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行》
1. 意难平
太极殿。
一身墨色龙袍的帝王高坐明堂,神色肃穆。
殿下的臣子皆脸色凝重。
沉闷而压抑的气氛充斥着这方空间。
“报~”
身着铠甲的兵士,步履匆匆地冲进大殿。
“启禀陛下,青林城破,北戎大军将在半个时辰后抵达皇城脚下。”
龙椅上的帝王猛的闭上了眼睛。
众大臣面面相觑之后,神色悲怆,目光相触之后,似是达成了共识。
对着前方的帝王齐齐跪下:“国之将亡,臣等恳请陛下南下,保全性命,以待来日。”
靖安帝睁开眼睛,目光越过臣子,看向大殿之外,眼神悠远而深邃。
半晌,靖安帝收回目光,沉声道:“朕这一生,励精图治,欲挽大厦之将倾,奈何天要亡我大夏,人力有时尽,终究是无力回天。”
从龙椅上站起身,帝王抽出旁边兵器架上的佩剑。
龙渊剑出鞘,帝王铿锵的声音紧随着清越的剑鸣声响起:“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朕,不会退!誓与大夏共存亡!”
“诸卿,可愿随朕,共同杀敌?”
众臣看着神色沉静毫无惧色的帝王,眼中的慌乱突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坚定和决绝。
君王都无惧一死,他们又有何惧?
众臣齐声应和,声如洪钟:“臣等誓死追随陛下,迎战敌寇,臣等愿与大夏共存亡。”
城墙之上,众将士严阵以待。
城墙之下,数十万敌军虎视眈眈。
“中原皇帝,打开城门,放我们入城,本王待会儿还能给你留个全尸。”高头大马上,满脸络腮胡的拓跋烈脸上满是得意猖狂的笑。
换了一身金鳞铠甲的帝王长剑遥遥一指:“战!”
号角吹响,彻底拉开这场攻城之战的序幕。
不断有士兵倒下,又不断有人填补空缺。
直到无人再上,垛口处的士兵越来越少。
拓跋烈手一挥,大喝一声:“停止攻城。”
旋即狰狞一笑:“给我放箭。”
万箭齐发。
“不要!”帝王身侧,身影虚幻的少女惊呼出声。
然而,漫天的箭矢并没有因为少女的声音而有丝毫的停顿,穿过身形虚幻的少女,尽数落在她身后的人身上。
全身都布满了箭矢的帝王高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北戎大军破城而入。
女孩跪在帝王身侧,伸手想要将地上的人拉起来。
“裴君泽,你起来!你站起来啊!看看这些你的子民们!”
女孩的手一次又一次地穿过地上的人,做着徒劳的无用功。
在转头看向城下数不清的手无寸铁的百姓前赴后继,决然地冲向手持长矛大刀的北戎人的时候,女孩已经止住的眼泪瞬间又决了堤。
如果你还活着,看见这一幕,该是多么心痛……
温长宁猛地睁开眼睛,眼睛传来熟悉的酸涩感。
伸手在脸上一抹,果然又是满手的湿润。
自前天《夏帝传》播完后,这三天晚上,她每晚都会做梦。
醒来后,怎么也想不起来梦里发生了什么,只有被眼泪打湿大片的枕头昭示着在梦里她曾怎样情绪崩溃过。
只有这一次,醒来后,她清晰地记得梦里发生过的一切。
温长宁发了会儿呆,随后熟练地换好枕套,走到客厅,打开电视。
熟悉的金銮殿,帝王高坐明堂,神色肃穆。
进度条有条不紊地拉进,直到一身金甲的帝王轰然倒地。
伴随着屏幕上出现的字幕,梦中没有出现过的抑扬顿挫的男声响起:
“靖安18年,北戎兵临城下,靖安帝亲帅将士守城,死战不降,直至力战而亡,大夏国就此灭亡。历史记载,靖安帝爱民如子,深受百姓爱戴。盛京城破后,百姓拒不受降,举城暴动,以血肉之躯对戎敌发动自杀式袭击,皆殒命北戎军刀下,以身殉国。其后暴雨倾盆,城内血流成河。后世为这位夏朝的末帝追谥为‘英烈昭武刚明恪俭仁惠殇皇帝’,以彰其德,以颂其功。”
温长宁抱腿坐在沙发上,目光落在电视屏幕上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温长宁回过神,拿过桌面上不断振动的手机,接通了电话。
“喂!”
“温长宁,这都快十二点了,你是还没睡醒吗?
怎么才接电话?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儿了,都快担心死了。”电话那端传来好友宋柚宁抱怨中带着担忧的声音。
退出通话界面,温长宁才发现有来自宋柚宁的5通未接电话。
“对不起,柚子,我刚才有点事,手机开了静音,没听见。”温长宁道歉道
“你声音怎么回事?你哭了?怎么了?”宋柚宁很快听出温长宁声音不对劲。
“我——”没事。
温长宁想要装作毫无异样,后面两个字却像梗在了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柚子,他死了。”温长宁声音轻得陈柚宁把听筒紧紧贴在耳边才勉强听见。
宋柚宁心里咯噔了一下:“谁死了?你把话说清楚。”
“是裴君泽,裴君泽他死了。”
“裴君泽是谁?哦,我想起来了,是你喜欢的那个纸片人。”陈柚宁松了口气,语气也轻松起来:“宁宁,我到你家门口了,很快进来,你等我一会儿。”
客厅的门打开又关上,宋柚宁快步走过来,把手提包往沙发上一扔,走到温长宁身边坐下,看见温长宁的正脸,吓了一跳。
“你这是哭了多久?眼睛怎么肿成这个样子?”陈柚宁皱眉看着温长宁的眼睛。
“我没想哭的。”温长宁抿了抿唇,“梦里哭的,我又控制不了。”
“好好好,你没想哭。”陈柚宁只当她嘴硬,站起身,“我去拿冰袋给你冰敷一下。”
陈柚宁熟门熟路地从冰箱里找出冰袋,看了眼温长宁一直盯着的电视,啧,万箭穿心,死得真惨。
“如果不喜欢这个结局,为什么要按照原著剧情拍呢?你可以改成自己喜欢的结局。”陈柚宁小心翼翼将冰袋放在温长宁眼周。
温长宁摇了摇头,不说话。
陈柚宁又看了看电视,试着提议道:“虽然剧中的裴君泽死了,可是剧外的俞景川还活着啊!你实在喜欢,不如去和他谈个恋爱。虽然他的经纪合约上写着三年之内不准谈恋爱,但谁让你是我的好姐妹呢,我让我哥给你开绿灯,怎么样?”
温长宁眼睛还在盯着电视屏幕:“不要,我喜欢的是裴君泽,不是演员。”
“不是,你为什么喜欢他?喜欢一个人总得有理由吧!”
陈柚宁嘀咕:“喜欢他的脸,喜欢他对你好,喜欢他才华无双。可裴君泽是个纸片人,你看不见脸。他既不能给你端茶倒水嘘寒问暖,也不能为你展示他的无双才华!”
“我之前也看到有小说女主喜欢上纸片人的情节。她们喜欢书中人情深不悔,能为心上人倾尽一切。”
“可你的裴君泽也不是这样的深情男二啊!书中的他无心儿女情长,后宫佳丽三千,无人能让他上心半分,一心搞事业。”
陈柚宁实在是不能理解:“既不能给你提供情绪价值也不能伴你身侧。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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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温长宁告诉她说自己喜欢上了一部正剧历史小说里的男主,她还没当回事儿。
哪怕是温长宁看完小说后说要把这既无人气也没有商业价值的小说拍成电视剧,陈柚宁也只当她是心血来潮,钱多烧得慌。
可是,看着温长宁红肿的眼睛,陈柚宁心里有些打鼓了。
温长宁没心没肺,这些年靠着继承的父母遗产吃喝不愁,游戏人间,从未见她为什么人什么事难过,现在却哭成这样。
这总不能是真的对一个纸片人动了真情吧?
温长宁看着尸横遍野的战场,也在想,她喜欢裴君泽的理由是什么呢?
她当初无意中点进一本历史小说,男主裴君泽出场时的处境和父母刚去世时的她一样,都是群狼环伺,四面楚歌。
她想看看这位幼年登基的帝王该如何面对眼前的困境。
她看着他步步为营,直至大权在握。
从人人轻视的傀儡,到乾坤独断的帝王,这条路,他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在走。
裴君泽是皇帝,富有四海,可他也是这天底下最孤独的人。
身边的人敬他,畏他,算计他,无一人可交心。
这样的孤独她感同身受。
自从父母飞机失事去世给她留下巨额遗产后,从前恭维讨好的亲戚露出丑恶嘴脸,为了争夺她的抚养权几乎要打得头破血流。
十六岁从陈家搬出来后,这些年她身边人来人往,可靠近她的人,心里眼底都充满了算计。
除了陈柚宁,无一人能真心相交。
可陈柚宁除了她,还有家人。
更多的时候,她都是形单影只。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心疼起了裴君泽。
裴君泽一生都在为大夏呕心沥血,可终究敌不过天命。
她为这样的结局意难平,痛彻心扉。
她喜欢裴君泽什么?
喜欢他文治武功?喜欢他从未被爱却能爱世人?喜欢他以身殉国的决绝与悲壮?
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宁宁,宁宁,你在想什么呢?”
温长宁回过神,“在想我喜欢他什么。”
陈柚宁:“那想到了吗?”
温长宁:“没有。”
陈柚宁:“……”
“行吧。不管你喜欢他什么,他现在都死了。”
陈柚宁试图从其他角度劝说温长宁,“你失恋了。不是都说,走出失恋最好的办法是重新开始一段恋情?追你的人那么多,你要不……”
“我不会再喜欢其他人了。”温长宁打断陈柚宁。
“得了吧!”陈柚宁对她的话信不了一点,“你的喜欢,来得快去得也快。”
陈柚宁掰着手指头开始历数她的光辉事迹:“你13岁说要躺平。14岁就说喜欢上了古琴,开始学琴,还励志要当世界级演奏家。结果才过了一年,你又喜欢上画画,说将来要成为艺术界最顶尖的国画大师。又过了一年,你16岁,放弃画画学书法,17岁学围棋,18岁内卷考上华清大学。”
“进入大学后,你每年给学校捐一栋楼,专业是一年一换。”陈柚宁越说越心里越轻松。
“大一你学工商管理,大二转专业学历史,大三学化学。大四考研你报农学。考上后,研二你又跑去学医,研三你学政治学与行政学。”
“所以,宁宁,你要相信自己。”陈柚宁拍了拍温长宁的肩膀,微笑道:“你并不是一个长情的人。”
“如果你不喜欢明星——”陈柚宁眼睛一亮,把冰袋往桌上一放,拉着温长宁的手:“走,我们去天上人间看看,那里的男模说不定有你喜欢的。”
2. 穿越夏朝
“那个孽障还没醒?”
“府医刚走,说今天差不多就该醒了。”
“这次她醒了,你给我把她看好了。绝不允许她再跑去跟聂远志见面。”
“老爷,长宁既然喜欢,要不……你还是随了她吧!”
“随了她?聂远志与清白姑娘来往密切,丝毫不顾及女儿家名声,是为不仁;客居别人府上,不知感恩还觊觎人家姑娘,是为不义;父母供他读书科举,他不思进取,只知风花雪月,是为不孝。25岁还只是一个秀才之身,可见才学平庸。他这种不仁不义不孝,无德无才之人,你要把女儿嫁给他?长宁不懂事,你也不懂?”
“这……老爷,我没想这么多。”
“长宁就是被你给惯坏了。等她醒过来,你告诉她,大选之前,不准她出这个院子,否则,我打断她的腿。”
“可是,陛下不是还没同意选秀吗?长宁已满十八,早已到了婚配之龄……”
“百官联名上奏,选秀已是大势所趋,陛下他坚持不了多久的。”
好吵!
是谁在说话?
温长宁睁开眼睛,入眼就是精致华美的青色床幔。
她这是在哪儿?
她不是……在和柚子去酒吧买醉回家的路上出车祸了吗?
就算没死,现在也该在医院吧。
温长宁从床上坐起来,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雪白色衣服,伸手摸了摸。
质地轻薄柔软,触感极好。
这有点像……古代人贴身穿的里衣。
侧过头,入眼处是一间古色古香的房间,隔着帷幕,隐隐约约能看见一高一矮两道人影。
平时无聊喜欢看小说打发时间的温长宁顿时有了一个猜想。
她这是,穿越了?
外间的两人也注意到床上的人坐起来,林婉清掀开帷幕走到床边,神色有些激动:“长宁,你终于醒了。这些天,娘可担心死你了。”
娘?
温长宁不动声色打量着眼前这个身着古装气质温婉的妇人。
所以,她真的穿越了?
“既然醒了,即日起你便禁足院中,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出去。我会跟你祖母说,免了你这段时间的请安。”
说完,帷幕外的人一甩袖子,离开了房间。
“长宁,你也不要怪你爹,他也是为了你好。”
林婉清拉过温长宁的手,“你就不要跟你爹犟了。”
长宁?这个身体的主人也叫长宁?也姓温吗?
她这又是穿越到哪个朝代来了?
她好像没有继承原主的记忆,所以,要装失忆吗?
脑海里刚出现这个念头,温长宁便感觉无数画面在脑海中闪过。
这里是夏朝!
是有裴君泽在的那个夏朝!
消化完脑海里来自原主的记忆,温长宁死死地抓住被子的一角,掩饰着内心的激动。
“长宁,长宁?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娘啊!”林婉清见温长宁神色呆滞,一动不动,宛如失了魂一般,顿时吓得不轻。
“海棠,赶紧去请府医过来。”
温长宁回过神,扯了扯林婉清的袖子,“娘,我没事儿,不用叫府医。”
“真没事?”林婉清犹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嗯。”温长宁点了点头,“娘,能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吗?”
林婉清犹豫了一下,“行。不过你昏睡了七日,无法进食,只能给你喂些参汤。此时想必也饿了,小厨房温着粥,我让海棠去给你拿过来,你吃一点好不好?”
“嗯。”
待林婉清出了门,温长宁消化着来自原主的记忆,唇角忍不住高高扬起。
她竟然穿越到了《夏朝末帝传》这本小说里,成了书中和她同名同姓的左相嫡女温长宁。
小说里男主裴君泽的心里只有江山社稷,对他的后宫着墨不多。
但是温长宁这个角色是有出现过的。
书中温长宁作为宫妃与人私通,被当场抓奸后自戕而亡,成为裴君泽将权臣左相一党连根拔起的导火索。
现在的时间线是靖安九年3月,靖安帝登基后的第一次大选是在靖安九年9月。
也就是说,还有半年时间,就要开始选秀。
温长宁从床上下来,走到梳妆台前坐下,对着铜镜观察着这具身体的容貌。
看着镜中与现代的自己竟有七八分相似脸,温长宁伸出手在镜中人的面容上轻轻抚摸着。
不知道陈柚宁怎么样了。
不过,陈柚宁有家人,以后还会有其他的朋友,终将会在他们的陪伴下走出伤痛。
她对那个浮华的世界并没有太多留恋。
即使不断去尝试新的事物,无尽的空虚却依旧在裹挟着她。
她早已厌倦了那样的生活。
温长宁眼前浮现出陈柚宁笑着的模样,眉眼也弯了弯。
柚宁,愿你在另一个世界能快乐幸福。
而我,也将在这个世界开启属于我的,新的人生。
裴君泽殉国一直是她的意难平。
如今,来到了这个时代,她想试着改变裴君泽战亡,和大夏灭国的命运。
“啪!”
裴君泽将手中折子随手一扔,落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安福坐在地上,熟练地伸手捞起奏折叠好,然后放在身前已经堆得老高的一摞奏折上。
眼看着靖安帝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不由得有些发愁,“陛下,您已经看了一上午的奏折了,要不先去用午膳,歇一歇?”
“啪!”
裴君泽一目十行扫完折子上的内容,黑着脸扔了出去。
“哼!这群老东西,成天催着选秀充盈后宫,是没有别的事情要汇报的吗?一群尸位素餐的混账。”
安福抱着奏折从地上爬起来,将奏折放回御案上:“陛下,气大伤身,气坏自个儿的身体,不值当。”
“而且,奴才觉得,百官固然有私心,可他们所言也不无道理。”
“嗯?”裴君泽瞥了安福一眼:“你也为他们说话?”
“陛下,您这可冤枉奴才了。奴才可不是为他们说话。”
安福不慌不忙地笑着道,“其实陛下您心里都清楚,皇室子嗣关乎江山传承王朝延续。选秀也一直是历代帝王平衡朝堂势力,安抚臣属的重要手段。”
“陛下您一直寸步不让,莫不是有了心上人,怕她伤心?”安福打趣道。
“安福,你胆子倒是愈发大了,连朕都敢戏谑了。”裴君泽声音喜怒难辨。
安福赔笑道:“陛下明鉴,奴才哪敢戏谑您?这不是怕您一直气着,才斗胆说两句混话,给您解解闷。也是仗着陛下性子宽和,才敢说些没轻没重的话。陛下要是不乐意,奴才这就掌自己的嘴。”
被安福这么一闹,裴君泽确实没刚才那么气了。
瞥了他一眼:“行了,掌嘴就不必了,省的回头朕身边连个敢说话的人都没有。只是往后再敢胡说,仔细你的皮。”
安福自然是赶紧应下:“奴才记下了。”
心里却想着:下次老奴还敢。
跟在靖安帝身边多年,安福了解他的性子。
靖安帝在处理朝政时手段强硬果决,但其实他的心远没有他的脸那般冷硬。
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他对人对事的容忍度都是很高的。
只是,陛下一心国事,夙兴夜寐。
但这人就像弓弦,绷得太紧就会断。
想着太医请平安脉时,言陛下忧思过重的话语,安福一张白净的包子脸不禁皱了起来。
裴君泽再次翻开一本奏折,看着上面千篇一律的奏请选秀的话,一时有些失神。
皇室绵延子嗣是为了江山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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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有人。
可若国之将亡,又谈何国祚延续?
