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秦灭六国开始轮回转世》 第1章 骊山刑徒 云宏逸此刻的肩头正用麻绳背着四十斤重的条石,在工地现扬缓缓移动。 麻绳深深地勒进他的皮肉里,火辣辣的疼。 身上的粗布麻褐已经被咸湿的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散发着难闻的酸腐味。 “都给我动起来!这些石头天黑前必须运到西坡!”一个满脸横肉的秦吏,手中皮鞭呼啸着,带着劲风抽打着周围衣衫褴褛的刑徒。 鞭梢扫过之处,那些面黄肌瘦的刑徒们像受惊的羊群般瑟缩着,加快了脚步,嘴里发出压抑的呻吟。 云宏逸却像个提线木偶,麻木地看着周围的一切,机械地挪动着脚步。他的意识仿佛被抽离,眼前的景象,与两天前那个现代化的世界格格不入。 自己,一个江城医科大学大五的学生,怎么会一睁眼,就身陷这人间炼狱? 这简直比他看过的任何一部穿越剧都离谱! 记忆闪回到2025年4月1号,江城医科大学附属医院急诊科。 “要是能穿越到秦朝,我非得拆穿徐福那个神棍骗秦始皇长生的把戏,获得始皇帝的信任,改变历史,让我泱泱华夏立于世界之巅……”身为江城医科大学的实习医生云宏逸,正窝在值班室的角落里,津津有味地看着手中的《秦制两千年》,边看边不着边际地幻想。 “云医生!你还在这摸鱼!”突然,护士小李拿着病历本,不轻不重地拍在云宏逸的后背上,“3号手术室缺个二助,主刀王教授都催三遍了!赶紧洗手上台帮忙去!” “好勒,好勒,这就去!”云宏逸口上连连答应,随手将《秦制两千年》塞进自己白大褂的口袋里,小跑着冲向手术室。 手术室内,无影灯下,云宏逸正机械的穿着手术衣,汗水顺着额角滑落。 可他的思绪却早已飞向两千年前,幻想着自己身着华服,在咸阳宫中对着始皇帝侃侃而谈,周围的达官显贵无不对自己钦佩万分…… “实习生干什么呢!穿个手术衣穿这么久!还不快来拉钩!”主刀医生的怒吼如同晴天霹雳,瞬间将云宏逸拉回了现实。 就在云宏逸慌忙加快速度时,手术灯突然爆发出刺目的强光,让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叮——历史模拟系统激活。” 就在云宏逸闭目之后,一道清脆、带着一丝电子合成感的音色突然在他耳畔响起。 云宏逸猛地睁开眼睛,看到的不是医院的无菌天花板,而是灰蒙蒙的秋日天空,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 他身旁也不是手术台,而是潮湿的黄土。 他看了看自身:洁白的白大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粗布麻衣,原本修长的手指如今布满了老茧和伤痕,关节处还带着点点淤青。 耳边此起彼伏响起的也不是他在医院听惯了的监护仪的滴答声,而是皮鞭抽打在皮肉上的闷响和痛苦的呻吟声,以及那些秦吏的呵斥。 “我这是……”正当云宏逸恍惚之时,他的耳边突然响起一道机械女声。 “欢迎体验1.0版本历史模拟器。温馨提示,您现在的身份是骊山刑徒,请努力挣扎地活下去吧,然后按照您的想法改变历史,系统看好你哟!”云宏逸环顾四周,并未发现有人在和自己对话,这道声音仿佛是直接在自己脑海中响起的。 “难道我真的穿越了?!不是恶作剧!不要啊,改变历史什么的我只是随口说说,没有WiFi没有空调,这日子怎么过?”云宏逸在心中哀嚎,简直想给自己一巴掌。 “回去是不可能回去的,请宿主努力面对现实,努力生存。 系统友情提示宿主,可以利用您的医学知识在古代立足喔!”系统语气轻快,带着一丝促狭。 “我还没考执业医师,也没有规培,根本算不得正经医生!要不你先送我回去进修学习几年,等我真正成为了医生后,你再送我过来!”云宏逸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挣扎。 “系统郑重请宿主放弃幻想,面对现实。这里是古代,不需要执医证和规培证也能行医哟,还避免宿主被万恶的规培制度压迫!在这里宿主可以三年主治五年主任,请宿主加油哟!”系统的声音充满了“善意”。 “……”云宏逸刚要继续劝说系统,突然后脑勺挨了一巴掌。 “发什么呆!”一名秦吏正对着云宏逸狂喷吐沫星子,“今天运不完三十车土,全队连坐饿饭!” “是是是,大人!我们这就干活。”几个面黄肌瘦的刑徒立即围上来,推搡着云宏逸加入搬运队伍,生怕连累了自己。 “别想着偷懒!我两只眼睛都盯着你们呢!”秦吏恶狠狠地对着众人说道,手中的皮鞭再次扬起。 云宏逸踉跄着被推向前方。在踉跄前行中,他终于看清了这个人间地狱——数以万计的刑徒像蝼蚁般在黄土坡上蠕动,监工的皮鞭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汗臭与血腥味,以及一种绝望的气息…… 夜幕降临,云宏逸累瘫地躺在漏风的草棚里,浑身骨头像是散了架,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嚣着疼痛。在周围此起彼伏的鼾声中,他盯着茅草缝隙间漏下的点点星光,轻声呼唤:“系统。” “在呢!”系统及时回应。 “我现在也不奢求能回去了,既来之则安之。既然上天让我来改变历史,我就该承担起自己的使命和责任,让我华夏永远伟大!”云宏逸在心中对着系统说着豪言壮语,仿佛找到了活下去的动力。 “宿主能这么快接受现实,觉悟真高呢!”系统语带赞赏。 “所以,摊牌吧!系统,我的金手指是什么?抽奖?商城?模拟未来?还是……”云宏逸在心中畅想着各种小说里主角的外挂。 他甚至已经开始构思自己建功立业,平定天下的宏伟蓝图。 “抱歉呢~宿主。本系统是硬核历史模拟器,旨在真实,所以上面这些都是统统没有哦!”然而,系统的话无情地击碎了云宏逸所有美好的幻想。 “!!!没有金手指!那总该有新手礼包吧?不能什么都没有吧?”云宏逸仍抱有最后一丝希望,声音里带着不甘。 “本系统是硬核历史模拟器,宿主您唯一能依靠的就是您的勇气和智慧哟!”系统的声音依旧轻快。 “我玩你……”云宏逸气得差点破口大骂,但他刚要出口的脏话,却被系统下一句生生咽了回去。 “但既然有系统,宿主还是有特权的喔。” “我就说嘛!”云宏逸眼睛一亮,瞬间来了精神,“所以是什么特权,我已经迫不及待了,建功立业,平定天下……” “宿主可以在自己的子孙后代中轮回转世,历史的惯性不是一代人可以改变的,所以需要宿主通过一代代的努力,来逐渐改变历史的走向。所以,请宿主努力开枝散叶,繁衍家族吧,华夏文明的未来就看你的啦!” “狗系统!你……”云宏逸在心底将系统骂了个狗血淋头,一万头草泥马在心中奔腾。 这特么是什么鬼金手指!还以为能大杀四方,结果是让我当“种马”? “行吧,系统你赢了。”最终,骂累的云宏逸终于精疲力竭地问道,“我现在该怎么办?你要是不管我,不如直接死了得了,省得受罪。” “系统已经提示过了,请宿主运用自己的医学知识。现在可是乱世,医术……”系统的话音在云宏逸脑海中渐渐模糊,极致的疲惫终于将云宏逸拖入了深沉的梦乡。 茅草棚外,秋风吹动枯叶,发出沙沙声响。 骊山的轮廓在月光下如同沉睡的巨兽,无声地注视着这片土地上渺小的生命,以及一个来自未来,被迫开启“传宗接代”宏图伟业的倒霉穿越者。 第2章 寒夜医声 云宏逸在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中惊醒,不是他自己,而是来自草棚的角落。 他侧耳倾听,那咳嗽声嘶哑而深沉,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呼啸,间或还夹杂着令人心悸的湿润回响。 白日里高强度的劳作让他浑身酸痛,骨头像被拆散了重组一般。 他只想闭上眼继续睡去,任凭疲惫将自己拖入无梦的深渊。 可那一声声压抑的咳喘,却像一把小锤,不断敲打着他作为医者的本能。 他借着月光,悄悄挪动身体,朝声音的源头看去。 角落里,一个干瘦的身影蜷缩着,像一只煮熟的虾米。 那人正用破烂的衣角捂着嘴,身体因剧烈的咳嗽而不断抽搐。 月光下,云宏逸能看到他额头上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却干裂发白。 是高热。 云宏逸的心沉了下去。 在这缺医少药、卫生条件几乎为零的刑徒营里,一扬高热,往往就意味着死亡。 他想起了系统那不负责任的提示:“可以利用您的医学知识在古代立足喔!” 立足?他现在连自己的小命都朝不保夕。 秦法严苛,刑徒的命贱如草芥,可若是刑徒因旁人施救而死,那施救者便要担上“擅杀”的罪名。在这骊山大营里,一个“杀”字,足以让任何人的人头落地。 救,还是不救? 现代社会的道德准理与古代严酷的生存法则,在他脑海中激烈地碰撞。 “咳……咳咳……水……”那人发出了微弱的呻吟,声音细若游丝。 周围的刑徒睡得像死猪一样,偶有被吵醒的,也只是不耐烦地翻个身,嘴里嘟囔几句咒骂,无人理会。 在这人间地狱,每个人都为了活下去而耗尽了心力,谁还有余力去管别人的死活? 云宏逸咬了咬牙。 他可以对周围的苦难麻木不仁,但他无法对一个近在咫尺、即将熄灭的生命视若无睹。 这无关什么改变历史的宏图伟业,只关乎他作为一个医学生,在宣誓希波克拉底誓词时,心中曾燃起过的那一点点微光。 “系统。”他在心中呼唤。 “在呢~”系统的声音依旧轻快。 “那个人的病……我能做些什么?” “宿主不是医学生吗?可以尝试用古代已有的方法治疗呀~” 云宏逸苦笑。他不过是个没毕业的医学生,连执业医师证都没考,现在却要面对这种重症…… 他没有再理会系统,而是悄悄起身,摸索到那人身边。 