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后攻陷了前任》
1. 第1章
“表妹,你命好,一出生就什么都是好的,姨夫是开国的元勋佑国大将军,赐封宁国公,姨母是范阳卢氏唯一的嫡女,享尽荣华名誉,就连表兄们也年纪轻轻就在军中担任要职,京中多少郎君争着抢着想娶你,可我又有什么呢?”
看着满地狼藉,冯玉婵红着眼圈委身在地,小脸惨白,脖子上还挂着半条被勒断的白绫,脖子处红痕明显,我见犹怜地趴在断椅断凳边哭诉着,苏汐惜脸上半点没有撼动。
一旁的大丫鬟采苓向来持重,这会显然也没能忍住劝了句:“表姑娘请自量,你这样想的话,痛苦的只有自己,难道世间有那么多比表姑娘身世好的人,表姑娘遇到了就要自尽一次吗?”
“采苓。”一直不说话的苏汐惜终于出言直斥,“休得无理。”
“是...”采苓自知这次确实欠妥当了,但她是一直看着姑娘长大的人,看着姑娘身边出现这么不可理喻之人,是真的忍不住想教训,免得她心高到某个高度,连她家姑娘都想踩在脚下。
“冯家表姐,”理清了思绪后,苏汐惜才温婉屈膝一礼,缓缓声音犹如泉水清凌柔婉道:“自古嫡庶有别,这些是祖辈遗留的规矩,而非惜汐一人所可左右的,冯家表姐的母亲是庶出,自古庶出的本来就非正统,冯家表姐没有享用到正统之惠利,自然也不必担正统之责,可享平淡之福,凡事有好的一面就必定有其坏的一面,冯家表姐又何必多执呢?”
她说出的这番话是情真意切的,可听在冯玉婵耳里,只觉分外刺耳。
“我不过是喜欢翊郎罢了,翊郎他并不知晓我的心意,如果表妹要怪,就怪我,切莫怪罪翊郎!”说着,冯玉婵眼泪又清泉般涌出,活像被人拿话羞辱完的孤女,寄离人下不得不独自吞下委屈。
采苓看不过眼,干脆皱着眉别过脸不去看她。
苏汐惜闻听她“屈辱到极致”“脱口而出”的话,却并没有如冯玉婵所预想的愤怒,只是眼睛稍稍睁大,然后就安静下来思考。
思考了一阵,她像个完美的大家闺秀、世家贵女,神圣得连语气都不带偏颇道:“原本,冯家表姐若是安分守己,秉持世家贵女之风,冯家也算个清白人家,可堪为良家妾,待我嫁入裴家后,若你母亲同意,我便可做主把冯家表姐纳进来,可如今...”
她秀丽的眉头轻蹙,目光接触到地上那闹得一团糟的人,叹息地摇了摇头:“我苏家和裴家家风清正,是断不可让冯家表姐这样使小性不识大统的人进门。”
说完,她留下几位婢仆处理善后,自己就赶紧离开,并命人将今日府里当值的下人一并唤到跟前来,以防今日之事会走漏出去,影响宁国公府名声。
好不容易处理完这烂摊子,回到自己的素栖院坐下歇息,她左手端茶盏,右手轻按疼痛的额角,连坐姿都维持极致优雅之态。
采苦心疼她:“姑娘,平日你对表姑娘那么好,连圣上独赐给国公爷妻女的上好的浮光锦,你都舍得分给她,说是把她当作亲姐妹都不为过,可她这次明摆着是在自己院里摆戏台给你看,连未来姑爷都想抢!姑娘日后可不能再对她那么好,免得养出头白眼狼来!”
苏汐惜揉完额头后,继续沉静优雅地喝着茶,身为一位持重的苏家女,必须的基本素养是要遇事沉稳,顾全大局,明理辨事,个人情感只能排在最末尾。
“待冯家表姐好,不过是秉持我苏家待客的大家之风,不让人说道我们苏家待薄前来投靠的亲戚,我依大族规范来,她却不依规范走,那我就必须肃正此歪风,不能教外头的人知道我苏家出了如此歪风。”
采苦暗暗叹息,她们家姑娘自从七岁被接到夫人身边后,就一直谨言慎行,不管坐卧、言行无一不按夫人的标准规范来,现在哪怕是表姑娘怀有心计地故意想分她夫婿,姑娘连愤怒的情绪都不能有,就要立马考虑事情会不会外露,开始为这件事善后了。
过了没一会,果然国公夫人那边就闻得了消息,把苏汐惜叫去了。
卢氏给冯玉婵安排了几家家世配她都相当不错,甚至她还高攀了的郎君。
苏汐惜应母亲要求,亲自去给冯玉婵做思想工作,可结果可想而知。
自幼在田庄长大,又见惯了京都繁华的冯玉婵绝不甘于此。
她想要的,是这京中门户最高的有为青年,裴翊阆。
可裴翊阆注定是要与苏家联姻的,这是裴、苏两家大家族共同决定好的。
·
春日暖好,婢仆抽空将素栖院南面思微阁里的旧书拿出来晾晒,惊觉许多旧书已经被虫蛀蚀。
于是,采苦和采葑等人找来一些人将开始蛀蚀的旧籍誊抄下来,一时间,院里杂乱,书籍堆放得到处都是。
苏汐惜今日穿一袭浅色罗裙缀银丝边,外罩水月色纱衣,淡扫蛾眉,头发梳成凌云髻,只浅浅地簪了一朵精致的绯色绢花,眉眼轻轻朝上一撩,就美得如同倾城国色的牡丹,灼目而优雅,让人移不开目光。
她从屋里一路袅娜走至院里,院落忙着抄书的人只稍一抬眼就全都静默下来,连呼吸都是停顿的,直到采苦提醒众人别偷懒,大家才又晕晕乎乎地继续低头抄写,可脑海中却一直有一抹惊艳的影子挥之不去,心脏一阵急过一阵地砰跳。
苏家今日应邀去白尚书府中参加春日宴,春日宴名为赏花,其实是邀请各府年轻女眷年轻儿郎聚集一堂,以便相看人家的。
苏汐惜自己已有婚约,她今日是受母所托,带冯家表姐去相看郎君的。
今日京中不少年轻郎君听说苏家女会到场,比起以往的宴会来参宴的人数倍增,大家都慕艾苏汐惜才华和美貌,哪怕佳人一早已经名花有主,依然想近距离一睹芳华。
“姑娘今天好美啊,奴婢若是春日宴中的郎君,见了姑娘必定再无心思看旁人了。”
采葑凑过来眼神烁亮地盯着自家姑娘看。
苏汐惜顿住,秀眉轻轻一蹙,又对身后的采苓道:“帮我再擦掉一些胭脂吧。”
“姑娘,这...”采苓为难道:“这胭脂已经很淡了,姑娘再擦的话就没有了。”
“没有就没有吧,今日本就是替冯家表姐相看如意郎君的,我既站她身旁,就不该掩其光华。”
采苓心想,那冯家表姑娘能有什么光华,最出色的手段便是装柔弱搏人同情,她们家姑娘是国色倾城的牡丹花,而她充其量是那路边被泡在狗尿里的小□□。
不过这话她可不敢对姑娘说,她家姑娘最是蕙心兰质,被她听见她说诋毁表姑娘的话,定然谴责。
苏汐惜把胭脂擦掉,又换了朵色泽更浅的绢花,便打算出门。
路过石子路的时候,足下踩到一物,微涟的裙摆静止,她驻足。
“是什么?”只见她优雅地将裙摆旋开,采苓便见一鹅黄色封面的本子上印出朵精致小巧的兰花,那是姑娘香履底下的兰花。
“可能是采苦她们嘱人抄旧籍,奴婢去放好吧。”
采苓说着就要捡起拿过去,苏汐惜苦思的秀眉突然一抬,急唤道:“回来。”
采苓纳罕姑娘鲜有地对什么东西会有如此情绪起伏,随后那本鹅黄封面的书便被她收进怀里。
“时间快来不及了,我先收着吧。”
原来还是心急想尽快办妥表姑娘的事。
今日尚书府的春日宴较往常要热闹上几番,除了一些想一睹苏汐惜芳华的年轻郎君外,一些年轻的女郎也想暗自同这京都开得最艳最美的倾城色较较劲。
苏汐惜习惯了往常自己去到哪,哪里就人群汹涌的景象,而且京城中还有一个奇怪现象,每次苏汐惜出门,不管她身上所穿、脚下所履、头上所戴,第二天必定成为京城中女郎们竞相模仿的大热款式。
有一年,卢氏祖父身体有恙,卢氏让苏汐惜陪她一起穿素服到庙里给曾外祖吃斋念佛,第二天,全京都城中的女郎统一缟素,一时间成了“国丧”,事情甚至闹到宫中去,此后卢氏才不敢再让女儿穿过于寡素的衣裳,但也叮嘱她切记卢氏戒律,不可穿过于浮华的衣裳。
今日,苏汐惜这身款式清浅的罗裙穿上身,犹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从她下马车的一刻,就被无数双目光锁紧了,一些花了大钱混入来的绫罗绸布坊和成衣坊的掌柜已经在默默记下款式了。
“成文兄,听说今日宁国公千金苏大姑娘也来了,你看见前头停着的马车了吗?”
“苏大姑娘吗?难怪我刚才见子瑜兄也来了,刚才见那些郎君们汹涌地冲去前头看的情景,倘若我是子瑜兄,有未婚妻如此,怕也是不会放心的。”
“什么未婚妻?子瑜兄是裴子瑜吗?苏家大姑娘什么时候成了裴子瑜的未婚妻了?我记得她不是从小就与太...”
这时有人“嘘”了声,禁止他继续说下去。
“成文兄,你这些年一直随父久居江淮一带,京城有些事你还没有来得及了解,自打五年前容氏被清剿之后,昔日连给容家提鞋都不配的裴家便被提起来了,如今京中门户除了苏家之外,就数裴家是第一门户了。”
“昔日是苏家和容家,容家退了之后,自然就是苏家和裴家了,太子被废,苏大姑娘的夫婿自然就落到裴家的儿郎身上了。”
“不过你还真别说,论才华容貌,刚才我看了那苏大姑娘一眼,就觉得还是从前的太子殿下与她最为匹配,裴子瑜的话...还是稍逊一筹。”
几人在说话期间,裴翊阆不知从哪里走了过来,旁边有人看见了,热切地同他招呼道:“子瑜兄!”
那几个在道人长短的人顿时噤了声,犹豫着望了过来,尬笑着打招呼道:“子瑜兄。”“子瑜兄...”
裴翊阆为人温雅,不喜与人计较,只微笑轻轻点头回礼,就走过去找苏汐惜了。
等人走后,那几个人才恢复说话,道:“他刚刚应该是听见了吧?”
“废话!你说话那么大声,聋子都听见了。”
“这么看来,裴子瑜也不差啊,至少气量还是可以的。若是论才华绝学,从前的太子殿下三岁识字、七岁博览经书、十一岁就做出惊世绝伦的策论文章,如此惊世之才,绝无仅有,即便是历朝历代也难得出一个,子瑜兄比不上也不奇怪,但若论秉性的话,还是子瑜兄比他好太多了,嫁婿要嫁人品,我认为苏大姑娘是选对人了。”
这时候,被誉为“佳婿”最好人选的裴翊阆正在花厅里隔着一面屏风同苏家大姑娘“客套”地叙着话。
“惜汐,上回你说喜欢的云翠双鸾步摇,我托舅舅找到了,今儿给你带了来,希望你喜欢。”
他话刚落,屏风对面的采苓就走了过来接过步摇,却并不拿走,仔细看了一遍后交还与他,返回屏风后同苏汐惜耳语。
随后,屏风后传出苏大姑娘柔婉得体的声音:“裴郎君请收走吧,我们毕竟是未过大礼的未婚男女,虽有婚约在身,但现下就私相授受,未免落人口舌,还请郎君自重。这...于礼不合。”
她一番客气疏离的话,顿时让裴翊阆热切的心凉了半截。
“怎么会?从前你不是跟我说...”
“裴郎君误会了,”苏汐惜打断他,“那些话郎君就当忘了吧,苏家和裴家都是高门大户,该遵守的礼节还是请郎君遵守,无规矩不成方圆,郎君是饱读诗书之人,理应知礼懂礼守礼,莫要落人口舌。”
从前裴翊阆私下送礼传话是通过冯玉婵的,那时冯玉婵拿回来的礼物都被她严厉让其退回了,只是没想到她竟胆大到歪曲她的传话,还把礼物占为己有,而她一直被蒙在鼓里,害裴郎君一直都以为她在接受他的私相授受之物。
她不明白,裴郎怎么也算是世家之人,怎么会不懂规矩呢。
裴翊阆被她当面严词拒绝,顿时很懵,等她决然转身离开都还没回过神来,远远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心下万分失落。
就在这时,一直被几个婢女看顾着的冯玉婵终于找到机会逃了过来,刚踏进花厅就看见裴郎君朝她看过来,她惊喜地唤了一声“裴郎!”
“姑娘,对不起!都是奴婢不力,刚刚被表姑娘跑掉了,她好像去找裴郎君了!”
几个婢子跑来同苏汐惜禀报道。
苏汐惜眉头微微一蹙,叹了口气,沉静道:“若我知晓裴郎君今日来,就不带冯家表姐来了,你去守着那边,莫要让他俩闹出动静让人知晓。”
裴翊阆怎么也想不到,那些隔三、五日一封,与他持续私下通信半年之久的人并非苏汐惜,而是眼前这位寄居宁国公府的表姑娘冯氏。
起先他写信笺托冯姑娘拿给苏汐惜时,心里是知晓那样做很是不妥的,苏家和裴家都是大门户世家,世家之人需要遵守严格的规令,这样在未婚的情况下私相授受、互通信件,传出去的确会让女方名节受损,遭人非议。方才苏汐惜对他算是态度好的了。
但他仰慕苏汐惜名声已久,一时没能控制住自己,更何况,后来他收到苏汐惜回信后,大受鼓舞,至此每隔三、五天就要写信慰藉思念之苦。
“我那时候看裴郎你满怀期待的,不忍心让你失望...我不是有意要瞒你的...”
冯玉婵睁着红红的眼睛就开始一滴一滴流出泪来,瘦弱的身子微微颤抖,瞧着就像被雨摧打的孤零的花。
“对不起我...我本来也想过要怎么样才能一直瞒过你...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但...”
她说着说着突然捂住了脸,晶莹的泪水便从指缝间溢出,“对不起我...我只是太心悦你了...对不起!对不起...”
“我知道自己高攀不起裴郎,我不该再继续横亘在你和表妹之间的...我...我...”
“我今日是来相看的,姨母她...为我相看了几家,”她抽噎声渐渐云收雨歇,擦干眼泪,努力呈现出一副负隅顽强之态,
强颜仰起小脸对他挤出一丝苦笑,“那祝府的公子我瞧着就不错,如无意外就要定下他了,裴郎放心,日后我定不会再缠你了,从前婵儿那些剖心的话,你就当没听过,以后你同表妹要好好的...”
说完,她隐忍地转身,回身最后望他一眼时,眼梢还挂着泪珠,勉力对人挤出一丝微笑,然后义无反顾提着裙,拖着刚才出逃时摔伤的腿,一瘸一拐地离去。
裴翊阆看了看眼前的人,又回想起方才花厅里苏大姑娘的疏离冷漠的话,再也忍不住冲出去拉住冯玉婵的手,“祝府公子行为不端,私下里时常到花楼眠花宿柳,冯姑娘如何能嫁?”
冯玉婵吃痛一声把手一缩,裴翊阆一愣,“手也伤着了吗?”
“没事...”她低着头缓缓将手缩回,“也是...嗯...方才不小心摔的。”
见她明显言辞闪烁,裴翊阆有疑,因为此前在苏汐惜那遇了冷而现在面对冯玉婵截然不同的热烈感情,脑袋有些晕乎,胸腔处酸涩澎湃的情感终于驱使他做了不当的行为。
他拉着冯玉婵的手,一寸一寸捋开她衣袖,看见露出勒痕时一愣,“她...对你的?”
其实那几个婢女都是苏汐惜亲自调`教的,懂分寸,绝不会对一个冯家的表姑娘做出那样的行为,这些勒痕是冯玉婵自己用绳子偷偷弄的。
她故意作出一副闪烁其词的姿态,道:“裴郎你...你别问了!不是的...不是那样的...表妹她没有!是...是我自己弄的...”
话确实是真话,可这样的言辞听在裴翊阆耳中,又焉能不引起误会?
“别走,冯姑娘你别走,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裴翊阆再也忍不住,一把握着她的腰就将人拉进怀,紧紧拥住了。
这时候苏汐惜刚刚走到他二人对话的假山群,拐过一片假山内的石钟乳,便见假山洞上方透气孔漏出的光线打在相拥的未婚男女身上,他们难舍难分的样子,活像苏汐惜是那棒打鸳鸯的人。
那二人拥得浑然忘我,完全没有发现苏汐惜的存在,冯玉婵更是胆大地一把勾住裴翊阆的脖,把唇吻了上去。
采苓气得就要上前喝止,被苏汐惜硬生拉住。
苏汐惜朝她比了比眼色,示意假山群外来了人,她们不能在这关节眼闹出动静引人注意,只能悄悄地退出去,先把外头的人引开再作打算。
采苓离去前又愤懑地瞪了那方拥`吻的狗`男女一眼。
苏汐惜顾全大局地不但没有当面拆穿二人,还要担心那二人苟`且的行为被发现,着急上火地出去替他遮掩。
她才刚转身,就听见来自身后传来的声音:
“惜汐好是好,不及尔尔。”
“裴郎说笑了,既然她那么好,又怎么会及不上我呢,你是在哄我的吧...”
然后,裴翊阆像是生怕一不解释清楚她就要另嫁他人似的,急忙起誓道:“惜汐是贵女中的典范,她言行举止无一不是比对着教条来的,一丝不苟,是世人心中可堪为妻的模子,可人毕竟是有感情的,不能抱着墨守成规的东西过日子,相比于她,还是冯姑娘你更合我心意。”
人毕竟是有感情的...是有感情的...感情...的...
这句话反反复复地在苏汐惜耳边回响,仿佛在许多年前,也曾有一个男子浑身是血站在宁国公府后门,眼神幽暗阴冷地看着她一点一点将木门闭阖,指控她:
“苏汐惜你是石头吗?石头都能捂得热,你能捂热吗?人是有感情的...怎能像你这样冰冷,你就守着你的教条过日子,看以后哪个郎君愿意陪你一生一世!”
他说她连石头都不如...也的确是的,石头哪有她端庄贤良,行举仪态哪有她的标准啊,就连要求苛刻的母亲,最后也赞赏她璞玉堪雕,可堪为贵女之首。
可见过哪块石头能堪贵女之首的?
苏汐惜一声不响地走出假山替裴翊阆遮掩了过去,回府的路上,脑海中一直想着裴翊阆嫌弃她寡淡无趣的话。
许是像冯玉婵这样娇媚跳脱、不守规矩的姑娘,才有可能让久缚尘俗的世家公子裴翊阆觉得新鲜从而倾心吧。
回到宁国公府没多久,苏汐惜正要去见卢氏,想与她聊聊退婚之事,就有人来通传说是裴家郎君前来找姑娘致歉的。
苏汐惜让人去将裴郎君请到前院的偏厅稍坐,她想这边跟母亲聊好后,接着去跟他聊。
孰料卢氏听完汐惜的话,先是沉默了一下,然后有些艰难地同她坦白。
“汐惜,你爹和兄长这次出战,恐怕凶多吉少,倘若他们跨不过这次这道坎的话,我们苏家...”
卢氏的言下之意是,苏家此时正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之时,这时候苏家万不能出任何差错。
她爹和兄长们要做的事,苏汐惜是隐约知道一些的,所以才要她嫁给裴翊阆,就是为苏家争最后一线生机。
苏家如今正因为她爹和兄长们要做的事,被许多人盯上,就连裴家也开始重新审视与苏家的结盟,只是因为她和裴翊阆的婚事被下了一道圣旨,只要一日陛下还顾念苏家昔日的救命之恩,这个婚事他们裴家就退不掉。
“汐惜,母亲知道你委屈,但是...身为苏家女,享受了苏家嫡女的尊荣和锦衣玉食,就须得担任起其责任和担当,可懂?”
苏汐惜是京都第一贵女,被万人赞誉,她这些年来都做得很好,包括同前太子殿下斩断关系那件事,她都做得很好,很决断,她当然懂得该怎么做。
也就是说,现下哪怕裴翊阆同冯玉婵纠缠做出丑事都好,她都必须顾念现下苏家的情况,帮他二人将这件事彻底遮掩下去,自己还要装作不知,想尽办法继续同裴家的婚事。
这才是,对家族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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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
苏汐惜端方矜傲地站起,每走一步都像印压着整艘大船航道,偏离不得丝毫。
“现在可以,把裴郎君请进来了。”
刚才在尚书府假山内忘情地同冯姑娘拥吻的时候,裴翊阆是知道自己这样不好的。
而且,在二人完事走出去的时候,他才发现苏汐惜刚才就在这附近看着他。
他是来归还她遗落的手帕,并且来道歉的。
苏汐惜依旧在花厅里搬来一座纱屏遮挡着,避免未婚男女私下相见。
裴翊阆预料一个正常的闺中姑娘,不可能会原谅他,可当他认错道歉,并且说明会主动退婚的时候,对方却不肯了。
“男子三妻四妾,发生那样的事本就寻常,裴郎君不必感到太愧疚。”
“倘若你真的喜欢她,大不了等我们成了亲,我再做主将她纳进来,我会把事情安排好,裴郎君不必忧心。”
裴翊阆想过她会生气,却断断没想过她会平心静气到如同一个局外人般大度。
其实她没错,她这样才堪为一个真正大家闺秀、贵女的典范,不嫉不妒,识大体,懂进退。
可他想要的不是这样。
“难道...汐惜完全都没有一丝羞怒的吗?你的未婚夫婿在你面前不知廉耻地同另一个姑娘做亲密之事,你这样也不介意?”
苏汐惜淡然地抿一口茶,优雅地搁下茶盏:“世间男子多风流,历来如此,有什么好介怀的?而且,你不都来道歉了吗?”
“我是来退婚的。”裴翊阆一个温和难得生气的人都有些恼怒,“我想娶一个与我心意相通,互相爱重的人生伴侣,而不是一个优秀的高门主母。”
“裴郎君此话就太孩子气了,”苏汐惜明明是在温温婉婉地说着话,可她的话总让人有种被她俯视着,让人自惭形秽的感觉。
“裴郎君身为世家大族之人,身上担负着整个家族的兴旺,焉能光凭自己喜好娶一个门第不高行为还不检点的女子?”
“你别用你那迂腐的规矩来套在婵儿和我身上!”玉面公子生气道,“我俩真心相爱,总好过你冷冷冰冰、没有感情!”
苏汐惜丝毫没有被他的言语激怒,反而思路清晰,言辞犀利,柔婉地劝道:“你我的婚事是圣上御赐的,即便今日我苏家落魄了,这道婚旨一日还在,你们裴家就仍然在圣上面前担任着重要的任务,圣上是断不会亏待你们裴家的,反之,倘若你违抗了这道婚旨退婚,不就代表裴家公然告诉圣上,你们裴家在短短这几年里做了圣上权衡朝堂的棋子,得了些权就志得意满,不甘愿被操控了,有自己想法了吗?”
“裴家的权是圣上给的,圣上自然也收得回去,这样你还看不明白吗?我苏家今日哪怕真的落魄了,当年淮陂之战我父亲也是救了圣人一命,这是被载入史册,赐过铁券丹书的。我们的婚事于裴家百利而无一...”
“够了!我需要你一个女子给我分析这些吗?”裴翊阆愠道。
苏汐惜垂脸,“汐惜失礼了。”
她没有失礼,作为一个合格的未来裴家妇,在夫君看不清局势时,适时提点,本就是大妇的职责,只是在情面上,她确实悖了他男人的面子。
裴翊阆离开时,送他走的下人明显看得出向来温文的郎君脸色有些难看。
·
苏汐惜做梦也没有想到,身为京城第一门户的贵公子,有礼教懂廉耻,为了能与她解除婚约,挣脱家族对他的束缚,竟然会买通山匪在她带同母亲连夜出京城前往范阳外祖家避风头之时,将她掳走。
被人半路截停车辆带走的时候,她还不知晓,是后来她挣扎得狠了,扯开了抓她那黑衣人的衣裳,看见他腰间别着的有纹路的玉牌。
她认出了那是裴家府军的印记。
那黑衣人一下将她从车厢掳出,那些山匪则是后来才赶上,他把苏汐惜双手反剪绑好扔给那山匪贼头,道:“后方的人都解决干净了吧?那这位苏家大姑娘就交给你了,知道怎么做不用我教了吧?”
“知道、知道,谢谢爷...”
苏汐惜眼泪溢出,口腔被一些又糙又硬的东西塞得颊骨又酸又僵麻,都快脱臼了,细嫩的腮肉被擦破了,有腥甜血味渗出。
夜里的山岗被银白的月光照出一片惨白,整片天地被吞咽在厚重压得人窒息的浓墨中,她流着泪,扭头看见重影的浓墨里走出几十个弓背手挽柴刀的大汉,为首一个满脸横肉豁齿的汉子接住她,朝那黑衣人迭声谢道。
他送走那黑衣人,才低头凑汐惜领口深吸一口,露出贪婪的目光:“美人儿,要怪就只能怪自己命生得不好,你的清白挡了某人的道,找老子来毁你清白,你就安心跟了老子,老子保准你当压寨夫人可比当什么高门大妇快活多了。”
苏汐惜红着眼,瞪着他那糙树皮一样按在她腰上的手,拼命扭动身躯想要远离。
礼教中妇有四德,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其中妇德谓之贞顺,贞洁乃世家女子排在首位的东西,视之如命,他他他...他这手是要了她半条命啊!!
“那些个京城公子个个瞧着孱弱无力的,怎么能满足你这如花似玉的女娘?我们这弟兄那么多,个个都力大如牛,你先别急,等老子艹够了你,就让他们一个个轮着来,今夜一定喂饱你...”
接着就是一些苏汐惜前所未闻的极其粗鄙下流的言语,她不敢置信世间竟有如此下流不堪入耳的话,听得她眉头直皱,只想把听过污`秽言语的耳朵削掉,想把那些犹如泡过苍蝇蛆虫腐水的话语从脑海记忆处放一把火烧干净。
太脏了!太脏了!简直不堪入耳到让人发指!
“唔唔...”她恼忿地瞪着美眸,用头攻击对方时仍然要将脖颈昂成骄傲的姿态,一头撞击在匪贼头的胸骨上,发出“嘭”一声闷响。
那贼头也不留神一个弱女郎在被束绑双手的情况下还能攻击,便让她得逞了,但一个孤弱的女子在山岗中,又怎么能轻易逃出他们手掌心?
没跑两下,她就被人拎小鸡似的拎回来,丑陋肮脏的贼人眯着眼像逗弄一只被折了前肢只能匍匐后腿慌乱逃窜的可怜猫儿,四五个人就堵成人墙将她的生门彻底堵死。
“有爪牙的美人好啊,有野味,太弱了老子反倒不喜欢了,待会埋在老子底`下的时候,也这样,野一点,老子喜欢!”
“哈哈哈哈哈...”
周围的贼人都哄堂大笑起来。
不管苏汐惜如何挣脱、逃窜,都被他们一次又一次轻而易举抓回来,没一会,她身上的衣裳已经残破,最后一次被人拽回来的时候,肩膀那一块的衣物直接被撕了下来,溶溶月色下露出莹白珍珠似的圆润肩头,看得那些贼匪眼珠子都快掉出来。
苏汐惜自知今日劫数难逃,卢氏多年教导她作为一个高门贵女的基本要求,她决不容许自己活着遭受那样的折辱,于是,这一次,她逃奔的目光揪准了旁边一棵粗壮的树干。
·
芜山地势高耸,且山上资源丰富,各种原始山林能掩蔽的地方多,到了山腰的位置地势逐渐平缓,适合居住,可攻可藏,是各路山匪必争之地。
近年在城外鹿口一带盘桓的各路贼匪中,一支高扛玄底红字旗帜的黑鹰帮匪冦逐渐壮大,把临近小帮派打倒拆散并且吞并入伍,慢慢地,形成了与当地最凶悍的芜山上的水帮山贼分庭抗礼的局面。
这一天,他们知道水帮揽下了一个阴鸷的差事,黑鹰帮首领率领众弟兄等水帮的人开始去拦车队掳人的时候,就趁着他们和车队的人打斗时从后方突袭,打他们措手不及。
以这支车队的行进方向和车辆内饰来看,应该是京城中高门贵户的人家因一些突发的原因,连夜离开京城到外地避险。
这对于黑鹰帮而言,绝对是一件大好的事,这一举不但能直接将盘占芜山数年之久的水帮驱赶下来,还能救下一户京中显贵。
虽说这京中显贵看起来也不是很济,需要连夜逃出京城,但烂船还有三斤钉,瘦死骆驼比马大,今日救这显贵一命,说不定来日还有他用之处。
黑鹰帮从山下打到山上,弟兄们救下了马车上的贵妇人,贵妇人哭着求他们帮忙到山上将她女儿救下,弟兄将这事禀告了后方的首领。
黑鹰帮首领穿一袭玄衣斗篷,把头部都遮盖住,身量高大显眼,站在人群的最末尾。只露出一个精致的下巴、削薄唇和笔挺鼻梁,依然能看得出这是一个很年轻且英俊的男子。
卢氏颤着身子上前给这个匪冦首脑拜礼,身旁扶着她的仆婢也跟随她一起跪。
这位出身范阳卢家的国公夫人,这辈子怕是除了父母长辈外,就只有进宫需要跪拜了,可她如今没有办法。
苏家的府军都去前线接应苏穆了,留下的兵不多,不然也不会在这种时候被区区一山野贼匪逼至如斯田地了。
“大侠...妾身乃范阳卢家的人,若你能救回我女儿,想要什么,或者日后需要卢家相助的话...只要不是伤天害理、违背道德之事,我们卢家...赴汤蹈火。”
卢氏跪了他许久,他都没有反应,他就像一尊黑夜里的神,高傲而孤独地站在人群最末尾。
“那个...老大,这位夫人都这样有诚意了,您老人家好歹?给句准话呀...”这时有人忍不住开口。
斗篷微动,这时,那抹孤高的身影终于肯上前一步,拖着慵懒淡漠的沉磁声线:“你是——范阳卢氏?那你女儿...”
他似是低头思考片刻,随即把衣袍一甩,转身:“鄙人是山上的大盗,最是爱干伤天害理,大逆不道,违背天地道德之事,你跟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盗贼匪头目求助,老子劝你趁我心情好没把主意打在你身上时,赶紧逃吧。”
“还求我救你女儿?哼——”
2. 第2章
黑鹰帮首领最终还是领人上了山。
水帮的大部分人马已经在山下被他制服,山上剩余的就是十几二十个贼匪和水帮首领。
因为卢氏不知道情况,所以不敢让剩下的侍卫上山怕送死。
黑鹰帮首领只带数人狂妄地上了山,上山后没多久,他就领人下山来。
卢氏见他只抬几箱财物下来,一时有些哑然。
“那个...侠士,我女儿呢?”
她膝盖有些伤,跌跌撞撞地过去想拉他衣袍,结果被他一把拂开。
长指一指:“左边第二个箱子就是,尸首在那,我上去时他们已经将人剥`衣`奸`杀了,尸首面目全非,我一个弟兄脱了衣裳给她盖着。”
卢氏一见,他身后一圆眼少年确实少了件衣裳。
“其余那几箱珠宝,你们找找看,有你们的东西就拿走,余下的归我,今夜这件事我们互相对外不提,成吧?”
卢氏没能继续听得进他的话,脚一颤人就差点昏倒过去,却碍于还有个大担子担着,只能强捂住膝盖站起,把手心掐到出血,勉力让自己支持住不倒下。
玄衣斗篷男人没空理会她们,见她们不打开那几箱珠宝检查,便叫人将几箱珠宝抬回山上,只留尸首的那箱在原处,领着黑鹰帮弟兄浩浩荡荡地占据山头去。
“老大,你这么做不仁义吧?”
他身后的圆眼少年追上来,“我刚才看那位夫人伤心欲绝的样子,她不会做傻事吧?”
“与我何干。”
玄衣男人一脸冷漠,双手抱臂夹着长剑往山上去。
“不是...老大你想想,倘若那位夫人果真因此郁郁而终,那我们不是做了间接杀害无辜的事了?那是会遭天打...”
圆眼少年说到一半停下来,因为他撞上了前方玄衣男高大宽阔的脊背。
少年摸着鼻子吃痛嚷嚷:“老大你好端端怎么突然停...”
“你太吵了。”
玄衣男抿着薄唇,幽冷道:“首先,她那种有名望的大世家,绝不可能为了区区儿女的死,就想不开的,他们有更加重要的家族担子。”
“而且,老子又不是没帮她救女儿,刚才她只要打开旁边装珠宝那箱子看,就会知道了,是他们自己没开,怪得了人?”
“再者,你我都是山上土匪了,怕遭天打雷劈当初就别跟着老子!要干干,不干滚蛋!别在我耳边念经!”
他这一吼,果然吓得少年垂脸哑了声,低头垂尾地缀在身后,不敢多话。
黑鹰帮的弟兄们上了山,就把黑鹰的旗帜插在了山腰的土丘上,把周围都点燃了熊熊的火炬,将这片宽阔的山地平原照得亮亮的。
这里被水帮的人建成了村庄模样,房舍是用青砖砌成的,十分奢侈,就连房舍村落附近那个山门,上方那刻着“水帮”的牌匾石,都用上了玉石。
“从前曾听闻水帮有钱,没想到这么有钱啊!这得抢掠了多少的钱财啊?”
黑鹰帮的人不禁发出喟叹。
可他们的老大,玄衣男像是对这些金银珠宝还有房舍都没有特别大的反应,仿佛在他眼中一切都是寻常俗物,只有他是仙家圣人。
仙家圣人这个词加叠在一个土匪身上是极其矛盾的,可他们的老大偏偏就是这样。
“把水帮余下的人都仔细捆好找个洞穴关押着,明日让他们逐个将自个所犯的罪状想好送过来。”
“搜缴的财宝先搁着,去山下找个懂医的人来。”
交待完这些,玄衣男用脚踢开其中一个大木箱,盛满了珍珠的箱子里,安静地躺着一位比珍珠还耀眼的,仙女般的姑娘。
弟兄们都看傻了眼,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姑娘。
圆眼少年叹了一声。
这就是他无奈的原因,他一直都知道,他们老大是个大大的好人,但就是喜欢口是心非,嘴硬心软。
明明人都救下了,偏要装成坏人,把水帮老大玩死的小妾装箱子抬给山下那位夫人说她女儿死了,然后偷偷将人藏别的箱子里。
光明正大做一次好人是会损害他脸面还是怎么的?非要做得这么周折,现在好了,那位夫人以为自家姑娘死了伤心欲绝,而那位姑娘又得抬回山上来,还得大半夜找医者来。
而少年不知道的是,把姑娘“又”抬上山,可不是因为他们老大拉不下脸来正经当一次好人,而是...
他是故意的。
房舍里的木榻上,李祎一袭黑衣抱臂站在榻边,居高临下地盯着榻上躺着一无所知的人儿。
“苏、汐、惜,苏大姑娘你好啊,我们终于山水有相逢了呢。”
五年前,苏家有女,赐婚东宫。
那一年苏汐惜十四岁,李祎十六,本打算再过一年,等她及笄就要嫁入东宫当太子妃,可就在那一年,容家垮了,东宫与外祖容家交往甚密,也遭圣人猜忌,被废除东宫位置,贬为庶人,立即被下放到龙骨塔做苦力。
那会儿,太子殿下只需要再多等上一些时日,等他的部下在南境把证据收集回来,就可以还他清白,恢复他身份了。
于是,那天他从诏狱出来,浑身是伤是血,一路血迹地走过来敲开她宁国公府的后门,与她商量,求她姑念二人曾经未婚夫妻的份上,只要她一句话,他就可以留在她府上当个下人,混一段时间等待他的部下来救。
因为一旦被押送进龙骨塔,那里羁押的都是重犯,守卫森严,就不是那么容易能逃出来了。
他得留在京都,才有为自己翻案的机会。
可她苏汐惜却以礼教和贵女的教条为由,拒绝让他一个曾经的未婚夫进她府里暂避。
她说这样做会让外头的人以为二人情缘未了,教人乱猜乱想,会毁了她名节和名声。
“孤承诺你,他日一定重回太子之位,让你保住太子妃位,倘若不能,孤也决不会拖累你,不管事情如何,下半辈子自当为你做牛当马、两肋插刀,行不行?”
太子李祎自幼身份尊崇,第一世家容氏也是捧着他的,就连入诏狱受严刑,他也从没有一句求饶,什么时候对人这么低声下气过?
可她苏汐惜心硬得很,看着他受刑多日滴水未进,口唇干裂,她为了避嫌,连偷偷给他送杯水都不肯,就用火把对着他,让他缩回撑在门缝的手。
“你再不松开手,我就放火烧你了!”苏汐惜绝情绝义道。
“苏汐惜...你竟这么狠心?”他呼吸不畅,用力揪住胸口,大口大口喘息着,眼睛死死瞪着她,“你...你忘记你五岁那年,闯祸撕毁了孤母后的遗像,是谁替你在孤父皇面前求情的了吗?”
“你七岁那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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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蛇咬,是孤...帮你吸蛇毒,背着你跑了几里路。”
“十二岁那年...三王动乱,你...你和你兄长进不了城,被挟持在庙里,是谁不管不顾连夜出城救你们的?”
“你院里的秋千架是孤亲手造的...回京...回京城那么久,你...夜夜失眠,你屋里那张...那张沉香木围屏床是孤从漳州命人扛回来打造的...这么多年,孤何时求过你一句?!”
苏汐惜抿紧唇,握火把的手微微颤抖,立马又握紧了,目光冷傲,“我若是早知道床是你送,而不是兄长送,是断不会要的,未婚男女私相授受,这是于礼不合之事!至于你说从前那些事,我很谢谢你,但很遗憾,我还是帮不了你。”
“我有我的立场,你走吧。”
她就是那么迂腐又心硬之人,他当初是被猪油蒙了心,才会应下那桩婚事。
“苏大姑娘,还记得五年前你用火把将老子逼出门去,狠心说的那番话吗?”
李祎不知何时手里拿了一盏用陶瓷灯盏拢着的长柄油灯,挑着举在榻边的人儿面前,榻上姑娘额头上血迹已干涸,一无所知地躺在那,火光耀耀下,那张白皙的脸蛋显得清纯又无辜,一点不像会说出当年那种话的人。
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你说我们一别两宽、各自安好,他日若是不幸遇上了,哪怕你身陷囹圄、快要死了,我也不要出手相救,还有...”
“你说,就算我对你落井下石、伺机报复,你也绝无怨言。”
李祎咬牙切齿道。
那油烛快将凑近床边的时候,圆眼少年拉着大夫闯了进来,“老大...”
在看见自家老大拿着油烛一副要用炙热蜡油浇人的架势,吓得拎起桌边泡好的茶水就朝李祎浇了过去。
李祎身手敏捷,一个踢腿将茶壶踢翻,泡茶的水浇在了少年身上,少年“嗷”一声捂住裆`部痛叫起来。
“老大你!老大你!大夫!大夫!大夫!快给我看看...我们家虽然还有弟弟,但我也不想自己断子绝孙啊!老大好狠的心哪...”
大夫被他哭嚎吓得赶紧放下医匣来,要扒他裤子给他瞧,李祎镇静地抱臂在一旁道:“鬼叫什么,这茶叶都没泡开的茶,能烫得着你吗?”
他话一落,少年安静下来,挤眉溜眼笑开,从地上跳了起来,把大夫唬得一愣一愣的。
“老大真英明,什么也骗不了你。”
“春和。”
“我在!老大有什么吩咐呀?”
“滚出去,吵。”
春和就这样被他家老大踹着屁股赶出屋,他生怕他老大会对屋里那位姑娘不利,刚才他在窗边时分明看见老大拿着火把要烧人的样子,他家老大脾气不好,该不会是山下那夫人得罪了他,他一时糊涂拿人家女儿出气吧?
所以他得找个理由留下来看着。
“老大!老大!那个...”
他扭头眼睛慌张地朝屋里乱瞟,好半晌功夫,眼睛一亮,突然指着榻上姑娘的方向道:“那、那个!刚才茶溅出来弄湿那姑娘衣裳了!老大你粗人一个不方便,我留下来给她换衣裳吧!”
没头没脑突然冒出那么一句,春和都没醒悟过来自己言语不妥,只见自己就被老大用一种要杀人的目光盯紧了。
“滚!”
3. 第3章
苏汐惜醒过来的时候,感觉衣裳是湿的,紧贴在身上的感觉很不舒服,黏糊糊的,上方还有一堆厚厚的被子,心口碎大石似的加盖在她身上,压得她喘不过气。
废好大功夫终于将身上厚重的被子推开,她先是重重地吸了口气,再呼出——
“快憋死啦!”
她揉揉胸口,坐起的时候发现头部很疼,伸手一摸,发现肿了好大一块,整个额头都用纱布包扎着。
“呜...我怎么伤得这样重了?会不会死啊?呜呜...”
头部的疼痛莫名让她委屈得眼泪哗啦啦掉,蜷缩在床上哭了一会儿,见没有人进来搭理自己,渐渐地,哭声歇了,开始下地来环顾周围的环境。
青砖墙,面前就是一架大大的紫竹屏风,绕出屏风,左边堆放着一些红木箱子,右边则是一排长长的摆放各种长柄武器的木架子。
“我...难道是位武艺高超,以收集武器为爱好的女侠吗?”
苏汐惜眨了眨漂亮的杏眸,这时半支开的木槅扇窗外,一群群武夫正举棍操练,她趴在窗前看了好半晌,顿时来了精神:“我原来是...一位座下弟子无数,盖世无双的大女侠哇...”
她神往地看着窗外一排排队列整齐严谨的队伍,双手忍不住托起两颊倚窗,“我还是一位纪律严明,御下有方,很有大局观的女侠、女将军呢...”
当窗外的武者执棍耍了一套极快极狠准的棍法时,苏汐惜看得眼睛都亮了起来,身子站正:“我...我教的棍法...好厉害啊!!我都崇拜我自己!”
说着,她眼睛扫过一旁兰锜架上的长棍,兴冲冲地跑了过去,兴致上头,也想当即耍一耍棍法。
可她挑中一根丈把高的木棍,却发现自己使尽九牛二虎之力也不能将其举起来,方才发现里头注了钢。
“这...这一定不是我平时常练的武器...”她脸蛋憋得红红,气喘吁吁,这时又盯准旁边一把小巧的长剑,高兴道:“我一定!一定是练剑的!”
剑她是能拿起来了,可还是相对有些重,她两手合力握剑,尚且有些勉强地将剑举起,手抖个不停,仿佛下一刻剑就要砸了自己脚了。
“我一定...一定能耍...”
话刚落,“咵”的一声,腰扭了,剑重重地“咣”一声砸下,激起地上尘灰扬起,在窗子照进来的光线投射下,像极了细小不自量力的蜉蝣之物,争先恐后腾出水面,又重归沉寂。
“怎么都这样重啊?我不是女侠吗?怎么都举不起来...”苏汐惜委坐在地揉着她那一掰就堪折的细腕,欲哭无泪,就在这时,她怀里一本鹅黄色带兰花印的手札本“啪”一声掉了出来。
手札上的名字已经水湿晕染了,前面也有一大片字模糊了不能读,从中间没化墨的部分开始看起,她终于了解了自己的一个大致情况。
原来,她叫阿惜,本是京城一富贵人家的女儿,有一桩门当户对且青梅竹马的婚约。
但是后来,这位与她有婚约的竹马因得罪了权贵全家入罪,竹马被流放,他来同自己退婚道别时,她毅然决定跟他一起私`奔。
然后,就到了这个山寨生活了。
依手札上的内容所述,这位祎郎生性孤傲,当初也只是因父母之命与她有婚约,对她是没有任何爱慕的,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小惜追逐他,用热情感化他。
直到他家获了罪,他也再没有理由维持与她的婚约,便主动去退了。
可她爱死了他,死缠烂打,多次以性命相胁,才叫他不得不带她走。
看完了这些,恰巧这时屋门开了,一个高大伟岸,穿一袭玄色衣袍的年轻男人跨长腿进来。
他姿态傲慢,双手抱臂,双腿走至她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醒了?”
这时候的苏汐惜全然察觉不出他语气里的危险气息,和即将到来的对她的报复。
她只是毫无机心、毫无防备地仰头望着他。
这确实是...长得极好的一位郎君啊。
她的脸猝不及防地就红了。
“你...你就是我...我的那位小哥哥啊?”
手札中她大多都以小哥哥、祎哥哥或者小祎称呼他,他全名叫什么她实在是不知晓,也想不起来。
李祎没听清她蚊蝇似的话,俯身皱眉道:“什么?”
“我...我...”面对他脸的突然凑近,她只感觉心脏跳得厉害,脸上更热了,话也似乎说不利索,“我说...你就是,小惜惜花光八辈子力气来爱也爱不完的小哥哥?”
骤然听见这话,李祎先是愣了一下。
“在说什么玩意?吃错药了?”
说着,他就要往外走,找春和把昨夜的大夫领来,问问他开的是什么药。
苏汐惜以为他又像手札中记录的那样,觉得她情话说得不够,不是真的如她自己所想的那么喜欢他,又要找人来送她回家。
手札上写了,小祎哥哥为了不拖累她,但又实在找不到办法逼她回家,只能每天强迫她说够二十句情话,他知道她脸皮子薄,虽有胆量追逐,但在众人面前说出那样的话,还是会羞涩的,他是在以一种温柔的方式来拒绝她。
于是,她立马抱住他手臂,将他羁住,“祎哥哥,你别走,我要你跟小惜永远在一起,我...”
她脸蛋烧红,看着面前英俊的男子,忍住羞耻大胆道:“我是水滴,而你是我的汪洋大海,你若离开我半步,我转眼就干涸了。”
“......”
李祎过来是打算等她醒来,跟她清算五年之仇的,他想象过她这高傲矜持的世族贵女如今沦入他这匪首手里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一定是很精彩的,她一定会咬牙切齿瞪着他,警告他赶紧送她回去,以免玷`污她名声,或许,她会觉得自己如今这样,已经脏了,再无颜面回到苏家,会激动得一头往哪条梁柱上撞。
这时候,也不必他再做什么来报复,她自会遭受噬心痛苦的惩罚。
如果在这种时候,他再让她求死不能,压制她不让她寻死,在她耳边冷冷道,“苏汐惜,这是你欠我的,我要你好好留在这山寨上,等着看你苏汐惜的名声,怎么一点点地在旁人的言语中越传越臭,那些京中高贵的郎君们见不得女子贞洁受损,他们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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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议论你?”
“到时候你苏家大姑娘玉洁冰清的名声恐怕就没有了,京都但凡有面子一点的郎君都不会要你,你若回去,他们那些恶心的人还会逼着你为你的贞洁去死,你不想死的,注定只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留在我这种大匪首的身边,当你的贼婆,这样听着,是不是很有意思?”
他连这些折辱她最狠的话都想好了,却没想到她竟然这样不按常理出牌。
此时他只觉一口怨气憋在心口,压不下吐不出,憋得难受。
“苏汐惜,你不要以为装糊涂就能把过往之事一笔勾销。”
他回过头说话的功夫,眼神瞄到自己小臂陷进她前面湿`漉软绵的软肉,臂肌上突起的青筋不受控地抽跳了下。
“滚一边去,别让老子说第二次。”
他脸沉得可怕。
可那姑娘仿佛一点也不怕他似的,还兀自低头傻傻地发笑,“果然跟写的一模一样,害羞的时候耳尖微微泛红,脸色阴沉,嘴里还会放狠话。”
“什么?”他侧了侧眉。
“没说什么,”她声音放大了一些,笑容灿烂,“在说小哥哥你俊美得让人呼吸骤停,如果能日日夜夜都看着你,看一辈子也不会腻。”
面前又俊美又凶的男子沉默半晌。
“油腔滑调,不知羞耻。”
·
景明扛着一箱新造好的镣铐铁链上山,见老大在空地那里盯着弟兄们练武,擦了擦汗,急匆匆跑过去。
“老大,你要的特别打造的镣铐,已经把金块融了加在镣铐内圈,这样把人长期锁着也不会伤到手腕,哦,对了,老大要的夹棍、虿盆、鞭、铁砖等刑具也做好了,铁笼子太大得改天多带个人扛上山...”
春和在旁一脸不赞许地看着弟弟。
他这个弟弟别的都好、都机灵,就是不分是非,老大不清醒要做坏事时,他第一个双手递刀,越血腥残暴的行为,他越积极、越兴奋。
“景明,你...”
不等春和出言制止,那边的李祎便负手淡声道:“现在不用了,拿去库房堆着吧。”
看来老大改变主意,不行暴戾之事了!春和心感慰藉地看向首领。
春和留意到,今日的老大穿得格外精神,再也不是一袭死气沉沉的黑的,虽然也是颜色较沉的靛蓝,但配一条浅色革带,真的显得人没往日凶了,变温和不少。
景明则肉眼可见地拉下唇角,眼神黯淡,“为什么呢?老大之前不是说要用来报复仇人的吗?这仇...报了吗?”
李祎抬头望向了远处的山峦,这芜山上崇山峻岭众多,处处都能让人产生一种会当凌绝顶的豪迈气概,“报仇雪恨自然重要,但人如若一直被困在过去的仇恨中,未免太可怜了些。”
“老子又不是非得揪着仇不报不可,先放着看看再说吧。”
他话刚落,不远处的高石上坐着一个姑娘,笑声铃铃地朝着这边招手:“小哥哥,惜惜在这!”
李祎咳了一声,皱眉背转过来,用后背对着那边的姑娘,“她还是挺有眼光的,就是人烦了些,吵死了,春和,你去把人拽下来。”
4. 第4章
春和屁颠屁颠跑过去,看着山石上坐着的姑娘时,又抓腮挠耳起来:“嗯...那那个,惜姑娘你,能不能先下来啊?坐这石头上不安全。”
上回他嘴瓢说给人家姑娘换衣裳,结果被老大胖揍一顿后,他发现了老大和这位姑娘之间微妙的关系。
所以他可不敢随随便便去“碰”老大的女人。
“哦,不好意思啊,这位小哥哥,可我是因为看不见我的小祎哥哥,才坐这上面,我马上下来啊...”
“你是谁都喊小哥哥吗?”
话音刚落,就见李祎往这边过来了。
苏汐惜又高兴起来,朝他挥手:“小祎哥哥!”
“也不是啦,就是他们不是小祎哥哥你的手下弟子吗?都是自己人,所以我才会亲切点叫他小哥哥的,我也不知道他名字。”汐惜憨笑道。
“他叫春和,那边吊梢眼那个叫景明,是他弟弟,其他的人...你随便叫句壮士就行。”
“哦...哦,好...”她忙不迭应着,双手扶着石头边缘准备下来。
“快些下来。”他没有耐心。
“在下了,在下了...”昨日挥剑闪了腰,如今从大岩石上下来显然有些困难。
春和正要把手递过去扶她,下一刻,她人就被他家老大伸手一捞,轻松将人捞了下来。
李祎抱着她,好整以暇地在等着她发作。
记得以前有一次她在宫宴中不小心踩了苔藓差些滑倒,他正好路过,就轻轻扶了她一下,还是隔着衣裳的,然后就被她躲`瘟`神似的避了几天。
“殿下贵为一国储君,理应懂礼知礼守礼,缘何如此唐突,害一个女子险些丢了名声,这是什么道理?”
那会他被气坏,“是,孤就不应该救你,让你摔死是不?”
“臣女宁愿摔倒,也不要殿下扶,殿下可知名声对女子的重要?”
那一次她直面跟他吵了起来,二人闹得不可开交,后来谁也不理谁。
她不是最注重名声吗,如今他直接当众抱着她,他就不信她能忍得了。
可当李祎低头去看她,却发现底下的姑娘含羞带怯地,直接把头虚拢在他胸口。
“你!!”
他像看什么怪物似的瞪着她,一把松手让她在自己怀抱摔下来。
苏汐惜被他松手,身体骤然失重,“啊”一声摔下来,摔下前她双手下意识揪紧了他胸前衣物。
只听“撕拉——”一声响,靛蓝簇新的衣裳就被她撕下了胸`前的一大块,露出男人精瘦且壁垒分明的胸膛。
苏汐惜没忍住多看了两眼,羞答答道:“小祎哥哥你...好白呀。”
·
李祎换回了平常穿的玄衣,抱臂坐在苏汐惜面前,面对面坐着。
“方才,摔疼没?”他声音淡漠。
苏汐惜见她的小哥哥如今都会主动关心她了,很高兴,正要开口说不疼,忽然想到什么,眼珠子一转,脱口道:“疼,要疼死了,不如小哥哥帮我揉...”
“活该!”
话没说完就被骂了。
苏汐惜委屈地垂下脸。
“喂,问你,回答老子,你是苏汐惜吗?”
被人生硬地把头掰抬起,苏汐惜疼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忿忿地闭上眼睛不看他。
“喂!看我,回答。”对方动作越发粗鲁,他带有薄茧的虎口把她细嫩的下巴磨得都红了,他指腹还在用力捏她两颊。
“我...我只知道我叫惜惜,而你是我拼命爱着的小哥哥...”她眼睛一睁开,里头酝酿的泪水就止不住断线似的掉下,把李祎看得一愣,心脏莫名一紧。
“你...”他眉头紧皱,“你不要以为装神弄鬼,就能把过去的事情抹掉,别给老子耍花样,还说什么爱,以为老子会信你吗?”
姑娘眼泪默默掉个不停,“是爱呀,纸上写着呢。”
“什么纸?你先别哭,好好说!”
他一凶,她眼泪又啪嗒啪嗒不断往外掉,最后还抽噎了。
“别哭!你...老子没骂你,哭什么?”
李祎显然慌了,他四下环顾,又低头看底下流泪不停的人,着急之下,只能再次把她的脸捧起来。
突然被人压着后脖把脸捧起,苏汐惜吓得暂时止了声,然后就看见一张绝美俊脸朝自己逼近。
李祎从前在俊男云集的京都,长相也是万里挑一的,倘若不是他性情凶残暴戾,也会是无数女子心目中的如意郎君。
苏汐惜心跳加速之下,忘记了哭泣,只知呆呆地望他。
“不许哭,再哭老子把你扔进虿盆喂蛇。”他嘴里说着最狠的话,手边却小心翼翼给她擦眼泪。
苏汐惜感受到他手指的温度,他的脸越发凑近,眼神谨慎而专心,仿佛她是什么容易被擦坏的易碎珍宝似的。
“若你实在难以面对过往那段经历,只要你如今诚心为自己过去的狠心悔改,我也不是不可以接受你的认错道歉和补偿,至于要怎样补偿,由我说了算,如何...”
他话没说完,只见姑娘红着脸轻轻将他替她擦泪的半截手指含`进了樱`唇。
姑娘柔软温暖微潮的唇包裹他指腹,他这回愣了好久好久,久到汐惜自己都意识到自己这样的行为不好,舔了舔唇把他的指头放出,他才拉回魂魄。
“你...”
“我...”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何,看着你指尖沾着我的泪,我就想尝尝什么味道...”
她十分诚实认错道。
李祎很想说他不是要她这么认错,但话梗在喉咙就是吐不出来。
“你若真的不是故意,难道...你病了?”
这时他余光瞄到她头部的伤,突然福至心灵。
随后,春和又被叫去把大夫请过来。
大夫给苏汐惜把了脉,又仔细检查过头部的伤,问了苏汐惜几个问题:
“姑娘可还记得自己姓甚名谁?乃何方人士?”
“我叫阿惜,大家都叫我惜惜,嗯...是京城人。”
“姓什么?”
“姓...”她皱起眉,突然想起小哥哥喊她的名字,“哦,我姓苏,全名苏惜惜。”
“那你可还记得自己怎么会在此地,此地又是何处呢?”大夫继续问。
“我...”她犹豫了一下,想到手札上的记录,自己是联合奴仆演戏假装自尽威胁小哥哥带自己走的,她不想暴露出来,但她的小哥哥似乎真的很生气很在意的样子,“我...确实是耍了一些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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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耍什么手段?”李祎追问。
“我...知道你被困在这里回不了京,我故意...故意找人来演戏,让你...带我走的。”
听到这里,李祎坐不住了,“你说那些山贼是你请来演戏的??”
按手札上所述,她的确买了新面孔的奴仆来扮演匪徒轻薄自己,然后让她有理由“破罐子破摔”,绝望到极致产生“轻生”念头。
“是...对不起,小哥哥。”
李祎确实有内应探出水帮同京中一豪贵的门下有私下交易,他以为是杀人掠货的腌臜勾当,却没想到是个局中局,而她母亲卢氏不是出了名的“活牌坊”吗?怎么会容许女儿...难不成她连母亲也瞒了...
“你为何要这么做?”
“因为...”她咬着唇痛泣,“因为我爱你呀...”
是了,她今日好像还没开始说情话,这是今日的第一句情话。
而向来对她脱口而出的情话无动于衷的小哥哥,今日似乎被她这句简单的情话震住了,久久平复不下来。
“你...撒谎,怎么可能...”
见他已经有些动摇,苏汐惜便打算乘胜追击:“有许多事难以用三言两语说清楚,我也有许多身不由己的事,我的家庭,我的父母...我从前含蓄不说,直到如今,我终于认清自己的感情,毅然决定了跟随你,就不打算回去了,不管小哥哥你怎么说,我都跟定你了!”
李祎低头看她,目光有些晦涩,两手握拳。
“你真的不走了?”
“嗯,不走了,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不后悔?”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既许一人以偏爱,愿尽余生之慷慨。”
“不怕吃苦?”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只有相思苦,最教人断肠。”
“说人话!!”
“小哥哥,既生惜何生祎?君不归孤何安?”