继位九年以来,他夙兴夜寐,未有分毫懈怠……
“主子,相国寺传来消息,说玄空大师已经出关。”一身黑衣面覆玄铁面具的人无声出现在殿中,对着上首的人抱拳道。
“哦?”裴君泽目光一凝,沉吟半晌,放下手中奏折,“那便去见见吧!”
朱红的寺门前,裴君泽双手负后,抬首凝视着前方牌匾上的金灿灿的“相国寺”三个大字。
“天子承天之命,须知天命糜常,惟德是辅。可前两任国主,骄奢淫逸,大兴土木,横征暴敛,滥杀忠良,倒行逆施。致使民怨沸腾,天降灾厄,以损国运,祸及后人。大夏气数将尽,老讷也无能为力,陛下回去吧!”
“既是先祖遗祸,若朕代先帝写罪己诏,并愿意退位,可否免天灾殃及百姓?”
“陛下当真愿意退位,放弃至高无上的权力与地位?”
“大夏的万万百姓皆是朕的子民,我不愿看到他们生灵涂炭。”
“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星宿之势已成,乱局既定。非君之过,实天厌之。譬如千疮之舟,纵有巧匠,难补漏厄。当今天下,及至此后百年,无可承天命之人。陛下在位,尚可保大夏一时太平。若陛下退位,只会让乱世提前到来。陛下若有心,便先回去吧!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遁去其一,乃一线生机。老讷即日起会闭关,推衍天机,寻找那一线生机。”
三年了。
玄空大师,这大夏的一线生机,你是否已经寻到?
门内走出一个着灰蓝色僧衣的小沙弥,在裴君泽身前站定,双手合十:“裴施主,请您随我来,玄空师祖等候施主已久。”
裴君泽回过神,微微颔首,跟上了小沙弥。
将裴君泽带到一座禅房外,小沙弥停住步子,回身双手合十道:“玄空师祖就在里面,施主您进去吧!”
裴君泽对紧随在身后的安福和夜渊道:“你们在外等候。”
“是,主子!”
“是,陛下!”
裴君泽推开门,走了进去。
身后的门无声阖上。
室内光线昏暗,屋子正中央的木桌上一盏白烛正静静燃烧。
靠墙的榻上,身着褐色袈裟的僧人盘腿静坐。
裴君泽走到塌边,双手合十,微微垂首:“玄空大师。”
榻上之人双目紧闭,面容祥和,一动未动。
“大师,三年前……”
“青鸾降世,凤栖紫薇;帝星同耀,国运重兴;与君共济,盛世昌明。”
裴君泽目光微凝,玄空大师的嘴分明没有张开。
这声音也不像是从玄空大师口中传出,倒更像是——
裴君泽转身看向木桌的方向,刚才那声音像是在木桌上方的半空中响起。
盯着空无一物的虚空半晌,裴君泽问道:“青鸾是谁?我该如何寻她?”
“缘法天定,无需去寻。”
裴君泽静立须臾,回过身,将手探到玄空大师鼻下。
收回手,裴君泽后退三步,双手合十,脊背微弯,心里默念:玄空大师,您一路走好,泽,代大夏百姓,感念您的恩德。
拜完三拜,裴君泽走到木桌前。
桌上的白烛已燃至底部,摇曳的烛火将熄未熄。
少顷,裴君泽的袖摆拂过木桌一角,“吱呀”一声轻响,满室昏暗被留在门内。
裴君泽对依旧候在门外的沙弥道:“玄空大师已经圆寂,去告知方丈,让他主持大师后事,朕会着礼部官员从旁协助。”
“另,着翰林学士起草诏书,诏谕京城士庶,皆可至相国寺瞻礼送行,以表哀思。再命天下寺院,设坛诵经,为玄空大师祈福,愿其早证菩提。”
“是,陛下。”
裴君泽转过身,对着禅房的门,再次俯身三拜。
3. 打脸庶妹
“海棠,今日外面可有什么新鲜事,说与我听听。”
温长宁靠在美人塌上,百无聊赖地翻着手中的话本子。
这古代的话本子也太没意思了,不是书生高中一朝成名迎娶世家贵女,就是公主看上状元郎不惜与元配共侍一夫也要下嫁,要么就是恶霸强抢民女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英雄救美得人以身相许。
就不能整点新鲜的?
“要说今日的大事,应该就是相国寺的高僧玄空大师圆寂了。陛下下旨诏谕百姓为大师送行。听说就连陛下也会斋戒七日,以示哀悼和敬重。”
玄空大师圆寂?
温长宁翻动书页的指尖微顿,原著中没有提过这件事啊……
“放肆!二小姐你们也敢拦。”
“相爷有令,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出。”
“那可否去请姐姐出来一见。”
“相爷有令,没有他的允许,不得擅离职守。”
“外面在吵什么?”隔着院子和两道门,温长宁听得不太真切。
海棠福身行了一礼:“奴婢去看看。”
海棠刚出门,玉兰便掀开帘子进来。
“小姐,二小姐在外面,您不去见见吗?”
温长宁瞥了她一眼。
就是这个丫鬟,和她口中的二小姐,经常在原主耳边念叨着表少爷一表人才,谦谦君子,又才学出众,将来必会高中状元,位及人臣,是女子难得的好夫婿。
“她算哪根葱?”
“啊?”玉兰没明白她的意思。
“我为嫡,她为庶,我为长,她为幼。我去见她,她配吗?”温长宁放下书,揉了揉手腕,“行了,你下去吧!”
玉兰眼睫一颤,福身道:“是,小姐。”
自温长宁昏迷醒来之后,不知为何,玉兰总觉得她像是变了一个人。
不再像之前一样动辄发脾气,就连那双眼睛,也变得让她不敢直视。
好像所有见不得光的阴暗心思都被那双眼睛尽收眼底。
“玉兰,你要清楚,这府里,掌家权虽然在姨娘手里,你的身契也在她手里,但不代表就归她所有了。”
看着即将踏出房门的背影,温长宁淡声道,“做奴才,最重要的,是要分得清谁是自己的主子。”
她都知道了!
玉兰心底一颤,转过身,垂首道:“奴婢记住了。”
海棠与玉兰擦身而过,快步走到美人塌前,稍微喘了口气,道:“小姐,是二小姐。她想要进来,被守卫拦住了,她身边的丫鬟与守卫大哥们起了争执。”
温长宁“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心里却在想着,该想个什么法子才能出院子。
门口的守卫油盐不进,说什么都不让出去。
要不将人打晕?
小说里提到,靖安帝文治武功,登基的第六年,北蛮犯边,他御驾亲征,打得北蛮节节败退,收回被先帝割让出去的边境三城。
然因国库空虚,无法支撑战争所需的巨额军需,靖安帝只能无奈放弃直捣北蛮王庭的计划,班师回朝。
此次战争,让靖安帝收服了那些武将,收回了兵权。
其后,不过三月,靖安帝就逼得垂帘听政的温太后不得不还政于他,并以雷霆之势铲除了祸乱朝政的阉党。
但是,动荡的国朝刚安稳下来没多久,大夏北地便遭了洪灾,无数良田庄稼被毁。
国库仅剩的银子都被拿去赈了灾。
如今时隔不过短短一年,也就是今年的7月份,瑀州,青州等十三个州会遭遇蝗灾。
蝗虫所过之处,赤地千里,饿殍遍地。
靖安帝听闻消息之后,气得当场便吐了血。
因忧心赈灾之事,根本顾不上休养调理,以至于损了根本,身体大不如前。
所以,说什么,她都要改变书里蝗灾之后,百姓易子而食,十三州地区十室九空的惨剧。
如今是3月,离蝗灾还有4个月时间。
她必须得派人到这瑀州地区去看看。
这场蝗灾到底是本地蝗虫卵孵化形成的,还是别处迁徙过来的。
若是本地蝗灾还好,若是后者,那可就麻烦了。
当务之急,还是得想办法取信她那个左相父亲,让他解了自己的禁足。
“你在看什么?”
温长宁放下话本子,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的人,心道,还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起身福了一礼:“女儿见过父亲。”
温明谦“嗯”了一声。
温明谦身侧的温长筠走上前抱住温长宁的手,关心道:“大姐姐,你身子可好些了?筠儿这些天可担心坏了。”
温长宁扯出自己的手,淡淡笑了笑:“多谢二妹妹关心,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那就好。”温长筠四下看了看,伸手拿起温长宁随手放在榻上的话本子:“咦?《揽月》?这是什么书?以月为题的诗集吗?”
温明谦一听名字,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成天就知道看这些情情爱爱的话本子,你知不知道你‘草包美人’的名声已经传遍了整个京都?”
“啊?这是话本子?”
温长筠瞪大眼睛,赶紧将话本子放回去,急忙看向温长宁,“对不起,大姐姐,我不知道这是话本子。如果知道,我肯定不会念出来的。”
紧跟着又跑到温明谦跟前,扯着他的衣袖求情道:“爹爹,你别怪大姐姐好不好?你也知道大姐姐她不喜琴棋书画,肯定是因为被禁足闲得无聊,才会看话本子以解烦闷。”
温长宁等温长筠看似求情实则火上浇油的话说完,才问道:“二妹妹,你的茶艺应该挺不错的吧?”
“啊?”温长筠没明白温长宁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这话本子不是你送给我的吗?”
温长宁拿起话本子,在手上晃了晃,“二妹妹?你怎么会不知道它是什么?”
温明谦审视的目光落到温长筠身上。
“我没有啊,大姐姐。”
温长筠先是一脸惊讶,紧接着就是委屈,“我怎么会给大姐姐你送话本子呢!爹爹一直说……”
“啪!”
温长宁听得不耐烦,一巴掌打断了她后面的话。
温长筠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温长宁,“大姐姐,你打我。”
温长宁将话本子随手一丢,看着温长筠,面无表情:“不要把别人都当傻子。这话本子是温承霖送过来的。温承霖不喜欢我,若无人挑唆,他绝无可能主动给我送话本子。”
“我真的没有,爹爹。”
温长筠眼泪汪汪地看向温明谦,“我不明白大姐姐为什么要冤枉我。”
温明谦盯着温长筠看了一会儿,道:“你先回你的院子里。我有话跟你大姐姐说。”
“爹爹……”
“回去。”温明谦语气略沉。
温长宁看着温长筠的背影,心里冷笑了一声。
在温明谦这个屹立朝堂玩弄权术几十年的老狐狸面前玩这些小把戏,跟关公面前耍大刀有什么区别?
温长宁从温长筠身上收回目光,就对上了温明狐疑的眼神。
“撞个头,还能把脑子里的水倒干净?”温明谦意味不明道。
温长宁静默一瞬,垂眸道,“说来父亲或许不信。在昏迷期间,我于梦中拜师高人,他教会我许多东西。期间我如神魂出窍,跟随其身侧走遍名山大川,看尽人情冷暖。”
这是她想了一夜才想出的说辞。
原主确实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可她却不是,也不能是。
她的变化瞒不过身边人。
她会的那些东西,也得有个出处。
“现实一日,梦中一年。见得多了,自然便明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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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温明谦只是挑了挑眉,问:“那你倒是说说,你都学会了些什么?”
“琴,棋,书,画。”温长宁掰着指头开始数,“医,射,御,嗯——还有些杂七杂八的。”
温明谦点了点头:“这样啊!”
“嗯。”温长宁看着神色没什么变化的温明谦,心里感叹,不愧是浸淫朝堂数十年的老狐狸,喜怒不形于色。
“你去写个字我看看。”温明谦道。
“好。”
温长宁喊海棠取来笔墨,写好字后递给温明谦。
温明谦接过宣纸,看着上面以行楷书就的“温”字。
第一笔还稍显生涩,从第二笔开始行笔自然流畅,笔画细腻婉约又不失刚劲。
跟以前那一手狗爬字倒是天壤之别。
温明谦放下纸,道了声:“不错。你倒是确有一番机缘。”
“父亲,您信我?”
温明谦笑了笑:“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有何不信。”
“只是——”温明谦话锋一转,“此事不可再对人讲起,哪怕是你母亲和你那几个哥哥也不行。若是问起,便说你从前都是在藏拙。你之前的教导先生那里,我会安排好,不会让他们说漏嘴。”
“我听您的,父亲。”温长宁应道。
这倒是意外之喜。
她之前也想过“藏拙”这一说辞,只是这说法应付一下一般人还行,却不足以取信温明谦这头老狐狸。
他只需将原主的夫子叫过来相详细盘问,原主那点斤两根本经不起仔细推敲。
如今有温明谦扫尾,倒是再无后顾之忧。
“你可还心系聂家那小子?”温明谦想起这茬,紧盯着温长宁的眼睛问道。
“不。如今我已然看明白,聂表哥不过是将我当作他直入青云的登天梯。”温长宁断然否认。
“而我,也不是真的心悦于他,不过是二妹妹经常在我耳边念叨她的好,听得多了,就真的当他是当世麒麟子。”
这里面,还有温长筠的事?
温明谦皱了皱眉,很快又舒展开:“希望你是真的如你说的这般想。科考在即,相府又被京城很多眼睛盯着,现在送走聂远志反而引人注目。”
“但你若还是敢私下里跟他见面,我便只能让他出点什么‘意外’了。”说这话时,温明谦眼里的杀意一闪而过。
果然不愧是小说里那个野心勃勃,功利凉薄的权相。
温长宁心里叹了一声,面上神色不变:“他如何,与我无关。”
“至于你妹妹,眼皮子如此浅,我会让李姨娘好好管教她。倒是你——”
温明谦看着如今的温长宁,眼里多了一丝满意:“原本我还担心,你入了宫,会被人轻易算计。如今,倒是能放心许多。”
“入宫?”温长宁柳眉微扬。
“嗯,我来找你,就是为了此事。”温明谦点点头。
“今日早朝,陛下命礼部负责选秀相关事宜。短则3月,长则半年,便要正式开始选秀。下朝后,太后娘娘传信说会派两个嬷嬷来教导你宫规礼仪,你明天需要进宫谢恩。”
怎么会?
温长宁垂眸掩饰眼中的惊异。
原著中靖安帝明明是在6月份才松口同意选秀。
如今为何提前了3个月?
难道是因为她这只蝴蝶翅膀?
可是她穿越过来之后连院门都没出过,还什么都来得及没做啊!
“长宁?长宁!”温明谦看着发呆的温长宁拧眉:“你还是不愿意入宫?”
温长宁回过神,故作好奇:“没有,我只是在想,陛下怎么忽然同意选秀了。”
“咱们这位陛下,心思莫测,没有人能猜透他心里的想法。”温明谦语气意味不明。
温长宁心里还有些乱,没应这话。
只敷衍道:“我知道了,父亲,明日我会入宫谢恩的。”
4. 面见太后
离开温长宁的院子后,温明谦转头便去了翠微院。
“老爷。”
听见门外丫鬟的声音,李姨娘赶紧抹匀脸上的香膏,脸上堆起笑,起身迎了出去。
“老爷,您来了。刚下早朝,还没用早膳吧?”
李姨娘抱着温明谦的手臂往屋里走,一边吩咐贴身丫鬟:“秋月,去把一早温着的参莲粥盛一碗端过来。”
进了门,温明谦抽出自己的手,对候着的下人道:“你们都出去。”
李姨娘脸上的笑容消失,显出一点不安来,“老爷,怎么了?可是妾身做错了什么?”
温明谦看着李姨娘的眼睛,目光中带着审视:“我问你,温长筠撺掇长宁与聂远志走近一事,你是否知情?”
李姨娘一脸愕然:“老爷,你在说什么?长筠这孩子怎么会做这种事情?她一向乖巧懂事,您是知道的啊!”
温明谦意味不明道:“她是否真的乖巧,你知我也知。女儿家懂得谋算不是坏事。”
温明谦欣赏有谋略有手段的人。
“可她错就错在,不该将这些算计用在自家姐妹身上。”
“你们以为,若长宁真的嫁给聂远志,温长筠还能寻到什么好人家?”
温明谦的声音肃冷:“眼皮子浅的蠢货。她们是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外面的人只会觉得,温家的女儿自甘下贱。”
李姨娘脸色煞白。
“你告诉她,姐妹间小打小闹可以。但,若下次她再敢损害家族利益,我决不容她。”说完,温明谦一甩袖子转身离开。
“老爷,您真的要让大姑娘入宫吗?”在温明谦走出房门前,李姨娘鼓起勇气道。
温明谦步子一顿。
李姨娘见状,眼睛一亮,语速极快道:“老爷,您也知道大姑娘她没什么城府,行事莽撞又不计后果,若是得罪人,恐连累温家。”
“哦?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温明谦转过身,逆着光,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若是将长筠记在夫人名下,那她便也是嫡女了,也能参选。”李姨娘以为温明谦态度松动了,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激动。
“呵!”温明谦轻笑一声,喟叹道:“李姨娘,不要把别人当傻子,更不要把咱们那位陛下当傻子。”
次日。
“温大姑娘,奴婢就送到这儿了。”引路宫人将温长宁带到寿康宫前,福身行了一礼:“奴婢就先退下了。”
“多谢。”
宫人受宠若惊地抬起头,却见温长宁已经抬步走进寿康宫的大门。
不是说这温家大姑娘骄纵跋扈,蛮横无理,还随身携带一根红菱鞭,一言不合就会把人抽得皮开肉绽?
来的路上她还担心会不会被这位姑娘刁难呢!
如今看着也不像那样的人啊!
宫人心里犯着嘀咕。
不过如今陛下下令选秀,这位温家大姑娘是温家唯一的嫡女,又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女。
一旦入宫,必然身居高位。
如果这位温大姑娘真的好说话,对于他们这些底层的宫人来说也是好事。
“大姑娘来了,等久了吗?”