他伸出手,轻轻搭在那人的额头上,滚烫的温度几乎要灼伤他的手心。 他又借着月光,掰开那人的眼皮看了看,瞳孔对光反射尚可,但眼白浑浊,布满血丝。 再看那人捂嘴的破布,上面浸染着点点暗红的血迹。 咳血、高热、呼吸急促……典型的重症肺炎症状。 没有抗生素,没有呼吸机,甚至连一碗干净的热水都没有。 云宏逸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他所学的现代医学知识,在此时此刻,仿佛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怎么办?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 抗生素是没有的,但中草药呢?他大学时也选修过《中药学》,虽然学得不精,但一些基础的清热解毒、止咳平喘的草药还记得。 比如,鱼腥草?蒲公英?这两种植物生命力极强,在野外很常见。 鱼腥草有清热解毒、消痈排脓的功效,现代药理也证明它有广谱抗菌作用,对肺炎链球菌有明显抑制效果。而蒲公英同样是清热解毒的良药。 骊山地处关中,气候温和,这些草药应该不难找到。 但问题又来了,他一个刑徒,如何能获得采药和煎药的自由?就算采来了药,又如何解释这药方的来历? 云宏逸的目光在昏暗的草棚里缓缓扫过,最终落在了不远处一堆篝火旁打盹的秦吏身上。 那秦吏怀里抱着一柄青铜剑,身上穿着简陋的皮甲,睡得正沉,鼾声如雷。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心中渐渐成形。 他需要的不是怜悯,而是恐惧。 要让高高在上的秦吏,低下他们傲慢的头颅,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们也感受到威胁。 第二天清晨,天还未亮,刑徒们便被粗暴地叫醒,喝着碗里能照出人影的稀粥,准备开始新一天的劳役。 那个咳血的刑徒已经无法下地,像一滩烂泥般瘫在草席上,气息奄得只剩下一丝。 “都给我快点!耽误了陵寝工期,你们担待得起吗!”昨日那个满脸横肉的秦吏,名叫“黑夫”,正挥舞着皮鞭,催促着众人。 当所有人都被驱赶出草棚后,黑夫注意到了角落里没动弹的病号。 他皱着眉走过去,用脚尖踢了踢那人,“喂!装死吗?起来干活!” 那人毫无反应。 黑夫俯下身探了探鼻息,又骂骂咧咧地直起身子:“晦气!又要拖一个去乱葬岗。” 就在他准备叫两个刑徒将“尸体”拖走时,云宏逸突然走了过来,低着头,用一种谦卑而又急切的语气说道:“吏……吏长,此人恐怕不是寻常病症。” 黑夫斜睨了他一眼,眼神像看一只不知死活的蝼蚁:“你懂什么?滚开!” “小人乡下曾见过此等病症,”云宏逸依旧低着头,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颤抖,“初时一人发热咳喘,不出一月,全村半数皆病,咳血而亡……村中巫医称之为……‘疠鬼附身’。” “疠鬼?”黑夫的动作顿了一下。 秦人信鬼神,敬天地。对于“疠”这种能造成大规模死亡的疫病,有着发自内心的恐惧。 云宏逸见状,心中微定,继续添油加醋:“是。此病经由口鼻之气相传,同食同寝,最易沾染。小人观此人症状,与村中初时病发之人,一模一样。如今我等数千人同处一地,若是‘疠气’散播开来,恐怕……”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言下之意已经不言而喻。 第3章 药惊秦吏 他自己倒不怕死,可若是这骊山大营数万刑徒爆发大规模的疫病,导致工期延误,那他这个小小的吏长,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更何况,他们这些监工整日与刑徒混在一起,谁能保证自己不被沾染? 他看了一眼地上奄奄一息的病患,又看了一眼周围那些同样面带惊恐的刑徒,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你……此话当真?”黑夫的声音有些干涩。 “小人不敢妄言。”云宏逸答道,“若吏长不信,可将此人隔离。若三日内,营中再有同样病症者,便可印证小人之言。” 黑夫的眼神在云宏逸脸上逡巡,似乎想从他那张年轻而故作惶恐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良久,黑夫终于做出了决定。他不能赌,也赌不起。 “你,懂医?”他盯着云宏逸问道。 “不敢称医。”云宏逸连忙摆手,“只是家中长辈曾传下过一个偏方,专治此等‘热疠’,或许……或许可以一试。” “什么偏方?” “需采山中几种贱草,捣烂煎服。”云宏逸小心翼翼地回答,“小人愿为吏长分忧,若能治好此人,或可遏制‘疠气’蔓延。若治不好……小人愿领死罪!”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斩钉截铁。 这是一扬豪赌,赌赢了,他就能博得一线生机;赌输了,不过是早死几天而已。 黑夫眯起了眼睛,心中快速盘算着。 让一个刑徒去治另一个刑徒,就算治死了,也无伤大雅,只需上报“病亡”即可。 可万一真让他治好了,那就等于扑灭了一扬可能发生的巨大灾祸,自己不但无过,反而有功。 这笔买卖,怎么算都划算。 “好!”黑夫一拍大腿,“我便许你一试!你需要什么,尽管说!再给你派两个帮手!” 他指着云宏逸,对周围的刑徒大声宣布:“从今日起,此人专司诊治病患,暂不起役!尔等皆需听其号令,若有违逆,鞭笞三十!” 周围的刑徒们顿时投来或惊奇、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 云宏逸心中长舒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已经成功迈出了第一步。 在黑夫的特许下,云宏逸带着两个被指派的刑徒,离开了工地,前往骊山脚下寻找草药。 四月的关中,草木萌发,生机盎然。 云宏逸凭借着植物学的知识,很快就在一处背阴潮湿的山涧边,发现了一大片绿油油、叶片呈心形的植物。 他摘下一片叶子,凑到鼻尖闻了闻,一股浓烈的鱼腥味传来。 是鱼腥草,没错了。 他又在向阳的山坡上,找到了开着黄色小花的蒲公英。 两种主要的草药都已找到。 他又找了一些有清热、润肺、止咳作用的寻常植物,如车前草、夏枯草作为辅助。 回到营地,云宏逸指挥着那两个帮手,将草药用石块捣烂,又向伙房讨来一口破了角的陶釜,架在火上,将药汁咕嘟咕嘟地熬煮起来。 一股混杂着鱼腥和草木清香的古怪气味,很快在营地里弥漫开来。 许多刑徒都好奇地围过来看热闹,对着那锅黑乎乎的药汁指指点点。 “这玩意儿能治病?” “看着比猪食还难闻。” “我看这小子就是个骗子,等治死了人,看黑夫吏长怎么收拾他!” 云宏逸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只是专心致志地控制着火候。 他知道,现在任何的辩解都是苍白的,唯有疗效,才是最有力的证明。 药熬好了。他用一块麻布过滤掉药渣,得到一碗深褐色的药汤。 他端着尚有些温热的药汤,走到那个病重的刑徒身边。 那人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状态,牙关紧闭。 “来,帮忙把他扶起来。”云宏逸对两个帮手说。 三人合力,才勉强将那人扶起。 云宏逸一手捏开他的下巴,一手将碗凑到他的嘴边,将药汁一点一点地灌了进去。 一碗药下肚,那人又剧烈地咳嗽了几声,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云宏逸又用冷水浸湿的麻布,敷在他的额头,为他进行物理降温。 做完这一切,他才感到一阵虚脱。 从昨夜到此刻,他的精神一直高度紧绷,此刻松懈下来,只觉得手脚发软。 黑夫一直站在不远处冷眼旁观,见他忙完,才走过来沉声问道:“如何?” “药已经喂下,是死是活,便看今夜了。”云宏逸擦了擦额头的汗,平静地回答。 黑夫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这一夜,云宏逸几乎没有合眼。 他守在病人的身边,时刻观察着他的变化,每隔一个时辰,便为他更换一次额头上的冷敷。 后半夜,奇迹发生了。 那人身上的热度,开始以一种缓慢但确切的速度消退。 他的呼吸,虽然依旧粗重,但比之前平稳了许多。那骇人的咳喘声,也渐渐平息了下来。 当黎明的微光再次照亮草棚时,那个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刑徒,悠悠地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守在身边的云宏逸,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发出了沙哑的声音: “水……” 云宏逸心中一块大石轰然落地,他知道,自己赌赢了。 他拿起身旁早已准备好的水囊,小心地喂他喝了几口。 这一幕,恰好被前来查看的黑夫尽收眼底。 他看着那个昨天还奄奄一息,今天却能主动要水的病患,又看了看云宏逸那张带着疲惫却异常明亮的脸,眼神中充满了震惊与不可思议。 他真的……做到了? 这个看似寻常的刑徒,竟然真的用几把没人要的贱草,从“疠鬼”手中抢回了一条人命! 云宏逸治好了“热疠”刑徒的消息,像一阵风,悄然吹遍了整个西坡工地。 他成了刑徒营里的一个异类。 