
突如其来的一幕,佐壹佑贰二人均瞠目结舌。
这、这……昭华殿下,有这般吓人吗?!
沈闻野沉声道:“去取我的‘危月燕’来。”
危月燕!?
二人皆震惊。
沈闻野冷扫了一眼佐壹,厉声命令道:
“去取。”
佐壹不敢忤逆只好退下去拿来递给沈闻野。
沈闻野细细抚摸着危月燕的弓臂上蜿蜒着的纹路,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俄顷张臂拉弓,朝天中空放了一支箭。
铮——
转瞬归于沉寂。
沈闻野转而将弓又递给佐壹,似是一丝留恋皆无,吩咐道:
“便送这把吧。”
“这‘危月燕’可是公输大师亲手所制,也是跟着侯爷东征西讨,如此便这般送给了昭华殿下,这礼是不是忒重了点?”佑贰没忍住劝道,“侯爷还请慎重考虑!”
“本侯本就不善射箭。”
世人谁不知定远侯爷涉猎广泛,十八般武艺皆通其理,射箭自然也不在话下。
遥想龙武军与西阗的第一战,西阗自恃寒砧关地隘山峻,闭门固守不出,久攻数月无果之后,当时尚且还只是龙武军一名甲士的沈闻野设计假装败退引诱敌军主帅登城,最终在百米之外拉满三石强弓,一箭射中主帅,故而龙武军的铁骑才踹开了西阗的大门,得以深入。
这算哪门子不善射箭!!
佑贰则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可这昭华殿下,也不是善射之人啊……”
“你话真是越来越多了。”
见他这话虽有责备,但却无怪罪之意,佑贰反而还大着胆子继续喋喋不休。
“本来便是。此前回京面圣,陛下对您和昭华公主就有撮合之意,贵妃娘娘那设了多少次宴来邀侯爷,您都一一回绝,可偏偏东宫这次侯爷却来赴宴,还应下昭华殿下的邀约,本来就给人遐想的空间,若还送这般贵重的礼物……”
佑贰“啧”了一声,意有所指,
“看来我和佐壹过几日便不用再替侯爷再去拦说亲的媒人了,毕竟……谁敢和昭华殿下抢人?”
“是吗?”
不知是哪句话后,沈闻野的脸骤然冷了下来,他看向佑贰的眼神更是阴森,
“看来上次罚的,还不够重。”
“其实,挺够的……”
“嗯?”
“属下这便滚下去!”
6. 惹怒
“小嫂嫂!”
一身骑装的萧宁蓁一眼瞧见钟鹤,大声嚷嚷。
她这个称呼确无不妥,只是钟鹤怎么听怎么怪,快步上前,“殿下私底下唤妾身韫珠便可。”
“好啊,韫珠。”萧宁蓁笑得开怀,当即应下后,命人取过弓箭递给钟鹤,“来,试试!”
久不摸弓,钟鹤着实手生不少,她接过时下意识摸了摸箭镞再搭箭。
萧宁蓁望着她的动作,愣了愣,“你这……”
“嗯?”钟鹤闻声收了箭,“是妾身持弓的姿势有什么不妥吗?”
“这倒不是。”萧宁蓁轻笑,“只是韫珠方才那番动作,和沈闻野开弓时有几分相像。”
弓梢在钟鹤的掌心磨出浅红,
“是吗?妾身倒是没见过定远侯爷射箭的模样。”
“你今日便能见着了!”萧宁蓁眨眨眼,“他方才遣人同我说,要来的。”
钟鹤讶然,“定远侯爷,真的要来?”
话音初落,钟鹤瞳孔倏然紧缩,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如骤雨拍打石阶,由远及近。
两人不约而同望去。
来人端坐枣红大马之上,玄色骑装收紧腰线更显得他如松柏般挺拔,犀革护腕紧裹着他的小臂,待到沈闻野走近,只瞧见他凌厉之姿,锋芒全显。
骏马长嘶一声后,停了下来。
沈闻野翻身下马,朝她二人大步走来。
萧宁蓁眉眼俱笑,“方才我同韫珠还在提你呢,你便来了!来得倒早,佐壹和我说时,我还以为要等多久呢。”
“是吗?”
沈闻野目光灼灼,似要将钟鹤望穿。
钟鹤避过他的眼睛,只礼节性一笑。
沈闻野转而看向萧宁蓁,问道:“殿下和崔娘娘在说我什么呢?”
钟鹤心中一紧。
萧宁蓁巧笑嫣然,“只是好奇你素日避我不及,今日怎么愿意来了。”
钟鹤她原以为萧宁蓁会提起她搭箭前的习惯动作,见只是问这,便微松了口气。
“贵妃娘娘盛情,只是在下终是外臣,实不敢逾矩。”
“这世上哪里有你沈闻野不敢的事。”萧宁蓁冷哼一声,又道,“不过照你这意思,如若不是母妃相邀,你便会应咯?”
沈闻野又一次看向一边的钟鹤,语气意有所指,“自然。”
萧宁蓁一下便被哄好了,“这次算你识相!如若下次我要约你,你可不许不应!不然,我定要再找你麻烦的。”
沈闻野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只是伸了伸手,佐壹见状顺势呈上了危月燕。
萧宁蓁眼睛一亮,“还有礼物?!”
沈闻野解释道:
“此乃‘危月燕’,赠与公主。”
听到这把弓的名字,钟鹤眼皮不自觉一跳。
“危月燕?!”萧宁蓁欣喜之余,但更多的,却是震惊,“这莫非便是雪砧关大捷,你射杀乌达古时用的那把?”
沈闻野颔首,“正是。”
“这、这太贵重了。”
萧宁蓁此语并非客套,她贵为公主,自小各路奇珍异宝,只要她想,便有数不尽的人为她献上,但危月燕除却本身的珍贵之外,所代表的意义更是非凡。
萧宁蓁自然没想到,沈闻野竟舍得送她!
“公主不妨先试试?”
说罢,沈闻野便将危月燕递给了萧宁蓁。
萧宁蓁是好武之人,眼见沈闻野都推到自己面前了,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她一手接过后另一手便自箭筒中取一支箭搭在危月燕上,却在下一秒惊觉,
自己拉不开。
握着弓弣的手,指节都泛着青白,可任凭她怎么运力,这危月燕却丝毫未动。
场面一时僵持,造成这一尴尬的沈闻野却始终眼角含着笑。
萧宁蓁气恼,方才还视若珍宝的危月燕,此刻只恨不得砸了扔了。
钟鹤替她接过,打了个圆场,“毕竟是定远侯用弓,所用臂力非一般人所能及,殿下切莫强求,恐伤自身。”
沈闻野挑眉,却没有丝毫歉意,
“看来是本侯想得不够周到了。”
萧宁蓁自不会怪他,冷瞥了眼钟鹤手中的危月燕,“与你无关,是这弓不好。”
沈闻野望着钟鹤拿着危月燕的手攥得极紧,装着漫不经心的模样说道:“既然公主拉不开,不如崔娘娘来试上一试?上次秋华宴,崔娘娘的风姿,在下也是见识过的。”
钟鹤:呵呵。
她当然不会蠢到在昭华公主已经因为危月燕出糗的情况下上去强出风头,立马摇头,回绝道:
“妾身力弱,只怕也拉不开,便不在这丢人现眼了。”
“是吗?”沈闻野有意激她,“还没试过便说不行,崔娘娘也未免太过谦逊了些。”
钟鹤无语。
她抬了手,作势拼尽全力去拉,危月燕稳若泰山。
钟鹤摊手,万般无奈,“真不行。”
见钟鹤拿危月燕也没辙,萧宁蓁竟都有些气急败坏,她上前夺过钟鹤手中的弓,又一次打算尝试。
许是这次带着怒意,萧宁蓁使出了吃奶的劲奋力去拉。
砰——
弦断了。
弓弦脱手的那一刻朝两边疾速回弹,一边弹到萧宁蓁的手上惊得她下意识松开弓柄,直接将危月燕扔了出去,而另一边则重重地抽打在萧宁蓁的脸颊上。
“啊!”
一声惨叫过后,钟鹤立马飞速上前扶住萧宁蓁。
萧宁蓁疼得面目狰狞直抽抽,脸上红痕乍显,瞧着已有要肿胀的趋势。
“沈闻野!”萧宁蓁怒不可遏,“你这带的什么破弓!”
沈闻野也着实愣住了,毕竟他也没想过有人竟然能把危月燕的弦给拉断。
“殿下,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先找太医来看。”
昭华公主身旁的侍从意识到不对匆匆赶来,钟鹤吩咐了几句,便有人跑走去找太医。
安排好后,钟鹤又拉过萧宁蓁,“我先扶殿下稍作休息。”
在室内安顿好后,钟鹤接过侍从递来的浸过冷水的帕子,想要敷在萧宁蓁的脸上。
“妾身为殿下冰敷。”
可帕子刚一碰到,萧宁蓁就“诶呦”两声弹开,
“韫珠,怎么那么痛!”
“殿下忍着点,先冰敷一下,等太医来了,会给您上药的。”
钟鹤语气温柔,萧宁蓁便也听了进去,老老实实地不动,等着她给自己冰敷。
门在这时被打开,钟鹤以为是太医来了,起身来却看见方才没跟着来的沈闻野走了进来。
身后跟着个拿着药箱的陌生男子。
钟鹤费解,“我不是叫了太医来吗?”
“我拦住了。”
钟鹤微微讶然,可稍一思量,大抵明白了沈闻野的用意。
若请太医,公主受伤一事那便是彻底瞒不住了,真要上达天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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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闻野可凭他恩宠免遭一劫,自己这个小小的、还不受宠的良娣只怕又免不了一顿责罚。
念及此,钟鹤心中微微一暖。
沈闻野指了指萧宁蓁,对身后之人道:“你来。”
云无砚点点头,走上前严阵以待,却在看到萧宁蓁脸上的伤时,愣住了
“这点小伤也要我来看?”
“让你看你就看,哪那么多废话?”
云无砚医术高超,此刻却犯了难,不是不知怎么治,而是根本没什么治的必要。
钟鹤主动解围:“这淤肿冰敷上一会便该能散,只是不知是否会留疤?”
听到“留疤”,萧宁蓁吓得坐了起来,
“可不行的!我这脸花容月貌的,怎能留疤!”
云无砚瞅了瞅,“疤定是不会留的,若殿下担心……”
云无砚在他药箱那东翻翻西瞧瞧,拿出一个药瓶递给钟鹤,“这下没问题了!”
随后沈闻野便领着他又出去了。
钟鹤接过药后,小心确认无误后,便开始打算为萧宁蓁涂抹药膏。
萧宁蓁身旁服侍的婢女见状忙上前接过那药膏,“崔娘娘,奴婢来便是了。”
钟鹤点头,“行,那妾身便先出去了,殿下好生歇息。”
待萧宁蓁摆了摆手,钟鹤退下。
初一出房门便见着云无砚和沈闻野二人正对坐在外室。
沈闻野扫了一眼不再看她,云无砚对钟鹤倒是显得极有兴趣,上下打量了好几番,问道:
“你是京都哪家的娘子?在下怎么觉着,有点眼熟。”
钟鹤巧妙地掠过他的后半句,只答道:“妾身已经成亲,并非谁家的娘子。”
听到她的回答,沈闻野总算抬了眼,鼻腔哼出一声冷笑,语气也着实阴阳怪气,“既已嫁作人妇,怎还日日出门招惹是非?”
钟鹤气恼。
方才那一点因为他的细致招来的好脾气瞬间烟消云散。
“若是成亲便不能出门,那这对全天下的女子来说,委实也太不公平了,何况……”钟鹤嗤笑,“我夫君对此都没什么意见,怎么倒是定远侯爷反应这般大?”
不知道哪几个字惹了定远侯爷的不快,霎时间,沈闻野面色铁青,阴翳扑鼻而来,周遭的空气随之凝结成冰,就连原本存了几分看笑话之意的云无砚都觉察出他的不对劲。
“侯爷如若没什么事,妾身先行告退了。”
钟鹤丢下这一句便作势要走。
“崔韫珠。”
沈闻野的声音蓦然缠上她的后颈,幽幽传来。
“你知道惹恼本侯的后果是什么吗?”
“妾身只是在正常答话,如若是这点程度都受不了,那侯爷的人生过得也未免太过顺遂了一点,至于侯爷后头所说的什么后果……”
钟鹤又是一声冷笑,她微微侧脸,面上尽是不屑,
“不知道,也不需要侯爷指教。”
说罢,便扬长而去。
徒留下脸色愈发难看的沈闻野,以及目瞪口呆的云无砚。
“这般的伶牙俐齿,她夫君,是何方神圣啊?”
云无砚看起来像是在认真请教。
“东宫太子,萧宁璟。”
这七个字,几乎是从沈闻野的牙缝中挤出来的。
“东宫……太子!???那你方才……还有你……你你你!”
云无砚徒然有一种脑袋已经被拎在自己手上的错觉。
7. 灵枢
“灵枢堂的素问娘子今日坐诊!”
南大街上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在不知谁吆喝了这一声后,一溜烟地皆往一个地方蹿去。
“娘子,今日来看病的人,似乎变多了?”
戴着帷帽的青葕为钟鹤递上茶水,轻声说道。
“小孩只是有些风热。”钟鹤没有回青葕,只在纸上写着什么,“照这个方子去抓药便行。”
面前的抱着婴孩的妇人有些迟疑,钟鹤猜她应该是不识字,又补充道:
“抓药的大夫会看懂的。”
妇人这才连忙道谢,“多谢辛娘子。”
趁着妇人离去的空档,钟鹤拿起茶水喝了一口,润润嗓子,“人多了今日便多待一会吧。”
“那府里……”
青葕刚要开口,帷幔又一次被掀开。
有人进来了。
青葕止住话头,钟鹤听见环佩叮当两声后,有两个人一前一后站在了自己面前。
隔着皂纱,钟鹤不知他是谁,只看着他二人的鞋履的样式,料想应该都是男子,而且身家不菲。
她站起来,指了指门,
“这位贵人,济世堂在另一边。”
见她摆出送客的姿势,一声轻笑传来,
“听闻素问娘子平日只为穷苦人家看诊,原来是真的。”
“灵枢堂的规矩,向来如此。”
钟鹤话音刚落,有两个硬汉便冲了进来,堵在一旁。
随着灵枢堂名气渐大,来找事的人不少,有同行想来砸场子,也有纨绔子弟想来寻点乐。
原本想着自己也能应付的来,方不正非觉得自己会被人欺负了去,还日日雇个打手来这候着。
不过别的不说,威慑确实是够的,寻衅滋事的人确实少了许多。
“素问娘子不必惊慌,我是来找你的。”
说罢,一张字条便递到了钟鹤的面前,钟鹤看着字条上的内容,知道了来人身份。
意识到的那一刻,帷帽的皂纱无风自动,钟鹤伸手扯过纱布,指节寸寸发白。
眼中波涛汹涌,惟有恨字可解。
他终于来了。
帷幔外人群攒动,吵闹声传来,其中一个嚷嚷道:“到我们了没呀?”