在温长宁打量着这处宫殿的间隙,正殿内走出一个宫人。
“云姑姑。”温长宁轻轻牵动唇角:“我也是刚到。”
“太后娘娘昨夜晚间没睡好,现下还没醒,得劳大姑娘再等等。”云姑姑语气不冷不热。
云姑姑是温太后身边的掌事姑姑,她的态度便是太后的态度。
“那便等吧!”温长宁并不在意。
云姑姑诧异地看了温长宁一眼,这大姑娘是改了性子了?
若是往日的大姑娘,虽不敢在这寿康宫放肆,但高低得要求进屋里坐着等。
今日竟没闹腾,也是稀奇。
不过,听闻太后娘娘没睡好,也不知道关心两句。
到底还是不通人情世故。
也不怪太后娘娘更喜欢温二姑娘。
那姑娘嘴甜会哄人,每每都能逗得太后娘娘喜笑颜开。
若是她能入宫伴驾,太后娘娘也不用这般费心力磋磨大姑娘的性子。
就怕她日后入宫不知收敛,惹怒了陛下,招来祸端。
温长宁不知自己昨日才被李姨娘蛐蛐,今日又被云姑姑腹诽。正神态怡然地欣赏着院子里的风景。
晨间微风轻拂,凉爽而惬意。
现代都市灯红酒绿,她硕士毕业以后,白天家里躺,晚上泡酒吧,日日纸醉金迷,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真实的自然了。
“太后娘娘已经起了,大姑娘进来吧!”一刻钟后,殿内又走出一名宫人。
温长宁随着宫人走进殿内,一眼就看见了端坐于主位身着绣金凤纹绛红色宫装雍容华贵的温太后。
温太后年近不惑,但保养得宜,看着不到三十岁,只眼角的细纹显露出些许岁月的刻痕。
虽已过韶华,却仍能从其面上窥出一丝年轻时风华绝代的影子。
眼神平和,唇角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看着温和无害。
但温长宁知道,这只是表象。
眼前这位,可是上一届的宫斗冠军。
也是一位,出身低微,有着无双容颜,从七品御女步步高升,最后荣登凤位,又在先帝驾崩后,扶持幼主登基,垂帘听政,把持朝政的——野心家。
温长宁走到殿中,对着上首的人微微福身:“臣女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金安。父亲说太后娘娘派了两名教引嬷嬷去府上教导臣女宫规礼仪,臣女今日前来谢恩。”
从温长宁身后走到太后身侧站定的云姑姑见状,提醒道:“温大姑娘,谢恩需要行跪拜之礼。”
跪拜之礼?
温长宁眼眸微闪。
她不是男子,没有“男儿膝下有黄金”的想法,可也不代表她就喜欢下跪了。
若是穿成平头百姓,见了王公贵族,形势比人强,该跪还是得跪。
可谁让她是左相嫡女呢!
太后虽是她姑母,但和她,注定不是一路人,她没想过要去讨好、取悦对方。
温长宁站直,看向太后:“我昨夜不小心撞伤了膝盖,现在正疼得厉害。太后娘娘慈爱,想必也不忍心让臣女伤上加伤吧?”
太后落在手上护甲上的视线转向温长宁,笑了笑:“这么说,哀家若是让你下跪,便是不慈爱了?”
“臣女不是这个意思。”温长宁声线平稳。
太后盯着温长宁看了一会儿,伸手指了指下首的座位:“既然膝盖伤着了,就不要久站了,去坐着吧!”
“谢太后娘娘。”
温长宁坐下后,宫人端着托盘进来,走到温长宁面前:“温大姑娘请喝茶。”
看着宫人嘴唇紧抿,端着托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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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手因力度过大而指节泛白。
这是紧张的表现。
温长宁目光落在茶盏上,伸手轻轻碰了下杯壁,随后缩回手。
“太烫了。给我放桌上,凉了我再喝。”
宫女睫毛轻颤,空出一只手去拿茶盏。
滚烫的温度让这宫女脸上出现隐忍的痛色。
温太后在上首看见这一幕,眸色微深。
“做事这般不仔细,自行下去领罚吧!”温太后语气淡淡道。
“是,太后娘娘。”宫女慌张应下后退了出去。
“云舒,底下人最近是越发懈怠了,你该好好管管了。”温太后抿了口茶道。
云姑姑垂首恭敬道:“是,太后娘娘。”
温长宁眼观鼻鼻观心,听着这主仆俩做戏。
“长宁,刚刚没烫着吧?”温太后放下茶盏,问温长宁。
温长宁笑笑:“没呢!”
“你看着比往日倒是沉稳了不少。”温太后看着温长宁,眸子中若有所思。
若是以前的温长宁,刚刚怕是直接把茶杯掀翻在宫女身上了。
“多谢太后娘娘夸赞。”温长宁打着太极。
“以后也这般保持下去便好。你马上就要入宫了。陛下不喜张扬跋扈的女子,你以前的性子要改改。”
温太后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威严,“赢得陛下的喜爱,争取早日诞下皇子,你才能在这后宫有一席立足之地,明白吗,长宁?”
温长宁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冷笑。
诞下皇子,然后你再去父留子,继续垂帘听政吗?
不过,现在还不宜与温太后撕破脸。
温太后这人,掌控欲极强。
若是发现自己不受她控制,恐怕宁愿选择让温长筠以庶充嫡参加大选。
哪怕这么做是在打靖安帝的脸。
而她这个真正的嫡女自然也没有留着的必要。
虽然她是左相嫡女,但也仅仅是一名闺阁女子。
让她那个便宜父亲在她和温太后两人中选,对方的选择毫无疑问是后者。
想明白这些,温长宁笑得张扬:“我明白的。太后娘娘,您不必担心,我这么漂亮,陛下肯定会喜欢我的。”
温太后看着脸上满是得意的温长宁,心里轻嗤。
以色侍人,色衰而爱弛。
更何况,在这后宫里,空有美貌没有脑子的蠢货是死得最快的。
不过,不要紧,她不需要温长宁盛宠不衰。
她要的,是一个有着温家血脉的皇子。
“行了,今日哀家也累了,你先回去吧!那两个嬷嬷会随你一起回去,在入宫之前的这些日子里,你定要好好学规矩。”
“是,太后娘娘。”
走出寿康宫,温长宁目光一凝。
宫道的尽头,身着玄色龙袍的男人正朝着这边走来。
离得太远,温长宁看不清他的面容,但——
是靖安帝。
是裴君泽。
这个认知让温长宁的心脏失控般在胸腔中疯狂跳动着,擂鼓般的咚咚声不断在耳边回荡。
“大姑娘?”
“大姑娘,赶紧跪下。”跪在温长宁身后的嬷嬷扯了扯温长宁的裙摆。
温长宁回过神,才发现裴君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近前。
他整个人也清晰地映入温长宁的眼帘。
5. 初见裴君泽
他身材高大挺拔,如同青松。腰间一根玉带,勾勒出劲瘦的腰身。
玉冠束发,肤白如玉,脸部线条干净利落,如刀削一般,完美到无可挑剔。一双深眸如古井寒潭,高挺的鼻梁之下,是轻抿的薄唇。
俊美得不似凡尘中人。
温长宁看裴君泽的同时,裴君泽也被温长宁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眸吸引了目光。
她眸光炽热,里面盛着的是纯然的惊艳。
意外的不让人讨厌。
温长宁在嬷嬷的提醒下微微福身:“臣女温长宁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只有温长宁自己知晓,最后的四个字,她说得有多么认真与诚挚。
“跪下,温大姑娘,快跪下。”嬷嬷还在扯着温长宁的裙摆,自以为小声地催促着。
温长宁不理,目光仍然落在裴君泽脸上。
她不想跪他,她想站在他身边。
当然,若是换一个地方,她还是很乐意的。
任谁也猜不到此时的温长宁内心流转着怎样不可告人的想法。
温大姑娘?
她就是那个不学无术之名传遍京都的草包美人?
裴君泽收回目光,道了声:“起来吧!”
随后迈动步子,从温长宁身边走过,进了寿康宫。
温长宁在原地停顿一瞬,往旁边挪动两步,站在裴君泽刚刚经过的青石砖上,吸了吸鼻子,却什么也没闻到。
眼中不由得掠过一抹失望之色。
温长宁身后的两位嬷嬷站起身,刚刚扯温长宁裙摆的嬷嬷带着一丝指责意味地道:“温大姑娘您也太不懂规矩了些,见了陛下竟然不跪。还好陛下大度不计较,没有治您一个‘大不敬’之罪。”
温长宁转身淡淡道:“我若是懂规矩,还要你们干什么?”
两位嬷嬷哑口无言。
看着已经看不见裴君泽身影的寿康宫大门,温长宁心里有些懊恼。
早知道裴君泽会来寿康宫,她刚才就在里面多赖一会儿了。
不过没关系,他们——来日方长。
回去的路上,温长宁掀开窗帘的一角,看着外面人声鼎沸的街道,眸中带着一丝新奇。
这就是古代的城市吗?
来的路上她都在补眠,倒是错过了这么一番人间烟火的景象。
“路过的各位叔叔婶婶,哥哥姐姐们,都行行好吧!我娘已经三天没吃饭了,求你们给口吃的吧!”
“我娘的腿断了,没钱医治,求好心人行行好,买了我吧!”
是一个身着破烂麻衣看着不过六七岁的小男孩跪在路边,他旁边铺着一张草席,上面躺着个人,用一张破床单盖着。
“哟,这是死了爹搁这儿嚎丧呢!”一个锦衣公子摇着扇子带着两个仆从停在母子俩面前。
温长宁本要移开目光,见状,要放下窗帘的手指一顿,对车外道:“先停一下。”
车夫忙不迭地应声道:“是,大小姐。”
“这位好心的公子,求求您买了我吧?我娘腿摔断了,我需要钱给她治腿。”
男孩一边对着锦衣公子磕头一边哀求:“我什么都能做的。”
“什么都能做?”锦衣公子上上下下打量了小男孩一番,冷笑一声:“就你这小身板,能做什么?”
“我可以做饭,打扫屋子,劈柴……”
“行了行了。”锦衣公子不耐烦地打断他,“还没灶台高呢还做饭,我屋子都没你身上脏你还打扫屋子,至于劈柴,你拎得动斧子吗?”
“我……”小男孩讷讷无语。
锦衣公子嗤笑一声,摇着扇子正要走开,目光一顿,往旁边走了两步,眼睛一亮。
“小孩,你真要卖,不如把你娘卖给我,如何?”
锦衣公子收起扇子,蹲在草席旁边欲要用扇柄去拨开地上妇人遮住半张脸的头发。
“虽然不是什么大美人,但小家碧玉,也别有一番滋味。”
小男孩脸色一变,扑过来一把推开锦衣公子:“我娘不卖,你别碰我娘。”
“哎哟!”锦衣公子被推得一屁股坐到地上。
“公子。”
扈从惊呼一声,赶紧上前扶起锦衣公子。
锦衣公子起身后,气急败坏地指着小男孩:“臭小子,你竟敢推本公子。本公子看上你娘,那是她的福气。今日,我不仅要你娘,我还要打断你的双手双腿。”
“去,把这女人给本公子带回府里去。”锦衣公子指挥身后的扈从。
温长宁目光落在瘦骨嶙峋的小男孩身上,眉间微蹙。
这,是他的子民……
温长宁拉开车帘帘,跳下马车。
“光天化日,天子脚下,你怎敢强抢民女?”一身着青衣长袍书生打扮的男子站出来指着锦衣公子气愤道。
其他的路人见状也跟着附和。
温长宁要拨开围观的人群,被身后的嬷嬷拉住了:“温大姑娘,你可别去凑这热闹。”
“松开。”温长宁低头看着拉扯自己袖子的手。
明明温长宁并没有如何疾言厉色,两位嬷嬷却无端心头一颤,不自觉松开了手。
锦衣公子轻蔑一笑:“我劝你别多管闲事。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贺霖元,我爹是如今的京兆府尹,我姐姐是即将参加选秀入宫为妃的秀女。你一个穷酸书生也敢管我的闲事?”
“不管你爹你姐是谁,都不是你为非作歹的理由。天子脚下,你如此张狂,不怕给你父亲惹来祸端吗?”书生没有任何的畏惧之色,掷地有声地质问道。
“祸端?”贺霖元狞笑着走到青衣书生身前,一脚踹了出去,“我让你祸端。我倒要看看,是谁先招来祸端。”
“你们还愣着干嘛?赶紧给我上,给我把他往死里揍。”贺霖元一边踹一边吼道。
两名扈从有些犹豫:“公子,老爷叮嘱过,不可……”
“别废话。”贺霖元冷冷看了两个人一眼:“府上不需要不听话的奴才。再不快点,回去我就让我娘把你们发卖出去。”
温长宁的手摸上了腰间红菱鞭的鞭柄,在那两个扈从也冲上去的时候一鞭挥出。
“啪!”的一声,贺霖元和两名扈从的背上同时多出一条血痕,伴随着响起的,还有三人的痛呼。
“谁敢打老子?”贺霖元面色狰狞地转过身。
看见拎着鞭子的温长宁,眼睛顿时一亮,但背上传来的痛楚让他很快回过神,指着温长宁道:“臭娘们,你敢打……”
“啪!”温长宁又是一鞭挥出。
一条血痕从贺霖元的右眼角横贯鼻梁蔓延到胸前。
“啊~我的脸。”贺霖元本能伸手去捂脸,碰到伤口,又是发出一阵痛呼。
“你们,去给我弄死这个臭娘们。”
贺霖元指着温长宁,声音中满是狠意,“不,别弄死了。给我打断她的手脚,带回家中,等我玩够了,再卖去青楼。”
“是,少爷。”
书生仰躺在地上捂着肚子艰难喊着:“姑娘,快跑。”
围观的路人也赶紧让开:“是啊,姑娘,你快走吧!我们拦着他们。”
温长宁站着没动,一鞭子挥出,缠住其中一个扈从的腿,用力一拉。
“砰”的一声,扈从仰面朝天倒在地上,激起一阵扬尘,后脑勺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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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面上,直接昏过去了。
另外一个扈从这个时候却是已经来到温长宁身前,一拳朝温长宁挥了过来,眼中还闪烁着兴奋的亮光。
温长宁偏头躲过这一拳,一个转身移位来到扈从身后,抽出腰间的匕首用力扎进对方后肩,然后一脚踹出。
扈从面朝下趴在地上没能再起身。
温长宁握着带血的匕首,朝着贺霖元走过去。
贺霖元满眼恐惧地看着温长宁,她的每一步都像踩在他心脏上。
“你,你要干什么?我爹是京兆府尹,你要是敢动我,他不会放过你的。不只是你,还有你全家。你敢伤我,我爹一定灭你全家。”贺霖元一边指着温长宁放狠话一边后退。
又蠢又坏的蠢货。
温长宁笑了:“你让你爹尽管去。我家住宣宁坊,东边第二家就是我家,别找错地方了。”
宣宁坊?
贺霖元一愣,那一片住的都是京城的达官显贵,他们家尚且住不进去。
“你到底是什么身份?”贺霖元声音里犹带着最后一丝希翼。
“宣宁坊东边第二家,那不是左相府吗?”有路人惊呼。
贺霖元脸色瞬间惨白。
左相权倾朝野,温家还是当朝太后的娘家。
这次他是真的踢到铁板了。
贺霖元“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一边抽自己耳光一边哀求:“温小姐,都是我不长眼,冒犯了您。求求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我一般计较。”
温长宁淡淡看了他一眼,红唇微动:“滚。”
“是是是,我这就滚,这就滚。”贺霖元连滚带爬地跑了。
青衣书生拍了拍身上的灰,对着温长宁拱了拱手:“在下周怀之,今日多谢温大姑娘出手相救。在下身无长物,无以为报。他日若能高中,必当结草衔环,以报姑娘今日恩情。”
周怀之?
温长宁目光一凝。
这个名字在原著里出现过。
原著里,靖安帝为了遏制百官结党之风,欲从新科士子中选取有能之士进入御史台,于是亲自出了《论重塑吏治清明、稳固朝纲之策》一题作为今年会试的策论题。
周怀之寒门出身,在答卷中痛陈时弊,直言不讳朋党之兴对朝政、民生的危害,并从禁贿赂、绝请托、破朋党三个方向提出了言之有物的应对之策,被靖安帝钦点为会试会元。
靖安帝欲在殿试中亲自见过此人之后决定是否重用他,然而周怀之却缺席了殿试。
靖安帝事后派人调查,才知道周怀之在会试之后与人起了争执被人打断双腿,因伤势太过严重,即使治好了也会落下残疾。
而夏朝规定,凡身体残缺,面容有损者不得为官。
靖安帝严惩了涉事的相关人等,也为失去周怀之这么一个人才而惋惜不已。
原著中没有提周怀之是在具体哪一天、因何事与人起了争执,只说在会试之后,温长宁便以为是在会试放榜之后,他的会元名头招了人眼。
今年的会试已在半月前结束,离放榜还有六日时间,温长宁是准备解了禁足之后再去查周怀之这个人,避免他落得原著中的结局的。
没想到今日误打误撞竟救了他。
想到刚刚贺霖元狠毒的行事作风,或许原著中提到的他与人起了争执就是因今日之事。
温长宁眼中闪过一丝庆幸。
“温姑娘?”周怀之见温长宁没说话,又叫了两声也不见回应,语气中不由得添了些担忧:“温姑娘,你怎么了?”
温长宁回过神,看着周怀之,问他:“你,若科举高中,进入朝堂,可会忠于当今陛下?”