其实李祎听明白她的话了,三国时期有对亦友亦敌亦爱亦恨的顶级智囊军师,说下这句话,既生瑜何生亮,君不归孤何安。
是其中一位叫瑜的军师,棋逢敌手,十分仰慕这位亦敌亦友的对手,亮。二人在多次交手对战中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感,彼此欣赏,引为知己。
瑜一直希望亮能来到自己的阵营里,甚至为了他能来自己阵营,那么高傲的人,竟然甘愿让出自己官位,屈身其下,雌伏于他。
可亮一直不愿意违背自己最初的立场。
直到瑜临死,说下了这句君不归孤何安的千古遗言。
其实从前的苏汐惜和李祎,论才华和学识,在京都可算是一对棋逢敌手的对手。
有人曾言,可惜苏大姑娘是女儿身,倘若她是男儿,将会是太子殿下最大的阻力。
容家和苏家一向政见不同,当初皇帝就是看准了苏穆耿直老顽石般的性格,才会赐下这桩婚事,让苏家来钳制容家,但又不许二人彻底翻脸。
无奈最后容家还是败了,连他这个太子也因而遭牵连。
她这番君不归的话,便是直白炽烈地在表达自己对这份过往情谊挽留不住的莫大遗憾。
李祎心脏再一次止不住剧烈地砰跳起来。
5. 第5章
大夫给苏汐惜检查过后得出结论道:“苏姑娘后脑有些许淤血未清,是会有多忘、或者部分多忘的情况发生,但是,也有人在这种情况没出现多忘的情况,如果她记得全部,那就是没有出现多忘,如果只记得部分,那就是部分多忘,她现在看起来没有多忘,也有可能已经发生多忘,或者以后发生多忘,但是,也有可能一直不会多忘。”
听完大夫的长篇大论后,李祎才冷冷吐出几个字:“春和,送客。”
春和十分稀罕地看着他们老大,如果是平时,大夫胆敢对老大说出这种说了等于没说的废话,早就被老大唤人扔去喂狗了。
老大竟肯听他说完这么长一段唬弄的话,还如此有礼,实属天下奇迹。
“老大你...心情好像不错?”他试探道,“是...因为惜惜姑娘吗?”
李祎阴戚地刀了他一眼,“你很闲吗?今日喂狗了?”
春和大惊失色,双手高举过头呈求饶状:“我错了!错了,老大,不要拿我喂狗!”
说着连跑带逃。
苏汐惜回到自己屋中,翻开藏在怀里的手札本细细地翻看着。
她不能让小哥哥觉得她忘记了先前的一切就削弱了对他的爱,这样他随时会将她赶走。
只能在无人的时候多看看自己写的手札,多了解自己对小哥哥的感情了。
山腰平原连绵的树林绿荫,把好大一片山寨建筑都遮蔽起来,苏苏住的那间放置兵器武器的屋子就在阴暗处,午后清凉依旧,屋内只闻外头映着太阳的树叶,油光水亮的沙沙声。
里屋人儿看手札看得入神。
看了一会,不知是外头的春`光太盛,还是怎么的,她竟越看脸蛋烧得越红。
“这...这怎么能行啊?这也太...我的胆子也太大了吧?”
看完这些,她“啪”一声阖上手札,脸蛋血红,心跳砰砰。
恰在此时,屋外头有人敲着门,她定了定神,出去开门。
发现李祎站在门外时,她脸一下子爆红,手里拿着的鹅黄色手札顿时烫手似的没握住摔在地上,刚好她刚才看的那一页翻了出来,两行“菜花戏蝶吮花髓,恋蜜狂蜂隐蜜巢。粉`汗身中干又湿,云鬟枕上起犹作。”的艳诗露了出来。
苏惜汐佯装摔倒,一屁股坐住。
“小...小哥哥你怎么来了?”她张皇失措地把手伸进屁股底下摸走那本子,然后趁人不备赶紧塞回怀里。
李祎从她身旁走过,绕入屋内,“来给你换个房间,这里毕竟是个放置武器的兵器房,你一个姑娘住着不方便。”
“没有呀,我觉得挺方便的,没有觉得不方便呀。”
苏汐惜见他终于心软开始关心自己,高兴道。
“我没说你不方便,我是说弟兄们来取武器的时候不方便,你一个大活人整日里待在阴气沉沉的兵器房,会吓到他们的。”
他目光似不经意地瞟了眼她怀里,“大白天的看什么淫`词`秽`句,别人看见了不得把你当想吸男人精`元的女妖?叫人怎么敢进来?”
他果然...看见了!
苏汐惜满脸通红。
见她低着头不敢说话,李祎便当自己猜中了。
“还真是人不可貌相,苏大姑娘满腹诗书的,竟然会看这种书?”
他把她说得无地自容,问题是...她自己也不知道呀,她怎么会写出那样的东西,并且胆大地对小哥哥有那种计划和想法呢?
可她能写出这个计划来,自然也有自己的道理。
仔细想想,小哥哥这么死犟冷硬一个人,如果光靠她说情话,不定说到下辈子,他也不会接受她。
但是,如果设法将他染`指了呢?
不知为何,想到这里她眼睛放明亮了,甚至有些跃跃欲试的冲动。
就算事后他还是不认她,至少她也得到过、品尝过了呀。按她所写的那些诗句描述,欢`爱之事看着就让人面红耳赤,催人奋进,渴望尝上一尝。
苏汐惜抬眼将李祎从头到脚扫了一下,更加觉得自己才是赚到的那一个。
而此时不知她想法的李祎,看着她期待又羞涩的眼神,莫名心里发毛,“喂,你怕不是真的被精怪附身了吧?我说怎么瞧你不对劲...”
“小哥哥,你...吗?”
她脸蛋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光这么瞧着就让人忍不住想凑近尝上一口。
“你说什么?”他凑近了一点。
“我...我说...”她脸蛋越发红透,让人看着越发食指大动。
“......”
“什么?”
她干脆踮起脚,双手小心揪着他领口,贴唇过去他耳边,她的声音软软的,柔柔的,温热微`潮的气息打在他耳`垂,一种奇异的,既舒服又难受的感觉就蔓延全身。
“我...我说,你会不会...行周`公之礼啊?”
听完,李祎人都傻了,第一反应是后退一步,结果她发梢缠上他腰间剑穗,羁得她往前扑去。
李祎下意识伸手抱住她,二人抱在一块,你看我我看你,随后大家的脸都不约而同红了。
靠得如此近,连她发间淡淡的兰草香都可闻。
不知是谁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小...小哥哥你...”
“闭嘴!不许再这么叫老子!”
看着面前气质不凡的土匪,连说一句听起来粗鲁的话都让人完全不觉粗鲁,反倒觉得优雅有气质、很有男子气概,苏汐惜心脏不受控制狂跳起来。
“那...那小祎哥哥...”
“不许叫哥哥。”
她发现他偏过了头。
“你为什么不敢看我啊?小祎...”
“都让你别叫!”
“没叫哥哥,叫你小祎也不行吗?”
“喂,你看我呀,小祎,祎郎,祎哥哥...”
苏汐惜发现她越叫他,他的耳垂就红上一分,便这样乐此不疲地换着花样叫了好几次。
直到最后李祎暴躁了,“起来!你起来!”
“啊!”
“你别动!我头发啊...”
“你头发怎么...”
“啊!你别拉啊...会断,疼...”
二人手忙脚乱,苏汐惜把头挨靠着他腹部的剑穗,试图解开那越缠越紧的死结,李祎便从靴筒抽出一把锋利的短匕,扬手——
“啊!不要——”
随着惜汐的惊呼声落,一条红殷殷系着一枚暖玉的剑穗便被割断了。
“可以了,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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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地,苏汐惜觉得他嗓子都哑了,像跣途在沙漠上走了许久,喉咙干涸的旅人。
是生气了吗?
苏汐惜只能从他身上爬起来,当她看见那条被他斩断的剑穗时,愣了一愣。
“小祎哥哥,这是...娘亲打给孩子随身携带祝百病无侵的罗缨结,这是你...”
她记得手札上有写到,小祎的母亲在他小时候就离开他了。
“对不起...”惜汐两手握住那条断了的剑穗,垂着脸像个闯祸的孩子,愧疚不已。
李祎走过来,长指灵活地三两下将她与剑穗缠绕的结解开,收好剑穗,
侧身冷冷道:“只是从小带着,习惯了而已,你不说老子也不知道这结如此讲究。”
说完他转身。
“不可能,你怎么可能不知道?”苏汐惜听他这么说完更愧疚了,一股酸涩涌上来,眼泪当即流了出来,“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该...”
李祎背对着她,心虚纷乱。
其实这罗缨结不是第一次断了,从前也曾经断过。
三王兴兵那年,苏汐惜因为出城探望外祖家,回来时不慎和一些世家家眷一起被抓去当挟持的人质。
造反失败被驱逐出城的三王,用这些京中权贵家眷的性命,要挟皇帝放他生路,可皇帝不愿意放虎归山,便偷偷地派了个得力的心腹前往,意在与三王周旋的中途,找机会暗杀掉这些被挟持的人质,并将其锅甩给三王。
这样皇帝就能堂而皇之率兵将这造反的亲兄弟诛灭。
当时李祎获知此事后,不顾父皇降罪,连夜出城赶在他父皇派出的杀手抵达前将他们救下。
当时场面过于混乱,苏汐惜已经和兄长失散,同李祎两人在孤寂的山头孤男寡女过了一夜,直到被三王的人包围。
李祎没有办法,只能把贴身的罗缨结玉佩给苏汐惜,然后找机会引开敌人,让她逃跑出去找到他的部下前来营救。
可他等呀等,始终没能等到苏汐惜带人过来救他,直到他气力用尽即将被三王捕获,他的部下终于来救下他。
可他部下是因为闻听了风声,几经周折才找到他被困的地方前来救他的,苏汐惜根本就没有带同他的罗缨结去找人。
后来三王被俘,他立下功劳回到京中,质问她的时候,她却冷冷淡淡地说自己去找了,可是找不到人,然后还把交给她时好好的,但还回来时绳结已断裂的玉佩给他。
“带在身上修花不小心被剪子割坏了。”
听到这句回复,李祎当时真的很生气。
“孤为了你差点死在山上,而你竟然有闲情雅致在家修花?!”
“你是怕同孤在山上独处的事情传开,有损你贵女形象,故意不救孤的是吧??”
那次李祎恨了她好久,后来见她愧疚得不敢见自己,处处躲避,就又自己把自己哄好了,说服自己她应该是有去找,只是确实没找到,她一个姑娘家又干不了什么,还能怎么样呢。
直至后来他浑身是伤敲响她家后门,恳求她收留自己一段时间,却被她狠心用火驱赶,他终于认清她本性。
“那你当年呢,当年你用剪子剪坏它时,也这般愧疚?还是说现在的你都是在装,其实来找我另有所图?”
李祎侧身睨她。
6. 第6章
李祎知道,当年父皇之所以把他入罪,除了忌讳容家的事外,还是把他这个成年的儿子当成贼来防。
怕不是已经知晓了他从龙骨塔逃跑,而苏家如今在朝中树大招风,必然遭到一如当年容家的下场,从她和卢氏连夜出城便可见端倪,定是苏家发生了些什么。
她这回...该不会是当家族的棋子来擒他,用以保苏家的筹码吧?
李祎盯着她的眼睛,想看她怎么说。
苏汐惜没想到自己从前竟然剪坏过小哥哥这么重要的东西,可手札上并没有提及此事。
想来自己从前定是粗枝大叶、做事草草率率,才会弄坏别人东西,惹人不快自己也没察觉吧。
难怪自己从小追逐小哥哥,那么长时间了还没追得上呢。
李祎以为能从她眼睛里看见一闪而过的慌乱和狡黠,没想到半点没看见,她先是眼睛里闪过仿佛才意识到自己前事的震惊,紧接着便是无限的愧疚和自责,甚至看见了她对自己的自厌。
“......你,不要以为会演就行了。”
“对不起...惜惜错了。”苏汐惜突然垂着脸,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落,吓得李祎有些不知所措。
说话都不免有些气短了:“哼...错了?你苏汐惜何错之有啊,要怪就只能怪旁人不长眼睛,往你身旁凑,你只需要独自站在那高高的牌坊上,谁挨着你谁倒霉。”
面对小哥哥的责难,惜汐只是默默咽下,因为她觉得自己的确是错了:“是的,那样的我一点也不够好,不思自己的不足,反而不自量想通过染`指小祎哥哥,来逼迫你和我在一起,更是无耻至极。”
“我会改错,小祎哥哥请你等我,等我变得更好时,再回来找你。”
苏汐惜擦干眼泪转身就跑,她是打算既然自己不够好配不上小哥哥,那就先回家去找先生授课,她知道女子学些琴棋书画刺绣功课有助于变细心,到时候自己变贤淑了就不怕小哥哥不喜欢了。
李祎见她要趁机跑路,连忙三两步上前,双手一提拎,像提拎猫儿狗儿一样穿由她腋下将人提拎起来。
“你回来好好说清楚,你说的染`指是什么意思?说要改错,如今又跑,这算什么?”
“你厌恶我...”苏汐惜两腿悬空,有些尴尬地在他跟前扑棱,低着头猫儿似的哼卿道:“必是不愿再见我了,我想等自己改好了再回来找你。”
“怕不是你被老子识破了,想逃吧?还会回来?”李祎嗤道。
苏汐惜微微仰脸,试探道:“那你...是允许我继续留下的意思吗?”
骤然碰触到她的目光,李祎又想起刚才两人挨贴很近的情景,连忙别过脸,“嗯”了一“嗯”,当是回答,然后又哼道:“那...你说的染`指,什么意思你给老子好好说清楚。”
惜汐眨了眨眼,她以为自己已经说得够清楚了,“染`指就是...字面的意思啊,我馋你身子。”
因为手札上是这么写的。
不料她那么一说,下一刻男人的手闪电似的缩了回来,她被摔在地上,摔得不轻。
她疼得眼泪都摔出来,等她抬头找他时,却发现前儿还凶悍得很的高大伟岸的男人像躲厉鬼似的,一下子消失无影,甚至还把兵器房的门从外紧紧锁上了。
“小哥哥你...你听我解释啊!”
·
春和见老大从兵器房出来,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迎上去:“老大!”
他们老大现在的气场像比起平日还要冷,可明明刚才送走大夫时心情还不错的说,转眼就阴云密布,像快要雷电闪鸣似的。
“老大!老...”春和没能喊住他们老大,李祎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擦肩而过谁也不搭理。
“你有没有觉得最近老大有些奇怪,昨日突然间一改往常衣着习惯,换了一身精神些的衣裳,心情还很不错地随手抓住一个人就问他今日俊不俊美,直到今日早上都还很不错,然后突然之间就谁同他说话都不应不闻,你说他是怎么了?”
春和跑去同景明诉苦。
景明只比哥哥小一岁,今年十五,瘦削个高,时常喜欢摆弄些刑具,研究剥皮屠宰之类的。
春和找他说话时,他正在给野猪放血,看着那头活生生的猪痛苦嚎叫着放完了最后一滴血,他眼睛发光。
“还能是怎么,耳朵听不见呗,你身为老大的贴身随从,老大耳朵听不见你不给找大夫,跑来跟我诉什么苦?”吊梢眼少年没好气道。
春和不想再同他这笨蛋弟弟说话了,他同他们老大一样是榆木脑袋。
“你就杀你的猪吧,以后就跟这些脏器啊、尸首啊、刑具呆一辈子吧!”
春和气呼呼跑了。
李祎拿上他的长剑到林子练剑,他手握长剑,长身玉立,转腕一挥,林子顿时像刮了一场狂风暴雨似的,树枝乱打,落叶纷崩,林木竹子像经历完一场洗劫那么凄惨。
他觉得自己最近脑子不清醒极了,急需找一个情绪发泄口。
就在他再次负剑腾起时,身后突然落了一道黑影,这道黑影以极快的速度从他身后偷袭。
李祎耳尖微动,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收放自如,顷刻就将敌人击倒在地,剑尖抵喉。
可这次这位黑衣人显然也非泛泛之徒,明明已经被羁住身影,等发现时,剑尖抵住的便成了一堆穿着黑衣的木柴,人已经绕到身后,猛然袭来致命的一击!
长剑“噌”一声映着纷乱落叶,一下子抵在对方后背心脏,然后发现,李祎已经一个闪身,握住对方的脖颈,从后制压了。
“锵”一声,敌手的剑从手中滑落,哈哈笑出了声。
“殿下剑术又厉害了!”
李祎垂眼收回长剑,懒懒地,“不是让你南下纠集残部,这么快就回来了?”
“前日回来了,本想留在山下多喝几日花酒再来向殿下复述情况的,谁知那个被你捡回来养的春姑着急去信急召属下过来。哦,对了,属下还没恭喜殿下成功打退水帮,夺得芜山。”霍无名双手交叉放在脑后,嘴里叼一根草。
“听说殿下最近为情所困,春姑叫属下回来给殿下解惑。”霍无名惯把春和唤成春姑,时常说他爱跟在殿下身后叨叨絮絮的样子,像个婆娘。
“胡说八道!”李祎收起剑想走。
“殿下稍慢!”霍无名追上前,“属下回来时去见了一下春姑所说的那女子,她是宁国公嫡女,殿下从前的未婚妻,苏大姑娘啊?殿下怎么会将她掳上山了?”
“老子是无意中救了她!谁掳她了?”
废太子被迫落草为寇这段时日里,早已经把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变得跟山贼头子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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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殿下没掳她,那她为何会出现在芜山?难不成是她对殿下死缠烂打,要对殿下以身相许?”
李祎睨他一眼,“不错。”
霍无名瞪大了眼睛,“可那是苏大姑娘!殿下开玩笑也不是这么开的吧?全京城有谁不知道苏大姑娘乃贵女典范,她这样循规蹈矩的人,怕是连婚前不小心与未婚夫婿私下见了面都要以死明志,她怎么可能主动留在这里??”
“春姑当时说的时候,属下还有些不相信,这不会是真的吧?那既然这样,殿下又为何将她关押在兵器房几日?”
“因为——”李祎长舒口气,“她馋我身子。”
霍无名:“???”
“这...这就是...殿、殿下最近烦恼的原因?”他竭力忍笑。
李祎刀他一眼,吓得霍无名立马正经了。
“好笑?”
“不、属下...不是在笑殿下,”霍无名把自己掐疼,道:“属下是在想,苏狗当年见容家不行了,就对殿下落井下石,转眼同裴家勾连,他的女儿同样不是个东西,对殿下见死不救,如今落到殿下手中,总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了,可殿下为何如此烦恼?如果是怕苏家因而查到芜山上来,属下可以...”
“区区苏家,如今他们自己尚且不能自保,老子会怕一条无牙的狗?”
“那殿下是...”
“苏汐惜...老子如今越发看不透她。”
她说馋他身子的时候...好像是真的。
可从前的她,不可能是这样的。
说到从前,在李祎小的时候认识的苏汐惜,好像也跟后来回到京城后的苏汐惜很不一样。
李祎记事很早,在他三岁左右,母后容氏就甍了,他被容家一个小舅舅带到漳州,宁国公驻军的地方,想让他趁早锻炼成钢铁意志,早日从容皇后甍逝的阴影走出来。
那一年苏汐惜还是个刚学会走路,长得玉雪可爱的小娃娃,因为母亲卢氏产后身子虚弱留在京中休养,宁国公苏穆又是个爱女心切的父亲,女儿刚满周岁就将其接到漳州亲自带着。
那时,三岁的李祎还是个小孩子,失去母后这件事对他而言,就像天塌了一样。
他变得沉默寡言,只想找角落里自己蹲着,谁来招惹他就咬谁。
容将军拿他没有办法,将军府里没有一个奴婢敢靠近他,给他送饭他就直接拿滚烫的饭菜泼人,有一次朝一个奴仆当面泼了一碗热鸡汤,容将军心知不可再纵容他行恶,当场将他拎起提到长板凳上,亲自打了他板子。
小孩子被那比他大腿还粗的板子打得皮开肉绽的时候,他死死紧握住小拳头,连一句声音都不发出。
后来容将军才知道他小臂处也被鸡汤烫掉了一层皮,被热油烫伤的痛多么难忍啊,而三岁的小太子竟一句话也不说。
于是自那以后,小太子就没吃过热乎的饭。
一天,宁国公带小汐惜来容将军府,走路摇摇摆摆的奶娃娃趁着爹爹不留意,走到偏院角落,小太子蹲的地方。
她歪下圆圆的脑袋看小太子,小太子忍住烦躁没理会她。
本以为不理会,小奶娃就会觉得没趣自己走开。
谁知她蹲下来研究了他身旁那碗冷饭好久,突然指着饭碗高声笑了起来:“狗狗,饭饭...给狗狗吃...”
7. 第 7 章
小汐惜在军营里看见兄长们喂军犬都是这样的。
弄一碗冷饭搁在狗面前,那狗就会狼吞虎咽吃掉。
可面前这生得白白净净的“狗狗”似乎不吃饭,难道是病了?
小汐惜一双藕腿蹲都蹲不稳当地看李祎,奶声奶气朝他道:“泥...泥吃饭呀狗狗,汪汪...狗狗吃饭汪汪...”
说着,她还做起了动作,看着让人啼笑皆非。
小太子生气,但他不想跟这么小的小奶娃计较,便黑着脸转过身子没有搭理。
谁知小奶娃生怕“狗狗”生病,担心得眼睛红红,瘪起嘴呼口水泡泡瞧着难过得快要哭了,“狗狗...狗狗不要病病...”
她朝他伸手想摸他额头,她记得自己每回生病,爹爹都用手摸自己额头,然后喝下苦苦的水,病就好啦。
小李祎见她想用脏兮兮的小泥手摸他,顿时想站起。
孰料他站起的时候身子往前一带,碰得小奶娃蹲不稳身子,小泥手便下意识抓住了他衣襟,自己笨拙地往前扑。
奶娃娃带有馨甜奶香和口水泡泡的小嘴巴,便亲到了小李祎的唇上。
小太子顿时黑了脸。
苏穆不见了女儿,着急得四处找,等他和容将军找到时,发现小奶娃正眯着眼逼小太子喝她双手舀起来的泥水。
小太子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容将军生怕他一个反手将人家宁国公千金打飞,幸好他只是端起边上的冷饭,狼吞虎咽地把腮帮塞得满满。
好像不把嘴巴塞满就会被小女娃灌黑乎乎的泥水似的。
容将军很欣慰,为了让太子多吃饭,便央着宁国公多带女儿来。
后来军事繁忙,苏穆自己也顾不过来,为了方便,他干脆让奶娘和伺候小汐惜的奴仆住到容将军府里去。
那段时间,是小小的李祎心中阴影最深的时候。
几乎是一听见小女娃脚腕上叮叮当当铃铛声,他就自觉端上旁边冷饭狼吞虎咽。
苏汐惜成了他幼年用来驱散痛失母后阴影的,另外一种阴影。
二人同吃同住长大,一直到七岁,小汐惜被卢氏喊回京城。
小时候的苏汐惜喜欢追在李祎身后“小哥哥”、“小哥哥”地喊。
她性子古灵精怪,三两天就要闯一次祸,都是因为好奇心太重,不是拿鞭炮炸掉姚校尉家的蜂窝,就是偷拿张巡抚小妾的舶来胸`衣穿在自己身上,还招摇过市地穿着走来走去问他好不好看。
当时她闯下的祸,不是她兄长来收拾,就是李祎帮她收拾。
后来苏家和容家干脆商定,请求让陛下赐婚,定下这桩天赐的缘分。
当年的李祎是很抗拒的,后来小姑娘知道后,抱着自己最心爱的绢娃娃和小裙子过来找他。
“小哥哥,爹爹说你不喜欢惜惜,不愿意娶惜惜,梅香说两个人是否相思慕恋,也是要努力的,惜惜很喜欢小哥哥,是因为小哥哥付出努力了,小哥哥总是在惜惜闯祸时帮惜惜兜着,有好吃的都留给惜惜,所以惜惜才会喜欢小哥哥。那小哥哥不喜欢惜惜,应该是惜惜不够努力,所以...”
她把手里的绢娃娃往他怀里一塞,塞完眼睛还恋恋不舍的盯着娃娃看,很快她就不看了,咬咬牙道:“所以从今往后,惜惜也要加倍努力对小哥哥好,把惜惜最喜欢的都送给小哥哥...”
“你就是想破你瓜子仁大小的脑袋对孤好,孤也不会喜欢你的。”李祎很煞风景地来了一句,把绢娃娃扔回给她。
“那就...那就...那就...”小小姑娘眼睛都急红了,慌道:“那惜惜就加倍地、再加倍地...”
“再加倍也不行,再再再加倍也不行。”小少年李祎冷漠道,“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那、那、那...”小小姑娘急得快哭了,“那我还是...还是...”
他以为她会说放弃,不料,她重新将绢娃娃塞回他怀,擦掉眼泪笑道:“梅香说喜欢一个人是自己的事,就算你不喜欢惜惜,惜惜既然喜欢你,就还是应该要对你好,用尽全力地对你好。”
“梅香说,喜欢是一种能力,让你喜欢的人、让自己感觉幸福的能力。”
李祎盯着她那张哭得脏兮兮的笑脸看了好久,差点回不过神,心头也有一股奇异的久违的暖流淌过,热烘烘的让他无所适从。
“你...小小年纪老是喜欢啊、恋啊、相思的说个不停,羞不羞啊?你懂那是什么意思吗?”小少年蹙眉。
“当然知道啊,梅香早就告诉我了,就是男人跟女人,以后要躺在一张床上,造娃娃呗。”
“惜惜愿意跟小哥哥造娃娃,愿意把身子给小哥哥!”
说话的人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听的人却羞得听不下去逃了。
“欸!小哥哥...”
后来李祎没再反对婚约的理由是:夜里看见榻上一堆的绢娃娃会做噩梦,和不想再被逼着穿小姑娘的裙子了。
小时候在漳州长大的苏汐惜热情、大胆、跳脱,富有灵性,后来长大,李祎回京再见多年不见已然长成亭亭少女的苏汐惜,她已经变成了大多京中贵女的模样,甚至比那些贵女要更严于律己,灵性全无,冷淡寡情。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李祎觉得自己还是更愿意选择原来的顽劣小少女,虽然时常闯祸让人头疼,但是以他当时的太子身份,不愁兜不住她。
只是现在...
“这么说来,如今的她倒是跟她小时候的性子很像,害得我都有些怀疑后来遇到的那个苏汐惜被人换了芯子,这个才是我从小认识的苏汐惜。”
“那殿下可喜欢现在的她?”霍无名听故事听得津津有味,忍不住点破道。
“我...”李祎握了握拳,“可是...”
“殿下龙血凤髓,将来大业终成,便是天下之主,可不必拘泥于男女情爱。”
“苏大姑娘既然换了一副嘴脸前来接近殿下,必定是殿下身上有她所图谋的,殿下何不将计就计?”
“殿下不是认为苏大姑娘想只身犯险擒拿殿下,用作筹码挽救家族吗?那殿下你也可以反制过来将她擒下,用以挟令宁国公交出兵权啊。”
宁国公对当今圣上沥胆堕肝,不愿做出不忠君之事,宁可让女儿来找他,做不义之人,那他为何不能反过来拿捏住苏汐惜,逼那苏老头让出兵符助他起兵?
先前没想到,是因为李祎还是顾念旧情的,幼年他在漳州,苏穆曾是亦父亦师一样的存在,可是后来,容氏倒台了,苏穆便毫不犹豫同裴家打好关系,一直把他拒于门外不肯相见。
裴家那是什么人?一群靠打压容氏,中饱私囊欺世盗名之辈,迟早他要让裴家上下为当年诬陷容家的事付出代价。
“行,老子知道该怎么做了。”
李祎阴恻恻道。
·
苏汐惜被锁在兵器房里几天,没有人记得来给她送饭,人都瘦脱形了。
是后来春和无意中发现,架着木梯撬开上方没来得及封锁的楣窗,从那里将包子扔进去,才不至于饿死。
“这位小...”汐惜想起上回叫旁人小哥哥,小祎不高兴的事,立马改口:“这位大哥...我...能不能再要些水...和要...要些...”
她说不下去了,感觉有些委屈,哽咽:“要些...”
被囚禁在屋里的这几天,苏汐惜一直用她那不大灵光的脑袋瓜想呀想。
她在想她的小祎哥哥为何要这样对她,他不让她出来,不给她送饭,想要饿死她,真的好坏好坏。
这么坏的小祎哥哥,她不明白自己为何还要这么迷恋,迷恋到在手札上页页纸、只只字都与他相关。
但她明白自己只是一时之间不知因何原因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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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这些事,等她回想起来,那些手札上所写的深刻的感情就回来了,所以她不能现在就替从前的自己决定,她得替自己好好守着她的小祎哥哥,遵循手札上的来,不让未来的自己后悔。
可是,她现在真的感觉好委屈好委屈啊!
“呜呜...这位大...大哥...”
“那那个,惜惜姑娘还是喊我春和吧,你喊我们老大小哥哥,喊我大哥...这,不好...”春和憨笑着挠头。
“春春和...呜呜...”汐惜泪目:“能帮我要些...要些那个回来吗?就那个...”
春和神色慌张腿都快跑断地去找李祎。
“老老老...老大!不不不不好了!!”
李祎正在校场上操练将士,那些从各处山寨挑出来的乌合之众,竟过他的手训练一段时日,规模小成,气势渐隆。
“咋咋呼呼的,嚷嚷什么,不是都跟你说过要有纪律吗!”
经他这么一唬,春和吓得双脚立马站正:“报告!老大有要事,可否过来一旁商议?”
李祎背着手,眼睛仍在盯着矩阵,神情严肃:“有什么事情大声宣告,想好决策和备案,我来决定,不是跟你说过吗?!”
“报!”春和只好硬着头皮宣道:“惜惜姑娘月事来!需要找月事带!我们山上都是男子,没有月事带也没见过月事带!办法是下山找一女子,请她帮忙缝制!但我们都是男子,贸然找女子要求做此物唯恐引起祸端!最好是看山上哪位弟兄会针线,能缝制的!”
他话一落,校场上诡异的目光全都落在他们老大身上。
李祎恼羞道:“看老子做啥?!你们都不会难道老子会??”
这段时间忙着训练,李祎竟然忘了兵器房里还关着一个麻烦精。
本是打算这几天就要过去找她了,没想到就被春和寻了来。
卸开兵器房的锁,推开槅扇门那一刻,门上土灰散落,屋内扑鼻而来的血腥味浓重。
因为屋里的姑娘是老大的人,春和识趣地把人带到后就守在门外,一步也不敢踏进,眼睛也不敢乱瞅,味道也不敢乱嗅。
李祎看见屋内从里屋的床榻,到外面兰锜架旁的地上都蜿蜒着一道长长的血迹,门口的姑娘浑身是红倒在血泊,瞧着已然不知淌了几天的经血了。
李祎怒呼:“春和!!进来收拾!”
圆眼少年吓得眼睛更圆,“老、老大,我不方便,还是你自己...”
“我自己??”他气笑。
春和看也不敢看屋里,唯恐冒犯,又怕老大揪着不放,将来二人和好时自己惹祸上身,“我...我还要清点水寨的赃物分类归还,先走了”然后脚底抹油似得跑了。
留下屋里只有李祎独自面对。
这是李祎长这么大第一次见这种场面。
战场上血战场景见多了,却从来没见过一个人自己待着也能弄出个“战场”来。
他一边捏紧鼻子,一边用沾湿的巾帕擦着地上已然干涸发黑的血迹,整个人被气得七窍生烟,头晕眼晃。
“苏汐惜啊苏汐惜,你还真是有能耐啊...”
李祎擦到她趴的地方附近,喊她挪位置没回应,以为她死了,吓得赶紧探她的脉,才知她竟然在这种情况下也能睡着,还怎么喊都没反应。
看着她面容安恬,呼吸一张一吸,睡得十分舒服的样子,他气不打一处来。
“老子当年是谁你不知道吗?哪怕虎落平阳了那也是山里的土匪头目!什么时候这么憋屈沦落要给女人擦秽`物??”
李祎一边骂一边擦,脚边就是水桶,一不小心就被踹翻,桶里的经`血便泼了他满头满脸。
骨碌碌——空水桶滚远,刚好滚到熟睡的姑娘身边,大概是吃完包子饭气太上头,她睡得一无所知地又翻转个身,换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8. 第8章
李祎想到霍无名的话,只得努力平息怒火。
可看着她睡得一片世界安宁的模样,这口气又着实咽不下去。
于是,他用擦经`血的巾帕擦掉自己被溅得满头满脸的血,然后手指沾了点经`血,往那边睡熟人儿的白皙滑嫩脸蛋上画了只猪。
才刚画完,姑娘就幽幽醒转,睁眼的顷刻,李祎赶紧装模作样用帕子往她额角擦去:
“你发了汗。”
他一脸正经沉着,脸不红心不跳道。
苏汐惜醒来一睁眼就与他四目相对,过了会儿,才想起自己是什么处境,连忙“啊”一声起来直往身后兰錡架方向挪退。
“欸!你...”李祎眼巴巴看着她脸顶一只可爱的血“猪”往后挪时已经来不及了。
才刚擦好的地方,被她沾血的裙摆这么一涂染,就又白擦了。
黑鹰帮匪首黑沉了脸。
苏汐惜只是不愿他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她缩在兰錡架后不敢出来。
“小祎哥哥一定...呜呜...一定很嫌弃现在的惜惜...”
说完这句,她仿佛又想到什么似的,更委屈了:“我...我不过就是想睡`你而已...又没...又没真的行动,想想罢了,你...你...你何至于如此...我就...如此招你恨?”
见她又提这茬,李祎显得有些不自在,脸上开始发烫,心里想打人,但一想到自己的计划,只能忍住。
“没有,一时适应不过来,害你受委屈了。”
平日里高高在上惯了的山匪贼头,这便算是道歉了。
而苏汐惜连日来被关锁在此的委屈,也随他这句道歉“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李祎眉头紧蹙:“你别哭啊。”
他最不擅长哄人,儿时在漳州时,她找他陪自己玩各种捏泥巴和新郎新娘成亲游戏,时常也是随便哭一哭他就认栽,随便哭一哭他就妥协。
“喂,好了别哭了!”
他语气颇冷唬她。
苏汐惜委屈地一直往后退,边退边哭,李祎眼见着地上又擦出新的血痕,心知当务之急是赶紧缝制月事带,还有让她清理身子、更换衣裳。
由于山上没有别的女人,先前水帮留下的那些姬妾的衣物都被黑鹰帮弟兄一来就烧掉了,所以,只能找男人衣裳给她更换了。
从苏汐惜被抬上芜山以来,她便一直都穿同样的衣裳,说实话她也确实亟需沐浴和换衣。
“老大,我们这些弟兄每日操练身上汗臭熏熏的,衣裳洗得也不够干净,这...不好让惜惜姑娘穿吧?”
春和见弟兄们一脸为难,赶紧过来解围道。
“不过,老大算是我们这些人当中最爱干净的了,平日里洗个衣裳也要往里放皂角,洗干晾好还要用香木点着来熏衣,比姑娘家还讲究的,惜惜姑娘应该更愿意穿老大的衣裳,大家说对不对?”
“对对对!穿老大的好!”众人一致附议。
这些时日来,大家都或多或少感觉到向来不近女色的老大,对那位掳来的姑娘不一般,现在让那姑娘穿自个衣裳,虽说是老大要求的,但难保日后这两人好上以后,会被老大来寻仇。
毕竟哪个男人愿意自个婆娘曾经穿过别的男子贴身衣物啊。
李祎阴着脸:“春和,就用你的吧。”
春和无缘无故接了个烫手山芋,懵了。
其他人的话,只要老大不点自个,日后烧不到自个头上就行:“对对对!穿春和的好!”
春和磨磨蹭蹭过了大半个时辰才把衣裳拿来,此时李祎已经给苏汐惜换了个屋了。
就在寨子第三进的院落,李祎住的正院东侧的小院子里。
那里也有面阔三间的正房,左右两侧是耳房,苏汐惜如今就待在东边的小耳房里等待。
这里的房子都是木瓦结构,所有的院落和房屋之间都有长长的木质走廊联结着,春和捧了衣物,走在木廊上,看夕阳西下余晖从上方的木瓦天井打进院落,看散落在墙角的几支生了锈的冷兵器,心情格外沉重。
“衣服送来了,赶紧进去洗洗换上吧。”
李祎环臂斜依在木框边,踩着门槛斜眼睨着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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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姑娘道。
春和战战兢兢捧了一套衣物靠近,“惜惜姑娘,这...”
那套衣物一挨近,汐惜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酸腐味,呛得她忍不住后退一步不停咳嗽。
春和立马将衣物收起,动作疾迅地往外跑,不到瞬息功夫,他又回来了,手里捧着一个木匣。
“惜惜姑娘,春和是粗人一个,每日操练汗臭怕醺着姑娘,可是我们老大的衣服就不一样了,我们老大衣裳都是他自己亲自浆洗,每回总要来来回回往里头放皂角搓,没脏也这么搓,搓完晾干还得用香木熏,所以惜惜姑娘还是先暂时借穿我们老大的衣裳吧,等明日春和下山再给姑娘置办新衣...”
原来木匣里装的是李祎的整套衣物,从外衣、中衣到亵`衣亵`裤都有,都是刚刚熏好木香被叠放好的。
李祎想过来夺的时候已经太迟了,苏汐惜已经接过抱在怀里,感激道:“谢谢你。”
“那个不行,还来。”土匪首领黑着脸朝汐惜伸手道。
汐惜盯着手里的衣裳,又抬头望望春和:“这...”
“哎哟!老大你不要害羞嘛!”春和为了将来自己不成老大的眼中钉,只能现在稍微得罪老大一下,最多就受点皮肉苦,好过日后被拿去喂狗,“人家惜惜姑娘才不会嫌弃你穿过的衣裳,惜惜姑娘你说是吧?”
说着,还眼神示意她赶紧进去沐浴更衣。
“我...我...”汐惜整张脸都烧红了,看着被春和硬拉住的气势汹汹的匪首,“我不嫌弃的!”
说完,她就一溜烟抱住衣服往净房屋里跑,然后把门关上,木栓横上。
毕竟,她也不想穿那些臭烘烘的衣裳。
见追回衣裳无望,李祎气得只能用可怕的眼神瞪着春和。
春和却不慌不忙把怀里一堆针线和棉布料拿出来:“这是我在水帮库房里找到的,料子还挺新的,老大就用这个做月事带吧。”
说完,他把东西往人怀里一塞,不等他们老大发作,就机警地逃跑了。
李祎手拿针线包和柔软布料,脸色铁青。
9. 第9章
苏汐惜把自己彻底清洗干净,换上李祎的衣裳,因为自己现在还不干净的缘故,怕他介意,没敢直接穿他的亵`裤,而是用自己的衣裳在里头垫了一层再穿。
为了不让她再弄脏屋子,李祎拿了个抱枕给她垫着坐。
已经傍晚,苏汐惜洗完出来的时候,见榻几上放了好几碟小菜和面条,李祎就坐在旁边,就着远处的陶瓷灯罩里发出的羸弱火光穿线。
“我去...把灯移近些...”她还是感觉自己应该做些事。
李祎睨了她一眼,“故意的是吧?坐好!”
汐惜不知道他说的故意是指什么,只能乖乖坐好。
“山上的伙食就是这样,将就着吃些吧。”他冷峻的眉眼始终低垂专注着穿线,一张俊逸的脸糅合在灯光和窗外透进微弱光线中,比起往常看起来变温柔了些。
苏汐惜没法不盯着他看,感觉自己左边心口处“噗噗噗”地跳动。
她“嗯”了一声,就着抱枕坐下,握起筷箸小口品尝起来,“味道...挺不错的。”
李祎听见她的回应,稍稍侧头来看她一眼,又垂下去,将穿好的线对折好,打结,剪掉多余的线。
“要剪成什么样的?”
“啊?”面对他突然提出的问题,苏汐惜把正吃着的面条咬断,抬头傻愣地着看他。
“啊什么,老子问你月事带要做成什么样的?”
“哦...那个,长条状的就好...要有夹层,里面...塞棉或者草木灰都行...”
苏汐惜虽然记不得以前的事了,但还是下意识觉得让别人给自己缝制月事带是件难以启齿之事,尤其还是让一个男人来缝。
“这宽度可行?”他把裁好的形状递给她。
苏汐惜把脸埋在比她整张脸还大的海碗边上吃面,眼睛都不敢抬:“嗯...嗯,可可以的。”
“你都没看。”李祎啧了一声。
“我我我...我看了,看了...”
汐惜飞快地抬眼一瞄,又匆匆垂下头吃,发丝都埋进去了,也不知道是在吃面还是吃头发。
“算了,你说可以待会可别说窄了把血弄洒出来啊,老子可不帮你清理了。”
汐惜听着吓了一跳:“不用你清理!你可千万别再清理了!”
不然,她可就要往地下挖个坑将自己埋进去了。
闷头在碗里吃了好一会,汐惜见屋里没了动静,便悄悄从碗里抬眼。
发现她的小哥哥还坐在她旁边的矮榻上,神情专注,手法熟稔地做起了针线。
他认真起来的时候真的很迷人,苏汐惜瞳孔放大地盯着朦胧光影中飞快穿梭针线的男人,突然有些理解,从前的自己为何如此痴迷于他,痴迷到页页纸、只只字都是他。
盯着他看着看着,突然看见他挽起袖子可见青筋浮起的小臂处,有那么一点红殷殷的耀眼的点。
细看之下,发现竟是血。
应该说,是她的经`血。
汐惜一下子慌了,才想起来刚才就是小祎哥哥帮她清理的。
那么...现在她到底要不要提醒他手臂上的血呢?
可是不提醒的话,万一...
正当她犹豫不决之时,她生怕发生的事情发生了,只见他缝制到一半,突然停手抬臂擦了下额间的汗,于是,那点经`血就全糊他额上,从锋利的眉毛一路往上,蜿蜒着血路直入鬓角,给他清绝的面容增添了几分戾气。
这下苏汐惜可彻底不敢说了。
她正襟危坐地埋头继续吃面,差点把碗都吃到脸上,脑海中不停浮现的都是小哥哥在她睡着期间给她擦血的情景。
他捋起袖子,露出他那遒劲有力的小臂,使力拧干带有经`血的巾帕,然后,那五根修长好看的手指,沾满了从她下方血孔甚至将来用以孕育子嗣胞宫里淌过的血...
此种场景,简直...
“怎么都不说话,在想什么呢?”
苏汐惜正在脑海里疯狂嚣叫着,突然被他出言那么一吓,吓得面条直往鼻子钻出。
她尴尬地咳嗽着捂住鼻子:“没...咳咳咳..没想什么,什么也不敢想!”
“不用这么害怕,我就是见你无聊,跟你说说话。”李祎皱眉地抬头看她,见她咳得衣衫凌乱,眼泪都流出来了,一副带雨梨花,娇嗔惹人怜的模样。
恍然发现,夜色已深,二人就这么孤男寡女共点一灯,待了这么长时间。
李祎不动声色将目光移开,喉`结微滚,轻咳一声缓解尴尬。
确实,不管是她还是其他京中贵女,都不可能这么跟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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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在夜色下共处,尤其是...她身上还穿着他穿过的贴身衣物...
刚刚抬眼瞄她的时候,她刚好咳得衣襟处松散开。
男子的衣物对她而言本就宽大,那件靛蓝色交领文武袍之下,是雪色紧贴她瓷般肌肤的中衣,中衣下方曲线隐现,有着他气息的衣物同她气息交`缠...
一想到此,喉咙像灼烧了一般,只能端起凭几旁给她准备的茶,仰头灌了下去。
二人心怀鬼胎,各自低着头。
直到汐惜觉得再不说话就仿佛会被对方看穿心思,只得无话找话:“那个...小祎哥哥一个男子为何针线活如此熟练啊?”
这句话一下子将李祎拉回从前在龙骨塔那段时间。
“为了多攒点钱贿赂狱卒,只能承包这些活计了。”
其实还远不止这些针线活,不少粗活、以命相搏的活计,他都去干。那时候龙骨塔给每个人分配的活已经够多,他要把自己那份活干完,还得额外赚别人的钱,只能不眠不休地干活。
苏汐惜听这简单的话里似乎蕴藏着许多,不想问得太细,怕勾起他不高兴的事,便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月事带很快就缝制完成了,他拿着新做好的月事带毫不避讳地当面递给她:“来,试试尺寸对不对,对的话我就按这尺码多缝几条了。”
苏汐惜脚趾头已经在地上抠了座皇宫,飞快地接过,头还是不敢从面碗抬起来:“其其其...其实我已经吃碗面,剩...剩下的可以自己缝制了...”
李祎瞄她一眼:“行,那你赶紧垫上月事带,开始缝制吧。”
“对了,你这来了几天月事就流这么多血,怕不是正气不足产生了崩漏,改日找大夫给你瞧瞧,好好调理调理一下,不然这得要缝多少月事带才够。”
“嗯嗯,好...”
“脾胃不好或者情志内伤也会造成血淤堵,这血一堵就会不归经,一旦热邪迫血,则会血流不止,你一个姑娘家,平日居然不注意这些,这淤堵怕不是一朝一夕了。”
“嗯...小祎哥哥...教训的是...”
“那没什么事我回校场了,晚上还得带弟兄们训练。”
李祎走后,过了许久,苏汐惜才终于敢把头抬起,恍然想起,她好像还没提醒他擦脸!!
10. 第10章
校场上火光熊熊,将士气势如虹。
黑鹰帮首领从望台上下来,走往队列当中。
“大家都练得很不错!辛苦了,只是有些小细节还得注意下。”
李祎肃着脸说话的当头,大家都表情古怪,或畏惧或敬惮,比起往日要更安静了些。
“好了,现在大家都明白了,再练一次我在高台上看。”
“是!!!”
大家今日回答的声音也格外嘹亮,操练时也格外积极,就连场外准备茶水的弟兄,都唯恐一松懈下来会遭难。
“张东,你下去告诉他们,右边队列还需调整,动作不够整齐。”
李祎对身旁的张东道,张东吓得立马连姿势都站正了:“是!!!”
“你们...今日有些奇怪。”
“老大,我...立马下去告诉他们!”
张东眼见首领挎着长剑过来,吓得赶紧脚底抹油似得下望台了。
李祎并非一无所察,虽说这么看来军纪情况是又好了不少,但总感觉大伙...有些过分的紧张了?
“大家快些把动作练好!老大今日杀人了,心情不好,我们不要触他霉头...”
张东在校场边替首领传话,大伙儿立马就都惊慌了。
“老大这是杀了谁啊?不听话的人?”
“晚上好像就没看见春和小哥而已,难道说...”
“春和这人有时候确实唠叨了些,话特别多,不怪老大看不惯他,但也没必要把人杀了啊...”
“说不定这就是‘杀鸡儆猴’啊,老大这是在告诫我们别自作聪明,你看那春和不就是时常自以为是,老大都说了让兵器房里那女人自生自灭了,他倒好,非要去...”
大家窃语间,景明朝这儿来了。
“这么晚还操练啊?我新做了武器,有没有人愿意过来试一试?”景明扛着个大木箱道。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这时候,李祎也从望台下来,朝这边走来。
“做什么都停下来,继续啊。”
漆黑中,一个挺拔高大的身影从暗处渐渐显出,他面容冰冷,尤其贯穿眉毛和鬓角的那道血红,让他看起来由于从阎罗炼狱里爬上来的凄艳厉鬼。
这时景明抬头望了望老大的脸。
众人屏住呼吸,害怕着会发生什么。
谁知,没有心肺的景明小哥吊梢眼向上一扬道:“老大,你终于用上我准备的刑具了吗?”
“是不是用了那把特制的斧钺?一斧头下去,头就破了,血水溅洒出来了是不是?”
他双眼极其兴奋道。
一旁的将士们都纷纷替景明这家伙着急,这一看在场的人,不见了的就只有他兄长春和啊,你说老大若给人动刑了,还能给谁动?
哦,也不是...好像这山上还有另外一个人...
这“另外的人”正擎着灯,走路费劲地从房舍那边的方向朝这儿气喘吁吁跑来呢。
正是老大从山下掳来的,这芜山上唯一的女人,苏汐惜。
她此时身上套着宽大的袍服,裤子臃肿地往上挽起,跑得七零八落的,很是可笑。
“还好...还好总算是找到你了...”她累得用嘴巴喘息,捂住胸口,发丝散落,方才在屋里时没敢仔细看,现在一看,前面的头发似乎有一段明显被剪掉了。
“小祎...小祎哥哥,你...你刚才跑跑了,我没来得及跟你说...”她还在喘着。
所有人都在盯着这边看,苏汐惜知道再不不擦,血就要干涸发硬,绷紧在皮肤上很难擦掉了。
“那那个...你沾到了,我的血。”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但当时站得离校场很近,将士们还是听见了。
李祎瞬即眉头直蹙,“你说什么?”
苏汐惜只能抬起衣袖,踮起脚来替他擦脸,“我...我说...你脸上...”
李祎终于意识过来,连忙拉起她手大步往一边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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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顾她现在还在月事期间和穿着不方便,把她拉得好几次差点绊倒,就又被拦腰扶起,继续拉着往外围去。
留在原处看热闹的将士们,这才仿佛捋清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来老大没有杀人,那血...那姑娘说血是她的,可看她双颊红润、面若桃花像被滋润过,还能跑那么快的模样,不像受伤。
而且,那姑娘身上穿的衣物,并非是春和的,好像前些日子才见老大穿过...
不是受伤,那男女之间会弄出来的血,就只有...
李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顶着这一脸女人的秽`物,在校场上站了那么久。
他记得自己方才清理完她的秽血,明明已经洗过脸换过衣裳了,只是怕耽误时间没沐浴,等操练好队伍再去溪边洗而已。
汐惜站在溪河边见他快把脸都洗破,心里的愧疚便愈发深了。
“小哥哥,那个...我现在明白,你都是对我好的。所以...”
“所以哪怕被你关在屋里饿了几天几夜,我也一直说服自己,你只是一时之间接受不了我,想要留些空间和时间来仔细想,并不是真的要把我饿死在屋里。”
她这话听着可不像是觉得他对她好...
“所以,被关禁在屋里暗无天日,饿得饥肠辘辘这几日,我仍想着要如何努力对小哥哥你好,这个是...我剪下自己头发给你编织的罗缨结。”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光水亮的发丝编织的结,十分郑重地双手捧着。
见他腰间剑穗只光秃秃一枚暖玉,用长长的红绳系着,便主动上前解下那红色,顺着她打的罗缨结的纹理,又重新打了一个,然后同她的发结紧紧系在一起,系在他腰间。
“现在,我把自己的‘一部分’系在你身上了,你的娘亲虽然没能亲眼看你平安百病无侵地长大,但往后,我会替她好好照顾你,定让你百病无侵,平安喜乐地渡过岁岁月月日日。”
苏汐惜露出真诚的微笑道。
11. 第11章
大晋女子向来极重视自己的头发。
上至权贵世家,下至黎民百姓家的女儿,都把自己的头发视为自己生命、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寻常人家女子轻易是不会乱剪发的。
苏汐惜这是等于把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和自己的身体交给他了。
这要是在以前,谨守贵女教条的苏汐惜肯定不会做那样的事。
李祎顶着湿漉漉不断往下滴水的发丝,眼神微压了压,更加断定苏家的目的不简单。
“好。”他接受她的情意道。
·
李祎让苏汐惜住在靠近他的东面偏院,是方便让她过来“联络”感情。
而苏汐惜也不负他所望地真的每日没事找事过来找他说话。
“小祎哥哥,你的衣裳我都洗干净过了,谢谢你送的衣裳,我很喜欢。”
李祎刚要去校场,见她从东侧木廊走过来,便随便瞄了一眼,谁知道这一眼,直接把他给瞄傻了。
“你这...大红大紫的颜色,还有你头上插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苏汐惜晃了晃她那颗沉甸甸的,簪满金灿灿簪子步摇的脑袋,疑惑:“不好看吗?可是贵女不都这样的吗?”
李祎蹙了蹙眉,怀疑她故意装傻。
“贵女是什么样的,难道你不知道吗?”
“苏大姑娘是什么样的,大晋的贵女自当是什么样的。”
他可记得从前她的眼光最是高的,当年全京都的贵女都以效仿苏汐惜衣着打扮为荣,她穿白,大家就都穿白,她穿浅色衣裳,大家就都穿浅色衣裳。
可眼下的苏汐惜却以为他在哄自己,立马羞涩地低头道:“谢谢,小哥哥不能这样,你这样会把我夸坏的。”
“你真的好讨厌!”
她娇羞一笑,把他衣物往他怀里一塞,就捂着笑频频往回扭动她那颗“金光璀璨”的头颅,跑了。
李祎:“......”
李祎找到春和,质问道:“谁让你给她买这么多金簪步摇的?你以为我们寨子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经得起你这么败?战马和武器谁掏钱买?”
春和委屈:“老大,先前从水帮那缴获的金银中,有许多都找不回苦主了,那些钱都足够买下一整座山头的兵马了,就给惜惜姑娘买几根簪子算得了什么?老大不要这么抠嘛,姑娘家哪能没有一件半件首饰?”
“抠门”的匪首只能尽力让自己“大方”起来,抚了抚起伏的胸怀:“好,不跟你计较这个,她那身衣裳是怎么回事?这是要去唱戏还是怎样?”
“我问过惜惜姑娘,惜惜姑娘说喜欢海棠,喜欢芍药,喜欢挂天边长虹一样的颜色。”
这听着跟从前闺秀范很重的苏汐惜大相径庭,不过...
他突然想起小时候,有个爱哭鼻子的小姑娘似乎说过相同的话。
“我爹爹说,京都的贵女都像花一样好看,将来,我也想穿上像海棠花啊、芍药花,像天边长虹一样色彩艳丽的衣裳,成为京都城最像贵女的贵女,让小哥哥只喜欢我一人!”
“海棠芍药的颜色...”李祎喃喃自语。
傍晚时分,苏汐惜端着自己的饭食过来找差不多时间操练完回来的小哥哥一同进食,才刚从木廊绕过来,就发现李祎正好从外面回来,站在木阶下与她相遇。
“小哥哥!”她欣喜地快步迎上去,她站在木阶之上,头上甩得啪嗒啪嗒响的步摇流苏快将甩出去一样。
李祎赶紧松开手里木匣,用手掩在自己眼睛前,以防被她的珠子步摇打到。
“你来找我?”他稍微移开手掌,道。
汐惜用力地一点头,珠子立马打到他眼睛,“我问过春和了,他说你一般不用特训的话,都是这个时辰回来用膳的,我就过来陪你一起用膳了。”
李祎捂着被打痛的眼睛,立马大步跨上木阶,这么一来,她的珠子就打不到眼睛了。
“你不用特意过来陪我,饿了你就先吃,我时常会很晚回来,你脾胃不好,万一饿伤了每月的月事又有你好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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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汐惜一听,害羞猛地低垂下头,头上的珠子便哗啦啦都打在李祎胸骨,不算很疼,但也够呛。
“小祎哥哥你...这么温柔贴心,我都要把整个心掏给你了。”
他揉了揉胸骨,没什么耐性地就徒手拔掉她满头的簪钗,“来,你跟我过来,帮你换个发式。”
受够了她一整日“啪嗒啪嗒”的珠钗步摇声,李祎今日特意亲自下山,坐骡车到附近县城挑选衣裳簪子。
他挑的是一件茜红色的凤尾罗裙,就是木匣里装着的那套,颜色艳丽夺目,但又不至于像春和挑的那样几种迥异的色彩拼接,像跳梁小丑似的。
苏汐惜从内间换好衣裳走出来那下,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惊鸿绝色。
李祎也差点没回过神来,直到她巧笑倩兮地唤他“小祎哥哥”,他才恍然回神。
“嗯,你来这边坐下,我给你绾发。”
“小祎哥哥还会绾发啊,那可真是一下子把我心脏都搓柔软了,我好喜欢啊。”
若不是此刻她满口惊破天际的情话,或许李祎还会失神那么一会。
他三两下拆掉她头上剩余的那些雍赘的簪子,没什么耐心地扯得她头皮发紧,汐惜只能忍痛含泪,又不大好意思说出来。
难得小哥哥主动给她绾发呢,她又怎么能泼他冷水呢?
等她头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拆得差不多了,他手边的动作才缓慢下来、轻柔下来,开始慢慢给她通发,梳发。
看着他熟稔的动作,汐惜有些惊讶:“小祎哥哥...给别人梳理过头发?”
李祎皱眉:“小时候你经常把我拉去张巡抚家,偷看那白姨娘新聘的妆梳匠给她梳发,逼着我学了给你梳,你忘啦?”
那会儿的苏汐惜还是个小小姑娘,就已经爱臭美了,一头黄毛,头发也稀疏,纵然他学会了,可要给一个黄毛丫头梳大人的样式,出来的便成了小孩穿大人鞋的效果——发髻幼小得完全撑不起簪钗,头一晃,簪钗掉一地。
12. 第12章
十多年前风靡大晋各州的随云髻,在时隔十多年后,终于完美的出现在苏汐惜头上。
只是那时候豪贵女子追崇的随云髻,通常爱簪珍珠和步摇,凸显其华贵,而现下李祎给她绾的,为了省事,只简单地在发髻上扎一条嫣红色纱带固定,然后在左侧别一支轻巧的梅花湛蓝宝石簪,这样出来的效果竟意外地好看,衬得她娇艳得如同山涧的海棠仙子。
苏汐惜盯着铜镜都有些看呆了,忍不住把头左右扭动欣赏起来。
“这也太好看了!祎哥哥你...真厉害啊!”
李祎微微勾唇,“如此好看,寨子里一群糙汉子也不懂欣赏,委实有些可惜了。”
“这样吧,今日是山下的鱼龙灯节,晚上我带你去灯会上逛逛吧?”
苏汐惜一听果然乐了,双手一合掌:“太好了!惜惜一直都想和祎哥哥一起出去,祎哥哥真好!”
李祎轻轻地“嗯”了一声,负手转身遮挡笑意,“那就赶紧走吧,现在下山刚好能赶上。”
“祎哥哥你等一下!”汐惜伸手扯住他衣摆,李祎停步,回头盯着她扯他衣摆的地方,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
“祎哥哥,难得下山一趟,你就不用换一套衣裳吗?”
汐惜疯狂地暗示道:“别人家郎君同女郎出去,至少也...要显得跟平常不一样呀。”
“你想怎样?”李祎皱眉,又心生起烦怨。
好在汐惜不像时下需要人猜心思的女郎,一下就说开了:“嗯...就是...你能换一套红色的衣裳吗?”
她低头看了一下自己身上茜红色的衣裙,羞涩道。
“老子怎会有红衣裳?!”
李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怒火了,可一想要实行的计划,又很快让自己平息道:“我是说...山寨上的人干的都是刀尖舐血的活,穿红衣如此招摇是不要命了?”
汐惜一听觉有理,连忙:“那...那...至少换一套有颜色的呀,祎哥哥穿黑衣裳好看没错但...但总不能天天穿,夜里黑,我们到外头去稍不留神我都找不到你...”
“那你想要什么颜色?”李祎按捺住脾气。
“我...我想要...”苏汐惜眼神亮晶晶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裙,“要鹅黄色?”
茜红配鹅黄,嗯...绝配。
“鹅黄?”李祎想象了一下在一片红彤彤夕阳下,一群鹅黄小鸭嘎嘎路赶而过的情景。
“没有。”
“那...油绿色?”绿叶配红花好像也行...
李祎扶额:“没有。”
“没有这么显眼鲜艳的颜色,只能穿稍微沉色一些的。”
“那你有什么颜色的衣裳?”
“玄色。”他干脆利索道。
“只有黑衣??”
李祎忽想到什么似的,看了下屏风后的地方。
苏汐惜已经进屋来开始找衣裳。
结果还真只找出了黑衣,整整一衣箱里都是式样差不多的黑衣。
她顿时无话可说,看了眼面前表情严肃的李祎,突然想到:“哦,对了!”