钟鹤温声解释道:“公子,今日来灵枢堂看诊的太多了,如若找我有事,还请等我看完。”
方才一直没说话的另一人见状忍不住出声,“你知道我们家公子是谁吗?你竟敢让我们等候?”
“不知道。”
钟鹤说了假话,随之坐下,青葕见状跑了出去传唤下一个人进来。
来人望着面前锦衣玉带之人,有些瑟缩,
“素问娘子,这是……”
钟鹤又道:“公子,我要看诊了。”
那人似乎耐了性子,在一旁坐了下来,“那好,今日我等你看完就是。”
见他这般执着,钟鹤没有阻拦,继续为人看诊。
直至日暮,来灵枢堂的最后一人才被青葕送走。
钟鹤有些虚浮地扶了扶额头,转而又对在一旁等了大半天的人点了点头。
那人身旁的侍从似要为自己主子鸣不平,“娘子还真是让我们好等!”
青葕有些戒备地看着那人。
钟鹤道:“看茶。”
青葕不情不愿地应了声“是”,便端着茶水摆在桌案上。
那人再度坐在钟鹤面前后,钟鹤将杯推到他面前,温声道:“灵枢堂的茶,比不上王府中,还请梁王殿下见谅。”
“你竟知我本王的身份,那方才……”萧宁琛想到了什么,止了话头,“也是,如若不知本王的身份,也不会告诉本王那方子。”
他接过钟鹤递来的茶,轻抿一口,如松风涧泉,回味甘甜。
“民间都说灵枢堂的茶,一口可延寿十年,本王今日算是领教了,确是不错。”
萧宁琛说的传言,的确是真。
但其中的功效,钟鹤实不敢苟同。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谁来乱传出去的,总之在那之后时不时就有人来灵枢堂来讨杯茶喝,方不正栽的那点茶树根本不够薅,向她埋怨了好几次。
“都是别人瞎传的。”钟鹤又问道,“不知梁王殿下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本王想问你,为什么要将那方子,给我?”
钟鹤顿了顿,声音沾了几分嘲弄,“江淮水患肆虐,瘟疫四散,百姓苦不堪言,殿下奉旨救灾,此刻竟然要问我,为什么?”
萧宁琛自知失言,忙道:“是我说错话了……本王只是好奇,灵枢堂素日与朝堂无甚瓜葛,为何会出手相救?”
“灵枢堂身在江湖,却也是大雍人。”
萧宁琛又浅饮一口茶水,掩盖自己的尴尬,“是我心胸狭隘,不知娘子是有大智慧之人。”
借着帷帽,钟鹤没有隐去自己嘴角的讥诮。
这位素有贤名的梁王殿下,和东宫那位太子相比,别的不说,至少……还挺会装的。
“殿下谬赞。”
萧宁琛伸手拿过茶壶,似乎打算再斟上一杯茶,却在端起来之际,手骤然一抖,茶水四溢各处,就连钟鹤的的衣衫都不慎波及到。
“这……”
萧宁琛连忙上前,却“不小心”拉住了钟鹤的素纱,一个用力,帷帽被他扯了下来。
钟鹤倏然回首,三千青丝也随着她的动作散落下来,一张美人面便这般映在萧宁琛的面前。
萧宁琛呼吸随之一滞。
帷帽掉落在地,掌心却还残留着素纱滑落的微凉。
便如月光般,抓不住也摸不着,转瞬即逝。
萧宁琛失神之际,只听见自己的心在狂跳,
“抱歉,是本王不小心,向娘子赔罪。”
钟鹤抿了抿唇。
梁王与东宫并不亲近,平时走动也少,而她与太子妃不同,宫内宫外大大小小的宴会一般也不会特意邀请钟鹤。
他不认识自己,确也应该。
“赔罪就不必了,本就是意外。”
钟鹤垂下眼帘,羽睫投下一层浅淡的阴翳,她微微俯身,意图去捡跌落在地的帷帽,却不料指尖刚一触及,萧宁琛也恰好伸手。
两个人的手因此交织相触,萧宁琛仿若触及什么滚烫般猛然缩回,躲在袖中蜷缩着,目光游移不定,独独不敢落在钟鹤的身上。
钟鹤比他坦荡得多,接着捡起帷帽带上。
“真没想到,灵枢堂的当家人,竟然是如此美……如此年轻的女子。”
在见着钟鹤的脸之后,萧宁琛的语气都变得极轻极柔,甚至,可以说是战战兢兢。
对于他陡然换了个词的做法,钟鹤也只是觉得好笑。
如若只是纠结于自己的年纪,听声音便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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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出来了,何须还非要看到自己的脸呢?
可既然人都这么说了,钟鹤还非得和他演下去不成。
“医术高低本就与年纪无关。”
“既如此,辛娘子又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不敢吗?”钟鹤尾调上挑,语中含笑,“只是觉得麻烦罢了。”
钟鹤指了指在外头守着的那两个硬汉,“灵枢堂初办之时,原本只有我和方不正两个,来看诊的人络绎不绝,济世堂的主事瞧着眼红,便寻了几个市井无赖来找事,打发走了一批又来一批,实在没辙便雇了他俩来。”
似乎是又想到了什么,钟鹤忍不住一笑,“不过其实这俩不会什么武功,只是瞧着吓人,徒有个花架子罢了,可站到那的第二天,就没人再敢来找茬了。”
萧宁琛听罢,眉头不由得一皱。
钟鹤一笑,“所以这帷帽原本也就只是做个样子。”
“原是这般。”萧宁琛低笑,又问道,“今日见你提到两次济世堂,可是心有怨怼?”
钟鹤语调极淡,“怨怼不至于,只是跳蚤总归是烦人的。”
萧宁琛伸手抚过钟鹤的素纱,手指微微攥紧,他又一次凑近,对上她有几分错愕的眼睛,不由得眸中含笑,仿若在和她认真商量般,循循善诱,
“那本王替你端了他们如何?”
钟鹤羽睫扑朔,仓促往后挪去,轻轻扯过素纱却拽不动,被迫逼得与他对视,她显得有几分不自在。
“多谢……殿下好意,不必了。”
“本王今日前来,原是为谢过娘子的善举,不管是为了本王,还是江淮千千万的百姓。”萧宁琛温声道,“只是本王也不知灵枢堂缺点什么,来时实在仓促。日后若有要用到梁王府的地方,素问娘子尽管开口,本王定鼎力相助。”
说毕,萧宁琛又从腰间取下一枚玉佩,递给钟鹤,“还请娘子,千万收下。”
话都说到这份上,钟鹤也不好再回绝,只点了点头,接下那玉佩,回道:
“谢过殿下。”
萧宁琛起身,“茶已凉,本王便不再叨扰了。”
钟鹤点头,看向青葕,
“送客吧。”
萧宁琛抬手示意不必,转身带着人离开了。
走后堂内便只剩下钟鹤和青葕二人。
青葕对钟鹤今日之举似乎还有些不解,“娘……娘子费尽心思引来这梁王殿下,今日又为何对他多加怠慢?”
钟鹤取下帷帽,看向手中他方才赠与自己的玉佩,螭龙盘桓,光泽温润,想来并非新玉,而是他自用之物。
看来计划比她想象的,要顺利得多。
“咱们这位梁王殿下的性子,与太子殿下可不同。”钟鹤细细摩挲着那块玉佩,在细微之处摸到了一个“琛”字,笑道,“他生母身子孱弱,不得圣宠,若非自己争气,能得陛下青睐,否则,他根本走不到今天。”
“一路走来艰辛,所以总觉得,难以得到的就是最好的。”钟鹤看向青葕时的笑不达眼底,连青葕都不由打了个寒战,“所以,你明白了吗?”
“奴婢懂了。”青葕提留着脑子里那半吊子水,又问道,“那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做?”
“静观其变。”
钟鹤讳莫如深般留下这一句后,忽而又想到什么,笑道,“给方不正带句话,以后不会再有人去她药园子里捣鬼了。”
8. 恶鬼
柳国公府。
“夫人——!崔娘娘来啦,还有……诶?”
钟鹤适时提醒,“兵部侍郎夫人,姓谢。”
“谢夫人也来啦!”
那婢女用她那破锣嗓子大声嚷嚷着。
谢令仪目瞪口呆,“这还成体统!”
钟鹤摇摇头,不可置否,
“他们家是这样的。”
似乎是要印证她这话般,房内立马传出一阵鸡飞蛋打。
“去你的!王七月,你又拿我东西!”
随着王铁刀一声河东狮吼,一个小女孩跑了出来,身后还跟着飞过来的一只鞋子。
女孩看起来很是熟练,轻巧避开的同时还不忘给钟鹤和谢令仪二人打了个招呼,笑意盈盈,
“崔娘娘你可来了!我娘要杀了我!”
钟鹤抚过小姑娘的头,满眼怜爱道:“都说了以后要什么去崔娘娘那拿,你娘是小气鬼!”
王铁刀踏着半只鞋跑了出来,揪过王七月的耳朵,又忍不住指摘钟鹤,“你少惯她来了,而且我哪里是小气鬼!是这孩子总不记事!”
王七月从小生得一身蛮力,被她拽了两下就挣脱开来,一溜烟跑没影了。
只留王铁刀一个在背后骂骂咧咧。
骂着骂着又看到了谢令仪,怪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诶呀,谢夫人今日也来了。”
又上前拉过她的手,左瞧瞧又看看,新奇极了,“是韫珠新做的吗?真漂亮!”
谢令仪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崔娘娘邀我来府上讨茶喝,实是打搅了。”
“讨茶喝?夫人是口渴了吗?”王铁刀立马热情地指了指丫鬟,“小红,给谢夫人倒壶茶来!”
谢令仪也没想到王铁刀文盲至此,呆愣在原地不知做什么,王铁刀以为她在客气,立马热络地拉过她,“甭跟我客气,我这茶管够。”
钟鹤抿嘴一笑,却无嘲笑之意,轻拉过谢令仪的手,“夫人既要你喝茶,喝就是了。”
“什么叫我要……不是你要喝吗?”
王铁刀有些懵。
钟鹤没继续这个话题,只接过小红递上来的茶,轻嗅一口,“这可是今年湖州今年的贡茶?”
“是吗?”王铁刀伸长脖子,“不知道,我夫君给我的,我尝不出什么味来。”
“今年湖州遭了灾,送来京都的贡茶减半,妾身都得是到太子妃殿下院内才有幸尝了个新鲜。”钟鹤这话虽是恭维,眼中却没有喜色,“国公爷这是疼人,人都不知道在被疼呢!”
“湖州遭灾了?”一贯信息闭塞的王铁刀闻言不由讶异,又连忙对小红道,“小红,你把我房里有的没的的首饰都拿去给国公爷,叫他捐了去!”
小红点头如捣蒜,“诶,好!”
“王夫人出手还真是大方。”
谢令仪这会子对王铁刀的做派显然要适应得多了,说话也轻松了些。
“这有啥,府里多得是,我都带不完呢,你要是喜欢也挑几件捡着走。”王铁刀对谢令仪说完,又对钟鹤道,“韫珠也是,爱拿多拿!”
“看来咱们仰仗王夫人,后半辈子首饰都不用愁了。”
恰这时,使女端了糕点上来,三个人围簇在一团聊着天。
“你们听说了吗?”谢令仪一坐下就开始煞有介事地聊道,“昨日官府查封了济世堂,可是浩浩荡荡的,好不热闹!”
听到这个名字,钟鹤眼皮跳了跳,“查封济世堂作甚?”
“据说是梁王下的令,京兆尹带的人,安的名头是什么……私贩禁药!”
钟鹤皱了皱眉,问道:
“京兆尹,还听梁王殿下的指挥?”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确实有人见着梁王府的家仆跟着去的。”
王铁刀似乎很是愤愤不平,“早该封了,这个济世堂,整日里坑蒙拐骗的。”
钟鹤没说话,谢令仪却来了兴趣,忙伸头问道:
“怎么说?”
“他们家贯会拜高踩低,对京中权贵就奉上好药材,对我们这些穷苦百姓,就以次充好,他们之前拿马皮阿胶出来卖,害得我邻里娘子直接大出血,险些小产。”
谢令仪嘴比脑快,“夫人如今可不是什么穷苦百姓了,大可不用担心没有好药可用,更别提眼下已是眷宠不凡,日后若得嗣,那还不得宠上天去!”
谢家世代勋贵,更是往昔五王之乱后株连世族中为数不多波及甚少的,比之崔氏这种在此后一直被打压的,要幸运得多。
谢令仪此女,婚前父母宠爱,婚后家宅安宁,自娘胎里出来,便没吃过苦,是个实打实的娇娇小姐。
她虽素日里爱八卦,可私底下蛐蛐的左右也不过是谁抢了谁的钗子,谁又让谁出糗了。
对王铁刀说的这些,竟只觉得比平日里偷着读的志怪话本还要虚无缥缈,在这等语境下说出的话,徒然有种过分天真的残忍。
王铁刀也不由瞠眙在原地,“可我那邻里娘子并无过错,难道只是因为没傍上一个好夫婿,便活该用不上好药吗?”
谢令仪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我并非这个意思……”
钟鹤见状立马出言斡旋,“平日里就脑赶不上嘴的,这下吃苦了吧。”
说完调笑两声转而又问王铁刀,“那娘子现今如何了?身子可还康健?”
王铁刀面色稍缓,“有幸得了灵枢堂那位素问娘子出手相救,母女平安。”
平白被点了名的钟鹤这下终于有了点印象。
约莫今年年初那会的事了,蓐母大出血,胎儿又是横位,方不正直接夜袭东宫,偷摸着翻墙把她强捎出去给人接生。
剪脐带的时候,钟鹤拿着剪子的手抖得和筛糠似的。
钟鹤的眉头在确认王铁刀对自己没起疑心时总算松开来,漫不经心地夸了一嘴自己,
“这素问娘子,还真是好人啊。”
谢令仪问钟鹤道:“先不说旁人了,下半月便是殿试,崔氏今年可是有中选的儿郎?”
