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昆仑》
1. 盲山
好冷。
沈苍玉看着漫天风雪,抬手裹紧了身上的棉衣。
她只是个外门弟子,不会取暖的心术,也没有继承道法,若不是为了找裴文景,她不可能在暴雪天来到盲山。
盲山地势险峻,寸草不生,终日被冰雪覆盖,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
她觉得,裴文景就算成为了魔修,被昆仑赶了出去,他也不会住在这种山头。
毕竟裴文景以前可是昆仑最寄予厚望的首席大弟子,住的是云雾缭绕的仙宫,出行得配香车宝马、仆从若干人,各门仙长对他百般爱戴,捧为天上明月……就像那个谁一样。
沈苍玉想了一会儿,终于想起了那个人的名字——沈清晏。
沈清晏从一个外门弟子一步登天,取代裴文景成为昆仑的人上人。这故事她听过无数个版本,但终究不过是一个说法。
“像沈清晏那样的人,才应该成为昆仑的首席弟子,才应该接受昆仑仙主的继承。”
所以昆仑这次费尽心血把所有弟子派出来,为了找到裴文景,从他那夺回被偷走的继承。
物归原主。
沈苍玉缩了缩脖子,将风帽压实。
盲山的风本就大,现在又是晚上,她只觉得冷得要命,身上明明穿了四层衣服,还裹着兽皮小袄,也暖不起来。
她的皮肉已经冻得失去了知觉,身上唯一的发热源大概就只剩下右手手腕上的红线。
红线是红玉长老发放给他们的护身法器,说是能够为他们抵挡一次致命伤害。
沈苍玉在奇珍坊待了这么多年,见过无数天材地宝灵丹法器,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好哄骗的小丫头。
照她来看,这法器不过是红玉长老的道法化形罢了。
红线连接着红玉长老的神识,她便以红线为眼,眼观八方,借着他们去找裴文景。
这一次,昆仑可是废了大功夫,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将裴文景找出来。
沈苍玉可不管昆仑内门的那些恩怨,她只是外门仓管长老座下的一个小弟子,要不是仓管长老用她的半年俸禄作为威胁,她也不愿来这盲山找人。
那可是半年俸禄啊!
她每天去走南闯北交易进货,给昆仑采购天材地宝,一个月就只能拿到五十灵石。就这么一点钱,要是还被扣掉,那她接下来的几个月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为了将钱袋子保住,她只能窝窝囊囊唯唯诺诺地顺从仓管长老的指令,到这雪山上找人。
当然,她才不会去找人。
她现在要找的是一个能遮风挡雪的山洞,好让自己舒舒服服睡一觉,混上几天,再回去向长老报备,说自己没看见裴文景。
暴雪被狂风席卷着扬起,又铺天盖地往下砸,不知埋了多少丈,但见山上的寒松只剩下半截身子,枝丫上披着厚雪,像是裹着丧服的吊客。
凶煞得很。
沈苍玉想起临走前自己特地托内门弟子去行香堂替她烧一炷香,算上一卦。
卦象说,她这一趟出行必有血光之灾。
大凶特凶特特凶!
她求卦这么多年第一次求出了这么凶险的卦,算完以后她更不想出门了。
不出门没钱,出门没命。她想了想,还是钱更重要。
她的亲娘和养育她长大的瞎婆婆都死于灾荒,就算是死,沈苍玉也不想当个饿死鬼。
沈苍玉瞧见陡坡的缝隙间有一个窄洞,她松了口气,杵着手里的拐杖艰难地顺着山坡走上去。
忽而,一阵狂风吹来。
她将拐杖猛扎入身前的雪地稳住身形,手下的棍子微微颤抖,越来越多的雪粉落到她脸上。
沈苍玉意识到了不对。
难道是……
高处的雪块突然松动,犹如泰山倾颓一般,一大片雪浪轰轰隆隆地向下砸去,仿佛要将天地淹没。
是雪崩!
她迈开腿向一旁跑去,但雪浪转眼便到了身后,追着她的身影,要将她一并吞没。
狂风吹起沈苍玉头顶的风帽,卷入漫天的风雪里。那顶风帽像白色的游魂一样融进了墨色的夜里。在她身后是万丈深渊,过山云像是液流香一样流进漆黑的山谷中,她那顶风帽便飞进了云里,随着那一片云一起消失在了无底的深渊。
往上是大雪深埋,往下是粉骨碎身,她难逃此劫。
她长发瀑散开,拍打着脸颊。
雪粉簌簌地落在她身上,越来越多,雪已经咬向了她的脚后跟。
沈苍玉突然又想起临走前向行香堂求的那一卦。
血光之灾。
莫非她真的要葬身于此?
她不信!
她突然扎住脚跟停了下来,面向轰然的暴雪,张开双臂,手中掐着术诀。
“心术,袖里乾坤!”
迎面扑来的雪浪停了一瞬,被一股力量扭曲、旋转,呼啸着钻进沈苍玉的袖口。
沈苍玉在昆仑待了十几年,因为只是外门弟子,没有资格在学堂里学习心术,也无法继承道法。
袖里乾坤是她从仓管长老手里偷学来的本事。这是她唯一学会的心术。
心术学成,她也有脸面自称“仙人”,从此与凡众有别。
只是,在这铺天盖地的暴雪之下,仙人和凡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内脏一疼,一口鲜红的血从喉间涌出,她的内力不足,袖里乾坤吸不走所有的雪。
阻力消失后,雪浪朝她盖了下去,她抬手挡在眼前。
下一刻,她听见一道声音自耳边响起。
“艮为山。”
伴随着轰鸣声响起,她脚下的雪块剧烈晃动起来,黑色的石墙拔地而起挡在跟前,与暴雪相撞,雪粉飞溅,遮天闭月。
在昏暗中,她感觉到有一个温暖的怀抱将她拢住,暖意融化了她脸上的霜。
沈苍玉抬起头,借着一闪而过的月光看清了眼前这个人的脸。
一张很漂亮的脸。
她恍惚了一下,视线落在他那双一黑一白的眼瞳上。
他那颗黑色的眼睛像黑曜石,白色的眼睛像银子,又像月亮。
她总觉得自己似乎在哪儿见过他,但转念一想,若是这样一张脸,她不应该会忘掉。
石墙挡住了落下来的雪,为他们圈出了一小块安身之地,四周雪崩的轰声逐渐减弱,一切归于平静。
那个人松开了她,只是低头看了她一眼,说道:“夜深雪重,别在山上待着,早点下去。”
好熟悉的一句话,她好像听他说过。
眼前的场景格外熟悉,但她却想不起来。
他到底是谁?
说完,那个人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
沈苍玉伸手拉住他,在她碰到他手腕的那一刻,她右手手腕上系着的红绳发出火烧一样的烫。她赶紧收回手,想要抬手去按,但红绳像是活了过来,脱离她的手向外飞去。
红绳散开变为一道道密密麻麻的红线缠绕在那个人周围。
画地为牢——这是红玉长老的道法。
他愣了一下,回过头隔着一圈圈红线看向沈苍玉,眼神变得冰凉:“原来,你也是来杀我的。”
一黑一白两条游鱼从他袖口钻出,旋转着,与红线相互抵抗。
沈苍玉看着眼前的红线,心脏猛地一缩。她猜出了眼前这个人的身份——裴文景。
他是裴文景,过去昆仑的天之骄子,他们这一辈的大师兄,后来因为堕落为魔修,被昆仑废去内丹,抽走仙骨,赶出昆仑。
不对……
她此程就是受昆仑之命来找裴文景的,但如今将他抓住,为什么她会觉得那么不安?
沈苍玉抬手扯住红线,想要将它们拉开,但红线滚烫,灼得她皮肉发焦。
“没用的,这是道法,用肉身是无法拉开的,”裴文景说道,“让开。”
沈苍玉收回了手,只见他身上溢出一股黑色的雾气,雾气中带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死意。黑雾将红线笼罩,红线上的金红色光芒在黑雾之中逐渐黯淡,红线一缕缕掉落在地上。
但红线连接着红玉长老的神识,她必定已经察觉到裴文景的存在了。
“快跑!”沈苍玉朝裴文景说道,“别留在这座山上了,去别的地方。”
盲山上除了她以外还有数之不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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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弟子,如今裴文景能碰上她,下一刻就能碰上别的人。
只要他还留在这座山上,昆仑的人迟早还能找到他。
她不想让他死。
忽然,一阵狂风卷起风雪,吹起她的长发,她抬手挡住眼睛,耳边听到了一声清脆的长鸣。
她抬头看去,一只大鸟张开翅膀高悬头顶,遮挡住了整片天空,巨大的影子将他们笼罩。
这是“逍遥游”,青霄长老的道法。
意识到这一点以后,沈苍玉的心一沉。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①。
有了青霄长老的逍遥游,从昆仑到盲山也只是瞬息之间,裴文景根本就跑不了。
几道身影从天而降,带起一股烈风,落在地上,吹起的狂风将沈苍玉掀翻,滚落在一旁的雪里。
她刚从雪里抬起身子,便听见了红玉长老的声音:“孽徒,还不快将昆仑仙主的继承交出来!”
裴文景只是抬起眼,平静地看着她:“昆仑仙主的继承,我由始至终都没有碰过。沈清晏无法打动昆仑仙主,得不到继承,那是他自己的问题,多找找自己的原因。”
他话里带着讽刺的意味,一下子触动了昆仑长老们的神经。
黄堂主皱起眉:“他是掌门之子,身上流着昆仑的正统血脉,他怎么可能继承不了。反而是你,你身上流着魔修的血,混进昆仑,想要瞒天过海,夺走昆仑仙主的继承,我们差一点就被你骗过去了。”
听到他的话以后,裴文景只是扯了扯嘴角。过去他尊称他们为师长,他对他们百般爱戴,原来过去的那些旧情不足一提,全然抵挡不了他们想让他死的心。
“多说无益,你们想要我的命,那就来吧。”裴文景手一招,黑白两股气向外溢出,化作两色的游鱼环绕在他周围。
看着那两条阴阳鱼,红玉长老皱起眉:“他的内丹和仙骨不是碎了吗?为什么太极道法还在他身上?”
黄堂主口里吐出两个字:“邪修。”他召出判官笔,在生死簿上画了一笔。
墨迹向裴文景的方向飞溅过去,在他周围飞旋,散发着刺眼的红光。
红光像是血一样红得发黏。
黄堂主的判官笔能够一笔定善恶,身上带着这么浓郁红光的人,必定是手中沾染了无数人命的十恶不赦之徒。
红玉长老见状,放出无数红线向裴文景缠去,想要将他缠住。
黄堂主说道:“我第一次看见有人身上冒着这么凶的血光。”
红玉长老也接道:“我也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身上缠了这么多的因果。”
这大凶之人,十恶不赦之徒的名头已经在裴文景的身上定死了。
黄堂主提笔写下一个“定”字向他飞去。定字当头,人越恶,受到的伤害便越重。
裴文景双手掐诀,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②。
“震为雷。”
诀成,雷霆如暴雨般落下,劈向昆仑长老们。
这时,仓管长老张开双臂,手一招,掐诀:“袖里乾坤!”
雷霆尽数钻进他的袖口,他闷哼一声,擦去嘴角的血。
裴文景头顶的“定”字又红了几分,压得他又往雪里埋了几寸。
红线绕在他周围,虽隔着一段距离,但他的身上却出现了明显的勒痕,深入皮肉,血液飞溅而出,可见森然白骨。
“若是早点交出继承,我们还能放你一马。”远在身后的青霄长老此时心中不忍,开口道。
裴文景没有说话,这在他们看来,便成了宁死不屈的模样,他们见状催动内力,将道法的威力加至十成。
炫目的彩光在眼前飞过,几乎照亮了整个夜空。
沈苍玉坐在远处,睁眼看着眼前的画面,强光刺得她眼睛生涩发疼,但她不敢闭上眼。
明明黄堂主的判官笔已经将裴文景定作恶人,为什么她还是觉得,他说得不对。
她觉得,裴文景不应该是那样的人。
但明明她此前没有进过内门,她也没有机会见到裴文景,她的这些判断到底从何而来?
她是不是……忘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2. 难活
血溅了一地。
裴文景的视线从围在身旁的一张张面孔上扫过,忽然轻笑了一声。
白色的游鱼突然开始膨胀变大,绕起一道气旋将他笼罩。
看见这一幕,红玉长老喝道:“他要走,快拦住他!”
各式道法向他砸去,撞进阳鱼中,却像陷入棉花一样,尽数融入阳鱼的白光之中,白光越来越强烈,犹如日光一样。
长老们察觉到了不对。
他不是要跑,他是要……引体自爆!
“壶中日月!”仓管长老将一个玉壶高高抛起,壶口掀开的盖子将所有人吸入其中,为众人提供了一方容身躲避的天地。
随着“哒”一声闷响,玉壶落在雪面上。
沈苍玉看着眼前逐渐增强的白光,她知道,裴文景点燃了所有的“生气”,想要引体自爆与长老们同归于尽。
以裴文景的修为,若是炸开,能将这一座山头夷为平地。
仓管长老没有将她一并收入日月壶中,如今她直面裴文景的全力一击,只怕也活不下去。
血光之灾。
她脑子里又浮现起那个卦象,看来卦象说得很准,她真的要葬身于此了。
沈苍玉俯身将头埋进雪里,闭上眼,等待着白光炸开的一瞬。
她等了数息,但意料之中的爆炸没有出现。她抬起头看去,看见了漫天飞舞的白色光片像蝴蝶一样翻飞着,融进雪花里,随着风一起卷入夜空。
裴文景自爆了,但没有伤害任何人。
沈苍玉抬起手接住一片飘落的光片,光片落在她掌心,然后像雾气一样消散开来,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她攥紧了掌心,眼眶发潮,那一刻不知为何,一种悲凉的感觉从心中涌出。
“我就知道,大师兄一定是好人。”
……
从盲山回昆仑以后,沈苍玉便一头扎进了自己的卧室。外门弟子的卧室八人一间,床嵌入墙上,一层又一层,像是蒸笼一样。
她顺着石梯往上走,倒在自己硬邦邦的被褥上,一觉便睡了三天。
或许是盲山的雪太大,又或许是她强行使用心术遭到了反噬,又或许……
总之,她浑身发烫,神志不清,得了一场大病。
梦里她看到了好多东西,但一切都像蒙了雾,看不真切。
直到被训诫堂弟子从床上揪起来之时,她仍旧睡得不知天昏地暗。
“外门弟子,沈苍玉。”训诫堂弟子将她拽到榻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中的鄙夷一如昆仑其他内门弟子。
这样的眼神她自上昆仑以后看过了无数遍。
小时候她心气高,面对内门弟子的傲慢时会觉得不服,觉得他们凭什么看轻她。但随着年岁增长,她逐渐明白,在这个阶级分明的地方,只有低头才能保全自身。
外门弟子永远都只能以内门弟子马首是瞻。
除了那个谁。
沈清晏。
沈清晏作为一个外门弟子,却一步步走到了昆仑最高点,如今还将过去的大师兄裴文景挤了下去。
他是那么独特,从此外门弟子视他为榜样,内门弟子将他捧上掌心。
得罪他的人非死即伤,簇拥他的人鸡犬升天。
他是无法复刻的传说,是千百年来昆仑中最精彩的传奇佳话。
他的命真好。
沈苍玉随着训诫堂的鱼车飞入昆仑内门,她远远地看见雪花飘落在云顶天池的金阙琉璃瓦上、落在琼枝旃檀上。
她忍不住想道:“昆仑内门才是仙山该有的模样。”这是她第一次来到内门,第一次上昆仑。
沈清晏平日里就住在这么一个仙气飘飘的地方。
想到这一点,她既羡慕又忌妒。
在外门时,她和沈清晏没有打过交道。她对他的那些传说只是略有耳闻,但对这个人的存在毫无印象。甚至可以说,她在昆仑待了那么多年,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这个人就像是一夜之间从石头缝里崩了出来,所有人都对他刮目相看。
她还没有见识过,那个人到底有什么魔力。
她坐在训诫堂的鱼车上,耳边听着几个训诫堂弟子闲聊,他们话里说的都是她听不懂的词,但无论是什么话题,其中都得夹带着沈清晏的名字。
他可真是一个大名人啊……沈苍玉忍不住想道,在以前,这种待遇她只在裴文景身上见过。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
“几位师兄师姐,请问训诫堂找我所为何事?”沈苍玉坐在角落里,斟酌地开口问道。
原本还在谈笑风生的训诫堂弟子听到她的声音,停了下来,斜眼看着她冷哼一声:“你犯了什么事,你自己不知道吗?”
她犯了什么?
沈苍玉心狂跳着。她犯的事可多了,坑蒙拐骗,赚取差价,将库房里面废弃的宝物偷偷捡回来卖钱,偷买禁书,偷学心术……
训诫堂这次找她,到底是要罚哪一样?
她心里这样想着,但面上却露出疑惑的神情:“我在昆仑这么多年安分守己,不敢有丝毫逾越之心,不知这其中是否有误会?”
“误会?有什么误会,那就在堂上和长老们一一解释吧。”训诫堂弟子冷笑着,一把按在她后颈上。
接着,沈苍玉觉得身下一空,鱼车化作雾气消散,她在空中直直往下坠。一旁的训诫堂弟子按住她的后颈让她稳落地上,她被迫体验了一把腾云驾雾的感觉,只觉得腿肚子有些软。
还没回过神来,她就被推着走进了训诫堂的大堂。
大堂顶上是金碧辉煌的浮雕和神像,堂下是一盏盏点燃的九枝灯,豆大的火焰扑朔着,像满地的银河。
训诫堂两旁的高椅上坐满了昆仑的长老,其后站着昆仑的弟子。乌压压一片,全是人。
沈苍玉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她觉得她那些偷鸡摸狗的小罪名,还不至于这么兴师动众。
果然,训诫堂弟子刚押着她跪下,她就听见了黄堂主的声音:“外门弟子沈苍玉,你和裴文景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沈苍玉愣住,“没关系啊,前几天我们才第一次见面。”
“满口胡言。”黄堂主一拍桌子,身后有弟子上前,将一个托盘递给他,托盘上盛着一把剑。
黄堂主将那把剑拿起,丢在沈苍玉跟前。剑鞘与玉石地板相碰发出清脆的“哐当”声。
她低头看去,地上是一柄霜白的剑,剑鞘没有雕花,朴素至极,但剑穗上的玉品质上乘,绝非凡品。
“你说你和他没关系,那在你的卧室,你的箱子里,为什么会有裴文景的剑?”
沈苍玉看着眼前的剑,剑鞘上倒映着九枝灯的火光,她张了张嘴,却觉得喉间堵得发慌。
她对这把剑的印象全无,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箱子里会有这把剑。
她意识到,自己可能忘了很多东西——很多对她来说很重要的记忆。她不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她也不知道自己和裴文景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我没有见过这把剑,也不知道为什么它会出现在我的箱子里。”悬在沈苍玉头顶的“判”字没有变色,意味着她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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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实话。
但黄堂主不死心:“若你和裴文景不认识,那前日他为什么要救你?”
红玉长老透过红线看见了沈苍玉在山上碰见裴文景时的画面,在她看来,这两个人说话时语气熟稔,必然是认识的:“裴文景死了,但昆仑仙主的继承仍然下落不明,这个弟子是他死前最后接触的人,她应该知道继承的下落。”
沈苍玉听到他们的话,觉得有些荒谬。原来裴文景死了,他们也没有找到那所谓的继承。难怪他们恼羞成怒,急着将她召唤过来。
有没有可能,当时裴文景说的就是真话,继承根本就不在他身上。
那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昆仑长老们强加在他身上的罪行。
沈苍玉总算是知道裴文景当时的感受了。
她解释了很多,但这些长老一人一句,便将罪名给她定死,容不得她反驳一句。
“搜魂,搜遍她的记忆,也要将继承的下落找出来。”座上的掌门终于开了口。
沈苍玉脸色一变。她没有修炼内丹,也没有服过外药,体魄与凡人无异,如果真要搜魂,她就要变成傻子了!