她绕过屏风后,端出了先前她洗好归还的靛蓝色衣袍,上回他让她直接放到屏风后的架子上,没想到他就一直放到现在。
“这套也不错,祎哥哥就换这套吧。”
李祎看了眼她手上一股子馨甜气息的衣裳,蹙眉:“这衣裳还非得换不可吗?”
苏汐惜头耷拉下来。
“好...我换总可以了吧?”
她便又眼神里燃烧起两簇小小的雀跃来。
李祎为了让事情进展得更顺利,和让她彻底放下芥蒂,这衣裳是不得不换了。
由于这靛蓝衣袍是搭配着白色里衣穿的,他又不得不把身上的黑里衣脱去。
可就是...她也不知道用什么来洗的衣裳,穿上去的时候,感觉衣裳里是一股子甜腻腻的花香味。
如同站她身旁很靠近时闻到的气息一样。
这样就不禁会让他联想到衣裳穿到她身上时的情景。
说来奇怪,明明先前他也穿过这套衣裳,那时候都没有这种感觉,这回穿上却感觉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那干燥而柔软的上好雪色棉质,曾经裹挟过她那曼妙的婀娜,玲珑的线条,凝脂一样的肤质,透薄的荔枝膜,撕开汁水鲜甜。
他眉头拧成了疙瘩,拳头收紧,小臂上青筋浮突。
好不容易终于更换好衣裳,拉开屏风,见她已经站定在屏风外,对他展颜灿笑:
“小祎哥哥,这衣裳你穿着比我好看呢...”
他顽固地依旧紧握双拳,只是脊骨尾端无故泛起麻意,小腹紧绷起来。
这里里外外曾紧贴过她的布料,套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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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上如同一个沉重的枷锁,勒得他有些喘不上气。
“这衣裳不合适,再等我一会。”
最终,李祎还是穿回了往常的玄衣玄袍,和她走在了山下的闹市中。
夜里点满鱼龙灯的街市热闹非凡,两旁鳞次栉比的木瓦建筑前,每个摊位上都用红绳挂起一列列形态各异的花灯,有仙桃花灯、锦鲤花灯、龙凤呈祥灯,花鸟灯...照映得每张脸上都喜庆洋洋。
李祎走在街市正中,同每一个挑灯而过的人都保持距离,有时候一群小孩手挑着灯嬉笑打闹走过他身边的时候,他都要皱着眉闪身避开。
苏汐惜则紧赶慢赶地提起裙角要追上他。
没能如愿同她的小哥哥穿相配衬的情人装来逛夜市,苏汐惜原先是有些沮丧的,但走在闹市的时候,看着小哥哥一身玄衣,袖着手,腰挎佩剑,在人群中格外出众的样子,又不禁地自豪。
“小哥哥,这大街上人多,我怕待会人流把我们撞开,我能不能...”灯火下她眉眼灼灼,低垂下来却增添了一分羞意,“能不能牵你手走?”
他神色冷冽,眉眼如墨,出挑的身高惹得来往的人频频回望,他却烦躁地拧紧了眉,袖紧的手一点没松,
“不能。”
“街上你看过何人牵手?大家都各走各的。”
怎么可能各走各?
苏汐惜四下张望,然后指着一个卖兔儿猴儿花灯的摊位道:“那儿有一群人都牵手走。”
李祎悠悠望去,原来是好几个家庭各自牵着一堆儿女凑在摊位前买灯。
“人家孩子多,怕丢。”
“那那边那些呢?”
“都是姑娘家,女子爱腻歪正常。”
“那些呢?”
“搀扶长辈本就是孝道,有何不可?”
“那!那那边那对年轻男女不是父母和孩子、晚辈和长辈了吧?”汐惜都快哭了。
他却仍闲闲道:“看女子的发式,二人应是新婚夫妻,而且他们也没堂而皇之就牵手,是方才那位夫人不小心绊到脚,夫君扶了一下就松开了。”
“即便人家是夫妻,依然恪守规矩,不曾逾矩。哪像你。”
他说完,汐惜眼睛垂了下去,低头转身离开。
这时李祎心想自己是否言语上太苛刻,想要叫住她的时候,发现四周有不少年轻郎君都在暗暗偷看她。
13. 第13章
说实在话,今日的苏汐惜一袭红罗裙,即便不施粉黛,依然容光照人。
她头上的发髻虽过时已久,如今大晋各州女子多流行式样端方的牡丹髻或瑶台髻,鲜有人会梳十多年前老一辈时兴的随云髻了。
可有些人天生出来就是到哪都能引起一层浪潮的,尤其是换上了一身妍丽颜色,不甘收敛光芒的苏汐惜。
先前李祎凛若寒霜地杵在她附近,旁边人不敢明目张胆地看她,如今她就那么往人潮中一站,很快惹来不少目光。
男的女的皆有。
女的多是被她这旧髻新梳的发式和她的妆容衣着吸引,男的则多带慕恋之色,只敢悄悄地、偷偷地看,看得不如女的堂正。
最后还是一个年轻姑娘率先上前去找汐惜搭话。
“这位姑娘,你这妆容和发髻好好看啊,衣裙也好看,能教我梳这发式和穿戴吗?”
汐惜没来得及回话,立马又有第二个姑娘也挤前来,“对啊,你这簪子太好看啦,衬得你特别美,我从那边一下就看见姑娘你了,这簪子你是从何买来的?”
有人带了头,紧接着就有接二连三的人凑过去,七嘴八舌地同汐惜说起了话,也开始有男子主动上前同她说话,问她有否婚配。
李祎没想到带她出来一趟,事儿这么多,他长腿一迈,三两步走到前头去,用冷冽的目光扫视众人。
众人被他目光吓得顿了一下,连忙后退,紧随着,他才走到苏汐惜面前,双臂环起与她道:“要不...牵袖?”
他这听起来傲慢又自负的话,却让眼前这位绝色佳人唯独是对他展颜笑,周遭众男子皆是不忿。
“嗯!我最喜欢小祎哥哥了,岁月如梭,吾心如一,世间繁华,只为你倾。”
她一边妙语连珠地大放情话,一边越过他递来的袖子,旁若无人地将手滑入他掌心,与他十指紧扣。
“喂!你...”
柔若无骨的小手滑进他手指缝间时,他感觉一种怪异的麻感漫遍全身,犟硬的骨头一下就软掉了,想喝止她的话到了唇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啊?怎么了?小祎哥哥不是说惜惜可以牵你手了吗?”她轻眨美眸回头,前路灯火璀璨得让他有些眼晕。
“是牵...”
然后他发现四周男子都在看他。
李祎第一次有一种,倘若他松了手就会被人掠夺掉的紧迫感,便烦躁地将头扭开,任由她牵着了。
“没...没事了。”
二人小手拉大手一起走过星耀夺目的街市口,男子的手越发僵硬,女子的手却越缠越紧。
这姑娘还不是个老实人,牵上手后,她还得寸进尺地越发挨蹭靠近,两手交缠之余,细嫩的指腹还要打着圈抚上他手背。
手背还好,可她还试图用拇指碰触他手心。
她的拇指指腹温暖,轻轻触一下又像羞涩似的缩回,然后又试探着碰触,如此往复好几次,李祎被她弄得心里像被蚂蚁咬了一样,手僵在那里,手心止不住出汗,另外一侧的手却忍不住越掐越紧,微微有些发抖。
穿过了一条灯火和人潮川流不息的大街时,来到一条相对安静些的街道,此条街道多是茶肆和茶馆,周遭环境优雅,没有那些盯着汐惜看的年轻男子之后,李祎立刻甩掉她手,走出几步用后背背对她道:“听说这边有家茶点味道很好,我去给你买些。”
说完,就扔下她走了,汐惜想追也没追上。
她在往街道深处消失的人影追去的时候,路过一家门口栽竹大敞着门的茶馆时,忽然听见里头有人在讲述这周边风光、人情风土。
望了望已然追逐不上的人,汐惜只好停下来歇脚,到里头找了个位置喝茶听人高谈。
“姑娘几位呀?这边请,这儿有位。”
茶馆小二一见人进立马热情地招呼着。
苏汐惜进来的时候,立马又引起了一批新目光。
茶馆看着像是新装潢的,桌椅都很新,正央有乐人拿着把二胡拉弹,说书的人则被众人围绕在台下不远的角落里。
苏汐惜点了一壶菊花清茶,挑了个稍微靠近的地方坐着旁听。
“我们车前镇位于芜山山脚之下,依山傍水,因着地理环境优越,在十多年前,得官府拨款在镇子前面的地方修建了官道,连通京都、徐州、柳州等富庶之地,镇上百姓只要到门前摆摆摊子一家子就能过得挺滋润的。”
“可打从我们锦州的上一任县令被革职查办,这里就彻底沦为无人管辖之地,以致匪贼横行,时常有山匪堵在官道处拦截商旅,久而久之,这里就落荒了下来。”
“先前的县令把这里建得那么好,为何还会被人革职查办呢?”
“对啊,我听我祖父和爹娘说过这位吴县令,从前他爱民如子,还时常在灾年四处募捐筹钱给百姓施粥,平常穿着也清贫,怎么看也不像是贪赃朝廷官银的人啊!”
“唉!大家都有所不知啊,这位吴县令从前是容家提拔的人啊,那容家一门出了十二武将、三文臣、二妃、一后、一相,深得帝王恩,却在一夜之间贪银无数被查,后又查出逆谋之事,牵扯朝内朝外不少人,连吴县令一个被提拔之人也牵涉在内了!”
“哦!这事情我好像当年曾有听闻,好像前太子殿下因为这件事给容家求了情,结果就被牵涉其中,还被废了贬为庶人发配流放了!”
“是啊,被抓走了个好官,结果来了个新官后,这镇上就彻底被山匪盘踞了,要是你们几年前来这里,大概连骨头都不剩了。”
“那近年来这里繁华了起来是为什么呀?”
“前些年车前镇附近各大山头有各帮派土匪盘踞,乱成一团,可近年突然多了一个叫黑鹰的帮派,逐渐将附近山头的山匪打服,慢慢壮大,抢占山头。”
“最近更是把水帮那些畜生也收了,彻底占领了芜山。”
“而且,这些黑鹰帮的人据闻管理有素,帮派中人从不打家劫舍,相反,他们还会把从各帮那里收缴回来的东西找到原来失主归还,有时还会救济山下穷人,可谓侠义之士啊!”
“所以我们车前镇暂停了好些年的鱼龙灯节今年又重开了,还吸引了各方游士,就是你们今夜所看盛景了。”
说书先生停下幽幽抿了盏茶。
苏汐惜听得忍不住嘴角上扬。
原来,她的小哥哥这么厉害,这么受人崇拜啊...
“今夜游士如此多,正是大家可以互相了解各地风貌人情的最佳时候,如果有亲人朋友在其他州县的,想要捎信问候的,在此处找人带去也比较方便也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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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写字也没有关系,老夫可代笔,一封家书仅需三文钱。”
接下来便是那说书先生趁机做买卖的时候了。
苏汐惜想到什么,也挤身往人群里凑。
李祎找到来的时候,正好听见这茶馆的说书人在兜售生意帮人写信传送,苏汐惜正把头上蓝宝石簪充当银子付到说书先生手里。
他悄悄地从熙闹人群中退出去,站在茶馆外等了一会,才重新进入。
这时苏汐惜已经坐回她自己的茶桌喝茶了,看见李祎过来,她双眸又再次亮了起来,朝他拼命挥手:
“小哥哥!”
李祎暗自“嗤”了一声,大步往前,把手里刚买的油纸包扎好的茶点搁下。
“也不说声来了这里,让我好找。”
明明是他自己先撂下人不管的,现在又这么说。
可苏汐惜现下眼里心里都装着他,自然无暇计较这些。
“对不起啊小祎哥哥,可能是好久没走的缘故累了,下回我一定记得在原处等你,不让你担心。”她双手托头看着他笑靥如花。
李祎拆开油纸,拿了一块荷花酥递给她,“你,头上的宝石簪子呢?”
那是他见不得春和挑的那些庸俗至极不堪入目的款式,亲自下山去给她挑选的。
“啊?嗯...嗯...是啊,怎怎么不见了?哦,可能是刚才人太多,被挤掉了,我出去找找。”
看着她明显心虚的样子,李祎好整以暇地袖着手看戏:“好啊,你去找找。”
“那...”汐惜抬头看他,“那小祎哥哥不一起?”
“我就坐这等你呀,免得一走开待会你找不到我。”
他说得理直气壮,半点也没有想过一个姑娘家大晚上在陌生的街道找东西,有多困难。
“嗯...也是,那惜惜去去就回,小哥哥就坐着等我。”她声音明显低落了。
看着她垂着头走后,李祎打响指头唤来一名随从。
“去外面盯着她些,有什么风吹草动立马禀报我,注意别让她发现。”
“是。”
随从出了茶馆门口穿游人流去盯人后,李祎独自坐茶桌旁,姿态优雅地沏茶品茶,他那身浑然天成的气质,像极了京都来的名流之辈,任谁也不会把他当成当今芜山最大的帮派匪首。
苏汐惜去了没多久就回来,回来时脚还崴到了,身上衣裙破了,一瘸一拐地走回来。
李祎就光拿着茶盏在那里喝茶,看她从门槛单着脚跳进来。
“找到簪子了?”
不承想她都伤成这样了,他开口第一句却是关心簪子找到没有。
虽然汐惜她也心虚,但更心痛。
“小祎哥哥你...都不在意惜惜的吗?”她本想着自己理亏,就忍一忍了,但如今见他的态度这样,眼泪又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李祎微笑着又不慌不忙抿了口茶,完全没有要过来搀扶她的意思。
好在先前他派出了人盯她,这狡猾的姑娘竟为了将她丢了他送她的簪子的错掩盖,不惜把脚崴伤,还把衣裙撕破。
她趁着这里鱼龙混杂让茶馆的说书先生帮她传递信件,还要把他赠送的价值不菲的簪子当作送信酬劳,想必,她要送的这信,定不是简单的“家书”。
14. 第14章
李祎在带她下山的时候,就猜到了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所以他一点也不惊讶生气。
相反,脾性凉薄的她若是不做出什么,他倒要怀疑了。
如今见她露出狐狸尾巴,他才终于能松一口气。
“在意,怎么不在意了?这不是人家店家都要关门,我怕走了你找不着,硬是厚着脸皮坐店里等你?”
“若不在意,”他还悠悠又抿了口茶才继续,“恐怕早就不等你,上山去了。”
汐惜看着他面前摊开油纸,只吃剩一两块的茶点和碎屑,眼眶里的泪水积累到极致,便一个劲啪嗒啪嗒掉下来。
虽说她做了这样的事情确实有些理亏,所以她为了瞒过他,才会特意将自己脚踝崴伤,但衣裳却不是她故意弄破的。
她的小哥哥亲自挑选送她的衣裙,她喜欢得不得了,就算要假装可怜也断不可能弄破它。
是方才不知谁在她搬石头要砸自己那下,突然撞了她一下,害她石头掉了,裙子也被一旁栅栏上的钉子勾破了。
伤心欲绝之下,她也不用故意弄伤自己,脚就自己弄崴了。
瘸着腿穿过人流,好不容易回到方才的茶馆,不见他半点的紧张怜惜,反倒是看见他把说买给自己的茶点吃了个八□□九,还一来就只关心她找到簪子没有...
她是出去找簪子的没错,但也不能一来就关心这个呀?难道都没看见她脚伤了,衣裳破了吗?
苏汐惜站在原地落泪,一些没来得及离开的客人就都看呆了。
美人落泪,谁见谁怜。
大概也就那铁石心肠的人,才会无动于衷。
这会儿已经有不少男子蠢蠢欲动着想要上前慰问一两句了。
李祎抿着茶,瞧见那些感情过分泛滥的男子的垂怜目光,眉头一蹙,迫不得已搁下茶盏,走出座位。
见他过来了,汐惜觉得更委屈,泪眼婆娑之下,心想着这回不管他说什么都不好办了。
谁知他一来就直接将人扛起,不顾旁人的目光将她带离茶馆。
双脚离地被人硬生扛起的那一瞬,苏汐惜感觉自己心脏都快飞出来了,整个人像鸟雀一样轻盈。
天旋地转间,有什么东西便在心间疏散化解,忽闻到什么雨后清新气息般,又像凉风灌入胸腔,将委屈一扫而空般,奇异地,那些皱皱褶褶的委屈酸涩便一下子捋平了,心情一下子转好。
趴在她的小哥哥宽阔结实的肩头,苏汐惜羞涩的同时,又有种让人难以启齿的,头发丝都在发麻的舒服。
可她还要最后挣扎一下,试图挽回自己那少得可怜的自尊:“那...那个,茶点不是买给惜惜的吗?”
李祎顿住脚步回望了一下,见茶馆小二都已经在收拾他那一桌了,便道:“等着,给你买。”
说完,他长腿一迈,眼前颠倒的光影世界晃得真如天上繁星银河,她没被晃晕过去,而是沉浸在漫天星辉的爱河中难以自拔。
倘若恢复记忆的苏汐惜能重回这一刻场景,定然会认为自己当时是被晃傻了脑子。
没过一会儿,苏汐惜便在他后背闻到了香甜的味道,应该是来到那家点心铺了。
李祎点名了几款茶点名字,付过钱,便提着一包比方才那包还大的点心,扛着她走了。
一路往回去山上的路去,苏汐惜在头晕中看着离她不远处的点心,闻着幸福的香甜味,突然一下倒挂着环住了他的窄腰。
李祎停顿了下,眉头再一次紧扣,却没急着将她两手掰扯掉。
“怎么了?”
“小祎哥哥...”
“嗯?”
“我...我错了...”
他耳廓微动,“什么错?”
“我...爱你我不知所措。”
“......”
“小哥哥,你怎么不说话了?”
“你生气了吗?”
“没...只是有点无语。”
“那是因为你的雨,全都滴打进我的世界里,就像我的心跳,每一下都在说:我喜欢你。”
“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能不能闭嘴你。”
“那你得先闭嘴。”
“我刚才没说话,不是你问我怎么不说话吗?”
“你是没说...可你在我脑子里说了呀,不然我为何现在满脑子都是你的声音呢?”
李祎终于学乖,这下无论她再怎么试图撬开他嘴巴,他都死不回应。
一旦回应了,他怕自己忍不住将她掐死后,自己再尴尬导致脚趾尽断而亡。
·
如今苏汐惜在芜山上可以随意走动,李祎并不限制她的活动范围。
“如果觉得闷,还可以去那边果子林摘果,让春和跟着你就行,那边山坳里还有野花可以采,你一个人的时候不要乱跑。”
李祎说这话的时候,还在校场边,扛着长枪陪将士们一同操练,他身上单薄的布衣已经湿`透,鬓发带汗,汗水从紧贴鬓前的一绺墨发往下滴,滴到露出半臂的胳膊上,眼看着还在沿那线条流畅的肌肉线往下。
汐惜定在那里看了好久,直到李祎回过神来发现她没听,挥动长枪在她面前一扫,劲风带得她衣裙起拂,鬓发飞起,她“啊”一声回神,不知该去按头发还是拉裙角。
“你想什么,没听见?让你别乱跑,知道吗?尤其是寨子后面那片树林,里头有猛兽,千万别进去知道吗?”
李祎也没想到女子衣裳衣料这么轻`薄,轻轻一扫风就起来了,觉得麻烦的同时,身体已经主动倾身过来,替她挡着一二。
苏汐惜匆忙整理好衣裙,抬头便见他身子横过来,离自己靠得十分近,连他身上独特的男儿气息混合草木芳香的味道都闻得一清二楚。
一阵心驰神旷,她突然觉得腿软了一下,手便很不合时宜地按在了他衣襟微开的胸膛上。
原...原来这薄`肌摸起来感觉是这样的,瞧着薄而线条精致,可按上的那刻才发现里头蓄发着怎样炸裂的力量,因为它一开始摸上时还是放松的柔软状态,后来就进入警戒,变成了钢板一样的蓄势待发,害她稀罕得没舍得释手。
待她想起来抬头看人时,发现李祎脸都黢黑了。
“摸够了?”他沉着脸寒声。
“没呢...”她愣愣地,手还在试图往里,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吓得被烫到似的“啊”一声收回,脸色涨红,“我我我...我在干什么呢...”
然后她自觉丢脸也待不住了,捂着脸往外跑了几步,忽发现自己脚伤还没完全好,现下那么一激动又有点崴了。
李祎有些抑闷,被占便宜的人是他,怎么她倒还显得更像受害者?
无奈之下,他只好过来打算将她抱回寨子去。
而这时霍无名来了,身边还带着个推木头车的小卒。
“老大,你这是要送苏姑娘回去吗?让阿超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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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刚改良了一辆木头车,在山路行走载重几百斤物也稳当如平地,让阿超用这木头车送苏姑娘吧。”
汐惜已经被李祎抱起来了,这下又被他放到木头车上,他放手的那一刻,她相当不情愿。
“我还要操练,你乖些,晚些再来看你。”
她本来要小声抱怨的了,可突然听见他这一句,立马就被那“乖些”的话哄得七荤八素的。
“嗯,好...那我晚些做点好吃的点心在家等你。”她低着头,一副羞涩状。
李祎心想她从前会做点心吗?
然后道:“不必,你脚伤未好,歇着就行,想吃什么我吩咐庖厨做,做不了的我让春和给你买。”
送走了她,霍无名走上前,“殿下这游戏,如今进行得怎样了?”
李祎听着远处车轮声,看着远处消失的背影勾唇:“她自以为演得好,其实已经露出马脚了,可惜她脚又伤着了,要不然,该要中计的了。”
“那可不,”霍无名道,“此女狡诈,说不定她是故意这样,让殿下好对她降低戒备的,劝殿下最好还是谨慎些。”
“行,人我早安排好,不会大意的。”
过了一会,那个送苏汐惜回去的小卒回来了,凑在霍无名耳边说了什么,然后霍无名跑去找校场上操练的李祎。
“老大。”
霍无名单独叫走他,在他耳边小声:“据阿超回报,苏女刚才一路上旁敲侧击地问了诸多像是山上人马数量、乃及军备推车用途乃至数量等等的问题。”
“嗯,那你的人可知如何回答?”
“殿下放心吧,一切都按殿下说的安排。”
“好。”
·
其实苏苏方才只是坐在木头车上有些无聊,忽然想到什么就问什么罢了。
从校场回寨子的途中会遇一座小土丘,她瞧着那土丘的形状很像堡垒,便突发奇想问:“阿超小哥是吗?你看那小土丘的样子,你说这里头挖个洞能藏多少人啊?”
阿超便警觉了起来,想到霍大人交待的,此女很有可能会刺探山上军情,定要加倍小心。
“这种山石难开凿,哪能藏人啊?更何况,就光这水帮留下的寨子,都不少住的了,哪还用凿洞住人?”
提起那群被黑鹰帮打退的水帮,汐惜忽然想起鱼龙灯节在山下听说的黑鹰帮的光辉事迹,忍不住问:“听说那水帮规模挺大的,被咱们黑鹰帮打退以后,有多少人追随咱啊。”
她这探问说迂回也迂回,但目的性也挺明显的了,只因她是一柔弱女子,倘若不是事先知道她的居心,很可能就真的以为她随口一问。
阿超便按霍大人事先同他交代的,把数目往少两倍说。
只见苏女眼睛明亮,一脸迷恋,“小祎哥哥果然厉害。”
还挺会装。
又过了一会,苏苏坐着木头车坐得着实腰酸,又不好意思明说,只得暗示道:“那个...阿超小哥,你们这木头车用什么木造的啊?还挺...硬实的,是运什么用的吗?总不能是运人吧,那么硬时间长了人也不舒服,而且,我看你们这木头车数量也不少啊...”
潜台词想说这种坐了腰酸背痛的木头车是不是造多了,所以才拿一辆过来给她当辇车,那至少也总该弄些软垫啊。
可那五大三粗的小卒却听成了,她要刺探他们所运载的军备军需都有些什么,数量多少,军备运载车需要多少炸药才能彻底毁掉。
15. 第15章
苏汐惜回到自己院子,用铁打药给自己揉了一下脚后,感觉又能够走动了。
她在屋里一遍遍地回想起,刚才在校场,她的小哥哥对她说的那句:“你乖些。”
“乖些?嘻嘻,乖些...”
她把头埋进引枕,脸蛋红彤彤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形,嘴里一直痴痴念叨着。
“他说让我乖些...他说乖些...”
“乖些乖些乖些乖些乖些...”
“嘻嘻,乖些!”
她活像被邪祟勾走了魂魄似的,一个劲嬉笑着抱紧引枕在矮榻上滚来滚去。
“乖些!哈哈...乖些!他说让我乖些!”
“那我就是他的宝儿了?他拿我当宝儿来怜惜,疼我爱我,真心喜欢我喜欢得不可自拔了,所以就脱口而出,说...”
“让我乖些!”
远在校场操练的李祎做梦没想到,自己用从前哄狗的话对她说的话,已经被她深度理解成那样的意思了。
不过也好,反正他就是要迷惑她,放松她警惕,才故意假装被她迷倒,对她心软。
原本以为很难,但这么一看好像也不难。
苏汐惜快要乐上天了,不停地重复“乖些”,然后捂着脸笑,手脚不断在榻面上捶打。
突然,她怀里一本鹅黄有兰花印的本子便“啪”一声掉了出来,雪白的书页翻飞,最后停在某页上便停了下来。
苏汐惜擦干笑出的眼泪,捡起本子,目光扫过几行字,顿了下来。
·
“惜惜姑娘你要去山坳,我可以带你去啊,要拐杖做什么?”
“那个...我看春和小哥平时也挺忙的,就不打扰了吧...你帮我准备拐杖,我自己在屋里闷得慌,去山坳那边采点花也不错。”
春和为难道:“惜惜姑娘脚伤没好,最好还是先待屋里歇息,养好脚伤再说吧,你想摘什么花告诉我,我去帮你采?”
“我想采...那那个,其实我也并不是真的想采花,你没看过医籍可能不知道,伤了腿脚也不能一直待屋里的,这样也不利于康复后行走,正所谓不用则废,是需要活动活动一下才利于日后行走的。”
春和成功被她忽悠过去,挠挠头道:“那...好吧,那惜惜姑娘想去哪里,我陪姑娘去吧。”
“不用,我...”
“这是老大特意叮嘱过的,惜惜姑娘去别的地方一定要有人陪着,不然老大回头怪罪我的。”
如此,苏汐惜只好让他跟着。
春和给她找了根结实的树杈当拐杖,还特意把手握的部分磨光滑了,汐惜扶着拐杖走了几步,本来脚就好得差不多,又用上好的铁打药,如今有好拐杖走路就更顺当了。
“那去山坳那边走走吧。”
走到山坳那边,苏汐惜在山坳上左看右看,来来回回扶着拐杖走了好几遍,还一直唉声叹气,一朵花也没采。
“可是...没有惜惜姑娘想要的花?惜惜姑娘想要什么花可以告诉我,我去给姑娘找。”春和道。
“我...”汐惜看了看漫山遍野的花,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道:“都是这种带草茎的花,就没有那种长在树上的花吗?”
“带草茎的花适应性强,可在较差环境存活,而长树上的花需要的条件却苛刻多了,苏姑娘是在打探附近水资源丰富的地方。”
这时在另一边,霍无名听完手下回禀的情况,同李祎分析道。
“这苏姑娘还真是比想象的厉害呀,竟然想到这种查探方式,属下若不是行军打仗多了得出经验,也不知道这一点,这苏姑娘竟如此博学,一个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连这种野外知识都知道。”他忍不住题外夸了一下。
李祎冷哼一声,“要不然当初京都的人又怎么会将她与老子相提并论呢。”
“那山坳西边正好是一个豁口,从那儿能够看到通往山下的地方,她又正好来到那个豁口附近来来回回地看,这不是想给她苏家的兵马找通往山上的近道是什么?”
李祎点头,“后来她又去了哪儿?”
“后面她就问春姑山上哪儿能有长在树上的花,春姑同她提了一嘴寨子后面那片树林。”
“她去了?”
“没去,殿下先前不是同她强调了让她别去那边,说有猛兽吗?”
“老子那是诱敌深入的计谋呀,这是掌握人性,我越不让她去,越不想让她打探的地方,她反倒会千方百计想打探出来,若不是她刚才脚又弄到,我就会反复给她强调不要去,加深她印象了。”
“嗯,有道理,那我们就静待后续吧。”
苏汐惜听春和说了只有寨子后方的树林有长在树上的花之后,便回去了。
因为她的小哥哥同她叮嘱过不让她去那个树林的呀。
可是...她不去的话,又怎么找...
这件事不可让她的小哥哥知晓,所以她只能偷偷地,一个人前往,但是,那里有猛兽呀。
怎么办?到底怎么办呢?
苏汐惜急坏了,要再不去的话,可能就来不及了,可去的话又...
“她去了!苏姑娘她果真独自前往了!”
霍无名急吼吼地跑来回禀最新情况道。
“她脚还伤着,这是拄着拐杖也要进林探出究竟吗??”
李祎生出些莫名的恼火,许是怪她太急了,又许是心里还是隐约对她有期盼的,这下一下就完全掐破掉。
“殿下既然早已早已看穿她,以苏姑娘的聪明才智,想必也料到她定会很快找到树林里了。”霍无名道,
“那个林子里屯扎了大量我们的旧部,一旦她查到那里,必定会认为这就是我们最后的底牌了,再加上殿下极力抗拒她进入,她应当会相信了。”
“然后呢,”李祎嗤了一声,“然后她就可以计划她的下一步了,是吧?”
·
苏汐惜从林子赶回来,天色已晚。
她赶得差点又崴了脚,幸好回来时她的小哥哥还没回。
虽然没再次伤到,可由于回来时她怕时间来不及,走得快了,现下伤着的脚踝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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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得像骨头断裂似的。
她想去拿些铁打药再揉揉,伸出手往旁边桌上探的时候,一个不留神把药打翻,“砰”一声摔碎在地,药液散落一地。
汐惜疼极了,只能挪动身子向下探,试图能沾上一点药来涂涂。
却一不留神,差点摔下矮榻,被恰好进屋的李祎一个疾步闪来,捞住她。
“小哥哥?”汐惜抬头仰望他。
“你去哪里来?这脚踝竟肿胀成这样?”
李祎看着她白皙小腿下,露出裤管肿得猪蹄一样的脚踝眼,说不上到底是该幸灾乐祸,还是该痛心疾首她如此急着的背叛。
“不是都说让你待在屋里别走动,怎么就是不听呢?”
他掩盖住失落,还是帮她重新取来了铁打药,握住她小腿,替她揉起了药。
苏汐惜知道自己理亏,又怕说得太多让他知道,只能低着头,“嗯嗯”地认着错:“是惜惜错了,对不起...”
李祎没什么心情地抬头瞄她一眼,又低下脸去,搓热了双手替她揉按,“好了就此打住,老子不要再听到你那什么爱得不知所措的话了...”
汐惜被他按得差点尖叫出声,却又不敢叫出声,只能低着头用力咬住下唇,把脸憋红。
见她好久都没有出声,李祎才缓缓抬首,却无意被他看到了让人心跳加速的一幕——
姑娘浑身香汗,咬紧下唇,桃腮粉面,喘气连连,她低眸看他那一眼,杏眸红透,活似被人欺负狠了的模样。
他心脏很不合时宜重重撞击起来。
校场上操练一日没怎么喝到水似的,喉咙一下干`哑灼烧:“弄...疼你了?”
“轻...轻点揉。”汐惜都快哭了,感觉脚踝骨被揉成碎屑了。
“疼你不早说!”
他带点怪罪的意思,立马放轻了力度。
见他着急紧张的样子,汐惜忍不住甜笑,全然忘了自己方才还在为瞒骗了他而愧疚。
“小祎哥哥你...”
“好了,不许说话。”
李祎早有预料她会“大放骚`词”似的,先一步阻止她说话。
“我想说...”
“你不许说!”
“你知道我说...”
“知道!你别说了...”他没好气,“你不就想说老子是你的止痛膏,是你的心疼药,有了老子你就不疼了呗!”
“我...”
“你还想说你是骨头髓子里疼,然后诱惑老子问你为何会骨头髓子里面也疼,你就会说——”
“因为想我想到了骨头髓子里!”
苏汐惜忍不住“噗嗤”一声,满意地笑了。
李祎却后知后觉地仿佛又中了她的奸计似的,恼羞起来:“不许笑!”
“好...”好难啊,她的小哥哥都学会给她说甜甜的情话了,怎可能不高兴地笑?
“不许再笑了!听见没有?!”
汐惜笑容清甜地托着下腮看他,笑道:“好...”
“......”
16. 第16章
“殿下认为,苏家女下一步会作如何计划?”霍无名问。
“她先是,用价值不菲的簪子作为酬劳,让人给她带去了书信,可想这定是一封极其不同寻常的信件,所送往之地必是关隘险要,普通人不愿意送往之地,那就只能是还在战乱的边境营地了。”李祎分析道。
“苏家人除了女眷外,如今全部男人都在漳州西峪关,她的信,想必就是送往西峪关,让她父兄安排人来同她接应的。”
“西峪关之战,他们苏家这回显然是遭奸人所害。”
“这不正好是报应吗?”霍无名道,“当年容家帮了他们那么多,殿下落难他们却能见死不救,还转头抱上了殿下仇家的大腿,如今他们落得容家当年一样下场,是他们的报应。”
李祎沉默了一会,没说话。
“殿下已经向她透露了山上大致的人马,就连隐藏在林子中的军马规模都大致让她知道了,属下觉得,接下来她就可以让苏家那边派兵过来包抄,捉拿殿下作为给自己这次有可能败战的将功抵过机会,又或者...取殿下首级向某些世家投诚,殿下觉得...”
“苏家会选哪一种?”
李祎始终沉默,过了好久,他才出声:“不管苏家怎么决定,既然上回苏家人不讲情分,那老子这次也不必跟他们手软,他们这次若敢做初一,就别怪老子做十五了。”
·
苏汐惜最近有好好听话,乖乖地留在自己院中养好脚伤,这一日,她的院中突然来了一个奇怪的人。
当时汐惜正在给院中的花木修剪枝丫,然后就看见一个黑影隐藏在轩墙后的竹子中。
“你!你是何人??”汐惜吓了一跳,立马双手握住剪子对准那黑影。
黑影从竹子丛跳出来,朝她屈膝见礼:“大姑娘。”
“谁...谁是你的大姑娘!你什么人??”汐惜依旧不敢松开手里的剪子。
“大姑娘忘记属下情有可原,可是...这个是苏家军的腰牌,难道姑娘也忘了?”黑衣人一脸懵然。
汐惜心想,这么一说,这个人难道就是她爹娘派来棒打鸳鸯,带她回去的?
这么一想,她索性就装傻:“不知道!不认识!你走不走?不走我刺你啊!”
黑衣人不肯走,汐惜又将剪子掉转过来对着自己:“那...那你再不走,我...我刺我自己了!”
果然那黑衣人立马吓一跳退后,“大姑娘别这样!属下走...属下走便是。”
说着,他就消失在汐惜面前。
那位携带腰牌的黑衣人回去禀报卢氏,“启禀国公夫人,属下找到大姑娘了,但是...大姑娘似乎不认得属下了。”
卢氏想了想,“不...不一定,你把你在山上所见,一一告诉我。”
原来,那天卢氏伤心欲绝带着装有尸首的大箱子回到卢家后,就立刻找来仵作验尸。
仵作告诉她,此乃一具经了人事已久的女子,死前并无男女行为,而且年龄上也对不上。
卢氏方知被人耍了。
之后,动用娘家人的关系,终于查出了芜山那些贼匪的来头。
那夜说是答应帮她救下女儿的贼头,应该就是那附近新崛起的帮派,黑鹰帮的老大。
听说这黑鹰帮同别的贼匪帮派都很不一样,他们是一群会救济穷苦人的只劫取不义之财的盗贼。
可这样一群盗贼却用一具尸首唬弄她,很大可能是看中了汐惜的美貌,想要占为己有了。
她打听到这黑鹰帮连年来收拾了不少盗贼帮派,也收了不少信服他的小弟,规模不可估量,贸然救人不可取,再说了,他们如今攻占的芜山山头,地势本就易守难攻,卢家人手不足。
于是,她只能冒死找人联系苏家的一些旧部。
夫君儿子还在前线打仗,此战关乎苏家存亡,京中又有各种对苏家不好的言论,而现在,女儿又被贼匪掳走,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可卢氏是真正的世家女,遇到这种事又焉能自乱阵脚?她立马先安排了探子上山探路,幸亏运气很好,第一次派人上山就找到了女儿。
“我很清楚汐惜,她这么做定是有她的考量,兴许当时你们就在被人监视的区域,她用剪子对准你暗示你快走,结果你倒好,非要上赶去自报家门,这不是害惨了她吗?”
“可...可是属下当时看大姑娘的样子,确实像是完全没认出属下来,而且!她也完全没看给属下打眼色啊!”
卢氏恨铁不成钢道:“那就很有可能是她所处的处境比我们想象的要严峻,那些贼匪都是人精,且又穷凶极恶,她是半点不敢泄露出来啊!”
那属下回想苏大姑娘当时一副眼眸清澈纯真状,越想越觉得国公夫人可能分析不对。
“你非要觉得自己很对,那你下回带上她贴身大丫头过去,她认不得你不相信你,总不能连日夜伺候她的丫头也认不得吧?”
卢氏道。
·
又过了几天,苏汐惜的伤脚已经恢复无恙,可以自由行走了。
她不再满足于整日待在自己小院子里,在白天她的小哥哥去校场操练,她便自个儿去附近的果子林摘果。
结果这天,那位黑衣人又过来了,这次还带上另一个人。
是个同她年龄相仿的姑娘,那姑娘一见到她,立马泪流,扑过来紧紧抱住她,“姑娘”“姑娘”地哭得好不凄惨。
汐惜心想,这可能是从前伺候她的大丫头吧?
为了不让这些人以为她失忆就可以随便带她走,她故作镇静起来。
“姑娘...姑娘,奴婢终于见到姑娘你了,夫人说你被贼人胁迫了,你可有收到伤害啊?”
黑衣人看着苏汐惜的表情,还是有些疑惑:“大姑娘...这个小丫头,你可记得?”
汐惜提了心眼,他这么问,可就是料定了她失去记忆,想用个小丫头来试探她,然后趁机将她带回去。
她看了看眼前这丫头一眼,确实...没有半点印象。
“姑娘,你真的...连奴婢也记不得了吗?”那丫头大睁眼睛。
苏汐惜脑子转得飞快,“我怎么可能不记得你呢...”眼看着那丫头眼睛转亮,汐惜便继续大胆猜测:
“你我从小一块长大,情同姐妹,每次我都得你照顾...”
“姑娘说的那里话?照顾姑娘是奴婢应分的。”采苦满心欢喜。
黑衣人过来插话道:“那姑娘可知她叫什么?”
这下可难倒汐惜了,不过不用怕,她看过那本手札的,看过手札的...
依她从手札中了解的自己,应是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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颇有己见之人,所以身边丫头的名字定是自己亲自取的。
从前的自己,会给自己贴身丫头改什么名字呢?
她突然想起手札中她时常用来引经据典的诗经。
“采苓采苓,首阳之巅...”她一边念一边观察丫头的表情。
“采苦采苦,首阳之下,”她观察到丫头眼睛变亮,立马:“采苦,对不起,害你担心了。”
“姑娘!”采苦高兴地又抱着她哭了一顿。
清楚了大姑娘没有失去记忆,赵帛终于松了口气,“姑娘,属下是赵帛,小时候你在漳州,属下曾经当过你的护卫,可姑娘忘记了。”
“想起来了,原来你就是赵帛,真的一点都认不出来了。”汐惜故作淡定道。
赵帛见大姑娘终于想起自己,很是高兴,“姑娘,事不宜迟,属下这回上山是来协助姑娘逃走的,上回是属下莽撞了,没看懂姑娘的暗示,姑娘后来没被刁难吧?”
汐惜没听懂他话里意思,她肯定不想跟这两人走,但家里人既然派人来带她走,有第一次第二次,就肯定有第三次第四次,她不愿整日被人来烦,又生怕自己不答应走,面前这两人会硬带自己走,现下又没有剪子在身上。
于是,她便吓唬他们道:“那个...我是走不了的,你们现在趁能跑就快点跑。你们是不知道这个黑鹰帮有多厉害,他们帮派人数十分庞大,简直远超一个营的数量,我现在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受他们监控,倘若再过一段时间他们找不到我,山上防线就立马封锁起来,到时候你们想逃也逃不了了!”
她以为吓唬他们一顿,往后就再也没有人敢过来骚扰她了,谁知那赵帛愤慨道:“姑娘别怕!我们国公爷也不是好欺负的,区区山贼,待属下回去班齐人马,将这里扫平了!看这贼匪还敢嚣张!”
苏汐惜头皮一紧。
国公爷...原来她是国公之女啊,哎哟,还真是料想不到。
手札上只说自己是京都富贵人家,可没想到富贵成这样,连军马都有。
怎么办呢?她好像有一个了不得的爹啊,她爹有兵马,若是她不回去,她爹可能随时派兵马过来扫荡,那到时候她的小哥哥就惨了。
“不要!”她脱口道,“我...我的意思是,你们不能大意啊,他们...黑鹰帮绝非你们想象的泛泛之辈,他们不是普通的山匪啊...”
汐惜脑子转得飞快,“他们...和一些流犯有勾结的,在山上大量屯兵...情况严重...嗯,非常可怕的。”
“那个...我乃国公之女,身为名门将女,又怎能放任这些有可能危害朝廷的分子继续蔓延呢?所以嗯...我决定趁他们的首领现在信任我,对我放松警惕...就,就先打探清楚对方的实虚,到时候也好将他们一举剿获,这不是就能给我爹立下大功了?”
赵帛将这次上山姑娘同自己说的话原样回禀个卢氏。
卢氏听完后,找娘家人商量给了下意见,向来苛刻不苟言笑的卢氏流出了热泪:
“如今我们苏家的处境...一旦西峪关那边出了差错,我们的确需要立一桩大功来挽救。汐惜她...”
她哽咽有些说不出声,“我儿汐惜她向来顾全大局,是京都贵女之范,好,那你就助她一臂之力!事成后,她将会是我们苏家和卢家的骄傲!”
17. 第17章
苏汐惜当时对赵帛说的那番话,其实只是缓兵之计,想暂时留在山上不被打扰而已。
可是她没想到的是,赵帛竟真的得了她家人的指示,开始筹备军马,准备要协助她一举剿平黑鹰帮。
还给她分派了一些细作的任务,要求她配合着摸清敌人的情况和山上地势等。
起初苏汐惜不想理会,干脆装不知,装的时间长了之后,赵帛竟再次冒险上山,吓得她无奈之下,只能真真假假地给出了一些信息。
“下回你不要再上山了!”汐惜恼道。
“可属下派人给姑娘送上山的衣料里藏了纸条,姑娘好像没发现呀。”赵帛无辜道。
“瞧见了!”她没好气道,“我们定一个暗号,往后我把信息用暗号刻在石头上,从西边的山崖扔下去,你每隔十来天派人到附近找石头,别再随便上山了!”
“十来天才传一次也太...”
“七八天,行了吧?”
“七八天也太...”
“五天!”
“三天吧?”
“就五天!你以为我暗查不用时间啊,有多危险你知道吗?”
“好...那就依姑娘的,五天...”
最后赵帛只能妥协离开了。
·
这天是苏汐惜该把石头扔下山的日子了,她再不扔,赵帛就又要上山来找,到时候被她的小哥哥看见,以为她脚踏二船,那可真是水洗不清。
上回他往鱼肚子里刻暗号送上山是在六天前,当时幸好春和在一旁烧鱼被她看见,要不然吃进肚子了没瞧到,再过几日他铁定上山追问了。
这段时间汐惜也在忙着自己的事情,眼看着那日子越来越近,赵帛那边又在催促,她真是烦死了。
这次赵帛想让她定一个时间上山围攻,届时他会让她的贴身丫鬟扮作迷路的孤女上山来接应她,给她当替身让她先走。
然后赵帛就会班齐人马上山围攻,救走她的婢女。
苏汐惜当时查阅了诗经,翻译出鱼肚子上暗号的意思时,气得七窍生烟。
同时也很埋汰赵帛。
依他的意思,她是人,她的婢女就不是人了?她苏惜惜不需要别人充当自己替身!更不要离开!
所以这次她往石头上刻一些乱七八糟的暗号,用以迷惑他,和拖延时间想办法。
她来到山坳,正想把石头往西边的豁口下扔,然后,就被身后的人用手一下连她的手和石头一块包裹住了。
苏汐惜吓了一跳,甫一回头,看见李祎就站在她身后,居高临下地用很不寻常的目光盯着她。
那目光看起来...复杂又矛盾。
“你非得...又要这样吗?”
这句话把她给问懵了。
“啊?小祎哥哥你在说什么?什么又要这样?我哪样了?”
面前的姑娘看起来懵懂又无辜,有时候真的让人恨不得亲手揉碎了她这副面具,咬破她嫩薄的皮肤,看看她身上流的血是不是黑的、冰冷的,然后再尝一口看是不是苦的。
怎么能有人可恨成这样,还让他没忍住三番四次对她留情?
“这石头给我,就当送我的生辰礼,行吗?”
他在试图说服她放弃。
“小祎哥哥你...喝酒了?”汐惜这下才注意到他身上的酒气,有些纳罕她的小哥哥竟大白天里把自己喝成这样。
“给我,行不行?”
他的身体越来越靠近,她感觉自己身后几乎都被他包裹住,密不透风,前方又是万丈深的悬崖,她无路可逃。
她好像也不需要逃。
被他的体温包围着,她感觉浑身都火烧一样,扑面而来的都是他身体松木一样的气息混淆着浓烈酒香,不一会就让她软掉了半边身子,差点没站稳往前摔,被他从后方而来的手臂一揽,环着揽住了细腰。
她感觉自己已经被他彻底蛊惑了,浑身软在了他怀里。
他更是伸手扶住她肩膀,将她身子翻转过来,逼迫她仰头与他对视。
面前的男人似乎真的醉了,他的目光既缠绵又疯狂,还隐隐带着一些她看不懂的火花。
仿佛下一刻他就要将她揉碎在怀里,又仿佛下一瞬唇就要印过来了。
让她感觉...危险又刺激。
他呼吸越来越烫,带着酒气的呼吸便喷洒在她面上,修长的五指硬生穿过她指缝,同她十指相扣。
他的手指比她粗很多,挤压着她的纤指,又带有薄茧,有些像在给她行拶刑的错觉。
另外一只原本轻扶她后腰的手则沿她后背一路往上,虚贴着她轻`薄的夏衫,并没有实质性触碰地一路往她肩膀上去,然后再从肩膀位置顺胳膊、小臂,一路移动到她已然颤抖得攥握不紧石头的右手。
“给...”我字还没来得及说完,汐惜便很没志气地把手一松,石头掉落进李祎手里。
他愣了一愣,眼神清明了一些,似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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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有些酒醒了。
苏汐惜才不管他醉没醉,醒没醒,她已然被他勾得不上不下,这便宜今日是非占不可的了。
她红着脸将头凑上去,踮起脚尖,嫣唇快将触及他下巴之时,被他一下提拎起胳膊,像提拎小鸡崽似的,将她提拎离悬崖边。
“这么危险,你下回记得别站悬崖上了,知道吗?”
苏汐惜好端端地被一个突然酒醒的酒鬼教训了一通,便宜却没占到,心里抑闷可想而知。
“对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突然有些不大想搭理他。
“问你呢,怎么也不应人?小东西这么没礼貌...”他说着,像捉弄她似的伸手要揉她头发,被她生气地别过身子躲掉。
在山上她是头一回这么生气地不理人。
李祎在她身后笑着大声,“抢你东西就不爱搭理人?这么小气?”
苏汐惜忽想到什么似的,扭头转身过来,从他手中夺回那块刻有暗号的石头,收进袖子。
李祎的脸色顷刻突变,似乎也没理由再对她怜惜,冷声道:“初八那天是我生辰,到时候,会在山上设擂台,筹办比武大会,帖子已经分发到江湖各派去了。但是,芜山北面的颍水开始涨了,河堤被冲垮,明日起开始我要率领山上众弟兄前往修桥筑堤坝,直到比武大会那天我会尽量赶回来主持。”
“那这段时间,你留在山上,乖乖地不要乱跑,知道了吗?”
“你要走?”苏汐惜愣了愣,“修堤坝不是官府的事吗?”
李祎抱臂略带不屑道:“你说官府?哼...”
“那非得你亲自带人修吗?山上要设擂台,不是更加需要你坐阵吗?再说了,你是黑鹰帮首领,若你比武那天堤坝还没修好回不来那该怎么办?人家会来比武看的不是你这黑鹰帮老大的僧脸吗?若你赶不上...”
“不会赶不上。”李祎斩钉截铁,“大部分弟兄会留在颍水那边,继续加高堤坝,直到涨潮期过去,我带少量人提前赶回来,保证比武大会完成。”
“哦...”
比武大会在即,又面临颍水潮涨需要修堤坝,这的确是赵帛的好时机。
而这样的好时机,却是李祎想方设法制造出来的一个,引蛇出洞的时机。
那天在果子林,他亲耳听见苏汐惜同那黑衣人的对话,她说:“放心好了,待我一探清他们虚实,立马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势必将他们和黑鹰帮首领一同擒获!”
18. 第18章
李祎也知道今日她要给山下的人送暗号,知道那人给她安排了替身,找准时机将她接走。
也知道,她如今正需要一个能够围攻他们芜山的好时机,和一个能够让她的替身安全无虞上山的信物。
他会给她,他都给她。
于是,他摘下了那块随身携带的系着罗缨结的暖玉,系在了她的腰间:
“我不在这段时间,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需要什么就说,有这块玉他们都会听你的。”
这是他给她放的第二块饵,果不其然,他在她身上系完玉,便见她激动高兴得说不出话的样子。
“小祎哥哥你...对我真好!”
“我...”
“停,后边的别说。”
·
李祎收拾好行囊准备带齐人员下山。
霍无名趁着闲隙过来小声追问道:“殿下为何要把玉给她?”
“假的,真的在这。”
他从怀里拿出另一块一样的玉,眼神冷漠让人遍体生寒,“是她不仁在先,就莫怪我不义。”
“殿下对那块假的玉做了什么?”霍无名发现他们殿下心狠起来,似乎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镀了层药膜罢了,一种...碧落泉的毒。她想要人来接应,我就让她的人受点苦罢了。”
“碧落泉?”霍无名此刻仿佛想到些更好玩的事,笑了,“有趣...”
·
下山修桥修堤坝是借口,就连举办比武大会也是借口。
这本来就是一桩,等着苏汐惜和苏家人上当的陷阱。
到了比武大会那天早晨,李祎如约独自先回来了。
苏汐惜因为知道这天他要回来,特意换上那条他送她的茜红色凤尾罗裙,裙子她早已修补好,宛如新衣。
她早早端上做好的桂花糖酥,坐在山门北面的大山岩上,从天未亮就一直坐在那,直到天边出现第一缕光,她等的人终于出现在山道上。
“小祎哥哥!小祎哥哥!”
她兴奋地在大岩石上大声叫了起来,天边日出破开鱼鳞状的朝霞,四周林叶飒飒,夜虫渐渐止了鸣唱,隐在暗影中的山色一点点展露出来。
丰神俊朗的郎君,一袭玄袍,风尘仆仆地在山道走来。
在那么远的距离,汐惜看不到他的表情,可那抹影子每动一分,她的想象就多一分,心就跟着提上一分。
她半点也等不了了,干脆提起裙子下山接他。
在弯绕崎岖的山道上飞跑,红色的裙摆拂起尘沙越飞越高。
她也顾不得这许多。
眼见她朝思暮想的人就在前头,她唇角高高扬起,准备加快速度朝他的方向奔去。
可不知道是因为太早起来做糕点还是怎么,往前跑了几下忽觉身体有些异样,遂停了下来。
李祎看见她竟还没离开,一时有些意外。
再看见她腰间还系着那枚他给她的假玉时,就更意外了。
李祎终于走到她面前,看着她快欲哭出来的样子,眉头轻皱:“你怎么跑来这里?”
其实他还想问,那块玉她不是应该一早就送出去,交由她的替身保管的吗?
这玉上镀的碧落泉毒,需要贴身带着一段时间,才能起效。
他早就算好,从她把玉送出去开始,刚好到比武大会这天,她的替身上山来之后开始起效。
这是一种让人中毒后状若狂犬生不如死的药。
他要让来助她逃离的人付出惨痛的代价,却没料到,这玉竟一直在她身上。
算算时间,好像毒性渗透快差不多了。
没来得及多想,他就已经把她腰间玉摘掉,顺手扔下万丈山崖。
苏汐惜“啊”一声,下意识激动地扑过去要捡。
“不要命了!”他连忙抓住她手臂,她怀里一直仔细护了一路的糕点便一下甩了出去。
“啊!我的糕点啊...”
玉被扔了,现下连她花费不少心血做的糕点也没了。
看着悬崖边还剩一块没来得及掉下去的,已然沾满了泥土的桂花糖酥,她伤心欲绝:“完了,我给小祎哥哥精心准备的生辰礼物没有了...”
精心准备?
李祎眉头直蹙,难道...她是等在这里?
这糕点...里头放了什么东西吗?
他从她手里夺过那块沾满沙砾的点心,皱眉凝视着。
是了,苏汐惜这人向来谨慎,又对她自己的下人好,定是怕他武艺太强,连苏家军来了都制服不了他,所以才不让她的婢子前来当替身,想要留下来给他准备的最后这一出——
就是这糕点!
苏汐惜见他抢走糕点,擦掉眼泪,赶紧道:“都脏了,不能吃了。”
不能吃?李祎轻轻瞟了她一眼,呵...这恐怕又是一出欲擒故纵的戏码。
不入虎穴不得虎子,没办法了,看来他只能吃下去了。
于是,在苏汐惜的尖叫声中,他毅然吃下了那块脏了的糕点。
只是嚼起来时,牙被沙砾磕得够呛。
“走吧,大会要开始了。”他吃下糕点后,拉着她往山门去。
“等...等一下!你的玉...”
“玉不要了。”
苏汐惜还在身后因为玉掉了的事而不开心,而拽着她一味向前走的李祎则只想赶紧回到寨子里,找景明拿避毒丸。
“啊!小祎哥哥!你别走那么快啊,我鞋...”
汐惜腿短,根本走不过他,没几步就被绊倒,鞋子也掉了。
李祎往身后看了一眼,只觉厌烦,但也没扔下她,直接连人扛了起来,带回寨子。
他把她放到校场,有人在盯着的地方便走了。
汐惜追在身后根本叫不住他。
“小...小哥哥...”她嘴巴瘪了起来,低头看着自己衣裙下赤着的脚,周遭已经开始有人忙碌着准备大会走来走去了,男人们都用若有若无的视线看她,她感觉尴尬无比。
更糟的是,她看着这些男人,身体变得奇怪了起来。
·
“避毒丸只有在中毒前服用才有效,如果已经服过毒了再用,效果基本不剩多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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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明道。
“老大为何要用避毒丸?”这时,稍后跟着他回来的霍无名也回来了,“老大不是要让前来接应苏大姑娘的人受点苦头吗?”
“是老大自己要用。”景明道。
“还有那麻烦精也要。”李祎补充道。
霍无名诧异:“你俩一块中情`毒了?”
“去你的!”李祎操拳要揍他的动作。
霍无名闪身要躲:“不、不是...”
“苏大姑娘那玉不是给她婢女了吗?”
“她没给,可能怕苏家人抓不住老子,她就打消原计划不走,赖着等到老子回来给老子安排能钳制老子的毒糕点!”
“老大你看起来对你自己能力挺自豪的嘛...欸!不对!那玉她没给别人??”
“对,所以她中了碧落泉毒,老子则中了她下的不知道是什么毒!”李祎没好气重复着。
“不!不是...”霍无名艰难道:“我...对不起老大!是我不好,我当时听你说用碧落泉毒,我想着那苏姑娘的婢子长得还算娇俏,有心体恤美人,所以...所以给寨子里那口井投了松花粉...”
“松花粉?”景明的吊梢眼眯起来,“松花粉是松树花蕊的精华,其性甘、温、无毒,具有润心肺、益气、祛风止血等功能。”
并无不妥。
只有李祎和霍无名知道,中了碧落泉毒的人,只要再配上一味松花粉作药引,就会将毒性引入肾脏催发邪火。
也就是说...原来会变成狂犬的人,现在会变成狂`淫之人。
“对...对不起老大,我...我本来是想着给自己谋福的,只是没想到...”霍无名歉意道。
李祎目光阴凉,像泛着寒芒的利刃扫过他,他感觉皮肉都被割得疼痛,
“你做的好事。”
说完他带上避毒丸转身走,霍无名追上去喊道:“老大!等一下!”
“老大是不是忘记,当年苏大姑娘是如何落井下石,不惜拿火要烧你,将你拒之门外见死不救的?如今她上山来,也不过是带着目的,想擒拿你立功罢了!”
景明在身后默默听着墙角,心想老大和那姑娘果然是有血海深仇,然后心里已经默默记下要造的刑具款式了。
“你不要这么傻...一得知她中毒了就想着给她张罗着解毒,如今这不过情`毒罢了!中了又会怎样?不过是在众人面前出个丑罢了,又死不了人!可老大你自己看看你自己紧张成什么样?!还说复仇呢??”
他这一吼,把李祎彻底吼清醒了。
他终于像个有志气挺起腰杆不再受女人钳制的大丈夫一般,转身走到霍无名面前。
“老大...”霍无名不禁感动道。
结果,“嘭!!!”的闷响一声,一拳头过去就把霍无名脸打歪了,人打傻了。
“我李祎此生光明磊落,要下药就下那种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药,最痛恨淫`贼拿下三滥的情`药祸害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还美化自己。你自己淫`荡,还要害老子背上这样的污名,你说你该不该死?!”
19. 第19章
此时仍留在校场上的苏汐惜,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异样。
天色越来越亮,比武的擂台早已搭建好,各方收到帖子前来比武的侠士也纷纷来到,从山门进入。
苏汐惜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留在这里了,因为刚才有一位壮士小哥哥见她满脸红晕蹲在地上,好心端了碗水给她,结果她居然...她居然...
她居然偷看人家半敞的胸膛!
更过分的是...她居然还会对小祎哥哥以外的男人有想法,甚至想上手摸一摸!
这怎么可以!!
她极其狼狈地站起撞翻了那碗水,水弄湿了她的前襟,被落霞染色的起伏山线一览无遗,她窘得只能佝下身子,用双臂来遮挡。
校场这里筑起擂台,人很多,且都是男人,不管逃到哪里都是男人。
这些男子之中大部分都是练武的,除个别矮胖的之外,许多身材好的、不错的。
有猿臂蜂腰的、虎头肩的、虎体熊背的、像鲛鲨两侧腮裂似的充满力量美肌肉线的、还有彪腹狼腰的...