钟鹤忆起前几日清河来信,“我小弟拙言已经在进京的路上了。”
“崔氏六郎的才名我早有耳闻,此前还有人将他与你并称为崔家双珠不是?此番赴京,只怕是要捞个三鼎甲回去!”
“能中选已是万幸,至于你说的,那还得看他的造化呢。”
“殿试可不是要看他的造化,但此后铨选不还得你为他多走动走动。”谢令仪见钟鹤不是多积极的派头,又强调道,“若他能冒头得太子殿下看中,留京任职,你在东宫的日子想来也能松快些。”
钟鹤微颔,笑道:“那也得劳烦谢夫人为我多留心了。”
“自然是。吏部还是有我能说得上的人。”
三人正左拉右扯了一些有的没的,谢令仪忽而问道:“都这个时辰了,你家国公爷还未归?”
柳国公是京都城内少有的富贵闲人,早些年仰着皇恩在朝中谋了个一官半职,勤奋榻上打了个盹,如今便只剩下惰怠。
“好像是梁王寻他有事去,这个点不回来,晚膳该是不吃了。”王铁刀朝小红摆摆手,“我们仨凑合吃好了。”
谢令仪和钟鹤交换了个眼神,得到她的认可后,笑道:“晚膳便不必了,我府里乱糟糟的,该回去的。”
“诶!这……”
王铁刀又看向钟鹤。
“我是更不能了,再缩在你这躲清闲,便有人要拿来说事了。”
王铁刀自然没有强留,只叫小红塞了几把糕点硬叫二人收下,好生客气送出府。
上车前,谢令仪捏过钟鹤的手示意她留步。
“娘娘是聪明人,我便不多说弯弯绕绕了,这位王夫人……”谢令仪语气颇有些遗憾,她摇摇头,“不行。”
其实方才在府内,钟鹤便已猜想到她的意思。
梁王与太子势如水火,谢令仪的夫君,兵部尚书周正鸿更是坚定不移的太子一党。
正因柳国公如今在朝中不蔓不枝,谢令仪才应了她这次的邀约,可如若他有偏向梁王之意,那后果自有不同。
见钟鹤久未开口,谢令仪握过她的手轻拍两下,“娘娘需得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我自然知道。”
钟鹤扔下这一句话后便起身上车,挂在脸上的笑随之隐没在帘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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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掀起时,夜幕落下。
她蒙面落在柳国公府的屋宇上。
耳听脚步声渐远,钟鹤翻身下梁,在柳国公的书房内开始细细翻找。
指尖掠过盛放着各色珍宝雅玩的紫檀木多宝格,不时敲击两下,屏息细听其中声音的不同之处。
终于在一个瓷瓶的下方,钟鹤觉察出不对,瓶底与托座的缝隙实在过大。
莫非是转轴?
想到这,钟鹤立马伸手转动。
三息之后,多宝格内部传出机括启动的声响,随之暗格在眼前出现。
这暗格似乎久未使用,打开的刹那腐木的味道扑面而来,其中还掺杂着一丝莫名香味。
里头躺着一个上了锁的匣子。
钟鹤摸着匣子上的锁研究了几番,却没有寻到破解之法。
看来谢夫人今日的告诫是没法听了。
这柳国公府自己还得再多走几遭。
钟鹤将物件按照步骤依次复原后,打算寻着来时路回去。
却在翻身上屋的同时,听到了脚步声。
转瞬之间,她脑中过了一遍自己今日的动作,确认并无纰漏,心中只叹得速速离开。
而下一秒,有人青面獠牙,出现在自己面前。
风伯驰骋四周,漩涡最中心身影不似人间该有,更像从幽冥地狱中爬出的恶鬼,双目如墨汁般洇开,混沌之中阴风簌簌,只叫人望而生畏。
月华如练,钟鹤抽出盘在腰上的刀。
“你是何人?”
沈闻野道。
“籍籍无名之流,不足挂齿。”
“既是籍籍无名,又怎敢擅闯柳国公府?”
“这是柳国公府?”
钟鹤表现得极其惊讶,又嘀嘀咕咕埋怨道,“难怪没搜出什么贵物件,全是不值钱的字画。”
“你是小偷?”
这恶鬼半是疑惑半是笑。
“不像吗?”
钟鹤卖了个巧。
沈闻野走上前,步步逼近,
“那你偷了什么呢?”
隔着厚重的面具,他的声音闷闷沉沉,像霶霈后的阴霾天,缠绵着水珠,落不了干净。
“既不值钱,我偷他干什么?”
“是吗?”
沈闻野话中带笑,伸手便朝她的腰去。
钟鹤灵巧躲开,反手抄刀抵在沈闻野的脖子上,“阁下来柳国公府,又是为了什么呢?”
含着月光的刀锋在面具上结了一层霜,
他冒着刀锋凑近半寸,如珠如玉,
“和你一样。”
钟鹤偏头,轻蔑一笑,“你觉得我会信吗?”
“阁下……有理由不信吗?”
一把短刃在钟鹤的喉间凝住。
“既如此,”钟鹤后退一步,“不如我们各自归去?”
“好。”
沈闻野将匕首收入刀鞘,为她让出一条道。
黑夜的半空开阔无比,偏偏屋檐上只有这一条路可行,钟鹤紧握着手中刀柄,带着些许迟疑,轻轻掠过他身。
碎瓦在鞋履下发出轻响,鼻尖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裹挟着冷风,织成一面密不透风的大网。
他受伤了?还是刚刚杀过人……
风乍起——
后颈几缕不听话的发丝由此被吹起,这诡谲渊薮吞吐着欲念,一点一点蚕食着沈闻野原有的目的。
一双手从后掐过她的脖颈。
寒意攀上背脊,钟鹤僵直了身子。
她不该拿后背对着敌人。
钟鹤轻叹。
“阁下这是……?”
“以后别再来了。”
是劝告,还是威胁?
总之他的手松了开。恶鬼今夜难得沾了点人味,可偏就这点人味,钟鹤生了疑心,她凝着眉,问道:
“敢问阁下尊名?”
沈闻野倏然逼近,玄铁面具在月下泛着泠泠冷光,他俯身附在钟鹤的耳畔,低沉的嗓音裹着夜风擦过她的耳际,“世人唤我——”
尾音陡然转冷,似毒蛇吐信,
“半面鬼。”
9. 拙言
面前各色香料堆积如山,钟鹤一个一个嗅闻,却始终寻不到与昨日相仿的香气。
几度气馁,钟鹤失望地扔掉手中的甘松。
觉察出主子今日心情不佳的青葕为她收拾案上的东西,“娘娘素日不喜熏香,今个怎么想起来了?”
“太子殿下近日觉浅,总睡不安稳,想调点用来安神的罢了。”
青葕将钟鹤挑拣出来的香料留了下来,其他的分散给宫人令她们带下去,直到房中只剩她和娘娘两人后,将藏在袖中的信取出递给钟鹤。
“娘娘,灵枢堂来信了。”
钟鹤将手中残留的渣碎抖落干净后拆开看,眉头越皱越深。
她竟真错惹了江湖那位神秘莫测的半面鬼。
又见方不正通篇的语气不见半点怜惜,只有嘲笑二字可蔽,钟鹤撒气似地将信一撇,满脸怨恼。
青葕面露担忧,“娘娘,是灵枢堂内出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你去回方不正,这几日我便不去灵枢堂了,叫他看紧些,若要有人来寻事……”钟鹤轻咬了口牙,极其不情愿道,“便退一步。”
“啊?”
青葕跟着这位主子多年,虽知她是个不好惹事的性子,但也绝非怕事之人,今日如此忍让,确是稀罕事。
门外脚步声传来,知蘅火急火燎地推门而入,脸上更是挂着藏不住的紧张。
钟鹤将信细细收好,问道:“怎么了?这般匆匆忙忙的?”
知蘅喘着粗气,“是小公子、小公子出事了!”
“拙言?”
钟鹤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忙问道,“他到京都了?出什么事了,你先别急,且慢慢说来。”
“小公子今日进的京,原本是在驿站里歇脚,却和人突然起了争执,打了起来!”
“打了起来?!”
钟鹤登时大惊失措,
“知蘅,你仔细说,拙言受伤吗?和谁起了争执?”
“是驿站的驿卒!小公子刚刚安顿好,想要些水洗漱用饭,许是见小公子穿着朴素,那驿卒送饭时言语颇为轻慢,说了几句诨话,讥讽小公子是穷书生,两边便吵了起来,驿卒仗着是自家地头,先动了手推搡书童,小公子护着人,没忍住就……就也动了拳脚。”
青葕蹙眉,“这驿卒怎敢如此大胆?仅仅因为穿着?”
崔家清俭传家,没落之后,衣食起居更是愈发省约。崔拙言此人本不喜奢华,尤恨世家浪费的做派,素日里也是低调行事,却不曾想,这竟成了他人挤兑怠慢的矛头,甚至还动了手。
钟鹤声音紧涩,追问道:“现今如何了?”
“倒没有真伤筋动骨,就是两边都挂了点彩。”
钟鹤稍稍松了口气。
知蘅咽了口唾沫,脸上紧张更甚,“可坏就坏在……动手时不知怎的惊了驿站后院棚里的一匹马,那马突然受惊发狂,挣了缰绳就往外冲!小公子离得近,也顾不上自己安危,怕惊马冲到街市伤人,竟上前去拦。”
“胡闹!以身肉搏,他以为他是谁呀?!”钟鹤失声低呼,又问道,“可有伤到?”
“万幸没有被直接撞上!受了些皮外伤,”知蘅尚还后怕,“只是……”
钟鹤有些急切,“只是什么?”
知蘅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那马,跑丢了!”
“跑丢了?”
钟鹤和青葕都愣住了。
几息后,钟鹤稍稍镇定,“丢了便去找,若实在找不到,使些银子赔了便是。”
“可、可那马是京都县尉马大人临时寄存那里的。”
京都县尉,马大人……
马狄敖。
县尉这官在京都这个砸块砖都说不定能砸到个六品官的地方不过就是芝麻粒豆大小,根本不够看的。
但马狄敖却和当朝丞相,也就是魏如澜的母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时不时也会来东宫走动。
隐隐约约间,钟鹤察觉到一丝不对。
“那现在如何了?”
“这马据说价值千金,又是马大人心爱之物。现下驿卒知道闯了大祸,已经扣下小公子一行人,说马若是寻不回,或者伤了残了,定要拿小公子是问,要他们全权负责!眼下正闹得不可开交,还好小公子的那个书童还算机灵,偷跑了出来递消息。”
“这是又非他一人之错,怎就叫他全权负责了!”
崔拙言素日只知用功读书,从没和这些人打过交道,碰上了这些蛮横不讲理的还不知要受多少委屈呢!
钟鹤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想往外走,又想到了什么,回头拿过帷帽。
青葕不由从旁提醒道:“若是此刻走了,太子妃殿下要知道,娘娘只怕免不了又要被数落。”
“此刻顾不得那些虚礼了。”钟鹤淡定地吩咐道,“青葕,你立刻备车,若要有人问起,就说我旧疾突发,需即刻出宫问诊,知蘅,你随我走!”
“是!”
知蘅忙不迭地跟上。
*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急促的车辘声。
钟鹤的身子随着车厢的颠簸不自觉地晃动,宽袖下的手紧紧攥成拳。
“知蘅,再快些!”
钟鹤冲车外唤道,正在赶车的知蘅闻声再次猛一挥鞭,拉车的骏马四蹄几乎腾空。
没过多久,马车停了下来。
“娘娘,驿站到了。”
马车尚未停稳,钟鹤便掀过车帘,搭着知蘅的手,利落地跳下车。
驿站前已然围了一圈人,吵吵嚷嚷的喧闹声远远便能听到。
走近后,原本就落败不堪的驿站更是一片狼藉,人群中央一个驿丞领着几个驿卒,正气势汹汹地围着两个少年人。
正是崔拙言和他的书童。
“你知道那位马大人是什么人吗?你竟敢弄丢了他的马,今日那马要是寻不回来,你们谁也别想走!”
“放屁!”崔拙言身旁的书童忍无可忍,梗着脖子骂道,“明明是你们的人先动手打人,还口出恶言!那马自己惊了跑掉,与我们公子何干!”
“嘿,你个小兔崽子,还敢顶嘴!那我不打死你!”
说罢那驿丞撸起袖子要上前。
“住手!”
钟鹤高声呵斥道。
原本还围在一团的人都朝声音的方向看去。
钟鹤排众而入,径直走进了人群中央,挡在在崔拙言的身前,厉声道:
“我看你们谁敢动他!”
原本还要打人的驿卒愣了一下,上下打量着钟鹤,见她衣着华贵,气势瞬间弱了下来,强自镇定,叉腰问道:
“此乃公事,闲杂人等速速退去!”
“公事?”钟鹤忍不住冷笑,“好一个公事。”
她往前走了一步,无形的压力让人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明明是你们驿卒失礼辱客在先,动手伤人在后,又因你们驿站自身管理不善才导致烈马受惊逃逸。如今,你们非但不思己过,反而要扣下无辜的客人,欲行敲诈勒索之事!此等行径,便是你口中所谓的‘公事’?”
钟鹤看向驿丞,
“我倒想问问驿丞大人,是哪一国、哪一朝的律法允许你如此胡作非为?”
驿丞完全被她的气势所镇住,他也算见过些世面的人,而眼前这女子说话的气度,绝非常人能及。
莫非……自己踢到到铁板了?
钟鹤讲完道理,摆明自己的态度后,便不想再与他做过多的纠缠,转身看向在旁边被吓得缩在一团的崔拙言,脸上和胳膊上都沾了污泥,衣服还被扯下来一大截,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钟鹤无奈,递给他一张方帕,“擦擦吧,都脏了。”
崔拙言见到从帷纱伸出的手,抿了抿唇,“我不要你的……”
钟鹤反手扣住他的手钳制住,“贴心”地上前为他亲自擦拭,语气中暗含胁迫,压低了声音道:
“现下在外边,你最好给我老实点。”
崔拙言瘪了下来,弯下身子,摆出一副姐慈弟爱的模样,任她擦弄。
正在二人整顿之时,驿馆外忽然传来一阵的马蹄声。
不一会,数十名身着统一装束、手持长棍的人策马而来,当先一人身着华贵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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袍,面色阴沉如潭。
来人正是那马的主人,
京都县尉,马狄敖。
钟鹤瞥了一眼驿丞,见他心虚的模样,便知道是他去通风报信。
“都给本官站住!伤了本官的宝马,还想走?没这么容易!”