她扭头看向远处的仓管长老。她属于外门奇珍坊,挂靠在仓管长老坐下,如果他开口为她求情,说不定能免这一遭罪。
但那老头故意移开脸躲避着她的视线,试图装死。
也是,她就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外门弟子,仓管长老又怎么会因为她而忤逆掌门呢。
外门弟子的命不是命。
没有人能救她。
“等一下,搜魂?”
她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如果搜魂,她是不是就活不成了?”
她看向声音的来源——那是站在掌门身后的一个少年。
长得好看,但比不上大师兄。
他脸上露出一副天真的神情:“这样也太残忍了吧?”
沈苍玉在心里附和道:“对啊太残忍了,修行之人得积福积德,所以赶紧放我走吧。”
“清晏心怀大善,但这继承理应是你的,如今只是物归原主而已。”一旁的长老说道。
沈清晏皱着眉:“万一她也不知道继承在哪呢?”
沈苍玉点头如捣蒜,她现在觉得沈清晏也是个大好人,是这整个堂里唯一清醒的人。
“没关系,一个外门弟子而已。”那个长老满不在乎的说道。
沈苍玉用期盼的眼神看向沈清晏,期待着他反驳一下,毕竟这个人也是从外门弟子一步步走来的,他们同根同源。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①!
沈清晏在那“可是……可是……”了半天,也没放出什么狗屁,最后被一旁的长老捂住眼睛拉到远处:“你要是不忍心,那就闭上眼吧。”
沈苍玉:“???”那我呢?
横竖都是死,她眼角余光抓准一个方向,趁着大家还在哄着沈清晏的时机,向着训诫堂外的方向跑去。
刚冲出大门,寒意扑面而来。
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突然,她觉得脑壳一凉,一根红线穿透她的脑袋,一股滞涩的肿胀感从脑中传出。下一刻,记忆碎片爆开,自她眼前飞过。
一片片白色的碎片散在空中,像飞雪,像柳絮,像蝴蝶……
“仔细脚下。”
沈苍玉听见有人在耳旁说道,下一刻,她脚下一滑,差点摔了个狗啃泥。还好身旁的人一把将她拎起来,还卸走了她背后重重的货箱。
“你是奇珍坊的弟子吧,怎么往这里来了?”
她抬起头,在漫天飞雪里看见了裴文景。
3. 黄粱
她见过他,在刚入门的时候。
那时她刚入小昆仑,对一切都怀揣着好奇,撒开腿就在山头上乱跑,然后脚一滑从山上栽了下去。
当时就是这个师兄救下了她,还替她扫去了头顶的积雪。
但后来,她再也没见过他。她曾悄悄打听过,但消息石沉大海,毕竟昆仑那么大,找一个人可不简单。
沈苍玉的视线从裴文景身上银色的门派制服上扫过,总算明白,为什么她打听不到裴文景的消息了。
他是内门弟子,而她所在的外门,他们有着天壤之别。
内门弟子的制服是闪闪发亮的银色绸布,而他们外门弟子的制服是毛糙糙的灰布,看上去像一只灰扑扑的老鼠。
重逢的喜悦化作忐忑。
毕竟她在昆仑这些年里受过不少内门弟子的冷眼和排挤,或许眼前这位师兄和他们也没有什么区别。
她的货箱还在对方手上,对方是内门弟子,应该不至于把她的货扣下……但万一呢?
这一批货可是金山杜鹃血,她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才从南洋商人手中买到手。东西刚收到,她就日夜兼程地往昆仑赶,生怕再迟一步,这杜鹃血就融化在路上。
这杜鹃血对于内门弟子来说不是什么稀罕物,但对她来说,是整整三个月的俸禄。
奇珍坊怕外门弟子跑路,于是惯常扣住他们的俸禄来要挟他们,只有完成了任务,将采买到的货物安全送达奇珍坊,他们才能拿回舟车劳顿的花销以及他们的俸禄。
沈苍玉的眼睛盯着裴文景手里的货箱,讨巧卖乖地说了一堆好话,试图哄骗他,将这货箱拿回来才好。
但无论她说什么,裴文景只是点头作为回应,货箱像是焊死在他背上一样。
她总不能硬生生将箱子抢回去。
裴文景走在前头,她紧跟在后头,生怕他跑远了,她就追不上了。
还好他走得慢。
走出好一段路,沈苍玉突然意识到,好像雪停了?
她抬头看去,天上的雪还在飘,但她却一点都不觉得冷。
好奇怪。
她悄悄解开自己的披风。
不冷!
她蹲下来抓了一把地上的雪,雪也是温的,丝毫没有凉意。
难道说她每天吸入昆仑的天地灵气,现在已经体魄大增,得道成仙了?
这个念头刚起,她就看见一条条小银鱼正浮在她身旁,随着她的步伐向前摆尾。
她没见过这种会飞的小鱼,没忍住伸手去掐了一把。
裴文景的脚步突然顿住,他扭头去看身后的沈苍玉,视线从她身上扫过,说道:“把披风戴上,夜深雪重,仔细着凉。”
沈苍玉下意识回道:“又不冷……”
话音刚落,围在她身旁的暖气突然泄去,寒气袭来,她捂住鼻子打了个喷嚏。
抬头时,看见那个师兄正弯着眼看她。
沈苍玉看出来了,这个师兄蔫坏蔫坏的。
她将披风重新系上,也清楚原来不是她变强了,是这个师兄在替她挡走了寒气。
她有些羡慕,她来了小昆仑这么多年,还没有机会学习法术,她也想掌握驱寒的能力,也想学会操控鱼车,这样她送货的时候就轻松多了……
突然,裴文景站住脚步,看向沈苍玉,说道:“到了。”
沈苍玉回过神来,看着不远处飞檐入云的奇珍坊,明白了原来裴文景一直在给她带路,将她从远处的山头一直领到了奇珍坊所在的位置。
“师兄,你叫什么名字?”她问道。
裴文景将货箱递给她:“我叫裴文景。”
裴文景,原来他就是裴文景,传闻中那位昆仑内门中位列第一的师兄。
她记得那些内门弟子都叫他……“我可以叫你大师兄吗?”
裴文景轻笑一声:“你既叫我一声大师兄,那我这师兄理应赠你点礼物才行。”
他手一招,宝物像流水一样从袖口飞出,悬在她跟前:“想要什么,只管开口。”
沈苍玉看着悬在身旁那片琳琅满目的宝物,忍不住掐住了自己的手臂。今晚发生的一切就像是梦一样,她从来没有想过事情会有这样的发展。
“什么都可以吗?”沈苍玉问道。
“你且挑。”裴文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我想学你放出小鱼的那些法术。”沈苍玉略过那一片宝物看向他:“我也想当修士,想当昆仑的内门弟子。”
裴文景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挑眉:“那是太极道法,我教不了你,道法讲究缘分,得靠你自己悟。但你可以学心术,心术说到底只是一种术,所有人都能学习心术。”
“凡人也可以吗?”她瞪大了眼。
“凡人也可以。”
她即刻应道:“那我要学心术!”
这时,裴文景手指一勾,一柄银白色的剑落在沈苍玉跟前:“再过几年,外门弟子便有比试,得胜者可入内门。等你进了内门,我就将我所学的全部心术都教给你。”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白色的雪花从眼前爆开,一切画面都随风而散。
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她会忘记呢?
她忘记了他们的约定,忘记了那把剑,也忘记了裴文景。
再次相逢时,他们成了两个陌路人,她也不知道,裴文景是否还记得以前的事情。
她知道自己不会甘心留在外门,如果有机会成为昆仑的内门弟子,她一定会去。但约定的那一年,那一场比试,她已经没有印象了。
似乎那一场比赛的最终得胜者就是沈清晏,他就是靠着这一次机会进入了内门,得到了各位长老的赏识。
而她没有参赛,失去了进入内门与裴文景相见的机会。
没想到再次遇见,竟是生离死别的时刻了。
明明他们都应该有更好的未来。
为什么……为什么一切都变了?
她觉得过去的那几年,自己像是被什么鬼魅摄了魂,做了很多自己不会做的事情,也忘记了自己当初上昆仑的野心。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不甘心!
在几次呼吸间,她的魂魄上升,上升,然后下沉,她听到了一个声音。
“我不想拿那个什么继承啊,我只想当一条咸鱼。”
这是沈清晏的声音。
这时,另一个从未听过的怪异声音说道:“不要啊宿主,再坚持一下,等你完成任务以后就能回家了。”
沈苍玉眼前的画面逐渐变得清晰,她看见沈清晏正躺在床榻上,一边啃着果子,一边说:“我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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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想摆烂,努力是不可能努力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怪异声音回复道:“算了,差点忘了你是先天幸运值拉满,就算你躺平摆烂,吃饱了睡,睡饱了吃,也能有NPC给你自动推剧情。”
沈清晏露出迷茫的眼神:“我不知道啊,我只想在角落里躺平当好一条安分守己的小咸鱼,是他们非要跑过来,说我是天才欸,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啊。”
他嚼着嘴里的果子:“不管了,这个地方的床更舒服,饭菜更香,为了能够吃饱喝足,我就大发慈悲地留在这里吧。”
他伸了个懒腰,挪动着床榻上的软枕,将软枕摆放成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可惜了,这里没有网络,不能刷手机,不能玩游戏,也没有可乐……这里要啥没啥,还是现实好。”
那个怪异声音谄媚地说道:“等你走完剧情就能回去啦。”
说着,沈清晏咂咂嘴,开始入睡。
睡什么睡,不许睡!
沈苍玉将他们的对话从头到尾听了一遍,搞清楚他们的意思以后,只觉得自己要气疯了。
原来他们所在的世界只是一个话本,这话本原本的主角是裴文景,而沈清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穿越者。
沈清晏意外被投放到这个世界以后绑定了一个叫系统的玩意,只要完成剧情要求,获取大家的好感,他就能提高荣誉值。
荣誉值越高,他身上的主角光环就越重,所有看见他的人都会心生好感,就连路过的狗看见他都会趴下了翻肚皮。
于是他最后取代了裴文景,成为了这本话本里的主角。
难怪……难怪这全天下的好处都让他收入囊中。
最让沈苍玉生气的是——这个人明明得了所有的好处,却对到手的那些宝物弃如敝履。按照他所说,他根本不想要那些东西,他不想当什么厉害的人,也不想当这昆仑的首席大弟子,不想接受昆仑仙主的继承。
他只想摆烂。
对,按他的话来说,他只想躺在那儿,不劳而获。等那些好处到手以后,他再用无辜的眼神看向其他失败者,说道:“欸?最后的赢家原来是我吗?我不想要的诶。”
不想要,那就给别人啊!
沈苍玉最烦这种人了。这种人的存在,就是在糟践所有努力者的心血,他凭什么当主角?
就凭他是系统绑定的宿主?就凭他是天道最宠爱的“唯一主角”,所有人都不允许抢走他的高光,所有角色都必须爱他?
所以大师兄作为他的竞争者就只能死?
所以她这种微不足道的,故事里从未提及的小角色就理所当然被系统抹去记忆,失去自己的主见,老老实实地当好自己的“边缘角色”,然后在临死前被拉出来体现一下主角的大爱,为主角的人格魅力增添光彩?
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这样的人能当主角,凭什么这个主角不能是她?
耳边是呼啸的风响,沈苍玉猛地睁开眼。
眼前是漆黑的破旧屋顶,鼻间是木头上传来的浓郁霉味。
这里不是昆仑。
她定眼看着头顶的木梁,意识回笼,她看向被木条钉死的窗户,她回过神来,认出了,这是她还是凡人时生活的小破山头。
她回来了。
4. 夜渡
沈苍玉抬起手看去,自己的手指短小,这分明就是孩童的手。
她赶紧从床上爬起来,没有批外衣,也没有穿鞋子,只是一味地冲向角落里的柜子。她扯开盖在上头的草皮粗布,翻出一面铜镜。
铜镜是她在集市里捡回来的。这铜镜镜面坑坑洼洼,映得人凹凸不平。沈苍玉擦去镜面上的木屑尘埃,借着光看着镜子里的人像。
这是她的脸,准确说,是她八岁时的模样。
她看着镜子里的人,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她回来了,她回到了她小时候。
过去发生的一切如梦似幻,实在荒谬,若不是脚下的木板冷得钻心,她还以为自己身在梦中。
人死能复生吗?
从前沈苍玉是不信的,但现在她不得不信了。就像她在进入昆仑以前,她也不信人能有着呼风唤雨,上天入地的能力。
更何况,这个世界就是一个话本,单看这一件事就比任何的事情更加荒谬。
这话本原本的故事,是主角裴文景潜心修炼,一路破开迷障,寻心问道,济苍生于水火,最终得道成仙的故事。
只是这话本的故事变了,一个不知从哪个地方来的人降落在这个世界,把原本的剧情改了个面目全非。
这个穿越者沈清晏用实力向大家表明,什么叫绝对主角,他不需要努力,所有的资源和人脉都会凑上门来求他收纳。
绝对主角是什么,她不懂。她只知道裴文景也是主角,但裴文景打不过沈清晏。
这绝对主角,是不是意味着要比主角厉害得多?
只要当上了这绝对主角,全世界的人都会吻过来。
她既然能够重新活过来,那她为什么就不能代替那沈清晏,去当这所谓的“绝对主角”呢?
沈苍玉抬起头看向被木条封住的窗口,视线穿过木条的缝隙,看向窗外呼啸的雪。
她丢掉手里的铜镜,像是不怕冷一样,推开门向外走去。
银月如钩,天地浩荡,她的视线仿佛穿透层层雪幕看到天的尽头。
她要上昆仑。
上一世,她攀藤条,上悬崖,替昆仑弟子找到了百年难见的仙草,立功一件,被带回了昆仑。因为擅长辨认植物药材,她加入奇珍坊,进了仓管长老门下,负责采购奇珍异宝。
这一次,她可不想重走上一世的老路,她不要当外门弟子,她上昆仑,就是奔着内门而去的。
当年昆仑仙主因顿悟了至纯剑意得道飞升,昆仑弟子便以剑术为主,所有人都想入昆仑仙主的法眼,获得他的继承。修炼其他道法以求飞升,太难。
谁都不知道在那些道法路上要走多远才能成仙。
只有继承那至纯剑意,才是得道飞升的捷径。
但裴文景不愿学剑。明明在他刚进入昆仑的时候,天宫镇石便发出了剧烈震荡,早就飞上天界的昆仑仙主特地传讯下凡,点名要让裴文景来当自己的继承人,成为自己在凡间的代言。
昆仑的长老们大喜过望,昆仑沉寂数百年都没有出现第二个仙人,如今,终于被他们盼到了。
长老老泪纵横,要将裴文景好生培养。谁知他一脚将天宫镇石踹下了山头,说自己不学剑,然后他转头就去琢磨太极道法,对长老的话充耳不闻。
但沈清晏不一样,长老说他有至臻至纯之心,是最适合继承至纯剑意的人。
昆仑仙主的继承可是好东西,所有人都争着求取。这样一个好东西,那怎么能少她一杯羹。
她要学剑,她要当剑修,她也要争夺那昆仑仙主的继承。
上一世要是没有沈清晏,她就不会死。
他欠她一条命,属于沈清晏的所有东西,她都要抢过来!
“丫头,干嘛呢?”
不远处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邻家阿叔从门缝里探出一个脑袋,疑惑地看着沈苍玉。
沈苍玉回过神来,打了个喷嚏:“没事!”
她缩了缩脖子,钻回了屋子里,将门猛地关上。
回到房里,她搓了搓落在衣服上的雪,又打了个喷嚏。
好冷啊,原来她家里那么冷吗?果然她在小昆仑待久了,过惯了好日子,差点就忘了人间疾苦。
小昆仑沾了昆仑的光,也布置了不少阵法,春暖夏凉,就算是在冬天,天上飘的雪也是轻柔的。那时她听身旁的同门笑言道:“在昆仑,即便是雪也不敢触怒仙人。”
以前她不曾察觉,现在她感触良多。
回房以后,她没有钻回被窝里,而是翻箱倒柜,开始收拾起自己的行囊。
从她住的这个小破山头到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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仑有好长一段距离,要是靠着双脚去走,估计得走上好几个月。若是能蹭上驿马,能缩短好一大截时间。
只是她身无分文,没有那么多钱财可供驿马开销。
愁啊……
沈苍玉叹了口气,翻遍了柜子,试图找出什么值钱的东西。
突然,她在厚厚的皮草之下摸到了一只厚厚的锦囊,她将锦囊掏出来,解开系绳,摸出了一块玉珏。
看着那块玉珏,她躁动的心顿时一静。
这块玉珏是王阿嬷留下来的,王阿嬷走得突然,留给她的值钱东西不多,这块玉是其一。
念及王阿嬷,沈苍玉突然又想起自己在小昆仑时,仓管长老给她留下的批词——“孤辰寡宿,七杀旺,性自我。”
仓管长老喜欢用他那半吊子的算命伎俩给所有人点命,在看到沈苍玉的时候,他直摇头,说道:“你六亲缘薄,会克死身旁的所有人,这是你的命。”
沈苍玉觉得他在放屁。
但她没敢当着仓管长老的面说,毕竟仓管长老手里还捏着她的俸禄,她总不能和自己过不去。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那个算命的批词显灵了,还是说,这仓管长老的算命手段还真有几分本事,沈苍玉在小昆仑待了那么多年,身旁没有一个朋友。
找她麻烦的人比找她一起吃饭的人要多得多。
烦。
这样想来,仓管长老的话说不定还真有点道理,她确实从小就没有了爹娘,后来养大她的王阿嬷也在上山打猎的时候意外被山石淹没而丧生。
她身旁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对她好的人大多没有什么好下场。
裴文景也不例外。
大师兄对她好,然后大师兄就被那个穿越者害死了。
如果这一切都是她的命,那上天为什么又要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沈苍玉攥紧那块玉珏,把它戴在了脖子上。
她呢喃道:“既然上天让我重新活了一趟,是不是就意味着,我还可以逆天改命?”