哦哦哦...这彪腹狼腰的身材果真充满了野性美,看得苏汐惜毫无抵抗力,浑身发烫,口干舌燥,心跳剧烈,背脊有酥感直窜腹下,像过了雷电般...
完了!她要对不起小祎哥哥了...因为她已经不受控制地伸手去揩了一把。
“哥...哥哥你身材好好哦...”
天哪!听听这放`荡娇媚的声音是从谁口中说出来的??
苏汐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本来面目原来是这样的,一遇上比小祎哥哥身材好的男子,就把持不住。
她真替自己感到羞耻!
“你生病了,我带你回去。”
这时,惨遭她毒手祸害的好身材小哥发出低沉有磁性的声音,迷得她七晕八素的,身体更热了...
她抬头想瞧瞧这位小哥长什么样,没想到就看见了一张俊美无俦,长得跟她的小祎哥哥很相像的脸。
这简直是长在了她的心巴上!
“你...你...”苏汐惜眼神惺忪地痴痴地望着面前的人,身体不自觉地往男人身上靠。
只见男人那张冷淡俊美的脸皱成了一团,低头弯腰把她一抱,将她整个人扛在了肩上,往房舍群落方向去。
刚才霍无名阻止他前来,说苏家女罪有应得,是她想擒获他立功在先,那就怨不得人对她下腌臜的药了,而且让她在人前这样大出丑,就已经算便宜她了。
可是刚才李祎来到,看见她在一群男人中被异样目光盯着,双手紧护着胸`口,像只误入豺狼群的小羊羔,那一刻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宁愿她像过去站在宁国公府后门,冷冰冰地拿火逼走他,或是对他说冷心冷肺没良心的话,也总比看到那样可怜的她要好。
李祎意识到自己还是心软了,恰好此时苏汐惜尚在药效中把控不住蹭了他臀部一下,他便立马停下,将人一下摔在地上。
苏汐惜被摔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他弯腰蹲下,动作粗鲁地将剩下的一颗避毒丸塞入她嘴巴,捂住她口鼻直到她咽下。
汐惜被呛得差点窒息,坐在地上红着眼睛大口大口呼吸着。
“服下避毒丸就好了,老子现在没功夫管你,你造的那些孽,迟早老子一一还给你,你就等着赎罪吧!”
说完,他像一尊冰冷神像似的在她面前站起,提起长腿大步离开。
李祎这么着急着走,是忙着去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黄雀”。
他知道今日苏汐惜找了人上山围堵他,那么,他就安排了大量的旧部在外围部署,准备等人来了,就将人马拿下,如此,他手里就有了苏家的嫡女和大批人马作筹码,到时看他们苏家人还能怎么办。
届时他人桩并获,当面揭穿苏汐惜的心思,他看她还能继续装纯良不?
苏家的人如果要上芜山来围剿,必定要走西面的山道,由丛林突击,这样,他的人马只要事先在南、北两面包围,再遣一队人马在其上山后从其后方来个瓮中捉鳖就好。
而他将亲自来带这支从其后方突围的兵。
前往领兵之前,他遣人去找了一下春和,却被告知春和从几日前开始就不知所踪,连带有十几个平日同他要好的弟兄也一块消失。
李祎因为怕被烦所以出发去修桥修堤坝之前并无将计划告知春和,只是让他留在山上安排好比武大会的时,和看顾好苏汐惜,她有什么需要的都尽量满足。
谁知他竟撂担子把山上的事都交给景明那厮,自己带上好兄弟下山不知跑哪了,他这是想让比武大会变成景明的屠戮大会吗?
果不其然,李祎正准备抄近道下山之前,就看见隐藏在山门牌匾后,有一把巨大的镰刀一样的冷刃。
有手下告知道:“这是景明小哥新研究的腰斩台,同山门混为一体,他在后方一拉绳索刀就下落,他说这是为了协助老大把比武会上新诞生的武魁杀掉,以免威胁老大的江湖地位。”
李祎扶额:“那他就没有想过,万一武魁是我们黑鹰帮的人,或者是我呢?”
手下一时无话。
“去把机关撤了。”
提前赶回山上是为了让山下的那些“苏家的眼线”亲眼看见他上山,本来他只需要在半道折回去就好,但这“眼线”显然是个谨慎的,一直跟到他上了山才罢休,所以他只能在山上逗留了一会,再悄悄抄近道下山。
芜山上的比武大会已经开始了,李祎本打算尽快搞定这茬,还能赶回去争一个武魁为黑鹰帮兄弟们争光,谁知日头越升越高,他迟迟没闻见动静。
“你去山上再打探一下,看看人是不是从别的道上了山。”
“是。”
就在他派出一个手下准备前往探查之时,另外一个探查的小卒急冲冲跑回来了。
“报老大!春和小哥他...带着秦衣张东那群人在山下青竹林设了机关,一队伍敌军全掉坑里了!”
“春和?”李祎蹙眉,“他怎么知道提前在青竹林设机关?”
春和捆好一队伍战俘兴冲冲来到首领面前时,眼睛一直往李祎身后张望。
“那个...惜惜姑娘呢?”他挠挠脸。
“找她做什么?”
李祎一听有人提她就不高兴。
毕竟这是他第三次被她出卖了。
“她在山上,”他语调颇冷,“许是已经知道事迹败露,在想办法逃命吧。”
“逃命?逃什么命?”春和一脸疑惑,马上又兴奋道:“惜惜姑娘知道今日是老大生辰,提前大半个月就开始苦练厨艺,那个什么桂花糖酥,是吧?老大吃了没有?”
桂花糖酥?
李祎陷入深思,在他幼年的记忆里,桂花糖酥的确是和母后一样,让他感到馨甜温暖的东西。
因为这是他母后做得最拿手的一道糕点。
那时候他还小,可记忆中母后换下凤袍,换上寻常布衣,站在膳房里忙碌的身影,他到现在还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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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鸾凤宫的膳房外头长着一棵遮天蔽日的梧桐树,容皇后在梧桐树下给小太子搭了简易的秋千架,他就坐在小小的秋千架下,看飞鸟成群从葳蕤的梧桐枝飞过,枝叶沙沙作响,拨拉开一夏日耀眼的阳光,那时候一个夏天的蝉鸣,就仿佛永远也不会停似的,幼年的每一日都过得缓慢而悠长。
悠长到如今长大成人,经历过那些淬骨洗髓的风霜,依然记忆犹新。
“她怎么会做这个?”
“惜惜姑娘一开始瞒着所有人,自己悄悄在学着做,想给你一个惊喜。后来实在是做不出来,只能找我帮忙,我就去山下找有经验的糕点师傅,给她弄来食谱。对了,她连桂花都是自己跑去寨子后面那片树林里采了,那会她脚还伤着呢。”
李祎恍然想起那时霍无名跟他说,她在找长在树上的花。
桂花,就是长在树上的花。
“你们今日...为何会在青竹林设机关?”他又问。
“哦,对了,我忘记给老大禀报,是这样的,惜惜姑娘她说她家里派人来抓她回去,她不想回去,又奈何不了他们,所以就设了个局,想借我们一些人力去挖陷阱,把她家那些人马全抓住,吓唬一下他们,威震我们黑鹰帮名声,让他们下回不敢再踩上我们的门头来抓人。”
所以...她频繁跟苏家军的人联系,当的是黑鹰帮的内应?
她竟然联合外人来坑他们苏家的人?
她是什么人?
她是为了家族利益可以罔顾道义的苏家嫡女,苏汐惜啊!
这指定有哪里不对...
“老大,惜惜姑娘说,是他们苏家对你不道义在先,她希望这一次能帮你出了这口气,你也能不能看在她的面子上,将那些人随便打一顿就遣送回去啊?”
林里刮起了一阵风,风将李祎腰间的绳结吹动得扭了起来,他无意去拨弄回来,只冷眼“嗤”了一声:“面子?她哪来那么大的面子啊?”
一队伍的苏家兵啊,加上她的话,足以叫宁国公妥协好些东西了,她怎么有胆子说...
“哦,对了,这个东西,老大你给惜惜姑娘送回去吧,”春和将一支梅花宝石簪子放到他手中,“是我去山下采买工具的时候遇到一个拿着我们黑鹰帮符牌的老先生,那老先生说是我们帮里一位姑娘知道他周游的地方多,请他帮忙拿去修的。”
“那老先生说这是姑娘一位很重要的人送给她的礼物,可惜被她不小心摔坏了,她当时没什么可以当修理费的,就当场给那老先生写了好几首诗。”
李祎脑海里突然闪进一些画面,在鱼龙灯节的夜市上,他甩开她自己去买茶点,她在后方提裙追着追着,大声喊着他他没理会,然后就迎面撞上街上的人,簪子掉进了人群脚下...
所以,从一开始他对她设局,以为能暗中窥知她的想法,她拿簪子找那说书先生,他以为她趁乱传信,她同苏家人暗中传递信息,他以为她设法抓他,就连她进林子里找些桂花为了苦练桂花糖酥来给他作生辰礼,他都要扭曲地将人想成是去刺探情况。
所以,早上他吃下的那块沾了沙砾的糕...是她精心给他准备的生辰礼,她知道他最喜欢桂花糖酥,就去苦练了大半个月。
所以,那糕里也并没有下药,所以他服下景明给的所谓“服过药了再用,避毒效果基本没有”的避毒丸,并不是因为避毒丸有效,而是因为他吃的糕点并没下药。
那...被他喂下避毒丸后以为万事大吉就随手将她扔到一旁的苏汐惜呢?
20. 第20章
春和还欲再劝说几句,不料他们老大突然疯了似的往山上方向跑。
山上的比武大会在如火如荼进行中,到处都是来自八方的武艺高强的男子。
李祎回到之前将苏汐惜扔下的地方,发现地上都是斑斑点点的血迹。
他看见这些斑点的血迹,差点没崩溃,疯了似的红着眼随手就揪住一个过往的男子:“你把她怎么了?!!”
那男的是从柳州松山一派来此比武的,方才比试的时候成绩不错,打败了好一堆人,得了甲等的成绩,结果被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的男人三两下就打到压在地上,可谓狼狈。
“你...你是想找这竹亭里的人吗?我...刚才没在这里,你...你可以找那边竹楼二楼的人问问,应该有人看见过...”
那男子被李祎用膝盖压得差点喘不上气,幸好他脑子想得快,加之先前他经过这里时看见过一个姑娘面色潮红地躺在亭子里休息。
李祎松开他,又开始找竹楼上的人问去。
他简直无法想象,自己把一个中了情`毒的女子,扔在这到处都是男子的地方,无疑是送羊入虎口。
尤其是,现在这个女子似乎是真心诚意想要挽回他了。
越想到这里,李祎就恨不得想立刻找到她。
“是有一个姑娘,抓着把树叶掩住前面,走路踉踉跄跄的,一直往山下方向去了。”
这时有人给他指路道。
李祎这时才回想起先前,她好像的确打翻了水,弄湿了衣裳,但当时他急着走,竟忘了脱件衣裳给她。
所以,一个姑娘家,中了那种药,还湿了衣裳,在那种情况下只能抱着一堆树叶作掩,狼狈地往山下无人处逃。
这么一想,他的脚步又加快了。
苏汐惜此时正往山下走,她知道今日赵帛他们就要带人来芜山,她虽然事先找春和部下了陷阱,但还是不免担心。
尤其是...小哥哥刚才走了之后就一直没回来,她担心他被赵帛的人抓了。
她此时身上的毒未清,浑身都滚烫难受,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要坚持住,牙齿用力地往舌尖一咬,企图用痛觉刺醒自己。
山道崎岖难走,上回她同小祎哥哥下山逛鱼龙灯节时,遇到难走的险壑之处,都是他提起她手将她拎过去的,要不然就是扛着过去。
现下让她一个人下山,确实是件困难事。
眼看着前方就是一段凹陷下去的路,而对面大概一丈远就又恢复了路面,先前在这个地方是小祎哥哥把自己抱着长腿一跨就过去了,她丝毫没什么感觉,现下要让她自己过去的话,她脚是跨不到那么远的,只能一点一点往下爬,然后从底部过,再攀着杂草一点一点爬上去。
那股不知名的燥`热在体内乱窜,她好不容易爬上去之后,已经浑身汗透了,这时候,上方忽有人叫她:
“惜惜姑娘!你怎么在这里?见到老大了吗?他刚刚跑上山找你了!”
好不容易爬过对面去的苏汐惜:“......”
“惜惜姑娘你过不来了吗?要不要我找人下去帮你?”
这时察觉出她异样的春和在她顶部的另外一条山道上喊道。
苏汐惜这会儿才知道原来上山下山还有另外更宽敞好走的山道,她的小哥哥大概...是想制造同她更亲密相处的时刻,这才带她走的这条道。
汐惜甜蜜的同时,心里又焦躁得很。
她的小哥哥这样好,她怎么能随随便便对他以外的男人...
就在春和再一次问是否要人过来帮她时,她立马大声拒绝:“不!!你们别过来!我自己能行!千万别过!!”
为了不让自己有对别的男人想入非非的机会,她只能再次自己从原先好不容易爬上来的地方重新爬下去,然后费劲地爬回起初的地方去。
李祎料想她会去山下青竹林找她,便抄了最崎岖的近道现抵达山下,然后从山下青竹林开始一路往上找。
结果他翻越遍了整座青竹林都没找到人,就又沿着上次他带她下山的那条道一路往上。
“老大!你怎么从山下上来??刚刚惜惜姑娘下山找你,我告诉她你在山上,她现在往山上去了。”
春和他们在半山道的小树林里猎一些野鸡回去加餐,便耽误至今正好又与小道上的人遥相遇上了。
李祎咬了咬牙,顾不上汗水从鬓角流进眼睛,又开始往山上追去。
苏汐惜好不容易回到山寨,这时来往山门的人显然少了,该来比武的人早就已经前往擂台。
她不能往擂台那边去,因为方才来了位身材魁梧的少侠,见她脸色有异,便过来慰问几句,谁知苏汐惜盯着人家的捋起衣袖的小臂差点要扑过去,幸亏脚边有块石头将她绊了一身泥,才将名声保住。
那位少侠本想过来扶她,她被绊得清醒过来后,立马抄起地上尖锐的石块对准自己脖子:“别!!别过来...”
“姑娘你误会了,我没想对你怎样,是...”
“我知道!但你别过来!我有小祎哥哥了!我可不想对你怎样!”
“这...”那位少侠一时有些无语。
“总之你快走!不要再在我面前出现了!我可不能让自己行差踏错!”她闭紧眼睛,攥紧石头的手都颤抖起来。
那位少侠也是人中豪杰,身边不乏追慕者,可他是第一次遇见有追慕者这么跟他表白。
他怕这姑娘真会傻得伤害自己,便只好先行离开。
周围只剩苏汐惜自己的时候,她终于松了口气,小心翼翼睁开眼睛。
她坐在山门下,抱紧自己越发燥热的身体,有些委屈地抽泣起来。
早在大半个月之前,她就从手札本里得知,今日是小祎哥哥的生辰。她兴冲冲地想要给他一个惊喜,于是,她决定亲自做他最喜欢的桂花糖酥。当然这也是从手札本里知道的。
她从知道他生辰日是哪一天开始,就开始苦练厨艺,她甚至崴着脚进出林子找桂花,每日起早贪黑,就是想瞒着他自己多联系一会。
好不容易终于做出了味道尚可的桂花糖酥,到了他生辰的这一天,她高高兴兴换上他送的红罗裙,站在山门处等着他回。
从天色未明等到日出东方。
她本希望他见到她精心给他准备的礼物会很高兴,然后她让春和帮忙抓的人应该也抓到了,她再替她娘家人对他所作所为道歉。
她知道从前他落魄的时候,自己娘家...哦不,自己的家人对他不太道义,她希望自己能用余生去弥补他,让他余生幸福。
可是...这一切好像都搞砸了,他送她的很珍贵的玉丢了,桂花糖酥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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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最后他不嫌脏吃掉了最后一块掉地上的,但掺杂了沙子的味道肯定不对了,而如今...他不知是恼了自己还是生气了,她怎么也找不到他。
“呜呜...小祎哥哥...小祎哥哥你不要不理我...我没有看别的男人,再也不会看了...”
“呜...身体怎么这么热...我...我真的不是故意想`男人,你快点回来,我就...我就把自己关起来...呜呜...绑起来,永远只看你一人!”
她自暴自弃地哭着说完这句,然后李祎就出现在身后了。
“苏汐惜!”
她吓了一跳回过头。
不会吧...那她是不是真的要把自己关起来绑起来啊?
李祎跑得发梢都浸湿了汗,一滴滴往发尖掉,那身玄衣颜色都深了,薄薄地紧贴着他那修挺完美的身躯,肌肉的线条都隐约可见。
看着他浑身趟过水一般地朝她狂奔过来的样子,苏汐惜感觉自己快要爆炸了,她快要忍受不住,脑子都有些化了。
与此同时,她似乎看见他张开嘴巴,在朝她拼命喊着什么,不过她听不清了。
然后,看见他十分凶戾地拔出腰间的长剑,剑光闪现间,她瞅着他手中那把三尺长剑已经朝自己飞掷了过来。
目光被他掷飞剑时凶狠好看的样子吸引住,丝毫来不及察觉自己身处险境,心脏砰跳得快控制不住。
“噗——”一声刀剑入物的声音,她已经被人紧紧地环抱在怀,一阵天旋地转,她感觉自己被人抱着旋了过来,随着身后一阵“哐当”的巨物砸落声,她自己也重重地落了下来,下巴砸在一个发硬滚烫的东西上。
是男人的胸膛。
是她的小哥哥为了保护她,以身作垫的胸膛。
“刚才我喊你快跑,你没看见山门上面藏着个刀斧要砸下来吗??晚来一会你就要被劈成两半了!!”
李祎又急又气,更多的是紧张着急。
他眉头紧紧蹙着,脸上的凶煞之气未消,五官的俊秀却未减半分,精致的下颚线绷紧,从她的角度能看见一滴滴晶莹的汗水滑落,砸了下来,正中她心巴。
“你可知道...”他还在生着气,紧紧攥住她双肩的手似乎在颤抖,“你可知道你这样有多可恨吗?!你...”
他胸腔里酿着满满的一腔酸涩复杂的情感,从得知了她先前一行一举全然没有半点算计,而是真心实诚的对待之后,他感觉浑身就像干旱已久的旷野,呈一触即发燎原之势,炽烈的情感迅速在身体各处蔓延开。
知道这样有可能会吓到她,所以他只能竭力压抑自己,压抑到极致,他感觉自己浑身血脉沸腾,都快要炸开了。
尤其是,当他看见她手腕处露出一道浅浅的血痕,没顾得上别的将她手拉过来袖子一捋开,发现小臂上深深浅浅的伤痕全是她为了克制体内毒性发作以免丧失理智,而用尖锐的石块弄伤的。
“为何弄伤自己?!”他眼眶有些微微发红,带点愠怒的语调。
“我...”这会儿苏汐惜已经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了,“我找小祎哥哥,我...我找不到小祎哥哥,我不想...不想抱别人...只...只要小祎哥哥...”
这句“只要小祎哥哥”,和她已经伸进他腰腹间的手,让他头皮“砰”的一声炸开。
21. 第21章
如今正是比武大会进行途中,山门里边呼声一片,间或也有可能会有人过来这边。
李祎得赶紧将怀里意识逐渐混乱的人儿带走。
穿过山门再往东边走一点就是今日比武的擂台,那里聚集了来自各个派系过来的武功高手,这些人当中几乎都是男子,不能从这边走。
北面那条道是通往屋舍群落的,但前方就是一片水竹亭,如今有外客在旁边竹楼上休憩,他不能让别人看见怀里满脸绯红眼眸迷离的姑娘。
尤其是,她如今襟前衣物还湿着。
于是,他只能抱着人从西面库房兵器房方向去。
现在这个时间,应该没有人会来这里盘点武器,他就先带苏汐惜来这里安置,处理她手臂上的伤,再看看毒要如何解。
他正打算打开一间库房把人藏进去,突然身后传来一阵交谈的声音。
是寨子里的弟兄正带着外客过来这边挑选兵器。
“我们黑鹰帮的兵器是集各帮各派里最好的,你们听过湛卢剑吗?那剑原来是收藏在青玄帮的,后来青玄帮那些老贼被我们老大治得服帖后,他们主动进献出来的。”
走在前方一青布衣的小伙正同客人介绍得口沫横飞。
“啊?湛卢剑?那自然知道啊!春秋时期名匠冶子花一辈子时间所铸的名剑,传说此剑锋芒盖世,后来跟随越王入了墓,从此在世间消失,听说那青玄帮伙同不入流的盗墓贼进墓夺得的,听说青玄帮为了这把剑杀害了不少人,那附近一带世代的守墓人几乎都被他们杀尽了,这样做尽伤天害理之事才得来的剑,竟肯主动献出来,你们黑鹰帮的李帮主果真有能耐!”
“不错,黑鹰帮是唯一一个能在当今江湖一些名门正派中获得肯定的帮派,也是因为有这些江湖名门正派的捧场,所以这次比武大会才会让人趋之若鹜,集合了各方武艺高手前来比武。”
“我最佩服你们帮主的胸襟和气度,先前我听说晟阳山庄的程庄主曾经派人接近李帮主,想杀了李帮主,后来没杀成,李帮主得知自己被骗,只说了一句话就放了那个奸细。”
“不错,”青布衣小伙自豪满满道:“我们老大原话说的是,‘要杀就滚回去叫那姓程的老头自己来杀,老子在此等他。’”
“若单听这一句,可能有人会认为李帮主他只是狂傲,”其中一位客人站出来满脸都是对李帮主的欣赏,道:“可后来有一次程庄主落难,被青玄帮那些宵小趁人之危差点死了,李帮主却二话不说将人救了回来,他说...”
“我们老大向来看不惯落井下石之人,”青布衣小伙抢道:“旁的闲事他也不爱管,就这样的闲事被他遇上了是肯定要插一脚的,他跟青玄帮说,‘你打杀了这老头,不是剥夺了老子的乐趣吗?老子还等着被这老头高举正义的剑来杀呢。’”
明明聊天中谈论的“李祎”多是嚣张跋扈的模样,可偏偏每个人都觉得他襟怀磊落、海纳百川,是个大气有远见的真君子。
“我们老大自己一副痞里痞气的样子,可他带出来我们都是一副正派的样子,”那青布衣小伙还在不绝地夸着,
“而且他这人瞧着混,其实半点江湖恶习气都没有,吃喝嫖赌坑蒙拐骗,他一个也瞧不起,而且我跟你们说啊,我跟着我们老大这些年,他连大姑娘都没碰过,洁身自好得我都怀疑他在为谁守`贞`操,想个自己立贞节牌坊。”
那头人在越夸越大,这头李祎抱着个大姑娘憋屈地躲在库房门侧的箱子旁,想毒哑这厮的心都有了。
废话咋这么多还不走。
李祎一个八尺伟岸的男儿,抱着个姑娘缩在这不足两尺宽五尺高的箱子旁,半点舒展的机会都没有,若只有他一个人,或者但凡那姑娘换了别人,他许是不会在乎那么多。
可偏偏是苏汐惜。
他最了解这姑娘的犟劲,从前她把自己的名声看得那么重要,如今能留在他山寨里已是迈出了非常艰难的脚步了,怎能再让外人瞧见她和自己如此姿态地待在一块?
可偏偏那几人聊着聊着还大有朝他这边库房来的意思。
声音越发靠近。
怀里的姑娘又被闷得脸蛋涨红,止不住大口呼气。
李祎赶紧低头,抱紧她,单手击落屋前一棵老柿树的枝丫。
“咵”一声砸落,众人的视线成功被引过去了。
李祎便趁此机会,抱着人“嗖”地一声极快地跑到屋后,再绕从一排库房的后方走,成功来到西北角落的小库房。
这里常年摆放的都是些劣质、生了锈,或者被淘汰了的武器,那几人应当不会来这里。
怀里的姑娘此时也已经快按捺不住自己,憋红了脸,眼睛泪汪汪的,抬起手臂就想往自己胳膊上咬。
幸亏李祎眼疾手快,立马将自个手臂伸过去,闷哼出声。
“咦?里头怎么听见有奇怪的声音?”
不知何时那青布衣小伙已经把人带来这间废弃武器的库房门外了!
李祎眉头紧蹙,额角上汗水直流。
这不止是被咬疼的。
“不可能,我们山寨的库房里里外外都撒了驱蛇驱鼠药,兵器都保存很好的,怎么可能有老鼠呢?”
“不是老鼠,你自己听听,好像听见...一两声男`女...那个的声音。”回应的那人明显有些尴尬道。
“哪个?”青布衣小伙起初疑惑,待后知后觉明白了过来那人所指之后,拼命否定道:“那怎么可能??我们山寨上连蚊子都是公的,我们弟兄大多还没成家,成家的都被老大安排到山下,给他们老婆孩子置办屋子,那些人就安排在外部当防守的,山上怎么可能有女...”
话说到一半了,突然想起他们老大好像最近的确带了女子上山,而且安排在自己屋子旁边的小院里养着。
不过...
“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你们听错了!我们老大向来不允许我们乱带女子上山的,军令如山,更不用说苟`且了!”
“可方才的确是,你进去看看...”
“看就看!”
紧接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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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被推开了。
一间八步开远的小屋,左边一列列累满武器的兰錡架,右边一个个垒得高高的樟木箱,一眼望去的确不像有人在里头。
“看吧,没人,好了,那边的名兵器参观完,现在带你们来这挑选武器吧,那边的名兵器不借外人用,这边这些可租,三十文一炷香,不贵吧?”
黑鹰帮严禁弟兄私自做买卖,这厮竟在他眼皮子底下兜售武器租赁的买卖,租赁的还是劣质兵武器,这简直触犯了他的雷区!
此时抱着人躲在最后一列兰錡架下的李祎已经掐紧了拳头。
“这把双月弯刀不错的,就拿这把吧,不比你弄断的那边刀差的,下场拿着它把场子赢回来就好!”
“这把呢?这把也好,只收五十文一炷香,租三炷香送一炷香。”
“这把也不错,这把是...”
那几人挑着挑着,眼看着就要来到兰錡架那边了。
李祎这人骄傲惯了,这辈子从不曾做过如此鬼祟之事,还是在山寨里当着自己手下眼皮底下。
兰錡架底下现出几双靴影,越来越近,随后好像其中一人看中了一把挂在墙上的武器,转身走了过去,另外几人便也跟着掉头了。
李祎便趁这功夫,抱紧苏汐惜,撬开旁边关死的窗牖。
“嗒”的一声,只闻窗户落下声音,转头望去再无人影。
·
李祎抱着苏汐惜来到西面高筑的山寨城墙下,这里是整个山寨的防守要塞,山寨墙上十二个时辰都有轮更值守的人,此时他们头顶上方就有弟兄们站着值岗。
苏汐惜身子火一样,二人前襟都已经凌乱不堪了,她还不知餍`足似的,试图将手伸向他微敞开的衣领。
他及时抓住她手,眉头皱得死紧,“一会城墙上的人就交更了,你乖些,再忍一忍别乱动。”
“可我...可我真的已经受不了了...”姑娘说出喉咙的声音水一般娇腻得让人脸红耳赤。
他也知道她难受,这一切都只能怪他。
看着她纠`缠在他怀里的样子,他喉`间止不住上下滑动了一下,声音竟也哑了,“你不能...你现在是受药效影响,等你清醒后...”
“等我清醒...你就不会抱我了是不是?”
姑娘突然在怀里娇娇地哭了起来。
“浮世三千,吾爱有三,日、月与卿,日为朝,月为暮,卿为朝朝暮暮...”
“小祎卿卿,此生我对你的感情,日月可鉴,天地可表。”
“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她每哭着说一句,就仿佛用手搅进他心脏拿捏着、搓揉着。
每说一句就让他的意识崩溃一分,最后,在他终于忍受不了,抖着手捧起她的脸,俯身准备吻下去的那刻,身后传来守卫交更的哨声。
同时,那明明应该在兵器库挑选武器的几人,也在身后适时叫喊出声音:“谁??哪位淫`贼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来黑鹰帮的地头采花??姑娘别怕!我等来救你!”
22. 第22章
交更的小卒从城墙西边的小道绕出来,正好瞧见城墙之下抱着姑娘衣衫不整的首领。
“老...”大字还没说出来,就被他们老大那个凶狠的眼神给逼回去了。
李祎用自己的衣袍将怀里的人密密实实裹了起来不让人瞧着。
背后的青布衣小伙意识过来面前的玄衣人是谁,吓得立马挡在了前面,拉住那些欲上前行侠仗义的客人。
“那...那个,我想起来还有更厉害的武器没给你们选...刚刚才说租赁的事是跟你们开玩笑的,我们黑鹰帮举办比武大会又不是讹钱的对不对?怎么可能借个武器还收钱对不对?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那几位侠士被拉得趔趄着,“可是...那位姑娘...”
“哪有姑娘!你们看错了!看错了!那位是我们一个弟兄,早年攻打别的帮派时砸伤了脑袋,上哪都抱着个跟人一样大的绢人娃娃,说要保护自己娘子,你们别看他别看,不然一会他该把你们当作抢他娘子的人了...”
然后那几人被拉着一边走,一边窃窃私语地不时回归头来打量他。
李祎此时脸沉得快滴出水来。
等比武大会结束后,苏汐惜服下解毒性的药,终于恢复了神智。
可她因为中毒太久耗费不少精力,一清醒过来看了眼身旁的李祎,便浑身发虚倒了下来。
李祎接住她,将她抱在怀里,双眼发直,瞳孔变大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一天他抱着她,不知是怕将她放回榻上会惊醒她还是怎么,竟一直抱着直到第二天她睡醒。
苏汐惜醒来的时候,窗外阳光恰好隔着屏风打进来,撒在她茜红色的衣裙上。
暖意融融的。
伸臂想舒展身体,发现自己正窝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是她的小哥哥的怀抱。
她有些惊喜,又有些羞涩,有点想不起来昨日的事。
过了一会儿,李祎扇动垂下的长长的黑睫,发现底下的姑娘正睁大眼睛看他。
而他这次也不再逃避,而是用目光回视她。
他的目光幽邃而深沉,还带点少有的温柔,对视了一下反倒是汐惜自己没忍住先面红了,将目光挪开。
“小祎哥哥你...为什么要这样看我?”
她低着头,可怜得像一只无助的兔子。
“你先前说喜欢我,是发自真心的对吗?”
他目光不移,依旧盯着她垂下的发顶道。
汐惜打自忘记了前尘之事以来,第一次见他那样的目光,她被他用这种目光看着,竟害羞得无法与人直视了。
“我...我是很喜欢小祎哥哥,而且...我最近发现,只要我一用力去想你的事情,就会...心口处很疼,像被人打了一样。”
“我从书里看过,爱一个人,好像就是这样,我想我已经深深爱上你了...”
说这话时,她依然是低着头的。
然后,她感觉一双干燥而温热的大手捧起她的脸,将她脸蛋抬了起来。
他应该看见她脸红得像灯笼一样了吧?感觉...好羞涩啊...
周遭的空气无缘无故变得稀薄起来,她感觉自己有些呼吸不畅。
他的眼睛眼型很好看,眼尾微微向上扬,盯着人看的时候,漆黑深邃的眼瞳好像要把人的魂魄摄进去似的。
她感觉自己又有点羞涩得不敢看他了,心脏擂鼓似的,“我...”
“你...”
二人同时出声,又同时停住。
她感觉他微有点薄茧的大拇指在轻轻慢慢地抚到她嘴角,然后他目光有些失神地注视着那里。
“你是...真的...喜欢我,对吗?”
同样的问题,他又朝她确认了一遍。
然后苏汐惜发现,他抚挲她嘴角的手有些微微颤抖。
原来他同自己一样,心里也紧张的,那这样的话,她反倒没那么紧张了。
她试着抬头回视他目光,她以为自己先前一直占上风,一直以来都是她追逐着他,脸皮该比他厚的,可无奈他的眼神太深沉,眼底像一团化不开的墨,还俞渐加深变浓,内藏的复杂情愫,快将击破薄膜汹涌出来一样。
她竟然...有些招架不住,有种想逃的感觉。
可他用手扶住了她脸颊,逼她直视他眼神,“不许躲,看着我。”
声音略沉,有些低哑性感。
苏汐惜突然觉得,她的小哥哥变得霸道强横起来,更加让人心动了。
心跳的声音快将破腔而出了,她开始感觉有些头晕目眩,本来想好要说一些缓解气氛的情话,可这节骨眼反倒是说不出口了。
只能巴巴地被迫着仰头看他,她明明感觉到他也在紧张,可他的气场还是盖过了她,唇瓣有些干涩,尾脊骨苏苏的,小腹也有种酸酸麻麻的感觉在流窜。
“看...看你...做...做什么?”她感觉自己说话结巴了,咽了口干沫。
不行,一直看着他,她感觉自己快呼吸不了了,心跳也快得让人招架不住,小腹一跳一跳地抽紧,快痉`挛了。
再一次想逃,被他托住后颈拉了回来。
只见他深深吐一口气,无奈又认栽地,托紧她后脑勺不让她逃,他低下头,缓缓地、缓缓地将额头并在了她额头上。
贴着额头,二人氛围更暧昧了。
“我...认输了,苏汐惜,我愿意...嗤,我一个大男人没事老记着那些陈年旧事做什么?”他低头自嘲着,“我早该忘了那些,而现在,我愿意不去记那些了,只要你...”
他紧张地咽了口沫,声音微微发抖:“只要你...是真心的,那就行。”
“那你...愿意吗?”
苏汐惜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快被蒸发干了,“愿...愿意什么?愿意真心吗?我一直是真心的呀...”
“我是问,你还愿意...嫁给我吗?”
他靠得那么近,二人气息都绕缠在一块,苏汐惜脑子糊了。
她愿意!她当然愿意啊!她不是从小时候开始,就一直追逐着他,就是想要嫁给他,难道他不知道吗?怎么还要问呢?
“好...那、那是现在嫁吗?”
她被他那张唇形性感好看的薄唇蛊惑得只想往上凑去...
可他却在这时把脸拉远了距离,勾了勾唇,眉眼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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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几分温柔缱绻,“只要你是真心的,我会办好一切事情,包括你苏家眼下的困境,我会以最好的形态和面貌才来迎娶你,不用这么着急。”
·
“殿下是要...协助苏家军抗敌,还要把粮草都送给他们,还打算战胜后就把胜仗功劳拱手相让??”
霍无名得知李祎的部署和计划后,立马找他讨说道。
“既然知道了那就赶紧去做准备,这一仗我们只许赢。”李祎同他说话期间,手里还在擦拭着一支簪子。
霍无名瞄了一眼那簪子,“那不是...”
心下明了,只是觉得难以接受,道:“殿下,她从前那样对你,还同旁的男子有了婚约,你当真要这么做?你就不怕她是为了解救他们苏家,才过来骗...”
“够了!别再说了。”李祎停下擦拭的动作,用眼神威厉地警告他,“世人对女子要求苛刻,女子在这世道本就艰难,她是苏家女,本来背负的就多,当年她所作决定大半都是为了家族着想,这也是极其无奈之事!”
“无奈她就可以置殿下于死地了吗?当年哪怕她稍微能留殿下一阵子,殿下当年也不至于在龙骨塔受那些罪和屈辱,她如今过来对殿下说几句好听的,那些屈辱就能一笔勾销吗??”
“男儿大丈夫,吃点苦受点罪怎的了?”他斜眼瞥他,“也值当像个娘们似的斤斤计较?”
霍无名瞪大了眼睛,“遭受过那样的事情,殿下也说不计较是吗...”
“那些都过去了,”李祎平静道,“只要她如今是当真出自自己意愿,是清醒的、清楚知道自己的家族责任后,仍然选择揽下一切、克服困难也要跟我在一起的,那么...”
“不管是再大的困局,我也会去扫平。”
“我是绝不会,让她在面对家族和我时,为难的。”
此时,苏汐惜在自己屋里,高高兴兴地用礼匣将那本鹅黄色有兰花印的手札装起来,还在上方覆盖了一堆花香馥郁的新鲜兰花。
汐惜觉得,从前的自己定是十分喜欢兰花的,所以会在手札本上也印上兰花的图案。
她的小哥哥说今天晚点要来找她,说有东西送她。
既然他要送她东西,他们也已经互通心迹,打算准备成婚了,那么,有些事情她觉得不该瞒了。
从前她不敢让他知道自己忘记前事,是因为看了手札,知道他随时都有可能撵走自己,倘若被他知道她记不得以前的事,定会死不认账,并且想尽办法混淆她记忆,送她回去。
可现在不一样了。
她的小哥哥终于...心仪她了!嘻嘻...
这是她最近几日做梦都能笑出声音的事。
既然他如今不打算赶她走了,自然可以跟他说清楚自己失忆的事。
把这手札送给他,不但可以让他看见自己这么多年以来对他的感情有多深,还能让他给自己好好讲讲从前他们到底是怎样相处的,刺激一下记忆。
她其实也很想找回那些记忆啊。
从前的她是怎样的呢?按手札上的叙述情形看来,或许...比现在还要更粘他?
嗯,她今晚一定得好好问问他,嘻嘻...
23. 第23章
今夜圆月当空,天上繁星璨璨,夜虫高声鸣唱,风声沙沙。
又是一个平凡的夏夜,却又不是一个平凡夏夜。
苏汐惜用小厨房里有的食材,做了一桌子丰盛菜肴。
她先前是不会做菜的,可她觉得这山寨上的饭菜味道一般,她觉得自己如果想抓住小祎哥哥,可以不用邪门歪道,就正正经经的,用拿捏男人的胃这一招,兴许有奇效。
于是,她开始请春和给她找书来看,恰好山寨西南面有个藏书阁里就藏着许许多多的书籍,各种各样类型的都有。
春和告诉她,小祎哥哥也会时常在藏书阁里看书,于是汐惜开始频繁地要书来看。
捧着那些,兴许小祎哥哥同样看过的书,她觉得格外有兴味,这一扎头进去,就直接磨练出了一手厨艺。
汐惜从廊下端出几盆精心修剪过的三角梅,围着石桌旁边摆放,摆弄好后,又将石桌上的菜肴重新摆了一下,觉得不大满意,又将菜肴位置调整了一下,最后将一盆花放了上去。
总觉得摆放不好看,感觉少了些什么,突然,灵机一动。
“噢!对!我怎么忘记做甜食了?这么甜蜜的日子怎能没有甜食呢?”
另边厢,李祎仍被霍无名缠住。
“殿下!你不能再这么下去了!那天属下回来时,殿下同属下说起苏大姑娘的时候,其实殿下就已经心软了,动心了对不对?属下早该知道留她在这是个祸害的。”
“当年殿下的情况虽然糟糕,你说她不肯将你藏在府中是怕连累家族,可只要是个有心肝、有感情的人,就不会这么绝情见死不救啊!不能藏你难道就不能帮你想别的办法吗?用不着用火相逼!”
“她难道不知道殿下小时候就是因为亲眼目睹容皇后在大火中丧生,才对火有恐惧的吗??她为何要这样伤害殿下呢??”
“殿下小时候是同她一块在漳州长大的,那会在漳州一到入夜,容府里连灯都不能点,通府里黑漆漆的。是后来殿下长大一点了,才勉强能远距离看着火,不过屋里用的火还是要用灯罩罩起来的,她怎会不知?她这是明知,还要用此伤害殿下,虽说是拿来吓唬,可杀人诛心,她那样做不比直接拿把刀刺进殿下心脏!”
“就这样,殿下也能原谅她??”
“霍无名,话有点多了。”
李祎要不是打磨簪子需要用到工具房里东西,是不会有耐心一直留在原地听他废话的。
他凉凉地给了他个眼神,让他自己意会。
霍无名一愣。
“好吧,殿下嫌属下多事,属下也快变成第二个春姑了。”
“不过,天道都是好轮回的,殿下自己既然相信终有一日自己能拿回属于自己的,那那位苏家大姑娘,也必会自食恶果...”
他话没说完,就听见“噌”的一声,李祎那把惊鲵剑已经指在了自己面前。
“老子当年没有因为霍家拖家带口跑去支援卫家的事而怪到你头上,现在老子喜欢原谅谁,也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属下那不一样!我们霍家是遭奸人所惑,才会跑去卫家当差,当时也是被蒙在鼓里,再说了,决定去卫家的又不是属下!属下可一直忠于殿下,可苏大姑娘她却是...”
“人总觉得自己情有可原,可一旦事情出现在他人身上,就会高高在上地用批判的眼光来看待,你不觉得特别虚伪,特别不公吗?”
李祎一番话让他成功止了声。
“原不原谅她是老子一个人的事,心里过得去就原谅,过不去就不原谅,就这么简单!”
“老子既然选择了原谅,那也必定有兜得住事情的能力,若然兜不住,那就证明那是老子的劫,是劫躲不过,扛过去就好了,你们谁一辈子没几个劫?废话这么多,老子要当她男人,她的劫也应当由老子来扛!”
他说了他一脸懵之后,便收好打磨好的簪子起身离开。
走到聚义堂右边的石阶路时,听见板石坡上有人叫嚷着“走水”,他赶紧上前问道:“发生何事?”
“老大,西南面红树林那边走水了!似乎是借住在山上的客人所放天灯所致!老大你的藏书阁...被烧了...”
“就只有藏书阁被烧是吧?其他房屋可有牵连?”
“暂时没有...”
“那还好,反正藏书阁就些书。”
“可老大不是...很珍藏那些书吗?里头有许多都是老大费很大功夫寻来的...”
“是有点可惜,不过书我都看过了,来日有时间再把它们临写出来就好,没有人命伤亡,其他的都不过身外之物。”
“可...可是...”那小卒支吾道:“有人说走水之前...看见苏姑娘进去藏书阁了...”
“谁?”李祎一愣。
“苏姑...!”小卒话没说完,便被他们首领撞得趔趄摔在地上,李祎疯了似的往藏书阁方向飞奔。
火势熊熊,头顶圆月也被蒙上一层浮动的胭脂色,光是看着都让人感觉喉咙灼烧不适。
李祎冲到前头去,胡乱抓了一个人:“苏汐惜呢??”
“老...老大,没...没看见苏姑娘啊!”
“那个...火势太大了,里头梁柱都倒塌了,没人能进得去...”
闻言,他扔开手里的人,就往大火里冲。
他想起方才霍无名的话,他说天道好轮回,苏大姑娘会自食恶果...
“有什么恶果!就冲老子来好了!苏汐惜你...撑着,老子不许你死!!”
冲往一半的时候,他已经感觉自己浑身僵硬,腿重得简直迈不开,呼吸开始急促难受,脑海里呈现出一片轰轰的烈火,栖凤宫的大门敞着,有被火吞噬的横梁一截截从上方掉下,门口两尊石狮子也被烤得黑糊糊的。
他看见母后流着泪,站在火焰中,捂着口鼻,挥着双手让他别过来。
那会他人小,身高还不足门口两尊石狮子高,那时他想进去,他是想进去把母后拉出来的,但无数的宫人将他拦住,拉着他。
他感觉身体越来越重,他愤恨这种因为自己的弱小,而没有办法保护自己重要的人,从而只能眼巴巴看着被烈火吞噬...
他不想这样,不想再一次承受那样的痛。
“你们愣着干什么?快把老大拉开!他惧火严重,不能靠近没有罩子遮挡的火源三步近,不然他会喘症病发的!!”
好几人冲上前去要把他们首领拉回来,可李祎伫在那里像个石像似的,压根没人能掰得动。
“你们...滚开!!”他不断地喘息着,眼睛红得像头兽,一手掙开两名企图来拉他走的人。
“老大!老大!这火势太大了!进不去的,你不要...”
他不管不顾,又三两下折倒了几名手下,捂着胸口处,一步一步往灼热的火场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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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的一声,里头滚满火的梁木倒塌下来,连门口都被火势封住了,他这是要...往火坑里送啊。
“小哥哥!!小祎哥哥!!”
却在这时,身后如久旱逢露般的清甜声音响起。
李祎猛地回头,汗发粘贴在鬓角,浑身从水中打捞上来般,眼睛外一圈都在发红。
恁么高大的男儿,流血打仗也不曾哭过,如今竟然泪水一点点掉了下来。
“汐惜...”
苏汐惜先他一步飞扑了过去,紧紧抱住他腰,把头埋进他胸膛。
声音瓮瓮的:“你傻不傻啊?火这么大跑进去就烧死了...”
李祎劫后余生般,鬓角的发丝上还在滴着汗,嘴唇颤抖着一句话都说不出,眼睛还后怕地睁得很大,眼泪还在止不住往外掉,紧紧地回抱住她,双臂铁一般锢着她,一句话不说。
过了好久好久,藏书阁里火势被扑得差不多的时候,方才还明月当空的天,说变就变,轰鸣一声疾雷,夏日里第一场暴雨下了起来,直接将红树林里的火都扑灭了。
那火场外不远处的二人还在紧紧相拥着,雨势大得将男子的理智一点一点拉回来,身体开始能感受到被雨捶打的真实感了。
苏汐惜把他往檐下拉。
方才在这边忙着救火的人,见火势已去,都纷纷躲雨去了。
这里只剩下他俩。
苏汐惜刚才想再做一道甜食,但又忘记一个步骤是怎样的,就去找春和要钥匙去藏书阁拿书看,她拿完书就走了,走到一半发现随身带着的那个礼匣不知搁哪忘记拿了,就又返回原路来找,找着找着听人说藏书阁那边走水了,便赶过去,结果发现她的小哥哥疯了似的冲进火海。
“你刚才是...以为我在里面所以,才进去的吗?”
苏汐惜看着他被雨水打得狼狈头垂下的样子,心疼又开心地伸出手指替他擦掉脸上的水,“下次不可以这样了,知道了吗?”
他用黢黑的眼神垂下安静地让她揩拭雨水的样子,真的乖得像一条大狗。
她忽然心脏就不受控制砰跳起来,柔软的指腹擦过他鸦黑锋利的眉毛,上方缀满晶莹的雨水,一扫就散落在夜色中。
随后,她的手指来到了他笔挺的鼻梁,再往下,便是他紧抿淡薄的唇。
心跳得愈发厉害,她内心有种蠢蠢欲动,随后,她便遵从自己的感觉,轻轻踮脚将自己的唇印了上去。
不敢直接贴唇,只轻轻印在脸颊。
虽然一触即分了,但轻贴上去时的那种微凉的、裹挟着夏天雨水泥土芳香,还掺杂些路边淡淡茉莉的香气让人有些欲罢不能。
她见他没什么反应,就又踮起脚尖亲了一下。
这一下熨帖的时间稍微长了些,她能看见他浓黑的长睫稍微轻颤了一下,轻抬起来。
他像一个刚刚被唤醒的人似的,带着些许惊讶和意外。
她看见他眼神微微变了,变得更加深沉。
像食髓知味似的,她把唇移开的瞬即就后悔了,于是再一次凑过去。
这一次,却看见他用手轻轻按住了她双肩。
“别...你会后悔的。”
他的声音如置于深釜里的金玉相撞,沉磁微哑,轻易把人心尖上那块肉撩得麻麻痒的。
后悔...为何会后悔呢?
她又又一次不听话地把唇凑了上去。
24. 第24章
“后悔?为何要后悔呢?”
她狡猾得像夏夜的雨,总在你毫无防备的时候朝人猛烈进击。
雨越下越大,青瓦屋檐下像罩了层雨帘,把二人密密地罩在里头,无人看见。
被炙烤了一日的青石板地面,热气迅速往上升起,把人的脸都蒸热了似的。
她往他面前靠近一步,他就后退一步,直到把他逼近外面雨帘,雨水击打在他宽厚的肩膀砸出闷沉的声音,再散开成水花溅开。
汐惜赶紧往后退一步,“快过来,又打湿了。”
其实此时二人都湿得差不多了,裹着打湿的衣物,二人跟玉`帛相见没什么分别,区别就在于身上还有衣物。
“快点啦,快些过来,祎郎...”
她伸出手指轻轻勾住他的手,明明没有用力,他却像无法甩掉似的,明知不能这样,却还是靠近了。
见他终于肯靠过来,她很高兴,又想到刚才自己那么主动,不免有些面红耳热,仰头问他:“你刚才说,不要怎么,否则会后悔?”
“我不后悔的呀...跟你在一起,做什么都不会后悔。”
看着她赤忱纯美的面孔,他得握紧拳心刺痛自己,才勉强找回些理智。
“虽然你答应了嫁我,注定要成为我的妻,但在成亲前,还是要遵照些世俗规矩,至少...不能碰你。”
“那不行啊,我很喜欢被你碰啊,你不碰我,我碰你呀。”姑娘毫无机心笑道。
“不、不行...”李祎皱了皱眉。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但是,他自己可以不看世俗眼光,却不能不在意旁人如何看她。
“年少时我太傲慢,看不起这世道的规矩,最后在这大牢笼里折腾得一身伤。虽然如今我依然不大去认同,但我却明白身在此间,有时是不得不去接受一些规则,一些世俗的东西,才能走得更远,更稳。”
“我不能让你成为一个世俗人眼中,遭人不齿的女子,不过是遵守一些规矩而已,却能让你在世俗行走间保持得到尊重,没什么不好的。”
“所以,你别...”
他语重心长说了一大堆高深的东西,苏汐惜却没听下去,伸手掐着他脸,勾下他脖子又亲了一下。
“那就明日再说,今日不亲也亲了,那就让我亲个够...”
苏汐惜像个吃完了这顿就没下顿的饿汉似的,伸手侧扶在他肩膀,踮脚,湿重的裙子贴在了他玄色的衣摆上,轻轻地,往他左侧脸的下颌线上亲了一下又一下。
大雨狂打,檐外大树被风雨摧折,几乎要压弯过去。
“苏汐惜你!你没听...”
“你...你可知你在...”
“有没有听我...”
李祎每说一句,她就要啄过来。
唇瓣的触感过于美好,在这飘摇的雨夜,连人心都有些倾斜把持不稳了。
他呼吸越来越粗,握紧拳头陷入掌心的指甲越掐越深,胸膛急速起伏,最后,他忍不了,一把将她推到屋墙边,单手锢住了她爱作乱的双手,单手护在她后脑,贴在她秀发和墙壁之间。
低头朝她看了过来。
“警告过你的...”
他浓得化不开的墨瞳,紧紧地盯着她,渐渐地,把她双手高举过头固定在墙上,在她脑袋后方的手收回来,往下放在了她腰间,用力往前一揽,将她往自己移近了一些。
先前他没有任何动作,苏汐惜就觉得他是乖巧任她拨弄的大狗,如今却突然变成攻击性极强的狩猎的狼了,那一刻他的压迫感真的很强,贴在她后腰的手几乎要把她整条腰身覆盖,她在心底轻轻惊叹着,男子的手真大。
眼看他俊逸的五官逼近,苏汐惜才发现原来自己没有自己所想的那么淡定,她感觉自己瘦小的一只,很快会被对方吃干抹净。
就在他鼻梁凑近眼前,准备要凑过来这时,她紧张地闭起了眼睛。
感觉到属于他的气息在鼻端和唇瓣流连了一下,连嘴唇都没有凑近过来,腰间的大手便松开了。
她感觉身子失重,一下被人抱了起来。
他横抱着他,重新箍紧她腰,往屋檐后方向去,“那边有道木廊直通你院子。”
然后就把她抱回去了。
汐惜今日本来想把自己的手札送给他,并且同他坦白自己失忆之事的。
只可惜方才来的路上不知丢哪,现在找不着了。
没有了手札,证明不了她从前对他的深情,还是暂时先不告诉他失忆的事了。
回到自己院里的时候,雨已经下停了,而摆了一桌子的菜,也被大雨泡完了。
李祎亲自去小厨房给她烧水,让她先进里头换衣裳,把头发绞干。
苏汐惜换好衣服擦干头发的时候,突然摸到头上簪了一支簪子,拿下来一看,发现是自己先前在山下托人帮忙修的簪。
可却有些不大一样,她那支簪子是梅花宝石的,可这支却在梅花下方镶嵌了一块暖玉,而且这块玉好生眼熟,好像是...
擦干头发走出去的时候,李祎已经把沐浴的水兑好了,从旁边的净房走出来。
“水热好了,你快进去泡个暖水,别着凉了。”
汐惜看着他脸上还挂着雨水,只草草用手一抹。
“你还没去换衣裳啊?”
“男子不碍事,待会去就好。”
“对了,这个是...”她眼睛亮亮的,拿起那支梅花簪子。
李祎摸了摸怀里,从怀里摸出一个扁平的做工漂亮的金丝楠木盒子。
汐惜接过打开一看,里头的东西保护得很好,盒子外面是湿的,可里头的东西还是干燥的。
里头是她用来付那说书先生修簪钱的诗句。
“姑娘家的闺中之作,再出色也不方便流传出去,我给你拿回来了。”
可苏汐惜却没有他预想中的高兴。
“啊?为什么呀?我本还想着自己写的诗能经那说书先生的手流传给别人看,让大家都来称颂我写的诗,为什么不可以啊?”
她这话把他直接搞懵了,“可是你...你以前不是...”
“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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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有才华也不可以让外边的人知道吗?”
“不,不是。”
“那为什么不能流传出去呢?”
“好,我明白了。”李祎把盒子盖上,重新收回怀里,“我想办法。”
汐惜完全不知道他说想办法是想什么办法,她没理会太多,继续拿着那支簪子道:
“这上面的玉,是你随身带着的那块吗?”
先前给她的那块已经坠入山谷了,这一块是真的那块,李祎张了张唇,怕她生气,还是没能说出来,只是道:“以后不要再弄丢了,这是给你的信物。”
汐惜心下一热,那个悬崖那么深,那么大,她的小哥哥肯定费了不少功夫。
“好了,你快些进去泡澡,不热水都要凉了。”
他催促她。
苏汐惜本要去洗澡了,可她看见他身后的石桌上,一桌子被雨泡了的菜肴都冒着热气。
“你把那些菜拿去热了?已经泡过雨水,热过也不能吃了。”
“没事,我正好饿了。”他看她的眼神温柔,“是你辛辛苦苦准备的,被雨泡了也好吃,你不用管我,我吃好了就回去换衣裳了,你也早些睡。”
夏日淋过一场雨,泡个热水澡,感觉身体酣畅淋漓的舒服,苏汐惜出来的时候,李祎已经走了,院里的锅瓢碗碟都已经洗好收拾完了,只留了一张纸条,上面是他铁画银钩般的字迹:
‘给你留了些糕点,盖在厨房小灶上,今夜的晚膳很美味,谢谢我的未来娘子。’
他留的这句话简直把汐惜浑身都点炸了,她现在整个人都兴奋得想到院子里打滚。
去厨房小灶看了一下,他给她留的糕点是上回下山他给她买的,她说好吃的那种,看来他今天是特意备好了的,方才吃完晚膳趁着她没出来,应该回去给她拿糕点了。
虽然以前高冷时常对她爱答不理的小哥哥也很好,但她觉得如今这个冷傲之余又对她温柔的小哥哥简直好得不行!
·
如今山寨上下的人都知道老大给苏姑娘送了定亲的信物,一个个俱都蠢蠢欲动起来。
从前老大见不得成了亲的男人同自己娘子腻歪,一旦帮里哪位弟兄要成亲,他会送上优厚的礼物和礼金,还会给成家的弟兄置办家宅,但从此就不能跟随老大往前线厮杀,只能退居后方做防守待命了。
帮派里许多男人都想跟着老大闯一闯,没有人愿意过早到山下过平淡日子。
不过,从前老大不让成了亲的弟兄继续跟随,是因为他没成亲,可如今他有成亲对象,那就不同说法了。
难不成老大还能成亲后金盆洗手不成?
“金盆洗手就金盆洗手,有何不可?”
当有第一个人问了这问题后,情况开始变得严峻起来。
本来是希望老大能想通,这样日后弟兄们成了亲也能留在他身边冲锋陷阵,妻子孩子也能跟一块来山上住,这是再好不过的。
可却没料到,竟问出了一个糟糕的事情。
他们风头正劲名气远播的黑鹰帮有可能快要解散了?!!
25. 第25章
黑鹰帮首领要金盆洗手的传言传得沸沸扬扬,大家都有些坐不住了。
“老大说不带领我们了?这是真的吗?”
“老大成了亲要离开黑鹰帮?那谁来当帮主?除了老大弟兄们可谁都不服!”
“是啊,当年老大单挑黑山帮首领,那会儿老大才多大啊,比我们大多弟兄年纪还小,但他就是能把黑山帮首领往死里打,那招数又狠又绝。”
“那黑山帮首领坏事做尽,我老家许多人都丧生在他手里,要不是当年我们老大出现,我们全村人都要被他屠尽。”
“对啊,我们这里许多人都是牛蒡村的幸存者,都决定了一辈子誓死追随老大的!”
“还有我们啊,我们先前被青云会的人抓去当打手,有些人我们不想杀的,但不杀,死的人就是我们了。要不是老大,我们如今仍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如今可以追随老大锄强扶弱,偶尔给各个村落的人修修路、搭搭桥什么的,感觉心里的罪孽感才慢慢地消下去。”
“老大绝对不能走,我们就服他一个而已!”
“对!不能走!我们找苏姑娘商量一下,看她能不能答应不成亲地跟随老大。”
苏汐惜听了帮派兄弟的诉求后,轻眨了眨眼:“成亲后为何不能留在山上呢?其实我觉得,帮里不应该建成冷冰冰的军营。”
“那...姑娘觉得应该怎样?”
“嗯,那你们建立帮派的初衷是什么?”
这话把大家问得哑口,从来没有人想过这问题。
“那...让我来猜猜?”姑娘心思玲珑道:“你们那么大一群人聚集在一块,共同追随一个人,那么地坚定,那定是这个人拥有你们大家都仰望的力量,或者都敬服的品性,让你们对未来产生期盼,才会追随的,对不对?”
苏汐惜一番思路清晰、直击人心的人让大家都叹服不已。
她继续道:“那你们共同建立黑鹰帮的初衷就是,让你们这些生活在阳光底下照耀不到的黑暗中的人,能够有挣脱命运樊笼的能力,所以才要凝聚一起。”
“正如你们黑鹰帮的帮旗,玄底红字,黑暗中的浴血斗争,终将会像每一只雏鸟长成雄鹰,抵达自己想要过的美好生活,你们最终想要的生活是什么?不就是能够守护好身边重要的人,拥有自保和保护家人的能力吗?”