6. 怼教引嬷嬷
周怀之一怔,想起温长宁的出身,和如今朝堂之势,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纠结。
半月之前,他还在会试答卷上,大肆批判左右两相及其党羽把持权柄,垄断朝纲,野心昭昭,如今却受了左相之女的救命之恩。
周怀之思索了一下,还是选择从心,便拱手回答道:“《论语》有云,‘臣事君以忠’,忠君乃为人臣子的本分。”
“但《孟子·尽心下》中又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故,若君主仁德圣明,以民为本,臣会竭尽忠诚辅佐侍奉君主。”
温长宁正在用帕子擦匕首上的血,对周怀之的答案不太满意。
但转念一想,裴君泽就是他口中的圣明之君,周怀之忠于这样的君主,也便等于忠于裴君泽了。
温长宁仔细看了看匕首,确定上面已经没有血迹了,将其插回腰间,才看向周怀之:“你记住你说的话。”
见温长宁没有不满,周怀之心里也松了口气,再度抱拳垂首道:“在下自当谨记于心。”
心道,这温大姑娘,倒是不像她的父亲,也不像传言中那般刁横无理,反倒是侠义心肠。
温长宁脸上这才有了笑的模样:“那便祝周公子能金榜题名,前程似锦。”
“借温姑娘吉言。再次拜谢温姑娘相救之恩,若是他日温姑娘有需要,只要不违背道义,在下但凭驱使。”
周怀之直起身后,看见路边的母子俩,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犹豫了一下,对温长宁道:“温姑娘,可否再求你一事?”
“那贺霖元观其言行,可知其心性狭隘,睚眦必报。此番吃了亏,不敢找温姑娘麻烦,事后怕是会报复到那母子二人身上,可否请温姑娘将那母子二人送出京城?”
温长宁扫了紧紧抱着母亲的小男孩一眼:“救人救到底,即使你不提,我也不会就此袖手旁观。此间事周公子不必再挂怀。会试即将放榜,周公子安心准备后面的殿试即可。”
“温姑娘仁义。”周怀之垂首再拜,“那在下便先告辞了。”
仁义?
这个词跟她可不沾边儿。
看着周怀之离去的背影,温长宁心里想。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家住何处?家中还有什么人?”温长宁行至母子二人身前,问眼中还残留着怯然的男孩。
见是打跑了坏人的姐姐,男孩抿了抿唇,“多谢姐姐。”细弱的声音再不如坦然无畏。
“我叫虎子。已经10岁了。家住京城之外的莲溪镇石桥村。爹爹打仗死了,家中只剩下我和娘亲。”男孩一一回答着温长宁的问题。
十岁?
温长宁虽早已料到这男孩的实际岁数比看起来要大,但估摸着不过八九岁,没成想已经十岁了。
裴君泽继位以后,夏朝只有过一次战事,那就是三年前裴君泽御驾亲征击退犯边的北戎人那一战。
战事结束后,裴君泽是有下令给战亡将士家属给予补偿的。
普通士兵除了三十两恩恤银,其妻儿父母每月可持相关文书至官府根据人头领取“廪食”,直至终老。
若是虎子的父亲真的是三年前那场战争中阵亡的将士,其家人是不该困顿至此的。
难道是有人贪墨了这笔银子?
温长宁问虎子:“朝廷有给战死的兵士家人补偿,除了银子,每个月还可以去官府领取粮食,你们没有领到吗?”
“有,有十两银子,但是被族里抢走了。还有粮食,也都被族里的叔伯们领走了。”
十两?
也就是说,比他们原本该领到的银子至少少了二十两。
果然,贪墨之风从古至今都无法杜绝。
“姐姐,您救救我娘亲好不好?我娘亲上山挖草药摔断了腿,求您救救她。我愿意当牛做马报答您。”见温长宁不说话,虎子鼓足了勇气恳求道。
温长宁看了眼双手不安地紧握成拳的虎子,目光落到草席上双目紧阖的妇人身上。
在虎子紧张的目光中走到妇人身侧蹲下,伸手在妇人额头处停留了一会儿。
起了高热,若不及时医治恐怕会危及性命。
不知是否是断腿处有外伤,伤口感染引起的,此时在外面也不方便查看。
只能先带回府里了。
温长宁站起身,吩咐相府的下人将人抬到嬷嬷乘坐的马车上,再让两位嬷嬷上了自己的马车。
马车启动后,崔嬷嬷在肚子里憋了好一会儿的话此时终于能说出口了:“大姑娘,您刚刚的行为实在是不妥。”
“如何不妥?”温长宁打开车厢内壁的暗格,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储物匣,打开盒盖,从里面捻起一颗蜜饯放进嘴里。
温长宁这副随意的姿态让两个嬷嬷心里都升起了不满。
她们可是太后的人,温长宁竟然如此轻慢。
崔嬷嬷本就板着的脸更加沉肃:“闺阁女子,当贞静柔顺,端庄持重,方能成为贤良淑德的典范,为天下女子之表率,母仪天下。”
“怎可如大姑娘动辄对人挥鞭相向,如此凶悍,哪有半分世家贵女娴静淑雅的模样?”
母仪天下?
温长宁心中轻嗤。
她们是真敢想。
前朝一个温丞相,后宫一个温太后,皆野心勃勃,意图把控朝政。
裴君泽如何会再让温家之女坐上皇后之位?
见温长宁不说话,李嬷嬷苦口婆心道:“我们说这话也是为了大姑娘您好。温家与太后娘娘同气连枝,一荣俱荣。太后娘娘对大姑娘您寄予厚望,就盼着您能登上皇后之位,延续温家百年荣耀。”
有朝一日,若她坐上皇后之位,也绝不会是因为什么贤良淑德之名和温家女的身份。
温长宁将果核吐在手中帕子上。
这蜜饯味道不错,回去后让海棠在房里多备一点。
温长宁又塞了一颗蜜饯进嘴里,不走心地回了一句:“嬷嬷说的是。”
两位嬷嬷看出温长宁根本没把她们刚刚说的话听进心里去,顿时有些心塞。
只能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安慰自己,别生气,慢慢来!
不是早就知道这位大小姐有多不着调了!
回到温府后,发现自己院子门口的守卫已经撤走了,温长宁挑了挑眉。
“小姐,您回来了。”海棠小跑着迎了上来。
“嗯。去给两位嬷嬷和那母子俩安排一下住处,再去把许大夫请过来给她看看。”温长宁指了指两位嬷嬷和被她们扶着的虎子娘。
“是,小姐。”
海棠声音清脆地应下,突然想起一事,拍了下脑袋:“哦,对了,小姐,老爷已经解了您的禁足。晚上有家宴,您别忘了。”
皇宫,御书房。
“主子。”一身墨衣的影寒走进殿内,将两枚龙眼大小的蜡丸呈给裴君泽。
“一枚来自太后宫中,还有一枚是落霞街的暗子递过来的。”
裴君泽接过蜡丸,放在鼻翼下嗅了嗅,闻见熟悉的异香后,捏碎其中一枚蜡丸表面的蜂蜡,展开藏于其中的纸条。
巴掌大小的纸条上写满了不过米粒大小的蝇头小楷。
——我这么漂亮,陛下肯定会喜欢我的。
裴君泽目光在这一句上顿了顿,有一瞬间的失神。
温家大姑娘漂亮吗?
好像确实挺漂亮的。
不过……再美的皮囊,也不过红颜枯骨。
裴君泽继续往下看,看完后,眼中多了一抹沉思。
这温家大姑娘,竟从太后那里全身而退。
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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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之前,分明冲动易怒,胸无城府,在那温家庶女手上吃了几次亏。
所以,她以前是在装痴卖傻?
可是,她是温家嫡女,温家掌家权虽落于妾室之手,可以温明谦那头老狐狸的性子,不会做出宠妾灭妻,以庶压嫡的昏聩之事。
她有什么那么做的必要?
若不是,那,一个人为何会在突然之间变聪明?
沉思间,裴君泽放下手上的纸条,拿起第二枚蜡丸捏破,展开其中的纸条。
看见纸条上打头的“温家大姑娘”五字,裴君泽眼神微凝。
又是她!
看完后,裴君泽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救人……温长宁?
以温长宁之前表现出来的性子,她不主动找事已是难得。
不但变聪明了,性子也变了?
裴君泽抬眸看向影寒,“让左相府的密探想办法探听一下,温大姑娘近日是否有什么异常。如有机会,确认一下她是否还是本人。”
“是,主子。”
“让他们尽力即可,若事不可为,便不必强求,不要暴露自己。”裴君泽补充道。
温明谦谨慎多疑,那两名密探是好不容易才塞进去的,还都是前院的人,无故踏足后院肯定会引起怀疑。
至于温长宁,总归是要入宫的,是人是鬼,到时候自会知晓。
影寒领命离开后,裴君泽指尖在御案上轻轻敲打着,眼眸中寒星闪烁。
这贺洵也该查查了。
今晨起得早,在寿康宫应付太后也让人身心疲惫,回房后,温长宁便躺在美人塌上闭目养神。
在原著中,裴君泽因周怀之没参加殿试,彻查之下才将作恶多端的贺霖元及其背后的靠山贺洵绳之于法。
如今,因为她的干预,周怀之安然无恙。
那么,又该如何牵扯出贺洵父子?
夏朝的官员体系与中国历史上的隋唐时期相似,设三省六部。
其中尚书省统辖六部,尚书令虚置,下设左右仆射,主理六部事务,把控朝纲,便是朝野所称的左右二相。
监察体制虽趋于完善,但在前两任皇帝的不作为之下,御史台和地方按察使也早已沦为权臣党争的工具。
监察百官与地方的监察机构形同虚设。
裴君泽有心改变这个局面,奈何朝中官员大部分皆是二相党羽,只能通过科举为朝堂注入新鲜血液。
只是,亲政之前的科举在左右二相和当时的内侍监的操纵下,选出的进士皆是投靠了三大派系之人。
直到三年前裴君泽御驾亲征,以身涉险,收回部分兵权,以雷霆之势铲除了最为横行无忌的专权宦官,震慑住另外两大党派,才真正摆脱四面楚歌的困境,收回旁落的君权,也最大限度地保证了那次科举考试的公平进行。
今年的这次科举,是裴君泽亲政后的第二次科举考试,也是他选任忠君为民能匡扶家国社稷的有能之士的重要途径。
如今的御史台皆是两党之人,也因如此,裴君泽才会那般看重周怀之。
这贺洵是刚从连州调任入京的官员,他背后的人是——
右相!
温长宁睁开眼睛。
所以这事,还是得让温明谦出面。
在前往前院的路上,温长宁斟酌着待会儿见到温明谦之后的措辞。
除了贺洵纵子行凶,还有抚恤银子被贪墨一事。
兵部掌管兵籍,负责统计阵亡将士名单和确定抚恤标准。
兵部尚书虽是右相孟明德的人,但掌管国库银钱进出的户部尚书是温明谦的人,他是否牵涉其中尚未可知。
所以,此事不能让温明谦知晓。
得想办法告知裴君泽,让他去查。
“宁儿?”
7. 拒绝画饼
“宁儿!”
见温长宁如同没听见一般,聂远志加快了脚步,追上温长宁,拦在她的去路上。
“宁儿,你不是来找我的吗?我叫你你怎么不应我?”
温长宁看着一袭书生长袍,气质温润的男子,眉间微蹙,后退两步,与之拉开距离。
这便是原主为之倾心的表哥聂远志?
模样只能说清秀,别说与仙人临尘的裴君泽相比,便是府上的几位公子,单论相貌,谁不比他出色几分?
眼睛深处的算计,同曾经那些带着目的接近她的人,一般无二。
一声“宁儿”更是唤得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原主怎会看上他?
“聂表哥,你还是唤我表妹吧!”
温长宁语气冷淡,“那般称呼,让旁人听了去,岂不是徒增误会?”
“宁儿,不是你让我这般唤你的吗?”聂远志含笑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聂表哥说笑了,你我虽是表兄妹,但此前并无交集。表哥是读书之人,应当懂得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
“表哥以后若还是这般言出无状,我便只能禀告父亲了。”温长宁的话音中带上了一丝警告的意味。
不论原主与聂远志有着怎样的过往,二人之间又许下过怎样的承诺,都与她无关。
她占了原主的身体,不代表她要按照原主的人生轨迹走。
聂远志眼神微闪,轻叹了一声:“宁儿,我知这定不是你的真心话。是迫于舅舅相逼的违心之言,对不对?”
“那日你未曾赴约,二表妹都和我说了,是舅舅拦住了你。我不会怪你。”
“都是我无用,无法得到舅舅认可,让他将你许配给我。”聂远志拳头紧握,脸上浮现出一抹痛苦之色。
“但是宁儿你放心,为了你,我一定努力读书,出人头地。等将来高中状元,让你做人人艳羡的状元郎夫人。”聂远志语声慷慨激昂,言辞恳切。
真是画的好大的一张饼。
也就哄哄原主这种被话本子荼毒,满脑子风花雪月才子佳人的傻白甜了。
温长宁后退一步避开聂远志来拉她的手,眼中闪过一丝懊恼。
回府后,她便解了染过血的红菱鞭和匕首让海棠拿去清洗,谁承想,走一趟前院竟被聂远志这伪君子纠缠上。
她有洁癖,碰不得脏东西。
不过没关系——
温长宁一脚踹在聂远志腹部,将人踹倒在地。
居高临下迎着聂远志不可置信的眼神,温长宁语声冷冽:“这话,今日我再说第二遍,别再叫我宁儿。耳朵是用来听话的,不是用来当摆设的,再有下次,你的耳朵便别要了。”
说完,便绕过聂远志,继续往前院书房去。
聂远志捂着腹部,转过头看着温长宁的背影,眼中满是阴翳。
温长宁,今日你敢如此对我,待来日你嫁给我,我必要你以最屈辱的姿态在我身下承欢,彻底打碎你的傲骨……
“大小姐,还请留步,书房重地,无相爷允许,任何人不得擅入。”
“那便劳你去通报父亲,就说我有事求见。”温长宁对伸手拦着自己的护卫道。
“大小姐稍等。”
护卫很快去而复返,对温长宁道:“大小姐,相爷让您进去。”
闻言,剩下那名护卫这才放下阻拦的手。
温长宁进门的时候,温明谦正坐在书案前写着什么,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一心二用道:“又是来告状的?”
告状?
温长宁眨了眨眼睛,这话也没错,便道:“是,父亲。”
温明谦头都没抬,手上的动作不停,“你姑母如今贵为太后,自然不喜有人忤逆于她。你既说自己看尽世间人情冷暖,便该长进一些。在你姑母面前也收着些性子,别再惹她不快。”
温长宁心里冷笑了一声。
就知道这便宜爹指望不上。
他和温太后是利益共同体,至于女儿,不过是一枚必要时可以牺牲的棋子。
“父亲,您误会了。我并非为告姑母的状而来。”
“今日我出宫回府的路上,遇上了京兆府尹的儿子,他骂我,还扬言要将我抢回府中折辱。”
温长宁踱步到书案前,“父亲,您可要为我讨回一个公道。”
“你不是,已经教训过他了?”温明谦语声悠悠。
温长宁心中一颤,脸上的惊讶不需要伪装:“父亲,您怎么知道?”
心下却已然知晓答案。
温明谦派人跟着她了。
“我派了人在暗中保护你。三月之后便要正式开始选秀,我温家正如日中天,你姑母又是太后,不想你入宫的人太多,不得不防。”温明谦将笔搁在笔洗上,打量着自己写的字。
“多谢父亲。”温长宁福身行了一礼。
说是保护,但也是监视。
温长宁心中了然,也跟着垂眸看桌上那副字。
起笔如铁锥画沙,收笔似断金裂石,每一笔都暗藏锋芒。
都说字如其人。
从这字中,便可以看出温明谦的昭然野心。
就是不知,跟着她的那人是否有听到她和虎子的对话。
若是听到了,温明谦虽不会猜到自己已经知晓贪墨一事并故意对他隐瞒,但是温明谦若是参与其中,他一定会把自己的痕迹抹得干干净净。
“虽然教训过了,但我觉得不够解气。”温长宁回答温明谦先前的问题。
“那你想怎么做?”温明谦瞅了眼温长宁,问她。
一味溺爱不分是非的娘,纵恶养奸徇私枉法的爹,和仗势欺人鱼肉百姓的他。
温长宁回想着贺霖元的所言所行,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这还是在天子脚下,便如此猖狂。
可想而知,在调任京城之前,这贺洵任并州刺史期间,贺霖元是何等的无法无天。
——天凉了,让王氏破产吧!
温长宁不合时宜地想起了现代的霸总语录。
“天凉了。”温长宁试图牵动唇角,却没能如愿。
“嗯?”温明谦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又看看窗外。
现在是三月末,正是天气转暖的时候,何来‘天凉了’一说?
“让贺家满门抄斩吧!”温长宁听见自己这样说。
温明谦抬眸,目光在温长宁脸上定格一瞬,语气轻描淡写道:“那,明日早朝我便让御史台弹劾贺洵。”
又低下头继续去看自己写的字:“若无其它事,你便回去吧!”
“是,父亲。”
回到卧房,温长宁走到梳妆台前坐下,看着铜镜中那张陌生的脸。
让贺家满门抄斩吧!
满门抄斩吧……
抄斩吧……
温长宁的灵魂彷佛脱离躯壳回到了一刻钟之前的温明谦书房内。
看着那个陌生又熟悉的人,面不改色地说出灭人满门的话。
温长宁跟铜镜里那双漂亮的凤眼对视着。
好像,只有这双没什么温度和情绪波澜的眼睛没变。
或许,她那些亲戚说的没错,她就是一个冷血的怪物。
“小姐,相爷让我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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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
温长宁转过身,看着突然出现在屋里一身黑衣的女子。
“你是?”
“我叫凝霜,是相爷派来保护小姐的。”
温长宁看着单膝跪地的人,点了点头,道:“哦,你起来吧!父亲说了什么?”