改变一切局势,救下她想要救的人。
沈苍玉将包裹收拾好,将家里的皮草全都卷起来,塞进厚布囊里背在背上。她从床下找出斧头,攥进手里,开门向外走去。
她要上昆仑,现在就要上,一刻都不想等。
5. 杀虎
她的家里什么都没有,走了便是走了,毕竟她一直是个孑然一身的人,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只是上一世她离开山头时没有将王阿嬷的玉珏带上,这一次她把它挂在脖颈间,藏进衣服里。
她的名字里也有“玉”。
阿嬷说过,她生于饥荒,她的娘亲带着她逃命,逃了好远才来到了这里,只可惜,到了这里时她已经精疲力尽,倒了下去。临死前她将沈苍玉托付给了王阿嬷,求她将孩子收留下去。
她的名字是她娘亲起的。
她出生的地方尽是黄土,连年大荒。她的娘亲识不来几个字,但也知道,当山边飘满绿色,一片苍翠的时候,人就能过上很好的生活。
于是娘亲为她的名里添上一个“苍”字,玉也是她能想到的最美好的东西。
沈苍玉,她的名字由此而来。
这个名字给了她好运,确实让她远离了饥荒,过上了好日子。
她抬手,隔着衣服按向胸前的玉珏。她这一条命承载了许多故去的人的期盼,对她来说,对他们来说,都很重要。
边缘角色的命轻如鸿毛,但她不认可,明明他们每个人的存在都很重要。
沈苍玉收起拐杖,坐在一块厚布上滋溜一下从山上滑了下去。比起一步一个脚印走下山去,这种方式下山显然要更迅捷轻松。
她扯着厚布的两个角控制着方向,速度快得像疾风,划出一道带着雪雾的残影。
被惊起的鸟雀振翅而飞,小兽簌簌地往树上爬去。
她估算了一下脚程,这样连夜赶路,等到天亮的时候她就能抵达山脚下,赶往远处的城镇。到了镇上,她将身上带下来的皮草全都卖掉,就能赚来一笔钱财来买一匹马。
有了马,她就能更快赶到昆仑。
她滑过最陡峭的山坡,逐渐转入平地,厚布的冲劲消失了,她便站了起来,将布拿起了抖掉上面的雪,再将它卷好挂在背囊上。
等过了这一片平地,找到新的陡坡,她还能再借一把势滑雪下山。
沈苍玉这样想着,刚走出两步,她便眼尖地瞧见不远处的林子里飞鸟扑腾而起,虽没听见动静,但她也隐约意识到了不妙。
她别过背包,从里面拿出自己的斧头,向着那个方向走去。
*
头戴毡帽的老汉抱着孩子撒腿跑着,被他抱在怀里的小丫头紧紧抱住他的脖子,一双眼睛从他肩上抬起,看向远处逐渐逼近的老虎。
“爹,它追上来了!”丫头大喊着。
“快丢!继续丢!”老汉喘着气指挥道,他早就跑得两腿发酸,但为了活命,脚下的速度有增无减。
听见老汉的指令,丫头从布袋子里掏出一块还带着腥气的肉,用力朝着老虎的方向掷了过去。
闻到了肉的血腥味,老虎移开了视线,跑向那块肉,牙齿一咬将肉块叼了起来,砸吧两下,肉块就吞进了肚子里。
这丁点儿肉块只够它塞牙缝,吃完以后,它又向着两人的方向追去,等着下一块肉的到来。
他们想用这种方式拖延时间,也期盼着这些肉能填饱那只吊睛白额大虫的胃,好放他们一马,让他们死里逃生。
他们上山就是为了猎点儿野味,好让接下来几天吃个饱饭。
好不容易,他们猎杀到了一只野猪,刚将那只猪剖开装进袋子中,血腥味就引来了一只老虎。
他们将剩下的野猪丢在地上,趁着它还在撕咬那只野猪的间隙,赶紧向着山下跑去。
谁知,那只老虎吃完一只野猪还不够,居然循着气味追在他们身后过来了。
若它只是馋他们手上的猪肉还好,只怕它是想将他们也一并吞进自己的腹中。
一路上他们不停往外丢着肉,延缓了它的脚步,但那只大虫却紧追不舍。如今他们手上的肉也寥寥无几,这些肉块全数挥霍殆尽以后,下一个进老虎肚子里的就轮到他们了!
丫头在袋子里掏了两下,扭头说:“爹,只有一块肉了。”
听到这个消息,老汉心里一凉。他们如今离山下还有好一段距离,只怕他们真的撑不下去了。
他的视线从一旁的树上扫过,目光锁定了一颗井口粗的大树,他抱着孩子就往树的方向跑去,精疲力尽前,他一把将孩子推到树上:“快,爬上去!”
丫头手脚并用,攀着树干向上爬去,等爬上了高高的枝丫,她回过头去朝自己的爹伸出手:“爹,我拉你上来呀。”
一个小丫头,又怎么拉得动他。
老汉只是摇了摇头,朝她说道:“丫头,把肉给我,让我去会会它。”
装肉的布袋子从树上抛下,他接住袋子,扭头看向不远处的老虎。
他掏出肉块远远抛去,但这一次,老虎没有被肉块引走视线。
它听不懂人类的语言,但它能够看懂眼神里的情绪,它感受到了老汉眼里的杀意,以及杀意中掩盖的恐惧。
这个小小的人类居然敢对它出手?
老虎张了张嘴,露出自己的獠牙,懒懒地向前迈出两步。
老汉抽出挂在腰侧的箭,搭箭上弦,对准了老虎的眼睛。箭矢破空而出刺向老虎,老虎敏捷地向一旁躲去,后脚跟刚落地,又一支箭向它刺去,擦过它背部的皮肉,划开一道口子。
这下老虎终于被激怒了,它撒腿朝着老汉扑去。
“抱住树干!”老汉喊道,然后溜身向一旁躲去,和老虎来了一个秦王绕柱。
老虎一抓扑空,利爪剐在了树皮上,狠狠削出了几道口子。
树皮飞溅,带着整棵树也摇晃几下。丫头尖叫一声,还好她抱得紧,不然这下得从树上摔下来。
树皮勾疼了老虎的爪子,它嗷叫一声,只见老汉借着这个机会,奋力挥着砍刀砍向它的前足。
经常打猎的都知道,这些野兽的脑壳比石头还硬。在近身缠斗时,如果无法正中它们的脖颈和心脏这些要害,最好是先想办法弄伤它们的四肢,阻止它们的行动。再想办法制造伤口,拉开距离,拖延时间,拖到它们精疲力尽,拖到它们失血而亡。
老汉躲闪不及,手臂上被狠狠挠了几道血口,血液瞬间从伤口处涌出。闻到血腥味的老虎吼叫一声,继续向老汉扑去。
老汉顾不上检查伤口,赶紧闪身躲过这一击,差一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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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被老虎拍中了脑袋。
人类的脑袋和这些野兽可比不了,他们的脑袋像瓜皮一样脆,这一掌要是拍实了,那就是瓜熟蒂落,汁水飞溅。
只可惜,他躲过了脑袋,却躲不过身子。老虎的尾巴一扫,他像是挨了一鞭子一样,人横飞摔在地上。
这下他是真的躲无可躲了。
老虎哈着气,抬爪向他拍去。
突然,一把斧头横空而出,在空气中划过一道银光,狠狠劈在了老虎的背上。
斧刃入皮三分。
老虎发出一声惨叫,向一旁踉跄几步。
丫头抬头看去,正好看到不远处站在树旁的身影。
她戴着兔毛小帽,身上裹着披风,绒毛之上,一双眼睛映着月光,亮得惊人。
她抬起手,念道:“心术,袖里乾坤。”
下一刻,原本还劈在老虎身上的斧头突然消失,鲜血从没有堵塞的伤口里喷涌而出,溅了一地。
沈苍玉手一招,那柄斧头又出现在了她掌心。
她弓步后撤,腰眼发力,斧头再次破空而出,向着老虎的方向劈去。
再中一斧头,老虎的脚步晃荡几下,开始意识到这个不速之客的难缠,它心生退意,后撤几步,想要尽早离开战场。
但沈苍玉怎么可能让它逃脱,这可是到手的猎物,虽然身上被她砍出了几道口子,但卖出去还是能卖好几个钱。
她盯着那只老虎,突然心生一计,她解下挂在腰间的水囊,摘下壶口,将壶口的方向冲着它。她在脑中回忆着仓管长老的手势,生涩地模仿起来。她的手指转动着,手中术诀的手势不断变换,从生涩到流畅,越来越快……
她两指并拢,指向老虎远去的背影,喝道:“壶中日月!”
下一刻,她感觉到气流在她的体内飞快地转动着,如山洪倾泻一样向着她指尖的方向涌出。
一股浓烈的空虚感传来,她感觉到自己的内脏在收缩,一抽一抽发疼,腥甜从喉间涌上,被她硬生生咽了下去。
她盯着老虎的身影,目光如炬,两指发狠地指着它,丝毫也不动。
还在拖着腿奔跑的老虎身影突然顿住,影子开始拉长,最终化作一道烟雾,被吸入沈苍玉的水囊之中。
老虎收入囊中,她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随着她呼出这一口气,浑身的骨头和内脏都在发疼,这是心术消耗过多的体现,但沈苍玉不在乎。
她捏着手里的水囊,只觉得难以言喻的狂喜几乎要从心头涌出。
她成功了!
她只看了一眼仓管长老的术诀,她就能使出“壶中日月”了!
袖里乾坤只能装死物,但壶中日月却可以装活物,不仅能将别的活物装进容器里,还能将自己也装进去。有了壶中日月,她再也不怕风餐露宿,只要有一只水囊,她就能度过一个安稳的夜晚。
果然,就像裴文景说的那样,所有人都能学习心术,无论是仙人还是凡人。
心术只是一种术。
即使没有人教她,她也能将这些心术偷师过来。
只要她想,她就能学遍全天下的心术。
6. 交易
“大侠,你要下山吗?”丫头屁颠颠地跟在沈苍玉身后。
“叫仙人……”老汉赶紧小声提醒,他小心翼翼地看向沈苍玉的脸色。
“仙人大侠!”丫头立即改口,脆生生地叫道。
这一声仙人大侠叫得沈苍玉飘飘欲仙,她知道这两父女跟着她,是想要受她庇护下山去。
毕竟谁也不知道接下来的路上会不会出现第二只老虎。
“我要去晋安镇。”沈苍玉说道。
晋安镇是距离这里最近的城镇,驿站较多,坊市规模也更大。
她以前只跟着王阿嬷去过一次,后来在王阿嬷死了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去过了,平日里的货商交易也仅限于山脚附近的小村落。
“仙人,我们要去方村,您要去晋安镇正好经过方村,能不能和我们一路?”老汉忐忑地看着沈苍玉。
他没见过仙人,但听说过不少仙人的传闻,于是对这些会法术的大人物格外尊敬。更何况她刚刚救了他们一命,对他们有救命之恩。
他们身上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也不知道要怎么报答她。
“行。”沈苍玉拍了拍衣服上的雪,“那就跟上吧。”
其实晋安镇和方村有些距离,并不是在一条路线上,先去方村再去晋安镇,相当于绕了一个弯。但她还是护送着那两人回到了家里,看着他们进了家门以后才挪开脚步。
她刚要走开时,小丫头突然又跑了出来:“仙人大侠,我送你一个宝贝!”
丫头跑到她跟前,冲着她摊开掌心,在她掌心处躺着一只木雕。沈苍玉拿起一看,原来是一只鸟哨,鸟哨被刻成的模样,因为是给小孩玩,表面被打磨得光滑,这种鸟哨吹起来时清脆的声音像是鸟鸣一样,是猎户家里常见的小玩具。
“确实是个好东西。”这是个值钱的玩意,值钱在这份心意。
丫头突然抬手拉出她的衣角,小声问道:“仙人大侠,要怎样做才能变成仙人呀?”
沈苍玉愣住了。
丫头说:“我也想变得像你一样,用袋子抓老虎!”她嗷了一声,露出一排扇贝一样的牙齿。
沈苍玉弯了弯眼角,眼神变得柔和下来。
“谁都能成仙人,仙人不是什么稀罕物。”
是啊,从人到仙人,只有短短一步的路程。只要学会心术,或者继承了道法,那就能成为仙人。
心术谁都能学,所有人都能变成仙人。只是这些心术都被几大仙山的人垄断,凡人接触不到罢了。
这时,院子的门从里推开,老汉抱着一个陶罐从门内跑了出来。
他见沈苍玉没走,总算是松了口气,赶上前去将手里的陶罐递给她:“仙人,你救了咱俩,还没来得及谢你,咱们手头上没有什么好东西,就只有这树下埋的酒是最值钱的玩意,就当作是谢礼吧。”
陶罐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和雪水。沈苍玉视线上移,看见老汉那双冻得发红发紫的手,直到这罐酒应该是他刚从家里挖出来的。
雪积了那么厚,积雪之下又是厚厚的泥土,难为他在这么短时间里将它挖了出来。
“不用了,这罐酒你们自己留着吧,”沈苍玉拎起手里的鸟哨,“你们的谢礼我已经收下了。”
“这哪行啊,您就收下吧。”老汉着急着要把那罐酒塞进她手里。
沈苍玉瞥见他不安的神色,那一瞬间像是福至心灵一样,她从中窥见了人与人之间的因果。
他们得到了她的庇护,他们之间就多了一道牵扯,一来,一往,因果消去,又一来,又一往……
因果的红线不断生消、交织。
“行。”沈苍玉接过他手中的酒壶,弯下腰看向丫头。
沈苍玉摸了摸丫头的脑袋,说道:“等有一天你长大了,想要当仙人,那就去昆仑,我教你。”
听见她的话以后,丫头两眼放光:“我要怎么找你?”
“我姓沈,叫沈苍玉。”
“不认识,你来干什么的?”掌柜看着踹门而入的人,拍着胸口平复自己受惊的心。
咋咋呼呼的,他还以为是哪家来砸场子的人,没想到是个半大的小孩。
沈苍玉往柜子前的座椅上一坐,将手里的水囊拍在柜面上:“来卖货。”
“卖的什么玩意,就这个水壶?”掌柜扫视着沈苍玉身后空荡荡的行囊,又看向她放在桌面上的水囊,怀疑这个家伙真的是来找茬的。
沈苍玉将水囊的塞子一拔,一只老虎凭空出现,“哐”一声砸在地上。
腥臭味扑面而来,老虎落地时,怒目瞪着一旁的人,喉咙间发出威胁的叫声。
这老虎一出现,原本在大堂里看热闹的人顿时尖叫出声,四下乱窜。
掌柜也被吓了一跳,后退几步,撞上身后的柜子。
沈苍玉气定神闲地坐在椅子上,拿起桌面上翻转的茶杯,给自己倒了一小杯茶。
这茶叶涩口,没有什么香气,终究是不如昆仑的好。
掌柜眯着眼看向躺在地上的那只老虎,才发现它虽活着,但身上有着好几道豁口,看上去失血过多,命不久矣,早就失去了攻击的手段。
“您要卖的就是这只老虎?”掌柜一改之前的态度搓着手对沈苍玉柔声问道。
“对,”沈苍玉放下茶杯,又展示了一把袖里乾坤,把几块皮草放在桌上,“还有这些,全都卖掉。”
这些皮草都是王阿嬷留下的,尺寸都很大,她现在穿不了,与其带着不如将它们全都卖掉。
掌柜看了一眼桌上的皮草,这皮毛的光泽不错,可惜衣服的手工较差,将好料子全毁了。如果沈苍玉单卖这些,他还未必会收,但看在刚刚那只老虎的份上,他能将这些当作搭秤的小件一并收下。
掌柜看到沈苍玉的本事,知道她会法术,不是一般人,他赶紧叫人去笼子来即将老虎驱进去,再收走桌上的皮草,让人拿去鉴定定价,在手下的人将皮草抱走之前,他还特意用眼神暗暗提示手下,这价格可以出高一些。
最好是能攀上眼前这个仙人的关系。
沈苍玉看着他们的眼神交接,手指将桌上的茶杯推开,露出一副百无聊赖的神情:“算好多少钱以后,一半折成灵石给我。”
听到她的话以后,掌柜露出灿烂的笑容:“好嘞,您坐这儿等一下……这壶茶凉了,我去给您泡一壶热的。”
“算了,”沈苍玉抬手摆了一下,“难喝,不喝了。”
掌柜赶紧赔笑道:“这茶是咱自己喝的粗茶,咱去给您找上好的茶叶!”
说着他拿起茶壶掀开帘子就往里走。
沈苍玉看着他的背影,摩挲着自己的手指。
她替奇珍坊走货这么多年,早就对这些货商的性情了熟于心,他们一向是欺软怕硬的,只要展示几分手段,他们就不敢耍心眼,不仅能给出个好的价格,还能给他们额外送上些好东西。
和这些货商进行交易,需要有强大的实力,或者一个过硬的后台。
如今她两者都没有,但她都可以装。
掌柜将一壶飘香的新茶放到她跟前,和她开始闲聊。
沈苍玉有一茬没一茬地应着。
终于,掌柜有意无意地问道:“您是哪里的仙人?”
他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仙人会突然来到这种犄角旮旯的地方,但这好歹是一个仙人。他从来到这个镇上那么多年,见过的仙人只手可数。
不过,仙人,他没见过多少,人,他倒是看过很多。眼前这个小姑娘看上去年龄不大,像她这个年纪就已经学会了法术,要么就是天赋异禀,要么就是背后有不小的背景。
沈苍玉嚼着果干说道:“我娘不让我说,她说出门历练不能靠着家里的名声。”
听见她的回复,掌柜心中了然。
懂了,修仙世家!
难怪她一个仙人还要来他这儿卖东西,原来是被家里人派出来历练,身上没有多少钱,才想着用这种方法谋生。
讨好了她,就相当于讨好了她背后的整个修仙世家!
掌柜心里的算盘打得响亮。他嘴上说着失陪一下,掀开帘子往里走,正好碰上抱着托盘正往外走的手下,他一把将手下拉回去。
手下看着掌柜激动的神情,不明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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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掌柜满脸赤红,抬起手暗暗朝他做了一个手势:“加!”
手下满脸惊恐:“还加?”
掌柜粗着脖子低声说道:“继续加!”
手下直直摇头:“掌柜,再加就要亏本啦!咱们本来就不赚几个钱!”
掌柜咬着牙说:“不管,继续加!我今天就是要成了这单生意,谁都别拦我!”
掌柜一推他后背:“加不满别回来见我!”
掌柜掀开隔帘,笑容满面地向外走去:“仙人久等了,待会就将您的银两和灵石给你呈上来。您看看这店里有没有什么心仪的东西,今天我做主,将它送给你,就当是结交一下,您下次有什么好东西,还可以来咱们店里卖。”
沈苍玉摸了摸下巴:“再看吧,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抓到第二只老虎。”
她如果只是卖她从家里带过来的皮草,只去普通的货商处即可。但现在她有一整只完整的老老虎,凭着这个,她才敢来这种大货商处出售。
那只老虎虽受了伤,但治一治也能活。不少有钱人家喜欢在家里养奇珍异兽,这老虎也是其一。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修士会特地到货商行来购买完整的新鲜兽身,活的死的皆可。至于他们用来干什么,沈苍玉不知道,但她知道,这玩意肯定有销路。
这种活的猛兽可不多见,货商手上存货不多,要是有仙人来收,他们拿不出,还得特地雇人去找。
她这玩意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卖掉老虎换来的钱,她就能拿来当路上的盘缠。
但在此之前,她还要买个新的壶。她的水囊还得留着用来喝水,她总不能每次都用她的水壶来施展壶中日月。
“我看你身后架子上的茶壶不错,多少钱,我买了。”
她看向掌柜身后的柜子,柜子上摆放着不少茶壶,和桌上的茶壶款式相同,是再普通不过的陶壶,用来给店里客人倒茶用的。这种茶壶价格低廉,就算摔碎了也不心疼。
掌柜一愣,这仙人怎么看上啥不好,偏偏看上了这些破茶壶。
他大手一挥:“来,全给仙人包好!”
沈苍玉拦住他:“我只要一个,多的不要。”
听到她的话以后,掌柜只能作罢。
这时,手下抱着一个木箱走了出来,放在桌上:“这是您的银两和灵石,都给您放箱子里了。”
沈苍玉打开箱子,被满箱的光芒晃了眼。
一只老虎这么多钱?她回想一下以前进货时给出的价格,这钱大概能买两只老虎了吧。这就是小城镇的物价吗?
“这价格您还满意吗?”掌柜心在滴血,但还是咬着牙,强撑着微笑问。
“行,就这样吧。”沈苍玉盖起箱子,到手的钱她是绝对不可能让出去的。
沈苍玉用袖里乾坤将箱子收起来:“行,我走了。”
“下次一定要来啊!”掌柜远远朝她喊道,就差攀着门框眼巴巴地看着她。
“掌柜,咱这一个月白干了。”一旁的手下敲着算盘,说道。
掌柜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别说话,让我缓缓。”
桌上的空茶杯还装着半盏茶,他看着茶杯里飘着的茶叶,叹了口气,挥手让手下将茶杯收走拿去冲洗。
手下掀开帘子往后走去,落下的珠帘在房间里发出噼啪的响声,像玉珠落地。
他托腮看着门外投入大堂的阴影,开始发呆,过了不知多久,直到阴影落在桌前,他抬头看去,看见一群腰间别着剑,身上穿着银色衣裳的人。
他一眼便知道,这布料千金难求。他脸上快速堆上了微笑:“几位大人,是要买什么?”