“战斗只是一个手段和过程,最终想要的结果无非是安居乐业,拥有自己安稳的家,或者国。”
“既然如此,山寨以南那片屋舍,我认为可以建造成一个个围院,帮里的人可以在这里成家,然后后方那片树林,其实可以开垦一些良田以供粮食自足,山门以北的城墙还可以修宽一点,然后在山上再建一些商号、瓦肆,供帮内自己人营生,也是为自己的小家攒积蓄,让日子过得越来越好。”
“再然后,也可以开掘一些山下没有的资源,据我所知,山上物产丰富,小山坡有山药材,林里有白狐、水貂、豹子等可以制作名贵皮草的走兽,我们可以吸引一些商人上山交易,如果有商旅希望得到我们帮派庇护的,也可以花钱长久居住在山上。”
“从此以往,我们帮派粮食自足,财富自足,还有兵力,有人,有家,我们这里还有大家都敬重的首领,那样将会形成牢不可破之势。”
“而且,只要在我们黑鹰帮日子过得好,有家有妻有子,大家都会为了守护这个共同的家,上下一心,也会聚集越来越多向往美好的人。”
“从此以往,我们帮派根系纠缠,只会越来越壮大,所以,成家立业才是壮大帮派的第一步,而不是绊脚石。”
苏汐惜一口气说了那么多,她的话有理有据,许多都有超出常人的见识和眼界,让人惊叹不已。
“如果你们担心你们老大那边,我可以试着同他商量。”
“不用商量了。”
这时,黑鹰帮首领从乌泱泱的人群走出来,越过众目光,眼神专注地落在苏汐惜身上。
“原来玄底红字的帮旗,是这个意思?”
“啊?”
“黑暗中的浴血斗争,每一只雏鸟都会长成雄壮展翅的黑鹰,你小时候画的帮旗,忘记了?”
苏汐惜惊讶:“你是说...黑鹰帮的帮旗,是小祎哥哥你用...小时候我画过的旗...”
“你一点都不记得了吗?”李祎轻蹙眉头,“小时候你经常逼我陪你玩梁山好汉的游戏,你自个画帮旗占山为王,逼我当腐败官军的,你忘了?”
汐惜还没找回手札本,不想过早跟他说,只能含糊应付地“嗯”了“嗯”。
“原来小祎哥哥你...一直记着惜惜的事...”
这种感觉很奇妙,自己一直以来以为只是自己单方面追逐着的人,原来心里一直记着他俩从前青梅竹马时候的事,从一开始就有蛛丝马迹了,只恨她忘记了从前的记忆,才一无所察。
这会儿她更想找回那些失去的记忆了。
而李祎只是狐疑了一下,就走到她面前,看着她道:“不用同我商量,就按你说的办,你可是苏汐惜,我相信你。”
天知道黑鹰帮老大的这句话,让在场众多弟兄直接懵了。
就...这就同意了吗?
从前山下成了亲的弟兄苦苦恳求过,老大都无动于衷,只说成了亲的男人就乖乖退守二线别让家人担心受怕,可这谁都知道这是借口。
即便是守二线,用得着半点任务也不参加了吗?也用得着...离开帮里,到山下置宅子另过吗?
帮里不知谁传出来说,老大从前落魄时被女子无情退婚,场面弄得很难看,从此以后他再也不碰男女感情,就连看见别人浓情蜜意也觉得眼里有沙,可拆散别人毕竟不道德,于是他只能让成家的弟兄搬到山下住。
这时不知道哪个没心眼的脱口问了一句:“老大,你从前就是被苏姑娘退的婚吗?如今她答应嫁,你心结打开,所以很快接受了弟兄们娶妻生子了?”
“......”
苏汐惜一听,立马道:“不、不对,不是小祎哥哥主动去退的婚吗?我不可能主动退婚的呀...”
她此言一落,李祎目光立马落到她身上,“你忘了吗?是你亲自让管家来狱中把婚书退还的,后来我去你家后门找你,你还拿着火把逼我离开的,你怎么可能不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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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可能...”苏汐惜明显地慌乱,却仍然不愿意相信似的,“你是我的小哥哥啊,我不可能这么对你,明明是你不喜欢我,是你趁机和我退的婚,然后我死缠烂打...不...不可能啊...手札上明明写的...不可能...”
“手札?什么手札?”李祎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就是记录关于我对小祎哥哥感情和日常的手札本啊,可我现在丢了,没办法给你看了...”汐惜焦急道。
李祎突然回想起先前有好几回去她屋里,看见她都正好翻着一本鹅黄色的本子,有一回他站在门口敲门敲了好久没人应,后来终于过来开门了,发现她正拿着一本鹅黄色本子在看,她当时特别紧张,还把书掉地上。
当时他粗略扫了一眼,发现是写着艳诗的书,那时的他没想太多,以为她偷看艳’情书罢了。
“你别着急,你丢了的手札本,在哪里丢的?我派人找找,我也帮你去找。”
李祎沉下心来,反倒宽慰她。
苏汐惜见他如此体贴,不由心下更热,“就是给你做了菜那天,本来想把手札本送你,让你看看我这些年对你的爱意有多深的,可后来去了藏书阁找菜谱在半途丢了,现在还没找到...”
“我没骗你,我真的是很喜欢很喜欢你的,我手札本上每一页每一行字上写的都是你,满页纸上都是我的求而不得,所以,怎么可能呢?那样的我怎么可能在你落魄的时候去退了我们的婚事?我巴不得在这种时候迅速把你拿下好吗?所以绝对不可能...”
世上几乎所有人在最初的时候就满心满念认定了的事情,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诉他这件事情不是这样的,是相反的,相信所有人都会难以接受的。
正如李祎从前认为他父皇是深爱他母后,容家和他的太子之位是坚不可摧的一样。
“信你,我信你,将来我们是要做夫妻的,你是我娘子,我怎么可能不信你说的,我们别急...方才是我有些误会,话不经大脑乱说的,我向你道歉...”
黑鹰帮上的弟兄还是头一回看见自家老大说话如此温柔,还边哄边带他家姑娘离开。
李祎安抚好了苏汐惜后,开始让春和找人去沿着藏书阁到汐惜小院那条路上找。
他的神色和方才哄汐惜的神色对比,凝重了许多。
霍无名闻得消息走来,毫不客气冷嘲道:“看殿下现在这表情,不会是那苏大姑娘其实对过往半点记忆也没有,只是凭着一本不知从何而来的什么手札本,加上自己的聪明才智,这才把殿下你瞒了这么久吧?”
“殿下不是说,只要苏大姑娘是当真出自自己意愿要跟殿下在一起,那么,再大的困局殿下都会扫平吗?如果她当真失忆,是被那什么手札误导了,那现在跟殿下在一起,算不算自己意愿?”
“殿下不是还说,原谅一个人是自己的事,心里过得去就原谅,过不去就不原谅,那么,属下现在只想知道,倘若苏大姑娘当真失忆,她如今的所谓‘喜欢’殿下的感情都是受别的东西误导的,那...殿下心里还能‘过得去’吗?”
霍无名无比嘚瑟地笑道。
26. 第26章
李祎根本没法静下心来做事。
今日操练,有几名弟兄出错了好几次。头一次出错的时候都以为自己要完了,定会被老大抓出来罚,不承想他半点反应也没有,眼神虚空地看着大家又好像没看。
那些出错的人胆战心惊地继续操训。
又过了一会,那几个练得稍差的人再次出错,这次以为老大定当连上次的错一起罚,这怎么样都得罚一手扛一沙袋站在太阳底下了,可还是没能听见老大出声。
那几人疑惑了,心事重重地继续练。
第三次出错的时候,那几人干脆停了下来,出列走到他面前,他依然像尊神像似的目视远处的队列,对几名主动上前领罚的弟兄视而不见。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之下,俱都慌了。
难道他们表现已经差得让老大放弃他们了吗?
惊惧之下,他们齐齐跪倒在李祎面前痛哭起来:“老大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们笨!请你再给我们机会!不要赶我们走哇!”
“对哇!什么样的处罚都行,就是别把我们撵走啊!!”
李祎愣了一下,拧眉垂眼下来,“说什么呢?老子何时说要撵你们走?”
那几人战兢:“那...刚才我们列雁形阵出错的时候,老大怎么一点反应没有?”
“列阵出错?”首领的声音阴沉起来。
“雁形阵老子都教过多少次了?!每次都是你们几个出错!都给老子蹲到太阳底下去,扛五个沙袋做腾跳!”
“!!!”“!!!”“!!!”
烈日当空,校场上铮铮铁汉磨砺意志,身穿桃粉色的姑娘像一叶花瓣似的从身后“飘”了过来,伸手从腰后搂了过来,
“小祎哥哥!”
等李祎吓一跳回过身去的时候,苏汐惜笑得前俯后仰道:“怎么?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看着眼前笑得没心没肺的姑娘,他只觉心情沉重,快要受不住这烈日的炙烤了。
“祎郎,你怎么看起来很不开心的样子?是身体不舒服吗?是不是天气太热了?”
她踮起脚来,拿自己的手帕给他擦汗。
姑娘浅绯色的纱帕上沾有她身体独有的栀子甜香,他眼神隐忍地在烈日下隔着炙烈的光线看她。
她的笑容愈盛,他心底的悲伤就愈浓得化不开。
“你这是怎么了呀?怎么那么难过的样子啊?”苏汐惜失笑,“是不是想听我背诗了?”
“你背什么诗...”李祎恹恹。
“那就背一首‘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
“再背一首‘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见他不说话,她大着胆子拉起了他的手,“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她为了哄他,当真什么羞耻的话都说得出来。
李祎看着这从胳膊底下钻出来的姑娘,赶紧将其拉开道:“我不弃你,那你能不能也跟我承诺,此生绝不弃我?”
他浓得化不开的黑瞳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表情认真。
“我当然——”她的话没说完就被人用手捂住了。
“不要承诺得那么轻易...”他声音听起来有些难过,有些低沉,“等来日,你...再来对我承诺这句话。”
“好!”她口得以松开,立马比划出三根手指,笑:“那以后你什么时候想听我说这句承诺,你告诉我,我立马说给你听。”
“口说无凭,咱们立据为证吧。”
李祎把她带到南边一个新收拾出来的书房,从书案旁的书匮上移出一本全新的本子。
扔给她,“来吧,你亲笔写下,那边有印泥,写完后按下指模。”
“这...”汐惜有些奇道,“原来还可以这样的吗?”
“怎么,你不愿了?”他微微撩起眼皮看她。
“不...不是!”她一边笑着,一边飞快地在本子上写下字据,“我只是没有想到。之前在书上看到,说两人相处时间长了需制造些情调趣味,我还纳闷要怎么制造,祎郎你好厉害。”
李祎一听,拧了拧眉:“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也不是要制造情调,我是认真的。”
“嗯,我也一直对你是认真的呀。”
姑娘突然将手搭在他双肩,用力扯着他肩膀上衣物,微微仰脸踮脚,把唇送过去。
“小祎哥哥,我真的...好像病了...”她的脸越凑越近,带有甜味的唇脂混合她呼出的如兰气息,让人有些难以拒绝。
“现在每次看到你,我都忍不住想亲,得了相思病。”
她把唇越凑越近,眼看着就要贴上了。
却在这时,面前的男人小臂上忍得青筋浮突地,伸出手按住了她肩膀,沉`哑道:“不...”
“...不行。”
“我说过...在成亲前....不能。”
他竟然还能分出理智来坚持守着这些。
“好吧...”苏汐惜有些遗憾地把脸挪开。
“还有,你的手也...”李祎深吸一口气,轻闭了闭眼,手指指了指她落在他腰上的手,
汐惜恨自己动作没有再快些,刚才就应该趁他迟疑着的时候一鼓作气,探进衣襟感受一下线条的。
她记得先前自己趁他换衣时偷看过,只看过肚脐往上一点就差点被发现没看了,那时候那些臂肌和胸线的美感所带给她的震撼到现在还不能平息,就想找机会真实地体验一次。
她不无遗憾的,并且非常、非常地遗憾。
“嗯...好吧...那就等成亲吧。”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心思,李祎心念一动,声音听起来比她还坚持不住,却仍硬撑道:“你...若是真想,我们尽快成亲,如何?”
苏汐惜眨了眨眼睛抬头,“可你不是...说你还要办好多事,说让我别着急成亲的吗?”
“是有说过,”他盯着她看,片刻也不想错过,“可我如今...”
“想反悔了。”
·
苏汐惜的手札本,在通往藏书阁路上一个拐角石阶旁的矮灌木里被找到了。
她是用一个雕工精美的黄梨花木礼匣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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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一打开匣子,迎面一阵馥郁的兰花香扑鼻而来。
里头覆了许多兰花的干花,然后底下一本鹅黄色封面的本子,便是之前李祎多次进她屋里看见的那本。
翻开书扉,前面好多页字迹都糊掉看不清了,只能从中间的开始看。
本子中的确是以一个姑娘家的口吻,来一点一点叙述他和她的故事。
但内容却与实际的有很大差别,甚至,有些地方都是反着来的。
就比如说,手札上说她爱吃糖醋里脊,但实际她并不喜欢这么大荤的菜肴,她爱吃清淡些的,偏素一些的。
是因为当今圣上爱吃辣,宫宴的时候菜肴大多偏辣一些,而每次都只有糖醋里脊才不那么辣,所以她才每次都总吃这道菜,于是外边就有传言说她爱吃糖醋里脊。
可是,这既然是她的手札,她自己又怎么会连自己爱吃什么都不知道?
再说了,这手札的字迹...
他是熟悉她字迹的人,这本子上头的字虽然模仿得像,但他能肯定这绝对不是她的真迹。
宫中常有存在些蝇头买卖的勾当,一些名臣或者才杰之士在宫里写下的笔墨常常也会被宫女太监偷偷临摹了拿出去倒卖。
像苏汐惜这种世家大才女的,流落在外的假笔迹也非常多,他也曾在外头见过好几次。
但都与真迹是有差别的,往往没有她字里行间的锐气和风骨。
“霍无名,你派人去一趟京都,帮我了解一些事情。”
过了几天,霍无名的人终于有消息。
“启禀殿下,属下让人带回了一些京中书肆里最时兴的话本,殿下看过这些话本后,就会大概了解情况了。”
霍无名将一大堆话本从书箱里“咵啦”一声全翻倒在书案上。
李祎捡起几本随手翻开看了下,发现这些话本全都是以他和京都第一贵女苏汐惜为男女主所改编的故事。
只是稍微杜撰了姓氏,或者随便把名字改一下,就把他们公然拿来当蓝本改攥故事。
有些写废太子齐祎篡位登基,将当年抛弃自己、现在已为臣`妻的小青梅苏惜惜抢夺回宫中关禁起来,强扭瓜的故事。
有些是名为苏祎的大权贵,因家族利益娶了李汐惜,冷淡地同女主人公李汐惜说让她乖乖在苏府当好一个高门主母,他会敬重她,但是别想管他外头的莺莺燕燕,后来李汐惜发生了一些事,思想上有了转变,决定跟苏祎和离,这会儿苏祎终于发现自己早已爱李汐惜入骨,悔不当初回过头来求李汐惜的故事。
有的更夸张,甚至连名字都不改,通篇都是写他和苏汐惜在各种特定场合做一些让人看了心跳加速、血脉`偾`张的事。
李祎看着看着,甚至都有点不好意思再看下去,“哪里来的无良话本先生,竟敢公然杜撰皇族世家,简直太嚣张了!”
“殿下觉得很离谱是吧?”霍无名道,“更离谱的是,有一些话本情节为了让故事内容显得真实,通常会选择以第一人称为视角,用写日志手札的体裁攥写故事,殿下看看这本,是不是跟苏姑娘那本手札的内容很相似。”
说着,他把一本名为《恋爱脑才女苏惜惜的心情日志》的话本,挑出来呈给李祎。
27. 第27章
“辛葵日卯时,今日是小哥哥回京的日子,他爹很重视他,给办了一场盛大的接尘宴,我也要去参宴,宴席大概午时开席吧,辰时就得出发了。
从七岁我回京开始,已经有五年不曾见小哥哥了,我是个日后要嫁给他的人,期待一下,那时候他长得那样秀气,长大后他会变成什么样呢?”
“辛葵日戌时,今日见到小哥哥了,他一袭玄甲威风凛凛地从大门进来那下,我见旁边的姑娘都脸红了。
我其实也...心跳很快。
他长得可真俊啊!宴席开始时,他父亲有意考究他这些年在漳州的学识如何,让在座每一个人给他出对子。轮到我的时候,我心情一紧张,就把迄今仍然无人能对出来的、最难的那道上联扔了出来:水有虫则浊,水有鱼则渔,水水水,江河湖淼淼。
谁知他竟真的答出来了,句子对得相当完整,木之下为本,木之上为末,木木木,松柏樟森森。这个句子我要记一辈子!
后来他经过我屏风前的时候,我找他说话,向他诉说我的思念之情,可是...他好像不记得我了,没听出声音我是谁,还说从前定下婚约时他还小,这才无奈接受大人的安排,他说他这次回来是打算好好和我说说,想让我那边主动退婚的...
我说我不要退婚,他很生气,直接拿刀刺破屏风来,说我们苏家不要脸。
我在屏风后哭了好久,他听我哭心软了,最后还是站在屏风前安慰了我好久,不敢动。
可纵使他话语温柔又能怎样?他还是同小时候一样,一点也不喜欢我啊......”
看到这里,李祎只想笑,“如果我没记错,我刚从漳州回宫的那次宫宴上,是我主动找她说话,可她表现冷淡,非说未婚男女授受不亲,不可单独私下见面,非得架着个破屏风。”
“后来她坐的那地儿冒出了条蛇,她吓得要死,可又怕我得知后会绕到屏风后面去败坏她名声,就一直死忍着不说,吓到最后哭了也不肯说,后面是我察觉了蛇的动静,一刀刺过屏风去毙了那条蛇。”
说完,他继续往后飞快翻着,看到一处又停下来,“三王兴兵,我冒死去救她那次,明明是她生怕我的绳结玉佩放在她那会毁她名节,自个拿剪子剪坏的,怎么就成了她发现我的秘密要替我隐藏,中途遇到别人怕被看穿我与她合谋,所以含泪毁掉我的信物了??”
“这里更离谱!竟然说我宁可戴罪被流放,也要退了和她的婚事!我求她放过我,还伤心欲绝说我负心,她苦苦哀求说抛弃荣华富贵跟我一同离开可我不肯,还对她说狠话,然后她被我伤透了心转过头又开始死命说服自己,说我是不想让她吃苦,才不带她离开??”
“不是...她什么时候求过要跟我一起离开了?她当年若当真这么做,我还用得着...”李祎欲言又止,随后又道:“我求她收留我几天她都不肯,又怎么会...”
“这都是外边的无良话本先生,舐皮论骨,胡编乱写的。”
“所以啊,殿下你求她收留几天都不肯,缘何现在的苏大姑娘会甘愿待在寨子,还答应嫁一个山贼匪徒的殿下为妻,若不是真的有所图谋,那就是脑子被撞坏了,再受了这些奇奇怪怪的话本所影响。”霍无名接过话道。
“还有,属下从京城带了一个人回来,殿下只要问问他就大概知道状况了。”
他抬抬手,示意手下可以把人带上来。
带来的是曾经在宁国公府当过差事,后来犯错被撵走的杂役刘三。
“小...小人在国公府当差的时候,曾听人说过...苏大姑娘有一个不想别人提起的已经解除婚约的前未婚夫...”
“府里上下都知道,不能在苏大姑娘面前提到任何关于这前未婚夫的事。”
“府里有个房间常年被锁起来,听说是用来放那个前未婚夫送的东西,苏大姑娘不愿意再看见,所以命人把东西都堆到那个房间锁起,有时候不小心路过都要立马绕路走,生怕玷了霉气似的...”
“大人手上的这个本子我好像见过啊...让我想想,哦!对了,有一次我去素栖院帮忙搬书去前院晾晒,恰好在游廊那边碰见苏大姑娘,那次是小人头回看见大姑娘,她长得可真好看啊,就是感觉有点傲,有点清冷,她当时在思微阁旁边的石子路上走过去,将一本黄色书扉的本子踩了一脚。”
“就是这脚印,我看见了,大家都知道苏大姑娘所有鞋子底下都雕有兰花。”
李祎听完刘三的话,忍不住“嗤”一声失笑,俊逸的面容浮出一丝寒气。
刘三看了他一眼就被吓退了。
“现实却是...”李祎笑起来有种让人心疼但又瘆人的感觉,“现实却是她讨厌我,讨厌得连我从前送她的东西,都要锁起来,看都不愿看一眼...”
“现实是...她讨厌我讨厌得连提都不肯提一句,讨厌到...只是看见一本杜撰她喜欢我的话本,就厌烦地踩上一脚来泄愤,哈...哈哈...她竟然那么讨厌!”
·
李祎很少喝酒的,这天他给自己灌了大量的酒,回去的时候,天色很晚了,春和已经帮他院里点上了灯。
他浑身酒气走路也只是偶尔踉跄一下,就扶好廊柱站好,继续往前。
推开正屋的槅扇,里头一个娇俏的姑娘手捧一盘桂花糖酥出现在视野。
她甜笑着对他道:“小祎哥哥,尝尝我新做的糖酥,上回给你做的,你没尝到多少,这回我又采了些桂花来做了。”
李祎眼睛很红,压着眉看人的时候有些凶,可汐惜却一无所察,继续靠近过来。
她伸手从盘中捏起一块糕,笑盈盈地递到他唇边,“尝一块,可甜了。”
“甜?”李祎像被什么刺激了一般,抬手掐住了她皓白的细腕,“若是吃到里头是苦的,你还让我尝吗?既然早知道一切都是假的,我何苦真心交付于你呢?嗯?”
他紧握她的手步步逼近,身形上的悬殊,汐惜被他压迫在门后压根推不开。
“小祎哥哥你...在说什么呀?我试过的,里头也是甜,怎么会苦呢?”
她终于察觉到他今日的不对劲,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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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凑近鼻尖嗅了嗅,“喝得有点多啊,小祎哥哥你...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啊?”
她身上总是一股栀子花和糕点的甜香,让他真想凑过去一口咬掉。
“烦心事...我烦吗?我有什么可烦的...”他低声喃喃,双臂一直将她禁锢在槅扇门上,俯身轻嗅她的气味。
苏汐惜被他弄得有些心猿意马,可一想到他说的,成亲前二人要守规矩,她即便想对他动手动脚,也生怕他会翻脸,只得按捺住自己,努力往后退一点,尽量和他保持距离。
见到她的动作后,李祎眸色变深,沉声道:“不是让我尝尝味道吗?”
“退那么远,我怎么尝?”
汐惜便只好重新拈起一块糕,朝他递了过来。
谁知他一把伸手握住她手腕,轻轻一拉,将她连人带盘往自己怀里拉了过来。
汐惜反应不过来,待反应过来的时候,便被他俯身吻住了。
手里的糕点盘一下子掉了,被他伸手稳稳接住,然后单手揽住她,把她逼在门背后亲。
从前克制了那么多次,都没忍心让她委屈,如今得知她并非真心想嫁他,只是忘记从前加之被误导,才会如此,他便发了疯似的想不管不顾了。
他的吻来得浓烈,可二人都是未`谙`人`事的,也就贴着细细研磨,狠了啃一啃罢了。
可最后二人都很是得趣,汐惜直接被亲红了脸,低着头不敢瞧人。
“确实...很甜。”
李祎这时酒醒不少,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也不后悔。
“你不是说...”
“我会负责的。”
二人同时道。
苏汐惜抬头,“我知道你负责,可之前我亲你,你总是拒绝,说成亲前要守规矩,那为何你现在...”
“不想守了。”他眼睛一直盯着她,“怕守了,最后你也不是我的,我不甘心...”
“尤其是,你这样喜欢照本宣科的死心眼姑娘,我怕你换了个本子就变回那死守女德女训的酸腐小书童了。”
“啊?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这个,还你。”他从怀里摸出她那本鹅黄色手札,塞她手里,“替你找到了,你写得很好,平时就应该多看回自己从前写的这些东西。”
“你...都看了吗?”苏汐惜眼神晶亮,暗含期待。
李祎看着她这女儿家羞涩作态的样子,垂下眸子神伤,她明明是讨厌的,反正等她想起来从前的事,她就该变为讨厌,变为厌烦他了。
早知如此,他又何必...
他掐紧双手,眉头压得更深。
却在这时,苏汐惜冲过来伸手搂住他腰,把脸贴在他胸膛,高兴道:“你能知晓我的全部心意就好,你知道吗?当时我什么记忆也没有,就只有这本手札,后来见到你,我竟第一眼就知道,你就是我手札里的那位,被我爱得要生要死的小哥哥。”
她像麦芽糖一样粘腻着他,纯白得像纸一样,李祎忍不住抬手回抱住她,一个阴暗大胆的想法渐渐生成。
28. 第28章
“汐惜,这些是大晋时下最时兴的浮光锦,送你,你给自己做些衣裳吧。”
浮光锦这种名贵的料子,它的名贵之处在于,在大晋,这是用多少钱都买不来的。
因为这是大昌国用来进贡给大晋皇室的布料,色泽鲜艳,光彩动摇,让人眼花缭乱,就连皇帝也只是拥有不过三十来匹,其中的十数匹都被赏赐给有功之臣了。
所幸先前黑鹰帮吞并的水帮库房里就藏有几十匹,那大概是水帮在大昌国使者前往大晋的路途设下伏击所获,如今就成了黑鹰帮的物资。
本打算找合适机会高价卖了换成军饷,可如今他改变主意。
苏汐惜第一次看如此漂亮的料子,顿时捧着就有些爱不释手。
“小祎哥哥你...对我真好。”
“你日后就是我未来的娘子了,我不待你好,待谁好?”李祎面上在笑着,心里却在盘划着什么。
“对了,这布料这么好看,你得从里到外的衣物都用这料子来做。”
“这...好像不太好吧?”
“这料子看起来挺贵的,我里里外外的衣裳都用,这...好像有些奢侈了吧?”
“不奢侈。”他温柔地看着她,“我这里最好的料子不给你做衣裳,日后谁知道你是这寨子的女主人呀?”
听他这么说,苏汐惜红着脸答应:“那...那好吧,既然是成为祎郎娘子的象征,我会好好做一身衣裳的。”
这布料质地轻`薄,手感好,又漂亮,不管是做里衣还是外衣,那都十分好看。
她摸着就有些爱不释手,眼睛都挪不开道:“那...那我给祎郎也做一身衣裳吧?不能光我自己穿。”
若是从前,李祎是要拒绝的,他这人素来不爱过于浮华的东西,总会觉得华而不实,可如今不同。
这些浮光锦得在他和她之间,留下一些存在感强的联系。
“好,你也给我做,做一身与你的般配的侠侣装。”他道。
“好!好主意!这个好!”
看着她头热高兴的样子,男人也只是微微地笑着。
“对了,我还有东西要送你了,只剩一些收尾的阶段了,你再等等。”
李祎说的正在收尾的礼物,原来是他亲自挑选的来自漳州的沉香木,亲自做的木雕围屏床。
“春和说你熬了好些个晚上了,就是在雕床么?”
当苏汐惜第一次走到他打磨木料的工坊时,心里是既感动又震惊的。
一个十尺来宽的小院落里,砖墙上叠满了已经雕琢好的围屏床柱和床板。
她的小祎哥哥则穿一身做工的旧布衣,热得露出一条胳膊,汗珠全都缀在那些薄薄的线条优美的肌理上,手里的刻刀用力一勾,一条绕缠并蒂莲的藤蔓终于勾勒出来,而他胳膊的汗珠也滴落在地。
苏汐惜看得眼睛直冒光,想走过去看清楚些的时候,他已经将腋下的衣物拉好穿上了。
“你来了?”李祎此刻心里也是虚的。
校场上操练的士卒或许会袒`胸`露`背,大大咧咧,他或许也会跟着大家一起大大咧咧,大口吃肉大口喝水,说话粗俗,但是,让他做到在人前坦`露身体,他好像还做不到。
不是因为曾经的贵族修养,而是因为他后背曾受过伤,那些伤是他曾经最卑贱、最黑暗的烙印,他不愿意示人。
所以如今要在她面前露,也只能遮蔽后背部分,只堪堪露一条胳膊。
“这种沉香木是我从漳州那边找人运来的,可以助眠养神,我亲自给你造一张围屏榻,让你夜里睡可以安眠。”
“可是我...”苏汐惜惊喜的同时,又有些不解道:“夜里不失眠呀。”
“没有失眠吗?”李祎道,“可你从前总失眠的呀...”
十四岁那年,李祎从漳州回京,那会儿他是冲着苏汐惜才回去的。
他在京中有眼线,眼线告诉他,苏大姑娘夜里难寐,她的大丫鬟时常要去抓药。
所以他回京的时候,也让人带了些漳州的木料。
他想亲自造一张围屏床,再给她造一架秋千。
因为从前在漳州的时候,他就答应过她,给她做的,只可惜等他跟木匠师傅去学做的时候,她就已经被卢氏叫回京都了。
再后来,他不管送什么,都被她以该死的闺秀规矩退回来,迫于无奈之下,他只能用她兄长的名义来送。
可是现在,他非要用他的名义,再送她一次。
“不失眠的话,睡这床榻能更安眠,让你睡得更好。”
他笑道,“我还用这些木料给你造一个秋千,以后你不用再羡慕姚校尉家的小孩了。”
苏汐惜听得很是意动,“小祎哥哥,我...我从前和你,到底是怎样的?”
“你想知道?”他停下手里的木工,拍拍身上的木屑,坐到一旁的石墩上。
汐惜走过来,坐在他身旁的石墩,周围都是木头的香气,闻着让人心情舒畅。
“嗯,我一直想知道,手札上所写的毕竟不够全面,而且前面有许多字迹都糊了,没法看清了,那天我一觉醒来就什么事情都记不住了,然后我就看了手札本,看见你,你对我而言,就像是安全感一样的东西,有你在,我才感觉自己活着。”
李祎听得心头热乎乎的,看着眼前眼睛澄澈的姑娘,心知日后她便会厌恶自己了,可他不抓住现在,他感觉会对不起自己。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母亲...就离开我了,那时候我性情乖戾,谁也不肯靠近。”
“只有你,敢靠近我,又总喜欢找我玩。”
“小舅见你我很处得来,觉得我那样阴沉的性子,大概长大了也很难去亲近别的人,就干脆找你父亲商议,请求父...请求陛下赐婚你我。”
“你小时候说过非我不嫁的。”
苏汐惜看了他一眼,伸手拉过他的手,“嗯,我现在也是非你不嫁的。”
“是吗?”李祎笑,随后,他回握住她玉手,用另一只手从怀里摸出一个鹅黄色本子。
“这个是...”
“这不是你的手札,是上回我让你立字据,日后对我说承诺不弃我的那个本子,我只是给它加了个封面罢了。”李祎道。
“这个黄色的封面,跟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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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札本一样啊。”汐惜惊喜。
“嗯,对,”李祎笑,“因为它们是一对。”
“你拿笔要让我写什么啊?”见他又从怀里拿出随身备好的笔墨,她有些骇怪。
只见他对她笑笑,然后提笔在她面前写下:丁辰日巳时,今日给汐惜新造的围屏床进入最后阶段了,等最后一根床柱的雕花完成,就可以进行组装。
苏汐惜看着发笑:“小哥哥你在学我啊!”
“原来我的名字叫这个啊,潮汐的汐,不是两个珍惜的惜啊...”
“对,所以你要记得下回写日志要写上你全名,不然以后又忘了,连自己名字都不知道。”
李祎接着往下写道:工序进行一半的时候,汐惜来了,她拉着我手说,非我不嫁。
苏汐惜看得满脸通红,娇嗔着把小拳头砸在他胸膛,“小祎哥哥你好坏!”
“好了,现在到你了。”他包握住她砸来的手,将笔塞进她手里道。
“到我什么?”
“我刚才写的是不是事实?”
“啊?嗯...好像是...”
“你跟我说了非我不嫁,是吧?”
“嗯,说了...”
“好,那你现在拿笔在这篇日志后面写个批注,就写苏汐惜此生非李祎不嫁。”
“为...为什么要写?”她被他弄得满脸燥热,“哪有人这样的,逼着人给自己写情话,哼!”
“口说无凭,”他叹息道,“你先前说过那么多,可一旦你想反悔,我无凭无据,都不知道往哪里说理去,你给我写下来,日后我怎么质问你?”
“哪还用质问的?”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说情话本就是情`趣罢了,你我感情笃定,你还怕我赖你账啊?”
“就是怕你赖账。”他眼神认真,“无凭无据,我怕你对自己说过的话不负责任。”
苏汐惜:“......”
“好嘛,好嘛,我写...”她笑容灿烂。
苏汐惜此刻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这一鲁莽行为会把将来的自己坑得多惨。
看着她写好的“非君不嫁”,李祎心满意足地收好本子。
苏汐惜的衣裳终于做好了。
李祎送她的浮光锦足够她做完四季的衣裳,不过她只做了几套夏季的裙裳,马面裙、百褶留仙裙、月华裙、百褶裙,还做了搭配着裙装穿的上裳和罩衣,亵`衣`亵`裤和中衣也做了好几套。
本来她也不想这么奢侈的,可她的小哥哥同她说,让她尽管里里外外的都做,他这辈子只会要她一人,没有旁人来分,都是她的,料子留着现在不用,难道要等七老八十用?
她觉得有理,便一口气给自己里里外外做了好几套,也给他里里外外也做了好几套。
衣裳做好了,她把李祎的那些拿过去,本想央着他一起穿,结果求也不用求,他一拿到手,立马挑了一套海棠红的紫霞绣双鹤袍,道:“与这件袍配成侠侣装的衣裳也是这种颜色吗?”
苏汐惜道:“嗯,是的。”
“那我们今日就穿这款衣裳吧,你穿这个颜色衣裳挺好看的。”
29. 第29章
今日是黑鹰帮的校阅之日,校场上将士们气势磅礴,英姿飒爽,气吞山河,阵仗完全不逊于世家严格操训过的府军。
李祎携未婚妻来场观礼,他一出现的那刻,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不远处充当检阅官的霍无名回过头来,眉头直竖。
这么庄严肃穆的检阅仪式,殿下他这...他俩穿红彤彤的婚服似的,是来检阅的还是来行礼的?
苏汐惜本来没想那么多,能跟她的小哥哥穿同一色的衣裳出来走动,本就是一件让人心情愉悦的事情。
可当她来到校场,看着台下铺天盖地而来的气势时,她吓了一跳,再看看自己一身轻佻的海棠红...
顿时,她感觉到了一种名叫“羞耻”的东西。
“小...小祎哥哥,我们...”她吓得迈不动腿。
李祎回过身来,神情泰然地朝她伸手,“过来。”
“我...我们今日这么穿不合适...吧?你应该穿得严肃点的,我...我们下去把衣裳换回来吧...”
她说着扭头想走。
“回来。”李祎皱眉,伸手抓住她手腕。
“你...你怎么没告诉我今日要在这边校阅啊?”
“校阅又怎么了?”
“我们不好公然这么...”她低头看了看两人身上的衣裳,“这样张扬...”
“张扬怎么了?”他霸气地攥回她手,将她往校阅台上引,“有规定校阅不能穿红衣?”
“也...也不是不能穿,就是...总觉得...”汐惜绞尽脑汁也无法形容出这种怪异,最后只是道:“我们这样好像...来唱大戏的一样。”
李祎:“......”
“就...全场只有我们这么穿,不是显得我们很特别吗?”她又补了句,“就好像特意过来这边让大家观摩的一样,而不是我们来校阅士兵。”
“你想太多了,穿什么衣裳是我们的自由,喜欢这么穿不行?”他强行说服道。
“嗯...你这么说也有道理啦,那...”
“怎么穿衣裳只要自己高兴就好,又没碍着别人,难道你觉得我们穿这一身不好看吗?”他反问道。
“当然好看啦...”
“你不喜欢穿吗?”
“当然不是...”
“那你喜欢吗?”
“嗯,喜...喜欢...”
“喜欢就好,走吧。”
他又云淡风轻地拉着她手继续走上高台。
和他一起站上这几丈高台,面对这台下数千甚至上万将士,苏汐惜还是感觉自己脸皮薄了。
她有些忸怩地躲藏在他身后,但又想起他的话,还是勇敢地同他站到了一起。
台下是万丈激昂的整齐军列,台上是宛若凤冠霞帔佳偶天成的二人,做梦都不带这么做的。
苏汐惜笑容顽强地站在她的小哥哥身旁,尽量地给予陪伴。
而此时旁边这人竟还有闲逸心情逗她:“怎么,你很紧张吗?”
“啊?没...没有啊...”她不能让小哥哥伤心。
李祎看出她心思,唇角微微一勾,“没有的话,我教你个消除紧张的方法如何?”
“啊??”她抬头。
“就是...”他附在她耳边轻声:“给我说些情话来听听。”
“啊???”她瞪大了眼睛。
他用力抿直唇角,让自己看起来认真,道:“你不知道讲情话有助于消除紧张?”
“真...真的吗?”
“你试一下看。”李祎随后站直了身子,捋平了衣角,整理了衣襟,一副凛然正色的模样。
“那...那...”
“山...山有木兮...”
“之前你说情话可不是这样的。”李祎垂眸盯她。
“愿...愿得一人心...”
苏汐惜声音越说越小,台下宏亮整齐的声音都把她声音盖过去,她不时掀眸看他,见他一副“不想对他说情话就算了”的样子,赶紧大声道:
“这世间,青山灼灼,星光杳杳,秋雨淅淅,晚风慢慢,也抵不过公子眉间的星辰。”
此言一出,就见那气质不凡的男子微微弯唇笑了。
“浅喜如苍狗,深爱似长风,所爱隔山海,愿山海可平。”
“既见公子,云胡不喜?”
她说完这两句,便肉眼可见李祎耳尖微微有些红,垂眸低眉的样子,说真的有些诱人,汐惜也不禁有些看痴。
郎君很快就掀眸来同她对视,脸上尚残余一些瑰色,道:“你惯会说这些哄人的话,可世间事,天长日久的,总会有变幻。”
说着,他就从怀里掏出一个鹅黄色本子,舐笔后开始簌簌写着。
汐惜凑前去一看,只见他笔墨间写道:‘丙寅日辰时,今日校阅,苏汐惜于检阅台上对李祎剖明心志:这世间,青山灼灼,星光杳杳,秋雨淅淅,晚风慢慢,也抵不过公子眉间的星辰。
浅喜如苍狗,深爱似长风,所爱隔山海,愿山海可平。
既见公子,云胡不喜?’
苏汐惜:“??”
这...这怎么感觉,有些陷进套里的感觉?
“小祎哥哥这...”她忍不住出声,“你这日志写得有些不对吧?不是你说的,说情话有助于消除紧张吗?”
“是啊,”他坦荡,“可你不是对我说的情话吗?”
“嗯...是啦...”
“你都对我说情话了,难道不是剖明你对我的感情?难道你对我不是这样?那些话是骗我的吗?”
“不!不是啦!啊,不是不是剖明感情,是剖明感情啦,我对你是这样,那些话也没有骗你。”汐惜越说脑子越乱。
“那对我说的那些话是出自真心的对吧?”
“嗯...”
“那就没问题,来,最后你来批注一下,证明我日志所言属实。”
“嗯...那...好吧...”
“今日你和我穿侠侣装了,在这检阅台上,台下千军万马都看见了。”
“嗯,是...”
“你得把这个写上,省得我写,你又说我写得不对。”
“啊?那...有必要特意这么写?”
“和我穿侠侣装是你愿意的是吧?”
“嗯,是呀,衣裳都是我做的,怎么不是...”
“那你得写,省得你日后回想起来赖账,说我撒谎。”
苏汐惜:“......”
“好...好吧...”虽然觉得她的小哥哥有些奇怪,但汐惜她还是愿意满足他这个要求。
提笔就把她先前如何欢喜地给二人亲手制侠侣装,然后今日又如何兴高采烈、心甘情愿和他一同穿侠侣装出现在检阅台的事情记述下来,顺便确认了自己确实有说那几句情话。
李祎看着她亲笔写完这些文字,满意地吹干墨迹,妥善地收好。
·
看着殿下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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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沉沦下去也不是办法,霍无名决定要从中斡旋一把。
山寨开始兴建改造过一些房舍,用以让黑鹰帮的弟兄们在山上都有可供家眷一起生活的地方。
这里从前曾是水帮的地方,水帮的生活极为奢靡,基本上这一片头地方的院宅足以让黑鹰帮每位弟兄都拥有宅子和院落了,只是之前黑鹰帮老大生活简朴,基本有好大一片地方都空置下来成了浪费。
现下多亏苏汐惜的提议,如今这片区域又能重新启用,就连山下一些早已成家的弟兄也能搬到山上来。
还改建了一些宅子可作商铺用,上回在芜山开比武大会吸引了江湖各方人士,他们黑鹰帮的陈柳还夺得了魁首,从此以往,他们芜山可算彻底打响名头,日后不愁没有武林人士投靠。
这样的话,或许山上真的能建造一个繁兴的乌托邦,帮里的兄弟都能彻底脱离从前的苦难,按照自己的意愿过一生。
这可是当头领的人,最大的心愿了。
“如果朝廷那边不进犯我们的话,我们黑鹰帮就像现在这样安然地过下去,也未尝不好。”
夕阳打下西墙垂柳,霞光打在溪流上,山上的弟兄们赤着膊在挑淤泥通水引渠进庄,西面打造好的商市,很快也能用了。
李祎拿着构筑图站坝堤边检验着工程进度,一边同霍无名道,
“过段日子可以把山下的弟兄们也召集上山了,他们家眷住的院落也改得差不多了。”
霍无名应“是”,然后禀道:“殿下,属下也有一事想请。”
“属下的妹妹,先前属下南下去帮殿下纠集旧部,就把她放到了惠南的旧友家中,但长住别人家里也不大好,既然殿下如今能让弟兄们家眷搬往山上,那么,属下恳请把妹妹也接到山上来。”
提起霍无名的妹妹时,李祎眉头皱了一皱。
霍无名立马道:“殿下放心,小玉如今长大了,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不懂事了。”
“这...”
“殿下放心,属下身为长兄一定看管好她的!”
“行吧,东南面有个院子不错,你搬那边住吧。”
“谢殿下!”
芜山上黑鹰山庄修建完毕,帮派兄弟家眷乔迁上山那几天,苏汐惜跟在李祎身旁,站山寨城墙底下看着。
“以后这个地方,还得修建出来一条路,这样才更利于商路,如今这山路狭窄,大家连搬些家当上来都耗费不少时间,这样会增加商品货物成本,不利于山上的贸易。”
李祎指着城墙底下的路对苏汐惜说着。
“小祎哥哥,你真厉害!如果你去执权当政的话,肯定能想出许多有益于民生的举措,待山上有点可惜了。”苏汐惜星星眼道。
“我倒没觉得太可惜,如果可以的话,能让我在这个地方带领着一帮兄弟过想要的生活,那也不错,你...是更希望我能回到京都吗?”他问。
“也不是,在这边挺好的,小祎哥哥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哪里都好。”
汐惜刚说完这句,李祎就摸了摸身上,想把本子和笔摸出来让她把这句话记录下来,做个认证,证明她确实有说过这句。
这时候,半山处突然有一粉嫩的身影越过丛丛拖拽包袱重物的人群,像一只轻巧的燕子似的朝城墙这边方向来。
“祎哥哥!祎哥哥我回来了!”那位姑娘来到城墙底下,朝城墙之上的李祎含泪呼喊着。
苏汐惜缩回本来接过本子的手,看向李祎:“她...怎么也叫你祎哥哥?”
30. 第30章
苏汐惜从前其实是见过霍小玉的。
那会儿李祎刚回京都没多久,霍无名和霍小玉也跟着回京了,那时候霍小玉才八岁,仗着自己年龄小,处处都要黏着李祎。
“祎哥哥是我哥哥的好兄弟,也就是小玉的好哥哥,我警告你哦,不许缠着我的好哥哥!你们快点解除婚约!”
那时年纪尚幼的霍小玉就敢当街去拦住苏家的轿子。
苏汐惜从轿子里一问外头是何人后,连下轿见面也省了,直接隔着轿帘对外头的人道:
“姑娘好歹也是霍校尉府上出来的人家,怎可做出这种自降身份之事,你的名声在外如何你不在意,难道你也不在意旁人如何看待你的家人吗?”
她当时这番话在一个八岁的小姑娘听来,是那么地冷薄刺耳,霍小玉一下就懵住了。
眼眶蓦地一下红了:“我就...我就是让你别缠我的祎哥哥,怎么就...怎么就自降身份了?”
“还请霍姑娘慎言,汐惜向来谨言慎行,凡事三思而行,从不曾做过痴缠外男这等自贱自轻的行为,也奉劝霍姑娘一句,世事本就多幻,更奈何一些虚无缥缈的情爱?”
“汉帝金屋藏娇的痴心,到最后陈后也只是被囚禁至死,悼念亡妻写出‘曾经沧海难为水’这等被千古传颂绝句的元稹,还不是转头就恋上了官妓薛涛,差点又和旁人传出一段‘千古绝唱’。”
“自古女子多痴心,男子却无深情,你以为是为何?见过竭泽相濡以沫的鱼吗?你以为它们痴情吗?可一旦将其置入广阔无垠的大海,你看它们还会选择挤挨在一起吗?”
“说到底,女子是那条被置入缸里竭泽的鱼,而男子却是那条偶尔才来到缸边,身后却有壮阔湖海的鱼。”
“我从不批判男子好坏,倘若将女子置于与男子一样的境况,而男子反过来,说不定自古痴心多的就成了男子,世道从来都是因决定果,没有什么好坏,只有成象。”
“人一旦有了更多选择,有多少会维持最初的选择?女子与其不知自爱,把希望寄托在男子身上,还不如多经营自己,把自己变得对家族更有用,这才能让自己处于不败之地。”
“而不是成日里跑大街上任性妄为、不顾后果地成为别人的笑柄!”
最后苏汐惜好歹还是掀开了轿帘拿正眼看她。
霍小玉此生都忘不了她那淡漠的眼神,三分凛然中带着七分不屑,仿佛她是什么愚不可及的蠢笨之辈,在她眼里只会徒添笑话似的。
·
“原来是你!你既然那么不稀罕祎哥哥,现在又为何跑来找他??你不是要嫁给能助益你家族的男子了吗?祎哥哥现在落魄了,没用了,不能帮益你,你还跑来缠他做什么?你这狐狸精!!”
霍小玉就这么叉着腰站在城墙底下指着上方的苏汐惜骂,苏汐惜被骂得一脸懵。
李祎听到“落魄”、“没用”的字眼,脸色沉得可怕。
此时后方的霍无名单手扛着几个衣箱,飞快地掠过人群挤上前来,赶紧捂紧了霍小玉的嘴。
“老大、苏姑娘,见笑了!舍妹小玉这一路上舟车劳顿的,早上没睡醒胡说八道的...别、别放在心上啊!”
说着,霍无名便单手扛衣箱,单手拎小鸡似的拎那粉嫩的姑娘,一路朝黑鹰山庄方向走。
苏汐惜被兄妹二人闹得目瞪口呆,这会又抽空回神过来,呐呐地看着李祎,“小祎哥哥...她为何说,我...要嫁给别人?是我家人给了觅了旁的人家吗?那怎么办?”
李祎连忙安抚道:“没事,你如今在芜山,芜山上都是我说了算,你家里那边若是有给你说了旁的人家,我会替你摆平,你无需太过担心。”
“还是说,”他垂下眼眸看她,“你不想忤逆家里的婚事?”
“那不行!”苏汐惜立马的反应让他心生愉悦,“我肯定是要嫁给你的,怎么可以嫁给旁人?”
“只是...”
她秀眉一蹙,他心上一提。
“只是刚才那位姑娘说什么,她为何说我不稀罕你,还笃定了我会嫁给别人,觉得我现在出现在这里很意外呢?”
这是汐惜非常在意的事,“我明明...一直就对小祎哥哥你痴心一片,难道旁人都看不出来吗?”
李祎松一口气,“大概是你从前在外人面前表现得不是很明显,所以别人不知道你心悦我已经到了很深的程度。”
“可我明明就...”
“好了,你别想太多,旁人那么说不就是为了见到你如今这样吗?你就这么轻易着了旁人的道啊?”
李祎像个能说会道的生意人。
“只要你自己知道自己是怎么待我的,日后也要按照手札上的过往行事,其实找没找回来旧时记忆,我一点也不在乎,只在乎你现在是怎么看的。”
“我自然是只喜欢小祎哥哥一人啊。”苏汐惜成功被拿捏到。
“哦,对了,忘记一件事了!”
这件事她想起来就生气,而李祎也显然忽略了女子吃起醋来的杀伤力。
“她为什么要叫你祎哥哥??”
·
李祎从前是最烦霍小玉纠缠自己的,时常在远处看见她过来,他立马就转身躲藏的程度。
倒也不是害怕区区一个丫头片子,就是...
她怎么也算是自己心腹下属的亲妹妹,他见着她是烦,但又碍着她哥的颜面,他不好把话说得太绝情、太伤人。
若是换作旁人的妹妹,敢这么缠绕,他早就动手了,他的拳头可不会分男女,更不懂怜香惜玉。
所以霍无名来找他请求接霍小玉过来住,他才会将其兄妹俩安排在离自己和苏汐惜院子最远的东南面。
可是最近这几日,他却总是有意无意制造机会拉着苏汐惜往霍无名兄妹俩的院子去。
“小祎哥哥,我们院子旁边不就有荷花池吗?为何赏个荷花要跑那么远来?”
“这里的荷花开得不错。”
李祎负着手道。
二人来到蓬莱居附近,便碰巧遇上霍无名兄妹俩说着话从那道黑漆松木院门走出来。
霍小玉看见从前头走来的两人身穿同一色系的衣裳,男子又褪去了一贯脸上的冷硬,一派柔情地牵上旁边女子的手,紫金色的夕光刺痛了她的眼睛。
“祎哥哥你...你们怎么可以?”霍小玉指着二人紧紧牵握的两手,泪水一滴一滴往下流。
“不要脸!你这狐...”她刚要上前指着苏汐惜骂,李祎一个刀眼过来,霍无名赶紧捂住自家小妹的嘴,将她拉完旁边树荫下。
“小玉!你忘记兄长怎么跟你说了吗?!”霍无名用气音在霍小玉耳边道。
霍小玉则哭得一脸眼泪鼻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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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着那一双璧人的位置泣不成声:“可是...可是...可是...呜呜...”
那二人不管是衣着、配饰还是腰间佩绶的绳结,基本都是相配的,时下大晋的人都含蓄,少有人这么明目张胆秀恩爱的。
霍小玉听了兄长的话过来的,以为自己大有可为,可孰料一来到芜山,先是二人高高地站城头,给她下马威,打击她自信,她都还没缓过来,这二人又总隔三岔五牵着手走到她面前来,这是要怎样?
苏汐惜看见霍小玉用看负心人一样的眼神看她的小哥哥时,心脏莫名阵阵紧缩,难受得嘴角都撇下了,把手从他手心里抽出,“小祎哥哥,你从前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啊,我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但我不相信你说的一点关系没有,没有关系她看你的眼神会是这样的吗?”
“这几日你老是把我往这边拉,你是不是也想见她了?”
前几次都憋着不说话的苏汐惜,这回终于爆发了。
李祎看着她生气,心里竟浮出丝丝甜,看着她扭头跑掉的身影,竟也傻愣在原地不知反应。
霍无名安抚好妹妹,走过来喊他,
“殿下,你这几日是故意的吧?都说了小玉不会再像从前那样骚`扰殿下了,你看她这段时间有跑去找你吗?可殿下明明知道她对你还余情未了,还偏偏带着苏姑娘跑这里来,殿下难道不知道什么事是对一个痴情人最残酷的吗?”
李祎回过神来,眼神变回锐利,“那是她的事,与老子何干?”
霍无名气笑:“属下算是看出来了,殿下这是半点机会也不想给小玉,所以才会拉着苏姑娘过来,殿下是在给苏姑娘撑腰是吧?”
“她都要嫁给我了,有寨主夫人的名义在,用得着我撑腰吗?”
“那不然殿下是!!”
李祎努了努那边苏汐惜生气跑掉的背影,“我从没见过她这么跟我生气过,虽然知道这样很不好,我很糟糕,可就是只有看见她为了别人与我闹,我才真真切切地有存在感。”
霍无名傻眼。
不过不怪殿下,从前的苏大姑娘就那冰碴子一样的性子,莫说殿下向来不近女色了,即便殿下在路上招蜂引蝶,以那苏大姑娘性子,可能也只会默默地筛选殿下身边的女子,然后挑好将来的侧妃人选,可绝对不会这么跟他闹的。
不想再在这里看着殿下,自己干生气,霍无名冷冷道:“殿下还不哄吗?苏姑娘现在的性情大不一样了,晚了哄说不定哄不好。”
“嗯,我知道。”他声音听起来还在雀跃着,眼睛瞄到后方霍小玉朝他走来,便主动向她走去。
霍无名还以为他良心发现找小玉道歉,谁知他只是毫不给面子道:“小玉,你现在是大姑娘,该懂事了,以后就不要再对我有非分之想,我和我未婚妻之间,不想再有任何人介入,明白吗?”
她都还没做什么,李祎就先下狠话警告了,霍小玉听完,“哇”地一声哭了。
而李祎处理完这些事,便扭头追上去哄人了。
霍无名一边安慰着霍小玉,一边道:“没事,兄长有办法,你别哭,殿下他自幼失去母亲,所以才会对当时待她好的苏氏情有独钟的,以至于后来苏氏变了,他也仍顾念当年。”
“可兄长不可能让他继续吃回头草的,那苏氏凉薄,不堪配殿下,兄长不会再让殿下重蹈覆辙的了。”
31. 第31章
苏汐惜无精打采地趴在竹亭的柱子上,侧过脸看亭子下方舒畅游曳的锦鲤,
李祎追上来,她余光瞄了他一眼,立马又用脊背对着他。
见状,他不由弯唇微笑。
汐惜抓起身旁的石子生气地砸进池塘,池水被溅起几尺高,溅了她一脸。
她窘迫地掏出帕子来擦,结果一个不慎,帕子被风吹到了下方的池水中,巾帕便随水波舒畅地在水面沉浮晃荡。
她想捡起亭子里被折断的树枝去够,却发现够不着,回头看身后的人怎么毫无动静,却发现他人稳如老狗似的坐在亭里,翻开他的黄色小本挥洒笔墨写个不停。
汐惜发现他最近总喜欢带个黄色本本,每走几步路就要停下来写几句,也不知他哪来那么多要写的东西。
她真的生气了,纠起秀丽的眉头:“小祎哥哥你真讨厌!”
“我生气了!我真的要生你气了!”
她说着,就握紧拳头颇有气势地走他面前来,看他写的东西。
谁知他把刚才她在霍小玉面前怎么吃味,怎么小心眼的行状都细致详尽地记录下来,行文流畅,字句优雅,若传扬出去都要成各州争相传阅的程度了。
苏汐惜恼了:“哼!不理你了——”
说着转身差点磕到桌角,身后的人眼疾手快一把拉过她手,将她拉进怀,然后双手按住她肩膀,让她坐在石凳,“等着,我去帮你捞。”
说着就把黄色本子和笔墨塞给她,自己“嘭”一声跳下池子,阳光下溅起更高的晶莹水花。
他像一尾矫健强壮的鱼,姿势优美、动作灵活地朝水波上被鱼儿竞追远去的巾帕游去。
上岸的时候,他浑身都是滴洒在地溅起水花的池塘水,鸦黑的鬓发都淌着水,眉毛根根分明的浓黑剑眉上也缀满了水珠。
衣裳紧贴,显现出臂部、腹部的肌肉,他拿着帕子朝她每走近一步,她的心脏就似他身上滴落的水花,猛地跳上一跳。
可恶...太可恶了,他竟然拿美色来蛊惑她,明知她受不住诱惑!
可更让人气愤的是...在美色面前,她当真是生不起气来了。
见她眼神都看直了的样子,李祎笑着抹了把脸上的水,朝她凑近了一些,附耳道:“帮我写一下,我手湿。”
“你!你要写什么?”汐惜皱起眉头,有些懊恼自己的失神。
李祎指了指她怀里的本子,乐此不彼道:“就把你看我身体看得差点流出口水的情况写上,最后加上你的批注和签名,确定一下上述情况属实。”
苏汐惜:“......”
·
霍小玉听兄长劝说,不再沉不住气,也不再公然针对苏汐惜。
只是,她不知从何得来了一些浮光锦,故意做成同苏汐惜和李祎一样式样的侠侣装。
每日晨练的时候,苏汐惜都会跟着李祎一起去校场看人操训,顺便散步,遇到霍小玉也来看兄长晨训。
今日苏汐惜和李祎都穿石榴红肩膀上绣月桂纹的浮光锦衣服,谁知霍小玉身上所穿也是一袭石榴红肩膀绣月桂纹的浮光锦月裙。
三人走在一起,有种娥皇女英簇拥帝舜,一家三口的既视感。
苏汐惜看了一眼李祎,他立马会意,瞬即脱下了身上的石榴红衣裳,露出里头的玄衣。
这么一来,虽然汐惜和霍小玉依然穿同色的衣裳,但心里却舒畅了。
李祎拉着汐惜的手,将她拉到一旁的树荫下,远离了霍小玉。
“她那料子是很久以前我给霍无名的,至于上面的月桂纹,你听过一句话吗,一个人越没有什么,就越显摆什么。”
他甚少跟人解释什么,可看见身旁的姑娘蹙起眉,立马就解释了。
“回头我把所有的浮光锦全烧了,给你买织金锦如何?浮光锦太寡了,不如织金锦好看。”
“不用了,”汐惜被他单独拉到树荫的时候,其实就已经被哄好了,她只是还想看看她的小哥哥紧张起来是什么样子,“穿一样就穿一样呗,从前我在京都,多得是人跟我穿一样的...”
她这话一落,李祎嘴角绷紧,眉间微动:“你...想起来了?”
汐惜说的那边手札他已经从头到尾一丝不苟看完了,里头从未提及这些事,山上更无其他人知道这些,至于那时候上山找她的苏家人,也被她一心忽悠走了,根本不可能提到这种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
苏汐惜双眸中的犹豫一闪而过,用手摸了摸下巴,“嗯...我也不知道,就时常在你身边那姓霍的小哥哥呀,送了我一些活血的补药,我就是打从吃了一些活血补气的药,感觉脑海里有那么一个感觉,觉得从前都是旁人跟着我学穿衣打扮的...”
“唔...我为何会有那样的感觉呢?小祎哥哥!我是不是?快要恢复记忆了?那霍小哥哥的药果然厉害呀。”
她眼神清澈,神采飞扬。
李祎则不是那么高兴,一脸的阴暗,半晌才道:“那倒未必,说不定是你把梦里想象的和现实混淆了,再说了,从前在京都,你的眼光还蛮差的,衣裳搭配得很俗气,哪来跟风学你穿衣打扮的?”
“对了,霍无名的药还有多少,都给我,他这人不是你想的那样,以后不许乱吃他给的东西。”
他的话打击到汐惜,汐惜一脸挫败。
“反正...你也不必在意这些,我喜欢你,本就喜欢你这个人,就算你不会穿衣,品味差,也不影响我喜欢。”
苏汐惜眼神亮了亮,她好像...是头一回听他这么直白说喜欢。
“你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霍小玉焦急地跑过来,“祎哥哥!我兄长刚才搬兵器遭一头野狼袭击,他和好些人都受了伤!”