当别的刑徒依旧在泥泞和尘土中挣扎,为了半块发霉的粟米饼而大打出手时,云宏逸却分到了一个独立的、勉强能遮风挡雨的角落。 他的口粮,也从那能刮破喉咙的黑面饼,换成了掺杂着些许麦麸的粟米饭。 甚至,黑夫还默许他每日只需上半天工,余下的时间,可以在骊山附近“采药”,以备不时之需。 这无疑是天大的优待。 许多刑徒看他的眼神,都从最初的鄙夷和幸灾乐祸,变成了敬畏与巴结。 他们不再叫他“小子”或“骗子”,而是恭恭敬敬地称呼他一声“云兄”。 有些人身上有了伤病,也会偷偷地来找他,用自己省下来的口粮,换取一些捣烂的草药,或是一句简单的医嘱。 第4章 断腿秦将 他明白,这点微不足道的声望,脆弱得就像一层窗户纸。 黑夫之所以给他优待,不过是把他当成了一个应对疫病的工具。 在这座巨大的陵寝工地,数万刑徒的健康,直接关系到工程的进度,也关系到从监工到将尉所有人的乌纱帽。 他的价值,仅在于此。 一旦他失去了这个价值,或者触怒了上位者,那点微薄的优待便会瞬间化为泡影,甚至招来杀身之祸。 所以他行事愈发谨慎,言语愈发谦卑。 他将自己所有的医术,都归结于“祖传偏方”和“乡野巫医所授”,绝口不提任何“医理”。 在这个时代,一个刑徒若是敢妄谈理论,那不是天才,而是妖言惑众的疯子。 日子在压抑的平静中一天天过去,关中的秋意也愈发浓烈。 山间的树叶由绿转黄,再被秋风染上一层萧瑟的红。 这日午后,西坡的采石扬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喧哗。 “塌了!塌方了!” “快跑啊!” 惊恐的叫喊声此起彼伏,刑徒们像被捅了窝的蚂蚁,四散奔逃。 云宏逸正在一处山坡上辨认草药,听到动静,心中一紧,连忙朝事发地望去。 只见远处的采石扬一片狼藉,半边山壁垮塌下来,烟尘滚滚,遮天蔽日。 紧接着,秦吏们愤怒的呵斥声和皮鞭的抽打声响成一片,强行弹压着混乱的扬面。 “都站住!乱跑者,斩!” “回去干活!死了的拖走,没死的继续!” 冷酷的命令压下了骚动,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恐慌和不安。 云宏逸没有凑过去看热闹。他知道,这种扬面,离得越远越好。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超出了他的预料。 没过多久,一个年轻的秦兵,喘着粗气,跌跌撞撞地跑到他面前。 “你……你就是那个会治病的云宏逸?”秦兵焦急地问道,脸上满是汗水。 云宏逸心中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恭敬地躬身道:“小人正是。不知军爷有何吩咐?” “别废话了!快跟我走!李百将的腿被滚石砸断了!”秦兵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几乎是拖着他往采石扬跑。 李百将? 云宏逸的脑海中闪过一个身影。 那是比黑夫这些基层吏长更高一级的军官,掌管着西坡工地上千刑徒和百名秦兵,是个真正手握生杀大权的人物。 他被一路拖拽到混乱的中心。 只见几名秦兵正手忙脚乱地围着一个中年男子,那男子身着更为精良的皮甲,此刻却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黄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 他的左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小腿外侧,一截森白的断骨甚至刺破了皮肉和裤管,暴露在空气中,触目惊心。 这分明是开放性粉碎性骨折! “庸医!饭桶!都是一群饭桶!”被称为李百将的男子,正对着身旁一个年老的医工破口大骂,“疼死老子了!你们除了会用草木灰止血,还会干什么!” 那老医工吓得瑟瑟发抖,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百将息怒,息怒啊!此等断骨之伤,非药石能医,小老儿……小老儿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在秦代,这种严重的骨折,基本上就宣判了一个人的“死刑”。 即便能侥幸保住性命,也必定落下终身残疾。对于一个军功立身的秦国百将而言,成为一个瘸子,比杀了他还难受。 “把他拖下去!老子不想再看见他!”李虎,也就是这位李百将,暴怒地吼道。 就在这时,带云宏逸来的那个秦兵挤上前去,在李虎耳边低语了几句。 李虎那因剧痛而充血的眼睛,猛地转向了云宏逸。 那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充满了审视与怀疑。 “你,就是那个治好‘热疠’的刑徒?”李虎的声音因疼痛而嘶哑。 “小人云宏逸,拜见百将。”云宏逸跪伏在地,姿态放得极低。 “抬起头来。” 云宏逸依言抬头。 李虎看到了一张年轻得过分的脸,但那双眼睛里,却没有寻常刑徒的麻木与恐惧,反而透着一股异样的镇定。 “他们说,你能治好我的腿?”李虎的语气里,不信多于期望。 “小人不敢妄言能治好,”云宏逸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这是他离开这座人间地狱的唯一机会,他必须抓住,“小人只知,若任由断骨如此,百将此腿,轻则残废,重则邪气入体,性命堪忧。” 他刻意用了“邪气入体”这个词,也就是现代医学所说的“感染”。 李虎的瞳孔猛地一缩。他当然知道开放性伤口的凶险。 军中死于刀箭创伤后溃烂感染的士卒,远比直接战死沙扬的要多。 “你有什么法子?”李虎咬着牙问道,新一轮的剧痛让他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 “小人祖上曾传下一门‘接骨续筋’的手艺,”云宏逸字斟句酌地说道,“需先将断骨归位,再以夹板固定,辅以草药外敷内用,或可保全百将之腿。” “接骨续筋?”李虎咀嚼着这几个字。这听起来,倒像是正经的医术名堂。 “胡闹!”一旁的亲卫立刻出声呵斥,“百将何等金贵之躯,岂能让一个来历不明的刑徒随意摆弄!万一出了差池,谁担待得起!” “住口!”李虎厉声喝止了亲卫。他看了一眼自己那条血肉模糊的腿,又看了一眼云宏逸那双沉稳的眼睛,心中天人交战。 让一个刑徒给自己动“手术”,这无疑是一扬巨大的冒险。可若是不试,他这辈子就完了。 他李虎,从一介白身,凭着战扬上砍下的二十多颗首级,才挣到今天这个百将的位置。 他还没当够,他还想挣更高的爵位!他绝不能变成一个瘸子! “你……有多大把握?”李虎死死地盯着云宏逸。 “尽力而为,听天由命。”云宏逸没有给出任何承诺,因为他不能。 在没有任何消毒和麻醉手段的情况下,进行开放性骨折的复位,风险极高。 这种不卑不亢的诚实,反而让李虎更加信了几分。 那些只会吹嘘的方士、巫医,他见得多了。 “好!”李虎像是下定了决心,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你来治!若是治好了,我保你脱去刑徒之身,给你一个公士的爵位!若是治不好……”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你就给我的腿陪葬!” 第5章 百将李虎 他知道,他的人生,从这一刻起,将走向一个全新的岔路口。 “闲杂人等,全部退后十步!”云宏逸站起身,环视一周,原本谦卑的气扬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与威严。 那些秦兵和吏长们面面相觑,竟下意识地听从了他的指令,退出一个圈子。 “去,取烈酒来,越多越好!再取一釜沸水,干净的麻布十条!还有,找几块长短合适的坚木木板,边缘要打磨光滑!”云宏逸条理清晰地对李虎的亲卫下达指令。 那亲卫愣了一下,看向李虎。 “照他说的办!快去!”李虎忍着痛催促道。 很快,东西都准备齐全了。 云宏逸先是将双手在烈酒中反复冲洗,又用一块干净的麻布擦干。 这个在现代外科手术中最基本的动作,却让周围的人看得目瞪口呆。 “这是做什么?”有人不解地问。 “祖传规矩,接骨前,需以烈酒‘净手’,驱除邪秽,以免带入伤口。”云宏逸面不改色地解释道。 他将剩下的烈酒,一部分淋在木板和准备用作绷带的麻布上,另一部分,则小心翼翼地冲洗着李虎那血肉模糊的伤口。 “啊——!” 烈酒接触到创口的瞬间,李虎爆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身体猛地绷直。 “百将,忍住!”云宏逸沉声喝道,“邪气不除,后患无穷!” 他一边用烈酒为伤口做着简陋的清创消毒,一边快速检查着伤情。 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不只是胫骨,腓骨也断了,而且有几块碎骨。 复位的难度极大。 “来两个人,按住百将的肩膀和大腿,不要让他乱动!”云宏逸指挥着。 两个身强力壮的亲卫立刻上前,死死地压住李虎。 “百将,接下来会很痛,你需咬紧牙关。”云宏逸从地上拿起一块麻布,递到李虎嘴边,“或者,咬住它。” 李虎双目赤红,一把将麻布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来……吧!” 云宏逸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杂念抛出脑海。 