为首的一人手一招,几张纸凭空而出。
掌柜瞬间瞪大了眼。
又是仙人?今天是什么日子,居然让他一下子碰见了那么多仙人?
难道,他的好日子要来了?
“这些东西,有多少,都拿过来,钱管够。”那个仙人将纸拍在桌上。
掌柜低头一看,看见第一张纸上的印字,这是……一具新鲜虎尸?
他的好日子真的要来了!
7. 客栈
马车在林间穿梭着,车轮在雪褥上扎出两道深痕,转眼又被新雪盖去大半。
老马鼻间喷着白汽,背上鬃毛已经结了一层厚霜。坐在它身后的车夫揣起双手,将马鞭夹在臂弯间,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马车缓慢前进着,他抬头看了一眼渐渐变暗的天色,忍不住咕哝道:“我明明在上一个镇子里卸了货呀,怎么这脚程还是那么慢……”
真是怪事。
眼看着要入夜了,他算了算接下来的路程,将手从袖子里抽出来,扬鞭一抽:“驾!”
老马长嘶一声,撒腿向前跑去,身上的厚霜被震落,甩了一地。
车厢里的稻草上,满车的瓶瓶罐罐发出叮当的脆响,角落里的一只小茶壶也滚了几圈,砸在木板上,刹停了脚步。
躲在茶壶中的沈苍玉被这么一晃,差点吐了出来。
这什么马车,也太晃了!她当年出海坐的船都没没这么晃!
这一趟路下来,她好几次差点吐在了茶壶里,为了不和呕吐物共处一室,她凭借着自己超强的意志力忍了下来。
马车兜兜转转,驶入了村里。车夫将马车停在院子里,将绳子解开,把马拉进马厩里安顿好,放上吃食。
他提着灯笼路过车厢时,出于习惯,又掀开盖在上头的布块,将货箱仔细清点一遍。
灯光的橘光落在箱子里,映出一点亮亮的闪光。
“咦?”
他钻进车厢里,拨开稻草,捡起一小块碎银。
他看着手里的碎银摸不着头脑。
“啥时候落下的?”
与此同时,摸着墙根窜出院子的沈苍玉兜兜转转,找到了一家还挂着幌子的客栈。
她一脚踏进客栈,脚下木板发出吱呀的声响,只见四周烛火一晃,她第一眼,便看见摆放在客栈大堂中央的一尊神像。
神像一米高,金光镀身,华彩熠熠,底下香火不断,如云雾缭绕。
沈苍玉的视线扫过神像上那张慈眉善目的脸,落在它奢华繁琐的服饰上。
她没见过这个神。
这世界的道法包罗万象,不同道法背后的神使仙尊也各不相同。她虽没有资格继承道法,但也受过不少神仙庇护。
在昆仑里,除了昆仑仙主以外,最出名的神仙便是行香堂里那位天香娘娘。
天香娘娘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向天香娘娘问卜,可窥天机。
沈苍玉在每次出行前都会托认识的内门弟子替她去行香堂里烧三炷香,天香娘娘会通过香燃烧的情况,告诉她此行是吉是凶,提醒她注意事项。
她虽没有继承道法,但对诸位神仙心存敬意。
昆仑的弟子虽被称为“仙人”,但说到底还是个人,为七情六欲所困,难解心中杂念。只有道法背后的神仙才是真的仙,能用平等的眼看向众生。
但眼前这个神仙,她不认识。它虽通体珠光宝气,但身上散发的气息却让她察觉到一丝异样。
很奇怪,但不知从何说起。
“吃饭,还是住店?”
一个声音突然从身旁响起,沈苍玉扭头看去,身旁不知何时站了一位店小二,身上穿着褐色粗布衣,眼底乌青,正看着她。
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她竟然没有察觉!
沈苍玉心底一沉,但面不改色地回复道:“住店,丙房一间。”
“二两银子。”店小二朝她伸出手。
沈苍玉把银子放进他掌心时,指尖触碰到了他的皮肤。
这个店小二的手特别冷,渗着一股寒气,明明她才是冒着风雪刚从门外走进来的人,这店小二的手居然要比她还要冷。
店小二钻进前台,在柜子里翻出一柄钥匙放在桌面上。
沈苍玉接过钥匙,说:“还要一碗面,一桶热水。”
“五十文。”
沈苍玉的手指敲了敲桌面:“便宜点。”
店小二听到她的话以后扭头就走。沈苍玉舌尖舔了舔自己的虎牙,将铜钱拍在桌面上。
听到铜钱的响声,店小二像是回魂一样,脸上突然露出了微笑:“好嘞,您回房里候着,待会咱就准备好给您送上去。”
沈苍玉拿着钥匙往上走,穿过了层层阶梯,但觉得萦绕在鼻尖的那股线香的味道还没消去。
这店里人拜的那尊到底是什么仙?
她总觉得处处有蹊跷。
走上房间以后,她皱起了眉,看向房里桌上正在燃烧的香炉。
香炉里燃着各种香料,香味浓郁得有些发臭。
沈苍玉拿起桌面上的茶壶,将凉水倒进香炉里。
随着“嗞”一声响起,香炉冒起一股白烟,火被扑灭了。
沈苍玉打开了窗户,凉风灌进房间,将浓郁的香味吹散,她才开始在房间内仔细查看着,看能不能找到不对劲的地方。
她将房间里里外外搜查了一遍,还翻遍了被褥床榻,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这整间客栈最奇怪的就数楼下那尊神像以及那个诡异的店小二。
她刚想起店小二,房门的扣环被人敲响。
他推门一看,店小二正捧着一碗面站在门口,在他身旁还有两位店小二,手里抱着盛满热水的水桶。
“您的汤面还有热水,现在给您搬进去。”店小二说道。
沈苍玉让开了位置,站在门框旁侧身看着他们,她的视线落在其中一个抱着水桶的店小二身上。
为了方便搬水桶,他将袖口挽上半截,又正好因为他挽起了这半截,让她看到他左手手臂上出现了几道新鲜的抓痕。
抓痕四周的肉还红肿凸起,抓痕处还没结痂,正往外渗着血。她视线往上看去,果然,他的袖口处也沾着几点血迹。
那个店小二刚把水桶放下,就将自己的袖口撸了下去,他回头看向沈苍玉,却见沈苍玉没有看他们,只是背着身子抬头去看墙上的挂画。
他松了口气。
“客官,东西给您放下了,咱家就先退下了。”
等人都退出去,沈苍玉将门的锁头扣上。她坐在桌前,低头在那碗面上轻嗅一下。
她替昆仑进货,什么奇花异木灵丹妙药没见过,只需要轻轻一闻,她便能清楚嗅到这素面里的蒙汗药味。
为了掩盖蒙汗药的味道,店小二还特地在这面的汤里加了一些鱼干碎,想用腥味作为掩盖。
也不知他们用这些方法蒙倒了多少人。
沈苍玉没有动那碗面,转身走到了那桶热水旁。还好他们没对这桶热水做手脚。
沈苍玉解掉身上的衣服,钻进热水里快速洗了个澡,将身上的血腥污泥全都洗掉。
她为了省钱,没有买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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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靠着蹭驿站的马车来赶路。当然,她也不能昧着自己的良心,她每离开一趟车,都会在车上悄悄放下一块碎银子作为自己的车费。
终于,在抵达这个小镇的时候她熬不下去了。她觉得再不洗澡,她身上就要长虱子了。
她落脚的这个地方叫做“南柯山”,上一辈子她也来过。
上一辈子邻家的猎户说听到了消息,要来南柯山做生意,赚大钱。她也跟着来了。
只不过,她来南柯山没有挣上大钱,而是修了仙。
上辈子她就是在这里碰见了昆仑的弟子,替他们采了仙草,得幸入了昆仑。
沈苍玉从水桶里钻出来,换上新的衣服以后,此时房间被水汽蒸了一遍,原本浓郁的香味像是被水洗一样褪去。
她闻到了床榻和柜子上的桐油味,还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腥味。
这腥味不是面里的鱼腥,而是一种铁锈一样的腥臭。
沈苍玉循着那股腥味走去,打开了窗。
果然,那股腥味是从窗外传进来的。
她越过窗户爬了出去,沿着窗户外短小的一截房檐小心翼翼地走着,找到了血腥味的来源。她在窗户纸上点出一个小洞,往里看去,房间里乌黑一片,但床榻上却躺着一团乌黑的东西。
她抠破窗户纸,将反扣窗户的锁栓拨开,打开窗户跳了进去。
刚进房间,她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即使房间里还燃着香料,也掩盖不了这股血液的腥臭。
她从兜里拿出火折子,点燃,向床榻的方向照去,看清了床上的东西。
那是一个人,准确说是一具尸体。
躺在床上的人已经死了,他睁大双眼,面容扭曲,显然刚刚经历了一场搏斗,但是他不敌对手,被人用匕首刺中了心脏而亡。
击中他的人还没来得及处理尸体,只能将尸体留在床榻上,用被子裹住。
但他的血液已经浸透了被子,流满了床榻。
沈苍玉走过去掀开被子,看向那个人的手。
果然,在他的指甲处藏着几块皮垢,与她见过的那个手臂上带着抓痕的店小二对上了。
不出意外的话,就是那几个店小二杀死了这个人。
果然,她就知道这些人有蹊跷!
他们的胆子那么大,居然敢杀人夺财,也不知他们做这些事情多久了,居然没有一个人告发他们……
他们这店里的人不是还供着神像吗?
他们做这种恶事,神仙也不管吗?
就在这时,房间门突然被人在外面打开。
沈苍玉熄灭火折子,翻身滚进床底。
“奇怪,我刚刚好像看到这里有火光。”有人走进了房间,走向了窗户。
“这窗户什么时候打开了?”那人在窗户前停下,突然,噤了声。
沈苍玉暗叫不好,她在心里默念“壶中日月”。
下一刻,店小二将提灯照向床底。
“怎么了?”门外的店小二问道。
“有人进来了。”店小二见床下没人,开始在衣柜里翻找着。
这窗户纸被人从外面捅破。显然,有人刚刚从窗外进了房间。但如今这房间里没有人,难道……
他探身向外看去,偏头看向远处一个个打开的窗户。
难道……在那里?
8. 神像
听着脚步声远去,沈苍玉也从床底下钻出来,顺着窗户爬出去。
她不知道他们的药迷倒了多少人,也不知道他们今晚要对多少人下手。
她估摸了一下自己的实力。
上一世她刀枪剑戟鞭锤弓皆有涉猎,虽不精通,但也胜过常人。
毕竟她不会心术,只能靠武器来提升自己的实力。
但现在,她刚回到小时候,这个身体没有经过专业的锻体修炼,只能算作普通人。
他们撬开一道门,走进房里看了一眼,确定床上躺着的人还在沉睡中。他们走到窗口的位置往外环视一圈,便将窗户重新关上。
此时沈苍玉已经翻身爬到屋檐更上一层的窗沿,猫在窗口听着屋内的动静。
这几个店小二只是开门搜查一遍房间,没有动房间里的人,径直出去了。沈苍玉倒挂在屋檐上,探头进去看了一眼,确认那人没有收到伤害以后,就继续走向下一个房间。
也不知道那俩店小二是在找她,还是说这房间里的人太穷了,他们没打算动手。
这时,沈苍玉听到楼下大门处卷帘翻动的声音——有人入住了。
下一刻,她听到大堂处店小二激情洋溢地喊道:“甲级商品房一位,客官里面请!”
听着店小二的声音,她心中暗叫不好。
肥羊来了。
果然,原本还在走廊里巡视的人也听到了楼下传来的动静,相视一眼,放下手里的活往下走去。
店小二噔噔地踩着木楼梯,将人往上领。
沈苍玉听着动静,手攀着屋檐向上翻去,踩着瓦片逼近那个亮灯的房间。她听着店小二絮叨完毕,从房里退了出去。
她静候了一会儿,终于等到身旁的窗户打开。
她翻身钻进房间里,眼疾手快将那人的嘴捂住。
那人瞪大了眼,一双凤瞳在灯光下烨烨生辉。
一个漂亮的小姑娘?
沈苍玉再仔细一看。哦,原来是个男孩。
男孩扒拉开她捂住自己的手,正要出声,沈苍玉将手指抵在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不要声张,这家店有问题。”
男孩看着她,眼神一变:“你也是来追查魔修的?”
魔修?
沈苍玉愣了一下:“你是修士?”
看见她的反应以后,男孩自动默认她也是来追查魔修下落的修士,心中大定:“我就说我没有找错地方。”
这时,房间里的烟雾越来越重。
沈苍玉察觉到了不妙,她想要拿起水壶倒水熄灭香炉里的烟,却发现这个房间的茶壶里没有水。
她想要拿起香炉,却发现这香炉紧紧嵌在桌面上,纹丝不动。
她冷冷一声,手一抬,将桌子连着香炉一起从窗口丢出去,桌子落地,发出一声巨响。
“你要做什么?”看见她的动作,男孩瞪大了眼。
“砸场。”沈苍玉言简意赅地说道。
这时,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门外的人冲了过来,正用身体撞着房间的木门。
沈苍玉看向一旁的男孩:“你有没有剑?”
“有!”男孩回过神来,手中掐诀,嘴上念道。
“袖里乾坤。”
听见熟悉的招式,沈苍玉眉头一挑,但还没来得及细想,一把剑向她抛了过来。
她拔剑出鞘,看着剑上寒光四溢,忍不住喟叹一声:“好剑!”
这把剑质感上乘,无论是用料还是手感都是极佳,一看就是大师之作。剑上还刻了咒文,应该是开过光的法器。
这个男孩看上去年纪不大,手中却有这么好的法器,看来他的身份不简单。
沈苍玉将剑鞘丢回给他,挽了个剑花,此时三人破门而入,她提剑与他们缠斗在一起。
因为这个身体没有经过锻体修炼,无法硬碰硬,她只好切换了剑法套路,用了快剑的路子,打算速战速决。
剑锋在店小二身上划出一道道口子,血线飞溅。
沈苍玉察觉到了异常。
从这几个店小二攻击的套路来看,显然他们不是练家子,但他们的力气却无比之大,即使被击中了要害,行动也没有延缓。
过道里的烟雾逐渐飘入房间,眼看四周烟雾越来越重,这几个店小二的力量也越来越强。
沈苍玉喊道:“走,下楼!”
她跃出窗口,正想从窗户跳下去,突然刹停了脚步。
她想起来,这里是三楼,从这里跳下去她会摔死。但跟在她身旁的男孩却没有察觉到她的犹豫,一脸兴奋地拉着她往下跳。
要命了。在狂风卷起头发时,沈苍玉心里默哀。
“冯虚御风!”只听见身旁的人念道,一股风流在他们脚下升起,托着他们的脚跟,带他们飘飘然落到地上。
冯虚御风,这是一个御风术,能操控着风将人托起来,没有继承逍遥游的修士多半会用这个心术来辅助出行。
他们落在地上,退开几步,只见追在身后的店小二作为凡人之躯,居然也毫无顾忌地跳了下来。
落地那一刻,沈苍玉听到了骨头折断的清脆声响,她忍不住替他们抽了口凉气。
但店小二摔在地上以后,又用一种诡异的姿势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咔嚓几声,骨头复原。他们好像不知道疼一样,继续向着他们的方向扑来。
“他们就是魔修?”沈苍玉忍不住问道。
“我烧了好多引路香才找到这个地方,八九不离十了。”男孩看着眼前的画面,骄傲地说道。
引路香啊……那玩意可贵了。
这个修士不仅会心术,手里还捏着这么多法器,看来是非富即贵之人。
但是当那群店小二扑过来的时候,男孩却只会吱吱呀呀地叫着逃跑,看不出一点实力。
难道他不会攻击法术?但他作为一个修士,就算不会攻击法术,也应该懂些武器防身的招式吧……
沈苍玉想着,反手把三个人击倒。
这几个家伙就算被砍去四肢,也能像壁虎一样再生。不能再拖了!
沈苍玉抬剑扎入他们的心脏,正中致命要害以后,他们终于停了下来,浑浊的视线变得清明,但他们还没来得及说话,身体就迅速枯萎、发黑,变得像风干树皮一样。他们张开嘴,一股金粉向外散出。
沈苍玉捂住口鼻,看着那几团金粉飘散在空中,她回头看向远处的客栈。
半卷风帘遮住了大堂中的景象,但屋内烛火轻晃,光彩依旧。
他们在外面打斗了那么久,也不见屋内有人出来,看来这店里就只有这么三个店小二。
这三个人的胆子可真够大啊,这客栈开在坊市之中,白天里人来人往,他们居然敢明目张胆杀人,眼里没有一点王法了。
她倒要看看,是什么给了他们自信。
沈苍玉踏进客栈,暖融融的香气扑面而来,她看见那尊慈眉善目的神像仍然立在大堂中央,没有丝毫变化,地上香炉里的香好像燃不尽一样,才刚起了个头,猩红的火光亮着,一点香灰从上方飘落。
她忽然记起,她曾经听说过,行香堂里三炷香点燃时,香柱燃烧的长短以及香灰的形状不同都代表了不同的意义。
这三炷香,又代表什么意义呢?
她抬起头,看见那座神像上金光闪烁,神像手中捧着聚宝盆,盆里的元宝……好像是真金子。他们明明这么有钱,为什么还要从过路落脚住客手里夺财?
沈苍玉盯着聚宝盆里满载的元宝和金块,只见最顶端的一颗金珠子晃动一下,从聚宝盆里滚落,在地上骨碌碌地打转,最后落在她脚旁。
香火的猩红火光映在金珠子上。
她想捡起来,但心中又有一个声音对她说,这神像不对劲,不要随便捡这金子。
但这可是金子啊……
“欸!你怎么就倒下了?”沈苍玉感觉到有人在拍她,她猛地睁开眼,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是刚刚那个男孩。
她头疼欲裂,一手捂住头,一手撑起身子。
“你刚刚一进门就倒下了,我还以为你被门槛绊倒了,但叫了半天你也不应。”
沈苍玉沉着脸看向堂中的神像。
她分明记得,方才这神像的嘴角是平的,现在,它勾起来了。神像表情一变,像是活过来一样,又像是在嘲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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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神像有问题。”
“什么问题?”男孩眨眼问道,“那不就是一个普通的木雕吗?”
沈苍玉心猛地一跳:“你说它是什么?”
“木雕……怎么了?”
沈苍玉紧盯着那尊神像:“在我眼里,它是个金神像。”
明明同一个东西,在他们眼中呈现出了不同的画面,说明他们眼中看到的画面可能都是幻觉,而这幻觉是根据他们心中所想而化形。
她看向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她手上已经镀了一层金粉。
贪欲越往越大,陷得越深。
“铜钱眼。”沈苍玉开口。
这是道法——铜钱眼的化形。
上辈子她只认识一个继承了铜钱眼的人,没想到这一世这么快就碰见了。
可她认识的那个人虽爱财,但有分寸,不会做出这种杀人越货的事情,应该不是他。
铜钱眼对敌人的威力与敌人心中贪欲的强弱有关,贪欲越大,伤得越重。
眼前这个神像只是操控者放在这里的化形之一,他们还没有和那个人正面对上。单单是一个化形便让她栽了一个跟头,碰见正主,她可能应付不来。
“在你眼里它只是一尊木雕对吧。”
“对。”
沈苍玉把剑塞回他手中:“那你去把它砍断。”
“我???”他瞪大了眼。
“金克木,你用剑一砍,它就断了。”她说道。
男孩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到了神像面前,抬剑斩下。长剑切过神像,像是劈开一块豆腐一样。
断成两截的神像扑通落地,香炉里的香火骤然熄灭,四周狂风迷眼。沈苍玉再睁开眼时,眼前就只剩下被劈成两半的手臂长短的木块,木块表面焦黑,像是腻上了一层油渍。
大堂四周的烛光变得昏暗,空气中难掩一股腐臭的气味。
这一劫过去了,下一劫又在哪呢?