“山上怎会突然跑来野狼?他们在哪?”李祎脸色微沉。
“汐惜你在次等我,哪里也不要走,等我回来。”他把她安顿在此地有人值守安全的地方,便扔下她跟着霍小玉走了。
苏汐惜看着二人成双离开的身影,也来不及吃味,心里只想着刚刚霍小玉说的好些人员受伤之事。
李祎跟着霍小玉来到庄子西面大片竹棚葫芦架附近的时候,发现那些野狼仍未离开,好些跟着霍无名一起去搬运兵器的弟兄都受了伤,无力再抵抗了,血洒了满棚满菜地。
霍小玉看见如此血腥的场面,吓得“哇”一声就躲到了树后,以最快的速度爬上树杈。
李祎随手执起一支树枝便往狼群冲去。
竹棚北面有个缺口,是棚架的绳索松了,以致让狼群成群涌了进来。
一般狼群会选在黎明或黄昏的时候成群结队捕食,这种时候跑出来袭击人的,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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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是落单的狼只,要么是进行复仇。
可山寨纪律向来严明,谁会无缘无故跑去得罪狼群呢?
李祎手里把树枝运用自如,出手狠准,没一会儿便已经击倒了好几头狼,比别人手里的剑都好使。
又一道血光闪过,枯枝同时穿进了两头狼的腹部,哀鸣一声倒下。
李祎眼神肃杀,手腕一转将枯枝从狼腹抽出,顿时热烫的鲜血溅在了他左侧脸上,身后同时扑上来几头狼,他连看都没看,就往后一扫腿,手里树枝往后一横!树枝断裂,齐齐插进了那几头狼眼睛。
霍无名身受重伤,还在死命同头狼搏斗,以自己的身躯护着身后受伤的弟兄们。
狼的数量实在太多,因方才霍小玉说的是“一头”,李祎并无喊人随同前往,现在局面虽然暂时还稳得住,但却无法分心去堵那竹棚缺口的地方,想叫霍小玉去,可此时霍小玉吓得躲在树上,压根就听不见。
就在这时,竹棚缺口的附近突然生了烟雾,大风将浓烟往这儿吹来。
野狼们最怕火还有浓烟了,烟雾灼眼,狼群很快就“嗷嗷”叫着往背风的方向跑。
狼群被浓烟追赶到一条穷巷里的时候,被附近的刚宰的鸡的血味吸引,围了上去,结果就被巷子里的巨网一把裹提了起来。
苏汐惜熄灭火把,从人群里跑出来,跑到李祎身边,“小祎哥哥!你怎么样了?”
霍小玉此时也已经从树上下来,却看见苏汐惜已经抢先她一步占据那个位置了。
明明成功叫走祎哥哥的人是她,刚才她叫祎哥哥去看她兄长的时候,祎哥哥不知道有多紧张,直接把那姓苏的都抛在后方。
那会儿她很得意,她觉得祎哥哥还是很在意她兄长的,这样的话那她就不会输。
没想到她都被人当着面扔下了,还不知羞地硬跟过来,要和她抢人,她不是最洒脱,最不在意男人的吗?
霍小玉盯着人看得眼眶都红了。
“小祎哥哥,对不起,我擅自作主张让大家过来帮忙了,方才我只听说有狼,没听清楚有多少,就害怕你一个人太勉强了,这才多事叫人来帮忙的。”
苏汐惜见李祎没事,这才放下心来,随后她看见周围都是伤者,便扭头指挥安排人员抬走伤者到最近的屋檐下方去包扎,至于一些看起来伤势严重已经动弹不得的伤者,她走过去:
“不能搬动他,大夫快来了,待会等大夫来了处理过才好移动,他伤得有些重,就怕伤到骨头,我们贸然移动会害了他。”
说完,她又跑去帮别的弟兄处理伤者,把事情安排得井井有序。
竹棚架下凌乱不堪,菜地被毁,被撕碎的衣物散落到处都是,还有狼身上混合了泥土和血水的腥味,那俏丽的姑娘便在这片地方走来走去,忙前忙后。
等一切都忙完后,她才想起来回到李祎那,“小祎哥哥,对不起,刚才我见你也忙,这才擅作主张指挥他们做事,我可有做得不当之处?”
李祎看着眼前的姑娘头发蓬散,鬓前几绺乱发沾了汗贴在脸颊,上方好似还沾了血迹和泥土,看起来有些狼狈。
他伸手拂开她脸颊沾湿的乱发,眼神柔软了下来,道:“这次幸亏有你,你处理得很好,果不愧是苏汐惜。”
“我还以为,方才我跟霍小玉走了,扔下你,你会生气呢。”
32. 第32章
“你怎么知道对付狼群要用浓烟?”
“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自己从前好像有看过一些书,书上有记载过。”
如果是在他的藏书阁里看的书,她应该一下就想起来,既然是不确定何时看过的书,那大概率就是失忆之前所看的了。
“那捕猎网呢?还能预测狼群的行为,知道它们得往哪个方向逃,事先步下陷阱,你也真厉害。”
“因为我熟记过山庄的建造图嘛...”苏汐惜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就是发现可以运用这附近的地理构造,碰巧误打误撞陷阱用上罢了,也没有你说得那么厉害啦...”
“不!苏姑娘她真的很厉害啊!”这是一个小弟端着刚换过血水的盆走过来,夸道:“她还知道怎么结网,怎么设置机关,和老大有的一比啊,苏姑娘当我们帮主夫人,和老大真的太相配了!”
苏汐惜听完更不好意思了,垂着头脸蛋红扑扑的,绕着手指,“嗯...没有那么好啦...”
李祎拿手拂过她鬓边乱发,眼神专注地盯着她:“我还以为,方才我跟霍小玉走了,扔下你,你会生气呢。”
他这话像是提醒了她情景再现一般,先前她只关注着事情可能有凶险,在想着要如何帮忙兜转,可现下得他提醒,让她回想起刚刚他扔下她和别的姑娘跑走的情形,一下就不高兴了。
“对啊!我是该生气的,哼!我走了!”
看着这姑娘连生气都这么可爱,李祎笑得不行,想追上去,但又自知得赶紧先处理完手里的事情,只能先由着她。
霍小玉眼红红地走向兄长的床边。
“阿兄,你不是说只抓了一头狼的吗?怎么会变成一群野狼来袭击?你险些害了大家,也害了祎哥哥了!”
“你也明明说过那狼只会袭击你,而你会保护好大家,让祎哥哥对你更加愧疚的,你说好的呢?可现在...现在却被那个女人...”
若是只听前一句,还会以为这霍小玉有几分良心,知道不能害人,可听完后一句才知道,她这是怪自个兄长没有揽到功劳,反倒搞砸了事情,怕李祎不会来看他。
这是霍无名信誓旦旦承诺好不会伤及无辜,只需他自己“受点小伤”,然后换来个人情让李祎好好同妹妹相处的,现在弄成这样,他确实无话可说。
但他看见妹妹这副趾高气扬,一副理所应当、都是他欠了她的态度,他就恼火:
“你兄长现在伤成这样,即便是不能替你换来机会,你也不该这么对我说话吧?”
“这是我想这样的吗?”
“抓的那头野狼会引来那么大一群狼,我也没想到好吗?那你呢?人家苏大姑娘七窍玲珑,还懂得抄后路找人来点烟雾,设陷阱,博闻强识能预测到狼只行为,摆平了这件事,你又做了什么?你只会躲在树上看着你兄长陷入困境!”
“我哪有躲树上不管你??我不是把我最珍视的祎哥哥叫过来帮你了吗?祎哥哥那么厉害,即便那姓苏的不出现,没过一会也定能救下你们!”
“是能救下,可殿下也会因此受伤,你就不在意吗??我以前是觉得殿下和那苏大姑娘一起,要是他日她恢复记忆,以她的冷漠薄情,会把殿下又一次抛弃伤害殿下的心,我这个当兄长的虽然瞧不上你的德性,但我以为最起码你是对殿下真心的,现在看来,倒是未必!!你可能还比不上苏大姑娘真心!!”
被自家兄长这么一斥,霍小玉直接掉起眼泪,肩膀抖动,“我不是真心?我从五岁开始就发了誓以后一定要嫁给祎哥哥了!哪怕他落魄了,我也不嫌弃!才不会像某个人,扒高踩低,一旦祎哥哥失势就对他避之不及,还转头就与有权势的人定亲!这等趋炎附势的行为,我试问做不到!”
“祎哥哥若是会因此受伤,那责任也是在于你!谁让你这么不小心引了狼群来?明明就你自己笨!”
“我笨?我...”
霍无名被气得说不出话。
过了良久,霍小玉都没听见兄长再说话,只得继续道:“怎么?知道自己错了,说不出话了吗?”
霍无名看蠢物一样的眼神看着霍小玉,“不说了,此地不宜再说这些。”
“那就是承认自己错了?”
“你说是就是吧。”懒得继续跟她吵。
二人冷战了一会,李祎来了。
霍小玉眼见机会来了,欢喜地把手伸进被窝里朝兄长受伤的大腿拧了一把。
霍无名吃痛地“啊”一声叫出来,随后用吃人的眼神瞪着霍小玉。
霍小玉无视他的目光,开始抹起了眼泪:“阿兄...呜呜...阿兄你不要扔下小玉啊...如今霍家只剩我兄妹俩相依为命,你保护寨里兄弟归保护,但也不能不考虑我呀...你若是...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那我...”
霍无名脸色难看,却也只能配合着演了。
“够了。”那方李祎冷冷道,“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竹棚的缺口是怎么回事,我不说,你自己清楚,还有,那群野狼出奇地那样凶狠又是怎么回事,你自己也心知肚明。”
“还有,你给苏汐惜的药,最好不是有什么反噬的药。”
“老子念在你曾替老子挡过箭,不追究,不代表会一直纵容。”
霍无名默不作声,随后才道:“跟了殿下这么多年,殿下还是不信属下。”
“X你爷的,老子就是太信你了,丝毫没怀疑过你兄妹两的话!这才差点害死大家!”
“以后你俩若敢再犯,直接给老子卷包袱滚下山!!”
·
那件事过后,霍无名等伤好些了就自请下山。
他拄拐杖携霍小玉前来拜别时,李祎正在沙盘前同两个旧部研究着战略部署。
他抽空睨了他一眼:“男人大丈夫,值得为这样的事斤斤计较?”
霍无名跪道:“启禀殿下,属下并无记恨这件事,只是属下腿骨被狼咬断,即使日后能恢复,肯定也大不如前了,不若就此告别殿下,以免耽误殿下大事。”
“是我最后还是决定要协助苏军,所以你失望了,要离开是吗?”
霍无名不语。
“既然如此,那我没什么好说的了,你们想走便走吧。”
说完,李祎继续研究沙盘。
霍小玉心焦地摇着兄长的手,霍无名无视她。
“临别之前,属下最后斗胆多说一句,”
“苏女如今待殿下好,是因为失去了从前的记忆,眼前除了抓住殿下外,再无别的了。”
“可是,一旦她恢复了记忆呢?不管殿下愿不愿意,即便没有属下给的药,迟早她头上的伤也会痊愈,除非殿下不希望她伤好。”
“她是苏氏嫡女,又是范阳卢氏的亲外孙女,她可选的东西多了,不见得还会待殿下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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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
“殿下如今乃乱臣贼子,朝中都是金贵妃的人,苏女到时是会帮一个乱臣贼子,还是她的家族,相信殿下心知肚明。”
“属下是不希望五年前的事再发生一遍,不希望殿下再一次受伤,然后再次地一蹶不振,只要殿下能承担这个后果,属下无话可说。”
说完,不等李祎反应,他便拄杖拽着一脸不情愿的霍小玉走了。
李祎在沙盘前同旧部演练了几回,回回都不得劲,没多久就离开了。
不知不觉又走到苏汐惜的院子,他突然很想见她。
“汐惜,你在吗?”见院门闭锁,他心脏突突,没由来有些慌张地拍击门板。
“汐惜!在吗?”
过了会儿,苏汐惜终于把门打开,可她只肯掀开一条门缝。
透着狭细的门缝往里看去,看见她淡漠的眼神时,李祎心下一跳,心情顿时沉到谷底去。
“小祎...哥哥?”过没多久,她的眸子终于恢复光彩,看他的眼神也恢复了光亮。
她把门打开,“我刚才在睡觉,小祎哥哥你来找我?”
见她揉着眼睛,他进院来,紧紧握住她手,她却下意识掙开。
“那个...我这手揉完眼睛,有眵粘上去了...”
李祎心情有些低沉,“嗯”了“嗯”,没再勉强她。
“你...”
“你...”
二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止了话由。
“你先说吧。”
“不,小祎哥哥你先说。”
“你...睡觉睡得可好?”李祎想了半天的话,最后出口就这句。
“嗯...有点不大好。”
“你不是睡我给你造的沉香木围屏床吗?”
“是睡了,可能是...最近有些心绪不安吧。”苏汐惜不时地用余光瞄他,“小祎哥哥你...就没有别的其他想跟我说的吗?”
李祎沉吟片刻,“你...最近还有想起来什么吗?”
苏汐惜想起霍小玉对她说的,他很害怕她想起以前的事,心情跌到谷底。
“你...很害怕我会想起以前的事吗?”
李祎猛地抬头,眸里闪过讶色,一闪而逝又恢复了正常
可汐惜已经看明白了。
前几日,李祎有事下了山,她在院子里修花,霍小玉突然闯进来,对她说了一些话。
“听说你把从前的事都忘记了,那你一定不记得自己是主动跟祎哥哥退婚这件事了。”
听见“主动退婚”,苏汐惜本想扭头回去的,却顿住了。
“你不要仗着我忘记从前的事,就跑来我面前胡说八道!”苏汐惜硬气道:“我可什么都清楚,你不必用这些腌臜手段挑拨我们!”
“那你认得祎哥哥的字吗?”霍小玉不紧不慢从怀里掏出一个发黄的锦囊,打开锦囊,里头是一张发黄的旧纸。
她展开旧纸展露在汐惜面前。
上头的的确确是小祎哥哥的字迹不错,而且最后落款处除了有他亲笔写的名字外,还按有手印,看起来是相当郑重的承诺了。
上方是她的小哥哥力透纸背的笔迹:
我承诺,日后定必竭尽所能,看顾霍氏兄妹,将其当作最亲近之人对待,无人可越其地位,如有违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李祎
贞和二十三年,夏
33. 第33章
“你知道这是祎哥哥哪一年写下的吗?”
“上面不是有写吗?贞和二十三年啊...”苏汐惜一副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她。
这熟悉的眼神直接把霍小玉点炸,“你!我不是说这个!”
“这是祎哥哥被圣上贬为庶人,发配到龙骨塔去的那年!”
“也是你狠心退掉和他的婚约,对他说狠话,连他逃出来想求你出手相助,让他躲藏一段时间,你都狠心拒绝了。”
“你可知道,那时候他的下属已经找到翻案的线索和证据了,你只要再留他一阵子,等他的下属把证据带回,他就不必被流放了。”
“可你为了自己不被连累,竟然用火来逼迫他离开你苏府的后门,而你,明明知道他为何那么怕火,还故意这么做!你这是在他心窝上扎刀!”
“那天他就像个丧家犬一样,被你拿火把驱逐,诏狱里沉重的刑罚已经叫他无力再承受更多了!”
苏汐惜脑子嗡嗡响着。
她突然想起那天藏书阁大火,小祎哥哥奋不顾身要闯进去救她的情景,然后又想起他屋里用的灯都是用陶瓷灯罩把火罩起来放置得很远,有一次他在帮她缝月事带,她想帮他把灯移近些,他立马反应很大,还说她是“故意”的。
“他真的...很怕火吗?而我...从前一直都知道这件事?”
“你小时候和他在漳州长大,容府里常年到了夜里是不掌灯的,这事我都知道,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若是不信,可找人去漳州问,我没必要拿这些骗你。”
“他小时候目睹过他母后在火场丧生,你说他怕不怕火?”
“你的心倒是狠啊,你可知道祎哥哥受了你的打击,在龙骨塔里被人锁住琵琶骨终日殴打时,他连反抗都不反抗一下。”
“后来龙骨塔里的官兵说他已经是活死人了,就说把他拉去烧了。”
“然后你知道吗?他被那火吓得口吐白沫,浑身颤栗,那些官兵觉得好玩,把他的命留下来,稍不顺心时就拿火吓吓他,看他吐白沫害怕的样子来取笑。”
“当时,在祎哥哥那么艰难的时候,是我阿兄抛下我,独自潜入龙骨塔救的人。”
“你知道我阿兄受了多少伤吗?他回来的时候,背部扎了好几支箭,手都冰凉了,那时候我就只有阿兄了,看见他那样,你知道我多害怕吗?”
“这张承诺的纸条就是那时候,祎哥哥为了让我阿兄努力活下去,写上的,说是只有他活着,才会遵循承诺,连上面的指印都是拿我阿兄的血印下的。”
“所以你说啊,你跟祎哥哥早就结束了,我才是祎哥哥承诺要娶要照顾一辈子的人。”
苏汐惜听完霍小玉的话,看着那张按上红殷殷指印的纸,觉得心脏一刺一刺地疼。
她向他坦白自己失忆之后,曾多次希望他能原原本本将过往的事情全告诉她,可他每次都只是把她手札上的东西背一次出来给她听罢了。
“你知道祎哥哥他为何不告诉你这些吗?我说给你听是为了你好,你该感激,同时我也不希望祎哥哥继续沉浸在过往的仇恨中。”
“他这么做,只是因为想报复你。”
______
“小祎哥哥,你是不是...不希望我想起从前的事?”
她勇敢地抬起头,直视他眼睛,企图从里头找出真相。
李祎眉头微凝一下又松开:“怎么会,我只是怕你平时想得太多会累坏自己,我说过的,即便你没有了过往的那些记忆,你依然是你,在我心中不会变。”
在他心中不变,那是不是就是说...即便她如今失去那些记忆了,他仍旧把她当作从前那个对他很坏很坏的苏汐惜?
她咬住唇,用力将那酸涩的感觉咽下去。
李祎也觉得她今日较以往格外不同,似乎已经想起了什么似的。
两人同时沉默。
明明先前还是走到哪都会下意识去牵自己手的小祎哥哥,她以为自己终于守得云开,成功同他两情相悦,他再也不会想以前那样对自己冷淡了。
却没想到,他突然之间的转变,只是因为想到了更好的报复她的方法罢了
还有什么是...比得到过再失去更让人伤心的?
或许他会在她觉得最幸福甜蜜的时刻,再无情地告诉她,他如今筹办着的婚礼,新娘不是她,而是霍小玉。
或许他会无情地将过往她是怎么对他的事,一件件一桩桩在众人面前抖出来,他想让她悔恨,让她肝肠寸断。
“你...有没有什么事瞒着我?”她道。
李祎蹙眉,“你想说什么?”
“那你呢?你有事情瞒我吗?”
他盯着她,似乎是想看看她有否对自己撒谎。
可他从她眼眸里,重新看见了从前的淡漠。
他一下心里就慌了。
其实他也该有觉悟,迟早她都有恢复记忆的一天,他想过到那天来临时,他要怎么办。
他只是希望这一天来得慢些,再慢些,可又怕她头上的伤迟迟不好,对她身体有影响。。
“那你...现在是怎么想的?是不是觉得我给你丢人了?”
他脱口而出的这句话,让苏汐惜觉得莫名,“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些?是你自己好端端地把霍小玉带到身边来,然后又口口声声说让我嫁你吧?”
他深吸一口气,“所以,你现在不想嫁了,是吗?”
她愣住,忍住泪水,“我有说过吗?还是你其实从头到尾也只是想报复,根本没想过真的娶?”
“你果然知道了...”他心凉了凉。
原来霍小玉说的都是真的...
苏汐惜心里想道。
“所以呢,那...现在怎么办?”他装作没心肺地笑着,“你要走,还是要向朝廷告发我?我现在可不是当年那被贬的废人了,即使朝廷的军马来了,他们也未必捞到好处。更何况————”
“你别忘了,你现在还在我手上,放不放人,可还是我说了算。”
他眼神变得冰冷,毫无温度,苏汐惜看得心如刀绞。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她眼眶一点一点地红了,她想起之前两人去山下鱼龙灯节,想起他给自己买糕点,想起脚崴了他扛自己回来,想起灯光他给自己缝月事带,想起大火他以为自己被困在里头,拼了命......
“不、好像不是那样的...”她擦掉泪水,“你若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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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那么怕火,上次藏书阁走火,你以为我在里头,下意识就...”
李祎立马打断道:“我不是为了救你,那是因为我有重要的东西在里面,你可别自作多情了。”
苏汐惜眼神又暗了下去,“那就是说,你说喜欢我都是假的,说要娶我也是假,是吗?”
“当然。”他心傲道。
“好,那我明白了...”
二人在门口僵持着的时候,春和急急忙忙赶来:“老...老大!不好了,霍姑娘说...说她兄长...”
他在李祎耳旁耳语了一番,李祎皱起了眉。
苏汐惜心死如灰地看着他俩,就在李祎转身的时候,她手无意识攥住他衣袖。
“别去,可以吗?”
她想起霍小玉说的,她会尽一切可能地将他从她身边拉开,因为她不值得。
李祎心动了动,但一想到霍无名的事,就觉得苏汐惜这边能暂且耽搁一下。
而且她如今想起了过往那些事,他和她都需要时间消化一下。
“我们的事,晚些再说,”他口吻淡淡的,“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
说完,他头也不回走了。
苏汐惜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蓦地同先前他扔下她,毫不犹豫同霍小玉离开的背影重叠起来。
其实...她还是能够理解,倘若有那么个人为自己赴汤蹈火,救下自己的命,而另外一个人则是推自己进火坑,心往哪偏,这不都是显而易见的吗?
就算他并不喜欢霍小玉,看在霍小玉兄长做了这么多事的份上,他也会因感念而动容的,再说了,她根本也不是他喜欢的人,于他而言,她不过是落井下石的“仇人”罢了。
报恩和报仇,自然是报恩要重要些...
·
霍小玉说,她和兄长往山下走时,忽然遇到一来访客行举很是古怪,后来霍无名识破那人根本没拿到山庄对牌,疑似有细作想混进山庄,霍无名举着拐杖与他大战了几回,受了重伤。
李祎在霍无名榻前束着手冷冷地倚在床柱边上,拿眼睨他,“这次不会又是苦肉计吧?你就这么急不可耐地想把你妹塞给我啊?”
霍小玉本来在旁边给霍无名擦脸,一听见他这么说,立马低眸红着脸端起水盆出去。
“殿下...咳咳咳咳咳!”霍无名扯到伤口剧烈咳嗽起来,咳完了再半撑着身子坐起道:“殿下就这么看我啊?属下又不是那等挟恩图报的人...”
“如果属下要殿下报恩,早就把当年殿下给的那张按上血指印的纸条拿出来逼殿下娶了小玉了。”
李祎冷眼道:“那你还任由你妹胡作非为?”
“属下本也瞧不上小玉,她配殿下也太委屈殿下了,属下只是想让殿下知道,就连小玉那样的,也不会在殿下落魄的时候就不要殿下了,殿下何必非要盯着那苏大姑娘一人?”
“她若一直不恢复记忆,殿下还能自己骗自己,勉强过得了心里那一关,可若她恢复记忆了呢?”
“殿下难道还要拿热脸贴冷屁股,甘愿被一直戏耍?天底下就她一个女的了吗?殿下是担心自己嫁不出去吗?啊?贱不贱呐??”
霍无名一时激动道。
34. 第34章
霍无名是把自己说爽了,可对面的人显然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咳,属下不是有意冒犯,只是一时生气,觉得殿下有些太不争气罢了,明明殿下从前说过要报复她,可每次这仇报复着报复着都变了味。”
“属下就不明白了,女人而已,熄灭烛火谁不一样?属下纵横情场那么多年,就从未像殿下这样会被哪个女子玩弄成这样了,还巴巴地追着对人好的,这么自轻自贱,人家也不会珍惜...”
眼看对面的人仿佛有杀人的冲动,他赶紧言归正传道:“哦,对了,这次这细作可真不是属下弄出来的,那人是京都苏府出来的,属下从前有跟苏家军的人接触过,那人当时是负责管军火的,后面被调派,好像是调到卢家那边去当卫兵了。”
“你说是国公夫人的人?”
“她女儿丢了那么久,先前被派去的人都被春姑带人揍了一顿送回去了,山上戒备更加森严了,没有黑鹰帮送出的对牌都不能轻易上山,估计她也是没有办法了吧。”
“他们苏家这次乱成一锅粥,女儿丢了,这位国公夫人能想得起来,怕也是打算利用这女儿来渡劫吧。”
·
隔天清晨,薄雾散去,天边第一缕晨光温和地散落山庄每个角落,几乎半个山庄都掩隐在山林景色中,静谧又美好。
这时,山门下站着一位衣着雍容得体的妇人,她双手握着一把长剑,剑柄对着自己腹部,剑刃横亘着,看得出是个不会握剑的。
黑鹰帮近来查得严,没有对牌不给上山,这位妇人是凭靠着她诡异的握剑手法,和她一路乱砍乱甩,寨子里的人生怕她把自己脑袋削掉,这才不敢阻拦她,任由她一路走到山门下的。
“这位夫人,我们山庄谢绝闲杂人等进入,不是我们帮主邀请的,一律不可上山,你有什么话想对我们帮主说,我帮你带到,你不能来我们这里找人,而且,你找的是谁?”
春和早起经过山门的时候,见那边在吵嚷,好奇过去看了一眼,待看清那妇人的模样时,吓了一跳,赶紧回去告诉李祎。
“你们的帮主到底是何人?他拐走了我女儿,为何不让她回去?”
那位夫人握着剑步步逼近过来。
“我听说你们黑鹰帮也算是正派人家,这些年帮百姓修桥修路,惩恶除奸的事没少干,可为何就单单把我女儿掳走?”
“你们帮主...是叫李祎吗?!”
上回遇劫的时候,李祎站在最后头,带着个玄色斗篷把脸遮住,卢氏压根瞧不清他的长相。
这回算是真正瞧见了,这位在现下江湖中传得沸沸扬扬的黑鹰帮帮主。
“现在要喊你一声李帮主了。”卢氏坐在堂屋中,看着这位曾经同自家姑娘议过亲的晚辈,颇有一种沧海桑田、时过境迁的感觉。
“国公夫人见笑了,我这什么帮主不帮主的,不过是外界赏面给的一个称呼罢了,就犹如从前我是靠自己父辈,所得的一个让众人俯首称臣的称号一样,也是称呼一句罢了。”
李祎笑。
卢氏观面前这位后生,他虽讽刺从前的自己徒有虚名,其实不过是被世家和皇权所操控、控制一生的人,可如今他的一声“李帮主”的称号,却是实实在在的是他自己挣回来的。
“李帮主谦虚了,”她敛下眉眼,整肃了一下衣袖,一副世家大妇的典范,“帮主今日所得,皆是靠的自己,鲜少能有年轻人不靠父辈庇佑,能创出这样成就,已属少数。”
“可李帮主此为,毕竟剑走偏锋,对如今这世道而言,仍然是于礼不合的,我们汐惜是正道人家姑娘,恐难以配上李帮主。”
这是在委婉地告诉他,他们苏家不会接受他那么个被朝廷所通缉的罪人了。
李祎也不恼,不慌不忙地喝下手里的茶,笑:“那若是...我不肯放人呢?”
“以你们苏家如今的境况看来,能攻得上我芜山吗?”
“就算让你攻上了,又或者我大发慈悲,让你领她回去,倘若发现她已经不是完璧,你猜...你要把她卖去的那户人家,真的会觉得你们有诚意结盟,会帮你们渡过这一关?”
“你!!你把汐惜她...”卢氏一深闺妇人,甚少接触江湖人,一时被他的无赖泼皮惊到,激得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不知该说什么。
李祎闲散地笑笑,“夫人上山之前,不都打听过了李某是什么人了吗?”
“李某是山贼啊...你奢求山贼能同你讲仁义?讲道德?”
苏汐惜的院子如今由春和、景明两兄弟日夜看守,不让她踏出院子半步。
那天李祎离开她院子去找霍小玉兄妹,没多久春和景明二人就来了,春和说是老大叫他过来照顾姑娘,老大说惜惜姑娘有些不大高兴,让他来多哄她高兴。
景明却环臂倚着门框,“嗤”了一声,“老大何时那么说过?他不是叫我们来监视人,让她别逃走吗?”
春和立时就给他这混账弟弟一拳头,笑着对汐惜道:“惜惜姑娘,别听他的,你知道我弟弟这人在寨子里向来神憎鬼厌,没什么人肯跟他说话,皆因他这人嘴巴臭,心里有毛病,看什么都不顺。”
“谁说我嘴巴臭、有毛病?!王春和,你别滥好人,”景明毫不客气地连名带姓与他吵,“老大怎么想的你知道多少?当时这苏姑娘上山时,老大明明白白地跟我说过,让我研究一些对付仇人的、叫人痛不欲生的刑具,老大对她明明恨之入骨,你以为谁都像你看的那些酸诗,弯弯绕绕...”
春和赶紧捂他嘴。
苏汐惜眼眸一黯,“刑...刑具?”
“不是!”春和赶紧解释:“老大是让景明研究一些能逼供的刑具,那会儿我们不是刚收了水帮吗?水帮里有许多作恶多端的,用刑具是要逼问出哪些是赃物。”
可他的解释到底说服力不够,汐惜眉眼耷拉下去,“知道了,你不用解释了。”转身就进屋,把沉重的木门“支”一声关上。
春和这人心很软,见她听了景明的话明显沮丧的样子,便忍不住想去宽慰。
但他又想不到宽慰人的话,左思右想,突然想起今早有人说老大安置惜惜姑娘的娘亲在明蓝苑住了,想到她听见自己娘亲住山上来应该能开心些,便跑去跟她说了。
“明蓝苑在我们黑鹰山庄是最不错一个院子,老大他让惜惜姑娘你的娘亲住进去,可想老大他对惜惜姑娘的心,我们老大这人向来嘴硬心软,他的话不可尽信,得看他做了什么啊。”
可苏汐惜想到的是,李祎两次跟在霍小玉屁股后走了,扔下她的情景。
虽然第一次事关紧急,当时她也一心想着怎么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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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瓦解危机,没对他抛下的行为上心,但自打霍小玉在她面前添盐加醋说,有朝一日苏汐惜大着肚子临盆,她只要跑过来说一句她兄长有难,小祎哥哥也会像那日一样扔下她,跟霍小玉走。
“景明小哥的话...当真不是真吗?”苏汐惜吸着鼻子又问一遍。
春和为难,他们老大当时确实对景明说过,那箱子里抬的姑娘是自己仇家,这让他怎么解释呢?他知道老大当时虽然嘴里那么说,但肯定是不会对一个弱女子做这种事的,不过是在嘴上出口气罢了,可这怎么跟她说?她现在正被情绪冲昏头,这么说肯定不能相信啊...
可正是他的犹豫,更加让汐惜认证了,景明的话是真的,霍小玉的话也是真的,所以小祎哥哥他现在当真相当讨厌她,讨厌到想报复她,让她感情上遭受一次痛不欲生。
苏汐惜觉得,小祎哥哥现在就已经办到了,她从得到他的爱,到发现原来两情相悦是假的,就已经痛不欲生了。
她现在就想破罐子破摔,认下自己这负心恶名,也不愿再找回过往那些让人心寒又不齿的记忆。
汐惜在李祎亲自给她做的沉香木围屏床上躺了好久,伸手摸着围屏上那些精致的雕花,清晰的纹路线条、被打磨得光滑绝不伤手的弧度,还有床架榻脚的高度都刚刚好,知道她有从床尾下床的习惯,还特意将后面围屏的位置做了一个小扶手,这样哪怕屋里没掌灯,她也不至于摔下床。
他做得如此细致,如此用心,倘若当真只是用来迷惑她的,真的有必要细致成这样吗?
苏汐惜躺着躺着,越躺越觉得不甘心,刚刚听春和小哥说她娘亲来山上住了,便想着找机会偷跑出去,找到她的娘亲问一问,过去的她到底是如何做到那样狠心对小祎哥哥落井下石,始乱终弃的。
汐惜想让春和偷偷地放她出去,可春和说老大不让她踏出院门半步,不然他会为难。
她让他把她娘亲带来她院里,他又为难地说是老大不让他们母女见面。
汐惜只好道:“那你把她带来,我就隔着一道墙问她几句话,不见面,成吗?”
春和心想难得惜惜姑娘有点精神头了,他若是这样也拒绝,怕她又继续颓靡,想着反正老大原话确实只是不让她们见面,也没说不能隔着墙说话,便应下了。
那天春和才刚把卢夫人带到苏汐惜院子西面的墙角,还没告诉卢夫人她就在这里,就看见不远处李祎正朝这边走来。
“不!不好!卢夫人...请你千万别告诉我们老大是我把你带来这里,行吗?”
“好。”卢夫人知道他难处,也不愿意为难人的,便一口应下。
春和感激不尽,便立马旋身找地儿躲去了。
这时李祎注意到这边,朝卢夫人走来。
“卢夫人说好只住几天,不随便乱走的。”李祎面带几分阴鸷,缓缓地笑了起来。
卢夫人答应过不把春和带她来此的事说出来,只能认道:“那李帮主想要怎样?要把我杀掉吗?”
“李帮主染`指了我的女儿,如今又扣着人不让我带她走,到底还想做什么?你要娶她吗?”
而此时在墙另一头的苏汐惜,听到“染`指”二字时,心惊肉战。
染...染`指?这是小祎哥哥说的吗?他为何要对她的娘亲说这种话?
35. 第35章
“李帮主染`指了我的女儿,如今又扣着人不让我带她走,到底还想做什么?你要娶她吗?”
听着卢夫人话里显然趾高气扬,觉得“他不配”的语气,李祎也不是好欺的,立马反击道:“娶她?怎么娶?当年她不是亲自把婚事退了吗?”
“那你...”卢氏眉头都皱紧了,向来情绪不宜外露的她也不由自主在衣袖内攥紧拳头,
“李帮主是这种人的话,当年就不会为了容氏那三千五百余名部下,把自己也牵扯进去了。”
卢氏镇静道。
李祎咧了咧嘴笑,之后笑声越来越大,仿佛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
他笑得眼泪都溢了出来,伟岸的身躯微微弓起,如今一袭缁布衣,履布鞋,头发随意束着,一副痞相的李祎,瞧着同当年那一身锦衣绣袍贵不可言的太子殿下,确实大不相同了。
卢氏表面看着虽淡定,其实芒刺在背,完全不知接下来要如何应对。
“你觉得我不会,是吗?”
他终于笑完了,脸上还挂着笑意,却比不笑的时候看着要更瘆人。
“无非是卢夫人觉得,李某还是当年那位受世家族规熏陶的正人君子,是吗?”
“那李某不介意同夫人说说,令爱那一夜在李某榻上是如何婉转娇啼,又是如何面若桃粉,哭着...”
“够了!!”卢氏简直不敢置信,袖内的手气得抖个不停。
关于女子在榻上的那些描述,其实李祎多是从霍无名口中或多或少旁听来的,可演绎起来的时候确实像那么回事。
墙后的苏汐惜听完都脸红耳赤,手心掐了一把汗。
“你要报复就报复我好了!!与我女儿无关!当年是我让她去跟你退婚的,她不得已从之罢了!!”卢氏这是第一回在别人面前情绪外露。
这于一个普通母亲而言,为自己女儿的这种遭遇而气愤,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可于卢氏而言,这却是破天荒来的第一次。
对过去全无记忆的苏汐惜却不知道这些,只觉得小祎哥哥好过分,要复仇就冲她来,为难她娘亲做什么??
她自己是不在意什么清白之身的,可老人家不是这么想的呀,他还故意用这么刻薄的语气,她娘亲肯定以为她是被逼的,才会心疼的。
“可老子对一个年老色驰的老媪没有兴趣啊。”
卢氏也想不到当年谢庭兰玉一般的太子殿下会说出那样伤风败俗的下流之话,恼得脸都涨红,“李帮主慎言!帮主从前再怎么说也是有身份之人,如今自甘堕落就算了!怎的还自贱成这样??”
“贱?”李祎笑笑,也不恼,“如果国公夫人觉得,我们这些帮派的人力求上进、见德思齐,努力把自己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的行为,称作是自甘堕落,是贱的话,那国公夫人说是,就是吧。”
“我们自贱,可这一切都是我们挣的,黑鹰帮里没有不义之财,我们的钱财大多是替人押镖,或者山下经营庄园和店铺所得,那些从别的派里夺回来的钱财,有主的我们都物归原主,无主的大多也拿去作修路修桥的经费,我们问心无愧。”
“可国公夫人口中所谓的尊贵、高尚之辈,也有可能遵循着德高的礼节,背地里却净干着吸血百姓的事,那样的‘高贵尊崇’,恕李某不敢苟同!”
“我若是报复一个人,那也必然是那人做了对不起我之事,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就不必国公夫人操心了。”
李祎说完这句,直接转身,“此地乃帮派重地,若有不敬之处就不好了,还请国公夫人离开。”
卢氏掐握着手,脸色难看不已。
“不走的话,难道国公夫人是还想听,我是怎么让一个将名节清白视作比生命还重要的女子,怀上我孩子,然后让她...”
“你想让汐惜未婚先孕这辈子毁在你手里只能跟你?你这...无耻之徒!!”卢氏终于气得骂出声。
“跟我?”李祎想到自己走投无路之际,苏家那对他急切关上的大门,想到苏汐惜冷漠的眼神,卢氏目中无人,骄傲地认为他一定会要她女儿的心思,他就偏不想让她看低,
道:“不好说,我难道就不值得拥有对我更真心的姑娘了吗?”
“我有个部下的妹妹,霍小玉。”
“她就比苏汐惜要更真心。”
此时只一墙之隔,被围困起来的姑娘,背贴着被烈日晒得灼热烫人的砖墙,背部被烫出泡了都不知道。
砖石板地夹缝的泥土被晒得热辣,一阵又一阵的热气蒸上来,让人头晕目眩。
小祎哥哥说她是个...视名节清白比生命还重要的人。
是吗?她是这样的人吗?怎么可能呢...别人口中的好坏,怎么可能比自己活得潇洒舒服还重要呢?从前的她...真是那样吗?
她有点不敢相信,从李祎口中的话,和霍小玉说的,大致拼凑出来的自己,竟是一个无趣的、刻板的、只懂循规蹈矩,胆小得连一个偏步也不敢迈,谨慎得人情冷薄的人。
这怎么可能呢?她必不会喜欢那样的自己的。
日头在自己脸颊上方一寸一寸地高移,直到窜到自己头顶,再一点一点落下围墙。
身下的人影从长变短,又由短边长,落在困锁她的墙后方,看不见的自由角落。
她伸手挠了挠开始发痒发干的脸颊,从围墙边走回屋廊下,这时看见春和跑得气喘吁吁地朝她过来。
“惜惜姑娘...不好意思,刚才帮里有事我去处理了一下,卢夫人我会找机会...”
“姑娘你脸都晒蜕皮了啊?站了多久啊?你怎么不知道回廊下歇会啊?”
姑娘顶着张红红的脸抬头看他,“你信不信...这世上有借尸还魂的事?我大概不是苏汐惜吧?”
“蛤??”春和搔首。
夜里,汐惜脸上敷着春和给她弄的龙舌捣碎的肉和液汁,呆呆地躺在榻上东想西想。
小祎哥哥真的是要报复她呢...哦不,是报复从前那个狠心凉薄的自己,可她现在不记得那些了,她不是“她”了呀...
她没有“她”的迂腐陈旧,没有“她”的循规蹈矩,没有“她”的谨慎胆小,没有“她”的凉薄不近人情。
她不是“她”,可她...好像确实又是她...
小祎哥哥报复从前的那个“她”,最佳的手段就是,那个“她”最重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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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毁掉“她”什么。
“她”重视名节清白,他就毁掉她名节清白,而现在的她只在意他是否心悦自己,他现在就成功报复了现在的她了,让她难受了。
“既然这样...”黑夜中,苏汐惜双手掐紧被褥,眼睛瞪得溜圆,“我不介意,带着‘她’的身份,让小祎哥哥大仇得报,反正...”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肚皮,“对于‘她’而言是难受的事情,或许对我而言...是另外一种可能的开始。”
·
李祎把景明叫过去,问他苏汐惜的情况。
景明实话实说道:“就整日里要人给她找书看啊。”
“她看什么书?”他侧了侧眉,以前的她确实也惯爱看书。
“什么书都看啊,我看王春和乐颠乐颠地给她搬来一大堆,其中好像有什么...《产经》,还有《产育全注》,《祈嗣经》之类的。”
李祎长眉挑了挑,“没看错?”
“老大可自己亲自去瞧啊,从前老大不是最爱往苏姑娘身边凑的吗?为何最近好像很怕她,路过也要绕路走?”
李祎第一次觉得景明多事,蹙眉:“退下吧。”
“是。”其实景明也不愿接这种监管女子的差事,他只喜欢研究刑具,他也不愿多事,巴不得早点回去,不用再看着那古怪的姑娘。
苏汐惜坐在屋里看了一天一夜的书,看完天刚蒙蒙亮,有光从外头的窗户打进来,她渐渐看清了垒在自己身旁的书籍,和不远处摆放的酒壶。
喝吧...就喝一点,壮壮胆吧...
一口下去,灼得眼泪都出来了,喉咙火烧一样,呛得咳个不停,从喉咙一路到五脏六腑都烧了起来。
第二口的时候,感觉这醇味儿有点意思了,也不那么灼口了...
第三口,她直接咕嘟咕嘟仰着头干,完事儿胃腑里“嗝”的一声翻出甜嗝,她脸蛋跟桃似的,脖子也红了,她傻笑着边用手挠脖子,边掐酒壶摇摇晃晃站起。
屋里书掉了满地,槅扇门吱吱咿咿开了一半在风中摇曳。
景明小哥睡在门廊的美人靠上,晕晕乎乎间好像听见什么声音,他蹙了蹙眉,翻过身又睡着。
旁边姑娘游魂似的嬉笑着,手握酒壶摇摇摆摆地走来,顺道还把他头发分成一绺一绺的全绑到美人靠的木栏条上,还在发丝上插了不少小花。
完成这一切好,她才心满意足地又拿着酒壶摇摇摆摆走了。
景明本是在这里值夜,守着不让她逃跑的,可当下人就堂而皇之地从他身旁走过他也恍然不知。
苏汐惜从月门过去,结果撞到铁门发出“哐”一声,惊动了那边熟睡的景明。
景明只是睁了一下眼,发现天还没亮,就又安心地闭上眼睛,重新睡着。
这时候,苏汐惜已经放下酒瓶,醉醺醺地研究着怎么从铁门的间隙穿过去了。
很可惜她喝的是酒,而不是穿铜墙铁壁的神药,她研究了一会疑惑地挠了挠头,随后站起拍了拍身上泥土和铁锈,看准了院墙边一棵高大的老槐树。
李祎发现人来到他屋里时,她已经提腿跨在了他腰间,手里正解着他的腰带了。
36. 第36章
“你怎么进来的?”李祎皱紧了眉头,看着上方那脸红得猴臀似的姑娘。
“你对我做了什么?我不可能在你踏进屋门时没有一点觉察的,你...”
他正欲往下说,就看见姑娘笑嘻嘻地从她怀里掏出几支尚未烧完的迷香。
那还不是普通的迷香,是...
“你打哪弄来这东西?”他眉头压得更深。
姑娘笑着打了个嗝,里头全是香甜的桂花酒味,摇摇手里的香:“这个?我从...我从外面那小兄弟怀里...嗝,怀里搜的。”
李祎知道她说的景明。
昨日景明去找霍无名要迷香,说是想到在刑具里加迷香创新试试,便拿了些回去,刚好被他看见,想必是刚把香拿回来就得守夜,还没来得及研究新刑具就被她顺走了。
“你怎么..怎么拿走的?景明呢?你把他怎么...”
他正要挣扎,发现自己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似的,半点劲使不出,身体还越来越热了。
霍无名这种惯爱寻花问柳的风流侠客,一般身上携带的都不是普通的迷香。
而是能助情的那种。
意识到自己竟然大意到被她登堂入室,还被欺在底下,没有半分反抗余力时,他恼得眼睛都红了。
上方的姑娘看来是醉的不轻,脸上三分凉薄,七分懵懂,像极了他最讨厌的她的模样。
腰带被解开那一刻,李祎终于挣回几分力气,伸手及时握住她手腕。
他手抖得厉害,双眼愤恨又憋屈地看着她。
醉酒的姑娘一脸茫然,好像不明白自己手为什么动不了似的。
她挣了几下动不了手,就俯身低下头去看下方的人。
李祎脸都憋红了,瞪着她,像个被捆着的毛躁的小兽。
“你要做什么?苏汐惜,你不是都已经想起来了吗?”
“既然想起来了,就离我这个犯人远些,免得玷`污了你京城第一贵女的身份。”
苏汐惜明眸忽闪,歪下头看了看他,然后低头盯着被他攥住的手。
好像在研究怎么挣脱开似的,突然,她迅速一口往他手咬去!
“啊———!!”李祎痛呼,手蓦地松了,“苏汐惜你!是小狗??”
苏汐惜没管他,手得以自由,又开始去扒拉他的衣裳,等扒拉下最后一件的时候,他只能恼羞又无助地把衣裳往回拉,在跟她做角力。
可那药力似乎比之前霍无名在她身上下的那种还要厉害,此时此刻,李祎只想杀掉这风流滥情的霍无名。
“不...不行...”他听见自己声音已经哑得不像样子。
最后一件衣被“哧啦”一声撕裂,她随手一扬,然后,肩膀后面摸到一些明显粗糙凹凸发硬的皮肤。
“别!别看!”他着急。
可她已经趴下去看了。
原来那些粗糙发硬的地方,是曾经的累累鞭伤反反复复痊愈凝合的,看上去就像蜈蚣一样丑陋。
他最不愿意将这些,过往在龙骨塔那个人间炼狱里遭受的痕迹,在她面前展露。
那是他最不堪的时刻。
他那时候那样的怨愤,那样的狼狈,他不想让她看见。
可她还是看了,不仅看了,她还...俯身下去,舔了一下。
“嗯...香的,你的汗。”双颊酡红的姑娘不知道自己说了句多致命的话。
肉眼可见的,底下那人浑身都灼烧似的红,身体都僵硬了。
“你怎么不说话?”姑娘再次歪着头,带探究似的摸摸他脸,又拉拉他手,最后还把目光移到了他耳后。
“你这里...好红啊。”
她把那当成树红了的甜果尖儿,忍不住卷着舌头去叼。
这一下,可把他炸掉了。
“你!这可是你自找的!”
......
苏汐惜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衣`不`蔽`体地躺在了小祎哥哥的床上。
床上是他独有的雪松清新气息,和自己馨甜的气息交缠在了一起。
她怎么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进来这屋的了?
汐惜用被褥将自己一身雪肤遮掩起来,用手去揉发疼的脑袋。
“所...所以我成功了?这就成功了??”
“嘶——可我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经过了呀...”她有些沮丧,然后又低头看看被褥下自己平坦的肚子,
自言自语道:“就这样应该就可以了吧?”
应该是可以了,小祎哥哥已经做了他最想对她做的报复,她只需要静待这肚子里有动静,就可以离开了。
他真正要娶的人不是她,既然如此,那她也不必强留在此地。
对一个痴情女而言,最好的结局莫过于带着他的“血脉”,躲藏起来,养儿育女,也是另一桩乐趣。
苏汐惜怕人待会回来,她不知道怎么面对这酒醉后的烂摊子,便胡乱穿好衣裳跑出去。
经过游廊西面的小院时,看见春和带一妇人朝她走来。
那妇人显然也看见她衣衫不整地从那个庭院过来,春和立马自觉地背转过身去。
“汐惜你?”妇人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着她,略带威严而不可避免沾染上些许眼纹的眼皮,因震惊而轻颤着,“你在他屋里,你们...你们...”
苏汐惜本来没认出她是谁,可听她说话的声音,认出是那日相隔一道墙后的声音,出言道:“你是...我娘亲吗?”
卢氏眼眶因愠恼一点点变红。
“你跟我过来。”
苏汐惜被她带走了。
她拉着她来到无人的角落,便肃着脸斥她道:“你给我跪下。”
苏汐惜莫名,卢氏随后道:“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已经和他!”
那天汐惜在墙后听见二人对话了,便道:“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干嘛还问?”
“你!!你...”卢氏气得捂住胸口,“苏家大难临头,你竟还...还...”
“母亲问你,你是不是被他强迫的?你...”
“不是强迫,我是真心想和他。”
卢氏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看她:“不!怎么会?从前的汐惜有宁死不屈的精神,这次母亲见你怎么...怎么变得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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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不一样了呢?”
“我已经忘记所有从前的事了。”苏汐惜直言不讳道,“我不是从前的那个苏汐惜,也不理解从前那个苏汐惜,在我看来,这世间没有什么是比自己的性命,还有感受更重要的了,我为什么非得要为了名节这么一个无聊的玩意,就豁出自己宝贵的生命?”
“你注重自己感受,注重自己生命...好!那母亲问你,大厦将倾,覆巢之下,你能眼巴巴看着,而置身事外吗?”
“你能看着和你血脉相连的父亲、母亲、三位兄长,和各个苏姓子弟相继被撂倒,而你不闻也不问,只自顾自去逃命吗?”
“如果你真能办得到,”卢氏并拢胳膊,“那从此以往,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母亲就当,从来没有苏汐惜这个姑娘。”
卢氏说得认真,也说得真心。
苏汐惜不知怎地突然就有种莫名的无力和悲伤感觉蔓延开来,她说不出来为何会这样。
“我以前...”她低着头开始沉思起来,“是不是也曾经这样任性,然后...害了一个人?”
·
春和回到李祎那里复命,有些没好气道:“老大,你故意的是不是?你故意把惜惜姑娘引到你屋里,然后让我把卢夫人带去,让卢夫人刚好看见惜惜姑娘从你屋里出来,你是不是已经同惜惜姑娘...”
“闭嘴。”李祎眉头拧起,“你那个好弟弟惹的祸,老子还没好好跟他算,值岗的时候睡什么觉?还睡那么死,被人顺走了东西都不知道,若有人给他割喉放血,他早到阎罗王那报道了!”
说起景明,春和就不由想起自己早上过去接班交更时,见他在美人靠上睡得一无所察,便大声喊了一句:“起来了!!人跑了!!”
景明吓得腾地坐起,结果伴随着清脆的头发齐齐断裂声,他“啊!!!”一声惨叫起来。
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头发不知在什么时候,被一个调皮的姑娘酒后全给拴美人靠的木栏上了。
春和和弟弟景明找了好久,然后就发现老大的屋里有动静。
才发现那姑娘醉酒翻墙过去了,还给他们老大下了药,他们赶到时,他们老大衣衫不整,一副被欺负惨了的模样,浑身红晕,而上方的姑娘仍旧是衣衫整齐的,笑得好不开心,手里正拿着他们老大的亵`衣,揉成一团,准备要给人塞嘴里去。
两个人赶忙冲前去拉下姑娘,然后给他们老大松绑。
景明捂住半边光秃的头,赶去霍无名那要解药,这才将功赎罪过来。
可他们给老大服解药被臭骂一顿下去领罚时,惜惜姑娘虽还宿醉未醒,身上衣裳还是整齐的呀,难道...
当春和用不信任的眼神望着他们老大时,李祎跳脚道:“老子根本没碰她!是她自己发酒疯突然就要脱自己衣裳,拦不住老子只得把门内锁了后跳窗走!等她自己清醒后看看自己多荒唐!”
说完他又觉得自己解释太多,恼羞地让春和滚。
今日所发生的事,李祎也无一例外地将其往黄色小本上记录下来,末尾还临摹了个醉猫姑娘酒后憨态的画像。
37. 第37章
李祎之前也认真想过好几遍,一旦苏汐惜恢复记忆,她会作何反应。
骄矜自恃的京城第一贵女,若她想起来从前的过去,必会对她这些时日在芜山上所做一切视作耻辱,然后想尽办法尽快逃离。
这个时候,她知道一味的气性骄傲是帮不了自己,也有可能暂时地放下身段谋划逃离的计划。
最好的办法就是满足对方,也就是他的复仇欲望,还得将对自己的伤害降至最少,然后趁着对方松懈,赶紧逃跑。
这就能解释她清早把自己灌醉闯他屋里做那样的事。
她大概是认为,主动受`辱,能比到时候受罪来得要好。
她大概是认为?他会看在她已经失去了她自己最珍视的东西的份上,就不再追究从前?
可那么说也不对,因为之前她被水帮土匪抓走差点受辱之时,他及时赶到,那会她就是宁可死也不肯被毁清白,现在又怎会为了活命逃离而牺牲清白?
他不由想起了昨日在东篱小院的西墙底下遇见卢氏的事,不由眯了眯眼。
“春和,你过来。”
李祎见春和正好从苏汐惜那边院子出来,把他召过来问了问。
春和眼看着事情被识破,只好将惜惜姑娘委托他让她隔着墙头同卢氏说几句话的事如盘托出。
李祎了然,心道果然如此,这就说得通了。
定是苏家如今已经到了不得不卖女儿力图一搏的田地了,卢氏不是已经说服女儿拿捏他对抗朝廷,就是想让她回去同最有可能保住苏家的人联姻。
那么接下来他猜,她定会想办法过来找他试探,看看他对她的态度,再来决定是拿捏他,还是逃跑。
他两种选择都不会给她。
果不其然,过了没多久,春和就来同他禀告说,惜惜姑娘想见他。
李祎想了想,还是决定与她见面。
汐惜上回完事后仓皇逃走,连见都没脸见他,这回,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才过来见他的。
她把上回小祎哥哥将自己贴身暖玉嵌进梅花宝石上的簪子也拿上,打算前来与他问个明白。
李祎觉得以苏汐惜那个气质清冷的有才贵女,她要试探旁人对她是否有意,必能想到许多迂回讲究的法子,却不成想,她见面第一句就问:
“我...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对我是否有过哪怕一小会的真心?”
他还以为她要先引经据典一轮,然后用各种圣贤的话逼他说出真话,殊不知这次她竟直接直白地就问了,把他弄得倒是有些错愕,不知该如何回。
看着她过于炽烈诚挚的眼睛,他突然觉得有些不敢直视了。
“没有。”他底气有些虚道。
“没有的话...”她清澈的眼神突然有些黯淡下去,“那你之前送我的这支簪子,这算什么?”
看着她手上那支自己一时冲昏头,就给她镶嵌上去的暖玉的簪子,李祎直想抽自己嘴巴子。
他也并不慌,理正词直道:“算什么?你也该想到啦,当然是花重本为了报复你啊。”
苏汐惜虽然也想到,但她没想过自己直面他的回答时,心里有那么地痛。
她浑身都不由颤抖起来,可李祎此时眼睛并不看她,所以没看见。
“那...”她努力稳住自己情绪,等情绪恢复了,才以平静的语气开口:“那你给我亲手造的雕工那么精细的沉香木围屏床,那秋千架,也是为了如此?”
李祎“嗤”了一声,“你都知道了不是吗?是啊,我这个人就是这么无聊,就是这么小气,我记仇,记住你说过的那些话,我想让你难受,让你难堪,怎么了?”
尽管汐惜那么努力想克制情绪,但这一刻还是忍不住“唰”一下眼睛全红了。
她赶紧把身体背转过去,不想都这样的时刻了,还被他看见脆弱无助的自己,不过徒添笑话罢了。
李祎只是看见她把背转过去,那清冷的背影,从前他见过多少回,都是她为了拒绝和回拒他,而做的习惯性行为。
他冷笑着,也没有再理会她。
苏汐惜等自己将情绪梳理,回过身时,脸上的清冷疏离感已经同从前的她有八九分相似了,只是她并不知晓。
“既然是你珍贵的东西,那我还你,以后别再随便赠人了。”
她将手里的暖玉梅花簪子塞回他手里后,就径直回去他禁闭她的院子去了。
李祎盯着手里那支还残余她芳馨余温的簪子,有种空落缺失的感觉,但他也坚决不要,再把自己的感情剖出来,再遭受一次她的无情踩踏。
苏汐惜流着泪冲回自己屋里,槅扇门“砰”一声阖上,屋外坐在美人靠上正给蟋蟀开膛破肚的景明被震得手里的蟋蟀腿掉了,伸手摸摸自己秃了一半的头,冷漠地瞅了眼关紧的门扇,又低头继续切割另一条蟋蟀腿。
答案是早就料到的,汐惜不过是想亲耳从他嘴里听见,好让自己彻底失望,然后...然后就绝了自己那颗尚有一丝渴望的心,跟自己的娘亲回去...
“然后接下来,她就会转而进行第二个选择,想办法和她母亲离开黑鹰山庄,回到京都去嫁人。”
李祎一口断定道。
·
卢氏在黑鹰山庄住了一些时日后,突然就请辞了。
李祎身为帮主的,客人来请辞,自然要过去一见,等他看着卢氏转身往山门走的时候,他立马差人去叫霍无名。
“让他多派些兵往山下北面那条暗河去盯着点,卢氏大有可能这段时间在山上同自己的府兵里应外合,去东篱小院把苏姑娘喊过来,我要亲自盯着。”
等人去东篱小院喊苏汐惜的时候,才发现景明昏倒在地上,这卢氏前脚才刚离开,她竟然动作也这么快。
李祎得知消息后,一点也不慌,手挽了个剑花,把四旁冗繁的枝叶削掉,才悠悠收回剑道:“卢氏在山上也好些日子了,若是不让她俘个个把人员,那也说不过去,你先去把人给我叫来,问问他们,苏姑娘往哪个方向去了。”
喊来的人把苏汐惜离开的方向如实禀报。
“那位夫人承诺事成之后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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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京都,可给我谋个吏,这样我就可以在官府当差,可实现我当年想要有份正职的愿望。”
这位被卢氏盯上并贿赂的小兄弟从前是闻惜县多年考吏不成的考生,并非是他成绩不佳,而是闻惜县历年来徇私舞弊现象严重,每年但凡能考上吏的,大都与官府人有些关系,或者家中有些钱财,找到人搭上线的。
这位小兄弟家中贫困,老父多年希望他能找到份正职,结果那么多年考下来,才发现不走那条路根本没有办法考上,于是他干脆放弃跟一帮江湖人走了,老父也因而气病而逝。
卢氏笼络人的手段可谓是高,但她也决想不到在黑鹰帮压根没有她能贿赂得上的人。
“再派几个人,抄近道下山,在牛角口山坳那附近将人接回来。”
李祎继续擦掉剑刃上的花汁,亮了亮剑面,对来人叮嘱道。
“是。”
·
苏汐惜拉着卢氏从一条满是荆棘的山道快速过去。
“好像被发现了,刚才我看那边来了几个人,似乎是来堵我们的。”
卢氏跑得发髻都松散了,作为一个三十几年出入都有香车宝马的高门贵妇人,今日这般狼狈逃走已经算是她的极限了。
由于体力的不济,她此刻早已筋疲力尽。
苏汐惜盯着她,“娘亲你看,你的计划似乎行不通了,我了解他,山上的人对他都非常忠诚,不可能让你轻易贿赂上的,如今我们既然在这里遇见他的人,那么娘亲在山下安排的接应的人,大概也是走不得的了。”
卢氏走了那么多山路,躲避围堵者,早已累得不行,“叫...叫你别喊娘亲,要叫母亲了...”