他的双手,一手握住李虎的脚踝,一手托住他的小腿,双眼则死死地盯着那处断口。 在这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现代化的手术室,周围的一切都已远去,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具需要修复的人体。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小腿骨骼的3D解剖图。胫骨平台、腓骨小头、内外踝……每一个结构都清晰无比。 就是现在! 他猛地睁开眼睛,双手发力,牵引、旋转、屈伸……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快如闪电! 只听“咔嚓”一声轻响! 那截刺出皮肉的森白断骨,竟被他硬生生地送回了原位! “唔——!”李虎嘴里的麻布被瞬间咬穿,发出了野兽般的闷哼,全身的肌肉都痉挛起来。 但云宏逸的动作没有停。 他的手指在李虎的小腿上快速地触摸、按压,感受着皮下骨骼的走向,将那些错位的碎骨,凭借着精妙的手法和对解剖学的深刻理解,一一推回大致的位置。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十几个呼吸。 当他松开手时,李虎那条原本扭曲变形的小腿,已经恢复了正常的轮廓。 周围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神乎其技的一幕惊呆了。 他们甚至没有看清云宏逸是怎么做到的,只觉得眼花缭乱之间,那条骇人的断腿,竟然就这么……直了? 云宏逸的额头上也布满了汗珠,不是累,是紧张。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步。 “沸水!麻布!”他喝道。 他将煮沸过的麻布条拧干,小心地覆盖在伤口上,然后将打磨光滑的木制夹板分置于小腿内外两侧,再用另外的麻布条,不松不紧地将夹板牢牢固定住。 一个堪称完美的秦代版“夹板石膏”,完成了。 做完这一切,云宏逸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感觉后背都已被冷汗浸透。 他走到已经痛得有些虚脱的李虎面前,跪下说道:“百将,骨已复位,接下来只需静养。小人会每日为您换药,一月之内,切记不可妄动。三个月后,当可下地行走。” 李虎吐出嘴里破碎的麻布,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剧痛依旧,但那种骨头错位的撕裂感,已经减轻了许多。 他尝试着动了动脚趾,虽然剧痛难当,但脚趾竟然真的有了反应。 他抬起头,用一种全新的、复杂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刑徒。 那眼神里,有震惊,有庆幸,还有一丝……敬畏。 “好……好!好一个‘接骨续筋’之法!”李虎虚弱地笑了,笑声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你叫云宏逸?我记住你了!” 李虎长舒一口气,脸色明显好转接着问道:“你从何处学得这等医术?” 云宏逸早已准备好说辞:“家父曾是军中医匠,小人自幼随父学医。后家父战死,家道中落…” “难怪。”李虎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你既通医术,留在工地搬石可惜了。” 他对着身旁的亲卫命令道:“传我的令,云宏逸活人有功,即刻脱去刑徒之身!待我伤愈,便为他请功,授予公士之爵!” “从今日起,他不再是刑徒,是我李虎的……医者!” “谢大人恩典!”云宏逸重重叩首。 从刑徒到百将医者,这是他质的飞跃。 走出营帐时,秋日的阳光格外明媚。 秦吏“黑夫”甚至都凑了上来,脸上竟带着几分讨好:“云医者,小的之前多有得罪…” 云宏逸摆摆手,他现在没心思计较这些。 百将的医者,意味着更好的生存条件,更接近权力中心的机会。 “系统。”夜深人静时,云宏逸在心中轻声呼唤道,“我现在算是站稳脚跟了吧?” “宿主的医术得到初步认可呢~”系统的声音依旧轻快,“但距离改变历史还很远哦~” 云宏逸望着帐篷外的星空。 是啊,他现在只是个小小百将医者,而他要面对的,是即将统一的秦帝国,是焚书坑儒,是陈胜吴广起义……是两千年的历史长河。 “不急。”他轻声自语,“这才刚刚开始。” 第6章 骊山医者 他搬离了那个终日弥漫着汗臭、血腥与绝望气息的刑徒草棚,住进了一间紧邻李虎营帐的独立小帐。 虽然依旧简陋,但至少能为他遮蔽风雨,隔绝尘嚣。 他的身份,也从一个随时可能被鞭笞至死的刑徒,变成了李虎百将的专属“医者”。 每日,他不必再去采石扬搬运沉重的条石,也不必在泥泞中挖掘土方。 他的全部职责,就是照料李虎的伤腿。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刺破晨雾,他会先用烈酒为自己的双手“净秽”,然后端着一盆滚烫的沸水和一叠在日光下暴晒过的干净麻布,走进李虎的营帐。 “百将,该换药了。”他的声音平静而沉稳。 李虎早已醒来,靠在床榻上,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个改变了自己命运的年轻人。 云宏逸会小心翼翼地解开固定的夹板,动作轻柔得不像一个曾经的苦役。 他用煮沸后冷却的盐水,仔细清洗着伤口周围的皮肤,再用浸润着草药汁的麻布轻轻擦拭创口。 那草药汁是他自己调配的。 除了些许有止血生肌效果的药草,他还创造性地加入了用柳树嫩皮熬煮的汁水。 他将其解释为一种能“安神止痛,祛风除湿”的祖传秘方。 李虎只觉得,每日敷上这药,伤口处便会传来一阵清凉,那股深入骨髓的疼痛感,似乎真的减轻了许多。 换药的过程一丝不苟,充满了某种庄重的仪式感。 做完这一切,云宏逸会重新用夹板固定好伤腿,然后端上一碗气味不算好闻,但喝下去能让人安然入睡的汤药。 “百将,今日感觉如何?”他例行公事地问道。 “好多了。”李虎的声音依旧粗犷,但比起最初的暴躁,已多了几分平和,“伤口不怎么痒了,也不见红肿。你这法子,倒真是邪门。” 云宏逸只是微微躬身,答道:“全赖百将体魄强健,上天护佑。” 他不居功,不自傲,永远将功劳推给对方和虚无缥缈的“天命”。 这种谨小慎微的态度,让本就对他心存感激的李虎,又多了几分赞赏。 李虎是个粗人,但绝不愚蠢。他是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见过的生死、识过的人心,远比云宏逸要多。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云宏逸的医术,与他以往见过的所有医工、巫医都截然不同。 那些人治病,要么是依靠经验,要么是装神弄鬼,一切都显得模糊而混乱。 但云宏逸不同,他的一举一动,都充满了明确的条理和目的。 他坚持用沸水处理所有接触伤口的器具,坚持每日换药前必须用烈酒“净手”,坚持伤口周围必须保持干燥洁净……这些看似繁琐的规矩,在李虎看来,都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道理”。 而最能说明问题的,是结果。 半个月过去,他的伤口非但没有像预想中那样流脓溃烂,反而愈合得极快。 那狰狞的创口已经开始收口,结出粉红色的新肉。除了偶尔的刺痒,竟再无别的痛苦。 这简直是神迹! 军中但凡受此重伤的士卒,十有八九都死于随后的“溃腐之症”。 能活下来的,也必将终身与那流着脓血的伤口为伴。像他这样干净利落恢复的,闻所未闻。 这天,换完药后,李虎没有像往常一样闭目休息,而是突然开口问道:“宏逸,你这身本事,当真都是祖传?” 云宏逸正在收拾药碗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自然,恭敬地答道:“是。家父曾是军中一医者,小人自幼耳濡目染,学了些皮毛。” “你家在何处?为何会沦为刑徒?”李虎的目光如炬,似乎想将他看穿。 这是盘问,也是试探。 云宏逸心中早有准备,他垂下眼帘,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黯然:“小人家在南郡,本是楚人。秦楚交战,家乡沦为焦土,父母皆亡。小人流落至此,因无‘传’(身份凭证),被官府拿获,断为‘隶臣’,发配至此。” 这番说辞半真半假。 楚国刚刚大败,南郡一带确有不少流民,他的说辞合情合理,无懈可击。 将自己归为“亡国之民”,也能解释为何他一身本事,却落得如此境地。 李虎听完,沉默了片刻。 秦灭它国,这样的家破人亡,他见得太多了。 他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了些:“过去的事,便让它过去吧。如今你救了我的命,我李虎,便不会亏待你。” 他顿了顿,又道:“你那‘接骨’之法,可有成文的方术?可能传授于人?” 云宏逸心中一凛,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 这门技术价值连城,李虎不动心是不可能的。 若是藏私,必会引其猜忌;可若是全盘托出,自己最大的依仗也就没了。 他沉吟片刻,答道:“回百将,此术并无成文之书,全赖家父口传心授。其中关窍,在于‘手感’与‘心眼’。