马大人居高临下,声音如同炸雷般响起,带着滔天的怒火。
他带来的家丁立刻凶神恶煞地涌上来,将钟鹤一行人连人带车团团围住。
原本还松了口气的崔拙言,此刻的心又被提溜了起来,缩在钟鹤后边,扯了扯她的袖子,
“现在怎么办啊?”
“一个八品的官就让你害怕成这样,你还是崔家的儿郎吗?”
“可、可他不是……”
“闭嘴。”
“马大人。”钟鹤开口了,声量不高,清泠如玉石相击,却又奇异地压过了场中的嘈杂,“当街率领私兵围堵驿站,是何道理?”
“道理?”马狄敖重重嗤笑一声,马鞭指向崔拙言,“这小子惊走了本官的马,那可是本官要献给太子妃殿下的马!你现在问本官道理?我告诉你,本官的道理就是人赃俱获!来人啊,给本官把这罪魁祸首拿下!”
“我看谁敢?”
钟鹤以身挡在崔拙言的面前,厉声道:“他可是礼部乙榜挂名,半月后即将赴集英殿参加殿试的贡士!其前程身系朝廷抡才大典、圣上恩典,怎能由你如此折辱!?”
见她搬出了崔拙言的贡士身份,马狄敖面色愈发凝重,他翻身下马,走向钟鹤,
“那你说,应当如何?”
钟鹤语调平稳,说道:“大人痛失爱马,心焦如焚,实乃情理之中。然今日之事,根源于驿卒疏于职守,言语不当引起争执,才致冲撞惊马。大人为何不先详查驿丞等人过失?”
马狄敖稍稍缓和,“驿站的问题本官自然会详查,按律处置,但马匹确因你们而起冲突而惊走,这是不争的事实,这损失……”
在这时,旁边一直憋着气的钟拙言书童忍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马跑了关我们公子何事?明明是那驿卒先动手推我,公子护我才挡了那一下,不知是谁撞翻了旁边的马槽,那动静才把马惊的……”
书童声音虽小,但在剑拔弩张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马槽?
钟鹤挑了挑眉,抬步往马槽方向走去。
驿丞见状立马神色大变,想要阻拦却没有成功。
钟鹤望着已经坍塌的马槽,和四散的牧草,走向一处尚且正常且没有遭到毁坏的马槽,用手轻轻敲了敲,一声冷笑从嘴角溢出。
倏然间——
钟鹤一掌拍了下去。
轰!
原本完好的马槽瞬间轰然倒塌。
“小心!”
崔拙言被她这突然之间的举动吓到,立马上前拉过钟鹤的手往后扯入怀中。
钟鹤却摆摆手示意不用,转而气定神闲对马狄敖道:“妾身一介妇人尚且可以轻轻推动,个中是非曲直,不用我再多说了吧。”
话至于此,钟鹤还不忘讽刺驿丞两句,“看来你们口口声声说着这马名贵,想来不过也是阳奉阴违罢了。”
驿丞的脸登时青一阵白一阵,马狄敖更是直接挂了相。
“既是要献给太子妃殿下的马,必然品种名贵,旁人就算捡到也不敢昧下,若真有闪失,也合该驿站来负全责,而非推诿于旁的无辜之人。”钟鹤转身看向驿丞,“不过马跑出去之后,驿丞大人……”
钟鹤话中含着暗示,“定是加紧去找了吧。”
驿丞听完他这番话,冷汗直往外冒,全然不复方才嚣张跋扈之样子,“自、自然。”
嘶——
恰在此时,又一阵马鸣声传来。
“吁!”
随着这一声,一个驿卒连爬带滚地跑了过来,嘴里还嚷嚷着,“马找到了!马找到了!”
找到了?
钟鹤眉头舒展开来,朝他看去,却又见到那驿卒身后,一匹雄健的大马踏着泥泞缓缓行来。马背上,赫然骑乘着一人。
沈闻野。
10. 巴掌
沈闻野的出现,便如一道劈开阴霾的冷电,瞬间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而他的目光却越过人群,落在了钟鹤的身上。
马嘶声与人声,一切的喧嚣在此刻被瞬间模糊远去,场中似乎只剩下两个人望向彼此时的如雷心跳,和他投下的、带着无边寒意的视线。
马狄敖的谄媚声率先打破了沉默,
“不知定远侯爷驾到,下官有失远迎。”
沈闻野并未理睬,只是侧身下马,轻弹了弹身上的灰,随手将马鞭丢给他,目光却始终没有从钟鹤的身上移开。
他语气冰冷,“这畜生不知从哪突然窜出,惊了本侯的马,本侯还在想是哪里来的,原来是你的。”
马狄敖脸色微变,却还是陪着讪笑两声,
“多谢侯爷,多谢侯爷。”
“既然马已经找到了,便是幸事。”
钟鹤反手拉过崔拙言的手,轻握两下,“我们走。”
经过沈闻野时,他低沉着脸,眼睛死死盯着两个人紧紧拉着的手。
“站住。”
隔着帷帽,钟鹤看不清他的脸色,但他身上不容置疑的威压气场却压的自己喘不过气来。
须臾,沈闻野便覆手而上,攥过她的帷帽,钟鹤察觉出他的意图,她的手已经更快一步,精准地反手扣住了沈闻野的手腕,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道:
“侯爷,不可。”
沈闻野上前一步,将一旁碍事的崔拙言挤开,低了身子,帷帽的纱布蹭过他的鼻尖,轻轻撩过,她甚至能闻到沈闻野身上沾染着的某种冷香气息。
他语调轻佻,
“总这么胆小怎么行?”
钟鹤下意识了手,却反被他钳住,沈闻野脸上挂笑,声音却始终冰冷,喝道:
“所有人,退下。”
一声令下,佐壹、佑贰二人便抽出刀,在场除了钟鹤和崔拙言,都遵循着他的命令散去。
沈闻野第一次看向崔拙言。
这是一张和崔韫珠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脸。
还真是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地让人生厌。
沈闻野眸色微寒,“没听到吗?”
“我……”
崔拙言一时语塞。
“他与我是一起的,既然要走,便一起走。”
说罢,钟鹤便想抽出手来,却发现怎么也使不上劲。
“你!”
沈闻野抬手,将她的帷帽掀开。
没有了纱布的遮蔽,光线骤然变得不同,钟鹤只觉得眼前豁然一亮,她下意识眯了眯眼,突然暴露在外的肌肤在沈闻野滚烫视线下,激起一阵细小的战栗。
沈闻野的头更低了些,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危险。
他没有说话,只是维持着这几乎禁锢的姿态,目光锐利地在她裸露在外的肌肤上梭巡,沈闻野攥着她的手并未松开,钟鹤感受到他不容逃脱的强硬。
“你!你要干什么!你放开我阿姐!”
崔拙言终于回过神来,一边嚷嚷着一边上前想要推开他二人。
沈闻野好看的眉毛不由得紧蹙,眼底略过一丝极其不耐烦的阴鸷,抓着钟鹤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崔拙言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梗着脖子,反抗他,“我再说一次,你放开我……呃!”
他话未说尽,
沈闻野的皮靴结结实实地落在了崔拙言的胸口上。
崔拙言完全承受不住这陡然袭来的巨力,瞬间倒在地上起不来了。
“你!”
钟鹤大惊,她完全没有想到沈闻野会对崔拙言动手,立马挣脱开沈闻野的桎梏,连忙赶上前扶住瘫倒在地的崔拙言。
他极其吃力地直起身子,看向沈闻野的眼中充斥着惧意。
一坐,一站。
沈闻野的巨大身影便如阴霾般笼罩着他二人。
钟鹤只觉恨意在胸腔之中波涛汹涌,她轻轻放下崔拙言,站起来,
抬手给了沈闻野一巴掌。
“你!”
沈闻野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懵了,等他再回过神来时,钟鹤又是毫不留情的一巴掌过去。
终于在第三个巴掌快要落下时,沈闻野终于钳住了她的腕子,眼中全然只有对她这一行为的不可置信。
“你疯了?”
“我看疯的人是你,定远侯爷。”
钟鹤的这段话,几乎是咬着牙说出。
从他回京到现在,每一次和沈闻野的相遇,都让钟鹤觉得此人实在是狂悖无礼,记忆里那人的模样更是荡然无存,只恨不能躲得更远才好!
她不想再理踩他,钟鹤弯腰拉过崔拙言的胳膊,“这驿站不能待下去了,拙言,我们走!”
崔拙言捂住胸,有些悻悻,说道:“阿、阿姐,不在驿站,我们现在去哪儿?”
“对啊,崔娘娘……”沈闻野勾了抹笑,拖长尾音,带着几分讥诮,“如今逢上殿试,满城的驿站都是来应试的学子,你总不可能把他带回东宫吧?”
钟鹤抿了抿唇。
虽是不情愿,但实是没地去了,也只能把他扔到方不正那。
她怒瞪了一眼沈闻野,转而对崔拙言道:
“别理他,阿姐自能给你寻到去处。”
钟鹤说完便搀扶着一瘸一拐的崔拙言打算离开。
沈闻野看着他二人的背影,眼中笑意愈凉。
“崔娘娘。”
钟鹤没理他。
“去本侯府中住下如何?”
钟鹤停下脚步。
她微微侧过身,眼中只有讶异,心里更是觉得今日沈闻野是不是犯了什么疯病,
“定远侯爷,这个时候了你还要与我说笑吗?”
“本侯一字千金,可没在和娘娘说笑。”
沈闻野勾了勾唇,缓步走近。
“本侯在京郊有一座私宅,离城内虽然远了点。”沈闻野压低了声音,刻意咬住重音,循循善诱道,“没有任何人知道。”
“娘娘若是愿意,我愿双手奉上,献给娘娘,如何?”
钟鹤的手轻轻攥紧。
沈闻野给的条件,的确很诱惑。
崔拙言是知道自己真实身份之人,但却不是知道自己真实目的之人,只以为自己不过是为了苟全性命,故而顶替了崔家娘子。
如若让他知道了灵枢堂和自己扯上关系,虽她自负口才足以糊弄过去,但多一个人知道,于自己而言便多一分危险。
她自是不愿。
“条件是什么?”
钟鹤微微昂首,问道。
沈闻野因着她的发问,忍不住愣了几息,笑容也逐渐僵硬,随后又自嘲似地一笑。
“先欠着吧。”
“娘娘如此贵人,沈某以后,说不定还要仰仗娘娘呢。”
“不敢。”
钟鹤的语气始终客气疏离。
回后又拉过崔拙言朝马车处走去,守在这里的知蘅见着她们平安出来了,脸上焦灼之色才稍微淡去。
知蘅拿出杌凳放在地上,“娘娘是回东宫吗?”
钟鹤摇摇头,又看向沈闻野,
“还请侯爷指路。”
沈闻野大咧咧一笑,毫不客气地踩上知蘅给钟鹤准备的杌凳,坐上马车。
“你!”
沈闻野对她的怒意一一笑纳,
“娘娘不是要我指路吗?”
“这马车坐不下这么多人。”
沈闻野僵了须臾,轻哼一声,指了指崔拙言以及知蘅,
“你们俩,去骑马。”
“知蘅不会骑马。”
钟鹤说完也不等他再回话,就直接扯过知蘅的手,踏上马车。
钟鹤的马车是小型的,车厢内空间并不大,素日里她和两个婢女一同坐也就是刚刚好的样子,如今放下沈闻野这么个大块头,被夹在中间的钟鹤只觉自己整个人都要蜷了起来。
她不愿靠近沈闻野,可知蘅为了给她腾空间,已是缩成一团,心中只得是暗叹一口气,往沈闻野那边靠了半寸。
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的沈闻野眼中笑意愈浓,“怎么每次见到娘娘,娘娘都这般狼狈?”
钟鹤反唇相讥,“我倒觉得每次见到侯爷,侯爷都这般可恶。”
“是吗?”沈闻野戏谑道,“可今日为娘娘解围的,不也是本侯。”
“把我阿弟踢伤的,不也是侯爷?”钟鹤顶了回去,“今日之境况,如若没有侯爷,我自也可以解决,不用劳烦尊驾。”
说罢便别过脸去不再看他。
原本还上蹿下跳的沈闻野见到钟鹤明显的回避后,眼神骤然沉了下来。
她望向窗外川流不息的景色。
沈闻野望向她。
仓促间,发髻散乱的青丝随着涌进马车中的风四散,她离得太近,有些正挠着痒痒。
挠着,痒痒……
残存的理智叫嚣着,不该再看,可沈闻野的眼睛却还紧紧锁在她的后颈上。
直到车停,钟鹤收拾好帷帽打算带上,不期然对上他灼热的目光。
钟鹤往后缩了缩,戴上帷帽,意图将他隔绝在纱布之外后。
沈闻野却又一次伸手,抚过她的纱布,两人指尖轻轻相碰,滚烫的热意似乎要将她灼穿。
钟鹤有些失态地迅速抽开,沈闻野却进一步攻城略地,拉过她的手。
“侯爷,你……你这是做什么?”
沈闻野这才意识到失态,收回手,找了个蹩脚的借口掩饰,“令弟今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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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莽撞了。”
刚才对崔拙言还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如今在自己面前却有低三下四的道歉。
若说真觉得有愧,钟鹤半分都不信。
“无妨事的。”
钟鹤顺着他的台阶下,“侯爷那一脚,本也没有提到要害。”
沈闻野微微讶然,“你看出来了?”
“侯爷若真想置我阿弟于死地,他……站不起来的。”
钟鹤说完,就趁着沈闻野愣神之际,赶忙抽出手逃离似地侧身跃下马车。
一溜烟的功夫,原本拥挤逼仄的马车只余下沈闻野一人。
他轻挲过方才触碰过钟鹤指尖的手,眸色晦暗难明。
崔拙言比她二人先一步到,在门口等候着,见到钟鹤下车,立马上前搭把手。
沈闻野也跟着下了车,见着崔拙言殷勤的模样,轻哼一声,只有不屑,“此处离皇城还有段距离,甚少有人来打搅,殿试那日,得赶着早去,免得迟了时辰。”
大抵是因着这是沈闻野的宅子,崔拙言耷眉臊眼,颇有几分寄人篱下的窝囊之感,低低地“嗯”了一声。
钟鹤望着眼前的府邸,依山傍水,僻静清幽,倒不失为一处极好的读书去处。
钟鹤抬眼望向宅子的牌匾,飞舞着两个大字。
思园。
端详片刻,屋子虽旧,但阶前却整洁干净,不似没人居住的模样,钟鹤看向沈闻野的眼神中多了几分考究,
“侯爷平日里也会出城住吗?”