“暗卫有规矩,见主子时,不可让主子仰首。主子坐时,需跪听主子训示。”
“相爷派人去莲花镇石桥村查过那对母子了,赵虎所言非虚。但相爷的人还查到,在赵虎的父亲赵铁柱死后,有一段时间,村里的地痞流氓想要趁夜潜入他们家欺辱赵虎之母,但这些人最后都疯了。”
“疯了?”温长宁低声重复了一遍。
“是。据被请去为他们看诊的大夫所言,这些人都是因惊惧过度,吓疯的。”凝霜道。
“因这些吓疯的人嘴里一直念叨‘有鬼’,石桥村便有传言说赵铁柱的鬼魂死后回到了家里,在守护自己的妻儿,这些人都是被赵铁柱的鬼魂吓疯的。”
“不过也有传言说杏花是灾星,靠近她便会变得不幸。”
“相爷的意思是,这对母子有问题,不可信,让小姐您尽快将人送出温府。”
温长宁没回应凝霜的话,沉默一会儿,问道:“父亲派的人,除了你,还有别人吗?”
“还有一人,名凝雪。”
凝霜话音刚落,又有一名身着黑衣的女子出现在面前,对温长宁单膝跪地抱拳道:“凝雪见过小姐。”
温长宁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量了一会儿,问她们:“你们从今日我出府后就一直跟着我了?”
“是,小姐,但我们没进皇宫。皇宫守卫森严,我们无法在不惊动宫门守卫的情况下潜入皇宫。”
温长宁心下叹息一声。
这两人今日跟着她,她竟无半点察觉。
在现代她为自保学过散打和跆拳道,原主小时候也练过武,有些武功底子,可在这些经过精心培养的暗卫面前还是不够看。
习武也得提上日程了。
“你去告诉父亲,这事我心里有分寸。”温长宁从沉思中回过神,对凝霜道,“我不会让他们有机会做对相府不利的事情。”
“是。小姐。”
凝霜离开后,温长宁眉心微蹙。
有温明谦的人在身边,她做什么事情都不方便。
得想个办法……
临近傍晚的时候,温长宁觉着饿了要让海棠传膳的当口,才想起来还有家宴这回事。
温家的主子比起那些传承百年的世家来不算多,但绝对说不上人丁单薄。
温明谦上头还有一位老太太,这位老太太生了二女一子,温明谦排行属二。
上头的大姐和弟妹年岁相差较大,在温明谦考中秀才之后嫁给了县里的县丞聂鸿,聂远志便是他们的独子。
小女儿便是如今宫中的温太后。
温明谦娶妻威远侯府嫡幼女林婉清,也就是她现在的母亲。
除此之外,还有三位姨娘,为温家诞下了四个庶子女。
她的上头还有三个嫡亲哥哥,除了大哥娶妻武安侯府嫡长女阮静姝之外,另外两个哥哥都还没有成亲。
即使是在多子多福的古代,也可以说得上是枝繁叶茂了。
温家人平时都是在各自的院子里用膳,只每半个月一次的家宴会聚在一起。
温长宁在回忆着温家的家庭成员,不知不觉便到了花厅外。
“哼!让一大家子等你一个人,你的规矩呢?”
温长宁一只脚才迈过花厅的门槛,坐在正对着大门的主位上的温老太太便发难了。
8. 嘴毒
温长宁脚下一顿,扫了一眼温老太太身前的圆桌,发现有两个空位。
按照夏朝以左为尊的规矩,温老太太左侧空着的位置应该是温明谦的,右侧坐的是她醒来那日见过的这具身体的母亲林婉清。
林婉清的下首面容英气的女子是她的大嫂阮静姝,阮静姝的另一侧空着的席位是她的,她的席位下首依次是三哥温承禹,二妹温长筠,三妹温长蘅。
左侧温明谦的席位之下依次是她大哥温承景,二哥温承安,四哥温承霖,五哥温承晏,以及客居府上的表少爷聂远志。
最末位靠近门口坐着的是李姨娘,也是温老太太的姨侄女,如今相府执掌掌家之权的人。
还有两位姨娘则分别侍立在温老太太和林婉清身侧。
“怎么就是等我一个人了?”温长宁驻足淡淡道,“父亲不也还没来么?”
“祖母您的意思是,父亲他不是人?”
“你——”温老太太瞪大了眼睛,“你这个不孝女,你敢说你父亲不是人?”
温长宁想扶额,跟这老太太交流起来怎么这么费劲呢?
难道是老太太读书少的缘故?
那是不是该劝她多读读书?
然后就听到聂远志也开口了:“是啊!宁——表妹,我朝重孝道,《孟子》中有言‘不顺乎亲,不可以为子’,你怎可这般顶撞长辈,对长辈出言不逊?”
好了,温长宁这下明白了。
不是听不懂话,是故意曲解,就为了给她扣帽子。
看来是上午的教训没吃够。
温长宁目光落到聂远志身上,嗤笑一声:“表哥倒是把圣贤书背得熟,那怎会不知,圣人也言‘疏不间亲’。”
“你姓聂,我姓温,这是我温家的家宴,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外人指手画脚了?”
聂远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温长宁,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什么外人,他是你未来的——”话说一半,温老太太突然语声一顿。
温长宁看着温老太太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看来让她嫁给聂远志这事,温老太太不仅知晓,甚至她也参与其中。
她那个便宜父亲怕是也没想到吧,他一心送嫡女入宫,他的老母亲却在背地里扯他后腿。
可惜了温太后和温明谦兄妹俩野心勃勃,但温家其他人却不争气。
温家三个嫡子没一个成器的,最像温明谦的温承晏偏偏是庶出。
当今陛下因先帝宠妾灭妻在冷宫长大,陛下不喜庶出并不是什么秘密。
“未来的什么?夫婿吗?”温长宁直接戳破了温老太太的未尽之言。
“祖母想将我嫁给聂表哥?您怕不是老糊涂了?”温长宁似笑非笑,“您不如先去问问父亲的意思?”
温老太太神色一滞,捂着心口,一副气得不轻的模样:“哎哟!你个小贱蹄子,黑心肝儿的,你这是想要气死我啊!”
温老太太出身乡野,又年轻守寡,脾性泼辣蛮横,骂得又脏又难听,哪怕是在盛京这地界儿那些雍容典雅矜贵自持的贵妇堆里熏陶了几十年,也没能改了那股泼妇做派。
在外有林婉清跟在身旁时时提醒,还经营出了个和善的好名声,回了府里便无所顾忌。
温长宁还没来得及回击,温承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温长宁,你放肆!你怎么能这么跟祖母说话?”
温承霖指着温长宁,眼中尽是不满和指责:“如此忤逆祖母,你的教养呢?你还知不知道‘孝道’二字怎么写?”
温长宁眼神略过聂远志,上上下下打量了温承霖一眼。
倒是生了一副清隽脱俗的好模样,可惜是个眼盲心瞎的。
温长筠赶紧起身小跑到温老太太身边,给温老太太抚着背:“祖母,您消消气,小心气坏了身子。您知道的,大姐姐性子一向如此,您就别跟她置气了。”
林婉清也满脸惊慌地对温老太太道:“对不起,娘,是我没教好长宁。我这就让她给您道歉。”
说着,起身走到温长宁身边,拉着她的手:“长宁,不可这么跟你祖母说话,快给你祖母道歉。”
温长宁看着除了温承景眼含担忧,其他人要么一脸漠然要么看好戏要么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挑了挑眉。
看来这个家里,除了原主母亲和大哥,谁都不待见原主啊!
不过也难怪,原主明明自己是个草包美人,却眼高于顶,在这个家里除了左相父亲,谁都看不上。
看不上祖母偏心,母亲软弱,看不上大哥平庸,大嫂出身武将世家行为粗鄙,也看不上二哥纨绔,四哥爱上个青楼妓子,那些庶出子女和姨娘更是从来没放进眼里。
原主不会掩藏情绪又口无遮拦,脸上嘴里对人都是毫不掩饰的嫌弃,把家里人都得罪个遍。
温长宁冷笑一声,温老太太到底占着个长辈的名头,真气出个好歹来现在的她也承受不起温明谦的怒火。
可温承霖她可就不客气了。
温长宁将手从林婉清手中抽走,冷眼看着温承霖:“是,你有教养,你知道‘孝道’两个字怎么写。”
“你的教养教你拍桌子指着妹妹大呼小叫全无世家子弟的风度。你的孝道教你违逆父亲意愿执意娶一个青楼女子为妻。”
“你自己就是一个自甘堕落,寡廉鲜耻之人,自己都没有的玩意儿你还想用它约束我?你要不要脸?”
原主的锅,她可不背。
这些人对她没有好脸色,她也不会热脸去贴他们的冷屁股。
在现代的时候,父母在时,她是千娇万宠的大小姐。
父母去世后,有他们留下的遗产,她也有我行我素无需看任何人眼色的资本。
没有人能让她伏低做小。
“噗!”温承安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
温承霖脸色铁青,听见笑声,回头瞪了温承安一眼。
“你笑什么笑?”别以为她没看见温承安刚刚眼中的幸灾乐祸。
温长宁目光转向温承安:“不知道你笑起来很丑吗?”
“嘿!温长宁。”温承安气笑了,“你今天嘴巴抹了鹤顶红了?我笑也招惹你了?”
“没有啊。”温长宁否认。
“那你……”
“抹了砒霜。”
温承安一噎,对温长宁竖了根大拇指。
你赢了。
“温长宁,你这个孽障。”温老太太缓过那口气,浑浊的眼在看向温长宁时满是厌恶:“你如此牙尖嘴利,目无尊长……”
“怎么了?在吵什么?”温明谦一手负于身后,迈步跨过花厅门槛,打断了温老太太的话。
“父亲,祖母想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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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嫁给聂表哥,我不愿意,祖母就对我破口大骂,极尽指责。”
“就连四哥也助纣为虐,帮着祖母一起逼迫我。”温长宁先发制人,根本不给温老太太恶人先告状的机会。
“温长宁,你别胡说八道。”温承霖急了,站起身怒瞪着温长宁:“我什么时候帮着祖母逼你了?”
“祖母让我嫁给聂表哥,你指责我忤逆祖母,意思不就是我该顺从祖母之意?我哪里胡说了?”
“我——”
“你闭嘴!”温明谦看了温承霖一眼,打断了他的辩解。
将目光转向温老太太,声音沉凝:“母亲,你真如长宁所说,想将她嫁给聂远志?”
了解温明谦的人都知道他这是生气了。
“我,我没有!”温老太太提高了声音:“你别听这小贱蹄子胡言。”
“我胡言?”温长宁冷笑一声,“祖母您亲口说的,在座的人也都听着,您不如把刚刚没说完的话说全,聂表哥不是外人,是我未来的什么?您倒是说啊?”
温老太太嘴唇蠕动两下,没能想出什么好的说辞。
温明谦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对还站在门边的温长宁道:“你先过来坐。”
又对还在给温老太太抚背的温长筠道:“你也回你的座位上去。”
先吩咐完下人传膳,温明谦才偏头对上首的温老太太沉声道:“母亲,这话,我只说一遍,长宁是我相府的嫡女,就算不入宫,也注定是要嫁入高门的。”
聂远志闻听这话,眼中闪过一抹暗色。
“可是——”温老太太心里虽然有些怵这个儿子,但想到脸色憔悴的大女儿,还是忍不住想争取一番。
“当年你考上秀才时,你大姐到了年纪,实在不能再等,只能委屈她嫁给一个小小县丞。如今你和你妹妹出息了,只有她还在县里蹉跎。是我们欠了她的。”
“我这不是想着,把长宁嫁过去,远志才学也不差,你再帮衬一二,将来他当了大官,给长宁请个诰命,也不会委屈了她。”
温长宁在旁边听着,只觉得荒诞而又可笑,同时在心里暗自摇了摇头。
温老太太这话的意思分明是在说,温家,温明谦和宫中的温太后欠了那个早早嫁出去的大姑母。
先帝昏聩暴戾,在位期间杀的人不计其数。
温明谦和温太后一个在前朝一个在后宫,身边可谓是刀光剑影,步步杀机,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能走到如今全靠自己筹谋算计,何来亏欠温月兰一说。
温明谦就着下人端过来的水净手,闻言淡淡道:“没有谁欠她的。当初若非我以十四岁之龄考中县案首,她就只配嫁在乡野,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
“我也不是没有抬举过她的夫婿,是她的夫婿不争气,得意便忘形,仗着京城有靠山,便不将上官放在眼里。敛财无度,横行无忌。当真来了京城,也只会惹出祸端。”
“这夫婿,是她自己选的,所嫁非人,怨不得旁人。若怨生不逢时,也只能怨母亲你,把她生早了。”
温老太太一口气梗在心口,偏不敢对着温明谦撒,只能自个儿憋着。
至于温老太太口中的聂远志才学不差,温明谦懒得辩驳。
“我说的话,还望母亲记在心里。”
9. 寸步不让
温家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长宁你身子可大好了?”瞧着父亲和祖母的谈话结束,温承景忍不住眼含关切地问温长宁。
温长宁微微笑了笑:“已经好了,多谢大哥关心。”
原主是打算和聂远志私奔的,但还没出院门就被温明谦拦了回来。
原主被打了一耳光,没站稳磕到了桌角昏了过去,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没的,反正醒过来后就换成了她。
温明谦封锁了消息,对外只说是她犯了错,让她在自己院子里思过,结果她翻墙往外跑摔下来,磕破了脑袋。
除了聂远志这个当事人,以及温明谦夫妇,促成此事的温长筠肯定也是知道实情的。
至于温长筠有没有再告诉其他人,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温承景得了温长宁一声谢,一时间竟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以前这个妹妹向来是不耐烦与他说话的。
脸上不由得笑了出来:“那就好。你以后可不能再这般胡闹,太危险了,好在没出大事。你说你要是摔下来的时候,是面朝下伤了脸,可有的你后悔的。”
阮静姝在对面闻听此话,暗暗瞪了温承景一眼。
多那个嘴干什么?
温承景不知道自己这个妹妹什么性子吗?
听不懂好赖话,没的还要倒打一耙。
温承景看到妻子的眼神,也反应过来,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懊恼。
妹妹向来不喜说教,这番话怕不是又要惹恼了她。
刚要道歉,便听温长宁道:“我知道了,大哥。”
先应下,照不照做另说。
温长宁不是不识好歹的,温承景真心关心她,她自然不会跟他呛声。
阮静姝闻言诧异地看了温长宁一眼,温长宁当作没看到。
他们说话的功夫,桌上的菜已经上齐了。
“温长宁,你转性了?你竟然也有好好说话的一天?”温承安惊讶地看向温长宁,刚夹起来的菜都掉进了碗里。
温长宁冲身后的下人招了招手,指着温承安道:“去给他上壶茶。”
温承安疑惑地问:“给我上茶干嘛?我又不渴。”
温长宁瞥他一眼:“你嘴咸(闲),多喝点水。”
温承安:“……”
“温长宁,我没得罪你吧?大哥是你哥,我也是你哥,你对着大哥就能好好说话,跟我说话就这么不客气,你这也太区别对待了。”温承安心里不平衡了,不忿地看着温长宁。
温长宁轻描淡写道:“有句话不是说了,见人说人话。”
“所以,你说我不是人?”温承安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
“二哥,你还是别自讨没趣了。”温承霖手搭着温承安的肩膀,嘲讽地看了眼温长宁:“咱们心比天高的大小姐,怎么会看得上纨绔的我们,她从来就没把我们当哥哥。”
温长宁夹了一筷子菜,闻言笑了笑:“看来,你也不是一无是处,好歹有自知之明,请继续保持。”
“我说他,没说你。”温长宁斜睨了眼张口欲言的温承安:“你别找骂。”
三个一母同胞的嫡亲哥哥,温承景作为嫡长子,从小被教导要以身作则,端方持重,友爱弟妹。
因此性子温和敦厚,对弟妹宽仁以待,悉心照拂。
温承安是个纨绔子弟,虽不喜妹妹跋扈,但他护短,只是嘴上不饶人,真有什么事情还是会维护温长宁。
唯独温承霖,心偏向了温长筠这个庶妹。
若是因为原主刁蛮任性也就罢了,就温长宁自己来看,原主和温长筠两人对比,显然是温长筠表现出来的性格更讨喜。
但在原主的记忆里,原主从出生到七岁的这段痴傻时期,温承霖对这个妹妹就只有嫌弃,经常同温长筠一起欺负自己的亲妹妹。
不过,原主竟然和她一样,7岁以前是处于痴傻状态的么?
想起来这一段记忆的温长宁心里有些讶异。
原主在恢复神智以后,因着七岁以前的记忆,对温承霖这个四哥,满心的厌恶,时常致力于给他添堵。
温承霖和青楼女子定情的事情,便是她捅到温明谦面前的。
从那以后,兄妹两个便势同水火。
温承霖就不配为兄长。
温长宁对他的态度好不了一点。
温承安一把伸手捂住自己的嘴,使劲点了点头。
对比温承霖,这个妹妹对他还是嘴下留情了。
温承安同情地看了眼温承霖,也不知他怎么招惹温长宁了。
“温长宁!”温承霖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行了!你们兄妹俩到此为止。”温明谦听到这里,出言制止了俩人的针锋相对。
又对温承霖道:“你是兄长,又是男子,别这么小肚鸡肠,总跟你妹妹过不去。”
“我……”温承霖一口气梗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恶狠狠瞪了温长宁一眼。
温老太太皱眉对温明谦道:“你怎可如此偏袒长宁这丫头?听说她白天在外寻衅滋事,将人打得半死不活。回到家中又顶撞长辈,辱骂兄长。”
“如此言行无状,你不教训她反而苛责承霖是什么道理?”
温明谦淡淡道:“长宁是左相府的嫡女,代表左相府的脸面,只要不留下把柄,宁可她欺人,不可人欺她。再者,今日长宁是为救人,并非寻衅滋事。”
在温明谦看来,肆意乖张从来不是错,蠢才是。
只要让人拿不住错处,行事张扬又如何?
他不择手段攀至高位,不就是为了不再对人卑躬屈膝,任人欺辱?