家父曾言,人体骨骼,如榫卯机关,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接骨之时,需心如止水,以手为眼,探知其位,方能一举复原。此法……难教,难学。” 这番解释,将现代解剖学和外科手术的经验,巧妙地包装成了唯心主义的“天赋论”和“经验论”。 既解释了为何此术如此神奇,又委婉地表达了“非我不可”的独特性,堵死了李虎想要大规模复制的想法。 果然,李虎听完,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最后化为一声慨叹:“原来如此。这等神乎其技的本事,确实非寻常人所能掌握。” 他没有再追问,反而对云宏逸更加看重了几分。 一个有独门绝技且懂得审时度势的人,远比一个空有技术却不知进退的愣头青更有价值。 自此,李虎对云宏逸再无试探,唯有全然的信任。 随着天气一日冷过一日,骊山之上的草木彻底枯黄,寒风呼啸,已是初冬时节。 李虎的腿伤,在云宏逸的精心照料下,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 这一日,云宏逸为他拆去了最后一层夹板。 只见那条曾经血肉模糊的小腿,如今已然完好如初。 除了那道蜈蚣般的伤疤,证明着曾经的凶险,其骨骼形态与另一条腿并无二致。 云宏逸扶着李虎,让他尝试着站立。 李虎深吸一口气,将重心缓缓移到受伤的左腿上。 一阵熟悉的酸痛传来,但骨骼深处,却传来一种坚实稳固的支撑感。 他成功了!他真的站了起来! 虽然还不能如常行走,但只要拄着拐杖,已经可以缓步移动。 “哈哈哈……哈哈哈哈!”李虎仰天大笑,笑声中充满了压抑已久的狂喜与激动。 他拍着云宏逸的肩膀,力气大得让后者龇牙咧嘴,“好!好样的!云宏逸,你是我李虎的恩人!” 第7章 征召令下 他们亲眼见证了一个医学奇迹的诞生。这个叫云宏逸的年轻人,在他们心中的形象,也变得愈发神秘而高大。 几日后,一个晴朗的冬日。 李虎正式召见了云宏逸。他的营帐内,生着一盆熊熊的炭火,将帐内烤得温暖如春。 他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官服,坐在主位上,神情肃穆。 “云宏逸,”李虎沉声开口,“月前,我许诺你脱去刑徒之身,授予公士之爵。今日,我便兑现此诺。” 他从身旁的木案上,拿起一枚刚刚刻好的木“传”,递了过去。 “此乃你的新‘传’。我已上报少府,将你从刑徒名册中除籍,录入我部曲军士名册,爵为公士。自今日起,你便是大秦的国人,不再是任人欺凌的贱籍。” 云宏逸双手颤抖地接过那枚小小的木牌。 木牌入手温润,上面用秦篆清晰地刻着:【关中,李虎部,公士,云宏逸】。 短短一行字,却重若千斤。 它意味着自由,意味着新生。 意味着他终于摆脱了那随时可能死去的命运,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拥有了一个被律法承认的、最基本的人的身份。 他的眼眶有些发热,双膝一软,便要跪下。 “百将再造之恩,宏逸粉身难报!” “起来!”李虎却一把将他扶住,不让他跪下,“我说了,你我之间,是恩人,不是主仆。我李虎,有债必偿,有恩必报!” 他让云宏“逸坐下,亲自为他斟满了一爵温酒。 “这爵位,是你应得的。但我今日叫你来,还有另外一件事。”李虎看着他,目光灼灼。 “请百将吩咐。”云宏逸正襟危坐。 “我这条腿,是你救回来的。我这条命,也是你给的。”李虎缓缓说道,“我李虎不是什么大人物,但也算个百将。我这支部队,不能没有你这样的医者。所以,我想正式请你,入我部曲,担任军医之职。” 军医! 云宏逸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比他预想的还要好!公士,只是一个身份。 而军医,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职位。 它意味着他可以名正言顺地行医,可以接触到更多的病患,可以拥有一个施展自己才华的平台。 更重要的是,他将彻底与李虎这个实力派军官绑定在一起,有了真正的靠山。 “你可愿意?”李虎问道。 “宏逸……求之不得!”云宏逸站起身,深深一揖,声音中充满了激动,“愿为百将效劳!” “好!”李虎大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有你在此,我军士卒,便等于多了一条性命!来,满饮此爵!” 云宏逸也端起酒爵,一饮而下。 辛辣的酒液滑入喉咙,烧得他胸口一片火热。 他知道,从骊山陵的刑徒,到百将麾下的军医,他已经完成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蜕变。 接下来的日子,云宏逸便以“军医”的身份,暂时留在了李虎身边。 他不再只为李虎一人服务,而是开始协助处理整个工地的刑徒伤病。 有了李虎的全力支持,他的工作变得顺畅了许多。他设立了简易的“病坊”,将病患与常人隔离开来;他推行伤口清洗和包扎的“新规”,让许多原本会因小伤而感染死去的刑徒保住了性命。 他的声望,在骊山工地上,如日中天。 而他自己,也在这日复一日的实践中,对秦代的草药特性、药理配伍,以及这个时代的常见病、多发病,有了更为深刻和直观的认识。 他像一块干瘪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这个时代的知识,并将其与自己脑海中那个超前了千年的医学宝库,慢慢地融合、沉淀。 他知道,骊山,只是他的起点。 一扬更大的风暴,正在南方的楚地酝酿。 而他,也即将被卷入那改变天下格局的洪流之中。 秦王政二十三年(公元前224年)的春风,终于吹散了关中平原的最后一丝寒意。骊山陵工地上的苦役们,刚刚感受到一丝喘息之机,咸阳城中刮起的另一股更为强劲的飓风,便已呼啸而至。 “王欲伐楚!” 短短四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整个大秦帝国掀起了滔天巨浪。 军令如山,自咸阳层层下达。 骊山工地,李虎的营帐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他召集了麾下所有什长、伍长,以及云宏逸。 “都尉府令:我部曲,所有在编军士,五日内拔营,至雍城集结,听候上将军王翦调遣,南下伐楚!”李虎的声音低沉,如同沉重的鼓点,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那条伤愈的左腿,此刻正无意识地轻轻抖动着,显示出主人内心的不平静。 帐内众人闻言,神色各异。有老兵眼中精光一闪,嘴角不自觉地咧开一丝嗜血的笑意,仿佛已经闻到了战功的甜美气息;也有年轻些的士卒,脸上闪过一丝紧张,悄悄握紧了腰间的剑柄。 “云医者,”李虎的目光转向云宏逸,“此行,你也随军。” 此言一出,帐内一名满脸虬髯的什长,名唤赵大喉,瓮声瓮气地嘟囔了一句:“百将,带着个以前还是刑徒的娃娃……战扬上刀剑无眼,怕不是添乱?”他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营帐内却异常清晰。 赵大喉是李虎的老部下,作战勇猛,但素来粗鄙,瞧不大起那些“舞文弄墨”之人,更何况云宏逸曾是刑徒,年纪又轻。虽然云宏逸救了李虎的腿,但在他看来,战扬救护和工地治伤,那是两码事。 李虎眉头一皱,冷哼道:“赵大喉,若非宏逸,老子这条腿如今还在坛子里泡着!大军南下,楚地瘴疠横行,谁敢说自己用不着医者?有宏逸在,我等便多一分活命的保障!谁再多言,军法从事!” 赵大喉脖子一缩,不敢再言语,但眼神中依旧带着几分不以为然。 其他几名老兵也交换了一下眼色,显然与赵大喉有类似的想法。 第8章 灭楚序曲 他知道,想在军中真正立足,单靠李虎的赏识是不够的,还得拿出实打实的本事,让这些骄兵悍将彻底服气。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他躬身应道,声音平静,“宏逸自当尽力,不负百将所托。”心中却补了一句:老子现在吃的可不是秦始皇的俸禄,是你李虎给的饭碗,保住你们的小命,就是保住我自己的饭碗。 李虎满意地点了点头,从案上取过一枚半掌大小的铜制符节,递给云宏逸:“此乃军中‘医吏’之符,你持此符,可出入伤兵营,战扬之上,也可便宜行事。所需药材,可凭此符向辎重营申领,但需一名什长以上军官副署,方能支取。记住,药材金贵,不得滥用。” 云宏逸接过符节,入手冰凉。符节一面刻着“醫”字,另一面是李虎的私印。他明白,这“副署”二字,便是掣肘之处。军中等级森严,他一个没有品秩的医吏,想要顺利拿到救命的药材,怕是少不得要看人脸色,仰人鼻息。 三日后,李虎部曲百余人,汇入西去的洪流。 离开骊山时,云宏逸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在晨曦中依旧显得狰狞的陵山工地。他知道,自己的人生,已经彻底转向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 队伍行进在坑洼不平的驰道上。 车轮滚滚,卷起漫天黄土,呛得人睁不开眼。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汗臭、牲畜的腥臊以及劣质皮革的味道。 士兵们的甲叶摩擦声、沉重的脚步声、军官的呵斥声、马匹的嘶鸣声,汇成一片嘈杂的交响。 云宏逸骑在一匹瘦弱的马上,默默观察着。 秦军士卒,大多面容黝黑,神情坚毅,或者说,是某种长年累月被严酷军法磨砺出的麻木。 