沈闻野轻笑一声,走到钟鹤的身后,俯身附在她的侧颈处,低语道:
“怎么?娘娘莫不是觉得沈某金屋藏娇不成?”
钟鹤讥诮道:“若真藏了个美娇娘,我只怕脏了我阿弟的眼。”
说罢不等他回话,提着裙摆便走上台阶。
沈闻野难得没恼,跟着她的步子入府,指了间屋子给崔拙言,随即他的书童便去把东西都搬了进来,简单收拾了几番后,钟鹤使了个眼色,书童颇为识趣的退了出去,把门关紧。
房中只有钟鹤和崔拙言两个人。
崔拙言原本乖顺的脸瞬间变了,望向钟鹤的目光多了几分不知所谓的考究。
钟鹤知道这位崔六公子对自己向来抵触,而自己也不屑于非得讨得他的欢喜,倒了点白水轻抿几口,嘱咐道:
“你这几日便安心待在这准备殿试,尽量不要出门。”
崔拙言皱眉,“为什么?”
“因为今日的事,只是一个开始。”
“什么?”崔拙言茫然,“什么意思?”
“今日走失的那匹马,如若真像他所说是什么名贵的品种,怎么会被放在那种破落地方?你觉得这件事背后真有那么简单?”
崔拙言懵了,“可那驿丞看着确实很急啊……”
只会死读书的蠢货。
钟鹤忍不住在心里啐了一口。
“你难道没注意,那位马大人,今日都没问我的来历?”
经过她这番提醒,崔拙言才稍稍听懂了钟鹤话中的意思,
“你是说,他认识你?”
“他是太子妃殿下的表亲,来东宫走过几遭,认得也不稀罕。”
“既然是太子妃殿下的表亲,又认得你,那他为何今日非要为难我……?”
“因为他并非是要为难你。”
刚才在马车上钟鹤细细回顾了今日发生的一切,已然明白这件事情的原委。
钟鹤给出答案,“他是冲我来的。”
“冲你来,为什么?他不是太子妃……太子妃?是太子妃殿下……!”
意识到这一点后崔拙言只觉得背脊一阵发凉,而之前钟鹤话里的平静使得崔拙言吃了一惊。
这样的事,她便这么习以为常吗?
崔拙言微抿了抿唇,看向钟鹤的目光陡然变得十分复杂,心间个中滋味,更是说不清道不明。
不知是在心疼,还是在庆幸当日嫁进东宫的,并非他的亲姐姐。
钟鹤隐约能感觉出他在想什么,嘴角勾起一抹嘲笑的弧度。
她缓步逼近崔拙言,崔拙言一个踉跄,跌坐在椅子上,钟鹤借此俯身,语气里暗含着威胁,
“崔拙言,此次赴京并非为你一人,而是为了整个崔家,你若还有半分想要重拾崔氏的荣光的念头,便要听我的,乖乖待在这,别在殿试之前就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外边,明白吗?”
崔拙言被她凛然的气场震到,喉咙干涩,竟连话都说不明白,直打哆嗦,
“明、明白了。”
钟鹤垂眸睨着他这副惊惶失态的样子,唇角弯起一丝近乎玩味的弧度,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惨白的脸颊,
“乖弟弟,毕竟我们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11. 素问 钟鹤:拉你陪葬
钟鹤稍作整顿,便打算离府,刚迈出大门,正打算登车时,一声口哨声从身后传来。
钟鹤转身,台阶之上,只见沈闻野正闲闲斜倚在梁柱上,长眉微挑,眼底漾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睨着她。
“不知侯爷有何贵干?”
沈闻野稍稍摆正了身子,含着笑意道:“本侯以为,娘娘还有话要对本侯说呢。”
还有话?
这倒是……不过钟鹤理解的沈闻野是个聪明之人,自然能懂她的意思,何必追到府门前堵着自己。
钟鹤轻提裙摆,拾阶而上,沈闻野也顺势迎上前两步,却见她在隔着自己两级台阶的地方顿住脚步。
她仰起一张美人面,眼波流转间,流露出无限的风情,
“今日之事,还请侯爷,千万不用宣扬出去。”
沈闻野嘴角微微勾起,他俯身,离钟鹤又凑近了些,
“如若本侯偏不呢?”
原本潋滟的眸子在他话音刚落的那一刻凝结成冰,笑意不达眼底,更显一丝凉薄之态,
“妾身若被杀千刀、浸猪笼,定是要拉着定远侯爷一块陪葬的。”
一声轻笑自沈闻野的唇角溢出,
“那本侯,且等着。”
*
马车撵着来时路,行至东宫前。
一进东宫,便听到一阵吵吵嚷嚷,弘德殿内围了一圈人,负责传唤的宫婢见到钟鹤后,立马小碎步跑去,
“崔娘娘来了!”
所有的声音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
钟鹤走进去,正见到萧宁璟端坐台上,左边坐着的魏如澜在见到钟鹤后抬了抬眸子。
而中间跪着的二人,一个是方才见过的马狄敖,一个则是她留下看家的青葕。
更令她想不到的是,青葕正跪趴在地上哭得泣涕涟涟。
钟鹤连忙上前扶过,却见到她臂膀上各处皆有红痕,触目惊心,她怒眼看向魏如澜,喝道:
“你对她用刑了?!”
钟鹤突如其来的凛冽使得所有人都震惊了,尤其是萧宁璟。
他的良娣一贯是以柔弱温顺示人,何时有过这样的强硬之态。
原本坐着的魏如澜见状站了起来,强装镇定,“纵然是用刑又如何?一个奴婢而已,难道本妃还打不动?”
“青葕是我院内的丫头,若是她做了什么错事,也该由妾身来管教,何必待到堂前,劳烦太子妃殿下动手,况且,即便是要用刑,也该有个由头吧?”
钟鹤对魏如澜说完便又看向萧宁璟,眼眶已是半红,“太子妃殿下这般不明不白的罚了我房里的丫头,不知是在置妾身于何地呢!”
萧宁璟望着眼前的人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模样,只觉方才似乎只是错觉罢了。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崔良娣!”魏如澜最见不得钟鹤那做派,冷笑道,“说什么不明不白,那本妃问你,你今日出府是干什么去了?”
“妾身旧疾复发,听闻宫外有一游医医术高超,只可惜为人清倨,不愿登门,故而才亲自出宫拜访问药,难道这……娘娘也觉得有问题吗?”
魏如澜指了指地上还跪着的马狄敖,“那这人你可认识?”
马狄敖听罢,直起身子看向钟鹤。
钟鹤摆出一副极其认真的模样,端详了马狄敖几息,转而回魏如澜道:“妾身不曾见过此人。”
马狄敖闻言立马口喊冤枉,“今日在驿站,惊吓了下官的马害其跛了脚的人,正是这位娘娘啊!”
跛脚?
钟鹤不由得皱眉,那马被沈闻野送来时,她没仔细看,只当回来了便好了,怎还跛了脚。
“一派胡言!”
钟鹤十分愤怒,仿若真的被冤枉了般对萧宁璟道,“妾身出宫的次数少之又少,外男更是不曾见过,又怎么会认得此人呢?至于他说的什么在驿站惊吓了他的马,妾身更是闻所未闻,不知为何这位大人竟要这般攀咬我?”
原本还坚定的萧宁璟,在听完钟鹤的说辞后,心中不免产生了几分动摇。
钟鹤看了出来。
她立马屈下双膝,说道:“还请殿下明鉴!”
“你既说你去拜访名医,那你今日拜访的又是谁?本妃可没有听说过京都城内有什么性情孤傲的名医!”
钟鹤立马给出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解释,“妾身今日拜访的,正是灵枢堂的辛娘子。”
灵枢堂的名头在京城之中不可谓不响亮,而坐镇其内的辛素问辛娘子,又实是符合钟鹤所说的为人清倨。
而钟鹤身后的知蘅却微微变了脸色。
毕竟,她知道……
辛素问,和崔韫珠。
原本便是同一个人。
魏如澜注意到她脸上的慌乱,又一次逼问道:“空口无凭,虽然是你想怎么说便怎么说。”
钟鹤不慌不忙道:“如若殿下不信,大可传唤辛娘子前来为妾身作证,只是……”
魏如澜以为是她心虚,“只是什么?”
“只是今日是辛娘子坐诊,灵枢堂前门庭若市,如若此刻公然前去相请,如有好事人问起再传开,只怕……”钟鹤抬眼看向萧宁璟,似有些踟蹰,“有损东宫名声。”
萧宁璟眉头微蹙,在心中暗自盘算其中利弊。
魏如澜看出他的犹豫,又一次开口道:
“太子乃是储君正统,又有谁敢非议东宫,即便有,绞了他的舌头便是!”
钟鹤似是被她这话惊到了一般栗栗危惧,手拿帕子捂着胸口,身体更是止不住的轻颤。
魏如澜躬身长揖于地,说道:“还请殿下遣人去往灵枢堂迎辛娘子入东宫。”
说罢侧头看向尚在战战的钟鹤,冷声道:“如若真冤了良娣,如此也好还她一个公道!”
公道……
从魏如澜嘴中听到这两个字,钟鹤只觉得讽刺无比。
钟鹤叩首再起,身子更是摇摇欲坠,知蘅连忙上前扶住钟鹤虚浮的身子,为她擦拭额角冒出的汗。
钟鹤眼角已挂泪珠,“还请殿下,还妾身公道。”
眼见如此情景,萧宁璟已是不忍,看向朱郃,命令道:“速速去请。”
约摸半炷香的功夫,一女子头戴帷帽款步走来,盈盈下拜,
“民女辛素问,见过各位贵人。”
魏如澜最先发问,“今日太子良娣,是否去了灵枢堂请你看诊?”
“太子……良娣?”
女子似乎是有些疑惑,紧接着道,“民女不曾认识什么太子良娣。”
什么情况?!
钟鹤微皱眉。
魏如澜倒是欣喜若狂,指着钟鹤便对萧宁璟道:“殿下,这位辛娘子既都不认识崔韫珠,又何来的她今日前往灵枢堂看病!”
女子却顺着魏如澜的指尖,看向钟鹤,面露惊讶,“不过这位女子,民女今日确为她看诊过,您……是太子良娣?”
钟鹤颔首,带着歉意道:“妾身知晓灵枢堂的规矩,只是旧疾实在难捱,如若不是疼痛难忍,万不会来叨扰娘子。”
女子回道:“治病救人,本是从医天责,无论贵贱。”
钟鹤又从衣袖中拿出一个药瓶,呈给萧宁璟看,“这是辛娘子今日为妾身所开具的丹药,名为‘三清丹’,可为物证。”
“这‘三清丹’普天之下,唯有我一人可知如何制作。”
女子从随身携带的药囊内取出与钟鹤方才拿出一模一样的药瓶递上,“殿下可以比对这两者是否为一物。”
魏如澜猛地踏前一步,抬手指向女子,语调陡然拔高,疾声道:“你既在京都行医问药,这丹药又怎么会只有你一人所有,旁的什么来灵枢堂看病之人,难道便不能有?如若良娣与他人勾结来诓骗我与殿下,也未尝不可!”
钟鹤却敏锐地找到她话中的漏洞,即刻乘胜追击,辩驳道:“太子妃殿下既然承认了,来灵枢堂看病之人才可获得此药,那又未尝不可证明妾身今日确实前往了灵枢堂,至于太子妃殿下所说的妾身与他人勾结,请太子妃殿下拿出证据来,而非仅仅只是用‘如若’一类的词脏在妾身身上。”
魏如澜转而问女子道:“京都药堂内皆有发药帐用以登记病患用药几何,不知辛娘子的灵枢堂可否留有存档?”
女子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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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前往灵枢堂看诊之人络绎不绝,用药不会每样细细登记,但‘三清丹’用材名贵,数量稀少,故而每一瓶的进出,灵枢堂均有记录,就在正堂内左边第三个架子的匣子内,如若太子殿下与太子妃殿下需要,派人走一趟灵枢堂便可。”
萧宁璟摆摆手,吩咐朱郃道:“去取。”
不一会,便有人带着籍册前来,女子上前抽出最下面的一本,打开到最新一页呈递给萧宁璟查看,并解释道:
“这边是良娣娘娘今日取药的记录。”
萧宁璟仔细对过日期以及墨迹的新旧确认这就是最新的笔迹,眉头越皱越紧。
魏如澜又吼道:“那旁人呢,旁的人不也能取这药?”
女子微微皱眉,又道:“自民女研制出三清丹至今,京都城里拿到的少说也有十几号人,难道太子妃殿下打算将他们每个人都带来审问一遍吗?如若真如此,那从此以后又有和人敢来我灵枢堂瞧病了,原先来灵枢堂的病患尚有还需复诊的,他们心中难道便不会再生怨怼,这于殿下而言,又有何益处呢?”
今日派人前去灵枢堂内带走辛素问,已然掀起波浪,如若再押来十几号人,民间只怕更是要再沸沸扬扬一番。
萧宁璟面色铁青,未置一词。
见他沉默,魏如澜反倒是更加急切,她不依不饶地扑上前紧紧攥过萧宁璟的衣袖,“难道便如此放过她吗,妾身的马……”
“够了!”
一声雷霆后,萧宁璟手臂猛然一拂袖,魏如澜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整个人向后跌去,狠狠掼在地上。
“这件事,点到为止!不许再议了!”
说罢便起身,带着怒气离去。
随从紧随着萧宁璟的步伐消失在殿门外,原本人影纷杂的殿内空了大半,魏如澜起身恶狠狠地看着脸上还挂着泪珠的钟鹤,只觉愈发怒不可遏,指着她的鼻子,喝道:
“崔韫珠,你给我等着!”
撂下这一句后,她便也起身离开,经过仍旧伏跪在地的马狄敖时还不忘踹上他一脚,唾骂道:
“没用的东西!”
钟鹤比之她要镇定得多,确认魏如澜走后,她敛了敛衣袍,缓缓起身走到尚且还跪在地上的青葕,扶过她的肩膀,轻抚了抚,
“可还有事?”