沈苍玉起身往外走,身后的男孩追了上来:“你要去哪啊?客栈没了,咱们今晚住哪里啊?”
沈苍玉问道:“你会不会壶中日月?”
男孩挠了挠头:“我还没学到那一节课呢……你居然会壶中日月,你是哪个仙门的人?”
“小门小派,家传修仙罢了,至于家里人在哪,我娘不让我和外人说。”沈苍玉又抬出她那套说辞。
家里人!一听就是谦虚的客套话。
男孩的声音里透露出羡慕:“真好啊,我家里人……我师父不肯教我心术,只让我在课堂上学。”
“你继承了什么道法?”男孩又追问道。
沈苍玉抬起下巴:“我还没有继承道法,我娘说,继承道法要慎重选择,不要那么快就下决定。”她才不是没机会学呢。
“我师兄也是这样说的,”男孩点头,“我现在在天香娘娘门下,但时常觉得修炼时很滞涩,天香娘娘的道法大概不适合我……”
天香娘娘……
沈苍玉站停了脚步:“你是昆仑弟子?”
“对,你居然连这个都知道,你家里的修仙世家一定来头不小。”他感慨道。
“你叫什么名字?”
“徐秋白,你呢?”
“沈苍玉。”沈苍玉回想着徐秋白这个名字。
她与内门打交道最多的便是行香堂,在她印象里,似乎没有一个叫做徐秋白的弟子。莫非他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弟子?
不对,看着他身上一副贵气的打扮,回想起之前他展示的心术,以及刚刚他那把质量上乘的剑。他在行香堂的地位应该不低,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她不可能没听过。
她问:“你师父是谁。”
“徐梅。”
行香堂堂主,徐梅!
沈苍玉皱起眉,在她印象中,行香堂堂主只有一个关门弟子,叫做水玲珑。她记得上一世在她死前曾听说过,水玲珑准备继承徐梅的衣钵,成为下一任的行香堂堂主。
徐堂主什么时候有第二个弟子了?
不对,好像还真有一个——徐梅的养子。
那个传闻中的华盖太极十灵日童子煞,天妒英才,夭折于……南柯山。
9. 谈心
知道徐秋白的身世以后,沈苍玉只觉得头顶悬了一把刀。
按照这故事原本的剧情发展,徐秋白面临的是一个必死的局,她和他靠太近,难保不被牵连。
还是离远他为好。
她刚走出几步,身后的人又追了上来,两眼放光地看着她:“我们现在去哪里呀?继续追查魔修吗?”
“去睡觉。”
徐秋白略带羞涩地问道:“我们一起?”
沈苍玉炸毛:“我自己!”
“那我呢?你可不能把我丢下啊!”徐秋白加快脚步追上去,“你摸过我的剑,你要对我负责。”
什么歪道理,要是摸一下剑就要负责,那她要负责的人可多了去了。
“诶呀!”沈苍玉一拍脑袋。
徐秋白歪头看她:“怎么了?”
“我放在那家客栈的钱忘了要回来了。”她亏了一晚的住宿费,还亏了一碗面钱,她还得拿回来呢。
“我以为什么呢,钱嘛……”徐秋白晃了晃腰间的锦囊,绒布袋子里的钱财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响,“我这最不缺的就是钱了,你同我一路,路上的花销我一并包了。”
沈苍玉差点忘了,昆仑的内门弟子都很富裕,只有他们外门最寒碜。
徐秋白说:“我们找一家新的客栈先住下吧,等到白天再继续追查魔修的下落。”
沈苍玉摇头:“住不了,你没有发现这整个城镇都很不对劲吗?”
徐秋白扫视着周围,耳边响起了沈苍玉的声音:“亥时人定,各户闭门不出,但没睡觉的人会在屋里留灯。更何况,这么大的坊市,也总该有些彻夜点灯的消遣之处。”
她抱着手臂,看着四周一片漆黑的景象:“但现在,这么大的城镇里一盏灯都看不见,不对劲。”
徐秋白鲜少出门,听见她的话才回过神来:“还真是如此,我刚进城的时候,只看见那家客栈亮着灯,就走过去了。现在回想起来,在那家客栈周围也挂着不少幌子,但屋里没有亮灯。”
“你学了投石问路吗?”沈苍玉问道。
徐秋白挠了挠脸:“还没学。”但话音刚落,他又补充道:“我这还有不少引路香,你要找什么,我可以点香。”
“先找一个安全的落脚之处,度过这一晚,”沈苍玉看着月光照耀下,地上被拉长的影子,开口道,“得快点,要到子时了。”
子不问卜,子时是两日之间的桥梁,此时天地间的气混沌未明。在子时烧香问卜,什么都算不出来。同时,因为心术的本质是气的运用,在这个时候心术的威力也会大大削减。
要是在这个时候碰上那个掌握铜钱眼的魔修,他们真得栽在这里了。
徐秋白取出随身的小香炉,拿出一支长香,他掐了一段诀,立在香炉中央的长香无火自燃,一缕烟从中飘出,形成一条白色的线,指向一个方向。
“走!”徐秋白招呼道。
沈苍玉跟在他身后,眼角余光留意着四周。在徐秋白将香点燃以后,他们周围仿佛出现了一道屏障,将风和雾气都挡在了远处。
这引魂香是天香娘娘庇护的法器之一,香点燃时可以保护点香着免受邪祟侵染。
徐秋白命带华盖太极十灵日,是最适合修炼的人,按道理说,他是行香堂最看好的弟子,身上所带的护体法器肯定不少,为什么他还会死在这里?
难道说,那个魔修当真这么难对付?
香的白线引着他们越走越远,四周的房子逐渐稀疏,地上的荒草逐渐茂盛。
在长香燃尽那一刻,烟雾停在了一棵大槐树前。
沈苍玉看着眼前的大槐树,忍不住说道:“槐树不是阴气最盛的东西吗,真的要住在这里?”
“不知道啊,引路香引的路就停在了这里。”徐秋白挠了挠头,心想,难道这香受潮变质了?
沈苍玉又看了一眼影子,开口:“算了,快到子时了,我们就在这先躲一晚。”
她拿出茶壶,手里掐诀,一道白光闪过,壶口像是漩涡一样将他们吸了进去。
脚刚落地,沈苍玉感觉眼前的画面花了一下,她稳住心神,站稳脚跟。
“你这日月壶里怎么不放点东西,没有床榻就算了,就连桌椅也没有,你平日里在这都是席地而坐?”徐秋白一进壶里,看着周围空荡荡的场景不由咋舌道。
他参观过不少人的日月壶,在他印象里,大家都是把日月壶当作一个随身的住所,他们把壶装点得满满当当,甚至还在里面开垦了田地,种上果蔬。他倒是头一次看见有人的壶里这么空旷。
他回过头看向沈苍玉,正要说点什么,他的视线落在她脸上,不禁皱起了眉:“你……”
沈苍玉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抬手一抹,抹去鼻尖淌下的血:“没事。”
她今天召唤了三次壶中日月,而且最后一次还往壶里装了两个活人,这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使出这次心术以后,她只觉得体内的气像是毛线一样乱作一团,气血翻涌,稍不留神,血就从鼻间涌出。
果然,像她这样没有学习基本的修炼方法,就凭着自己的想法胡乱使用心术,对身体的伤害还是有些大。
但即便如此,她觉得自己的身体承受能力在逐渐变强。要知道,在一个月前,她每使用一次壶中日月,就要吐一次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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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她用了三次壶中日月才觉得不适。
血吐着吐着就习惯了,再吐几次,她大概就能同时使用三种心术了。
“糟糕,我不会看病啊……”徐秋白在袖子里掏着,拿出一个又一个药瓶,“我这里有好多药,你看看要吃哪个好,实在不行就每样吃一颗,总会有对的那瓶。”
沈苍玉擦了几下将脸上的血擦干净,摆了摆手说:“没事,你收回去吧。”
说完,她坐在地上开始休息。她不会调息,但只要静坐着,她体内的气就会缓慢回到正轨。
徐秋白在她身旁坐下,开始絮叨着:“我年幼多病,小时候也和你一样,一使心术就会流鼻血,但师父还是要我学。”
沈苍玉还在平复着体内的气息,懒懒地不愿开口回应他,但徐秋白也不管她有没有回复,自顾自地说:“只要我不舒服,师父就让我吃药,吃完药继续修炼,修炼以后不舒服,就继续吃药……”
徐秋白头一仰,躺在地上用手枕着脑袋:“不知道你们那的修炼方式和昆仑是否一样,真不知道师兄师姐们是怎么撑过来的,当仙人好累啊……”
若是在上一世,沈苍玉只会觉得他很在福中不知福,外门弟子磕破脑袋也想求一个爬进内门修仙的办法。
可以学会心术,能够继承道法,那就掌握了无边的法力,这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这一世她手握两种心术,触及了仙人的门槛,也大概理解了他的意思。
人使用心术,需要借助天地的气来运行,强行让不属于自身的气在体内运转,稍有不慎就是伤筋动骨、内脏移位,那种滋味很不好受。
所以修士才需要打好根基、每日锻炼、修炼内丹,为的就是能承载更多的气。
但无论是多强大的修士,使用心术时都会觉得不适,那些厉害的人不过是习惯疼痛罢了。
心术是在痛苦中孕育而成的术。
越是能忍耐痛苦的人,便越强大。
所以即便心术包揽万象,也有不少人宁愿抛弃它,去追求道法。
继承道法,就像被神仙点睛一样,从此继承了神仙的法力,一动念,万法生,浑然天成。
反正,用道法不会疼,一切自有神仙保护。不过,在她印象中,每个人一生只能继承一种道法,得到一位神仙的庇护……
不对!
沈苍玉突然睁开眼。
她没记错的话,那个叫沈清晏的穿越者好像继承了五种道法。
臭小子,命真好!
凭什么每一个仙人都看上了他,非要把道法继承给他。
他有的,她也要!她要把那些道法全都抢过来!
10. 福星
硬是熬过了一晚,沈苍玉觉得自己体内混乱的气息也平复了大半,她算着时间,现在大约是辰时,天已经亮了。
她推了推坐在一旁打坐调息的徐秋白,说道:“该走了。”
她袖子一招,像是掀开了一层帷幕,四周光景一变,黑暗褪去,天光大亮,茶壶稳稳落入她掌心。
但壶内的暖风散去,四周的寒气又渗了过来。
天亮了,但雪又积了厚厚一层,头顶的老槐树半死不活地垂着枝条。昨晚夜深,画面看不真切,如今天亮了,沈苍玉才看清,这棵老槐树表皮焦黑,像是被雷劈过一样。
她拂去落在树上的雪,看到了一片坑坑洼洼的痕迹——显然,有人用斧头砍过这棵树,将留下了雷击焦黑的木皮全都挖去。
“雷击木?”徐秋白顺着沈苍玉的视线看去,也皱起了眉,“这不是槐木吗?雷击槐木也有人要挖?”
他们平日里用来制作法器的雷击木通常是桃木和枣木,因为桃木枣木属阳,可以辟邪。但槐木本就属阴,没有那个效果。
“凡人可不懂那些,只知道雷击木好,就将它们挖下来,卖个好价钱。”沈苍玉扯了扯嘴角说道。
他们只知道雷击木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如今看到天雷劈中大槐树,便争着要从中分一杯羹,将这棵百年大槐树扒皮抽髓,榨干它所有的价值。
徐秋白的手指从挖空的树芯上拂过:“它本有百年修行,长出了灵性,天雷击下它尚且能活。没想到,它没被天雷击垮,反而栽在了人类手上。”
它的树干被人们掏空,估计也活不了多久了。
沈苍玉微微偏头,眼角余光看向徐秋白,他眼中瞳光一闪,仿佛颜色在变换。
这是道法——窥天机·问灵。
天香娘娘的道法给了继承者通神见鬼问灵的能力,他们能知道很多常人不可知的信息。
“昨晚客栈里的木雕就是出自这棵树。”徐秋白呢喃道,抬起头看向垂落的枝丫。
风吹起他的发丝,他开口道:“那个魔修利用了它,我要去救它!”
说完,他转身就走,走出几步,他突然停了下来转身看向沈苍玉:“你不走吗?”
沈苍玉抱着手臂说:“那里很危险,就靠你我两个人应付不来,我劝你还是慎重考虑,先联系你师门的人再说。”
听见她的话,徐秋白犹豫了一下:“不行,如果迟了,那就来不及了。”
“你不走,那我自己走了。”徐秋白说完,转头快步向着城镇走去。
“徐秋白!”沈苍玉提高了音量,一双黑瞳盯着他的背影,沉声说道,“你会窥天机,那你有没有看过自己的命?”
徐秋白抿唇,没有回她的话,身影融入雪中。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①。
沈苍玉冷哼一声,转身就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她可闲心和这种闹脾气的小屁孩折腾。
但走出几步,她突然站住脚步,小声骂道:“算了,就当我是多管闲事吧!”
她转身向后追了过去。
*
天上飘下了白色的雪,夹杂着一片片纸钱。
徐秋白看着丧队敲锣打鼓从身旁走过,为首一人捧着牌位,几人抬着棺材摇摇晃晃跟后头,棺材上放着一块木雕,与昨天他在客栈里见过的相似。
突然,他听到了铜钱摇晃的脆响,他转头看去,队伍后方的人手里捧着聚宝盆,铜钱在聚宝盆里晃荡。
他盯着那个聚宝盆看了好几眼,直到队伍的人消失在了远处,他才将视线收了回来,继续往镇上走去。
他穿过热闹的坊市,找到昨晚看见的那家客栈,客栈上的幌子随风摇摆,店小二仍在门前张罗着。
店小二换了人,但那店铺仍然开着,好像昨晚的事情没有对他们产生丝毫的影响。
店小二抬手掀开帘子,将一个新的客人引进门。徐秋白的视线穿过掀起的门帘,看到了大堂中央放置的木雕。
昨天被他劈成两段的木雕又恢复了原样,断口处完好无损,也不知是客栈主人换了一个新的木雕,还是说一夜之间,那木雕恢复如初。
帘子啪嗒一声落下,挡住了他的视线,但他还是看清楚了——那木雕与昨天相比,有了些许变化。昨天的木雕面容模糊,但是它的五官已经实化,变得更像真人了。
刚想到这里,徐秋白被人猛撞了一下。他向前踉跄几步回头看去,只见一个聚宝盆落在雪地上。撞他的人赶紧跪在地上,对着聚宝盆磕了几个头,再将它捧起,小心翼翼地擦去其上沾染的雪和尘土。
“请问,这个到底是……”他指着那人手中的聚宝盆正要问,但捧着聚宝盆的人却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加快脚步跑开了。
这些人真奇怪。
徐秋白想着,看向那个人来时的方向,他的直觉告诉他,应该往那里走。
他走出几步,身影从人群里穿梭着。突然,他觉得时间的流逝仿佛变慢了,慢到让他看清周围所有人的神情和动作。他仿佛走进了皮影戏的幕后,看着人一节一节地动着,他们张着口,但徐秋白却听不到一丝声音。
他知道,他身上的窥天机·问灵又发作了。
他小时候三魂七魄不稳,像个傻子,因此被血亲遗弃。师父将他捡了回来,告诉他,这是他的仙缘,他天生就是该修仙的人。
他只是往行香堂一站,便得到了天香娘娘的继承,从此获得了道法“窥天机”,这也印证了师父当时的说法。
所有人都说他是天才,问他为何还不满足。
只有他知道,不是他获得了天香娘娘的继承,而是天香娘娘上了他的身。
他有离魂之症,他的躯体是个上好的容器,任谁来都能挤走他的魂魄,占据他的身体。只要他稍不留神,他的魂又会从体内飘出,就像现在这样。
徐秋白念起心经,内丹转动,三魂七魄复位,四周的声音像是潮水般涌了进来。
“铜钱一响,黄金千两,良田万亩,家宅无数……”
他的视线穿过人群,看到一双双高举的手,手中抓着钱袋子,钱袋子的绳索抽开,铜钱“叮当”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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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入聚宝盆中。
围在人群中央的老头手里敲着锣,口中大声念着词,立在他身旁的是一尊两层楼高的木神像。
神像面目慈祥,一双漆黑的眼睛俯视着底下蚂蚁一样的人群。
神像前的聚宝盆里盛满了铜钱,香火缭绕。
“子孙满堂,仕途通达,心想事成,福星高照……”
他看见无数衣服破烂,身上贴着补丁的人拼了命要往神像前挤去,明明他们那么穷,连一件好的衣裳都买不起,却还是要将手里的铜钱放进聚宝盆中。
像是疯魔了一般。
“那是什么?”
站在他身旁的婶子说道:“那是福星仙人。”
只要给福星仙人供上铜钱,就能转运,就能财源滚滚,心想事成。
常言道,人死后要下地府,要清算生前功德,让阎王画上一笔,再决定来世是否投个好胎。
下一世太远,他们看不见。但只要供奉福星仙人,转运便立竿见影,无需等到下一世。
日子看不到头的人,总会想着放手一搏,将钱交给福星仙人,去赌自己的未来。
“有用吗?”徐秋白问道。婶子像是看见了什么怪人一样,站得离他更远了,嘴中还念念有词,说着祈求福星仙人原谅的话。
凡人哪敢触怒神明。
有一个人供奉了福星仙人,就会有第二个人去供奉它。
如果所有人都在往前走,那留在原地的人无异于往后退。没有供奉福星仙人的人看见别人在挣钱,总怀疑那些人是将手伸进了自己的钱袋子,夺走了属于自己的钱。
于是为了出头,为了挣钱,所有人都向福星仙人表示忠诚,纷纷往上挤。
“这个福星仙人是假的,就算真有福星仙人,它也绝不可能做这种事情。”徐秋白开口喊道。
徐秋白在昆仑待了这么多年,还没听说过有一位叫“福星仙人”的神仙,神仙不会主动牵扯人的因果。他断定,肯定是有人打着福星仙人的名号,来做这种沽名牟利的事情。
而这背后的操控者,就是藏在南柯山的那个魔修。
他要揭穿这个阴谋!
徐秋白的声音落下,熙熙攘攘的人群逐渐安静下来,一群人扭头看向他。
他见人们终于静下来听他说话,心中又鼓起了勇气,说道:“我是昆仑的修士,我能够证明,它是假的。”
但话音刚落,有人朝他丢了一个雪球。
压实的雪球砸在他身上,“噗”一下化作了雪粉。
这团雪球打破了平静,接着,铺天盖地的烂菜叶子和雪球朝他砸过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徐秋白只能抬起手挡在身前。
这时,他觉得腰间被什么东西缠上,接着,身体被拉扯着倒飞出去,退出了人们的攻击范围。
他一回头,看到沈苍玉手里扯着绳子,而绳子的另一头缠在他的腰上。
他见沈苍玉轻哼一声说道:“我看你毅然决然地走,还以为你有什么大本事呢,原来还是被人打得像落水狗一样。”
11. 师兄
“昆仑教了你出世,没教你怎么入世吗?”沈苍玉将绳索甩到一旁,看着眼前乌泱泱的人群。
徐秋白嘴唇嗫嚅一下,但话没有说出口。
“要砸场子就要等到夜黑风高,你当面坏人家生意,这不是上赶着挨揍吗。”沈苍玉听见远处的敲锣声逐渐急促起来,声音钻进耳朵里,吵得她有些心烦。
她是真不想回来。
铜钱眼最克她了。
“跑!”沈苍玉拉起徐秋白的手转身就跑,她打不过,她还不能跑吗?