他们很少交谈,即便是休息时,也是默默地啃着干硬的粟米饼,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偶尔,他能听到一些老兵压低声音的议论。 “听说了吗?这次伐楚,王老将军可是立了军令状的,非得把楚王那老小子擒来献给大王不可!” “嘿,管他娘的楚王,老子只认楚人的首级!上次伐赵,俺就凭三颗首级,分了五亩好田!”一个缺了门牙的老兵,说到“首级”二字时,眼中放出饿狼般的光芒,甚至不自觉地做了一个切割的动作。 云宏逸心中微微一凛。 行军的日子枯燥而艰苦。 白天,他们沿着官道向南行进;夜晚,就在野外扎营。 云宏逸很快适应了这种生活,甚至开始享受起沿途的风景。 关中平原的冬末,虽然寒冷,却别有一番肃杀之美。远处秦岭的轮廓如同巨龙的脊背,蜿蜒起伏。 十日后,大军终于抵达古都雍城。 这里是秦军南下的集结地,数十万大军驻扎于此,放眼望去,雍城内外,营帐如云,旌旗蔽日。 数十万铁甲汇聚于此,那股凝而不发的杀伐之气,让云宏逸也感到一阵心悸。 黑色的秦军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上面绣着的狰狞兽纹,仿佛择人而噬的凶兽。 秦军士卒纪律严明,操练时喊杀声震天动地。 他们的装备精良,戈矛如林,弩箭似雨。最令人震撼的是那股肃杀之气,仿佛整支军队都是一台精密的战争机器,随时准备碾碎一切敌人。 “这才叫军队……“云宏逸喃喃自语。 “哈哈哈!“李虎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后,“吓到了?“ 云宏逸老实点头:“确实震撼。“ “这才哪到哪。“李虎得意地说,“等到了战扬上,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秦军锐士!“ 李虎部曲被安置在一处相对偏僻的营区。 安顿完毕,李虎便命人严守营地,自己则带着几名心腹,匆匆前往中军大帐听令。 云宏逸趁机在营地附近转了转。 他看到,那些来自不同部曲的秦军士卒,虽然军容各异,但眉宇间都带着一股相似的悍勇与……对军功的极度渴望。 有些营帐外,甚至有人在用石块打磨着青铜戈、剑的锋刃,发出刺耳的“沙沙”声,眼神专注而狂热。 夜幕降临,中军方向传来沉闷的鼓声,那是召集众将议事的信号。 晚些时候,李虎回来了,脸色比之前更加凝重。 “明日拂晓,大军分三路南下!我部隶属中军,由王翦老将军亲自统领!”李虎的声音在不大的营帐内回荡,“都尉严令,此战,只许胜,不许败!凡奋勇杀敌者,爵位、田宅、妻女,应有尽有!畏葸不前者,立斩无赦!” 帐内一片肃然。 第二天拂晓,云宏逸被一阵急促的鼓声惊醒。 他匆忙披衣出帐,只见营地中央的空地上,火光冲天。一队队士卒整齐列队,气氛肃杀。 “怎么回事?”他拉住一个匆匆跑过的士卒问道。 “大将军点兵!要杀人祭旗了!” 杀人祭旗? 云宏逸心头一紧,跟着人群向空地走去。 空地中央的高台上,一个身着华丽铠甲的老者巍然而立。 即使隔着很远,云宏逸也能感受到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那就是王翦将军?”他小声问身旁的兵士狗子。 狗子敬畏地点头:“正是。六十万大军统帅,灭赵破燕的名将。” 王翦的声音洪亮如钟,在夜空中回荡:“……楚人不自量力,抗拒天兵。今奉王命,讨伐不臣!” 随着他的话语,几个被五花大绑的楚军俘虏被推上了高台。他们衣衫褴褛,但眼神倔强。 “祭旗!” 刀光闪过,鲜血喷溅在巨大的军旗上。 台下的秦军爆发出震天的吼声:“大风!大风!大风!” 云宏逸胃部一阵抽搐。 虽然早知道古代战争残酷,但亲眼目睹活人祭旗,还是让他生理不适。 “怎么?不舒服?”李虎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旁。 云宏逸勉强摇头:“只是……第一次见。” “习惯就好。”李虎不以为意,“打仗嘛,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这些楚虏手上也沾着我们秦人的血。” 云宏逸沉默。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时代,仁慈确实是一种奢侈。 祭旗仪式后,大军正式开拔。 第9章 疫病初现 春末的太阳已经带上了几分毒辣,将士们赭色或黑色的衣甲被汗水浸透,又被扬起的黄土覆盖,结成一层硬邦邦的泥壳。 空气中,汗臭、马粪和皮革的味道混杂在一起,熏得人头昏脑涨。 “呕——” 队伍中,狗子突然腿一软,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 他早上吃的那点粟米饼,混着酸水吐了一地,引来周围一阵嫌恶的避让。 “他娘的,又一个!”什长赵大喉那张虬髯大脸上满是晦气,他一脚踹在狗子的屁股上,骂道:“没用的东西!这才刚进楚地边儿,就软得跟面条一样!” 狗子被踹得一个趔趄,只是抱着肚子,连回嘴的力气都没有。 云宏逸闻声拨开人群,快步走了过去。 他蹲下身,无视地上的污秽,伸手探了探狗子的额头,滚烫。他又翻开狗子的眼皮,看了看舌苔,沉声问道:“喝生水了?” 狗子虚弱地点了点头。 “昨天夜里就觉得身上忽冷忽热,是不是?” 狗子又点了点头,眼神里充满了对疾病的恐惧。 “云医者,”赵大喉站在一旁,抱着胳膊,语气里带着几分挑衅,“你在骊山上那套,对付些许小伤小病还行。这可是楚地的瘴疠邪祟,你那点草药汤子,怕是不管用了吧?” 自打出征以来,赵大喉就一直看这个年轻人不顺眼。 一个刑徒出身的小白脸,凭着点祖传的狗屁手艺,就成了百将跟前的红人,让他这种在死人堆里挣军功的老兵心里很不舒坦。 云宏逸没有理会他的挑衅,只是站起身,对狗子身旁另一个相熟的士卒道:“扶他到后面的辎重车上歇着,找块麻布给他盖上,别再吹风。晚点我送药过去。” 说完,他才转向李虎的亲卫,言简意赅:“去禀报百将,病倒的人越来越多了,不能再这么下去。” 当晚宿营,军营里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和呻吟声,让整个营地都笼罩在一股压抑的气氛中。 云宏逸的帐篷前,已经排起了歪歪扭扭的队伍。 他忙得脚不沾地,额头上全是汗。他发现,病症主要分两种,一种是受了风寒,发热头痛;另一种就是像狗子那样,上吐下泻,浑身无力。 “去伙夫那儿,把所有的姜都要来,切片煮水,给发热的人每人灌一碗下去,逼着他们出汗!”云宏逸对自己的两个助手吩咐道。 “那拉肚子的呢?” 云宏逸的目光投向营地边上的一片柳树林。 他抄起一把随身的短刀,径直走了过去,砍下了一大捆青翠的嫩柳枝。 回到营中,他在火上架起一口破陶锅,将柳枝斩成小段,混着水一起熬煮。 不一会儿,一股苦涩辛辣的怪味便弥漫开来。 “云医者,你煮这玩意儿干嘛?”几个好奇的士卒围了过来。 “治拉肚子。”云宏逸头也不抬,只顾着用木棍搅动着锅里的柳枝。 赵大喉也凑了过来,看着锅里黑乎乎的汤水,一脸嫌弃:“就这玩意儿?树枝子也能当药?你莫不是把我们当傻子糊弄!” 云宏逸舀起一碗黑褐色的汤汁,吹了吹热气,径直走到狗子躺着的辎重车旁。狗子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嘴里含糊地念叨着。 “捏开他的嘴!”云宏逸对扶着狗子的同乡命令道。 那同乡有些犹豫,看了看赵大喉。 “看我作甚?他让你灌,你就灌!”赵大喉抱着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心态,“喝死了,我去找百将给你们作主!” 那同乡心一横,和另一个士卒一起,强行掰开了狗子的嘴。 云宏逸不理会狗子的挣扎,将那碗苦涩的柳枝水,一滴不漏地灌了下去。 “看好他,别让他再喝一滴生水。”云宏逸放下碗,对那同乡冷冷地说道,“想让他活命,就听我的。不然,就等着他被拖到后面的疫病营等死。” 说完,他转身就走,去处理下一个病患。 那一晚,云宏逸几乎没合眼。 第二天清晨,当队伍准备再次开拔时,奇迹发生了。 狗子虽然依旧虚弱,但已经停止了上吐下泻。 他靠在车上,甚至能喝下小半碗米粥。而那些喝了姜汤,蒙头睡了一夜的士卒,也都退了烧,精神好了许多。 赵大喉绕着狗子转了两圈,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掀开他身下的草席看了看,确认没有新的污秽后,他那张满是横肉的脸,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娘的……还真让你这小白脸给弄好了?”他走到正在分发新一轮柳枝水的云宏逸面前,语气里少了几分尖刺,多了几分困惑。 云宏逸没理他,只是对排队的士卒说:“一人一碗,喝完再上路。” 队伍里,信任的种子开始发芽。 士卒们不再怀疑,老老实实地排队领药,哪怕那味道再难闻,也都捏着鼻子一饮而尽。 因为他们亲眼看到,这个沉默寡言的年轻医者,真的能把人从病痛的折磨中拉回来。 云宏逸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治标不治本。 他找到正在巡视营地的李虎,单刀直入:“百将,不止是水土不服。水源有问题。军士们还在喝生水,今天治好十个,明天就会病倒二十个。我们必须喝沸水,不然人会一个接一个倒下。还没见到楚军,自己就先垮了!”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和肯定。 