“至于和承霖的口角之争,承霖明显已落于下风,再继续下去也只是自取其辱。真动起手来,承霖只会更丢脸。所以母亲,我不是在偏袒长宁,我是在帮承霖。”
温承霖脸青一阵白一阵,却不敢反驳温明谦。
“可是长宁……”
“没有可是,母亲。”温明谦打断温老太太:“母亲,您年事已高,还是安心颐养天年为好,小辈的事情还是少掺和。”
这番话将温老太太气得又是一个仰倒,看着底下温长宁的眼神更加不善了。
温长宁将温老太太的眼神看进眼里,心中无奈摇了摇头。
这老太太不会觉得温明谦是在维护她吧?
分明是她先前那番温明谦欠了温月兰的话寒了人心,温明谦藉此表达不满。
温长宁并不在意温老太太和温承霖的记恨。
温长宁淡定地吃菜,那悠然的姿态看得温老太太和温承霖胸口又是一堵。
温长筠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不甘和嫉妒。
凭什么?
凭什么温长宁是嫡女,就可以得如此偏爱?
即使她不学无术,顽劣不堪,也依旧可以入宫为妃,成为人上人。
而她就得委曲求全,装作善解人意,以谋求一个好名声。
“二姐姐,你在发什么呆,快吃啊!”温长蘅催促着温长筠,“也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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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宴上,才能这么敞开了吃。”
一边伸长了胳膊夹了一筷子蜜汁燕窝鹅进嘴里。
鹅肉入口鲜嫩多汁,燕窝的丝滑与蜜汁的香甜在口中交融。
若是每天都能够吃到这些菜,那人生就真的圆满了。
温长蘅眼里满是纯粹的愉悦和满足。
温长筠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屑。
真是没出息,见到吃的就移不开眼。
相府也没短过你吃喝啊!
“嗯,好。”温长筠轻声应下后,又劝道:“三妹妹,你还是少吃一些吧!长胖了就不好了。”
“没事儿,姨娘说,女为悦己者容。但如果我把美食放在第一位,那便不用在意别人的看法。”温长蘅满不在意地道。
温长筠:“……”
物品与桌面碰撞的轻响,让温长宁偏过头。
看着桌面上婴孩巴掌大小的瓷质器皿,温长宁挑挑眉:“玉容膏。给我的?”
玉容膏,内廷太医院研制的,专供宫中妃嫔的祛疤美容养颜的秘药,珍贵程度仅次于玉髓膏。
温承禹“嗯”了一声,“听说大妹妹从墙上摔下来了,担心大妹妹伤了脸,我便托同窗寻来了玉容膏。”
“多谢三哥,不过三哥还是收回去吧!我的伤不在脸上,现在也已经好了,用不上。”
“大妹妹还是收着吧!以后说不准用得上。”温承禹坚持。
“所以三哥是在咒我以后受伤?”温长宁眼睛危险地眯起。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温承禹赶紧否认。
“不管你是不是,我不要,让你拿回去就拿回去,一个大男人,别婆婆妈妈的。”
温家三个嫡子两个庶子,就属温承禹最没有存在感。
可原著中有提到,温家在三年后被抄家,温承禹在其中出了不少的力。
正应了“咬人的狗不叫”那句话。
据温长宁从原主记忆里看到的,温承禹虽不受重视,但也没被苛待过。
除了温承霖跟温长筠亲近,温承景和温承安以及原主虽然看不上庶出,但也从不会刻意为难,欺辱他们。
也不知他何来那么大的恨意,要毁了整个温家。
温承禹这样的人,无利不起早。
不管他有什么目的,温长宁并不愿意与这样的人打交道。
温承禹抿抿唇,把玉容膏收了回去。
吃完饭,离开花厅前,温长宁背对着众人丢下一句:“大嫂你好像怀孕了,不如请大夫来诊个脉。”
便扔下身后的兵荒马乱,施施然回了自己院子。
回房后,温长宁在圆凳上坐下,揉了揉眉心。
现在有温明谦的人在身边跟着,她也没有自己的人,要做什么事情都不方便。
海棠目前看着没外心。
但她的身契不在她这里,还有老子娘也在府里。
有软肋的人,都不能彻底相信。
不知道问温明谦把凝雪凝霜要过来,他会不会给。
“小姐,刚刚梅香来说,杏花已经醒了。”海棠走进内间道。
“杏花?”
“就是小姐您上午带回来那对母子啊!”见温长宁的反应,海棠解释道:“我问过了,那小孩叫虎子,他母亲叫杏花。”
“上午叫府医看诊后开了药,让梅香照顾着喂了药之后,刚刚才醒。”
杏花……
温长宁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站起身:“我去看看她。”
10. 南疆圣女
“娘,吃。”虎子拿着碗,舀起一勺粥,递到母亲嘴边。
杏花垂眸看着这个孩子,眼神复杂。
“娘?”
杏花回过神,往后退开稍许:“我不饿,你吃吧。”
虎子眼含担忧地看着母亲:“娘,你是不是身上的伤口还在痛?”
杏花别开眼,看见站在门口的温长宁,一怔。
温长宁让海棠在门外守着,抬脚进了房间。
“温小姐,您来了。”虎子看见温长宁,眼睛一亮。
“嗯。”温长宁应了一声,目光在杏花上停留了一瞬,对虎子道:“虎子,我想跟你娘说说话,你可以先出去等一会儿吗?”
虎子闻言,本能地偏头看向母亲。
杏花点了点头。
虎子这才三步一回头地出了门。
温长宁搬了张圆凳到床边,看着这个脸色苍白的女子。
女子的容貌并不如何惊艳,宛如月光下的湖水,给人一种宁静而淡雅的感觉。只那双眼犹如一汪深潭,平静无波,却又彷佛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与故事。
怎么看,都跟“杏花”这个名字格格不入。
“今日多谢温小姐救了我……和虎子。”杏花开口道谢,天生柔和的声线中带着刻意为之的生硬和冷漠。
温长宁注意到杏花的停顿,心中微动,问她:“你,叫杏花?”
杏花静默一会儿,说:“不是,我叫邬婵。”
“邬婵……”温长宁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这不是一个会出现在石桥村的名字。”
“你为何出现在那里?原本的身份是什么?”
邬婵这次却没有开口。
“我或许能够帮你。”温长宁看着邬婵的眼睛,“你并不想安于现状,不然你不会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字,对吗?”
邬婵同温长宁对视着,心里惊诧着她的敏锐。
听下人说,眼前这个明艳动人的女孩是左相府的嫡小姐。
但她好像和这盛京城里长于深闺的贵女不同。
她能够相信她吗?
邬婵嘴唇微动:“我是南疆圣女。”
温长宁眼中闪过一道暗光。
南疆位于在大夏南边的一片密林里,密林终年笼罩着瘴气。
密林之外是连绵的沼泽地,沼泽地毒虫横行。
南疆人极度排外,少与外界接触。
“据说,南疆人皆擅蛊毒,是真的吗?”温长宁问。
“半真半假。”
邬婵解释道:“南疆有两大部族,南兀部善毒,泽朔部善蛊,只有每一代的圣女,有蛊毒双修的天赋。”
“但如今的南疆……”邬婵闭了闭眼,声音轻不可闻:“应该只剩下泽朔蛊师一脉了。”
“你出自南兀毒师一脉,泽朔部叛乱,趁南兀部没有防备,杀尽南兀一脉,如今南兀部,只剩下你一个人了,我说得对吗?”
邬婵猛地看向温长宁,眼中满是震惊:“你是如何知道的?”
温长宁眼神沉静:“从你的境遇,和你刚刚的话里,推测出这些并不难。”
邬婵叹道:“你真的很聪明。”
温长宁不置可否。
“你说得没错。南疆人供奉腾蛇图腾,受图腾庇佑。圣女被视为图腾在人间的使者,圣女出自哪一脉,哪一脉便会受图腾偏爱。”
“此前,三代圣女皆出自泽朔部,蛊师一脉壮大而毒师一脉式微。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叛乱,为什么要同族相残?”邬婵的眼里涌出刻骨的恨意,声音如杜鹃啼血。
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欲壑难填。
欲望会蒙蔽人的双眼和心智。
南疆人信奉图腾,却敢残害图腾在人间的使者。
或许还因为,他们的信仰已经消失。
这人世间最是藏污纳垢,是七情六欲横生之所。
“南兀部的族人为了护我,全都被杀了。”邬婵紧抓着身上的被子一角,极力平复着胸腔中不断翻涌的怨恨。
“被追杀的时候,我跌下悬崖,伤到了头,忘记了前尘往事。被虎子他父亲救起后,随他到了石桥村。直到这次昏迷醒来,才找回丢失的记忆。”
“所以石桥村那些疯掉的人是因为你给他们下了毒?”温长宁问道。
“嗯。我那时候虽然失忆了,但是配毒用毒是本能。我配了一种名为‘朱颜劫’的香,此香于女子无碍,但男子闻了,会产生幻觉,损伤神智。”
“原来如此。”温长宁喃喃着道了这么一句。
少顷,温长宁抬眸看向邬婵:“你想报仇吗?”
邬婵早已不复少女时的天真,她立时就明白了温长宁的意思:“你可以帮我复仇?代价是什么?”
温长宁不答反问:“我救了你和你儿子,你是不是该报答我?”
邬婵迟疑了一下,还是颔首道:“自然,你想我怎么报答?”
“教我毒术和蛊术。”温长宁说出在知道邬婵是南疆圣女时心里就产生的想法。
“好。”邬婵很干脆地应下。
“我三月后便会入宫,在你将你会的东西都传授给我之前,你都需要跟在我的身边。待我不需要你了,也可以选择是否留下。”
“待时机合适,我会跟皇上提议,派兵平定南疆。至于代价,南疆从今往后得划进大夏的疆域里,对我大夏称臣。”
“对大夏称臣?”邬婵眼睛微微瞪大,愕然显而易见。
“还是说,你想将整个泽朔部灭族,以祭奠你族人的在天之灵?”温长宁语声悠然。
邬婵眼睫一颤,看着温长宁漆黑平静的眼眸,沉默一瞬,摇了摇头。
“泽朔部的大部分人都是无辜的。我是南兀部人,可我也是南疆圣女,他们都是南疆的子民。我只想……”邬婵垂眸轻声道:“杀那些参与灭我南兀部的人。”
温长宁心下也是一松。
邬婵还没有被仇恨蒙蔽双眼。
否则她就要好好考虑一下,将邬婵留在身边是否是个正确的选择了。
“于你,如今的你回不去南疆,在我大夏境内,你本就受大夏法律约束,所以,即使回到南疆后,对大夏称臣,受大夏管辖,于你也并没有区别。”
温长宁嗓音清清淡淡,却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蛊惑:“你在大夏生活了这么多年,应该很清楚,大夏疆域辽阔,物产富饶。南疆偏居一隅,生活困苦,你的族人未必不想走出来。”
邬婵并没有犹豫太久,很快就做出了决定:“好。若是你能助我复仇,我会以南疆圣女的身份带领南疆子民向大夏称臣。”
温长宁唇角弯了弯:“你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
之所以承诺帮邬婵复仇,自然不是因为她善心大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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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有没有邬婵的出现,南疆都是她日后要拿下的地方。
原书里提到,南疆密林的地底下,有一处铁矿。
南疆人发现铁矿之后,选择了投奔北戎。
北戎人天性好战,本就兵强马壮,全民皆兵,又狼子野心,犯大夏之心不死。
有了这处铁矿,于他们更是如虎添翼。
北戎在将铁矿里的铁都冶炼成兵器之后,便挥兵南下。
在北戎与大夏交战期间,南疆人也出了不少的力。
大夏数名大将都陨于南疆蛊师之手。
只是,南疆人与虎谋皮,却低估了北戎人的凶残暴戾。
北戎与大夏的战争尚未结束,驻军南疆密林的北戎人便过河拆桥,对忌惮已久的南疆人展开了血腥屠杀。
引狼入室的南疆,就此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温长宁回想着原书中的信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冷光。
“手给我。”温长宁对邬婵道。
邬婵不明所以地伸出手。
温长宁将邬婵手上的衣服往上推了推,将手指搭在邬婵手腕脉搏跳动之处。
过一会儿,温长宁收回手:“还有些低热,再服两贴药便可痊愈。方便让我看一下你摔过的腿吗?”
“温小姐还会医术?”邬婵惊讶地问。
一边掀开被子,挽起裤腿:“没什么不能看的。”
“会一点。”
她过目不忘,学什么东西都快。
她的医术进太医院做个太医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温长宁看着邬婵小腿胫骨处的凸起,伸手轻轻按了按:“痛吗?”
邬婵道:“有点。”
“小腿骨折后没有及时正过来,现在已经长歪了。”
温长宁瞄了眼脸上毫无痛色的邬婵,又低下头:“你忍着点,接下来会更痛。”
邬婵只“嗯”了一声。
温长宁用手掌包裹骨折处,拇指和食指沿骨骼走向轻推,感知骨块的位移幅度。
“还好,只是轻微的移位,骨痂尚未完全硬化。”温长宁松开手,放下邬婵的裤腿。
“你这两天好好休息,我明日准备一下药酒,后日为你长歪的腿骨进行正骨。”
邬婵扯了扯嘴角:“多谢温小姐。”
“不必。”温长宁起身准备走,忽然想起等在外面的赵虎。
“对了,你儿子怎么办?”
南疆人排外,其中也包括不跟外族人通婚。
这个儿子是邬婵在失忆期间生下的,邬婵未必能接受他。
“如果你不喜欢他,可以将他送走。我可以为他寻一户好人家,保他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邬婵闻言,脸色复杂。
南疆女子一生只爱一人,也只会跟爱人生下爱情的结晶。
那个战死的男人……
邬婵嘴唇微动:“让他留在我身边吧!”
“行。他如今十岁了,但还没开蒙。我明日让人为他寻个书院,送他去开蒙。你意下如何?”
邬婵既已决定将孩子留在身边,便是从心里接受了他。
自然也是盼着他好。
“温小姐考虑得这般周全,我自然没有意见。”邬婵眼中多了些感激。
温长宁将邬婵的感激看在眼里,唇角微勾:“这两日你便好好休养,有什么事情吩咐侍女。”
11. 朝堂风云
“小姐,该起了。”
海棠走进内间,轻声唤道。
床上却没有半点动静。
海棠又叫了一声,没有得到回应。
只得走到床边,揭开床幔:“小姐,该起了,两位嬷嬷已经在等着了。”
温长宁抱着锦被,嘟囔了一句:“别吵。”
床上侧睡的女子半张脸挨着枕头,睡颜安宁,不施粉黛的面容白皙精致,美得好似仙女下凡。
海棠一时有些看呆了。
待回过神,看着赖床的小姐,海棠不由得笑了笑。
睡着的小姐看起来没有白日里那般有距离感。
明明这两日小姐脾气柔和了许多,不像以前那般动不动就发作下人。
可海棠却觉得这样的小姐更加难以亲近了。
以前的小姐很好懂。
如今,被那双清透的眸子注视着,她总忍不住心生忐忑。
也不知是为何。
海棠摇了摇头,将这些杂念赶走,稍微提高了一点音量:“小姐,您该起了。”
温长宁眼皮动了动,艰难地睁开眼睛。
看见海棠,想起来自己已经穿越了。
外间掌着灯,但屋里依旧昏暗,可见外面天还没亮。
温长宁从床上坐起来,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
在现代,她就是睡到死都没人喊她。
“现在什么时辰了。”
“奴婢是寅正起的。”海棠想了一下,“现在约莫卯时初了。”
卯时初,相当于现代的五点……
温长宁强忍住抚额的冲动。
昨日要进宫见太后也就算了,今天说什么也别想让她起这么早。
温长宁又躺回床上:“我再睡会儿,你也回去补觉。七……辰时初再来叫我。”
“可是小姐,李嬷嬷和崔嬷嬷已经在外面等着了。”海棠语气犹豫。
“她们愿意等就让她们等着,不愿意等就也回去睡觉。”温长宁闭着眼睛道。
海棠见温长宁确实不会改变主意了,便放下了床幔。
出了房门,对侯在屋外的两位嬷嬷福身行了一礼:“两位嬷嬷早起辛苦,小姐还没醒,要不,你们先回房间休息一会儿?”
两位嬷嬷面色都不怎么好看。
“大小姐她怎可如此惫懒?还有你,身为大小姐的贴身大丫鬟,大小姐行事不当,你不知道规劝?”
海棠微微笑了笑:“奴婢自然是劝过了的,但小姐是主子,她不愿意做的事情,奴婢自然不敢强求。”
崔嬷嬷冷哼了一声:“真是个木头人。跟在主子身边做事,当时时提点,事事周全,以防主子行差踏错,这是为人奴婢的本分。”
说着,就想绕过海棠往屋里去。
海棠后退一步,伸出手臂拦在崔嬷嬷前面:“崔嬷嬷,小姐的房间,你也敢硬闯?”
“谨记尊卑有别,不得僭越,亦是为人奴婢的本分,不是吗,两位嬷嬷?”
李嬷嬷和崔嬷嬷脸色倏然沉了下来。
她们竟然被一个小丫头给教训了!
海棠语声严肃:“而且,两位嬷嬷也知道,我家小姐脾气不好。真惹得她不快,您二位可承担得起小姐的怒火?”
温长宁闭着眼睛,听见屋外的对话,唇角微弯。
这海棠,或许可以考虑带进宫里。
“二位嬷嬷若是还要执意进去,海棠一人也拦不住。”
“可您二位虽是太后娘娘的人,但这里是左相府,小姐是左相府唯一的嫡小姐。除了左相府,小姐的背后还有威远侯府。”
“即使真的发落了两位嬷嬷,太后娘娘是否会为了你们而发作小姐,两位嬷嬷可得思量清楚了。”海棠嗓音轻柔,语气却不卑不亢。
温长宁心中略有讶异。
这海棠平日看着娴静内敛,没想到是个胆大的。
这般威胁两位嬷嬷,她们不能对她这个温家大小姐如何,但肯定会记恨上海棠。
若是二人较真起来告到太后那儿,太后怪罪下来,她这个主子不保她,海棠只有死路一条。
这一番连消带打下来,李嬷嬷和崔嬷嬷都蹙着眉头不说话,眸底晦暗不明。
三人就这么僵持着。
海棠脸色平静,拦在房门前的手始终动也未动。
良久,李嬷嬷叹了口气:“既然大小姐还未起,老奴二人自然不敢打扰小姐。”
转身离开前,李嬷嬷凑到海棠身前低声道:“你这么护着主子,就是不知,你的主子日后可会也这般护着你?”