青葕泪眼模糊,却仍旧摇摇头,宽慰她道:“奴婢无碍的。”
钟鹤心中歉意万千,不忍道:“是我害你受苦了。”
她扶着青葕起身,见到女子朝这边频频望来,只好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表情,道:
“我送娘子离去。”
女子点了点头,温声道:
“劳驾了。”
回到栖云轩后,钟鹤从药箱中拿出止红膏为青葕擦抹,青葕受宠若惊,连连往后缩,
“娘娘,这、这实是不合规矩!”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你今日本就是为了我才受的罚。”钟鹤轻吹了吹伤口,仔细处理着,温声嘱咐道,“这几日伤口不可沾水,素日里行事更是千万注意些。”
青葕低声应下,“是。”
“还有……”钟鹤轻叹了一口气,“太子妃殿下应该,会来找你过去问话。”
“什、什么?”
青葕不可置信,又想起之前那个镯子,“那婢子应当如何应对?需要直接回绝吗?”
“她是太子妃殿下,而你只是一个不受宠的良娣的婢女,你又如何回绝呢?”钟鹤话虽这般说,手却温柔地抚摸着青葕的肩头,宽慰她道,“你自可放宽心,她此番大概只是想向你套话,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便足以,至于若问到今日之事,就只说自己待在栖云轩中,什么也不知道即可。”
听到钟鹤的这一番话,青葕终于明白为什么今日娘娘让自己留在宫内,而只带知蘅走。
心中不由生出一丝胆战心惊。
阖宫上下,她是与钟鹤最为亲近之人,自然明白这位崔良娣并非外人眼中所认为的那般柔弱可欺,但即便相处这般久的时日,她仍旧看不懂钟鹤心中所想。
“奴婢明白了。”
青葕回道。
12. 活靶
青石板铺就的京城主街上,车轮碾过深浅不一的车辙,交杂着逐渐模糊摊贩叫卖声,发出阵阵沉闷的轱辘声。
端坐马车上的钟鹤轻挑车帘,却发现眼前景色陌生极了,不由心下一惊,问道:
“今日不是去拜访公主殿下吗?这可不是去公主府的路。”
赶路的马夫在一声马鞭抽打声后,转过头回道:“公主殿下吩咐过,今日不去府内。”
钟鹤不免疑惑,“那是去往何处?”
“这小的便不知了,殿下只说要带娘娘去。”
钟鹤眼中忧虑更深,今日昭华公主前来相邀时,既无拜帖通传,更未言明去处,只说跟着她的人走便是。
她虽不担心萧宁蓁会对自己做什么,但这位殿下素来行事张扬无所忌,自己更是完全摸不透她心里正打着什么算盘。
攥着车帘的手指节微微发白,她再度望去,方才熙熙攘攘的人群已全然淡去,眼前只有一片郁郁葱葱的绿潮,这似乎……
已经出城了?
她心中忐忑,车却在此刻停了下来。
“娘娘,到了。”
车夫一勒缰绳,躬身禀告。
钟鹤扶着知蘅的手走下车舆,跟着车夫的指引,走过两三里黄土路,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一方极其辽阔的场地在她眼前铺陈开来。
“这是……?”
钟鹤脚步微顿,眸中掠过一丝惊异。
眼前这片场地,论形制轮廓,的确应是射圃,却远比她见识过的任何一处都要宏大,足足圈了近五十亩地。
或许比起射圃,这更像是跑马场。
环顾偌大的场地,她却只看到零星散布的靶架,和一匹正在驰骋厮杀的野马。
钟鹤走近后,只见战马之上,萧宁蓁一身靛青色紧身骑装,一手勒缰绳,一手持弯弓,后背的箭囊已空了大半。
萧宁蓁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双腿夹紧身下坐骑,松弦放箭。
铮!
钟鹤的目光追随着离弦之箭飞驰的方向望去。
她原以为不过是射向寻常训练的木靶,
而下一瞬——
钟鹤的瞳孔骤然紧缩。
那箭镞所指,
竟是一个正在奔跑的侍卫。
她在用活人做靶子!????
钟鹤怔愣在原地。
她虽早便听闻昭华公主素来任性妄为,视礼法为无物,但却不知竟到了如此丧心病狂的地步!
萧宁蓁似乎没注意到钟鹤已经走近,尚还沉浸在兴奋之中,抽箭搭弦,正打算再射出一支。
“公主殿下!”
钟鹤下意识出声唤道。
萧宁蓁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惊到,手不自觉松开,霎时间,箭离弦而出。
钟鹤心又被提了起来。
好在这一箭是意外,萧宁蓁尚未用全力,箭在不远处便落了下来。
萧宁蓁翻身下马,朝钟鹤奔来,
“韫珠!你可算来了!”
钟鹤还未回过神来,她没忍住多瞥了几眼尚还在场中的侍卫。
萧宁蓁注意到后,开口道:“死靶实在无趣,我便想到了这个法子,还挺好玩儿的,和真上战场一般,韫珠要不要试试?”
钟鹤本能的想要拒绝,却又想到萧宁蓁的身份,以及自己的目的。
她轻抿了抿唇,犹豫过后,说道:“如此行径,若传出去只怕对公主的名声不利。”
萧宁蓁脸垮了下来,瘪瘪嘴,“你既说我是公主,公主?当然是想怎么样便能怎么样,我管别人说什么!韫珠,你怎么也和那些旁的人一样,这般没意思?”
“妾身只是为殿下着想。”钟鹤见劝说无果,又拐了个弯说道,“不过妾身倒是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不会伤及性命,又可以满足殿下的意思。”
萧宁蓁立马来了兴趣,“什么法子?”
钟鹤定了定神,缓缓说道:“殿下觉得死靶无趣,无非是因其过于呆板,但以活人为靶,一则凶险万分,万一失手后果不堪设想,二则……”
钟鹤看了眼场上为公主作活靶的侍卫惊魂未定的模样,继续说道:
“为殿下充当靶子之人,难免心存恐惧,跑动的时候反而失了猎物求生时的真正野性,久了也会觉寡淡。”
萧宁蓁沉吟片刻,似乎听了进去,“你说的却也在理,我原先是拿侍女来玩,可他们总是乱窜,根本不好玩,这才叫了侍卫过来,虽说服从性确实不错,但又太过木讷。”
面对萧宁蓁丝毫不把人命当命的态度,钟鹤只觉背脊一阵发凉。
这位昭华公主,比之传闻中要更为可怖。
见她没吱声,萧宁蓁又发问:“那你说……应该怎么办?”
钟鹤指了指场上的靶子,说道:“殿下请看这些靶子,若它们不再是死物,而是能够自己动起来,或快或慢,都可以随意调节,岂不妙哉?”
萧宁蓁明眸跃光,倏然亮了起来,“自己动起来?!”
“殿下可知‘辘轳’为何?”钟鹤说罢见她一脸茫然,便接着往下说,“此乃民间用来打水的一种装置,妾身所制的活靶原理便是如此。”
萧宁蓁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殿下只需派人在相距二十步左右的地方各钳上一枚与井边辘轳的轮盘一般的滑轮,再用麻绳将这两个滑轮相连一起,再将靶子放置在麻绳之中。”钟鹤娓娓道来,“这活靶的核心,便在这‘动’字上,滑轮一动,绳子便动,绳子一动,靶子可不就‘活’了过来?”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萧宁蓁抚掌大笑,转而又问道,“可你要如何让这滑轮动呢?”
“这简单,只需在滑轮之上再设置一个脚踏板,各差二人在两边踩着脚踏板,便可以让滑轮动了起来,靶子移动的快与慢,皆由人的脚力所决定。”
“如此神奇?!”
萧宁蓁觉得有趣极了,她招呼着随从前来,吩咐道,“去请京都城内最好的木匠,就按韫珠说的做!本殿下要在七日之内看到!”
随从战战兢兢,“是,公主!”
见萧宁蓁听进去了自己的话,钟鹤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谁知又撞上她看向自己的眼神,除了兴趣,还有一丝……考究?
钟鹤的心又被提了起来。
“我倒是有些好奇,韫珠是如何懂得这些的?”
“自然是书中读来的。”钟鹤浅笑,极其谦逊地说道,“妾身祖父书库之中藏书浩如烟海,其中不乏一些像《天工开物》《武经总要》之类的杂书,妾身未出嫁时,在常常翻着玩,便学了这些奇技淫巧。殿下莫要觉得妾身不务正业便好。”
萧宁蓁笑弯了眉,眼中只有欣赏,“怎么会呢?韫珠,我是真觉得你越来越有意思了!”
*
“你把我从思园里赶出来,就是为了给那酸腐书生挪地?”
云无砚的埋怨声传来,沈闻野握杯的手一顿,语气却是一贯的波澜不惊,
“定远侯府,不比思园要舒服?难不成还委屈了你?”
“定远侯府可是陛下特旨修葺过的,连那朱墙的砖瓦都是御窑烧制,我怎敢提委屈?”
听他这阴阳怪气的语调,沈闻野自知他心中不满,又道:“你若真住不惯,便滚回去。”
“那还是算了!天不亮便在那读书,简直搅人清梦,和这种人住不到一块去!”
沈闻野啐了口,“矫情。”
“是你太糙!”
云无砚说罢又坐去他跟前,好奇问道:“所以他到底是哪家的公子?”
“与你无关。”
“咋这没趣?”云无砚俯下身,微勾了勾唇,“让我来猜猜……”
“他衣着扮相,还有口音,都不像是什么京都人士,春月来京的书生,不会是要赴殿试的贡士吧?”
云无砚“啧”了一声,挑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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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听说东宫那位崔良娣,有位与她才名并齐的弟弟,恰巧便在乙榜之上呢?”
久未发言的沈闻野总算舍得张了口,他语气生硬,说道:“有这功夫在这研究我,不如好好去查我交给你办的事。”
“差事是要办的,八卦自然是也要听的。”见他被自己戳中,云无砚一时笑意涌上,“我这倒是有个你定会感兴趣的八卦,听否?”
“说。”
“就这态度?”
沈闻野抬眸,颇有些不耐烦,
“你到底说不说?”
云无砚这才轻咳两声,煞有介事地说道:
“那位崔娘娘,要有麻烦了。”
原本还握着的茶杯,落在案上,发出一声轻响,
“说下去。”
云无砚暗暗笑他,接着道:“前几日灵枢堂的辛娘子被叫去东宫问话,说是为那位崔娘娘作证。”
“作证?”
云无砚颔首,为他详细解释道:“据说是太子妃殿下的表亲,京都县尉马狄敖说,她害得自己的马跛了脚,但那会崔娘娘人在灵枢堂,明摆着是诬陷,所以请辛娘子去作了证。”
究竟是不是诬陷,身处局中的沈闻野最是清楚,只是令他震惊的是,
灵枢堂的辛娘子,竟愿意为她作伪证?
“她与辛素问,是什么关系?”
云无砚愕然,“我如何省得?!”
“你不有个相好的在灵枢堂吗?”
云无砚闻言立马摆摆手,“哪相好了,早吹了,八百年前的事情还翻出来说……”
说着说着云无砚察觉到了不对劲。
“什么意思?”云无砚骇然失色,“不是诬陷?”
沈闻野没有反驳,云无砚便当他认了。
陡然想起那是在公主府上两个人莫名其妙的态度,云无砚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更是不明白沈闻野用意为何。
沈闻野自也不愿在此事上与他多纠缠,只问道:“所以,麻烦是什么?”
“那必然是那位太子妃殿下了。”云无砚指尖敲了敲桌案,“你是不知道这位魏氏的大小姐,可是出了名的善妒跋扈,当日崔家女尚未出阁时,陛下亲降敕旨赐其入宫,她便把东宫搅了个天翻地覆,当时京中还传,这崔家女入东宫后只怕活不过第二年,如今在崔娘娘栽了这么大个跟头,你说她这口气,她难道不会在别的什么地方讨过来?”
不知为何,沈闻野忽然忆起钟鹤在自己面前偶然露出的谨小慎微,与记忆里那人大相径庭。
手中茶已微凉,一口未动,
沈闻野却觉喉间泛起阵阵涩意。
“与我无关。”
沈闻野极其淡漠的四个字,却换来了云无砚的一声冷哼,
“若真是与你无关便好了,我只怕……”
“只怕什么?”
云无砚意有所指,“只怕某人春心萌动,惦记上不该惦记的人。”
握着茶的手悄然收紧,沈闻野皱眉,斥道:
“你在胡说什么?”
“我难道没说错?”
云无砚凑近,勾了抹坏笑,“不过你向来是个木头……呆得很。”
沈闻野没说话。
云无砚煞有介事地从怀中拿出一本册子,丢到沈闻野的面前。
“本公子今天就行个善,教你怎么认清。”
沈闻野心里费解,随意翻看了几页,瞳孔骤然紧缩。
这册子不是别的,竟是一本春画集!
“你干嘛?!”
“我此番途径贝州,偶然得到这本宝贝,你可当心些,我还要看的。”
“云无砚,你有毛病吧?”
沈闻野骂完,云无砚依旧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正要继续发难,云无砚却已然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大笑道:
“不客气!”
说罢,挥一挥衣袖,不留下一片云彩。
13. 炭火
恰是乍暖还寒之时,屋角的积雪消融了大半,最为浅薄处,飞檐碎玉惊溅,如雨帘般滴落。
公主府内,木材的拉锯声连响大半日,便连定远侯的座驾停驻后,也不曾歇息。
萧宁蓁得了传唤婢女的消息,匆忙小碎步跑出寝房,沈闻野已经行至正院。
萧宁蓁一见着沈闻野,忙唤道:
“你可算来了,让我一阵好等。”
沈闻野指了指院内匠人,问道:“这是?”
“这是在做活靶呢。”
“活靶?”
萧宁蓁点头,兴奋地解释道:“对呀,说是用辘轳便可让靶子动起来,这是韫珠教我的!”
听到这个名字,沈闻野眼皮跳了跳,“看来这位崔娘娘屈居内院,倒还真是可惜了。”
“先别管她了,你这次是带了什么稀罕玩意过来?”
“你此前不是抱怨重弓臂力不够吗?军器监研制出一套新的弩机,强度远在重弓之下,故而特此带来献给殿下。”
“弩机?”萧宁蓁皱了皱眉,“我之前不是没玩过,但弩机射程太短,根本就是鸡肋!”