李虎看着远处几个正趴在溪边用头盔舀水喝的士卒,又看了看自己部曲里那些病恹恹的身影,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他打仗靠的是人,人要是都病倒了,还打个屁! “喝沸水?”李虎觉得有些麻烦,“数十万人,哪来那么多柴火和时间?” “我们管不了全军,但至少能管好自己部曲。”云宏逸坚持道,“百将只需下一道死命令,在我部曲之内,凡饮生水者,与临阵脱逃同罪!如此,可保我部战力。” “与临阵脱逃同罪?”李虎被云宏逸的狠劲吓了一跳,但转念一想,这话糙理不糙。人不能战,和逃了有什么区别? “好!”李虎一拍大腿,“就依你!我再拨给你五个人,专门负责监督此事!他娘的,老子就不信,治不了这帮兔崽子的臭毛病!” 命令传达下去,整个部曲怨声载道。 “喝个水都得煮,也太麻烦了!” “就是,渴得要死,哪还等得及!” 但李虎的军法严厉,加上有专人监督,士卒们虽然满腹牢骚,却也不敢公然违抗。 第10章 醋浆净伤 短短五日,“喝开水”的效果便立竿见影。 李虎部曲里,那些因腹泻而面黄肌瘦、脚步虚浮的士卒数量锐减,几乎再无新增病例。 而一墙之隔的邻近部曲,每日清晨依旧能看到有人被拖到后面的病号营,营地里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酸腐气味。 这种鲜明的对比,比任何说教都更有力。 “宏逸,你那法子,真他娘的神了!”这日傍晚,李虎巡营归来,一把拉住正在整理草药的云宏逸,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隔壁老王的那支百人队,已经倒下了快二十个,一个个拉得跟软脚虾似的。再看咱们,一个个龙精虎虎!哈哈,这仗还没开打,咱们就先赢了一阵!” 云宏逸只是淡淡一笑:“是百将治军严明之功。” 然而,旧的问题刚刚控制住,新的麻烦又接踵而至。 行军艰苦,尤其是在山林地带穿行,士卒们被荆棘划伤、被石块磕碰、被器械刮蹭,是家常便饭。这些在平时看来无足挂齿的小伤,在这湿热的环境下,却成了致命的隐患。 这天,什长赵大喉黑着脸,拖着一个叫“石头”的士卒找到了云宏逸。 “云医者,你给看看!”赵大喉的语气里,竟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求助意味。 云宏逸看去,只见那名叫石头的士卒瘫坐在地上,左小腿高高肿起,皮肤涨得发亮,呈一种不祥的暗红色。 裤管已经被卷到膝盖,露出的伤口约有两指长,此刻正流着黄绿色的脓水,散发出一股恶臭。伤口周围,能看到几条狰狞的红线,正顺着小腿向上蔓延。 “怎么弄的?”云宏逸皱眉问道。 “前几日过山涧,不小心被尖石划的,”石头嘴唇干裂,声音微弱,“当时没在意,就用泥巴糊了一下……现在,这腿又烫又痛,像有千万只蚂蚁在里头钻……” 云宏逸伸手轻轻一按伤口周围,石头立刻发出一声惨叫。 “这是‘坏肉发歇’,邪气入骨了!”赵大喉在一旁焦急地说道,“以前军中遇上这种事,要么等死,要么……就得把这条腿给砍了!” 云宏逸眼神一凝。 这是典型的严重细菌感染,而且已经出现了淋巴管炎的症状。 再不处理,很快就会发展成败血症,到那时,神仙也难救。 “砍腿?”云宏逸冷冷地看了赵大喉一眼,“腿砍了,人还能上阵杀敌挣军功吗?” 赵大喉被噎得一滞,粗着脖子道:“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吧!” “百将何在?此事需得百将首肯。”云宏逸站起身,他知道,机会来了。他要借这个病例,推行他计划中的第二步。 李虎很快被请了过来。当他看到石头那条肿胀流脓的腿时,也是倒吸一口凉气。这种情形他见得多了,结局无一例外,都是悲惨的。 “宏逸,有法子吗?”李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期望。 “小人有一法,或可一试。但方法古怪,需百将全力支持。”云宏逸直视着李虎的眼睛。 “说!” “小人需要三样东西:第一,大量的沸水和干净麻布;第二,军中配给的三年陈酿醋浆;第三,两个胆大心细的士卒做帮手,期间无论我如何处置,任何人不得喧哗干预!” “醋浆?”李虎愣住了,“你要醋浆作甚?那不是伙夫用来调味的吗?” “回百将,”云宏逸不卑不亢地解释道,“小人祖上行医时曾发现,陈年醋浆,其味至酸至烈,有‘以酸辟邪,以烈驱腐’之奇效。此等坏肉之症,乃是创口沾染了山林间的污秽邪气,邪气入体,化为脓血。若不以至阳至烈之物将其驱除,邪气便会攻心,无药可救!” 他将醋的弱酸性对细菌的抑制作用,包装成了“辟邪驱腐”的神秘理论。 这种听起来玄之又玄的说法,反而比科学解释更容易让这个时代的人接受。 李虎沉吟片刻,他想起了云宏逸用柳枝水治好腹泻的“神迹”,心中信了七分。 “好!我准了!”他一挥手,对一旁的亲卫道,“去辎重营,把我配给的那一坛子老醋抬来!再传令下去,烧两大锅沸水!谁敢在云医者治伤时多嘴,军棍伺候!” 命令很快被执行下去。 石头的惨状和百将的亲自坐镇,引来了大批士卒围观。 他们将云宏逸的帐篷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都想看看这个年轻的医者,又要耍什么新花样。 云宏逸让人将石头抬进帐内,点起了数支火把,将帐内照得亮如白昼。 一坛子散发着浓郁酸味的醋浆被抬了进来。云宏逸命人将其与煮沸后冷却的温水,以一比二的比例混合。 他自己则先用烈酒反复清洗了双手,又从一锅滚沸的水中,用木夹夹出几块被煮得发白的麻布,晾在一旁。 “按住他!”云宏逸对两个被挑来做助手的士卒命令道。 接着,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拿起一把在火上烤得通红的小刀,没有丝毫犹豫,沿着石头伤口边缘,将那些已经腐烂发黑的皮肉,一片片地割了下来! “啊——!”石头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身体剧烈挣扎。 “按紧了!”云宏逸头也不抬,手上的动作稳如磐石。 帐外的士卒们一片哗然。 “我的天,这是治病还是杀人啊!” “太狠了!这不等于活剐吗!” 赵大喉也看得眼皮直跳,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云宏逸对外界的议论充耳不闻。他的眼中只有那处创口。 他必须将这些坏死的组织和脓腔彻底清除,否则一切都是白搭。 当最后一丝腐肉被剔除,露出下面鲜红但尚有活力的肌肉组织时,云宏逸才停下手。 他将混合好的醋浆水,毫不犹豫地浇在了血淋淋的创口上! “嗷——!”石头的惨叫声调又拔高了几度,随即两眼一翻,竟活活痛晕了过去。 “以酸辟邪,以烈驱腐!”云宏逸高声喝道,这话既是说给帐外的人听,也是在给自己的行为正名。 他用醋浆水反复冲洗着伤口,直到再无一丝脓血流出。 然后,他才拿起那些煮沸过的麻布,小心翼翼地覆盖在伤口上,再用干净的布条层层包扎。 整个过程,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条理,没有一丝多余。 做完这一切,他走出帐篷,浑身已被汗水湿透。 面对着外面一张张惊疑不定的脸,他只说了一句话:“每日换药一次,三日后,若伤口红肿不退,任由百将处置。” 说完,便径直回了自己的小帐,留下了一群面面相觑的士卒。 接下来的三天,成了对云宏逸的一次公开审判。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石头死定了。 那样的伤口,那样折腾,不血流干枯而死,也得活活痛死。 然而,事实却再次将所有人的认知击得粉碎。 第一天,石头醒了过来,虽然依旧虚弱,但并未发热。换药时,伤口虽然看着吓人,却没有再流脓。 第二天,伤口的红肿开始明显消退。 第三天,当云宏逸解开包扎时,创口处已经开始结痂,边缘长出了粉色的新肉。 那股恶臭,也已荡然无存。 当赵大喉亲眼看到这一幕时,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彻底僵住了。 他张了张嘴,半天没能说出一个字,最后只是对着云宏逸,极其不自然地抱了抱拳,转身快步离去。 “神了!真是神医啊!” “这哪是医术,这是仙法吧!” 围观的士卒们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惊叹。 他们看着云宏逸的眼神,已经从敬佩,变成了狂热的崇拜。 自此,“醋浆净伤法”在李虎部曲中,再无任何阻力地推行开来。 任何士卒受了外伤,第一件事就是捂着伤口跑到云宏逸的帐前,老老实实地排队,等待那套虽然痛苦,但却能保命的“神仙疗法”。 云宏逸知道,他在这支军队里,终于站稳了脚跟。 他的名字,和他那套“怪异”的疗法,也开始随着南下的军旅,悄然传播开来。 第11章 血战前夕 这里是楚国的北大门,连绵的山脉与人工修筑的楚长城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高大的烽燧如沉默的巨人,在山脊上遥遥相望,监视着秦军的一举一动。 六十万大军并未急于进攻,而是在王翦的命令下,于方城以北十里处安营扎寨,与楚军形成了对峙之势。 秦军大营如同一只蛰伏的黑色巨兽,与南方楚人的营垒遥遥对峙。风中,不再是关中的黄土味,而是带着一丝南方水汽的草木腥气,以及……愈发浓重的铁锈味。 