人群向他们追了过来,随着锣声愈演愈烈,地上忽然有白雾升起,缠上了他们的脚。
道路似乎在拉长,四周的楼房一幢接着一幢,不时有人从巷口窜出朝他们扑来,沈苍玉扯着徐秋白像泥鳅一样滑溜地从人群里钻过。
但这条路似乎永远也跑不到尽头。
沈苍玉眼角的余光看向地上的影子,停下了脚步。
原来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陷入了阵法之中。
她抓在手里的那截手腕变得轻飘飘,她低头看去,跟在身后的徐秋白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被她握在手里的是一只木偶。
她松开手,木偶失去了支撑,“啪嗒”一下落在地上。
木偶的脸她看着眼熟,和昨晚见过的神像一样,只是这神像的眼珠子漆黑,明明没有光泽,却像往木偶中注入了神魂一样。
沈苍玉胆子大得很,直接在木偶前蹲下,想要抠它的眼珠子。
她的手还没碰到木偶的脸,那只木偶的眼珠子突然滚动一下,直勾勾地看向她,嘴巴一张,说道:“原来,你也是来杀我的。”
听见这句话,盲山上时大师兄看向她那失望的眼神又重新浮现在她脑海里。
沈苍玉脸色一沉,抓起木偶的脑袋往地上狠狠砸了下去:“刚刚不想杀你,现在想了。”
“叮当——”她听到铜钱掉落的声音,接着,像是有人伏在她肩头,趴在她耳边吹着气。
那个东西轻声说道:“你想求什么?我可以帮你。”
沈苍玉手一翻,斧头落入手中向后砍去,但那道影子像白雾一样散去,又在远处凝实。
那是个穿着褐色衣服的小娃娃,它仰头看着沈苍玉说道:“你想求钱财,求平安,还是求仕途,我都能给你,只要你给我一枚铜钱,我就能满足你的心愿。”
“你就是他们口中的福星仙人对吧。”沈苍玉看向它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
“对,只要一枚铜钱,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小娃娃脆声说道,“你想学道法,想成仙,我也能帮你。”
“你说了那么多,也没猜中我想要求什么,看来你这福星仙人也不准嘛。”沈苍玉举着斧头向它跑去,斧头看下,那团身影又化作白雾消失了。
眼前的这些人像都是虚影,她还没找到那个家伙的真身,伤不了它。
“你想杀一个人,”那个声音落在她耳边,“那个人现在还在海上,只要我招来一阵风,将他的船吹倒,他就能葬身海中,永远不会出现在你面前。”那个声音诱惑着她。
海上?
沈苍玉挥走虚影,脑中想起,现在距离沈清晏来昆仑还有三四年时间,在故事发生前的三四年,而在这个时间点,穿越者还没有出现。
要是她没记错的话,当时的沈清晏就是坐在从蓬莱抵达大陆的船上,路遇海南,全员丧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个来自异界的穿越者钻进了沈清晏的躯壳,将他夺舍,成为了新的沈清晏。
要是那场海难没有发生,穿越者就不会进入沈清晏的身体,来到这个世界。
又或者,如果他死得更干脆一些,死得彻彻底底,尸骨无存……
沈苍玉回过神来,手已经伸进了腰间的钱袋子里。
她一脚踹开身前的虚影:“想从我的口袋里掏钱,这辈子都不可能!”她决不允许!
“为什么呢?一枚铜钱换一个愿望,这不是很划算的交易吗?”四周白雾逐渐变浓,缠上她的手足。
“我自己的愿望,要由我自己来完成!”沈苍玉手中掐诀,向前一招。
“袖里乾坤!”
风云大变,四周的白雾在她身旁快速旋转起来,涌进她敞开的袖口。
一点鲜红的血砸在地上。
沈苍玉觉得体内的气息暴乱,但她看着四周逐渐清晰的景象,加大了袖里乾坤的力度。
*
“让我看看,你想要什么?”小娃娃站在徐秋白跟前,眼睛黑得渗人。
徐秋白手里握着剑警惕地看着它。
“别人求生,你求死,真是个怪人。”
它的声音传入耳中,徐秋白的心咯噔一下,难以置信地看着它。
“你觉得身旁的同门照顾你,是受了你师父的嘱托。你觉得你师父待你好,是因为你的命格。你觉得天香将继承传授给你,也是因为你这特殊的体质。你想要抛弃一切重新开始。”
徐秋白觉得脊背发寒。
“你想要证明自己是个有用的人,你想看看自己没有那些助力,是不是还能走到今天的高度……但你又不敢迈出那一步。”
内心被剖开,既鲜血淋漓,又让他面红耳赤。
它说的都没错,他在昆仑长大,因为自小体弱多病,受尽长老和同门的照顾,获得了很多别人无法拥有的资源。
但自从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以后,他就忍不住开始担忧,他在想,如果他命格和体质变了,他是不是就得不到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他天赋异禀,但在昆仑这个众星群聚的地方,最不缺的就是天赋异禀的人。
他害怕自己胜别人半分,只是因为他背后的那些资源起了作用。
越是担忧,越是停滞不前。
他怕自己无法达成师父的期许,怕自己配不上这一切,这样的想法缠在他心头最终化作他的心魔。
他担心自己本非美玉,故不敢加以刻苦琢磨,却又半信自己是块美玉,故不肯与瓦砾为伍①。
徐秋白觉得自己活得太累,不如就这样算了。
“既然你不想要那一切,不如……我来替你!”那个声音钻进他耳中,白雾缠上了他的脖颈。
徐秋白觉得有一股力量拉扯着他的魂魄,想要将他的魂魄从躯体里硬生生拉出来。
他摔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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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上,宝剑落在身旁,他艰难地伸出手想要去触及那把宝剑,但眼前的画面却变得越来越暗。
要不……就这样算了?
“袖里乾坤!”
白雾涌动,卷起沙石飞雪,一柄斧头破空而来,劈入徐秋白身前的木神像中,劈开木神像的半边头颅。
木屑飞溅,神像眼窝里那两颗菌子一样的眼珠滚了下来,落下一片片焦黑的碎屑。
原来,这神像的眼珠正是由那棵雷击百年槐树的木头所制,难怪身上带着这么重的阴气。
槐树渡了雷劫,却被镇上的人生生掏空身子,夺去性命,槐树怨恨这些人类,便将自己的精魂注入了神像之中,与人类进行交易,激起他们心中的贪欲,搅乱他们的生活,让他们一步步走向深渊。
神像落地,槐树的精魂从中飞出。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它发出刺耳的尖叫,四周的铜钱声鱼贯而出,它在吸收供奉者的信仰,吸收人们的贪欲来壮大自己的精魂。
沈苍玉看见这一幕,暗叫不好。她咳出一口血,掏出茶壶,想要拼尽全力使出最后一次壶中日月,将她和徐秋白挡在其中。
“离火九重。”
一个声音自远处响起,火焰席卷而来,遮天蔽日。
沈苍玉抬手挡在跟前,但灼烧感没有出现,她抬眼看去,只见火焰化作一道坚实的屏障挡在他们周围,白雾撞入火焰中,像是泥牛入海,瞬息没了踪影。
槐树精见状意识到了不妙,正要逃走,火焰像是意料到它的念头向它扑去,将它包裹起来,不断浓缩。
槐树精在火中挣扎着,在意识消亡前,它似乎听到了铜钱的脆响,它听见自己问:“这是什么?这不是一片石头吗?为什么人类一看见它就笑?”
那天站在树下的女人笑了笑,挡在脸前的珠帘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着,她将铜钱放在掌心,对它说道:“小槐树,这可不是普通的石头,这是人类的贪欲,这就是让你丢掉性命的东西。”
槐树不懂人的情绪,它也不懂为什么自己这百年来照拂人类,为他们遮风挡雨,最后他们却对着自己伸出了斧头。
“小槐树,你想成仙吗?”那个女人将手盖在树干上,“我可以帮你。”
一股暖流将它笼罩,它原本散去大半的精魂因这暖流而重新凝聚。
“我传道法与你,从此,你便能以人类的贪欲为食,修道成仙。”
那个女人放下手,月白色的绸缎滑下,手腕处的铃铛发出叮当声响,清脆的声音像是铜钱落入聚宝盆中一样。
“这个叫——道法·铜钱眼。”
一枚铜钱落入雪中,铜钱表面焦黑。
真金不怕火炼,可惜它只是铜。
沈苍玉觉得内脏抽疼,她捂住嘴,没咽下的血从指缝间溢出。火光褪去,她看清了远处那个身影,一个称呼几乎要脱口而出。
“大师兄?”徐秋白怔怔地看向来人。
是裴文景,但又不完全是他。
沈苍玉看着那张熟悉的漂亮的脸,视线落在他的眼睛上。
那是一双深邃的黑瞳,和她记忆里的不一样。
12. 蓬莱
她记忆里的裴文景有着一黑一白双色的眼瞳,在盲山上如此,在她误入昆仑第一次见到他时亦如此。
她第一次见他时,他另一只眼睛的瞳色较深,不像白,像灰。她以为自己看错了,故意看了好几眼。
等到盲山时再见,他那只灰色的眼睛已经逐渐发白,变成银子一样的白,闪闪发亮。
她听说过,裴文景顿悟了太极道法,所以他的阴阳眼程度莫非和他的道法顿悟水平有关?
“名牌撕了,魂灯掐了,一声不吭跑出来,讯息也不回,”裴文景挥手,手里的纸符化作粉末散去,他的眼神里掺了冰,“翅膀硬了就想跑是吗,徐秋白?”
徐秋白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他现在浑身伤口倒在地上,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他哪好意思说自己和昆仑断联是想靠自己立功一件。
大师兄平日里好说话,但徐秋白也知道,他生起气来很可怕。
裴文景走了过来,将一块刻着他名字的名牌丢在他跟前:“挂好,要是再敢弄丢,我就打断你的腿,让你爬着回昆仑。”
沈苍玉第一次看见这样的裴文景,他虽然在生气,但是鲜活的。
下一秒,那个人的视线就和她对上,皱起眉,盯着她沉声说道:“内丹还没转,你就敢强行使用心术,活腻了是吗?方不收的课你是一节都没听吗?”
沈苍玉冷不丁地挨了一顿骂,打了个激灵。
“不对……”徐秋白扯住裴文景的衣服小声提醒道,“师兄,她不是昆仑弟子。”
裴文景顿住了,他看着风吹起沈苍玉的发梢,他垂首行了个简洁的歉礼,说道:“抱歉,我方才失言冲撞了你,是我的错。但是……”
他抬起眼看着沈苍玉:“我好像见过你。”
“咚咚——”
沈苍玉听见自己的心脏在狂跳。
“大概是我认错了。”裴文景很快又接上一句。
沈苍玉张了口,却如鲠在喉。
说什么?说他们确实见过几面?但那也是上一世的事情了……裴文景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难道说,他也有上一世的记忆?他也重生了?
“师兄,你这个理由我已经听过八百遍了,”徐秋白朝沈苍玉解释道,“他每次意识到自己骂错人以后都会找这种借口,你别介意。”
裴文景的刀眼扫他:“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听到徐秋白的话以后,沈苍玉狂跳的心逐渐缓了下来,但又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想,要是大师兄也像她一样带着上一世的记忆就好了。
那她就不再是孤身一人,独自对抗那个穿越者了。
“师兄,怎么只看见你一个人,其他人呢?”徐秋白问道。
“不知道,你的名牌失联以后我就和他们分开,专程来找你。”
裴文景弯下腰把地上的铜钱捡起来,说:“还好我来得及时,要不然,你受了伤,我就没法和长老们交代了。”
他翻看着手里的铜钱,摩挲着上面的花纹:“这就是一枚普通的铜钱,前朝的样式……但这铜钱上残留的气很奇怪。”
“这个是道法·铜钱眼。”徐秋白说道。
裴文景抬眼看他:“你怎么知道?”
徐秋白有些诧异,指着一旁的沈苍玉说道:“是她告诉我的。原来师兄看不出这铜钱上的道法吗?居然还有你不知道的事情。”
在他印象中,裴文景似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他博览群书,通晓所有心术,他还以为裴文景知道铜钱眼的存在。
没想到,原来沈苍玉比大师兄还要博学多识!
徐秋白在心里感慨道。
裴文景看向一旁的沈苍玉:“书上没写,长老没讲,我为什么会知道。”
他声音顿了一下:“倒是你,难道你见过这个东西?”
他的眼神描摹着她的轮廓,仿佛要将她看穿。
沈苍玉前世见过很多人,早就练出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即使被他盯着,她也稳住心神说道:“我家中有不少失传多年的古籍,其中记载着很多与道法有关的杂谈野史,铜钱眼就是其一。我只是猜测,但不能保证。”
“懂得还挺多,你说你是修士,你来自何门何派?”
听见他的话,沈苍玉知道,裴文景还没对她放下警惕。
他不是好哄骗的人,比她前世见过的许多长老还难应付。
她的脑子飞速转动,正在想要如何去应对他的问题。
这时,徐秋白也想起她的身份,补充道:“师兄,她和我行了一路,救了我好几次,她绝对不是坏人。她来自一个隐世的修仙世家,不是大门派,她也是出来历练的,和我们一样。”
裴文景突然笑了一下:“就算是没名没姓的修仙世家,也总得有地点吧。你从哪里来?”
他紧追不舍。
“蓬莱。”
沈苍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来自蓬莱。”
四周突然一静,只剩下风声。
过了好一会儿,徐秋白回过神来:“蓬莱?是蓬莱仙岛的那个蓬莱吗?”
蓬莱隐世多年,素少与外界沟通,但蓬莱仙岛上出过不胜枚举的神仙,其中道法也千变万化,因此名气经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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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衰。
眼前这个模样稚嫩的女孩居然出自蓬莱?
徐秋白看向沈苍玉的眼神顿时变得郑重,他想过她出自修仙世家,但没想过她的来头那么大。
裴文景缓缓说道:“蓬莱和昆仑在千百年前关系匪浅,蓬莱隐世以后,两家便再无联系。没想象到时隔数百年,我们还能再次碰面,也算是缘分了。既然这么有缘,不然,你随我们回昆仑吧。”
“什么?”徐秋白大吃一惊,“这事发突然,长老们……”
裴文景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长老们要是听到这个消息,肯定高兴坏了。那群老东西早就想和蓬莱联系,如今正好看到了蓬莱之人,巴不得要把你捧为座上宾呢。”
他这话是冲着沈苍玉说的:“正巧,蓬莱不是将你派出来历练吗。在昆仑历练也是历练,大家交流一下道法,相生相长,你觉得如何?”
这正是沈苍玉假冒蓬莱使者的目的。
她敢大胆声称自己来自蓬莱,就是算准了如今真正的蓬莱使者还在海上。
对,真正的蓬莱使者就是沈清晏,或者说——是以前的沈清晏。
在剧情之中,蓬莱使者沈清晏接受了家族长辈的嘱托,离开蓬莱,去往大陆历练,但不幸遭遇海难死在了路上。
这时,那个穿越者穿越到了这个世界,落到沈清晏的身上,代替他成为新的沈清晏。
糟糕的是,这个穿越者没有继承沈清晏的记忆,并不知道原身的身份,因此一直都不知道自己是蓬莱使者。
他在昆仑外门混了很多年,最后在进入内门以后,才意外被长老道出了他的真实身份,从此地位水涨船高。
沈苍玉就是笃定那个穿越者没有记忆,无法拆穿她的谎言,她才敢顶替他成为蓬莱使者。
她要给自己一个理由进入昆仑。
而且,这一次,她不想像前世一样冒着生命危险替昆仑的人采药,获得他们的恩赐,求一个进入昆仑的机会。
这一次,她要风风光光地进去,她要第一脚,便踏上内门的门槛。
即便是强求,她也要取代沈清晏,将他拥有的一切夺走。
“好啊,我正好想去昆仑见一下世面。”沈苍玉眼角一弯说道。
她撒了一个弥天大谎,她强行按捺住自己的心跳,露出一个云淡风轻的表情。
但她没有留意到,在她说出自己来自蓬莱的时候,裴文景看向她的眼神暗了暗。
见鱼上钩了,裴文景垂下眼,掸了掸衣服上的积雪,想起出门前在行香堂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你会因一个蓬莱之人而死。”
13. 预言
“裴师兄。”行香堂的弟子看见来人,行了个礼。她接过裴文景递来的名牌,将名字记在登记簿上。
她的手搭上一旁的架子上,照例问道:“师兄要烧香吗?”即便她在行香堂当值多年,知道那人会怎么回答。
果然,裴文景随意地挥了挥手,将名牌重新挂回自己腰间:“不了,我心不诚。”
行香堂弟子忍不住看了一眼他。敢在行香堂的地盘当着神明的面说自己心不诚的人,大概就只有裴文景了。
裴文景问道:“我来找徐秋白,他人在哪?”
“在第一殿。”行香堂弟子指着阶梯上方。
“行,我去找他。”裴文景转身就走。排在他身后的昆仑弟子接了他的位置,递上名牌,接过三炷香。
行香堂弟子发放着手里的香,忍不住又看向裴文景的背影,摇了摇头。
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师兄他还没找到自己的道法啊……
行香堂的香火络绎不绝,几乎所有昆仑弟子都会来这里,即便他们没有继承天香娘娘的道法,也会特地来这里问卦祈福。
行香堂坐落于昆仑内门的山上,外门弟子无法踏足,也会托相识的内门弟子来行香堂替他们问卦祈福,找天香娘娘求一个答复。
路过半山腰的第三殿时,裴文景看见长长的香炉里插满了香,白色的烟笼罩着阶梯,模糊了脚下的青石板,人就像置身云端一样。
站在香炉前的人闭眼,嘴中念念有词。
他身前的香早就燃了大半,但他还是不愿走,似乎觉得,那三炷香还没烧到尽头,天香娘娘的回答还会发生改变。
所有人都在虔诚地俯首祈祷。
看着这个画面,裴文景突然觉得,修士和凡人也没有两样。
他小时候来过行香堂,那时他拒绝了昆仑仙主的道法,长老们想让他去其他殿里试一试,让他找一下自己的信仰。
就算找不到,或许其他神仙显灵,也能将道法继承给他。
神像前,他跪下去的那一刻,想的不是头顶的神,而是身旁的人。他的思绪漂浮在外,用一种游离的姿态审视着众人,思考着,他们都在求什么,他们为何会如此虔诚?
他抬头对上神像的眼睛,神像也在看着他,仿佛堪破他躯壳之下的狂妄自大。
那一刻,裴文景就知道,自己大概信不了神仙。
他心不诚,继承不了他们的道法。
裴文景穿过长长的阶梯走到第一殿。
第一殿位于山顶,平日里除了行香堂的弟子以外,很少有人会来这。第一殿上静悄悄,殿里晕着白雾,与第三殿不同。
第三殿里乘着俗世凡尘的烟,第一殿上笼着云顶天宫的雾。
巳时的天光正亮,照进了堂前,在神像上落下一束束金光。
第一殿里没有其他行香堂弟子,就只有徐秋白一个人,他站在天香娘娘的神像前,看着案上的香火。
裴文景问他:“你的行囊收拾好了吗?收拾好了,就随我下山去。”徐秋白难得下山入世历练,徐长老托他照顾他,他得把人盯牢了。
徐秋白没有回答他,只是自顾自地说道:“你看这香上的烟雾,像不像一道绳索?”