“这与寻常弩机不同,是军器监特意改良过的,射程与弓箭相当,但臂力却可省一半,因是新改良,故而没什么人知道。”
“这般厉害?”萧宁蓁来了兴趣,“快给我瞧瞧。”
沈闻野伸手,佐壹便奉上一个木制长条盒子,打开后,弩机便展现在二人眼前。
沈闻野取出来,朝着无人之处亲发,弩机发出极轻的嗡鸣声后,一声石破天惊,箭镞破空而出,直射府墙。
萧宁蓁比对过弩机射程,果真确如沈闻野所说,与她此前所用重弓无异,甚至还要更远。
沈闻野将弩机递给萧宁蓁,带着几分惯有的严禁,说道:“此弩只需二石力便可满弦,公主可以放心用。”
萧宁蓁依照他的样子试了试,眉眼顿时弯如月牙,漾出三分笑意,赞叹道:
“这弩机果真是万里挑一的好宝贝!”
沈闻野顺势接过话头,补充道:“臣近日翻看《武经总要》见其中所说‘弩者,中国之劲兵,四夷所畏服也’,只可惜古时传世的弩机,虽精巧,但射力不足,故而在战场之上并未被广泛使用,军器监此番改良,大大地弥补了这一不足。”
萧宁蓁的嘴角高高扬起,带着几分抑制不住的雀跃,“这军器监,是该重赏,待你呈递给陛下之时,我定要让父皇记他头功!”
沈闻野连连躬身抱拳,“那臣便替他谢过公主殿下大恩了。”
“你我之间哪用得着这般客气。”萧宁蓁有意将二人之间的关系往亲密那块靠,却见沈闻野依旧面不改色心不跳,心里啐了他一口木头。
忽然又想起什么,问道:“你方才说的,武经什么?”
“《武经总要》”
“对!就是这个……我前几日听韫珠好像也谈及过这本书,她说这‘活靶’也是从这本书里寻的灵感。”萧宁蓁颇为好奇,“这书便这么神奇?你们二人竟都爱看!”
沈闻野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自知这背后的原因。
这书是当年钟鹤的父亲,钟烈钟将军闲时最爱翻看的。当日钟鹤好奇,非要拉着自己去偷看,事后被发现了直接一盆脏水泼自己身上,好在钟将军是青天大老爷明察秋毫,快刀断了这桩冤案。
但还是把她俩双双骂了一顿。
好在最后,钟将军还是许了他二人可随意进他书房翻看。
沈闻野心中波澜惊起,语调却是一贯的平稳,“《武经总要》中汇辑各种用兵布阵之要、军械铸造之法、兵制沿革之规等,堪称兵家百科,故而时常案头翻看……”
话锋一转,沈闻野又道:
“只是没想到这位崔娘娘,竟也会看这等闲书?”
“她说是在清河之时,在她祖父的书房内偷着看的。”
“崔氏文库揽天下藏书,听闻娘娘初入京都时,崔学士舍了半身藏书用作陪嫁至东宫,其中不乏有他亲注之珍本,崔娘娘手头上那本《武经总要》说不定便有崔学士的亲批,崔学士学富五车,可惜从不示人,不然,我倒还真想见见这本书。”
“这有何难?我这便差人去求!”萧宁蓁当即应下,唤道,“木翘,你速去东宫,替我问崔娘娘。”
木翘刚要应下,沈闻野便立马阻拦,面对萧宁蓁颇为疑惑的神情,解释道:
“既是珍本,崔娘娘未必会这般轻易地借给殿下?”
“她敢?”萧宁蓁不屑地反问道,“我若真想要,她便不敢不给,这天底下就没有我萧宁蓁要不到的东西。”
沈闻野眉头微不可察一皱,
“殿下若是降旨,她定不敢不给,只是……”
“只是什么?”
“崔娘娘前几日刚为殿下想出活靶之法,今日殿下便强要她祖父的藏书,此举是否太过寒人心。”
听完沈闻野之言,萧宁蓁的确犹豫了,她问道:
“那你说,我应如何?”
沈闻野微微勾唇,为她指了一条道,“殿下不如亲自去一趟东宫,既全了殿下的心意,又彰显郑重,不失礼节。”
萧宁蓁思量片刻,赞同道:“你说的倒也在理,那我晚些时候便去。”
沈闻野轻俯首,“殿下圣明。”
*
栖云轩内,青葕匆匆忙忙地赶来传唤,
“娘娘,昭华公主来了!”
钟鹤下意识站起身来,一脸讶异,“殿下怎么突然来了?”
“我怎就不能来了?”
人未至,声先达。
萧宁蓁踏入了院内便解了大氅,寒意扑面而来,身上一阵战栗,她不由皱了皱眉,又披了回去,上前一屁股坐在紫檀软榻上,埋怨道:
“你这地,怎这般冷?”
“没料殿下今日要来,妾身有失远迎。”钟鹤寒暄两句后对知蘅道,“知蘅,速去拿炭来支。”
知蘅表现得有些犹豫,萧宁蓁忍不住调笑道:“父皇总教勉我们皇室子弟要克勤克俭,没成想哥哥没当回事,小嫂嫂倒是听了进去,春寒料峭的,这炭就当宝贝一样收了起来。”
钟鹤面露尴尬,立马又道:“快去,可别冷了殿下。”
知蘅连连应下,“是!”
钟鹤问萧宁蓁道:“不知殿下今日来此,所谓何事呢?”
萧宁蓁见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忍不住笑道,“没事便不能来找韫珠吗?”
此时知蘅正往炭盆中支着炭,一阵浓烟直往正在榻上相谈正欢的二人鼻子里钻。
昭华公主娇贵,一嗅这黑烟便捻过绢帕捂着口鼻轻声咳嗽。
钟鹤惊得连连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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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皇间取了茶递给她来。
萧宁蓁被这烟闹得生气,径直推开钟鹤的手。
“呀!”
茶水飞溅,钟鹤半边的袖子立马晕开大片深水渍。
见她被泼,萧宁蓁也不管自己尚在难受的鼻子,立马上前问道:“你没事吧?可有受伤?”
“妾身无碍。”
钟鹤仓促地收整衣袖,立马对知蘅道,
“这碳烟味太重,你赶紧撤下去!”
知蘅急急忙忙地上前端过支在炭盆下的木架。
萧宁蓁忍不住怨道:“你今日这院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说罢又起身去知蘅那查看,惊道:“怎么是黑炭?难怪烟味这么大!”
钟鹤也慌了神,看向知蘅,责备道:“怎么回事,殿下在这,怎么能用黑炭呢?去取银霜炭来!”
“可是……”知蘅犹豫半晌,终于开口道,“今年府内拨来的银霜炭本就不够,早在月初就已经用完了,前几天奴婢去取时,内坊局的人说……”
萧宁蓁高声诘问道:“说什么?!”
“说太子殿下吩咐过,太子殿下平日里不常来栖云轩,栖云轩只有娘娘一个人,用不了这么多银霜炭,便只打发给奴婢这些黑炭。”
“太子妃殿下?”萧宁蓁冷笑,“好一个魏如澜,她竟敢如此苛待你!”
钟鹤连忙宽慰她道:“太子妃殿下所言却也在理,也算不得苛待。”
“是你心肠太好,她个黑了心的猪肝肺怎能这般对你!”
萧宁蓁说罢便愤然起身,摔袖离去。
“殿下、殿下这是要做什么去?”
知蘅急了,自责问道,“可是我方才说了不该说的话。”
钟鹤抚了抚她的手以示安慰,温声道:“你先别急,咱们先跟着她去。”
萧宁蓁走得极快,钟鹤刚一出门,便不见踪迹。
原本尚在至乐亭内谈笑的魏如澜、萧宁璟二人见着来势汹汹的萧宁蓁,皆吃了一惊。
萧宁璟讶然,问道:“宁蓁?你今日怎么来了?来了也不通报一声。”
萧宁蓁没想到萧宁璟也在这,气势瞬间弱了大半,而此时钟鹤带着婢女匆匆忙忙赶来,规矩行过礼,
“妾身见过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
萧宁蓁望她衣袖上还有茶水印,想来是衣服也没来得及换便跟了来,又梗起脖子,怏怏发起牢骚,
“我今日本是来东宫找韫珠借书,却见她苑内寒冷无比,所支的炭火竟还是那粗劣不堪,根本上不得台面的黑炭,那烟味可呛了我一鼻子灰,好一顿问才知,原是太子妃殿下吩咐内坊局不让拨给栖云轩好炭,真真心里实在为崔娘娘鸣不平,便想来找太子妃殿下理论理论……”
话至此,萧宁蓁看向眼神闪躲的魏如澜,审视几番后微扬下颚,“难道哥哥的东宫竟要精打细算到这个地步了吗?”
萧宁蓁的这番话,就连钟鹤都不由惊愕。
她原以为萧宁蓁只是想去提点魏如澜几句,没成想竟直接捅到了萧宁璟的面前。
好在她尚且还是个有脑子的,没将内坊局说她不受宠的话摆明了,否则只怕现在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的人,便不只是魏如澜一人了。
萧宁璟目光如寒刃般刺向魏如澜,质问道:
“她说的,可是实话?”
14. 樱桃
魏如澜的手指掐进肉中,太子这一反问,只觉额角冷汗直流,她捂着胸口,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去年大灾年,各地均是入不敷出,就连腊月东宫修缮内院的所要费的银子,内帑都左支右绌,这才想着缩减后苑份例,应想妹妹向来体恤,自然能够理解妾身一番苦心,谁料在公主殿下的眼里,妾身竟成了刻薄妾室的罪人!”
魏如澜这话在钟鹤看来漏洞百出,但此事本是萧宁蓁为自己出头所引起的,自己不便发声,钟鹤一时陷入两难,沉吟片刻后,执过帕子轻咳嗽两声,
“妾身自然体谅太子妃殿下良苦用心,只是妾身身子骨弱,又加之前段时日旧疾复发,公主殿下也是一时情急,还望娘娘莫要怪罪她关心则乱。”
钟鹤的话倒是提醒了萧宁蓁崔韫珠体弱多病这一事,顺着说道:
“什么旧疾复发?我看分明就是因为这碳火不够才导致的病情加重,东宫纵然再怎么缩减份例,也不该缩到你头上!”
说完也不等魏如澜回话,又对萧宁璟道:
“太子妃殿下确无苛待之心,可缩减病人碳火,传出去,这刻薄妾室的帽子只怕要扣在哥哥头上!”
这帽子还没扣上,萧宁璟只想喊冤枉。
钟鹤低了眸子,心中只觉可笑。
若非是他素日里装聋作哑,只拿嘴巴当出气的使,魏如澜哪里有这般多的手段使在自己手上。
钟鹤望向萧宁蓁。
她看起来倒像是不打算善罢甘休的模样。
萧宁璟拂了拂袖,“既如此,那这段时日你便不要再插手府内事务,待在你自己房内好好思过吧!通知内坊局,栖云轩内份例照旧,银霜炭翻倍。”
钟鹤屈身,“妾身谢殿下恩典。”
萧宁璟问萧宁蓁道:“如此,可满意了?”
“思过?”萧宁蓁歪头轻笑,问道,“所以哥哥是要关太子妃禁足?”
萧宁璟微微皱眉。
实际上来说,确是如此,但名义上却不可这般明着说。
“若是禁足的话,哎呀!”萧宁蓁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惊呼出声,“那月末父皇亲设的樱桃宴,太子妃殿下还能参加吗?”
!??
她话音刚落,满座哗然。
这樱桃宴原本是殿试之后恭贺新科进士及第所设,最初多为京中权贵自设,直至当今陛下践祚,头一次科举时下令由皇室筹办,无论贵贱,均可参加,自此成为定制。
因着是为庆贺新科进士,能赴宴的女眷少之又少,太子妃则在其中的行列。
萧宁璟实是不知自己这位小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这……”
萧宁蓁补了一句,“若只禁上半月,只怕旁人会觉得哥哥太过仁慈。”
萧宁璟稍作思索,只道:“那便不去了吧?”
“殿下!”
魏如澜这下是彻底慌了,“可这往年的樱桃宴都是妾身陪你一同前往,今年妾身怎能不在呢?”
“这樱桃宴又没说非得带正妻,文信伯上次不就带了他那个二房吗?”萧宁蓁勾了勾唇,接着道,“我看不如今年的樱桃宴,便让韫珠陪着哥哥前往吧。”
魏如澜气得嘴都要歪了。
文信伯带二房是因为他正妻亡故,何况那位二夫人当年的秋月便已扶正了!
萧宁蓁拉过钟鹤的手,撒着娇,“好不好嘛韫珠?这宴上可是朱樱可是难得一见的鲜品,可好吃了!你得好好尝尝。”
这事来的太过突然,钟鹤一点准备都无,仓皇道:“这……实在不合礼法。”
萧宁蓁松了手,一屁股坐到萧宁璟的身侧,说道:“哪里便不合规矩了,我听闻韫珠的亲弟在就在此次殿试的名单中,想来这樱桃宴的座次定要靠前,你若能赴宴,说不定便能亲看他簪花的模样!”
萧宁蓁此言倒是提醒萧宁璟了,他目光落在钟鹤的身上,半眯了眯眼,“你的亲弟?可是那位与你在清河并称崔氏双珠的崔家小公子?”
钟鹤只好点头,回道:“确是妾身的小弟拙言。”
“他名次这般高,倒确实可与你同举。”原本对此事尚有疑虑的萧宁璟此刻眉头尽数舒展,微微颔首,应道:“那这次的樱桃宴,便由韫珠随孤前往吧!”
钟鹤下拜,“妾身谢过殿下。”
瞧见钟鹤谢恩的模样,魏如澜只觉咬碎了一口牙还得往肚子里咽。
回到自己的垂华殿内更是乌泱泱砸了一片东西,众宫人皆屏息凝神,生怕再去惹了这位太子妃殿下。
“好你个崔韫珠,竟敢和我这般作对!”
张嬷嬷连连上前为她顺着气,责怪道:“太子殿下今日也实是太不给娘娘面子了,怎能让那等贱人顶了娘娘赴宴呢?”
见张嬷嬷竟连太子都指摘,魏如澜顶了回去,
“殿下平时从不这样的!”
可又想到萧宁璟今日的丝毫没有为自己说情的情景,更是切齿拊心,恨恨道:
“殿下定是受了那狐媚子的挑唆才一时昏了头!”
将祸水一路引至钟鹤的身上,一切便顺理成章了多。
魏如澜咬着牙继续骂道:“她不就是多读了几本书吗?什么清河第一才女,狗屁!还有她那个弟弟……一个贡士算个什么东西?我爹可是相国,他连给我提鞋都不配!”
魏如澜说着说着眸色愈发深沉,“贡士……呵。”
她仰面望向张嬷嬷,反问道:
“如若他考不上呢?”