言罢,李嬷嬷目光沉沉看了海棠一眼,和崔嬷嬷一起离开。
海棠看着二人的背影,放下手,揉了揉有些酸的手臂,心里松了口气。
——你的主子日后可也会这般护着你?
海棠垂下眼睑。
小姐会不会护着她她不知道。
可她只能赌一把。
爹娘为了给哥哥娶媳妇打算换亲,把她嫁给赵管事的小儿子。
可那赵启是个好色之徒,跟府里几个小丫鬟不清不楚。
上次爹娘叫她回家相看,他看她的眼神更是叫她作呕。
如果要嫁给这样的人,她还不如死了算了。
如今,她唯一的出路,就是跟着小姐一起入宫。
如果是以前的小姐,不出意外会带她和玉兰这两个相伴十年的大丫鬟入宫。
可这几日,小姐先是冷落了玉兰,对她也没以前那般信任。
她必须得赌一把。
在温长宁再次进入梦乡时,宣政殿前,三丈长的鎏金鞭甩在丹壁前惊雷般的炸响也拉开了朝会的序幕。
裴君泽一身黑底绣金龙衮服端坐于蟠龙金漆宝座之上,居高临下看着底下的群臣。
安福立于龙椅侧后方,道了声:“有事早奏。”
“启禀陛下,臣,有本要奏。”左侧文官队伍中走出一位手持朝笏身着深绯色官服的官员。
立于最前方的温明谦听着声音不对,偏头向后看了眼,看见走出来的官员后,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吏部左侍郎贺铭?
赵铭垂首恭声道:“陛下,臣要参奏京兆府尹贺洵在任并州刺史期间身膺重寄,却不思报国,反行虎狼之径,罪大恶极,罄竹难书,恳请陛下严加惩处。”
温明谦闻言心里咯噔了一下。
这赵铭是孟明德的人,怎么会参奏贺洵?
难不成……
温明谦的目光落在裴君泽脸上一瞬,又很快收回。
靖安帝一向喜怒不形于色,让人根本无法从其神色中揣度什么。
温明谦垂眸掩饰眼中的凝重。
也不知如今这朝堂上,有多少人已经暗中投向了靖安帝。
自从三年前铲除以吴安为首的阉党之后,靖安帝便一直没有大的动作。
可他不敢掉以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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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的事情,就足以说明,他们这位陛下,就如同林中猎豹,极具耐心。
隐忍不发,只是为了寻到猎物的弱点,一击致命……
“赵铭,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任职期间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从无逾越之举,你何故如此污蔑于我?”
贺洵目眦欲裂地瞪着赵铭,随后走到殿中跪在地上,对着裴君泽叩首之后,语声悲怆道:“这些事情臣都没有做过,恳请陛下明察,还微臣清白。”
裴君泽左手搭于龙椅扶手上,指尖在上面雕刻着的如意云纹上摩挲着,只说了一句:“贺卿稍安勿躁。”
随后将目光转向赵铭:“赵卿,贺洵何罪之有?你详细说来。”
“是,陛下。”
赵铭冷冷看了身侧的贺洵一眼,道:“其罪一,他利欲熏心,贪赃枉法,蠹国害民。于税赋征收中暗通商贾,私收贿赂,中饱私囊,致使国库空虚。”
“其罪二,纵子行凶,为虎作伥。其子依仗父势,横行乡里,无恶不作。贺洵明知其子恶行,非但不加管束,反而包庇袒护,致使受害者申冤无门。昨日在街上,更是当街强抢民女,殴打进京赶考的举子。若非左相之女温大小姐出手相助,他怕是要将那举子活活打死。天子脚下,他便敢如猖狂,可见其目无王法。”
……
“其罪七,谎报政绩,欺君罔上。贺洵任并州刺史期间,指荒滩为沃野,虚报仓储,以虚账充实征,蒙蔽圣听,致使朝廷错判民生,以至百姓流离,延误民生大计。”
“此七宗罪,人证物证俱在,桩桩件件,罪不容诛。”
赵铭从袖中掏出一叠纸张,“此乃贺洵与商贾往来密信,涉案官员供状,并州书生联名奏疏等相关证据,今呈与陛下。”
安福自高台上走下,接过赵铭手上的证据,呈送给裴君泽。
赵铭手持簪笏垂首对着裴君泽遥遥一拜:“恳请陛下将贺洵革职查办,明正典刑,以正朝纲,以谢天下。”
这些东西怎么会在赵铭手上?
他明明……
贺洵看着赵铭口中的证据递到靖安帝手中,脸色顿时灰败下来,整个人瘫倒在地。
裴君泽将手中的纸张扔在御案之上,眸中闪过一丝冷意。
这些东西虽然昨晚他就已经看过,可此时再看,心中仍然怒气难平。
这贺洵实乃国之蠹虫。
裴君泽目光沉沉,扫过最前方的左右二相。
如此罪行累累,地方巡查使作为监察地方官员的天子耳目,却毫无作为。
而在吏部的政绩考核中,贺洵竟还得了个“上上”的评级,得以升任盛京京兆府尹。
呵!
好一个权倾朝野,只手遮天的左右二相。
“贺洵,你好大的胆子。”裴君泽下颌紧绷,语气寒凉。
“身为朝廷肱骨,本应忠心为国,为百姓谋福祉。而你为一己私利,滥用职权,欺压百姓,目无法纪。今证据确凿,罪无可赦。”
“着即革去一切职衔,抄没家产,押解大理寺候监,候旨处斩。贺家其余人等,一并拘押,彻查其过往有无恶行。若查出作奸犯科者,一律按律法处置。”
待贺洵被拖下去后,裴君泽的目光移向了吏部尚书。
吏部尚书心中一颤,主动走出来,请罪道:“陛下,臣有罪。”
裴君泽拉长声音“哦”了一声,似笑非笑,问:“宋卿何罪之有?”
12. 肆意
宋时璋面有愧色:“去岁复核官员考绩,因臣督责不严、审核疏漏,以至贺洵这般劣迹昭彰的官员由地方擢升中枢,考功司失于暗访,文选司怠于核查,此皆臣驭下无方、法度驰废之过。有负陛下信任,臣深感惭愧,自请降职,还请陛下允准。”
孟明德闻听此言,心里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裴君泽眸色暗沉,轻笑了一声。
好一出以退为进。
裴君泽指尖叩击着龙椅扶手,声音不大,但在此时落针可闻的大殿内,就如同擂鼓般响在缄口不语的百官耳边。
“卿既知失察之罪,那便依卿所奏。”
宋时璋心中一紧。
便听头顶靖安帝如冰玉相击般的声音继续响起:“原吏部尚书身担重任,却玩忽职守,着降为侍郎,反思记过,以观后效。”
顿了顿,裴君泽继续道:“原吏部左侍郎赵铭,任上清查积弊、革新铨选。今特擢为吏部尚书,望卿秉承初心,不负朕之重托。”
赵铭当即跪地:“臣叩谢陛下圣恩,自当殚精竭虑,夙夜匪懈,恪尽职守,整顿吏治,以报陛下知遇之恩。”
裴君泽“嗯”了一声,语气缓和些许:“赵卿,起来吧!”
随后,裴君泽又道:“并州按察使朱衡监察不力、尸位素餐,与前并州刺史沆瀣一气,纵容地方乱象横生,致使百姓怨声载道。”
“着就地革职,家产充公。金吾卫即刻持朕旨意前往并州,将其押解进京。”
最后,裴君泽眸色寒凉,语声带着淡淡的压迫感问:“诸卿,可有异议?”
群臣皆垂首恭敬回道:“陛下圣裁,臣等无异议。”
还有阵亡将士安抚银被贪污一事,今日并未在朝堂上揭露。
思及此,裴君泽眸色微暗。
此事牵扯甚广,目前证据不足不宜轻举妄动。
再者,若是彻查到底,朝堂上怕是得大换血。
目前他手上可用之人还是太少。
还得再等等……
温明谦垂首间眼中闪过一丝凝重。
这赵铭叛出右相阵营,被擢升至吏部尚书之位。
待他坐稳这位置,这吏部,便在皇帝的掌控之中了……
温明谦沉思间,便听上首的天子提到了他:“温相,方才赵卿提到令千金昨日于大街上路见不平,制止贺洵之子的恶行,仁心义举,巾帼风范,可见温相教女有方。当赏!”
裴君泽沉吟一瞬,道:“便赐西域进贡的琉璃盏一对,蜀锦十匹,加封‘昭华县主’,享食邑三百户。着礼部择吉日宣诏嘉奖,以彰其德。”
昨日得知温长宁救下的人是周怀之之时,裴君泽心里是多有庆幸的。
周怀之此人有大才,更难得的是,他敢质疑旧制,批判时政,又出身寒门,能共情百姓。
若他在会试答卷中所写是他的真实想法,那么,这个人将会是能入御史台替他破除世家构建的壁垒,斩断他们之间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的一把利刃。
倘若折在一个纨绔子弟手上,于国朝都是一大损失。
今日赐予温长宁县主封号,她有功当赏是其一。
不论日后温家如何,念在温长宁确实帮了他一个大忙的份上,只要她日后不行大恶之举,他可保她不被温家牵连。
至于其二——
裴君泽眸光幽深了几分。
温明谦拱手道:“臣女行常人之义举,当不得陛下如此厚赏。臣女年幼无知,骤得殊荣,恐难承其重,反生骄矜之心。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令千金之举,非独卿家之荣。嘉奖贤良,乃朝廷立威树德之要道,亦为激励世人多行善举。有功无赏,岂不是让忠善之士寒心?温相还是莫要再辞。”最后一句话,裴君泽语气稍重。
“是。”温明谦苦笑一声,再度拱手:“臣代小女谢过陛下圣恩。”
背后来自孟明德的灼灼目光让温明谦心中忍不住一叹。
他们这位陛下虽未接受过正统的帝王教育,可他对人心的驾驭和人性的利用真可谓是炉火纯青。
孟明德出身老牌世家,与盛京诸多世家同气连枝。
而他虽然背后有太后撑腰,但到底根基尚浅。
在三年前,朝堂上三大派系争权夺利斗得你死我活。
但自从靖安帝逼得太后还政退居幕后,又铲除了阉党一系,他和孟明德便达成了某种共识。
三年来,他们一直井水不犯河水。
平日里在朝堂上针锋相对也不过是做给靖安帝看的。
可今日孟明德折损三名身居要职的心腹。
他的人却没有分毫损伤,女儿还得陛下嘉奖得封县主。
孟明德本来就是个心眼子小的,心里如何能平衡。
这是靖安帝瓦解他和孟明德同盟的赤裸裸的阳谋。
可他能如何?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他还能拒不受赏不成?
裴君泽满意点头,随后目光移开,沉声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忠君之事。望诸卿铭记于心,恪尽职守,若有疏漏,国法难容。”
“臣等谨记于心,定不负陛下所望。”
温长宁这个回笼觉,一睡就是一个时辰。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海棠掐着时辰来唤温长宁,见温长宁已经醒了,心里不由得松了口气。
温长宁被丫鬟伺候着梳洗完,又用了早膳。
对着铜镜整理自己的妆容时,温长宁想起什么,问身后侍立的海棠:“玉兰呢?这几天都没看见她。”
海棠怔了一瞬,赶紧回答道:“回小姐,玉兰她病了,这几日告了假。”
病了?
温长宁记得从那日她小小敲打了一下玉兰之后,就没再看见她的人。
有胆子背主,就没做好有朝一日被发现的心理准备吗?
温长宁打量镜中自己额间的花钿。
是用红花捣汁提炼出的胭脂绘成的牡丹图。
层叠的花瓣如火焰般舒展,由中心浓郁的赤红向外逐渐染成绯色,最外层的花瓣纤细如丝,花蕊处用金粉点缀。
整朵牡丹于额间绽放,浓烈张扬又不失华贵。
这是原主喜好的图样。
“你得空去寻李姨娘,让她再安排个大丫鬟过来。至于玉兰,让李姨娘重新给她寻个去处吧!”温长宁道。
海棠本能应下:“是,小姐。”
等反应过来后,心里忍不住一慌,小姐怎么突然要换掉玉兰?
是玉兰做错了什么,还是……
温长宁不知海棠心中所想,转而吩咐道:“让人打盆清水过来。”
海棠心不在焉地应下。
温长宁用清水洗去眉间的牡丹图案,然后打开胭脂盒子,取出里面用于勾勒花钿的细毛笔。
海棠见了,上前一步:“小姐我来吧!您想画什么图案?”
“不用。”
温长宁将细毛笔浸入胭脂膏中,待殷红颜料均匀裹住笔锋,看向镜中人。
笔尖轻轻点在眉心,旋即如灵蛇游走,勾勒出第一片花瓣的轮廓。
花瓣边缘呈细密的波浪状,笔触由重至轻,带出花瓣翻卷的凌厉弧度。
待剩余花瓣轮廓初成,温长宁换蘸更深色的朱砂,沿着花瓣边缘细细晕染。
最后以极细的金粉勾勒出花蕊,笔尖轻点出纤长花丝,末端缀上细小的胭脂珠,如凝结的血泪。
温长宁停笔,看着镜中倒映出的自己的作品,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小姐,这是什么花啊?”海棠呆呆地看着温长宁额上的花钿,眼中满是惊叹。
小姐姿容妍丽,海棠本觉得雍容华贵的牡丹极衬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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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可这不知名的花艳丽不输牡丹,又比牡丹更显灵动与瑰丽,还透着一种妖冶之美。
散发出莫名危险又引人忍不住沉沦的气息。
“好看吗?”温长宁笑着不答反问。
海棠点点头:“自然好看。”
温长宁将毛笔放回胭脂盒中,“以后都给我画这种花样。”
“好的,小姐。”
“大小姐,时辰差不多了,我们该学规矩了。”
温长宁从圆凳上站起身,转身看向突然闯入的两位嬷嬷,脸上笑意微敛。
两位嬷嬷看着转身的温长宁,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如今的太后娘娘,当年入宫之时,便是因容颜宠冠后宫。
温大小姐单论容貌,与年轻时的太后娘娘不相上下。
只是,她眉间的花钿,为她添了几分妖异和凌冽的韵致,将那份盛美推向了极致。
“今日我有事需得出门一趟,明日再学。”温长宁淡淡道。
闻言,两人顿时回过神。
“大小姐,三月之后就是选秀,时间紧迫,若无要事,还是不要……”
“我说,明日再学!”温长宁打断了崔嬷嬷,“嬷嬷听不懂人话?”
崔嬷嬷脸色一沉。
李嬷嬷讪笑上来打圆场:“大小姐,若是学不好规矩,无论是我们,还是您,都无法跟太后娘娘交代不是?”
“陛下也是个极重规矩之人,大小姐若是言行无状,入宫后恐会惹陛下不喜。”
拿陛下和太后来压她?
温长宁冷冷牵起唇角:“两位嬷嬷,我觉着,比起我,你们更需要回宫里重新好好学学规矩才是。”
“做奴才,最要紧的一点,是要认清谁是主谁是仆,不要总想着做主子的主。”
温太后将这两个人送到府上,便是想打压她,以便日后好拿捏她。
PUA她一个心理学毕业的高材生?
笑话!
温长宁拿起挂在墙上的红菱鞭系于腰间,自两位嬷嬷身边走过:“海棠,随我出门。”
“是,小姐。”海棠赶紧跟上温长宁。
原本悬着的心稍微有点放下来。
小姐愿意带她出门,是不是就代表小姐还是信重她的?
她一定得好好表现才行。
“海棠,你是不是遇见了什么难事?”走在街上,温长宁一边观察着周围的景致,一边问海棠。
海棠这两天时不时的走神和眼底的忧虑她看在眼里。
之前不去问,只是不在意。
如今,既然打算带海棠进宫,自然得为她解决后顾之忧。
海棠犹豫了一瞬,选择了说实话:“奴婢爹娘想换亲,将奴婢嫁给府上黄管事的小儿子,以此为大哥求娶黄管事家的女儿。可是奴婢不愿意嫁。”
“你不愿他们仍要你嫁?”
海棠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嗯。”
“你爹娘平日里待你如何?”
海棠抿了抿唇,答道:“他们眼里只有大哥,对我,并无多少关心。”
“那你对他们呢?”
“爹娘虽待我冷淡,但也并没有苛待我。他们到底生我养我一场,我会尽为人子女的本分,奉养他们终老。”
温长宁点点头,淡淡道:“不愿意嫁就不嫁。”
“你去同你爹娘说,你要在三月后随我入宫。”
海棠微微瞪大了眼睛:“小姐,您真的愿意带我入宫?”
温长宁“嗯”了一声,话锋一转:“只是你也说了你爹娘眼里只有你大哥,他们未必会就此罢休。我不会再多做什么,你自己多留个心眼。”
“若是你被他们算计了去,那宫中也不适合你待。”温长宁声线平缓到有些冷漠:“你便安心嫁人,或许尚可得寿终正寝。”
海棠深吸一口气:“我会小心的,小姐。”
13. 交易
出了宣宁坊,穿过碧水巷,便是繁华的街市。
温长宁在小摊上买了两块面纱,一块给了海棠,一块覆于自己面上。
如此,走出一段路,街上行人投来的目光才少了许多。
“这里乞儿聚集最多的地方是在哪里,你知道吗?”温长宁问海棠。
海棠想了一下,回道:“城外有一处破庙,那里应当聚集了很多乞儿。”
“从这里过去需要多久?”
“走路的话,需得一个时辰。”
“那便雇辆马车吧!”