“那你...可有想到什么好法子?”
“我是有个想法,并且在好些日子之前就一直在准备了,今日也正是个相宜的日子,倒不是不能用一用,就是不知道娘亲愿不愿意了。”
见她还是喊“娘亲”,卢氏已经没有气力纠正她,便道:“那你说说看...”
·
前来回禀的人说,苏汐惜和卢氏二人从荆南道过去之后,就消失了。
李祎心里一咯噔,终于不把玩他那把破剑,抬起眼眸。
“从那条小道过去之后就不见?她们去山崖方向做什么?”
小时候,在母后的栖凤宫南面有一座放满藏书的书阁,李祎小时候时常钻进去就是一整天,常常能看得连饭都忘记吃,伺候他的那些宫人一到饭点就四处找也找不到他,只有容皇后知道他在哪里,把他连书一起抱出来。
那时他最痴迷的一套书,叫《开工天物》,其中有一册记载古时木械的,就有详细介绍过“木鹊”。
那是一种形似鹊鸟,以竹木制成的飞行器具。
那是春秋时期名匠公输子亲自实践过的技艺,可让竹制的“木鹊”固定以一个方向飞行三日不下。
在苏汐惜小的时候,李祎曾经同她说过,他可以将“木鹊”加以改良,将人载到天上去。
如今看来,她倒是真的记进心里了。
38. 第38章
苏汐惜只是某日醒来脑海里突然想起了一只木制“大鸟”的雏形。
然后,连怎么制作那只“大鸟”的木料尺寸和计算方式都有了,她便以制作木偶玩意为由,让春和给她送材料来,躲屋里制作。
待那只“大鸟”制成之后,她央着春和帮她出去“试飞”。
那天景明也在,看见她制的“大鸟”,虽然也惊讶了一下,但也没什么,只是想要跟着春和一起出去看看,看自己以后能不能也用这个改造个新的刑具。
由于苏汐惜往日被锁在东篱小院也经常鼓捣各种各样的东西,一会儿让人给她弄个铁锄开凿池塘,一会儿跑树上做鸟窝,都见惯不怪,他们老大也说她喜欢怎么弄就怎么弄,只要不跑出来。
春和按照她的指示,调整“大鸟”的翅膀角度,把鸟推出去。
然后,“鸟”就真的“飞”了起来,往下呈一个角度飞下去了。
李祎顺着回来回禀人的话,在山崖找到那只“大鸟”时,正好苏汐惜已经拉着卢氏拽着“大鸟”爪子的架子,随“鸟”飞下去了。
回头一看,春和正低着头上前请罪:“老...老大,对不起...我...我当时也没想到,惜惜姑娘在这等着,就是想我帮她把这飞行器具放来这边,我...”
知道如今追究这事也没用,更何况,当初是自己生怕听到一星半点有关她怨恨自己的话,便叮嘱二人不用事无巨细都告诉他,只要看好人不跑就行。
“快把那些木料的大致尺寸告诉老子!老子要计算一下!”
李祎已经执起木枝在地上画起了结构图,见春和等人愣在,催道:“快点!!”
春和将那会儿给苏汐惜送去的大致木料尺寸和木质都一一告知。
只见他们老大一双修长的手在地上不断的划拉着,左手以石片画构造,右手笔走龙蛇在写着一堆数,涂涂改改。
最后,见他一拍大腿,指着手边新画的图,是太阳日照的角度和南北地形图。
“你们快些找人到山下的这个范围等着,半日之内,以两个女子的大致轻重,应该能去到这个地方。”
黑鹰帮子弟来到他们老大所画圈的范围内插起了旗帜,开始搜捕起来。
搜捕进行得如火如荼之时,李祎也过来了。
他是顺着那“大鸟”滑落的方向一路下山的,沿途一直观察植物有否被压弯的情况,或是有否沼泽,和上升的气。
来到自己画圈范围的时候,他怎么感觉都不对,于是,他翻开一本带下来的古籍,拿枯树枝又开始在地上写写画画。
“老大,这一周我们都仔细搜查过,依旧没发现有痕迹。”
有人上前禀报。
这时李祎仍专心致志在地上写画着,过了会儿,见他写完最后一个算筹,抬起眼往天上眯了眯,指着太阳偏低一些的角度,沿后方的方向道:“往后再退五里,应该就在那!”
大伙儿又紧赶着往他们老大谋定的方向赶去。
果不其然,在距离他们老大所说的精准方位上,寻到了那“大鸟”上折下来的木片痕迹。
李祎心里一直提着,待找到“她们”时,一颗心终于放下了。
原来,那“大鸟”所承载的“人”,只是穿上了当天苏汐惜和卢氏身上外衣的草垛混合泥土的假人。
难怪“大鸟”最终降落的地点与李祎测算出来的差了一大截。
“老大,那苏姑娘她们如今到底去了哪儿?”有人问。
“从那道悬崖上消失...既然不是乘坐这‘木鹊’飞走,那就很有可能是...”
李祎微敛眉头,“糟了,当时她们应该躲在这山崖下,看我们来了然后再等我们撤退之后再走的,半山处都是我们的人,她们不可能自己下山,那就很有可能...”
“春和,今日上山的商旅名单拿与我一看!”
果不其然,就查出了一连串今日上山的商队名单。
看着诸多商队的名字,李祎一眼锁定一个来自京都周边州县的商队。
这个商队是上山来运送酒水的,可后来被查出车厢里藏了好些妓子,被直接屏退了。
如果他没猜错,这商队上山的时候同她们从悬崖返回山上的时间所差不多,她们若是想找商队躲藏,这是最佳选择。
“走,随我出城一趟。”
李祎所猜不差,苏汐惜和卢氏此时此际已经跟随那支来自荆北的商队,被撤返来到边界处,现在只要进了这座城楼,再往前不远就可以从官道直达回到京都了。
卢氏起先觉得乔装打扮还要同一群妓子待在一起这事有失体统,可现下看来,还是无比庆幸听从了汐惜的办法,尽管这办法听起来多少有些不靠谱,可当时四处都是追捕她们的人的情况下,没有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马上要进入荆北的城门,就可以离开城外这些由土匪管辖的地带了。
可就在那青石灰砖有红瓦的城楼近在眼前之时,身后一群腰挎马刀高举玄底红字的土匪把商队叫停了。
“啊,原来是冯老板啊,请问有何贵干?”商队头子恭维地笑着对那边扛帮旗的领头人道。
来人是李祎的其中一名手下,叫冯七,是专门负责同山上商队接洽谈合作的。
李祎本来要亲自带队下山截停这支商队的,但临时来了一份急报,事关漳州军情的,他不得不处理,便只好让冯七先行过来了。
冯七按老大说的,让商队头子车上的所有姑娘都赶下来,每个人都扯下面纱挨个检查。
那商队头子以为是山上的首领改变了主意,想要留下他的姑娘了,心里美美的,在盘算着每个姑娘该开价多少。
结果他们看完了所有姑娘后,皆都摇摇头。
商队头子有些难以接受:“我们这里的姑娘都是荆北一等一的花魁娘子,你们...当真一个也没瞧上??”
冯七等人这时主意到后面还有一辆灰扑的车子,“里头是什么人,下来。”
商队头子慌忙上前,“哎呀,冯老板,那是我两位远方亲戚,过来投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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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纪比较大,只能当当帮佣,入不了爷们的眼,就不用看了。”
“叫她们下来,就瞧一眼。”
“这...”
商队头子为难,最终还是把人给叫下车。
车上那两位女子刚下车那一刻,头耷拉着,冯七正要让她们摘头巾,结果她们往前将人一撞,就往后方撒腿就跑。
“抓住她们!!”冯七被撞得坐在地上下命道。
一群大汉一窝蜂似的涌上前去,将两个弱质女流围得水泄不通。
头巾摘下,两个脸色苍白的女子露出人眼前。
是一对半边脸有红色大块胎记的姐妹,脸上有大块胎痣覆于脸的女子,在大晋会被视为不详之人,人人看见了都得拿石头去投掷、驱赶,不让其靠近,以免沾了晦气。
两姐妹相互抱紧坐在地上看着来人瑟瑟发抖,眼泪都流了出来。
商队头子走上前来,叹息道:“她们原本一出生就被她们母亲藏起来养着,前些年她们母亲走了,就托我这个表兄好生照顾,给一口饱饭就行,我见她二人可怜,便藏在队伍中,平时就带着头巾帮忙做些杂事,也帮轻我不少。”
冯七见不是苏姑娘和卢氏,便也不再为难那对姐妹花,还掏了些钱塞给商队头子:“这些你拿着,给那姐妹买些合身的衣裳,再买些吃的吧。”
“好好,谢谢冯老板,谢谢冯老板!”
一无所获,只能带同人离开。
见冯七等人离开,脸上黏着白髯,弓着背像小老头似的苏汐惜握紧旁边同样乔装成老头的卢氏,会心地笑了笑。
·
回到京都,卢氏开始把这些时日京中所发生的事、政局变化一一告诉苏汐惜。
“你的失魂症,母亲会好好给你寻大夫治,一定能把你治好,可这段时间,你一定不能让人瞧出端倪,关于你从前的一些行为习惯,母亲会好好列一个本子给你仔细记好,最近这几日为了不穿帮,你就先别往外跑,好好待在府上。”
“哦,对了,关于你这些时日不见了的说法,母亲都说你在卢氏外祖家中养病,你自己可要记好。”
交待完这些,卢氏准备离开,见苏汐惜似乎有话想问,便道:“有什么想说尽管说吧。”
“我是想问...”汐惜看着自己这座一尘不染的庭院,和不远处站得规规整整,动作分毫不差的婢仆,“我从前...当真是像娘亲你这般做什么都让人挑不出半分错吗?”
卢氏纠正道:“要时刻记住,人前得唤母亲,这才显得比较正式,娘亲什么的,那是乡野之人才这么唤的,知道吗?”
“你从前,”提到过往,她的眼神放柔软了,“确实是母亲的骄傲,你做什么都让人挑不出半分不是,京都城中,几乎所有贵女都将你的行举视为圭臬一般地效仿。”
苏汐惜听了,卢氏以为她会满意这么一个完美过往的自己,不料她却微微蹙起了眉头:
“一点错都挑不出来,那得活得多累啊,我身边的人,也会活得挺累的吧?”
39. 第39章
卢氏竟然静了下来认真去想她这番话。
累吗?她身边的人,也会...累吗?
正想着的当头,有人通禀说,裴丞相家的公子来了。
苏汐惜知道自己这次回来要嫁的,正是陪丞相府的公子,那相府公子来了,肯定就要来找她的,于是答腔道:“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卢氏大吃一惊:“汐惜,你...你可懂得贵女要遵循的规矩?你和他尚未成亲,是不能...”
“放心吧娘...母亲,女儿都记好了,你刚刚不是说头疼吗?你先回去歇着,那个不是我的未来夫婿吗?由我去接待就好。”
卢氏看着她这好像有些不着调的样子,本来还想强撑着替她去见客,无奈那一路从城外逃回来的路上病着了到现在身体都还没好全,强撑着病体见客好像有些不大礼貌,这才只能让她去。
苏汐惜听卢氏说,这裴公子先前是喜欢她的,只是被她表姐冯氏挑`拨,蛊惑得想与她退婚,但裴相和她都没有同意。
汐惜忘记了前尘,记不得自己的母亲,也不知道父亲和兄长长什么样,只是在内心深处隐隐有个声音告诉自己,这些都是自己宝贵的家人,一定要好好护着。
所以,尽管她并不想嫁一个被别的女子轻易就能撩`拨去的男子,但也不得不嫁。
既然如此,那就趁现在去与他见一面,同他商议好一些事。
苏汐惜要到前庭去见客,采苓已经事先找人去搬屏风了,两个搬着屏风的婆子从左侧的游廊过来,正好与汐惜相遇屈身行礼,汐惜看着这绣工精美纱质轻`薄的屏风,高兴道:“正好我那屋里空荡荡的,就缺这么一件摆件,放我屋里去吧。”
那两婆子显然为难,面面相觑。
汐惜歪头:“不是给我搬的?”
“是给姑娘搬的没错...”
“那好,去我屋里放好,我待会回去再添些盆栽什么的在下面,一定很好看!”
不等婆子说完,汐惜高兴道。
来到前庭花厅,已经有一个靛青色衣袍的贵公子在里头喝着茶等着了。
苏汐惜一步步走过去,边走边探究地看他。
这位公子长得不算太难看,还算温雅,走在大街上不算会被路人泯灭的那种,可要是与小祎哥哥比起来,那就是连提鞋都不配的。
有个姑娘小心翼翼地从后方打量自己,裴翊阆没多久也察觉到了。
只是他没想到这人会是苏汐惜,当看见眼前的姑娘时,他先是下意识一愣。
眼前这个姑娘已经不能称之为是他所认识的苏汐惜了。
在他记忆中,苏大姑娘是矜持而高贵的,每每见男客之前,定要先让仆从抬来屏风以隔断,她才徐徐而至。
可这次,屏风未摆,她就比屏风先行了?
而且...
裴翊阆因为惶恐,所以不敢太盯着她看,只能站起朝她揖手行礼,垂眼的同时用余光来看她。
可那姑娘并无唤人搬来屏风,也无回避,就这么直直地用目光来看他,看得他浑身不自在。
“苏大姑娘...”
他好意想提醒她,谁知眼前突然出现一柄尖锐的剑刃。
吓了一跳后,他不得不抬首。
此时看清楚了来人。
只见苏大姑娘眼神锐利而灵动,较之从前冷傲沉静的眼神多了几分生气。
从前的苏大姑娘穿衣多是素色的,端庄大气的,可今日的苏大姑娘穿着打扮显然...艳丽鲜活了许多。
不是说现在的苏大姑娘不好,就是...让人有种不认识她了的感觉,有种...感觉她与从前那个人是两个人。
“你不会武功?”
苏汐惜见他全无反击的能力,只好收回剑刃。
裴翊阆今日是来试探一下看她是否知道一些事,和顺便跟她谈退婚的,可她突然之间像性情大变似的,让他很是意外地怔在当前,
“嗯...我,不会...”
“孱弱公子,不过挺好的,以后你打不过我,那我就放心了。”
苏汐惜身姿潇洒地步入花厅,随意坐在了一张高椅上。
因注意到了他眼神的不对,她回瞪他,“看我做什么?”
裴翊阆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垂首,“苏大姑娘你坐的...应该是客人的位置。”
“哦,不好意思。”姑娘赶紧站起又走到东面的椅子上坐下。
裴翊阆表情处处流露出对这件事的古怪。
“你坐吧,我有些事想与你商量。”面前的姑娘举止大方毫不矫作地向他一摆手。
见她如此,他已经不好再探问什么,只能顺着她的意来,“苏大姑娘请说。”
“你不喜欢我,这点我知道,但你到今时今日仍然与我退不了婚,那就证明这婚也不是你能退的。”
“既然如此,那不若这样,你我结盟,互助互利各取所需,怎么样?”
这姑娘如今虽然处处行为都透着古怪,但想事情思路还是很清晰的,她一下就点到了事情关键所在,并且用简单利索的语言就总结了出来并且提出解决方法。
“你...想怎么各取所需?”裴翊阆微皱了一下眉。
·
裴翊阆从宁国公府走回裴府时,自己还不知道当时是怎么答应同她继续成亲这件事的。
他明明是为了冯姑娘,去找她谈退婚的,可到最后怎么反而答应了呢?
可当时的苏汐惜实在太有蛊惑性了,她的一举手投足,她的灵动,她的潇洒,她的俏丽,让他不知不觉就开了口同意。
反正她提出了成亲两年后和离的,也答应会协助他和冯姑娘在一起的。
还未走到裴府,就被裴相的人抓住了,直接把他带到裴相那里。
裴翊阆见他爹很是生气的样子,垂首不敢说话。
“你可是去了宁国公府找人退婚?”不等他说话,裴相便出声道。
“出了那样的事,那冯氏在你眼皮子底下闹出那样的事,等于你差点就把人给害死了,你竟然还有脸去找人退婚??”
“爹,我...玉蝉跟我说了,她也不知道那些人是...”
“我看你是色迷心窍了!!被个那样的破落户就骗了!腰牌是能随随便便给人用的吗??”
“你可知我们裴、苏两家婚事定下来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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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久了,苏穆那老家伙为何一而再、再而三,不惜以去前线上阵为由,硬是拖着两家的婚事迟迟不完成吗?”
“他根本就无意让我们两家结亲!他在等着一个机会,我不能让他找到这个机会...”
“所以,我们裴、苏两家一日完成不了婚事,你爹我也不会让苏穆活着回到京都。”
·
采苓后来把她从前会见男客统一用屏风隔断的事告诉了苏汐惜。
汐惜感到不可思议并且难以理解:“难道以前就没有人说过我很装吗?”
“啊?什么?奴婢没听懂...”
“很夸张,很浮夸。”
“怎么会呢?不过...倒是有人的确说过姑娘你很自命清高,却真的有自命清高的资本,一般的公子恐怕难以与姑娘你相媲。”
“而且,姑娘从前可不会轻易拿眼瞧人,男的女的都是,姑娘一般都是视线稍高,这才有大家的风范。”
“说话的时候,亦不可说太多,与姑娘没有关系的事,少去理会,重要的事才会轻轻说一句,不可以重复二遍,倘若有人听不清,你也不必理会...”
听着采苓口中介绍的那个从前的自己,苏汐惜有些快听不下去了。
她扯着自己身上一层一层堆叠的衣裳,只觉得那样穿着太过碍事,颜色寡淡死板又不好看。
从前的自己到底是怎么活成,这般心如止水又目中无人的老太婆模样的??
“好了,反正我回来履行了婚约,就不会让大家难做了不是吗?我履行就是了,但是其他的,都得随我自己的意愿来,可别把我变成另外一个人了,我有时候都怀疑你们是不是趁我不记得了事情合起来诓我的。”
采苓正欲再说,苏汐惜已经用剑刃将曳地的长裾一划拉,撕掉了一半,露出精美的流云锦绣粉荷攒珠鞋面,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干涸的塘泥地走去。
身后传来采苓惊惶大叫的声音:“姑!姑娘!回来啊!再过十来天就要参加相府的赏菊宴了,你可万不能在这会儿穿帮啊!”
苏汐惜连日来被关在暮气沉沉、万马齐喑的国公府上,即便被关的地方比之先前小祎哥哥关她的东篱小院要大许多许多,但那股压抑的感觉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最起码在东篱小院里,春和那如簧之舌会说许许多多她爱听的话哄她,而景明看起来虽然很凶,但人却是有些木讷呆愣的,随便逗一逗就能让他跳脚,随便捉弄一下就能让他露出凶相,像一条被拔了毒牙的蛇,煞是好玩。
可国公府就不一样了,这里的人,大多活得像诡异的木偶,不爱笑也不爱动,偌大一座府邸安静规整得像清空了鬼魂的地府。
苏汐惜从荒弃的西苑那个干涸荷塘边的院墙翻过去的那刻,她看见了京都城密匝飞檐斗拱之间的大片洒下的金色阳光。
她嬉笑着绽放出笑容,沾满泥土的绣鞋踩在那外墙擦得干干净净的青石灰墙黄筒瓦之上,留下了一个个斑驳的印子。
采苓做不到像她那样徒步趟塘泥、翻墙上瓦,又怕大声叫喊会唤来旁人注意到,这样会毁了她们姑娘名誉,便只能在岸边干着急着看着她朝自己笑了笑,转身往院墙外跳去。
40. 第40章
踩着一绣鞋泥泞,长裾变短裾的姑娘走在京都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
这里有全大晋最热闹的市集,有最繁华的商铺林立,各种各样来自四海五湖的琳琅商品,玉石珠宝、木料香扇、绸缎布匹、胭脂水粉应有尽有。
位于大街东面的东市云集各样奢贵商品,大街西面的西市则是卖各样日用、食品、药材、茶叶之类的。
苏汐惜像个出进京城看什么都新鲜的孩子,在东市转了一圈之后,又跑去西市买各类糕点饼食。
她没有像个合格的大家闺秀规行矩步、食不言寝不语,反倒是拿着各类糕点边走边吃,这儿逛逛,那儿吃吃。
街头有一群人挤在那里,间或发出惊叹声,她也拎着大包小包的糕食,挤进去,待看见火龙从艺伶口中喷出来,也会像众人一样大呼小叫。
这大街上间或也会有一些世家贵户的车马停在路旁,这会儿停在路边的是两辆标着忠贤伯府徽记的马车。
不远处有两个姑娘头戴幂篱在人群中穿梭,年纪稍小的姑娘贪吃,看见哪儿有好吃的就脱缰野马似的往前扑,身后年龄稍长的姑娘喊住她:
“清莹,你别这样跑,不然回去我们又得被母亲说了。”
“长姐的病如此,她是不能为我们忠贤伯府去宫里选秀了,若我们还不能为府上挣得一妃半位,那我们姨娘日后的日子就...”
说着说着,那姑娘就黯淡下来。
“姐姐,你别这样嘛...”小姑娘看姐姐的样子看得伤心,便放弃了去那边看戏,走过来抚慰姐姐。
“都说让我们学苏大姑娘,可那苏大姑娘到底是怎样的呀?她看见这么多美味的糕食真的能无动于衷吗?她看见那么精彩的吹火绝技,真的不会想挤到人群前面去一窥究竟吗?”
清霜凝眉摇了摇头:“世族贵女,贵就贵在不管做什么都宠辱不惊、不喜不悲,举止端庄优雅,谈吐要得体,超凡脱俗...”
“姐姐,那...你能再形容一下苏大姑娘长什么模样吗?”
“嗯...我也只是侥幸参加过一次苏府办的赏花宴,那时候我还是在末席,远远地瞧了一眼,苏大姑娘长着一双眼尾上挑的,好似浸在冰泉里的眼眸,远山眉不染而黛,肤如凝脂,唇红齿白,笑时唇侧一对浅梨涡若隐若现,是难得一见让人过目难忘的大美人。”
“重要的不是她生得有多美,而是她的品德高贵,她总能恪守女道,真真正正地做到行站坐卧都端娴静雅,气质出众,她注重礼仪教养,从不会像你这般大呼小叫,一惊一乍,是真真正正京都贵女都奉为典范的存在。”
清莹指着不远处拎着大包小包,笑时灿若晨星,而唇边也有一对浅梨涡,生得灵动明艳拼命往人堆挤去,看见精彩时也会爽朗笑出声音,不拘小节,真性情得让人也很难忘怀的美人,
“姐姐,依我看,再端庄的美人也不如性情直率的明艳美人好看,你看前头那位姑娘,你看她身上的衣料,想来也是世家豪贵之人,可我却甚少看见有这么胆大直率、毫不矫揉造作的女子,她甚至连出门都没戴幂篱的,你看方才都好多人盯着她看,她也表现得大大方方的。”
祁清霜顺着妹妹的手指望去,只见,方才自己口中所说的,行站坐卧端娴静雅的美人,如今正在街头提着大包小包东西,凑在人群最前方,喜时放声笑,惊时也会花容失色,笑容那样的明艳,毫不遮掩自己情绪,看着就像是一副会流动的彩绘画,确实是...非常的吸引人。
“她...她应该不会是苏大姑娘,她怎么可能是苏大姑娘呢?”
见姐姐呆在一旁自言自语,妹妹走过来,“什么呀?什么苏大姑娘?你不是说苏大姑娘是行站坐卧都没点反应的吗?她怎么可能跟那么生动的美人有关系?”
·
此时已经远赴漳州的李祎,从手下口中得知,苏汐惜已经同卢氏返回京都,并且已经同裴家定好了成婚日期,就在下个月。
“再过几日,相府就会办一个隆重的赏菊宴,届时会邀请各个世家大族的人参加,打算趁那时给大家发放的喜宴的帖子,顺便表明苏家会站他们那边,看来苏家的危机就快会解除,用不着殿下一头热扎进去了。”
霍无名扶着拐杖道。
李祎打自来到漳州这边后,脸色总是很冷,没有人能看得出他心里想什么。
就像此时霍无名说完这些对他而言可能是打击的话,他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在擦他的剑。
“是吗...”
他淡淡说完这一句就不说了。
“殿下你...”
“要我看啊,苏汐惜这人不管她有没有记忆,都是一个没有良心的人!”
这时霍小玉不知从哪里钻出来。
“小玉!我不是叫你...”
“阿兄,你别大惊小怪的,虽说是我央着你把我带来,但祎哥哥是不会怪我跟来的,就因为我对祎哥哥忠心,今日有些话才不能不说。”
“之前我其实已经跟那苏姑娘坦白了,把她从前是怎么对祎哥哥的事情,事无巨细全都跟她说了,我就是要让她知道,她如今口口声声说什么自己最爱祎哥哥,但她从前却对祎哥哥那样绝情!”
“你!你竟然全都跟苏姑娘说了??”霍无名也没想到自己妹妹如此胆大,“殿下下命过不许我们任何人让苏姑娘知道这些事的!你...殿下的命令你竟也不放在眼里了?”
霍小玉还没意识到自己的错,她只是觉得自己很委屈,“什么呀,我那是对,我...”
“所以,她并不是已经恢复了记忆,而是听了你的话?”
李祎这会儿才从军帐的阴影里站起来,半边脸陷进黑暗里,显得有些瘆人。
霍小玉咽了咽沫,“我...我不过是...”
“违反帮内规定,也违反军中规定,按规矩,是要腰斩示众的,霍将军应该清楚?”
霍无名吓得一下就拉着小玉跪下,“殿下!!属下就剩这个亲人了!求殿下...”
李祎二话不说,拔剑“噌”的一声,在霍小玉还没意识过来的时候,她的两根手指就被砍断了,她惊惧捂着断指大叫,血溅一地。
漳州秋日雨雾不断,连日阴沉,战场厮杀,血腥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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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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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京都相府举办赏菊宴的日子。
从前这相府是容家的地方,百年容家倒塌之后,这里就被圣上赐给了新擢的丞相,裴氏。
也就是苏家与前太子退婚后,转而议亲的裴大郎君的府邸。
今日大半个京都有头有脸的世家大族都齐聚在这里,也有一些家世没落的,像忠贤伯府那样的门第当绿叶陪衬,自然座位都安排在颇远的位置。
苏汐惜和裴翊阆的婚期已经定下,双方交换庚帖也已经向圣上请示过。
赏菊宴上就会给各大世家大族宣告这喜讯,并分发喜帖。
苏家的兵权,是让各大世家都夜不能寐的存在,同从前的容家一样,如今苏氏女终于肯履约同裴氏结亲,这也是让各大世家终于安心下来的事。
来赴宴的世家最近心头其实也萦绕着一些阴影。
漳州战事吃紧,圣人不可能果真让羌人入关的,苏氏若败了,必定要下令让各世家出兵。
可现在谁又愿意掏自己的钱出兵?可不出兵的话,羌人攻进来一路北上,迟早也烧到自己头上,出兵你出了别人不出,到时候你就成了别人盯准的鱼肉,怎么都没有个破局的法子。
现在苏家和裴家定下婚期,给到漳州那边的支援就得赶紧送上,就是不知道苏穆还支不支撑得住,他若是不能扭转这局的话,不止他和裴家,他们这些世家可能也会遭殃。
祁家两位庶出姑娘今天也应邀来到参宴,她们的座位安排在靠近月门那边,几乎是挨着游廊最末端的地方了,奴仆端着茶水走出走入都有可能磕碰到她们那桌。
祁清霜正襟危坐,她这是打自宁国公府很久之前的那次赏花宴之外,第二次参加这种盛大的宴席了。
她看了眼旁边穿得大红大紫的妹妹,忍不住低斥:“你看,都叫你回去换过一身衣裳的了,一会你若是闹了什么笑话,回去非得遭母亲骂不可。”
话一落,旁边就有贵女路过游廊时将一壶酒水浇到祁清莹身上。
时人去勾栏看艺伎跳舞,有看中的就会这样将酒水泼到其身上,在座的脂粉客看见姑娘湿透的玲珑身姿,则会更加兴奋,从而购置更多就酒水给姑娘“添酒”。
“哟,真不好意思,刚刚我没看清,还以为是哪家楼里的姑娘,便给‘添酒’来了,需要我帮你擦擦吗?”
说话的人是礼部侍郎家的嫡姑娘,周枚嫣。
因为先前祁家嫡姑娘祁清月在选秀时过于出众,最终让周枚嫣给刷下去,她如今仍怀恨在心,哪怕后来祁清月得重病被取消获选,她仍然忘不了这个仇,如今看见她的两个庶妹,便将其拿来出气。
祁清莹二话不说拿起手中茶水就想还击,结果被清霜拉住。
清霜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眼神盯着清莹,示意她“我们惹不起”。
清莹只能忍气吞声。
周枚嫣正嘚瑟之时,只听耳边“哗啦啦”一声巨响,自己就被一大缸桃花酿由头到尾浇了个透。
只见一位身穿海棠色衣裙的女子笑容明艳,头顶一个一人环抱的大酒缸,笑着同旁边的奴婢道:“采苦,再来一缸,这个有些好玩!”
41. 第41章
一声接一声的“哗啦啦”声响起,一缸接一缸的桃花酿被这个笑似海棠色的姑娘扛着,从周枚嫣的头顶浇下去。
周枚嫣被浇得只能闭紧双眼,双手抱头四下躲避。
一旁给汐惜递酒缸的采苦也乐不可支地笑容越裂越大,递缸的速度也快了起来。
月门附近的宾客都在诧异地看着这场闹剧,都不知该如何反应,酒水被浇得从木游廊上流了下去,淌成了小溪。
清霜将妹妹拉在身后,一副惶恐不知该作如何反应的样子。
而她身后的清莹则笑得快闭不紧嘴巴,很想大声给眼前这个直率的海棠色姑娘喝彩叫好。
苏汐惜把木头车架上的酒缸都清空了,才从小杌子上下来,拍了拍手,提裙避开地上的水湿。
“是挺好玩的,原来这就叫‘添酒’啊...”
周枚嫣眼睛涨红,怒瞪着眼前的红衣姑娘,红衣姑娘笑着摆摆手,“不用给我客气啦,反正这也不是我的酒,花不了多少钱,你若喜欢我再叫人去多搬些过来。”
“你!!”
“你不用感谢,我看你挺喜欢就帮你也浇了,你不是浇那位姑娘浇得挺高兴的吗?我想你也挺想玩一玩的,我就来帮你了。”
这时一些不知前后因果的人也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原来是这位周姑娘往那边那位忠贤伯府的祁四姑娘浇酒在先的。
周枚嫣想反击,可看见面前姑娘笑得一派没心机的表情,又不知道该如何说,郁气憋在胸口发泄不出,盯着廊下墙边的砖块,便气不过搬起砖头想砸她。
砖头刚砸出那下,被裴翊阆伸臂挡了。
“郎君!郎君!”周围的奴仆涌上前来。
这时周枚嫣知道自己砸到相府的人了,慌得跪了下来。
冯玉婵这时就站在廊下看着。
裴翊阆是她领着过来的,方才她在老远就看见苏汐惜往那周姑娘浇酒了,她装作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把裴翊阆往月门这边领。
结果他看见有人砸苏汐惜,他竟想也没想就冲过去替她挡了。
冯玉婵看在眼里,心颤个不停,手指也在抖,缓了会儿,才换了个自责的脸容,莲步走上去。
“裴郎君可有伤着?都怪我,方才我看见表妹在这边胡闹,就该制止的,那就不会害裴郎君受伤,和糟蹋了一车美酒了。”
月门这边的女眷都是些家世相对普通些的世族,平日参与的宴会很少能接触到苏汐惜这等高门贵女,所以可能都不大认识,但冯玉婵却是都知道的。
尤其是近段时间,这位冯姑娘得了京兆尹夫人的青眼,被收为义女,此后在京兆尹府中多次设宴,期间不少人都同她相当熟悉了。
当然,这一次她也是以京兆尹义女的身份,而不是宁国公府表姑娘身份参加此宴。
她们都知道冯姑娘的事,也知道冯姑娘在京中就只有一位表妹,那就是宁国公府那位天之骄女,苏大姑娘。
那么,眼前这位生得明艳照人,举止行为大胆张扬的姑娘,便是那位天之骄女苏汐惜吗?
可是,大家都听说苏大姑娘是世族贵女中的典范,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可她刚刚...
苏汐惜站在那里纤尘不染,在看见了裴翊阆为她挡了砖头受伤,也只是不轻不重地问了句“还好吗?”
在听见冯玉婵明显是泼脏水的话后,她也毫不生恼,只是笑得让人开始怀疑对方的伎俩是否太过低下,以致这姑娘如此忍俊不禁。
“表姐啊,你先过来尝尝这酒味道再说吧?这都只是一些水罢了,我跟这位姑娘闹着玩的,我们闺中密友打打闹闹的事情常有,今日确实玩得过了些,可你也不能一来就把这件事情说得都变了味不是?”
冯玉婵惊讶地看着对方微笑的脸,甚至都有些怀疑对方不是自己所认识的苏家大姑娘了。
在她的记忆里,苏家大姑娘永远高高在上,唤她只会生疏地唤一声“冯家表姐”,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冯家永远低她一等,不配给她当表亲似的,这次她竟会主动亲近地唤她“表姐”,就着实是稀奇了。
更何况,从前的苏大姑娘根本不是没看出她的伎俩,而是良好的教养让她不屑去拆穿别人的小心思。
可如今...
“表妹说你是在和周家姑娘玩闹,那作为表姐的,就要问问周姑娘了。”
“周姑娘,我表妹所说可是属实?”
冯玉婵转而向那边被浇得狼狈的周枚嫣问。
周枚嫣如今大致已经知道前面给她浇水的人是个什么身份,如果光裴相家郎君来替她挡砖不足以证明的话,加之这个冯姑娘口中“表妹”,她也不是傻的,在京都,能当这位冯姑娘表妹,而又能得裴相家公子挡砖的,还能是谁?
她不禁往苏汐惜的方向看了看,结果发现那明媚的姑娘在瞅着她笑。
笑得那样好看,可她心里发憷。
对了,她如今是把相府的郎君伤到了,如果不附和苏大姑娘的话,那不就成了是蓄意伤害人家了??
于是,周枚嫣很上道地低头道:“是的...我和苏姑娘确实...是在玩闹,这才误伤了郎君,我并不是有意的望郎君原谅。”
冯玉婵没想到她会如此,掐着拳头,笑得已经有些难看了,“周姑娘,如果当真是我表妹的不是,你也不必替她遮掩的,我姨母家最是对她管教严格,勿不可让你受委屈的,你只要如实说出,我和姨母都会为你做主的。”
“做什么主啊...”周枚嫣笑着掩紧自己湿`漉的衣物,头发丝还在滴着水,“从前我们密友间经常玩这种游戏...可好玩了,有的...有的时候还会,自己浇自己呢——”
她边说着话,边挪到采苦旁边将那个盛满水的酒缸抖着臂膀举起来,“哗啦——”一声浇到自己身上。
浇得眼睛都睁不开,才揉着眼望向苏汐惜:“多、多好玩呀...我最、最喜欢被浇了...苏苏姑娘也知道的,是不是?”
“是啊,小周她最喜欢了。”苏汐惜甜笑。
“那...那裴郎君能不能,原谅枚嫣无心之失...”
“对呀,子瑜你能否原谅她呢?”
苏汐惜朝他笑。
裴翊阆也是第一次听她唤自己“子瑜”的,感到很惊讶,从前她隔个屏风总是客套而疏离地喊他一声“裴郎君”。
而且,从刚才她给这位周姑娘浇水时,他就在看着了,这位周姑娘明显是欺负了别人在先,而苏大姑娘不但没有像从前那样事不关己的事不理会,而是多管闲事地自己也玩到了一起。
说实在话,当他看着她往别的姑娘身上使坏,笑得一派天真,事后又主动替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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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兜转,饶她活路,使她不得不把“被浇水”的委屈憋进肚子里,还要附和她的鬼话,主动给自己“浇水”。
那样俏皮又有些“坏心眼”的苏姑娘,他竟有几分看得挪不开眼。
反观冯姑娘就显得有些小家子气和愚笨了,到现在都还没想通,周姑娘为何要附和苏姑娘,一味只以自己的视线看事情,还有些看不清、摆不正自己的地位。
裴翊阆看着冯玉婵不由地摇了摇头,然后又谦逊地笑对周枚嫣道:“无碍,既然是友人间偶尔玩闹得过了,当心些就好。”
“谢谢你裴子瑜!”苏汐惜笑着,然后又让采苦赶紧给周姑娘和祁四姑娘送去衣裳盖着。
然后转身要往主席那边院子去。
期间采苓终于气急败坏赶来了,她先是朝裴翊阆行礼,然后就凑在苏汐惜耳边小声道:“姑娘啊!你怎么能这样呢?那些缸里的水是人家相府运去酿酒用的,你怎么能私自拿走人家的啊!这让夫人知道,不得...”
后面的话没太听清了,裴翊阆只是看着她的背影越走越远,他愣在原地看她笑对旁边跳脚的婢仆,弯眸说着什么。
冯玉婵从没感觉到如此危机过,哪怕是先前裴翊阆拒绝她的时候,她也深信他见过苏汐惜后定会失望重回到她身边,可现在她却不是那么想了。
她想往前叫住他,可他仿佛没听见她喊,径直朝着前方姑娘的身影尾随去,恰在此时,又听见身后那祁四姑娘情不自禁发出一句:“苏大姑娘果不愧是群芳之首!贵女典范啊!她好厉害!好厉害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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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上各世族人家都来得差不多了,今年相府举办的赏菊宴十分热闹盛大,连贵妃都给面子,早早就让人从宫中抬来了那株价值千金的“十丈垂帘”,来给大家助兴。
菊花酒饮到一半,台上戏唱到一半的时候,又闻听圣上竟也亲自来了,大家便赶紧放下酒盏,准备上前迎接。
裴相知道差不多是时候向大家宣告喜讯了,便让裴翊阆上前领着苏汐惜一同前往迎接圣驾。
裴府的大门为接驾而大开着,众人按官位品阶候在后方,而裴相领着裴大郎君和苏大姑娘往前头去候着。
圣驾过来的时候,同一时间,另外一封从漳州加急的信件也送到相府来了。
圣上一听说是从漳州来的加急件,连忙让送信者先读信件。
可信中的内容却与众人所想的军情报告有所出入。
“禀舅父、慰舅母:
甥今已年二十有一,正值青壮年,正备与宁国公府苏氏履行幼时定下之婚约,时婚期定于九月十七,菊月秋浓之时,在此附上信物予吾未过门之妻,望舅父、舅母周知。
甥,容氏第十八代世外孙,李祎。”
信件后面,还真的附上了一支镶嵌暖白玉的梅花宝石簪子。
那枚暖白玉,圣上一眼就看出来了,是当年他赠给元后容氏的定情物,后来容后生下嫡长子李祎后,就把那玉编上绳穗系在了儿子身上。
李祎此举,不止是向朝廷、向圣上禀明自己的行踪,更是公然挑衅裴家。
那相府从前就是容相的府邸,他这么嚣张地把告死人的信往裴相府里送,还抢在裴大郎君宣告婚讯之时,先一步送上信物表明,苏汐惜乃自己的未过门之妻。
其心可诛。
42. 第42章
本该是喜庆的宴席,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废太子寄来的信件给弄砸了。
每个人心事重重。
尤其是裴翊阆,当时他跪在圣驾前听完那封信后,脸色难看不已。
大家都忧心着不知这位废太子将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事,毕竟大晋建国那么多年,从没有人可以活着离开那个龙骨塔,所以当年圣上将自己儿子发配到龙骨塔时,大家觉得圣上狠心的同时,也明白了圣上对容氏一族的赶绝之心。
而这废太子竟可以在朝廷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离开,还不知其已经离开多久,且已经掌握多少兵权实力了,而且,他在漳州那边,到底想做什么,今日公然把信寄到相府,又想做什么,根本无人可预料。
担忧朝廷根基会动摇,担忧世家利益会遭破坏,这都是现在让这群人夜不能寐的理由。
而裴翊阆只一心盯着苏汐惜。
自打宣读完那封信,苏大姑娘显然表情变了几变。
她不是早已经同这位废太子没有瓜葛了吗?听说当时是她自己主动去退的婚,可为何如今她听完了信却是这种表情?
难道她被歹人抓走这段期间,竟是和那废太子重新联系上了吗?
他不敢直接问她,她失踪这段时间,卢氏一直对外宣称说她是留在卢家养病,他若是问了不就只认是他把贼人召来害她的吗?
不能问也无法窥探,眼巴巴看着苏汐惜听完信准备要走,他只能赶紧把人攥住。
“启禀陛下!今日我裴府举办赏菊宴,还有一事想...”
他正要拉着苏汐惜,想强行宣布婚期,却被圣上瞪了一眼制止。
裴相这时也走来喝止他:“阆儿!不必再说了!”
苏汐惜幽幽地看了裴翊阆一眼,示意他松开自己的手,裴翊阆从来没有这么无助过。
等赏菊宴结束,他被父亲叫到内堂说话。
“李祎此人,显然什么都知道,不然他也不能在信上明着说自己把婚期也定到九月十七,你道他是为何?”
裴相训自己儿子道:
“他那是在警告,警告整个京都,乃及圣上,倘若你在他信件读完之后,再来宣告你和苏氏九月十七的婚期,那不是等于让圣上为难吗?”
“我们在明,他在暗,我们的事情他一清二楚,可他的事情,这么些年来,他居然可以在龙骨塔活着出来,还将京中局势摸得这样透彻,我们不好贸然再动。”
“圣上也是有所考虑,才警告不让你继续往下说,难道你看不懂吗?”
裴翊阆低着头,“儿并非看不懂,只是...”
“爹知道你不服,明明是你的婚事,却被人这么公然挑衅,换作谁也不会服的,但此事牵扯甚广,苏氏成了烫手山芋,这婚事...趁着还没宣告,不如就此作罢吧。”
“可是...”
“你不是钟情苏家那个表姑娘吗?你为了她,不惜动用了裴家的关系,给她找了京兆尹做后盾,不就为了想摆脱与苏氏的这门婚事,迎娶冯氏吗?如今爹可以成全你了。”
听见这个消息,裴翊阆理应觉得高兴才对,可这段时日来,他满脑子都在想着那天在宁国公府看见的那个说要跟他“各取所需”的姑娘。
那个穿着眼里,性情张扬,肆意地笑着,作弄别人的顽劣姑娘。
他这才惊觉,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被苏汐惜吸引,变得不想放弃这桩婚事了。
“爹,我...我如今不想娶冯姑娘了,我,我喜欢苏姑娘。”
裴相闻言瞪了他一眼,“婚姻大事岂能由着你心意来?!”
“那我若是不与苏姑娘成亲,爹还会让援兵和粮草抵达漳州吗?”
“苏穆和苏家,不管怎样,现在都成了弃棋,他们...必须死。”
·
裴翊阆连夜偷偷去宁国公府找苏汐惜。
他知道这样做很荒唐,堂堂苏大姑娘肯定不会喜欢这样的登徒子作为,但他没有办法,他再不行动,苏家就要完蛋了。
“啪!”的一声,一颗石子从墙外砸进素栖院正屋后面窗户。
苏汐惜闻听动静,屏退了左右,独自披衣走出来。
“汐惜...汐惜你可在?”
是裴翊阆的声音。
“怎么了?”苏汐惜站在墙边问。
“是你,真是你!你终于过来了...”对方似乎很高兴,接着又道:
“我们没多少时间,有些事我得赶紧说了,说完你只需回答我,愿不愿意,其他的就交由我来办,可好?”
“汐惜,你父兄如今在漳州很危险,如果你信我的话,只能同我成亲。”
“可你们裴家如今还敢与我们结亲吗?”汐惜问得很直接,“就算你们不怕那个疯子会乱来,难道圣上会任由你们如此?”
“我知道我这样说你可能会不高兴,”墙外的人道,“平心而论,苏家现在没有哪个世家会愿意靠近了,我爹也不例外,但我还是觉得,你我既然早已定下婚约,就这样半路弃你们不顾,太过不道义。”
“再说了,苏家百年根基,如今不过是被那李祎给连累罢了,待我们裴家助你们渡过这一关,以我们两家的势力,定能永结两姓之好的。”
见他说得那样投入,苏汐惜也不忍泼他冷水,只是有些事不提醒不行,“可你本来就想来同我退婚的,你忘了?你不是要娶冯姑娘吗?”
“我...”裴翊阆说不出话,尔后道,“总之,我会先答应我爹,于九月十七那日另娶他人,但我会谋划好,让你坐进轿子中,等我在大家面前同你拜了堂成亲,届时即便我爹不愿意,我们裴、苏两家也已经结成一家了,他一定会帮你父兄渡过此关的。”
苏汐惜哑笑,也不知该笑他天真还是怎样,“你真以为事情这么简单就能解决?”
“我知道你害怕什么,”那边的人又道,“感情嘛,有时候不对付的两人,待在一起时间久了...嗯,许多事情就...顺其自然的。”
他说完这句后,道了一声“一切有我”,然后就转身走了。
苏汐惜“啧”了一声,“这人怎么比我还...”她想起前几日在市集看见的一本杜撰关于她的话本名字上的词,
“比我还‘恋爱脑’啊。”
·
赏菊宴会上裴家虽然没有宣布任何婚讯,但底下婚事的筹备还是继续。
圣上给裴家放话了,李祎已经盯上裴家,倘若裴家这时还抱有一丝侥幸,还想着与苏家联姻,那就等着吧。
从圣人话中可窥,那废太子李祎如今实力不容小觑,即便他想与旁的世家结成姻亲,想必也会遭其报复。
现下正是多事之秋,世家之中联结并不稳固,边境又多窥探之辈,稍不留神做错事都有可能被圣人拎出去当盾牌。
于是,裴相只能让裴郎君尽快找一个家世普通,不会对朝廷产生威胁,又不会惹恼李祎那逆贼的女子成亲了。
这等天降的大馅饼便砸在了冯玉婵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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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冯玉婵得知自己要被明媒正娶嫁给自己的如意郎君,高兴得尾巴都快翘起了。
她洋洋得意地指挥着京兆尹府上奴婢来国公府给自己搬东西。
在游廊上巧遇上苏汐惜的时候,她故意把烫金红绸的嫁妆单子露了出来。
“我不知道今日在这会遇上表妹,若是早知,我就不从绿芜院穿过去了。”
她微微颔首,一副待嫁新娘的娇羞状,
“表妹与裴郎的婚事,我也觉得很遗憾,只能怪那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废太子,竟然如此硬拆良缘...”
她在一昧说着,苏汐惜已经像没事人似的绕过她,往花雨苑方向去。
冯玉婵不敢置信向来重礼节的苏大姑娘竟一声招呼也不打,不等人把话说完就离开。
心里有些憋憋的,于是朝着她离开的背影加大了音量:“虽说我如今的婚事由义母替我操办!但是...我在京都毕竟就只有姨母一个亲人了,再怎么着,表妹也该替姨母给我添妆一二吧??”
这会儿苏汐惜终于听见她的话了,她停下脚步,回身,一脸吃惊:“添妆?添什么妆?”
冯玉婵有种被彻头彻尾忽视了的感觉,气不打一处,“表妹你!难道并不知道裴相府已经向我下聘了吗?”
“啊,这样吗?那...你今天来是要添妆的是吧?”苏汐惜朝旁边人摆摆手,打发来打秋风的亲戚似的,“采苓,添妆一事你来置办吧,我不是很懂。”
冯玉婵有种被冒犯的感觉,眼圈越来越红,活像被人欺负惨了似的,捂帕掩泪:“表妹...表姐是不是有得罪你的地方?你不妨直说,实在没必要做得如此过分,让我难堪...表姐身世是不如你,但是...也没必要被你当作来打秋风的亲戚!你不觉得这样忒欺负人吗...”
苏汐惜被她这说哭就哭的模样惊叹到,专注地研究了起来。
冯玉婵见她一步步靠近,吓得泪都忘了流,“你!你想干什么?!你得不到裴郎就想跑来毁掉我吗??”
汐惜惊得怔住,“什么呀?说的有谁稀罕似的,而且,不是你自己跑来我这的吗?你不跑来嚷嚷有谁知道你要嫁人啊?”
“你自己说话蚊蝇似的,我没听见就是欺负你啊?你这哭的,我还以为自己被讹上了呢?你还欺负我纯良了呢。”
“你带一群人浩浩荡荡跑来我家里,嚣张跋扈地要把我家搬清,现在还反过来诬陷我把你当打秋风的亲戚,哪门子亲戚敢打秋风打得将别人家里搬空?”
冯玉婵看了下自己带人搬走的,虽说多是自己从前住的梧桐院里的东西,但梧桐院里大多数东西都是姨母在她来了之后给她添置的,当初她来国公府的时候只带了几件旧衣,几支素簪,就别无他物了。
她脸憋得通红,又想挤出泪水来,苏汐惜立马抓了把细沙撒进她眼睛。
冯玉婵尖叫一声,想喊人,却被苏汐惜抢先一步叫了人:“快!你们主子眼睛不小心进沙子了!你们快点过来瞧瞧,看着她别流眼泪流坏眼睛啊!”
这么一来,她再也不能说是受了欺负才哭的了,苏汐惜心满意足地拍怕手:“你们大家——先别忙了,东西从哪里搬来放回哪里去,表姑娘说她不打秋风的,这些东西是我们苏府的,她一件也不会拿。”
说完,她拂拂裙摆继续往花雨苑去。
身后的采苓和采葑看得浑身舒爽,连脚趾头都舒展了。
如今的大姑娘虽然性情变顽劣跳脱了,但...还真不全是坏事啊!
43. 第43章
裴翊阆悄悄把冯玉婵邀到醉仙楼里见面。
冯玉婵特意盛装打扮一番,又提前过来在相约见面的房间里摆一架屏风,自己坐在屏风里,等着人来。
裴翊阆来到推开门那刻,冯玉婵坐在屏风里低垂着头作娇羞状,“裴郎,你我大婚在即,私下见面好像有些...于礼不合的,我们...”
“玉蝉...冯姑娘,我今日来,是有一事想与你明说的。”
裴翊阆故意后退两步,作客气疏离状。
冯玉婵察觉到不对,连忙从屏风里出来,“裴郎,你...”
“你别过来,就站在那里听我说——”他喝止她。
裴翊阆将他成亲当天要偷龙转凤,将新娘换成苏汐惜的计划告诉她,并请求她协助。
冯玉婵听得眼睛瞪大,眼睛里有泪都忘记了流,“为、为什么要这样做?裴相爷他明明都...明明都派人来京兆尹府向我下聘了...”
“那你知道这次下聘为何下得这样仓促,还不许人声张吗?”裴翊阆道,
“那是因为,这只是搪塞圣上的做法,裴家的主母再怎么也得是高门贵女,娶你是不得已为之,即便今日把你娶了,待事情风头一过,把你休弃另娶高门女,那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玉蝉,我不想伤害你,既然最后结果都是一样的,现在我又何必再伤你的心?”
“给你安排京兆尹府收你为义女,是希望你名头好听些,将来可以寻觅一门好一点的亲事,至于我...”
“我和苏姑娘的婚事是早就定下来的,我不可能在这种关头将她抛弃,让她一个人面对废太子,和漳州那边的烂摊子,我会助她的。”
冯玉婵泪目大瞪,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裴郎...你是不是忘了,”她强颜道,“当时是你拿府军令牌给我,把苏汐惜她...”
“是你自己骗我说汐惜强迫你嫁给那浪荡子,还将你拘禁束缚,我怕这样下去你会被欺负死,才答应给你令牌的,而且,你当初也只是说,只是找人吓唬她们,让她们暂时不敢回京,好预留时间让你离开的,可你是怎么做的?”
“那些山匪是你找的不是吗?你想对汐惜做什么?我错看你了,一直以来我都以为你是善良的!”
冯玉婵瘫坐在地,笑得肩膀抖动:“以为我善良...你当真不知道我秉性吗?那府军是你的人,我做什么,你会不知道吗?可你事后也并没有与我断了关系,不就证明你其实并不在意我善良与否,只是在意我能不能给你提供你想要的情绪吗??”
“可你现在把自己说得好清高啊,不就是你发现,现在苏汐惜更符合你想要的样子?”
裴翊阆懒得再跟她多说,“我承认,我确实有负于你,之前明明说好要同她退了婚想办法和你在一起,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人生在世,要找一个完全契合自己的灵魂伴侣,是一件极难的事,如今我找到了,就不会轻易放弃,到成亲那天,如果你不愿意,那我...”
“我愿意...”冯玉婵突然笑着,“裴郎,只要是为了你,我做什么都愿意...”
·
夜半,城门外郊,一穿斗笠女子把一瓶兰花香的胭脂递给一名头戴草蓑的大汉。
“还是这个香的女子,就九月十七那天吧,乔装一下,别让任何人发现,你是上回带着令牌的黑衣人。”
“是。”
·
相府的喜事没几天了,苏汐惜一直在想,她的小祎哥哥当真会来抢她的亲吗?还是那只是随口一说的。
毕竟他真正想娶的人,定是对他有恩的霍小玉,又怎么可能对她这个仇人有什么?
该不会送来的那封信也是他朝她复仇的一环吧?
先是在她心如止水准备要嫁与不喜欢的人时,给她希望,反复地吊着她,然后再让她失望,他觉得这样玩弄她很好玩,很解气不是?
她本来都不想去相府了,那个的表姑娘想要嫁给姓裴的,她真的一点也不稀罕,就让她去嫁算了。
可偏偏那裴大郎君好像知道她不会轻易答应似的,竟把计划也告知了她娘亲,害得卢氏把她锁在府里,那也不能去,知道裴翊阆的花轿过来接。
到了花轿临门的那一天,宁国公府上下静悄悄的,只是在苏汐惜的素栖院里低调地布置了一下,挂上一些红绸添喜气,她的婚服一早备好,是裴翊阆偷偷找人送来的。
卢氏把自己当年嫁入国公府陪嫁的金掐丝点翠九头凤冠戴在她头上,握着她的手:“汐惜,母亲知道你不喜欢裴家那位郎君,但自古女子的婚事,无一不是家族用以维系安稳和安定的,从来就没有人可以随自己心意去嫁人的。”
“为什么不能?”苏汐惜抬眼看她,那清亮的眼神,让她想起十二年前初回京都的苏汐惜。
她也是这样一副目光坚定且充满生机的样子。
也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从她眼神里看见稚嫩清脆的竹子一点点弯折了,变成了沉默的样子。
“因为...”因为要捍卫家族利益,因为个人只是家族中的一小组成,必须要牺牲小我,成就大族吗?这些年,这些话卢氏不知对苏汐惜说过多少遍,可如今面对失忆前尘记忆的汐惜,她好像有些说不出口了。
“算了,采苓,你给她上妆吧。”卢氏转身离开。
“姑娘,奴婢先给你上妆,今日是姑娘的大日子,一定要用这个兰花粉调的胭脂。”采苓拿着一盒外表精美画着彩画的白玉盒子过来。
“我从前...都很喜欢用这种兰花胭脂的吗?”
“是呀,姑娘说兰花高洁淡雅,品德高尚,所以要以兰花为榜样,处处要放兰花警醒自己。”
苏汐惜看着那盒绘着兰花的白玉盒出神,“我先前...也是这么觉得,认为从前的自己是打从心里喜欢兰花的,但是现在...”
“现在姑娘怎么了?姑娘可是已经不喜欢了?若是不喜欢的话,奴婢替你换一盒胭脂吧。”
“不,不必。”她笑笑,“我只是觉得,兰花有时候也挺累的,说不定它也并不想一直这么纯洁无瑕、高洁淡雅的,或许它偶尔也希望可以像海棠和月季一样,肆无忌惮地艳丽,只是它惯被人以高洁称惯了,不得不如此罢了。”
采苓都要那盒兰花胭脂,又重新拿起。
“就用回这盒吧。”
“是。”
由于相府今日所办的婚事只是应付上头的,所以并没有大操大办,就连迎亲也只是随便叫几个轿夫往京兆尹府后门去,随便把人抬回来就行。
当天喜宴邀请的宾客也不算太多,但圣上所指定的一些有头有脸的世家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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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邀请过来了。
今日的花轿从京兆尹府后门抬出,经由城西成贤坊,就悄悄和城东宁国公府后门抬出的花轿交换过来,绕一圈抬回京兆尹府去。
这是裴翊阆同冯玉婵说好的。
花轿尚未来到成贤坊,冯玉婵就让轿夫把轿子停下。
“夫人,我们尚未到呢。”轿夫提醒。
“我知道,”冯玉婵声音有些闷闷的,“我有些不舒服,想停一下。”
轿子停了下来。
其实她是在等曹勇丙,一位从前在冯家当过差后来又去行走江湖的马奴。
这人杀人犯科,干过不少坏事,可当年冯玉婵可以摆脱冯家的缠绕,来到京都投靠姨母,却是他的功劳。
这人视力不佳,唯独嗅觉了得。
冯玉婵这几天同她京兆尹的义父义母磨了好久,才终于得到一张进城门的令牌,因为怕曹勇丙认不得路,就一路放兰花的花瓣,她随身也带了不少。
她之所以停下来,是怕后面的人跟不上。
花轿在一处僻静巷子停下,恰巧被抄小路回府经过的祁家姐妹看见。
祁清莹拉紧祁清霜道:“姐姐快看!那里怎么有顶花轿,好奇怪啊。”
人家娶亲花轿都往热闹的街市敲锣打鼓地走,如今花轿停在这种僻静的地方肯定有蹊跷的,祁清霜不欲多事,想拉着妹妹往回走:“我们别管这种事,快些走,晚了被府里的人发现可就糟了。”
“姐姐你不觉得奇怪吗?我们去看看呀...”
祁清莹不听,拉着姐姐追在花轿后面走。
结果她发现了花轿后方还跟着一名古怪的大汉。
当花轿来到成贤坊后巷时,东面抬来了一辆一模一样的花轿。
两辆花轿停下,交换了抬轿子的轿夫,便各自抬花轿往不同的方向去。
这时,先前那辆花轿里的人往花轿外抛出一些像是紫薇花的花瓣。
尔后,先前一直跟着第一顶花轿来的大汉便冲上前,将撒紫薇花的那顶轿子的轿夫从后方悄无声色全解决了。
那第一顶花轿里走出一个新娘,新娘揭开盖头,祁清莹看清了她的样子。
那人...似乎上回在相府看见过,就是...好像自称是苏大姑娘表姐,却来给苏大姑娘添堵的人。
“清莹,我们快走吧,别多事了!”清霜这时已经意识到不好了,赶紧催促她。
清莹把姐姐拉到深巷里躲起来,小声道:“姐姐,刚才那新娘显然有古怪,我都看见她先前悄悄给前面那顶花轿撒兰花瓣了,那些花瓣肯定是有古怪的,不若我们抄近道去截停那顶花轿,把那些兰花瓣拿回来,放方才那辆花轿上如何?”