绳索缠缠绵绵向上攀伸,似乎要飞升到云端。
香是三界通货,只有燃了香,才能与神仙沟通,借着香,神仙才能听到凡人的声音。
即便是行香堂弟子,即便他们继承了道法,也需要依靠香来和神仙交流。
这香,就是一道沟通凡界与其他世界的绳索,或者说阶梯。
裴文景看着徐秋白那道深井一样的眼神,朝他行了个礼:“娘娘下凡,是要说些什么吗?”
“从前我和你说话,你也不应,几年不见,倒是变了一个模样。”
徐秋白说话的声音变了一个腔调,裴文景知道,是天香娘娘显灵,借着徐秋白的身体在和他对话。
裴文景垂头笑了笑:“毕竟长大了,得收敛些。”他知道,可以不信神明,但一定得尊敬神明。
“我看见,你的命数变了。”天香娘娘说道。
裴文景心头咯噔一下,如果不是发生什么大事,也不至于让天香娘娘亲自来和他说话:“是变好还是变坏了?”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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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伏。①”
他懂了,好坏都是相对而言的,无论好坏都是人的主观臆断罢了。说了和没说没什么区别。
裴文景想了想,问道:“那我要注意什么?”
“你会因一个蓬莱之人而死。”
她说。
裴文景眯起了眼。
蓬莱之人?
“那个蓬莱之人是谁?”
他追问道,但下一刻,徐秋白的眼神重新变得清明,他看着眼前的裴文景愣了一会儿,才开口:“师兄,你刚刚在说什么?”
“没什么,”裴文景淡淡地说道,“刚刚娘娘下凡,找我聊天罢了。”
他会因为一个蓬莱人而死,没说怎么死,也没说什么时候死,他还以为这事得过上好几年才会发生,毕竟蓬莱只是传说中的门派,早就隐世多年,和外界没有交流。
没想到,这么快就让他碰见那位传说中的“蓬莱之人”了。
裴文景盯着不远处沈苍玉的背影。心想道,他倒要看看,这个人要怎么对付他。
她要是敢动手杀他,那他就先一步将她做掉。
“师兄,你为什么要让苍玉来昆仑?”徐秋白小声开口。
“你叫她什么?”裴文景斜眼看他。
“沈苍玉。”徐秋白很快改了口。
裴文景扯起嘴角嗤笑一声:“没良心的白眼狼,胳膊就知道往外拐。”
徐秋白没敢说话,但人还挡在他和沈苍玉中间。
“怎么?怕我欺负她?”裴文景瞧着他的架势,忍不住挑眉。
徐秋白的直觉告诉他,裴文景对沈苍玉有敌意,他的直觉一向很准,但他也不明白这个直觉从何而来。
他知道裴文景是讲理的人,他不会没由来地针对一个人。但他也知道,沈苍玉是个好人,毕竟她也帮过他很多次,她明明有很多次机会离开,却还是一次又一次冒着危险留下来帮他。
这恩情他得报。
徐秋白觉得他们之间定有什么误会,他想替他们解开。
“放心吧,”裴文景看着沈苍玉的背影笑了笑,“我可是好人,怎么会欺负她呢。”
14. 禁书
槐树精死后,南柯山像是被抽走了活气,四周一片破败。
被埋藏在客栈之下的尸骨被人们挖了出来,数不胜数。槐树精的死没有让人们开心,他们的神情更加颓然不安。
传闻中,人死后会下地府,判官阅览人的一生,清算他的罪行。好人下辈子投个好胎,坏人被丢进十八层地狱。
人的一生战战兢兢,也难免会犯上几件错事,他们害怕下地狱,就会想尽办法赎清自己的过错。
槐树精告诉人类,只要给它足够的钱,就能获得瞒天过海的能力,生前他能够享尽荣华富贵,死后,他的罪行也不会记在账上。
槐树精说,钱可以换来一切。
客栈的东家胆敢派遣手下杀人越货,就是因为他信奉槐树精,认为交出钱财就能从它那获得偷天换日的本事。
如今槐树精死了,他也疯了,卖掉所有的家产换取钱财,离开南柯山,去别的地方找一个可以庇护他的新神。
“人做了错事,真的能够靠求仙拜神来赎罪吗?”走出南柯山几十里,徐秋白想起刚刚的见闻,忍不住问道。
“我回答不了你,我不信神仙,没有继承道法,你回去问天香娘娘吧,”裴文景手里举着鞭子,逗着身前的青牛。
老青牛“哞”一声拉着车往前走。
“你没有继承道法?”听到裴文景的话以后,沈苍玉忽然愣住,她忍不住偏过头看见眼前还在驱着牛车的裴文景。
他没有继承太极道法吗?明明上一世她进入昆仑的时候,他的太极道法已经小有所成了。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继承那个道法的?
沈苍玉还在沉思,裴文景不咸不淡地说道:“我有心术,就足以走天下,道法又不是必需品。”
他忽然看向她:“我记得,你也没继承道法,怎么,还没挑上?”
继承道法这件事被他轻描淡写地说出来,就像是在菜地里挑大白菜一样。
继承道法只有两种途径:一是被神仙亲自选中,点名让他继承;二是靠自己的悟性去参透道法的规则。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仰和追求,他们所追求的东西就是他们的道法。
每个人都在试,看哪一种道法才能让他们走到最后,飞升成仙。
内门弟子一进门就接受课程的洗礼,了解各种关于心术和道法的知识,早日找到自己的信仰。
外门弟子接触不到那些,只能借助机缘,或者凭着自己的见闻不断参悟道法。
那时在他们外门有个说法,如果谁脑子里突然出现了陌生的声音,这就说明,有神仙看上了他,认为他有慧根,特地下凡传讯,给他点拨,将道法继承给了他。
被选中的人就能直接进入昆仑内门,成为内门弟子。
那时沈苍玉和其他的内门弟子一样,晚上睡前都忍不住做梦,希望自己第二天醒来就能听到神仙的声音,好一举跃入内门。
只是这个机会她等了十年都没有等到。
获得神仙点播继承道法的人屈指可数。毕竟能有这样机缘的人通常都是天才,天才都鹤立鸡群,早早在人群中显露出自己的天赋,早早地离开了小昆仑,去往真正的昆仑。
这世上没有那么多沧海遗珠,除了沈苍玉认识的那个人。
她上一世在小昆仑认识一个外门弟子,他看上去和别的弟子没什么不同,顶多是机灵一些,嘴甜一些,容易讨长老们欢心。
但她知道,这只是他的伪装,他的真实身份绝对不简单。
因为那个人身上继承了道法·铜钱眼。
她对于铜钱眼的所有认识都来自那个人。
沈苍玉觉得,他是个怪人,他明明身怀道法,却瞒着自己的身份,非要留在小昆仑里当一个货商——还是一个不老实的货商。
沈苍玉替他送货时曾偷偷看了一眼他的货物,那是一箱满满当当的禁书,她吓得脑袋充血,面红耳赤。要是被抓到,她和他都得遭殃。
但那个人却厚着脸皮说:“咱们贩卖的是知识,知识本就不该被禁锢。”
但是那一箱……全是和心术有关的书啊!
道法是禁止外传的东西,无论是外门弟子还是外界的凡人都不能擅自接触道法。内门弟子也不能随意将昆仑内部的书籍传出去。
不过他给的钱实在是丰厚,她实在没忍住,只能闭着眼替他送货去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也难怪那人继承了铜钱眼,他算准了她缺钱,并以此诱惑她。
后来,她也曾想过,要是当初她的胆子更大一些,不仅要送货,还要将他送出去的那些书全都学一遍,那她就能掌握更多心术了。
偷来的学问也是学问。
毕竟她又没有继承道法,这些保命的本事自然是越多越好。
不过,外门弟子学不会道法情有可原,裴文景作为内门弟子,为什么到现在都还没参悟道法?
沈苍玉试探地说道:“我觉得太极道法就不错,只可惜,一直没有找到参悟的契机。”
裴文景挂在牛车架子上晃荡的手顿住了,他看着沈苍玉,声音往下沉:“不知道蓬莱和你说了什么,你居然想参太极道法……”
听着裴文景的语气,沈苍玉有些疑惑,难道太极道法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上一世裴文景靠着太极道法成为了当之无愧的昆仑第一人,那应该是很厉害的道法才对。
在她印象中,就算是昆仑的长老也难敌全盛时期的裴文景。在盲山时,他身负重伤,身上多处骨头被挖,筋脉尽断,也能和诸位长老打好几个来回。
为什么如今大师兄却说……
“只有至亲之人死去,试图逆转阴阳的时候,你才有机会继承太极道法,”裴文景说道,“我希望你不会碰上那样的一天。”
“难道……”
“嘘,”裴文景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避谶,不要再谈了。”
这么说,当年裴文景继承了太极道法,是因为经历了至亲之人的死亡?
在她印象中,裴文景是个孤儿,从小被昆仑掌门收养,他的至亲之人,应该是将他从小抚养长大的那些昆仑长老。但那些昆仑长老都活得好好的,命比她还长,也没听说哪个长老死了啊。
不对,好像真有人死了!
沈苍玉瞪大了眼,眼神颤抖地看向一旁的徐秋白。
不会真的这么巧吧?
上一世徐秋白死于南柯山,正好被裴文景碰上了,他悲痛欲绝想要拯救这位儿时玩伴,于是参透了太极道法试图逆转阴阳?
谁料这一世因为她的出现,徐秋白没有死,裴文景也就没有机会参透太极道法了?
沈苍玉咽了一口唾沫。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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蛋了,她好像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现在大师兄没有继承太极道法,那他还有能力打过沈清晏吗?
沈苍玉捂住额头,心中非常后悔,早知道她就不掺和进来了,现在倒好,大师兄到手的道法没了,她也没有找到合适的道法,他们两个人要怎么和沈清晏对抗啊?
裴文景看着沈苍玉的神情,还以为她因他刚刚的话而纠结,他晃了晃手里的鞭子,说道:“没关系,昆仑上有那么多道法,总有一个合适你,没了太极,还会有别的。”
“是啊,没了太极还会有别的。”沈苍玉暗自打气,朝裴文景点了点头。
师兄,你一定要尽早找到自己的道法啊!咱们任务艰巨,你可得加把劲啊!
“苍玉,你来我们行香堂吧!”说到这个,徐秋白就来劲了,他朝沈苍玉说道,“咱们天香娘娘法力无边,信奉她以后,成仙指日可待。”
沈苍玉质疑地看向他:“天香娘娘法力无边,你怎么半点没有继承过来,在南柯山的时候要是没有我,你估计就倒下了。”
徐秋白狡辩道:“我那时被槐树精迷惑了,还没来得及烧香。下一次,等再碰到魔修的时候,我露一手给你看看!”
他话音刚落,牛车上的香炉晃了晃,香上的白色烟雾打了个旋,指向另一个方向。
徐秋白神色一凛:“不对劲,是魔修又来了?”
裴文景翻身下车:“走,过去看看。”
“就我们三个吗?万一那个魔修很难对付怎么办?”南柯山的槐树精已经让徐秋白产生了阴影。他从村民口中打听过了,槐树精假扮福星仙人的事情才发生没有几个月,说明,将铜钱眼传承给槐树精的魔修还没走多远。
近日,昆仑在各地历练的弟子都传来讯息,说,魔修的动静越来越大,只怕他们在偷偷蓄谋要做什么坏事。
为了维护各地的稳定,昆仑派了一大批弟子出山,入世历练之余,铲除魔修余孽。
“放心,这不是有我吗。”裴文景打了个响指,将牛车收入壶中,向着烟指示的方向走去。
风狂吹着,但香炉里的烟却像一条绷紧的绳索牢牢延伸着,指向枯树林间。
枯树林间有一个破庙,破庙顶上的瓦片早就掉光了,没了遮风挡雨的功能,破庙的门也不知道被谁偷去当柴烧,风呼呼地往里灌。
刚走进破庙,沈苍玉就闻到了一股腐臭味,她扫视着四周,在角落的稻草堆里看到一具肿胀的腐尸。
他身上衣服破烂,应该是冻死的乞丐,他就是臭味的来源。
香炉里的烟正指着那具尸体。
“等等,那还有个小孩。”徐秋白指着尸体旁的稻草堆上。
沈苍玉看着稻草堆上蜷缩成一团的小孩,瘦瘦小小的,像猫儿一样。
她走过去,将他翻了过来,落手时,她觉得手下的皮肤滚烫。
她拨开他脸上厚厚的头发,正要探向他的额头,突然,她的视线落在他眼角的那颗痣上。
“那一年,我差点死在了破庙里,我听见的铜钱的声响,然后,看见了神仙。”
她的脑子里突然响起曾经听过的一句话。
手下的人突然睁开了眼和她视线对上。
她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铜钱眼的继承者,江潜。
她上辈子认识的那一个。
15. 继承
江潜现在正处于高热状态,估计是感染了风寒,再加上他和尸体待在一块,吸收了不少死气,如今只吊着一口气,半死不活。
他虽睁着眼,但神志模糊。沈苍玉正要说话,突然,江潜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是滚烫的,手心处有一块硬物直直烙上沈苍玉的皮肤。
那一瞬间,天地颠倒,她眼前的画面褪去,变成一片昏暗。
她听到了铜钱的响声,以及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看到了你的野心。”
黑暗中,她看见一个穿着月白色裙子的女人,斜靠在一棵树的枝丫上。她头戴着珠帘,珠子遮住了面容,随着她的走动,珠子荡开一道道波纹,她的面容若隐若现。沈苍玉透过晃开的珠子看见她的眼睛,她的眼神却像井水一样,仿佛能将人的神魂吸进去。
“只是,你所求的事情太难,没有道法助你,你所求的事情未必能实现,”她的话里极尽诱惑,“我可以帮你。”
沈苍玉正要拒绝,突然手腕处传来一阵剧烈的灼烧感,她低头看去,自己的右手手腕内侧阴影出现了一块红色的方孔铜钱印记,深深刻入她的皮肤。
“不是,这什么玩意?”沈苍玉用力去擦,没有擦掉。
没人告诉她这道法是强制继承的啊!
突然,沈苍玉觉得身后有一股巨大的吸力拉扯着她的神魂,将她往后扯去。在被拉扯走之前,她冲着眼前的那个女人喊道:“你到底是谁?”
“交易成功,我很期待你的成长。”女人没有回她,只是笑了笑,树影摇晃,树上白色的花爆开卷走了她的身影。
“定!”
沈苍玉猛地睁开眼,正正对上大师兄放大的脸,她愣了一下,还没回过神来,脑门就被他弹了一下。
她捂住额头抽了口气。
“回神了。”裴文景说道,朝她伸出手。
沈苍玉把手递过去,裴文景拉着她从地上起来。她刚站稳脚跟,那句“多谢”还没说出口,她突然察觉到扣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往上一滑,冰凉的指腹划过她的皮肤,扣住她的小臂往上一举。
不好!
他们的视线同时落在她手腕上,只见她的手腕处一片白皙,什么痕迹都没有。
梦里出现在她手腕上的那枚铜钱印记消失了。
“没脏。”裴文景松开她的手,淡淡说道。
他语气很平静,但沈苍玉却怀疑,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上辈子她和江潜接触不少,她也问过江潜,自己有没有机会继承铜钱眼。江潜告诉她,继承铜钱眼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等铜钱眼背后的神明入梦,亲自来找她。
上一世她自始至终都没有见过那个神,这一世,她才刚碰见江潜,铜钱眼就来找她了。
真是好的不来坏的来。
这一世她本想着上昆仑,当剑修,去和昆仑弟子争夺那昆仑仙主的继承。没想到,这见鬼的铜钱眼居然缠上了她。
她对道法了解不多,不清楚一个人到底只能学习一种道法,还是说可以同时兼具多种道法。
要真是后者,那她还得想办法将这铜钱眼从她身上剔除掉才行。
真该死啊这玩意,早知道她就不碰江潜了。沈苍玉在心里骂道,视线落在一旁,才发现躺在一旁的江潜没了踪影。
“刚刚躺在这的那个人呢?”沈苍玉问道。
“在壶里,”徐秋白指了指腰间挂着的玉壶,“刚刚你一碰到他就倒了下去,怎么叫都没有反应,大师兄忙着给你唤魂,我就给他喂了药,收进日月壶里了。”
徐秋白解释道:“这个破庙没办法遮风挡雨,想让他活命,还是得将他带到有人居住的城镇上。”
沈苍玉的视线落在一旁的寻路香上,此时寻路香已经燃尽,化作冷灰,没有寻路香指着,她的心也安定了几分。
刚刚那支寻路香是寻着魔修来的,还好香已经燃尽了,要不然,她身上带着铜钱眼这件事就藏不住了。
“你刚刚为什么会晕倒,你看到什么了?”裴文景问道。
沈苍玉别着手,中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自己的掌心,故作无辜地说道:“我也不知道,我刚刚碰到他,只觉得眼前一花,什么都看不见了,醒过来就被你打了。”
裴文景:“?”
裴文景:“行。”
徐秋白缩了缩脖子。
那也叫打?她还没见识过大师兄的毒打呢,他从小就被大师兄打到大。
现在江潜还晕着,沈苍玉毫无顾忌地将黑锅丢到他身上,为了进一步洗脱自己身上的嫌疑,她决定反其道而行之,追问道:“为什么我一碰他就晕过去了?难道那个人身上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身上沾满了死气,可能你在碰到他时,被他身上的死气蒙蔽了神志,所以晕了过去。”徐秋白艰难解释道。
沈苍玉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
裴文景搜遍整个破庙,没有发现异样,他眯了眯眼。他们来的时候,引路香的烟火指向的就是这个破庙,但香火引到此处以后,烟就断开了。
徐秋白是天香娘娘的亲点的继承人,和其他继承人不一样,他和天香娘娘的连接最强,引路香效果极其灵验。
他们点香时,寻的就是铜钱眼魔修的踪迹,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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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路香将道路引来了这里,说明那铜钱眼魔修就是在这个破庙里。
但如今他找遍了整个破庙也没寻到魔修的踪迹,莫非它跑了?还是说,它就是稻草堆上快化成水的那位?
若都不是,那就只能是那个小孩了。
徐秋白的香一天只能点一次,想要再次点香,就得等到明天了。本来他还想着,让那孩子吃下治疗的丹药以后,送去附近的镇子上疗养。
但如果这孩子与铜钱眼有牵扯,那他只能带他回昆仑,让长老们亲自定夺。
这时,裴文景挂在腰间的名牌突然震动起来,并发出刺眼亮光。
他神色一凛,手中快速掐诀。
“讯!”