想了想,温长宁又加了一句:“不用雇那么好的。”
马车里那是……温家大小姐温长宁?
街边转角,裴君泽透过被风卷起的马车窗帘一角,不经意间瞧见车上女子的侧颜,目光一凝。
这方向,是往城外去的?
这温家大小姐,乘着这么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往城外去,是要干什么?
思及她身上的异常,裴君泽眼中多了一丝兴趣,沉吟稍许,朝着马车的方向跟了上去。
“老爷,您走错了,东阳街不在那个方向。”安福在身后扯着嗓子道。
“跟上,废什么话。”
到了城外海棠说的那个破庙外,温长宁重新戴上面纱,又将马车上一个粗布包袱拎着,才下了马车。
温长宁打量着前方的破庙。
这破庙坐落于荒郊,四周杂草丛生,庙墙斑驳陆离,长满了霉菌,露出里面破败的砖石。
庙门摇摇欲坠,门上的漆皮脱落殆尽,露出里面腐朽的木头,彷佛轻轻一推就会倒下。
屋顶的瓦片也残缺不全。
在天气好的时候不失为一处容身之所,但若遇见雨天或是严寒的冬季,恐怕比起露宿荒野也好不了多少。
温长宁收回打量的目光:“海棠,还有凝霜凝雪,你们在附近守着,我一个人进去就行。”
凝霜和凝雪从各自隐身的树上跳下来,拱手应道:“是,小姐。”
倒是海棠眼含担忧地道:“小姐,要不让我随您一起吧!”
“不用。”温长宁拒绝了。
目前她还无法彻底信任海棠。
温长宁看了看四周,提起裙摆进了破庙。
走进庙内,一股潮湿发霉的气息扑面而来。
一尊巨大的佛像矗立在正中央,佛像头部缺失,身体上布满了裂纹。
屋顶的角落里,布满了蜘蛛网,墙上有些地方已经出现了裂缝。
地上四处散落着稻草,稻草上,许多身着破烂麻衣的孩子蜷缩成一团,双目紧闭。
温长宁进来的动静,只让少数人睁开了眼睛。
看清来人后,这些人先是一愣,紧接着,眼中迅速涌上了警惕。
靠在佛像底座那里的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乞儿站起来,走上前,满是防备地看着抬头看向这个带着面纱,额间绘着妖异血色花朵的女子。
“你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
温长宁扫了一圈庙里的这些人,将手中拎着的包袱解开,露出里面的大白馒头。
“你们应该都饿了吧!这是给你们的。”温长宁将包袱往乞儿面前一递。
馒头的香气散开,庙里闭着眼睛的人全都睁开眼看过来。
看见温长宁手里的馒头,顿时瞪大了眼睛,忍不住起身朝温长宁围了过来。
温长宁看着这些吞咽着口水,眼中满是渴望的孩子,神色不变,只将手又往站在自己身前的乞儿跟前伸了些许:“不要吗?”
乞儿也吞咽着口水,却忍着没有伸手去接,眼中警惕更甚。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给我们馒头?”
温长宁将这乞儿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头发蓬乱如杂草,脸色黝黑,脸颊消瘦,身形羸弱瘦小,看着一阵风就能吹倒。
唯独那双眼睛,眼底深处带着一股狼性的凶狠。
温长宁不答反问:“怎么?怕我在里面下药?”
乞儿冷哼了一声:“那说不准。”
藏头露尾,看着就不像好人。
说完,又朝身后那些围过来的孩子吼道:“都回去。忘了二牛和树根的遭遇了吗?”
此话一出,那些孩子眼里的光顿时熄灭了,彼此搀扶着就地或躺或坐。
温长宁见状,眼中反倒闪过满意之色。
看来,她没找错人。
“你叫什么名字?”温长宁说出了自己来此的目的,“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小树。”小树回答完,仰头看着温长宁,极力忍住了去看温长宁手上的大白馒头的冲动,问:“什么交易?”
“我有件事情需要你们帮忙做。做好了,我保你们以后衣食无忧。”
“那要是做不好呢?”小树并没有被温长宁提出的条件打动,追问道。
“做不好,我也不会拿你们怎么样。如果你们愿意,还可以去我的庄子上帮工,管饭,还有工钱拿。如何?”
小树眼中满是怀疑。
有这么好的事情?
温长宁没给他太多时间犹豫:“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考虑。希望你能尽快做出决断。”
小树看着温长宁的一身水蓝色长裙。
这样好的料子,他只在盛京城里那些达官贵人的身上见到过。
这样的大人物,会特意跑到这城郊破庙欺骗他们,拿他们寻开心吗?
小树心里很快做出了选择。
他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捏成拳头,抬头看向温长宁:“好,这个交易,我们做了。”
“你能代表他们吗?”温长宁示意了一下庙里的那些孩子。
小树没有丝毫犹豫地回答:“我可以,他们都听我的。”
有乞儿跟着附和:“是啊!我们都听小树哥的。”
温长宁微微颔首,把手上的包袱再度递出去:“给他们分了吧!”
这次小树没有拒绝,接过包袱,转身喊道:“石头,你拿去分给他们。”
名叫石头的乞儿从墙根处站起身走过来,担忧的眼神在温长宁和小树之间转了转。
小树拍了拍石头的肩膀,把包袱往石头手里一塞:“分给他们。”
隔得远还能勉强忍住,此时离得近了,馒头的香气争先恐后往鼻子里跑。
石头低头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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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里的白面馒头,咽了咽口水,狠狠点了点头。
小树转头看向温长宁:“你想让我们做什么?”
“随我来。”温长宁将小树带到旁边的厢房里。
关上摇摇欲坠的门后,温长宁沉声道:“我需要你们前往瑀州,查看瑀州的河滩、湖滩以及废弃的荒地等区域是否有大量蝗蝻聚集,以及沙地这些植被稀疏的地方也要查看。”
原书中说,此次蝗灾的初期爆发区域是在瑀州,之后才向北扩散至青州、江州等地区。
所以,若是本地幼虫孵化形成的蝗灾,必然能在瑀州这些适合蝗虫产卵孵化的区域找到大量幼虫聚集。
“蝗蝻?蝗灾?”小树的眼中满是惊恐。
温长宁见了,有些诧异,如此真切的恐惧——
“你遇见过蝗灾?”
小树点点头,神情有些木然:“我原本是离州福泉县人,在我5岁那年,县里发生蝗灾,田里的粮食都被飞蝗吃光了。”
“爹娘把家里剩下的一点粮食都留给了我。”小树声音哽咽起来,眼眶里蓄着泪水,却死死忍着不让眼泪留下来。
“最后,爹娘都饿死了。”说完,小树紧紧咬着唇,却还是没能阻止泪水自眼眶滑落。
难怪,只有真实经历过蝗灾的人才会谈蝗色变。
温长宁垂眸看着小狼崽子突如其来的情绪失控,没有说话。
小树很快就擦干眼泪,顶着通红的眼眶问温长宁:“是又要发生蝗灾了吗?”
“不清楚。”温长宁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说辞,“我于梦中见到几月之后的瑀州农田上空乌云蔽日,还伴随着虫子叫的‘嗡嗡’声,乌云散去后,田里的庄稼化为乌有。”
“于梦中醒来后,我怕这个梦预示着什么,所以想叫人去看看。”
“只是一个梦?”小树瞪大了眼睛,“可梦都是假的啊!”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温长宁看着小树的眼睛:“你既然亲身经历过蝗灾,就该知道,蝗灾有多可怕。”
“先帝挥霍无度,如今国库空虚。若是真的有蝗灾,国库不一定拿得出银子赈灾。届时,瑀州甚至周边州县,都将赤地千里,会有无数百姓因为没有粮食而饿死。”
“我不能——”温长宁语声轻缓:“拿那么多百姓的命去赌。”
小树深深地看着这个第一眼他觉得不像好人的女人。
这样的贵人也会在意普通老百姓的死活吗?
“我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瑀州距离盛京有千里之遥,一路上危险重重,稍有不慎,便是性命难保。”
温长宁从袖子里掏出两个长颈白瓷瓶:“这两个瓶子里一瓶是毒药,一瓶是解药。服用毒药后,需要定时服用解药。若无解药,便会如万蚁噬心,在极致的痛苦中挣扎,七日后方能解脱。”
“如果选择去瑀州,所有去的人都必须服下毒药。这毒药必需一个月服用一次解药,另一个瓷瓶里的解药是三个月的量。”
“如果反悔不去也行。但接下来的半年里,你们所有人都必须待在我的庄子上,不得离开。”
温长宁紧盯着小树的眼睛:“你,如何选?”
14. 遭遇袭击
温长宁并不是吓唬小树,这瓶子里的确实是她找邬婵要来的毒药和解药。
这个世界上,能让她绝对信任的,除了她自己,就只有裴君泽。
而瑀州会发生蝗灾的事情,绝对不能提前走漏风声。
如今夏朝地方上的许多官员都是左相和右相的门生故吏,一旦让他们知道了,必然会藉此大作文章。
若非温明谦不可能放任她在大选之前离开盛京,她更想亲自前往瑀州。
小树盯着温长宁手里的白瓷瓶,眼中有着挣扎之色。
温长宁这次没有催促,安静地等着小树做出决定。
终于,小树伸出手,接过了温长宁手里的白瓷瓶。
揭开封口的木塞,从里面倒出一粒豌豆大小的药丸,塞进了嘴里,吞咽了下去。
然后抬头看向温长宁,眼中有着决然:“我们去。”
温长宁并不意外小树的选择。
从袖子中又掏出一叠银票来,递给小树:“这是一万两银子的银票。”
“保险起见,我需要至少三十六个人,分成六路,分别前往瑀州。每个人的报酬是一百两银子,你五百两。剩下的六千两,是给你们一路上打点,以及到了瑀州之后寻人查探消息用的。”
“记住,你们只有两个月时间,两个月之内,无论你们用什么方法,必须给我传回瑀州的确切信息。”
“三个月之内,你们必须回到盛京,如果你们传回的消息有用,每个人还会有一百两作为奖赏。”
小树接过银票,眼中满是坚定:“好,我知道了。”
温长宁沉声道:“蝗灾一事绝对不能对外透露半个字,不管是在路上还是到了瑀州,找人打探消息的时候一定要谨慎。”
“你们都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童,见识过人心险恶。我希望你能选出做事严谨,嘴紧,不会给你们招来祸端的人。”
小树抿着嘴,点了点头。
“现在,你去选出剩下的能去瑀州的人,我看着你们服药。”
小树握着手中瓷瓶的手紧了紧,转身出了厢房。
差不多一刻钟之后,小树才带着一群人进来了。
温长宁数了一下,加上小树,不多不少,正好三十六个人。
比起她刚进破庙时看到的满是灰暗和沉寂的眼睛,如今,这些孩子的眼中明显燃起了亮光,还多了希望和坚定。
温长宁看着他们一个个将药吞服下肚,将一枚铜制令牌递给小树。
“剩下的人,一部分去盛京城外西北方向三十里之外的清溪庄,找那里的管事,把令牌给他,让他安排你们做事,一部分人去盛京城帮我打探消息,管吃住,每个月一两银子。”
“你们从瑀州回来之后,可以去左相府找我,我是左相府大小姐,别找错了人。如果找不到,就先去清溪庄。明白吗?”
小树接过令牌,赶紧点了点头,看着温长宁的眼里有着感激之色:“明白。多谢小姐给我们一条谋生之路。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做好您交代的事情。”
破庙外东北方向十丈之外的一棵大树上,裴君泽看着温长宁上了马车,然后马车驶走。
那破庙里有什么?
温长宁怎么进去那么久?
“主子,咱们继续跟上去吗?”隔壁树上,安福看见温长宁的马车离开,转头问裴君泽。
裴君泽跳下树:“先去破庙看看。”
走到破庙门口,看见里面景象的裴君泽眼中闪过一丝愕然。
这些孩子……
虽然早知夏朝各地有许多孩子流离失所,可如今国库空虚,根本无力在各地设立慈幼局。
或许可以先在盛京设立慈幼局……
“你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小树看着这个锦衣华服,带着银色面具的男人,心中一紧。
温小姐才刚走,他就来了。
难道是跟随温小姐过来的?
那他是温小姐的朋友,还是敌人?
裴君泽回过神,看着眼中满是警惕的孩子,心中叹息一声。
“我是温姑娘的朋友,路过此地,看见温姑娘进了这里,我心中有所疑虑,就进来瞧一瞧。”裴君泽刻意放缓语调,想声音里藏起惯有的锐利,却因不太习惯而略显生硬。
这让小树眼里的怀疑更甚。
“她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闻言,小树心里对这人的戒备瞬间达到了顶点。
“她见我们可怜,来给我们送些吃食。”小树面不改色地瞎编,还指了指供桌那边:“喏!那就是。”
特意跑到这城郊破庙送吃食?
而且送个吃食需要那么久?
裴君泽根本不相信。
“我希望你能说实话。”裴君泽声线陡然沉了下去,裹着久居上位者的威压。
小树心中忍不住一震。
嘴唇嗫嚅了两下,看着裴君泽的眼里多了些怯意:“她,她给了些银子,让我们去城里盯着左相府的温家四公子,如果发现他去了醉花楼或者赌场,就马上通知她。”
“就这个?”
小树狠狠点了下头:“就这个,大人,小子不敢欺瞒您。”
裴君泽垂眸看着小树的眼睛。
看不出半点说假话的心虚。
温家大小姐和四公子不和算不上什么秘密。
毕竟他们在宫里曾经大打出手过。
这番说辞,听上去倒是合情合理。
可裴君泽心里总有一种违和感。
看着小树的眼睛,裴君泽知道只是言语逼问恐怕问不出什么了。
这些孩子到底只是普通的无辜百姓,裴君泽也不能真把他们当犯人去审。
罢了。
裴君泽拿出荷包,从里面取出两锭银子,想了想,又放回去,改抓了一把碎银子,拉过小树的手,放进他手里。
“拿着吧!拿去买吃的,再给你的伙伴们都换身衣服。”
小树握着银子,怔然地看着裴君泽:“大人……”
裴君泽拍了拍小树的肩膀,对安静站在一边的安福道:“我们走吧!”
小树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银子,又抬头去看裴君泽的背影。
对不起!我不能说。
小树在心里默默道。
出了破庙的裴君泽眼里多出了些许沉重。
安福看着周身气息莫名沉寂的裴君泽,不明所以,出言打破沉默:“主子,我们现在去哪儿?”
“回去吧!”
破庙里走一遭,裴君泽已经无心再去探究温长宁身上的异常。
沿着来时的路走了没多久,前方传来刀剑交击发出的铿锵锐鸣。
裴君泽步子一顿,安福也跟着停下:“怎么了,主子?”
裴君泽眼睛微眯:“前方有人打斗。”
安福的眼神立时警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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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去看看。”
“诶~陛……不是,主子,咱们还是别去凑这个热闹了吧?”
眼看说话的功夫裴君泽已经走远,安福赶紧跟上:“等等老奴啊,主子!”
打斗现场。
温长宁与海棠背靠背站立,两人前方,凝霜与凝雪艰难抵挡着袭击者的攻击,不让他们突破防守伤到身后的人。
“小姐,他们是什么人啊?”海棠声音中带着一丝颤音。
“不知道。”温长宁凝神观察着自己身前的凝雪与袭击者的交手。
不管是凝雪还是袭击者,他们的招式都是杀招,都是冲着对方的要害去的。
看得出,单打独斗的话,这些袭击者的身手是不如凝雪的。
只是,如今是凝雪一对三,应对得有些吃力。
背后的凝霜应该那里应该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小姐,我们今天会死在这里吗?”海棠又问。
“不知道。”温长宁的声音很冷静。
这些袭击者不像是普通的护卫。
他们身穿粗布麻衣,面容都很普通,丢进人群里毫不起眼的那种。
但他们眼神漠然,不带任何情感,很像是传说中的死士。
不过她也没见过古代真正的死士,所以并不确定。
据说,死士的培养需要耗费极大的代价。
也不知是什么人,这么大手笔,只是对付她一个人,就出动了这样身手不凡的六个人。
谁知道对方还有没有后手。
暗处,裴君泽看着温长宁临危不乱的样子,心中不禁有些好奇。
她是真的不害怕,还是已经吓懵了?
不过,看着那些袭击者,裴君泽眸子又是一沉。
这些人都是死士,必然是那些权贵世家才能培养出来的。
他早上才在朝堂上封温长宁为县主,现在就有人敢对温长宁下手。
他估摸着,八成是孟明德那个老东西。
到底还是他低估了那老东西的无耻。
他以为孟明德会在朝堂上找温明谦的不痛快,没想到他会把气撒在一个小姑娘身上。
眼看场中局势对温长宁他们愈发不利,裴君泽右手置于身前,食指与中指并拢,指节微蜷。
空气中忽然传来尖利的呼啸声。
裴君泽眸色一凝,指尖倏然弹直。
从温长宁右前方破空而来的一支箭矢偏离了方向,带着没有散尽的余力径直插在了一名袭击者的胸膛上。
箭矢有些后继无力,只在袭击者身上停留一瞬便掉了下来。
不过,凝雪却已经抓住袭击者停顿的一瞬间以手臂上新添两道伤为代价将受伤的袭击者一剑封喉。
裴君泽见温长宁没有危险,偏头看向箭矢射来的方向,再次二指并拢往前一送。
温长宁前方的护卫已经稳住局面,但她背后那护卫眼看就要招架不住。
见状,裴君泽准备故技重施。
却见场中的温长宁从袖子里掏出一颗黑乎乎的药丸塞进了自己嘴里,还往身后丫鬟嘴里也塞了一颗。
另一只手拿着什么东西对着自己前方地面上一砸,又对着丫鬟前方一砸。
不过三息时间,两名护卫和所有的袭击者同时身体一软倒在了地上。
裴君泽手上的动作顿住。
无差别攻击?
敌我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