*
回到栖云轩中,平日里狗眼看人低的内直监此刻脸上堆满了谄媚,身后端着各色物什的随从鱼贯而进,他指了指其中一个随从手上的东西,为钟鹤殷勤解释道:
“这是银霜炭,栖云轩内日后若是再少了,只管来内坊局再要便是。”
之前碰一鼻子灰的知蘅此刻见他这变色龙的模样,忍不住冷嘲挖苦道:“张大人,我上次来内坊局,您可不是这个态度啊!”
“呵呵……”内直监讪笑两声,“只怪下官不长眼睛,以后定是不敢了。”
萧宁蓁睨了一眼,威胁道:“你要再敢克扣韫珠的份例,本殿下定饶不了你!”
“是、是!下官谨遵殿下钧旨。”
钟鹤拉过萧宁蓁的手,“今日妾身还真是叫殿下见丑了。”
“这有什么!是那魏如澜实在可恶,我不过顺手的事。”
“为妾身之事耽搁这般久,还未问殿下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呢?”
萧宁蓁这才想起此行目的,即道:“我听说你祖父藏书众多,一大半还跟着你来了京都。”
钟鹤稍稍思索,回道:“家祖的确好藏书,但随我入京的并非公主所听说的大半,想来民间传言实是夸张了。”
“那你带来的书可有《武经总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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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
“嗯?”
听到这四个字,钟鹤不由愕然,过往回忆在眼前浮现,她压下心中悸动,问道,“殿下怎么想到要看这本书了?”
“昨日和沈闻野聊天时谈起,有些好奇便想着拿来读,韫珠不会这般小气吧?”
沈闻野。
钟鹤轻抿唇,在心间细细摩挲着这三个字。
“一本书而已,若殿下想要,妾身岂会不给?只是……”钟鹤解释道,“妾身带往京都的藏书中,并没有《武经总要》。”
“没有?”
萧宁蓁有些泄气,“什么呀,我还特意跑一趟,竟还是空的!”
“妾身小弟拙言已进京,如若殿下实在想看,妾身下次寻机会找他问去。”
“嗯……也只能这样了!”
得了钟鹤的回复,萧宁蓁从榻上起身,“既如此,我便不多叨扰了,崔娘娘,咱们回见!”
钟鹤也随她站了起来,一路送萧宁蓁出栖云轩。
待萧宁蓁走后,钟鹤将栖云轩内所有人都遣了出去,弯腰从床榻下的隔板内抽出一个匣子。
匣子打开。
里面躺着一本泛着黄,但却似乎没什么翻过的痕迹的书。
她细细抚过封面上的字,兀自陷入沉思。
*
“武经总要……”
佑贰举着油灯,念了念书上封的字,忍不住嘀咕道,“侯爷怎么又拿起这本书来看了,不打仗也这般好学吗?”
砰。
书被沈闻野用力合上。
声响吓了两人一跳,原本聒噪的佑贰瞬间安静下来。
沈闻野望着书封,似有懊恼之色,轻抿了抿唇,将书小心收回到单独的书架上。
“今日东宫府上,可有异常?”
佑贰想了想,面露欣喜,“异常倒没有,就是看了出好戏!”
沈闻野轻挑长眉,
“说下去。”
佑贰便将今日至乐亭内四人的谈话详细说与他听。
在听到钟鹤苑内的银霜炭被内府司克扣时,沈闻野眉头微凝,问道:
“太子内直监,是何人?”
这太子内直监虽按官员品阶,可在六品,但从属东宫,实是没什么存在感,佑贰想了好半天才对上号,回道:
“好像似是个叫‘杨建白’的。”
这名字沈闻野没什么印象,但这姓便有意思了,他问道:“这‘杨’是哪家的‘杨’?”
“太子妃殿下亲母、魏家大夫人的那个‘杨’。”
果然。
一声冷笑自鼻腔内溢出,“看来魏家为了这位大小姐,在东宫费了不少心思啊。”
“侯爷是说,这是魏家的安排?”
沈闻野不置可否,示意他接着说道。
“太子妃殿下拿去年是大灾年故而缩减份例为借口挡了去,好在昭华公主仗义执言,那位太子妃殿下不仅被禁足,甚至就连春闱后的新科进士樱桃宴都被太子下令不许随他赴宴。”
沈闻野皱眉,“她不去,那谁去?”
“当然是那位崔娘娘呀!”佑贰说道,“说是她的亲弟也在这次春闱名册上,咱们朝就没有贡士落第的规矩,闯进春闱,这半张嘴就已然够到那朱樱饆鑼了。”
“没有贡士落第?”
沈闻野抬眸,眼中晦暗不明,“未必吧。”
15. 谋害
天蒙蒙亮,泛起一阵鱼肚白,更梆声从远处遥遥传来,东大街人车俱偃,一辆马车停驻于此。
“公子,前边有护军稽查,只能送到这了!”
“好!”
崔拙言从钱袋里捡点碎银子留在车内,捞了把袖袍,便从车上匆匆跳下。
点了根蜡烛,借着微光摸黑朝宫门口走去。
不一会,一个侍卫模样的人朝他走来,“你!干什么的?”
崔拙言立马将贴身藏着的浮票拿出给他看,“官爷,我是这次赴试的考生。”
侍卫正要伸手去拿,崔拙言下意识收了手,“我这有灯,官爷看便是。”
“怎么?还怕我抢你的不成?”侍卫语带讥讽,却也没再伸手,凑近细看了看,念道,“崔……拙言?”
崔拙言小心将浮票藏回里衣,随之作揖回道:
“正是在下。”
“你身份无误,可以放行。”侍卫点了点头,“更深露重,走岔路便不好了,走!我引你去!”
侍卫的声音在一片寂静显得格外清晰,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意味。
崔拙言心下一凛,对于他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本能起疑。
但侍卫之言也并非毫无道理,深宫重重,岔路繁多,天色又未大亮,若有熟门熟路之人引领,自然是好,于是点了点头。
崔拙言压下心中疑虑,拱手道谢道:
“如此,便有劳官爷了。”
侍卫脚步不疾不徐,领着他向东走拐入了一条颇为幽暗狭窄的甬道。
崔拙言望着两侧宫墙高耸,森严壁垒,仿佛要压将下来,心中愈发惴惴不安。
他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路越走越偏,现在更是连巡逻禁卫的影子都见不到一个了。
崔拙言忽然想起,钟鹤前几日特意差人送来过皇城的舆图,自东大街去往贡士入宫的左右掖门,应是一条宽阔的直道,而绝非现在脚下的这条逼仄小道。
这侍卫定是有问题!
意识到这一点的崔拙言猛地顿住脚步,侍卫注意到后,身形微微一滞,回过头,不耐烦地催促道:
“走这么慢干什么?快跟上!”
崔拙言佯装顺从,回道:
“是、是……”
倏忽间,
崔拙言手腕骤然发力,原本举着的油灯中滚烫的灯油连同尚未熄灭的火焰,被他以全力朝侍卫迎面泼去!
滋啦——!
滚烫的油液竟被他毫无防备地泼在了那侍卫的脸上!
“啊!!烫烫烫烫!我的眼!啊啊啊啊!”
侍卫此番猝不及防,发出凄厉的惨嚎,灼烧的剧痛使得他本能地用双手捂住脸,整个痛苦的蜷缩在一团。
崔拙言不敢有半分迟疑,脑中回顾着钟鹤给的舆图,拼了命地朝反方向跑去。
不远处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和盔甲碰撞的声音。
崔拙言一个趔趄,扶着宫墙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朝那边看去。
这才是真正负责这次殿试稽查的护军!
“你没事吗?”
陌生的声音传出。
崔拙言抬头,来人一身素色襕衫,和他同样,扮,想来也是这次参加殿试的贡士。
“你……是何人?”
许奉诚作揖,自报家门,“在下颍州汝阴人士,许奉诚,字抱真,是这次赶赴殿试的贡士,阁下没事吧?”
“无、无事。”
许奉诚见他身形摇晃,立马上前一步,及时伸手扶住了他的手臂,
“阁下当心!”
崔拙言此时惊魂未定,只任由他扶起自己,
“实在失礼了,多谢阁下。”
许奉诚松开了手,神情温和,带着一丝文人之间的同道之谊:
“没事,在下原以为自己已算早到,未料阁下竟还要先在下一步,此等勤勉,令人佩服!”
随后抬手指了指前方那队护军前行的方向,正是通往左掖门前的通衢,
“集英殿当在此处进。不如你我结伴同行,也可说说话,不知阁下意下如何?”
已经被谋害过一次的崔拙言现在心有余悸,脸色瞬间煞白,连连摆手,拒绝道:
“不、不了,多谢阁下好意,我自己去就好。”
说罢便一边抱着胳膊,一边踉跄着往左掖门的方向前去。
许奉诚望着他颤颤巍巍的的背影,不由得皱眉,
“真是个怪人。”
*
“得了你要赴樱桃宴的消息我就递牌子来了。”
谢令仪一进栖云轩内解了大氅,便打量上周围几番,啧啧赞道:
“这内府司总算干了件人事。”
钟鹤连连起身相迎,邀她坐在榻上后,又打发知蘅去沏茶。
茶被知蘅端上来,谢令仪轻嗅了嗅,“似是今年的新茶。”
说罢又打趣似地瞧了钟鹤一眼,“可比我上次来时,要好得多。”
“我这向来清简,倒惹得姐姐嫌弃了。”
知蘅此时懂事地将人都遣了出去,谢令仪眼见四下无人,说话也放开几分,她忙将茶杯放下,问道:“所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这太子殿下怎么忽就让你随他入宫赴宴了?我听说还和昭华公主扯了些关系?”
那日东宫发生之事,萧宁璟那边自是勒令不得传出,魏如澜则更是没必要传出去,故而京都中人只知太子妃终于栽在这位久未冒头的良娣身上一次,却不知个中缘由。
谢令仪今日前来,只怕也是想探个究竟。
见钟鹤欲言又止,谢令仪不由将身子向前倾了倾,好奇问道:“怎么,连我也不能说了?”
钟鹤只好捡着不重要的说,“不过是那日殿下突然来府便替我出了这个头,至于殿下,这事来的突然,我也实在摸不透他的心思。”
谢令仪“啧”了一声,“要我说还是男人心,海底针,这般些年他对那位不可谓不纵容,你刚进东宫那会,我都还不认识你,你被她谋算至此,还要咽下这苦水,简直瞧着叫人心疼!”
提起往事,谢令仪脸上浮现一丝不忍。
钟鹤轻拍过她的手,宽慰道:“罢了,都过去了。”
谢令仪笑道:“是啊,如今时来运转,也算是出了你这口子恶气。”
钟鹤脸上却不见喜色,她轻叹道:“这事只怕没那么简单呢。”
谢令仪抬眸,问道:“这又是为何?”
“昨日贵妃命我进宫,说是请了嬷嬷为我教习礼仪,为樱桃宴做准备。”
“娘娘她……可是说你什么了?”
钟鹤回想昨日,宜贵妃依旧端着那一副佛口蛇心的模样,嘴上说着体统体面之类的漂亮话,实际暗地折挫,话里话外无不在指责自己近日气焰太过。
钟鹤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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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内的勾心斗角眼中只有疲惫,“想来贵妃娘娘也是怕东宫家宅不睦,叫圣上听了去怪罪到殿下身上。”
一声叹息溢出,谢令仪皱眉道:“家宅不睦难不成还能是你一人之失?”
见着钟鹤瘪着的脸,谢令仪却也不忘捡句好话来说,“今日便是殿试的日子,待你那六弟中了进士,得太子殿下庇佑,能在朝中能谋个一官半职,你这日子自然也能顺遂得多,毕竟自家人用起来才方便不是?”
钟鹤温和一笑,“妾身便承夫人吉言了。”
“你我姐妹之间,哪里用得着这般客气!我只等你好消息。”谢令仪喜笑颜开,又凑她近些问道,“不过你与这位昭华公主,何时关系这般近了?”
“只是偶尔陪着她玩闹罢了。”
谢令仪由衷赞叹道:“韫珠,那你可真不一般,这位公主殿下可是极难伺候,偏偏独得陛下圣宠,太子殿下对她也是溺爱得紧。”
“看来我还真是捡到宝了。”
谢令仪噗嗤一笑,忽然想起什么,又道:“不过她那日为你出头可未必仅仅只是为你。”
钟鹤抬眸,她虽觉得这事没这般简单却不知其中真正原因,问道:“那又是为何?”
谢令仪压低了声音,“你可知前段时日魏家娘子进宫偶遇定远侯爷,被昭华公主逮了个正着。你知道的,这位昭华公主对定远侯爷可真是……情根深种啊。”
寥寥数语,钟鹤已可以想象出这其中的恩怨纠葛。
沈闻野。
果真是个祸水。
“偶遇?”
钟鹤微挑眉,“女眷进宫拜见,和朝臣觐见走的都不是一个道,这是怎么个偶遇法?”
谢令仪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所以这位公主殿下,自然也看出她其心可居,当场就冷了脸,那位定远侯爷,可是哄了很久呢!”
哄?
钟鹤微勾的唇角凝住,端着茶盏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一瞬,语气却依旧是平静如波,
“看来这位公主殿下,是要如愿了。”
“可不是嘛,定远侯爷此番回京,京中多少贵女都眼巴着瞧呢,来议亲的媒人都要踏破了侯府的门槛,我若不是已经成了亲……”
谢令仪一时话赶话,只觉失言,立马噤声。
钟鹤轻笑道:“怎么?姐姐也想去踏破定远侯府的门槛?”
谢令仪臊了个大红脸,
“娘娘,你惯会打趣我!”
钟鹤只笑着,没再多问。
“不过……当时京中多少人还真以为这位定远侯爷是个冷情冷脸的,没成想这才多久,便为昭华公主折了腰,这几日两人便时常腻在一起,没成亲就这般,成了亲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钟鹤想到那日萧宁蓁和自己聊起沈闻野熟捻的模样,想来谢令仪所说确有其事。
茶杯被她放下,发出一声轻响。
一声似有若无的轻叹溢出。
或许早在得知他回京之时,便该料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可既然早就料到,自己又为何会失态呢?
谢令仪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你说这男人是不是总这样,对那些个惯会撒娇撒痴的,便捧着爱个不行?”
钟鹤轻笑一声,美人面上秋水横波,却唯有凉薄二字,
“这我便不知了,姐姐知道的,我这个人啊,最是拴不住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