“别多事!!”清霜斥道,“这些可不是我们该管的事!若是什么纰漏,没有人能帮我们兜底,你想连累我们全府的人吗?”
被姐姐这么一斥,清莹垂下头恹恹,“好吧...我知道了姐姐...”
吉时已到,相府后门迎进了两顶一模一样的花轿。
管家看着不知该怎么办,问轿夫,轿夫们都说自己轿子上的人是真正的相府少夫人。
由于新娘进了门,一日不拜堂成亲,一日都不可以揭开盖头,也不能说话,不然就不吉利,这可急坏了管家。
于是,管家只能领新郎过来认人。
44. 第44章
裴翊阆来到后门的时候,看见两顶一模一样的花轿,登时傻眼了。
裴相等人见人迟迟未回来,便也跟着过来了,待发现了这等荒唐事,便把裴翊阆叫下去训话。
两顶花轿便暂时停放在原地,轿夫们都下去歇息了。
“让你把冯氏赶紧娶了别生事,你又闹的哪一出?另外一个新娘是谁?赶紧送回去!”
人还没娶进门,裴翊阆怎么敢说其中一个新娘是苏大姑娘?
他只能撒谎:“我不想娶冯氏了,爹你非让我娶,我还不能多纳一位侧室么?”
“那你也别在大婚这一日啊!现在怎么办?哪位是正妻?你须得先同正妻拜堂了,再与另一位拜吧?”裴相气道。
“这...我也不知道哪一位是。”裴翊阆犯难。
“去把盖头给我拽下来,要不然就随便先娶一位!”
“这怎么可以?就算...就算冯氏身份不高,也不能未拜堂先揭盖头,这不是糟践人吗??”
“我不管你,现在吉时到了,你认不出来自己的新娘,就随便先娶一位!”
在来的路上,苏汐惜已经听闻漳州战败,苏氏父子被俘的消息。
漳州保不住了,圣上势必要找人来把这罪名给坐了的,那么,苏家就成了最佳背锅的了。
她不知道苏家是不是会像当年的容家一样,人倒众人踩,墙倒众人推。
今日来嫁裴家,她心里也七上八下,若嫁入裴家,相府势必要跟苏家绑在一块了,到时候,大概就是把裴家赶鸭子上架,去跟圣上抗衡,与各世家周旋,去保苏家了,要不然就是看裴相怎么化掉这桩婚事,是立刻找到理由将她休弃,还是断尾求生不要裴翊阆这个儿子了。
而这一切都不是她能控制的,早上出门前,母亲卢氏握紧她的手微微发抖,眼尾有些微微红,好像是哭过了,却依然维持往日肃然的姿态,失去记忆后的她与这位母亲相处的时间以来,她从未看过她这样失态过,哪怕在山上躲避黑鹰帮,也神情自若。
父兄他们杳无音信,苏家即将获罪被抄,而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只是见步走步罢了。
坐在花轿里安静等待的时候,忽听到旁边一奇怪的动静,似乎是有人过来了,可一会又安静了。
新娘进了夫家门后,一日没有拜堂被掀盖头,一日也不能发出声音的旧习她还是懂的,所以也只能闭口缄默。
裴翊阆火燎火急来到后院认新娘,这时候被派出去的暗卫探子回来消息,查封国公府,收监苏家人的圣旨已经抵达了,据说朝廷那边发现苏大姑娘不见,正四处查找。
他想过被自己父亲知道他这么做后果很严重,但他这段时间心里脑海里想的都是苏汐惜,他也知道以他父亲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想救苏家人还是有能力的,不过可能会从此处处受世家的阻力,日后不管他父亲的仕途还是他的仕途,都会受阻。
而不救苏家,只是让苏汐惜与苏家人断离关系成为他裴家妇的话,就没有这种后顾了。
大不了被他爹打骂一顿,给圣上卖些好,此事就过去了。
至于汐惜那边,他可以先暂时哄着她,不让她知晓苏家的事,待日后事情了结,他再诚心跟她解释,届时她看在裴家已然尽力的情况下,相信不会闹太久。
失去了苏家,在京都举目无亲的她,能依靠的人也就只有他了。
裴翊阆抱着这个心思来到两顶花轿前,掀开其中一顶一看,发现花轿里头空了。
里头的人呢?
他放下轿帘,又去掀另一抬花轿的帘子。
这时,他的手被一钝物所击,手腕处立马肿了起来。
他疼得蜷曲了身子抱住手腕,这时本应在前庭的宾客都过来了。
有个身姿伟岸且气度不凡的男子,立在宾客中间,一身黑色铁甲,朝这儿款款而来。
这个人就是曾经让裴翊阆嫉妒到发狂,不管是才华还是能力都远胜于他的,苏汐惜从前议亲的对象,废太子李祎。
他从前庭过来的时候还顺势撕下了一条红绸披在了身上,脸上有伤痕未愈,刀刃上有血腥未洗,就这么堂而皇之闯进来,直捣后院。
“松开你脏手,你的新娘在那边,这是老子的新娘!”
这人多年未见,从前见他时就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地位甚高,母族又是当时世家之首的容家,那时候的他,贵不可言、傲然不群,而如今,在这份“倨傲”的基础上,又增添了一些历经风霜后的痞气和老练。
像一把开过封、饮过血、入过世的宝剑,锋芒内敛,棱角深藏。
位于两顶花轿后方一排后罩房的其中一间屋里发出一声尖叫,裴翊阆深感不好,连忙冲上前去。
屋门已经被李祎用内力震开,只见屋内新娘已经自己将盖头拿下了,压在她上头的男人是个瞎眼的,看起来是个武夫。
李祎睨一眼里头衣衫不整的新娘,就挥手将门阖上,转身:“你的新娘找到了,剩下的事情你自己来处理吧。”
他说着,就走往另外一顶花轿,掀开轿帘。
花轿里的人听见外头的动静,知道李祎真的来了,她紧张得手心直冒汗。
看着眼前一袭婚服头戴凤冠的人,李祎擦了一把脸上早已干涸的血迹。
“怎么,难道你还想嫁给我以外的男人吗?”
苏汐惜一愣,连忙颤抖着朝他伸出手。
见她直率朝他伸手的一刻,李祎就知道他的姑娘尚未恢复从前的记忆,他笑着拉住了她手,“上回对不起,我不该对你说重话,我说不喜欢你说都是为了报复你的话,都是假的...”
在漳州看不见她的这段时间,他日日夜夜被思念煎熬着。
虽然他是因为不得不亲自动身去漳州,这才放她回去国公府的,但一想到她已经从二人一同生活过的山庄离开,他就难受得在漳州一日也待不下去了。
然后他方才后悔因为傲气而同她说的那些违心话。
即便她恢复了记忆,即便她变回从前那个对他冷淡的苏汐惜,那又怎样?
倘若他此去漳州就命丧在那边的话,他会后悔自己曾经没对她说实话的。
·
屋里头的冯玉婵面对眼前的裴翊阆,和那个听她命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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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辱苏汐惜的马奴曹勇丙,还有外头一院子的宾客,只觉羞愧难当,名声算是彻底毁了。
她只想问一下这曹勇丙,明明让他认住兰花香,她方才在半路不是已经将兰花瓣藏在苏汐惜那顶花轿的喜幔上,为何他还是认错了呢?
方才有人进来抱自己的时候,她还以为是裴翊阆,直到进入房间,那人动作粗野时,她才终于察觉到不对,谁知道她刚掀盖头,裴郎就冲进来,刚好看见。
“裴...裴郎...”她推开马奴,不知该如何说。
裴翊阆用冷漠的眼神盯着她:“冯姑娘,如今是你做下不齿之事在先,让我们裴家跟着你蒙羞,我们之间的婚约,要到此结束了!你请回吧。”
说完他转身步出屋子。
冯玉婵掩住胸口跌跌撞撞追上去,“裴郎!不...不要...我是被陷害的!都是这个登徒子!”
曹勇丙想从窗户逃出屋子,已经被守在屋外的裴府守卫指着剑拦住,他大喝一声竟然掙开那些守卫,力大无比,夺了他们的剑,在院子里大肆打杀起来。
后院陷入了混乱,宾客哗叫着乱逃。
李祎放下花轿帘子,松开新娘的手,拔出利剑一刀精准扎进了曹勇丙喉咙。
看着歹人喉间鲜血,大伙儿更害怕了。
曹勇丙嘴里吐出血,但人却异常顽强地徒手拔出了刺入他喉咙的剑,登时血四溅,糊了一脸只能用另外一只手去捂住血口喷溅处,那双蒙灰的眼睛一直定在不远处躲在裴翊阆身后的冯玉婵,冯玉婵怕极了。
“裴...裴郎!是他...都是他...你要帮我杀了他,还我清白啊...”
苏汐惜怕李祎有危险,掀掉盖头从花轿走了出来,结果就看见那贼人踉踉跄跄站起,拿淌满血的剑朝李祎扑来的样子。
“小心!!”汐惜下意识叫出住李祎,这时那曹勇丙似乎嗅出了她身上有兰花胭香气,掷出剑的手突然转了角度,直接朝苏汐惜的方向掷来。
事发突然,李祎也料不到此人眼睛瞎掉竟还能瞄准汐惜的方向,他下意识抱住苏汐惜,将她护在了身后,汐惜挣扎不让他挡的情况下,二人齐齐摔在地上,李祎用手垫在她后脑往下摔,可她还是被震得昏过去了。
·
苏穆等人的战报已经八百里加急,李祎抵达裴相府的时候,真正的战报就已经抵达圣上手上了。
裴相和好些世家狼狈为奸,当年为一己之私,要破坏容相的新制变革,被派去支援容家军时,故意放走被容家军俘虏的敌军,然后栽赃容家军。
联合世家一起中饱私囊了军粮,然后把罪推到容家身上,隐瞒战况不报,使容家士兵置于危难境地,孤立无援。
容家军上下十数万人,每个将士背后都有家人,都有亲朋好友,可就因为某些上位者的利益,在保家卫国的战役中,只能在绝望中死去。
不能死于捍卫家国,不能死于大义,只是为某些人的利益而作为牺牲品,即便是死后,也要被历史的笔触无情地描黑。
时至今时今日,才终于被苏穆将这些尘封已久的真相的证据,带回来。
45. 第45章
原来漳州败战的消息是假的,那只是让裴家和一些世家自乱阵脚,好让苏穆一举揪出那些根牙磐错的证据。
漳州那边的大战一打就打了许久,早已经弹尽粮绝,朝廷拨出的军粮和缓兵迟迟不到,苏家大军差点就要像容家那样都死在边境了。
幸好这段时间有李祎的粮食接济,关键时刻,他还率领一些旧部和黑鹰帮的人上前线作战,这才成功将敌军击退,挽回了边境的损失。
皇帝得知后龙颜大悦,立马下令彻查出当年容氏冤案,将裴氏一族全部收押待审。
李祎击退敌军有功,即日起恢复太子身份,赏黄金万两,珠宝玉石十箱,绸缎八百匹,再加城外庄园一座,府邸一座。
可太子李祎说,自己只想要回从前那桩婚事,与苏家女结百岁之好。
苏穆当时在场,立马跪下,感念太子殿下不计较前尘往事,仍肯接纳苏家。
李祎道:“苏家当年急于与孤撇清关系的缘由,孤已知晓。国公爷当年是为了保护孤,不让孤露出人前去做危险之事,所以才故意与孤断了关系,然后再利用与裴家结为姻亲之便,去调查当年容家之事。”
“殿下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苏穆惊讶。
他笑笑:“到今时今日若孤还没想到,岂不蠢笨?”
“这些...当年孤太年轻没有想到,所以记恨你和汐惜,如今孤既已知晓,就没有嫌弃汐惜的说法。”
“而且,汐惜是孤...非常非常重要的人,从小的时候开始就一直是,即便她当真曾经变心,或是嫌孤连累她,要与孤斩断关系,孤也不曾怪过她,更舍不得不管她。”
过去在芜山上的经历已经印证了,他不管什么时候,都舍不得对她狠心。
“既然如此,苏家与太子的婚事恢复,婚期就定在...”
“陛下,儿臣与苏氏经历过许多,这婚事也耽搁了许多年,先前我向裴家下战书时就说过,九月十七要来迎娶汐惜,儿臣不想食言。”李祎求道。
苏穆愣了愣。
李祎看向苏穆,“至于孤给汐惜准备的聘礼和她的嫁妆,孤也早已备好,此时正在城外由孤的大军抬着运来。”
此时城门楼上看守的卫兵登楼眺望,惊讶地看见了城外数里处,正有一支军队挑红担漫遍数十里,远远望去那边的山头像换上了红装似的,十分壮观。
“这...嫁妆当是我们国公府备下的,怎能让殿下准备呢?”苏穆惊道。
“孤这次回京是来抢亲的,等不及你们给她准备嫁妆,那些她嫁去裴家的嫁妆不能算,孤只能亲自给她备下了。”
“更何况,这些年孤也有在悄悄给她攒嫁妆...”李祎说起这些的时候,眼神放柔和了,
“孤和她从小一块长大,小时候是她陪着孤渡过那段难捱的时光,孤早已把她当作自己最亲近、最亲密的人了,即便她往后要嫁的人不是孤,孤也希望她能把日子过得顺遂如意,作为她的家人一样给她攒嫁妆,即便这些嫁妆有可能不能亲自送给她。”
“不要小瞧孤,孤这些年带领着一个帮派的兄弟,在各处不少地方都经营了庄园,开了商号,赚了不少白银身外物,百里可能有些困难,可区区十数里红妆,还是能做到的。”
他这话傲气十足,苏穆听得眼睛都瞪圆了。
红妆十数里?那不是得环绕整个京城好几圈了?他们国公府可能都难以给出这么多,可他口中说得仿佛,只要他的汐惜想要,他努努力也能替她将百里的红妆给置办下来似的。
“殿下你...你五年前才从龙骨塔里逃出来的,短短五年时间里你...你是怎么做到如此的?”
苏穆指的可不仅仅是他阔得可怕的嫁妆聘礼,还有他手里那些兵马,那些对他忠心不二的手下。
他仿佛是个天生的王者,哪怕被置于那样的境地,仍能东山再起,势力蔓延迅速得可怕。
·
既然嫁妆聘礼都有了,圣上也将容相从前的府邸赏赐给了李祎,这婚事的场所和宾客都是现成的,现在就只等新娘醒来就可以行礼了。
苏府自然是愿意的,卢氏得知当年自己让汐惜同太子退婚,转而与裴家另结姻缘的事其实是国公爷为了替昔日旧友找出翻案证据的计谋时,顿感羞愧难当。
“国公爷一直瞧不起妾的做派,可当年却同意妾的做法,原来是掩人耳目之计。”卢氏冷道:
“所以国公爷才会一直找借口迟迟不让汐惜嫁入裴家,想必在外面也承受了不少压力,裴家和那几个大世家,没少暗地里给国公爷下绊子吧?所以国公爷一边在看妾笑话,一边让我们苏家和卢家的人陷入危险之中,就为了全你那所谓的道义?”
苏穆叹息了一声,“夫人,这些事我们往后再谈,今日是我们惜惜和殿下的大日子,我们...”
“大日子??是你自个替老友沉冤得雪的大日子吧?汐惜现如今还在那躺着呢,成什么亲?你是全了义气了,殿下也明白了你的苦衷,可当年做恶人的是汐惜,现如今你让汐惜嫁给太子殿下,殿下他心里能不介意吗?”
“有谁能忍得下娶一个落魄时给自己落井下石的女子??”
“夫人,你听我说,殿下他不是...等一下,你说惜惜她还躺着?她怎么了吗?大夫不是说她只是受惊吓而已吗?怎么这么长时间过去,我和殿下都从宫中出来,她还没醒呢?当时摔地上的时候,殿下明明用手护住她了呀,她压根没受伤,反倒是殿下胳膊脱臼而已,她怎么还没醒呢?”
卢氏听他口口声声“殿下”、“殿下”的,都在替别人说话,气得一句话不说,就转身进了屋,将门牢牢锁起来。
苏汐惜其实早已经醒来了。
此时她正躺在床上,眼神微凝望着上方的帐顶承尘出神,以致卢氏进来也不知道。
“汐惜...你醒了,现在感觉如何?”卢氏很少流露出对儿女的关怀,更多的时候是把自己活成端着的范本,好让儿女照着学。
“母亲...”苏汐惜挣扎着要坐起来,给母亲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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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氏赶紧扶住她,“身子不舒服乱动什么?躺回去吧。”
“这...于礼不合的,母亲尚且站着,我又岂能躺着呢?”她坚持着。
卢氏叹息一声,“这些日子以来,是你爬的那些墙不够多,还是说的话不够狂?做的那些事不够肆无忌惮?你这孩子啊,现在说什么于礼不合的话,怕不是睡糊涂了?”
苏汐惜微怔。
“对了,还没告诉你,你父亲兄长他们已经回来了,漳州大获全胜,圣上龙颜大悦不再迁怒我们苏家,还给我们苏家许多赏赐。”
卢氏道,“裴家和一些世家狼狈为奸,当年容家的冤案,圣上已经在审了,前太子李祎恢复太子之位,获得圣上嘉赏,并且...”
“让你今日即与太子李祎完婚。”
“什么??”汐惜皱紧眉头。
“汐惜啊...”卢氏还没意识到面前女儿的异样,仍旧在说:“先前母亲让你嫁裴家,是为了挽救我们一整个苏家,母亲告诉你,婚姻之事不能由你自己作主,让你得考虑一整个家族,而现在,同样也是...不过,如今也算是遂了你的意,你不是喜欢他吗?而且,你也已经是他的人了,也算是了了你的心愿,和一段良缘了。”
“只是...母亲到底有些放心不下。有些事情母亲该好好与你说,让你自己做决定的,你失去了从前的记忆,或许并不知晓,当年太子殿下因容氏一案受牵连被废,母亲曾命你悄悄去与他做了断,退了这门婚,可如今...殿下他是否当真对你毫无芥蒂,而你日后在东宫日子是否真能过得顺遂...”
看着卢氏哀叹的样子,苏汐惜有种被深深掩埋住的想逆反的酸涩,但多年的规训已经教她很快压抑住自己,平静了下来。
她很想对卢氏说“无碍的,母亲,女儿此生是为家族而活,嫁谁不是嫁”,但她发现自己着实开不了口了。
她的脑子很混乱,明明前一刻自己还在山上与贼匪殊死挣扎,只为了保住自己的名节清白,缘何下一刻就躺在了床上,她母亲告诉她,与她的成亲之人变成了她曾落井下石的对象,且这个她曾对其落井下石的对象,摇身一变,变回了身居高位她得罪不得的太子殿下。
“母亲...你...你是说,废太子李祎,他回来了?而且...要在今日与我成婚?今日是我们的大婚之日?”
她有些接受不了这么多东西同时充斥自己的脑子。
“是呀,”卢氏奇道,“本来你今日要悄悄嫁给裴郎君的,可太子殿下从漳州回来了,他带回来了他舅家冤案的证据,他是来抢婚的,他要娶你,就在今日,这些你不是知道吗?”
“我...我...”汐惜难受得捂住脑袋,“我不知道...我不...”
一阵天旋地转,她感觉脑海里一下子涌出了许多东西,挤得满得整个脑子都要炸开一样。
那些羞涩的话、那些大胆而放`荡的行为、那些恬不知耻、臭不要脸的追逐、那些任性而不顾名声的的作为...
46. 第46章
“母亲...我不想嫁!”
苏汐惜泪流满面,这是她自懂事以来,头一回这么悖逆她母亲。
曾经裴翊阆在她面前与冯氏苟且,她因母亲一句话,都能忍住不与他退婚,还为了不退婚,甚至考虑过如何将冯氏纳进来。
可是现在...
“我不要...不要嫁他...”她有些崩溃地痛哭出声,这是她自打七岁以来,很久没有这么失态过了。
“汐惜,母亲知道你难做...”
卢氏安慰完女儿,等她哭声慢慢止歇下来,理智地分析道:“你父亲虽立了功,也助太子殿下找出了洗刷容家冤案的证据,但圣上赐婚的旨意已经下了,婚期也同意了在今日,你若是不嫁...”
“你父亲确实尚且可以用漳州胜仗的功劳来抵你的抗旨,但是...”
“王家、谢家、白家和庾家那几个世家的人,我们苏家是彻底得罪了,如今是被迫要与太子殿下成为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你若是不嫁给他,那我们苏家将同时面临王、谢、白,庾,还有太子和圣上那边的猜忌和对抗,即便再高的功劳和恩义,都将有一日会消失殆尽。”
“你比母亲想得更深,应该更清楚。”
·
李祎听闻苏汐惜昏倒后至今未醒,一出宫就立马往宁国公府赶。
“殿下!”
苏穆一早就在门口候着太子殿下,见其过来了,立马迎上前。
“殿下,臣知道你执意要把婚期选在今日,也是不希望裴家做下的那摊子烂事会影响汐惜的声誉,所以索性今日里娶了汐惜,也好对外宣称时说今日裴家的婚事和汐惜毫不相关,可是,汐惜她如今昏迷未醒,总不能让人架着去成亲不是?这成何体统...”
李祎没心思听他说的那些废话,一心只想进去看看人怎么样了,
“医官来过了吗?可是摔着什么地方了?严不严重?”
“回殿下,医官来过了,说是...”苏穆顿了顿,医官来看过明明说没有大碍,也没有什么外伤,可能只是受惊吓暂时昏过去而已,说是很快能醒来的可是...
“殿下,你看能不能再去跟陛下禀明这个情况,等汐惜醒来休整几日再说?毕竟今日那么多事闹得...人也挺累的。”
李祎着急想知道汐惜情况,却也知道如今自己身份恢复,贸然进去国公府打扰肯定让人忙前忙后的,也徒添烦扰,便只能驻步门口,点点头,“行,孤会与陛下说,陛下会谅解的,那孤就先不叨扰...”
他说完准备转身。
“殿下请留步。”
卢氏身后跟着一帮奴仆,亲自前来留人。
“汐惜已经醒来了,并无大碍,她说今日可以出嫁,请殿下备好花轿稍后过来接嫁。”
李祎点点头,“她现在如何?孤可以进去看看她吗?如果实在不适,也不是非要选今日...”
“殿下,臣妾谢过殿下替我们汐惜着想,今日相府娶亲的乌龙事传开,殿下要今日娶汐惜,也是为了捍卫她的名声,今日出嫁可以堵住那些人的口,可说本来今日就是殿下在相府迎娶,反正陛下已然将府邸赐予殿下,之后此事就能过去,可倘若今日不嫁...”
“孤也尊重她的意思,倘若她觉得今日不妥,那就先暂缓,其他的事,孤来想办法。”
卢氏顿了顿,又道,“多谢殿□□恤,汐惜说了今日可以的,请殿下备好花轿。”
“行。”李祎点点头,“那就按原定时辰成亲。”
太子走后,宁国公问起卢氏:“惜惜她...”
卢氏瞪他一眼,随后又垂下头作恭顺柔婉状:“今日在朝堂,国公爷没有考虑汐惜的处境,如今也没有必要关心她的真实意愿。毕竟...”
“女子的婚姻大事,从来就不能由着自己的任性来。”
“怎就不能任由自己来了?她是我女儿,她想怎么活,想拥有什么样的人生,也不能如愿的话,我这个当爹的又有何用?当我女儿又不是什么倒了八辈子霉的事,她只需由着自己心意来活就好!不需要什么为家族牺牲!”
他这一嗓子吼完,卢氏眼睛都红了,银丝镶绣大袖下交握于腹前的手抖个不停,“国公爷此言...是在怪妾了是吗?”
“国公爷觉得妾那么做错了,你瞧不起妾的作为,更看不惯妾当年承父母之命嫁与你是吗!”
苏穆心里其实有怨气,尤其夫妻分居这么长时间,卢氏一点也没为当年自己的行为而反省,反而将他唯一的宝贝闺女折磨成如此模样。
他当即就将这些年积压的爆发了:“你们卢家要怎么样我管不着,你们在意名声、在意名望、在意什么大族的规范礼节,可这里是苏家!我们苏家不需要那些虚的!如果你认为那些虚的名声能比你孩子的命还重要的话!请你滚出苏家!”
当年夫妻二人闹得那么僵的时候,苏穆都没有说过这么狠的话,卢氏将年仅七岁的女儿接回京都,女儿日日夜夜哭着给爹爹写信,他顾念卢氏的感受,也没有对她说过过分的话。
可今日他实在忍不了了:“你居然能为了乞求裴忠那老家伙,那么委屈地就把惜惜嫁了,我问你,你觉得自己是位合格的母亲吗?!你这人简直比蛇蝎还毒的心!!”
卢氏掐紧拳头,咬紧唇角,压紧颤抖的舌头,点点头用力一拂袖:“你不需要我,你觉得我比蛇蝎毒是吗!可你每一次在漳州,帝王怀疑你有拥兵自重嫌疑的时候,是谁卑屈伏小,给你化解的?!”
“你以为只要自己一片赤诚,问心无愧就够了,可圣上他是那么想的吗??那些世家大族是那么想的吗??到底是你天真还是我天真?”
“我知道...你怪我当年把你的小女儿狠心流掉,可你怎么不想想,当年你刚打完胜仗,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你,等着你犯错,倘若在孝期传出这样的事!你的境况会如何??我能不替你想吗?能不替汐惜和承策、承文、承义他们想吗?!”
优雅端庄了一辈子的卢氏,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像街市上的泼妇一样,需要大声叫喊着为自己正名。
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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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她就委屈得哭了,是啊...她自己尚且会觉得委屈,她却把自己从前天真率性的女儿,一刀一刀雕琢成她的模样,承接她的悲剧...
刚沿雕花游廊走过来的苏汐惜,看见前方父亲母亲为了她婚事而争吵的样子,默默地,又转身走回垂花门。
东宫那边的动作很快,李祎回去一下命,宫中立马来了太监宫人准备,把相府重新布置成东宫别苑,由于宫中的东宫荒弃已久,要修葺起来得花不少时日,用现成的相府简单布置一下是最好的。
花轿队伍来了,花轿是朱金木雕的八抬大轿,比相府迎亲的花轿华丽了不知百倍,这是当年圣上迎娶容皇后用的轿子
圣上为了弥补太子这些年的冤屈,有什么能拿得出的都会不吝啬全部拿出来。
城外的婚嫁担子此时也已经在城内浩浩荡荡绕行起来了。
这是一场逾期五年之久的婚礼。
本来五年前,没有发生容家贪墨逆谋那件事,他们二人就是要如今日这般,风光婚娶的。
李祎已经卸下了战甲,换了一身火红的婚服,衬得马头上的人更加气宇轩昂、仪表不凡,犹如天上谪仙。
此时全京都城街道都已经燃起了红灯笼,街角交缠重叠的鸱吻檐角印映上红光,夜色已晚,也正是迎亲的好时辰。
折腾了一整天,终于在临晚时分重新传回婚服,在国公府被媒人牵着,被久居漳州许久未见的兄长背着,进花轿嫁人。
她双手交握掐紧手心,坐进花轿里的时候仍能听见李祎笑着同周围人的酬酢声。
比起五年前,他如今已经是个已过及冠的男人了。
她无法想象,今夜之后自己要如何同他相处。
那些不时就会袭击过来的记忆,犹如沉睡在梦境最深处的画面一样,毫无真实感,却又下意识会知道,那些都确实是先前自己真真实实做过的行为。
她在他面前一口一句“小哥哥”,一口一个“祎郎”,一口一个“小祎卿卿”叫着的痴女行为犹如惊涛骇浪一般,一下又一下将她拍死在岸边。
队伍里吹着《百鸟朝凤》的唢呐声,花轿在城中绕行着的时候,突然一个小姑娘看见花轿兴奋闯出来,队伍立时停刹了下来。
在停下来休顿的时候,汐惜轻轻撩起一角的花轿帘子,盯着外头马头上那个一身绯红的高大身影,突然生了一种冲动想冲出去逃跑。
可这个想法终于在花轿再次抬起之前打消。
不可以的...
她是知书守礼,最有大族风范的京城第一贵女,苏大姑娘。
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被京中各人视为典范,被家中族人视为骄傲的存在。
她不可以临阵脱逃,不可以成为懦弱的逃兵。
做过那些不知羞耻的行为又如何?那时候的她又不是真正的她,她没必要承认。
可李祎他...
他选择不计较前尘往事迎娶自己,是因为那个失去了记忆的苏汐惜,而不是现在这个苏汐惜...
47. 第47章
脑袋里一下子充斥了太多的事,盖头之外又吵吵嚷嚷,纷纷扰扰的。
好不容易行完了礼,被送进新房,四周终于安静了下来。
本来以为还能有些时间留给自己慢慢梳理事情,谁知她进来屁股没坐热,李祎也推门进来了。
礼部派来的官媒被他赶出去了,因为他知道没有从前记忆的苏汐惜,不希望有太多外人来参与自己的大事,新婚之夜,她只想与他独处。
坐在喜床上的苏汐惜见他把官媒都遣走了,顿时有些无措。
碍着没掀盖头不能说话,她也只能眼巴巴看着他把人遣散,坐立不安。
李祎看出她紧张的样子,便很快过来,将她盖头掀开。
绣着五福龙凤吉祥云纹的红盖头被掀起,眼前昂藏七尺、丰神俊朗的男子跃现在眼前。
她只敢用余光虚瞄了一下,就垂下眼睫。
身为新妇,抬头看夫君是很不合礼节的。
“你怎么了?还在生我气吗?”李祎看着她笑了,随后她旁边的软褥一陷,他坐在了她身旁。
感受到他目光灼热地仍旧在盯着她,她有些如芒刺在背。
“汐惜...”他把大手覆在了她交握的手背上,顺势拉过她一只手,攥紧包裹在自己手心,
“卿住吾心头,恰似繁星耀夜空。”
他好端端的突然就口出一句让人寒毛直竖的话。
苏汐惜侧了侧目。
他又接下去道:“卿若池中莲,吾乃叶上蜓,蜓绕莲花舞,吾心只为卿。”
汐惜空出的那只手掐紧了掌心。
“卿是画中仙,入吾尘世缘,犹如星入眸,卿在吾心尖。”
汐惜有种很想推开他,冷脸斥一句“成何体统”的冲动。
“寒灯纸上梨花雨凉,我等风雪又一年,情如风雪无常,却是一动即殇。”
汐惜快听不下去了,失态地“噌”一声站起,望着不远处紧闭的挂着喜幔大红喜字的槅扇门,很想撕破逃出去。
“汐惜,你怎么了?是身体不适吗?”他把她拉了回来坐下。
“殿下你...”苏汐惜忍无可忍,轻抚袖下手臂处高高竖起的疙瘩,“可否庄重些,还有...”
“妾想与殿下商量一事,望殿下允许。”
“什么事?”此时的李祎还一无所察。
“妾多谢殿下能够不计前嫌,原谅苏家。妾知晓你今日所作,皆是为了挽回妾名誉,妾也知晓,殿下你与妾不同。”
“妾只是个庸俗且势利之人,婚嫁只是为了巩固家族的手段,无涉感情,可殿下不同,殿下是个纯粹重感情之人,妾知殿下不会拿婚姻之事掺杂任何东西,妾也自知配不上殿下,所以,想与殿下商议,今后人前暂以夫妻相称,可人后却不必委屈自己,待来日寻得机会,殿下也觅得良人,妾愿意和离。”
李祎愣了愣,本还想去扶她的手收了回来,“你...想起来了?”
苏汐惜点了点头,眼睛盯着他那显然对她疏离了的收回去的手,
“从前是妾辜负了殿下有愧,妾没有颜面,今日妾厚着脸皮高攀,是不敢再拂了殿下颜面,同时,如今殿下失去容家作为依靠,即便立下功劳,在朝中也是难以行事的,可若妾嫁与殿下,苏家日后就能为殿下所用。”
“相信以殿下的踔绝之能,不用等很久,就可以掌握朝堂,控制各方势力,到时候...”
她眼睛垂下去,显得忠诚又恭顺,“到时候殿下要是还看不顺妾,便可以修放妻书一封,妾绝不纠缠。”
李祎听完她这番话,本来高高扬起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苏汐惜你是不是以为...”他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我李祎活该这样被你反反复复玩弄,你觉得很好玩是吗?”
汐惜始终低着头,“妾不敢,妾方才所说乃是出自真心,妾为先前对殿下所做之事羞愧,只望殿下大人有大量,不要迁怒苏家...”
“砰”的一声,不知是方才谁没把门关紧,夜风破门而入,把堂前燃得亮亮的龙凤喜烛吹灭了一根。
李祎望着堂前仅剩的一支孤零零的红烛,就像他一个人孤军作战,自作多情一样。
是个笑话。
“苏汐惜...孤把心都掏给你了,现在你却告诉孤,你只求和离?你,凭什么?”
“妾...确实不配。”
“你...”李祎盯着她,看着她那副柔婉大家之妇的大体之相,只觉胸口闷得慌。
“啪”地重重一声走了出去摔上门。
新房之内只剩苏汐惜一人,今夜注定是完成不了夫妻合卺之事,可苏汐惜却重重地松了口气。
然而,就在她松口气的时候,李祎又推门进来了。
“凭什么?每次都是让你一个人说,这是孤的房间,孤偏不走。”
苏汐惜点了点头,“那...妾去旁边另觅一处房间。”
说着,她就站了起来,从他身旁走过。
李祎伸手将她拦腰一抱,像个流氓登徒子似的将她高高扛在了肩上,往屋里走。
“你!你做什么??殿下,放妾下来!这成何体统?”姑娘恼羞得红了脸,不断地在他肩上捶打。
李祎没管她,直到把她抱回喜床,放了下来。
“来人!把官媒叫回来。”
没过多久,官媒和礼部负责记录婚典事宜的官员都来了。
苏汐惜不知道他到底想怎样,明明已经把人叫退了,如今又叫回来。
李祎将已经掀开的盖头重新为她盖上,让人进来把熄灭的龙凤烛点燃,一切都恢复到刚进房间未开始时的样子。
官媒回到房中,开始为二人主持仪式。
从安床仪式到掀盖头、合卺结发,每一环节的礼都一一完成了,官媒高呼一声“礼成”,一旁记录的礼部官员也跟着一同步出房间,把二人留在新房。
李祎看着一旁的新妇,耐心地解释道:“孤以为你仍是从前那个苏汐惜,不知道你已经想起来了,从前汐惜很是直率,不喜欢这种时候有外人在旁打扰,不喜欢过多的繁文缛节,所以...孤才会屏退他们,打算孤自己来主持房内仪式的。”
“殿下...没有必要跟妾解释这些的。”苏汐惜留意到他自打得知她不是“从前的”苏汐惜后,自称都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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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语气也变得客气了起来。
她双手规整地放在膝盖,低着头,挠了挠膝盖上衣物,“殿下想要怎么做,是殿下的自由,妻以夫为纲,妾会一切以殿下意愿为先。”
“苏汐惜,”李祎连名带姓地,语气也冷了几分,“你当真是那么想吗?什么妻以夫为纲,谁告诉你的妻以夫为纲,去他`奶的妻以夫为纲!”
“殿下请慎重言行,殿下如今重新成为储君了,言语行举上还是多注意为好。”
“这又是从哪本规训中看来的‘贤妻应当好好规劝丈夫言行’吗?”
“孤本来就是个地痞流氓,你能要求个地痞流氓言行举止有多高雅?”
“孤不守那些俗礼,也不让你守了,不行吗?你刚不是还说妻以夫为纲?你夫君是个不守规矩的流氓,孤命你像从前那样活着,你把什么规训,什么酸腐礼节那一套给孤忘掉!”
他抓着她的手。
苏汐惜用幽怨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又恢复低眉顺目的样子,“殿下乃大丈夫,何苦为难妾一女流之辈?殿下若是不喜妾这样的,自可另选符合殿下喜好的女子为侧妃,正妻本来就是门面来的,要选贤良知礼的,选家世有帮益的,而不是两情相悦的。”
她此刻的心很硬,也很冷,她坚持自己的立场,哪怕那会让天下间所有男人都觉得无趣,就如裴郎君接受不了她的迂腐无趣,最后偷腥冯氏一样。
“孤知道了...”最后李祎这么说。
苏汐惜以为他今夜肯定会另觅房间不想与她同住,谁知他直接在喜床躺了下来。
看着他大喇喇就这么胳膊搁着头躺下,她有些羞涩不知所措。
“殿下你...”
“睡吧,今夜是我们新婚之夜,我知道你今日很累了,就先不闹你了。”
“还是说...你认为新婚夜不可以不行周公之礼,如果你身体能受得住,孤自然也没问题。”他说着已经坐起身靠近她。
苏汐惜连忙一掀喜被盖着躺下,“妾...妾今日昏迷才醒,确实...累了,而且...殿下日夜兼程才从漳州战场回来,妾...妾不好叨扰!”
看着她慌急掀被躺下背对自己的样子,李祎眉眼浸满了笑意。
他靠在她身旁躺下,也掀过被角为自己盖上。
从战场上回来,直至踩进相府抢人,他几乎是马不停蹄的,连身上沾染的战场上的血迹,也是方才去迎娶换上婚服前洗掉的。
此时的他确实是累了,只是其实如果她愿意,他也可以不累然后同她再战数回的,主要是他也担心她刚醒来,又才恢复了记忆,身子受不了,这才只能让自己累得赶紧睡着。
躺下没多久,身旁这个高大的男人就在自己身旁睡得呼吸匀称了。
可苏汐惜却一点也睡不着,非但没有睡意,双手紧张得把被褥都给捏皱了。
不过,奇怪的是,她明明那样抗拒和害怕他,可刚刚他没有扔她一人独守新房,又折回来同她行礼,如今又睡在她身旁的举动,不禁让她生起了一种温暖的安全感。
让她觉得有种,自己好像不管怎么变,都不用怕被人抛弃的感觉似的。
48. 第48章
昨夜苏汐惜一直硬挺挺躺着睡不着觉,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睡着的。
醒来的时候,发现李祎仍躺在自己身旁,而且他还维持着昨夜入睡的姿态,似乎仍不曾醒过的样子。
他们二人身上都是完整的婚服,汐惜甚至只是拆了个凤冠,头发都还是完整的。
此时屋外已经一片大亮,间或有听见鸟鸣,想来时辰已经不早。
平日她都是寅时一刻就起来了,洗漱完之后开始在院里挺腹收腰练习踱步。
京中之人一致觉得她苏汐惜走路仪态翩若天仙,其实同她日复一日的坚持练习有关。
从七岁回京开始,她每日都会用一本书放在自己头顶,练习踱步,风雨不改。
平日这个时辰应该早已结束踱步的练习,开始回到屋中写字作画,修养心性了,可她今日却才醒。
想要从他身旁起来的,但无奈身旁这个人四肢修长,几乎把整张床占得实实的,她压根不知该从哪里出来
小心翼翼地,从他脚边的地方捋起裙摆轻轻跨过去,不料一直睡得一无所觉的人,竟在这时翻了个身,双腿叠着侧转起来。
她一时不慎,差点要被绊倒从他身上摔下去,幸好及时拉住床帐。
可床帐也并不稳当,被她那么一扯,如纱若瀑的床帐便从银勾滑了出来,扯着床帐的她便随帐子往床外地面摔去。
眼见脸就要着地磕到地上踏脚的犄角,后腰突然被人用力拉住带了回来,她稳稳地落入了一个结实宽阔的怀抱中。
头回被一成年男子抱着自己,他的怀抱像裹着火一般热,扑面而来的都是他的气息。
淡淡的,像雪松一样的气息,不让人讨厌,却让她很不自在。
她连忙推开他,自己坐起,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襟。
“殿下...以后,妾睡在外边吧,本来就该妾睡外面的,礼不可废。”
李祎一双狭长的凤眸微眯,仍未睡醒的样子,懒懒地舒展长腿,不打算放她出去的样子,
“小酸腐,你是不是忘记了你从前是什么样子的?要不要孤帮你回忆一下?”
男人挑眉看她,一副很轻佻的样子,在她再次想翻越过他下床的时候,再次伸手环住她腰,将她一把环在了自己身侧。
“你先前会趁孤睡着,偷偷来偷袭孤,醉了酒壮胆想把孤睡了...”
“你!你胡说!”汐惜满脸红霞。
“你还会时常在人群中寻找孤的行踪,一旦看见孤,眼睛就再也移不开,各种各样的爱称都说得出口,什么小哥哥、小祎卿卿,还有祎郎、宝儿、冤家什么的。”
“胡说!妾才没有叫过什么宝儿冤家的...”
汐惜说完,自己都沉默了。
面前的妖孽勾唇一笑,“你这是承认自己还记得这些事了,是吧?”
“没有!那人不是妾!”苏汐惜把脸高傲地转过去,双拳一直攥紧,从这边看,她的肩膀一直在轻颤。
知道恢复记忆的她脸皮薄得要命,他便点到为止,不继续往下说了。
“反正你已经嫁给孤了,不许再说什么离开或者要和离的话,听见没有?”
苏汐惜仍旧把身体扭过去,身子微颤不肯看他。
“怎么了?你生气了吗?”
李祎坐起去拉她,结果被她伸手一推,婚袍里藏着的一本黄色本子便掉了出来。
那黄色本子里头具体写了什么,她已经记得不那么清楚了,但预感到不是好的东西。
果不其然,那本子掉在自己面前翻开的一页,印入眼帘就是她的字迹写着的:
我苏汐惜此生非李祎不嫁,若然此生不嫁李祎,惜悔终身。
在看见这行字的时候,脑海中一段辣眼睛的回忆也随之映现眼前:一个笑得像痴女的她动不动就对李祎脸红,娇羞忸怩的作态,让人看了都忍不住发指,一个劲地对着人家傻笑着喊‘小祎哥哥’,声音做作得让人呕心。
苏汐惜简直不敢置信那真是自己曾经做过的事。
见她盯着本子看,李祎好心地帮她翻过了另一页,“是不是想看下一页了?”
苏汐惜吓得猛地转过身,这一转身,就与身后的男人脸贴一起了。
她慌忙垂下头,有种想哭哭不出的感觉:“殿下!求你放过妾吧!”
说完,她就翻身跨过他,连鞋子都来不及趿,走得踉踉跄跄地往门外走去。
这时不早了,采苓和采苦早早端水来过,见里头没动静就又走了,此时又重新端了水过来,刚好看见自家姑娘推门出来。
她看起来很着急忙慌的样子,眼眶微微有些红,衣服头发还是完整,可足下鞋子却不见了,光着脚跑出来,也不知道是什么事让她如此着急,连鞋子都不要了。
采苓她们从不曾见过这样的姑娘,她从前是无论任何时候都最着重仪态的,从不会有什么事让她紧张到赤着脚就走了出来的。
采苓心内暗叹了口气,唉,这次姑娘回来真的变了好多。
“姑...太子妃,发生何事了吗?太子妃的鞋子呢?”采苓道。
汐惜低头看了眼自己足下,口中轻喘着,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似乎是想回去拿鞋,却又不敢回去,仿佛那里有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没想多久,她就硬着头皮赤足要跨出去,这是宁可失礼也不愿意回头面对了。
李祎此时已经拿了鞋走来,一把拦住她细腰就把人轻易举了起来,抱在怀里,汐惜吓得只得环住他脖子。
“太子妃顽劣,一大早连鞋都不穿,当心着凉啊。”
李祎也不知是不是故意使坏,故意在两个贴身婢女面前抱着她,弯腰给她穿鞋。
采苓和采苦见状,脸都涨红了,慌忙转过身去,跑到外头阖上门,在外守着。
苏汐惜低眸一下子又看见他怀里露出的鹅黄色的一角,心头那种尴尬到坐立难安,恨不得立刻在地上钻个洞一头埋进去的感觉又上来了。
她坐在他怀里浑身都僵化了,头埋得低低的。
李祎越是见她这样,就越起了作弄的心思,轻笑了笑道:“其实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毕竟那时候你忘记了全部,孤连你的经`血都擦过,还给你缝月事带,你可记得?”
“那可是孤头回缝女人的月事带,你倒好,心安理得的,眼巴巴看着孤脸上沾了你那血,跑去校场被帮内弟兄们看着,你都不说一句。”
怀里的姑娘耳朵开始充血,头埋得更低了。
“你公然说馋孤身子,借着自己中了药,肆无忌惮摸孤的腰,时不时还会偷揩一把孤身子,还偷看孤沐浴...”
“够了!!”
底下的姑娘已经呼吸明显急促,双眸赤红,窘到极致生怒瞪着他的样子当真有些可爱了。
他不知死活地盯着她,伸手想掐一把她霞红的脸颊,不料却被恼怒到失去理智的人儿抬手,“啪!!”地清脆响亮的一声,小巧纤细的巴掌印在了左脸。
·
婚后第二天要回皇宫。
本来太子大婚是在东宫,婚后第二天直接就从东宫去紫圣殿给帝后请安。
可如今东宫还在修葺,太子大婚直接在新赐的府邸,需要乘车进宫。
由于本来就起晚了,一路赶往宫中,肯定是要迟了,加之方才苏汐惜又...一时没忍住扇了李祎一巴,现如今他脸上的巴掌印仍未消散。
看着旁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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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显然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李祎不忍再逗她了。
拉过她手道:“怎么回事?就为这点小事就如此,你还是苏大姑娘吗?”
“来,你用它,帮孤涂上。”
他走到她的妆奁前随手挑了一盒胭脂,递给她。
苏汐惜瞪大眼睛看他。
昨日九月十七是京城相府娶亲的日子,同时也是漳州传来捷报,前太子殿下恢复储君之位,然后相府一夕之间全部人入狱,相府被赐予太子作东宫别苑,太子在别苑迎娶苏大姑娘...一连串事情十分突兀地串联在一起了,所以早晨附近百姓看着牌匾已然换成“东苑”,从“东苑”里出来的新人时,内心都十分懵。
苏汐惜头戴幂篱,从大门口出来就立马上了车,幂篱遮得严严实实的,即便是上了车都不曾摘下。
太子殿下今日神采飞舞,身穿一袭绯色蟒袍,勒玉带,头戴金玉冠,跨上高大马头,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他注意了过来。
马车内的苏汐惜想了又想,纠结了好久,权衡利弊,才犹犹豫豫地从车厢内伸出一只手,违背了她心中“出门夫妻不同车”的原则,轻轻地拉了拉他衣角。
李祎回过头来,又痞又贱地笑了,“怎么,这么快就思念你夫君啊?”
那从车内伸出的白皙玉手,肉眼可见地停顿了一下,缩了回去,尔后又伸出来拉他。
能看得出那只手有多挣扎,可他偏不如她愿,笑道:“车内浅窄,孤就不与太子妃挤一块了。”
“还是说,太子妃也想一起出来同骑?”
他话毕,就看见她手几乎是落荒地缩了回去。
他笑笑,继续往皇宫方向去。
新人进宫朝拜,拜的应该是皇帝和先后的牌位。
太子进宫,紫圣殿殿外殿内的宫人层层通报,他们个个低垂头侍立两边,恭默守静。
苏汐惜已经摘下幂篱,跟在太子身后,每走一步她都架在火架之上,随时接受炙烤之刑似的。
她也不知道,几年未见的太子殿下,缘何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了,他变得...好生厚颜无耻。
感觉到身后的姑娘瞪他,随后他向后看时,她已经把头恭顺地垂了下去。
他笑,脚步停下,直到她埋首往前撞在了他后背。
汐惜撞得人趔趄了一下,立马低头福了福身歉道:“对不起殿下,妾不小心。”
“那就罚你走在孤旁边,别在后边走了。”他说着,就要伸手来牵她。
苏汐惜慌忙把靠近他那侧的,他正伸手过来要牵的手背到身后去,“妾...妾自己会走。”
说完,她就碎步往前走去,同他走在了一起。
李祎这下满意了,笑着继续往前。
和他走在一起的时候,苏汐惜感觉四面八方都来了朝她望来的眼光,明明她心里清楚,宫廷中的人最是守礼,是不会大胆抬头看主子的。
可她也不是不明白深宫是非之地,都说皇帝圣颜不能随意仰视,可每天圣人脸上沾没沾贵妃的口脂,众人都一清二楚,连宫外都传得沸沸扬扬。
据说圣人是因为宠爱贵妃,才纵着贵妃放天灯,当年那一盏天灯烧了容皇后的栖凤宫,也让容后丧生火海,之后圣人硬是找一个小宫人出来替贵妃背了这罪。
一想及此,汐惜不禁更沉默了。
“又怎么了?”李祎仍是笑着,“小没良心的,又在腹诽孤给你丢脸了?”
汐惜吓一跳,“妾...不敢。”
“不敢那你证明一下,”他突然拉她手停下脚步,高大的身躯笼罩下来,好生没脸皮道:“你,亲孤左脸一下。”
矜贵清傲世家女苏汐惜:“......”
49. 第49章
大殿门徐徐打开,一排排的宫人垂首跪下拜见太子和太子妃。
门殿光线透进,高坐殿堂之上的人渐渐适应光线后,便看见了太子李祎如今的模样。
高大、俊拔、一袭蟒袍...还有,左脸上用女人的脂粉画了一条张牙舞爪的四爪蛟龙。
情状可怖、龇牙咧嘴、凶相毕露,那些个性张扬又豪迈的土匪贼头,似乎也时常这么往身上纹这种奇形怪状青面獠牙的玩意。
“胡闹!!你是堂堂太子!竟在脸上纹这种乱七八糟的玩意??这玩意是出自谁手??”
皇帝暴怒起来。
汐惜一听,脖子一缩,浑身上下的血都凝固了似的,藏在绣鞋里的脚趾头又开始不安分地蜷缩、挠动。
这可不是出自她的手,她可下不去那个手。
方才在府里的时候,他拿了她的胭脂让她给他涂抹的时候,她就瞪大了眼后退,把双手背在后面退至墙边,抵死不从地狂要脑袋。
他叹了口气之后,竟然自己坐到了她梳妆的铜镜前,长腿挤得她的小桌子边满满的,他硬是弯下身躯局促地画完了脸上那幅“巨作”。
“回陛下,是儿臣自己画的,不好看吗?”
李祎扫视了一下大殿之上,皇帝身旁的人,目光犀利且带了点猛兽猎食前的散漫。
“贵妃娘娘今日坐在了孤母后的神位上,是不是想替孤的母后好好看看,那些陷害过容家的人,下场将如何凄凉?”
金贵妃今年年过四十,容貌保养得却与三十的妇人无异,她手上轻晃一把鎏金的折子扇,哪怕已经入秋了,仍没收起,身上衣着也依然清凉。
她笑得毫不介怀:“太子长大了不少,都娶上太子妃了,可这话还是不会好好说,行为也越发小孩子了,堂堂太子,怎么能如此轻佻,让人见了笑话呢。”
“胡闹!简直胡闹!”皇帝龙颜大怒,“赶紧把脸上的鬼玩意洗掉!”
“而且,贵妃马上就要受封了,日后她就是你母后,她今日来,是怜你没有母亲,不想你大婚也没有母亲祝福,这才主动要求来的,你对她说话放尊重点!”
“你就是...名誉京城的苏家大姑娘是吗?”金贵妃这时目光移向苏汐惜。
苏汐惜垂首应是。
“本宫听闻你蕙质兰心,是全京城闺秀的模范,太子是你夫君,他的行举,你这个作为正妃的,要多规劝,知道了吗?”
苏汐惜听完,看了李祎一眼,想着去劝他把脸上的脂粉洗掉,可一旦洗掉了,她打了太子,对太子不敬的事就会暴露。
李祎笑了,走过去拉着她,将她往自己身后一带,护着道:“贵妃娘娘如今还没有受封呢,这么自信的吗?”
随后他又看向皇帝,
“陛下是不是忘记了,容氏冤案还在查,那些证据的指向,陛下焉知没有意想不到之人?”
意有所指地望向皇帝身旁的人,“儿臣因为大婚的事有所耽搁,还有一些重要的证据没有呈上,等儿臣忙完这一阵再与陛下细说,而今日,贵妃娘娘毕竟还没有受封,即便受封了——”
“她也没胆子替孤母后受太子妃这杯茶,陛下若是怜悯娘娘夜里可以安稳睡个好觉,就别为难娘娘去坐这个位置了。”
金贵妃被他说得脸色发白。
最后她识趣地主动称自己身子不适先行离去。
苏汐惜打的那巴掌印最终还是没有暴露,走出大殿的那一刻,她的心重重地放下。
太子还要去一下东宫,由于东宫仍在修葺粉尘较大,他让苏汐惜先到太妃娘娘那里去坐坐,等他弄好一切再来接她。
苏汐惜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眉宇重新皱起,心道这太子殿下,怎的同五年前那位少年全不一样了,明明当年那位天潢贵胄的少年一身贵气,矜傲自持,像个冰块似的,可如今却...
如今好像个臭流氓似的,待会她得找个理由自己先行出宫,她可不要跟这脸上一条恶龙,思想像个总角孩童,还厚颜无耻的男人走在一起,徒添笑话,尤其是他这一趟跑去东宫那么一转,宫中所有人都知道了当今太子殿下的这个秉性,她这当太子妃的日后更无颜在京中行走了。
苏汐惜循例到太妃娘娘宫中会。
太妃戚氏不是圣上的生母,是照顾幼时圣上的宫女,后来被先帝看中提成了贵人,圣上登基后便将这照顾过自己的贵人封为太妃,赡养在宫中,情同母子似的。
今日在太妃这里看见了许多秀女,那些都是礼部和内务府给陛下张罗的三年一次的选秀人选,叫来给太妃过眼。
苏汐惜在这里喝了一盏茶的功夫,就看见了好几张熟悉的脸孔。
其中一个让她意想不到的人是冯玉婵。
明明昨日她昏过去之前仿佛还在相府看见她同自己一同坐花轿出嫁的,如今裴家倒了,她翌日就出现在宫中选秀了。
太妃笑着同她道:“怎么,你认识那位秀女啊?听说她是京兆尹的义女,她先前没有参加过初选,是京兆尹夫人跟贵妃相熟,硬是把这义女塞进来了,所以今日的遴选就来了。”
汐惜没太在意她的存在,继续跟太妃话家常道:“太妃娘娘,妾今日从府里给娘娘带了些礼物,娘娘看喜不喜欢。”
苏汐惜给太妃准备的是一对羽毛鲜丽的鸟儿,太妃膝下无儿女,从年轻时开始就喜欢养些可爱的小宠物,她给选的这对鸟儿是从蛋壳孵出时就由人用煮烂的小米羹用小勺喂养长大,一点也不怕人,可以站人肩膀。
太妃见了喜逐颜开,直夸她有心。
其实这对鸟儿汐惜从好几年前就开始备下了,那会儿她一直以为自己会嫁太子,便用心打听太子身边的人和事,也知道了深宫中的这位太妃也是他敬重的人之一,从那时起便开始想着要怎么讨这位长辈欢喜,便注意到了。
太子派人来传话说可能要再耽误一时辰再来接她,苏汐惜听闻后,忙不迭掏出手帕优雅而迅速地擦着唇上茶迹,回那传话的人道:“你回去告诉殿下,不必那么麻烦了,我自己可以先出宫的,而且府里也有事情需要我主持打理,就回去了。”
那人还欲再禀,汐惜已经转身过去同太妃娘娘拜别道:“那太妃娘娘,妾今日就先不叨扰了,等来日得空了进宫再与你叙话。”
太妃娘娘笑着应允了。
来报的人见状,只得回去回禀。
苏汐惜见那人离开,自己也赶紧走。
她亦步亦趋地走出这处宫门时,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叫她。
偏在这种节骨眼叫她,若是走慢了,太子的人前来叫住她的话,她恐怕就走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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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到底刻在骨子里的教养让她停驻,款款地转过身。
前来叫住她的是方才在秀女堆里看见过的熟脸孔,可到底不是失忆前打过交道的人,她花费了一些精力去回想。
在回想的过程中,她想起来了自己那一袭俗不可耐的红衣身影,和一些浇人酒水的,肆意得如同黄口小儿一样的行径。
祁清莹见她秀眉紧蹙,耳尖微红,半敛着眉眼,像跌入凡尘无衣蔽体窘迫不已的清冷神女似的,被吸引住靠近了前去
“苏大姑娘!太好了真是你,还好你安然无恙!”
祁清霜见妹妹无状,追过去想拉住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对苏汐惜福了一个礼,然后皱眉对祁清莹斥道:“清莹,你休得无礼!这位是太子妃,见到太子妃怎的不行礼?!”
她瞪着祁清莹自来熟握着苏汐惜的手,祁清莹被她瞪得只得垂头耷眼地退了回去,乖乖行礼。
“无妨,”苏汐惜才从窘迫的回忆中走出,恢复了一脸冷清,“两位是忠贤伯家的两位祁姑娘?”
祁清莹没想到她竟会知道自己是谁,高兴得差点又忘了规矩:“对对对!苏姐姐你知道我们呀!我真的好高兴,你知道吗?昨日我与姐姐在路上采买准备进宫的物品时,偶遇两顶一模一样的花轿。”
“后头跟着一名依花瓣办事的大汉,还看其中一花轿的新娘鬼鬼祟祟往另一顶花轿的红绸子里头放了一包兰花瓣,我觉得有蹊跷,便趁中途街道换乱,冲上前偷偷将前头轿子的兰花瓣拿掉,静静放到后面轿子绸子后。”
“后来才听说苏府大姑娘也进了相府,我就猜测你当时在前头那顶花轿中。”
“如今见到你没事就好!我听人说昨日相府...哦不,现在已经是太子东苑了,里头发现刺客,那人没对你怎样吧?”
苏汐惜这时才回想起来经过,这么说来,当时冯玉婵在屋内被一名瞎眼大汉毁了名节,倘若不是这位祁四姑娘把花瓣放另一顶花轿的话,那当时被毁的人就会是她。
她眼神不禁冷了下来,从前她认为冯玉婵不过是贪念重了些,只要悉心引导尚可改过,却料想不到她可以坏成如此。
“谢谢你,祁四姑娘。”
得了这位神仙太子妃道谢的祁清莹高兴极了,又重新握上她手。
很久时间不曾与人如此亲近的苏汐惜顿时感到有些不适,但良好的教养不允许她做出失礼之事,只能任由她握着。
“苏姐姐,你今日怎的不穿那日那海棠色的裙子啊,那日在赏菊宴上我看见你,真的是太漂亮了!像个海棠仙子一样...不过你今日这身素是素了些,也很好看!”
苏汐惜听了这话,心里又有那种窘得站不住脚的感觉了。
恍恍惚惚地一些让人羞耻不已的孩提时记忆就浮上心头,那会儿汐惜人还小,不懂事,在漳州边境被父兄宠得没了形,那时她时常听说远在京都的贵女都像花一样好看、端庄,她小小的脑瓜子就在想:
像花一样好看啊...那她就要当最艳丽的那朵花!
于是她开始把自己打扮成最奢华瑰丽的花,穿最大红大紫的衣裳。
如今想来,那时候的衣裳可真是...一言难尽,而她忘记事情的这段时间,竟然成日里就穿着那样的衣裳招摇过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