名牌上飞出一个个亮着白光的小字,小字连接成一道细线绕在名牌周围,沈苍玉听见一个声音从名牌中传出:“大师兄,救……”
声音戛然而止。
“是方尺的声音,他们出事了?”徐秋白脸色一沉。
裴文景的脸色也很难看,袖里乾坤一招,一盏盏魂灯从他袖中飞出绕在他周围,他看着身旁的魂灯一盏盏熄灭,磨着后槽牙:“出事了。”
这时,浮在他身旁的名牌闪了闪,一个沙哑的声音从名牌里传出:“不愧是昆仑弟子的魂魄,真香啊……”
名牌上的白字一碎,白光消失,名牌“咯噔”一声落在地上。
“怎么办?我们要去找他们吗?”徐秋白从口袋里拿出香,这次他拿的不是引路香,是降神香,三炷香燃起,他就能求天香娘娘降落他的肉身。
降神香需要烧血耗命,不能轻易点,但如今情况危急,他们三人中也没有逍遥游的继承者,没办法瞬行三万里,他除了找天香娘娘,想不到别的办法。
“乌鸦嘴,”裴文景突然说道,“还真被你说中了。”
他看向沈苍玉的方向,说道:“从今天开始,你不许再说话了。”
一股气流从他脚下升起,浑浊的气流逐渐盘旋、分化,化作纯粹的一黑一白两股气流。
沈苍玉抬起头,绕过盘旋的阴阳鱼,看见他一黑一白两色的眼睛。
“我以我命证心,万气归一,以求乾覆坤载,逆转阴阳。”
黑白两色气旋猛刮而起,徐秋白见状,点燃了手中的降神香:“窥天机·降神令。”
沈苍玉抬手挡住眼前吹起的飞沙走石,在狂风中,她听到一声轻柔的叹息。
她意识到,是天香娘娘来了,她看向身旁的徐秋白,正好与他的视线对上。
她只看了一眼,耳旁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正在为您解锁剧情,请稍后……】
16. 原著
那个声音从沈苍玉的脑子里出现,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接着,她感觉自己的脑子里好像长了什么东西,她凝神看去,看到一个发着绿光的框,绿框里全是密密麻麻的文字。
【血顺着他的指尖滴落,在雪地上绽开一朵朵红梅。
几名仙门弟子横七竖八地倒在他脚下,面容扭曲,眼珠暴突,仿佛死前看到了最可怖的东西。
他们的魂魄已经被抽干,只剩下一具具空壳,像被掏空的蝉蜕。
他蹲下身,抓起其中一人的头发,端详那张已经僵硬的扭曲的脸。
“你们不是瞧不起丑八怪吗?”他低笑,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现在,谁更难看?”】
什么东西?什么丑八怪?
沈苍玉看着绿框里的字,脸上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
她的脑子大抵是坏了,才会突然看到这种东西。她强行将自己的注意力从绿框上拉开,回看身旁。
徐秋白看着围绕在裴文景身旁的阴阳鱼,手里快速掐诀,念道:“神行意转。”
他的声音换了个调子,沈苍玉猜测,此时的徐秋白不是徐秋白,而是他顶上的天香娘娘。她过去在行香堂求了不少次卦,但这还是她第一次真正看见天香娘娘。只是在如今的情形下,她无暇去想更多的东西。
白烟自脚下升起,将他们笼罩。沈苍玉觉得脚下的石板软化,仿佛变得像棉花一样松软,周围的景象不断变换,她知道徐秋白正带着他们切换场地。
脚下白烟散去,四周画面重现,她看见一片血红的尸山,他们身上流下的血融进雪里,变成硬邦邦的冰块,腥臭味扑面而来,让她作呕。
在尸山远处,她看到一个拖着长舌头的怪人。
不,他甚至称不上是“人”。
那个魔修脸上长满疙瘩,四肢结构诡异,正抓着其中一个尸体的头颅,用它的长舌头舔着尸体,模样恐怖。
沈苍玉看见他,突然想起自己刚刚在绿框中看到的文字,眼前的画面和绿框中的文字对上了。
难道说,眼前这个就是文字里描述的那个魔修?
魔修看到突然出现的三个人时,愣了一下,但很快他就回过神来,脸上露出兴奋的神情,向他们扑过去。
徐秋白抬剑朝他刺去,但剑刃却像砍中雾气一样,就连裴文景的心术也穿过他的身躯,伤不了他半分。
魔修抬手一抓,抓中了徐秋白的手臂。
徐秋白向后躲去,但袖子生生被他撕去,连同着他半截手臂一起,皮开肉绽。
他皱眉看向手臂,白烟缠上他的伤口,很快他的伤口恢复如初。
那个魔修兴奋地说:“我是魂,你是人,你打不中我的。”
他洋洋得意的语气很是嚣张。
沈苍玉听见他的话,猜到了他的身份。
传闻中,有一些魔修会废掉自己的肉身,只留下神魂,专门修炼神魂,想用神魂进行飞升。这种魔修以其他人的神魂为食,强化自己的神魂,莫非眼前这魔修就属那一类?
魔修的话音刚落,裴文景飞起,一脚踹中他的脸,他衣角翻飞带起一股劲风,将魔修狠狠踹了出去。
魔修倒飞而去,在雪地里擦出一个深坑,他身子翻滚几下落在地上,惊讶地看着裴文景:“怎么可能?你怎么会碰到我?”
他感受着裴文景身上的气息,歪头疑惑地问道:“不对……你身上怎么有死气?你不是活人!”
裴文景刚刚继承太极道法,只会改变自己自身的阴阳状态,靠着这一点,对着魔修进行肉身攻击。所幸他这些年在昆仑除了心术以外还学了不少拳脚功夫,和魔修交手时甚至更胜一筹。
魔修被他打得狼狈逃窜,他意识到这样下去可不行。突然,他从口袋里揪出一团白色的神魂,捏爆。神魂散开,他露出迷醉的神情,脸上的疙瘩滚动着,功力大增。
感受到被他捏爆的神魂中传出熟悉的气息,裴文景的脸色黑沉。
魔修的动作突然增快,裴文景难以招架,好几次被他堪堪击中,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
沈苍玉夺过了徐秋白手里的剑,几道剑招向魔修刺去,但无论是徐秋白还是她的攻击都无法对魔修造成伤害,只能分走他的片刻注意。
突然,沈苍玉说道:“他是阴魂,你试试用阴阳逆转心术的属性。”
裴文景看了她一眼,闭上眼,四周的气息变化着。
听到沈苍玉的声音,魔修转换了攻击目标,向沈苍玉扑来。
沈苍玉手中掐诀:“冯虚御风!”飞出了他的攻击范围。
她见徐秋白用过一次冯虚御风,记住了他的手势,在此之前她悄悄试过好几次,但都没有将冯虚御风使出来。
不同心术使用起来需要不同的技巧,这一点,如果没有人指点,就只能靠自己的悟性慢慢摸索。
沈苍玉以为自己还需要好一段时间才能将这个心术琢磨透,没想到在这紧急关头,居然让她成功释放出来了。
“天雷。”几张纸符化开,蓝紫色的雷光向魔修的方向冲去,将他包裹起来,将他生生逼走。
“烦死了!”魔修在雷光中大叫,突然抬手往自己的脑袋一抓,手指嵌入脑门里。
看着这个画面,沈苍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想起上一世自己的死。
魔修的脑门破了一个窟窿,无数阴魂从窟窿中钻出,身上带着浓郁的死气,逐渐将他们笼罩。
徐秋白手一抬,白色的烟雾围绕在他们周围,形成一道屏障。阴魂直直撞着屏障,但屏障却丝毫不动,将他们牢牢护在其中。
徐秋白说道:“只要这三炷香还燃着,我就是无敌的,但香灭了,我就没办法护住你们了。得尽快找到他的弱点。”
裴文景没有说话,只是不停地丢出纸符向魔修砸去,想要消耗他的精力。纸符是他平日里积攒封存在纸内的心术,效果和平常的心术一样,但纸符数量有限,迟早有用完的时刻。
而他如今内丹里存的气也无法支持他一直使出心术。
沈苍玉分神回到脑海中,看向绿框上的文字,绿框只有一块文字是清晰的,其余的部分都像被雾气蒙住一样,看不清上面写着什么。
但单单是能看清的那一截文字,自上而下扒拉下来,也足够她看好一段时间,因为里面大多都是没有用处的景物描写和神态描写,她还得从里面筛选出哪一部分是有用的信息,哪一部分是没用的废话。
沈苍玉一目十行,视线飞快地从文字上扫过,最终落在一个字上。
火。
她冲裴文景喊道:“大师兄,用火!”
裴文景丢出最后几张离火九重的纸符,火焰向一旁的阴魂卷去,但效果甚微。
“没用。”
“用道法!”
他们的声音同时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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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①”沈苍玉飞快地说道。
裴文景顿住了,一道道推演方式在他脑子闪过,他开口:“离为火。”
一道火光冲天而起,向四周灼去,火光席卷着阴魂,将阴魂融化。
不够,还不够……
魔修眼看周围的阴魂尽数卷入火中,转身要逃,裴文景将内丹里的气燃烧至最烈,放出所有的火焰咬在他身后,试图拦住他。
这时,他身旁响起了沈苍玉的声音:“冯虚御风!”
一股风卷起火焰,以燎原之势向魔修撞去。
火焰生生不息,将他困在其中,越烧越烈。
【叮】
一个清脆的声音在沈苍玉脑海中响起,她脑中的绿框震动一下,自动向上滚去。
一块原本模糊的文字逐渐变得清晰。
【很多年前,他还只是个普通樵夫的儿子,生来脸上便有一大块青黑色的胎记,覆盖了半张脸。
村里的小孩见了他就尖叫着跑开,大人们则皱着眉头,往地上啐一口:“晦气!”
他爹喝醉了就打他,骂他是“鬼面瘟神”,娘亲早逝,没人护着他。后来村里闹饥荒,不知是谁先起的头,说灾祸是他这张脸招来的。
那夜,村民们举着火把冲进他家,把他爹活活打死,又把他绑起来,要丢进深山喂狼。
他逃了,带着满身伤痕,跌跌撞撞地钻进密林深处。
他已经三天没吃东西,饿得眼前发黑,倒在一座破庙里等死。庙里有一个避雪的行商,见他模样骇人,抄起棍子就打。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扑上去掐住了对方的喉咙。
行商断气的瞬间,一股奇异的力量从尸体里涌出,钻进了他的身体——那是魂魄消散时溢出的死气。他本能地张口一吸,竟将那缕残魂吞了下去。
暖流瞬间蔓延四肢百骸,饥饿感消失了,连脸上的旧伤都不再疼痛。
他盯着自己的手,浑身发抖。
原来……人,是可以吃的。
这时,他耳边突然想起一个声音:“从今以后,你是你,别人也是你,这全天下的人都是你。”
他明白,原来神仙看到了他的苦,从此赐予他仙法——无量生。】
沈苍玉从文字中感受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她忍不住捂住自己的心口。
不对……这不对劲……
她看着这一段文字时的感受和上一段文字很不一样,在看之前那段文字的时候,她只觉得头晕脑胀。但看这段文字的时候,她仿佛神魂也被勾进了那绿框里,成为了那个人人喊打的魔修。
她的神魂在读者和角色之间来回摇摆,她突然意识到,原来文字也是有力量的。
沈苍玉强行将思绪从绿框上扯回来,此时她体内的气息紊乱,这是强行使用大量心术的后遗症,她早就习惯了,她压□□内紊乱的气。
身旁的裴文景先她一步向前栽去,她眼疾手快将他抱住。
但她高估了自己的臂力,也高估了自己如今的状态。
沈苍玉只觉得身上一重,她被压得踉跄一步,往一旁摔去。她被撞得眼冒金星,只觉得身上沉得慌。裴文景的呼吸落在她颈窝,她正要将他推起来,忽然听到他落在她耳边的呢喃:“你刚刚……叫我什么?”
大师兄……
她回头看去,他却双眼紧闭,昏了过去。
17. 地府
“徐秋白,快来搭把手……”沈苍玉的话还没说完。
一旁的徐秋白也应声倒地。
沈苍玉:“?”
她看向滚落在一旁的香炉,香炉里的香已经燃尽,难怪他也昏过去了,原来是香没了。
“不对!”沈苍玉怀里还抱着昏过去的裴文景。这两个人都倒下了,那她呢?她一个人要怎么把他们带回去啊?
沈苍玉环顾四周,看着满地的尸体,这些人身上穿着昆仑内门弟子的服饰,应该都是昆仑内门的人。
她过去翻看着地上的尸体,摘下他们腰间的名牌。
昆仑内门的名牌是由道法·文心雕龙所制,名牌中存着灵气,可以让弟子们进行通讯。每个名牌上都有对应弟子的名字,只要人还活着,就能通讯。
但此时所有名牌上的名字都变得暗淡无光,他们的拥有者都没有活下去……等等!
沈苍玉的视线落在其中一个名牌上,这个名牌上的光芒很微弱,她差一点就略过了它。
她看着名牌上的名字,念道:“鹿元?”她刚念出这个名字,尸体堆里突然传出一阵窸窣的声响。
沈苍玉凑过去,将堆叠在一起的尸体堆扒拉开。雪堆底下有东西窜了出来,向一旁冲去,又“噗”一声钻进了雪里。
它跑得很快,只有一瞬,但沈苍玉还是看清了——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蜥蜴。
蜥蜴?
为什么这里会有蜥蜴?
她走过去,正要靠近那只蜥蜴藏身的雪堆,蜥蜴似乎察觉到她的靠近,往更深的地方扎下去。
“鹿元?”沈苍玉突然开口,闷头往下扎的蜥蜴停住了动作,它从雪洞的洞口弹出脑袋,警惕地看向她。
“鹿元。”沈苍玉确认了它的名字。
它和地上其中一个昆仑弟子同名,又或者说,那个昆仑弟子并没有死,只是借助了什么方法,将自己的魂魄转移到了这只蜥蜴身上。
沈苍玉朝她伸出手:“你能联系上其他昆仑弟子吗?”
鹿元看着她,踟蹰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从洞口钻出,向她爬去,爬向她的手。
蜥蜴柔软又冰凉的爪子搭上她的食指,它缓慢地摇晃着自己的脑袋。
沈苍玉意识到,这是她在回答自己刚刚的那个问题——她联系不上其他昆仑弟子。
好吧,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又破灭了。
他们现在联系不上昆仑的救兵,继续待在这儿也不是办法,谁知道那魔修还有没有同伙,如果他们闻着味儿过来将他们一网打尽,那他们是真的完蛋了。
当务之急是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沈苍玉委婉地问道:“你还有机会……变回人吗?”
蜥蜴点了点头。
“那你要怎样才能变回人?”
蜥蜴摇了摇头。
好吧,也不知道鹿元的意思是做不到,还是她找不到办法变回去。昆仑的道法千奇百怪,沈苍玉也搞不懂那些怪人。
沈苍玉长叹一口气:“现在裴文景和徐秋白都不清醒,我也没有办法联系昆仑,只好先带你们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等他们醒来再说。”
她说完,蜥蜴就顺着她的手臂爬了上去,落在她肩头,拍了拍她的衣服。
沈苍玉召唤出日月壶,将裴文景和徐秋白装进壶里。她看着地上的尸体,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把这些尸体也一并收走。
毕竟他们生前都是昆仑的人,将他们的尸体带回昆仑,也算是落叶归根。
更何况,昆仑说不定有起死回生的本事,能将这些人全部救活。
沈苍玉将全部人带上,估摸了一下方向,便往山下走去。
她不知道,在她走后,原本倒在地上被烧得焦黑的魔修尸体突然蠕动一下,像是水一样沸腾翻滚然后融化,融进了雪里,雪面上只留下一颗黑色的珠子。
黑色的珠子滚动一下,一道怪异的声音从其中传出,这声音重重叠叠,仿佛有一千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铜钱眼?好啊,好一个铜钱眼,你的继承人居然将我养了这么久的信徒给杀了……这就是你离开荒骨之地的原因吗?”
*
裴文景看着眼前无尽的黑暗,垂下眼,看向地上燃烧的火。
橘红色的火焰将他围绕,他被困在方寸之地,不得动弹,十年如一日。
他对这片黑暗很熟悉,自他出生起,这片黑暗就出现在他脑中,只要他一闭上眼,就能回到这个地方,和这片黑暗和火对视。他知道黑暗的尽头有什么东西,但他却被火困住,无法离开。
小时候,他曾凭着蛮劲硬是冲进火海,想要从这里逃脱。然后,他吃了很大的苦头,火焰灼烧着他的神魂,他差点因此神魂俱灭。
即便他醒过来,神魂上的灼烧疼痛也没有消去,持续了整整几个月。
从那以后他就知道,他没办法和这片火海硬碰硬。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被困在火海中央,只能龟缩在那块仅能落脚的地方。他阅览书海,翻遍古籍,就是为了从中找到破除火海的办法。
随着他不断修炼内丹,火焰圈起来的这块地终于有了细微的变化,从起初只能容纳两只脚,到后来可以躺下休息的大小。
他不知道这片黑暗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火是怎么来的。他曾经问过昆仑的长老,但除了他以外,没有人见过这些东西,长老没有办法给他解释,他只能靠着自己的力量慢慢摸索。
他知道,随着自己不断修炼内丹,增强自己的实力,这火海之间的空地就会变大。他每多学习一种心术,火海就会往外更退一步,而那些原本无光的黑暗也能逐渐看清,从一寸,到一丈。
他知道黑暗里有东西,他不知道那里面有什么,但他却能隐约察觉到,那里面的东西对他来说来说很重要。
他穷尽一生都在寻找能够看清黑暗的办法。
他这些年一直不肯继承道法,除了不信神仙以外,也是有这个原因——神仙无法让他看清黑暗,他觉得,他还是得靠自己。
他很早就在书里见过太极道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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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它有逆转阴阳的本事,但他对它没有太大的兴趣。现在他为了能够救下其他昆仑弟子,继承了太极道法,没想到,黑暗里的火焰居然向外退去好大一截。
难道说,太极道法真的能克制这片火焰?
裴文景眯起眼。没想到,他误打误撞,居然找到了解决火焰的办法……
不过他现在没有时间去研究这些东西,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继承太极道法,就是为了强渡地府,去追回死去的师弟师妹们的魂魄。
他所做的事情就是强求,强求逆转阴阳,强求让死者复生。
他回忆着书上的结印手势,一步步复刻。
“乾覆坤载,逆转阴阳。”他喝道。下一刻,一道黑气自身下涌出将他笼罩,四周的骤然变化,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看见的是一片无尽的长河,以及横跨河水的长桥。这是死后鬼魂去往的地方——忘川河。
人死后鬼魂会走上奈何桥,渡过忘川河,喝下孟婆汤,忘记生前的记忆,重新投胎。
裴文景运转体内的气,察觉到他的内丹处于禁锢状态,恐怕心术也试不出来。
他咬了咬下唇,向奈何桥上走去。走上奈何桥的人有很多,他们神色各异,身上有着不一样的伤口,应该都是刚刚死去的人。他的视线从那一张张脸上扫过,想要在人群里找出他的师弟师妹们。
突然,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去,他跑过去想要将师弟抓住,但手刚要碰到他肩膀,指尖突然传来刺骨的寒凉,他与师弟鬼魂相碰的地方结起一层厚霜。
他的动作顿了一下,但他意识到要发生什么不顾手上传来的刺痛,硬是拉住了他的胳膊。
下一刻,一阵狂风吹来,将他整个人卷起,推出奈何桥。他知道,是看门的人察觉到了他的存在。但好在,他硬是将一个昆仑弟子的鬼魂拉了回来。
他被掀翻,狠狠摔在桥头的位置,他的脸侧向一旁,吃疼间抬眼看到一块大石头,这就是三生石。传闻中透过三生石,人就可以看到自己的前世今生。
但他眼前的石头里空空如也。
他没有前世,也没有今生。
裴文景猛地睁开眼,只觉得头疼欲裂。
忽然,他闻到飘香的肉味,错愕地向一旁看去。
徐秋白咀嚼着手里的烤野鸡腿,见他醒来了,含糊地说道:“大师兄你终于醒啦,你这一趟睡了整整三天三夜,我们还以为你活不成了呢。”
他嘴里说着担忧的话,手上动作却一刻不缓,疯狂旋食着烤鸡。
坐在一旁的沈苍玉手里抓着穿着肉块的木签子,手法娴熟地在篝火上靠着肉。她看见他醒了,朝他点了点头:“道友你醒了?这里有刚烤好的肉串,你可以尝一下。”
道友?
道友?什么道友?她叫他道友?
裴文景眯起眼,不知为何,他觉得沈苍玉的称呼很刺耳,让他觉得很不爽。
她不应该这样称呼他,她应该叫他……师兄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