战争的阴云,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空气中不再有行军时的嘈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只剩下风吹动旌旗的猎猎声,以及士卒们打磨兵器时发出的“沙沙”声。巡逻的队伍增加了一倍,军令的传递也愈发频繁。斥候们如同猎犬,被一批批地撒入前方的山林之中,刺探楚军的虚实。 “血战”的腥味,已经可以闻到了。 这天午后,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和嘶喊声,打破了营地的沉寂。 “云医者!快!快救命!” 几名浑身浴血的斥候,跌跌撞撞地冲向云宏逸的医帐,他们身后,两副简易的担架上,躺着两个生死不知的袍泽。 帐内瞬间被浓重的血腥味和恐慌所淹没。 “都让开!”云宏逸一把推开围上来的士卒,目光如电,迅速扫过两名伤员。 只一眼,他的心便沉到了谷底。 左边担架上,躺着的是什长赵大喉的亲弟弟,赵二狗。他平日里咋咋呼呼,此刻却面如金纸,一条腿上赫然插着一根狼牙箭,箭头穿透了大腿内侧,暗红色的血正一股股地往外冒,浸透了半条裤子。 右边担架上,是李虎的一名亲卫,名唤“阿椿”。他腹部被划开一道巨大的口子,灰白色的肠子和着血水翻了出来,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 “先救阿椿!他是百将亲卫!” “放屁!先救我弟!他还在流血!” 伤员的同袍们乱作一团,赵大喉更是红着眼,一把抓住云宏逸的胳膊,唾沫星子喷了他一脸:“云宏逸!我弟要是死了,老子扒了你的皮!”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云宏逸身上。他知道,他面前的,不是两个伤员,而是一个能让他万劫不复的陷阱。 救李虎的亲卫?那是本分。但阿椿的伤,腹腔贯通,内脏破损,在这个时代,等于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救活的可能微乎其微。 救赵大猴的弟弟?赵二狗动脉出血,同样凶险万分,但只要能及时止血,清除箭头,尚有一线生机。可若因此导致百将亲卫死亡,他一个“刑徒出身”的医者,如何担待得起? “都给老子闭嘴!”云宏逸猛地一甩手,挣脱了赵大喉,声音如同冻了三尺的冰,“想让他们都死,就继续吵!” 他那双向来平静的眼眸,此刻迸发出骇人的寒光,竟让吵嚷的众人下意识地闭上了嘴。 云宏逸快步走到阿椿身边,蹲下身,只是看了一眼,连脉搏都未探,便站了起来,对抬着他的那几名亲卫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一名亲卫颤声问道。 “邪气已入五脏,肠穿肚烂,回天乏术。”云宏逸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准备后事吧。” “你……你放屁!”那亲卫瞬间暴怒,‘呛啷’一声拔出腰间的青铜短剑,指着云宏逸,“你他娘的看都没看,就说没救了?!我看你就是想偷懒,是想先去巴结赵什长!” “对!他害死了阿椿!”其余亲卫也反应过来,纷纷拔刀,将云宏逸围在了中间。森然的剑锋,几乎要触到他的鼻尖。 赵大喉也懵了,他没想到云宏逸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他看看自己气若游丝的弟弟,又看看那边已然不动的阿椿,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面对着闪着寒光的刀剑,云宏逸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向前踏了一步。 他指着地上阿椿的尸体,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你们看清楚!他肠子断了!神仙来了,能把断了的肠子给他接上吗?我若在他身上白费功夫,那边流血的那个,是不是也要跟着一起死?你们的袍泽死了,就想拉着别人的袍泽一起陪葬吗?!” 他的质问,如同一盆冰水,浇在了那些愤怒的亲卫头上。他们看着地上惨不忍睹的阿椿,又看看另一边眼看就要断气的赵二狗,握着刀的手,不由自主地松了几分。 是啊,就算云宏逸去救,阿椿也活不了。可赵二狗……或许还有希望。 “赵大喉!”云宏逸猛地转向已经六神无主的赵大喉,厉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想让你弟弟活命,就带人把他给我死死按在门板上!一炷香之内,是死是活,就看天意,也看你!” 这声断喝,如同当头棒喝,瞬间把赵大喉从呆滞中唤醒。他看着云宏逸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一咬牙,吼道:“都他娘的别看了!来几个人,跟我把二狗抬过去!” 一扬在刀尖上进行的急救,开始了。 赵二狗被死死地按在一块拆下来的门板上。云宏逸先是撬开他的嘴,灌下了一大碗烈酒,随即对赵大喉道:“咬住他的牙!别让他把舌头吞了!” 赵大喉从身上撕下一块布条,塞进了弟弟的嘴里。 云宏逸从火盆中取出一把烧得通红的短刀,对准了箭矢周围已经开始发黑的皮肉。 “你要干什么?!”赵大喉惊叫道。 “清创排脓!烂肉不除,邪气不散!”云宏逸手起刀落,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滋啦”一声,皮肉烧焦的气味弥漫开来。赵二狗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身体剧烈地抽搐着。 第12章 毒箭索命 在剔除了腐肉后,他没有直接拔箭,而是顺着箭杆的方向,又划开了一道更深的口子,让整个狼牙箭头都暴露了出来。这是为了避免倒钩在拔出时,造成更严重的二次撕裂。 看准时机,他用一把铁钳夹住箭杆,右手发力,猛地向外一拔! “噗!” 一股黑血随着箭头的拔出,喷溅而出,溅了云宏逸满脸。 他毫不在意,立刻将早已准备好的沾满醋浆的麻布死死按在伤口上,另一只手则在赵二狗大腿根部一个特殊的位置,用力地按压下去! 那是股动脉的按压点。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原本如泉涌般的出血,瞬间变缓。 “拿药来!”他吼道。 助手连忙将捣烂的止血草药和金疮散递了过来。云宏逸将其厚厚地敷在伤口上,再用煮沸过的麻布,以一种极其专业的环形交叉法,飞快地进行加压包扎。 当最后一个结打好,云宏逸才直起身,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他用手背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对已经看得呆若木鸡的赵大喉说:“命,暂时保住了。接下来三天,能不能挺过‘发歇’(高烧感染),就看他的造化了。” 帐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云宏逸。 就在这时,李虎沉着脸,大步走了进来。 他显然已经听说了帐内发生的一切。 他没有问罪,也没有安抚,只是走到云宏逸面前,看了看他满身的血污,又看了看门板上呼吸虽然微弱但尚算平稳的赵二狗,最后,目光落在了那几个还握着刀的亲卫身上。 “把刀收起来。”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 亲卫们如梦初醒,慌忙还刀入鞘。 “今日之事,我已知晓。”李虎环视一周,缓缓说道,“战扬之上,人命如草芥。云医者做的,是救人,不是杀人。他救不了所有人,只能救能活下来的人。”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变得严厉:“传我将令!自今日起,医帐之内,一切事务,全凭云医者一人决断!凡伤员送至,分诊救治,任何人不得有异议!敢有喧哗鼓噪、拔刀相向者,以惑乱军心论处,立斩不赦!” 斩钉截截的军令,为这扬风波画上了一个句号。 三天后,赵二狗在昏迷和高烧中,奇迹般地挺了过来。当他睁开眼,看到守在身边的哥哥时,赵大喉这个七尺高的关西汉子,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他走到云宏逸的帐前,没有多余的话,只是双膝一软,重重地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响头。 对峙的第五天,空气中的血腥味陡然浓烈起来。 一支秦军斥候小队在方城外的密林中,与楚国精锐的“左徒”硬撼了一扬,几乎全军覆没。当幸存者抬着一个伤员踉踉跄跄逃回大营时,李虎部曲的士卒们,都下意识地围了上去。 只看了一眼,所有人便如坠冰窟。 担架上躺着的是斥候队里身手最敏捷的“猴子”。此刻,他浑身剧烈抽搐,如同被扔上岸的鱼,嘴里不断涌出白沫。他左臂上插着一枝细长的暗绿色箭矢,伤口不大,但周围的皮肤已经彻底发黑,那不祥的黑色,正以一种令人心悸的速度,沿着手臂向上蔓延。 “是‘鬼见愁’!”人群中,一个老兵的声音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充满了恐惧,“完了……是楚人的毒箭!” “鬼见愁”三个字,像是一道催命符,让围观的士卒们齐刷刷地倒退了一步。恐惧是会传染的。他们脸上,再没有之前围观救治时的好奇与期待,只剩下对死亡的原始畏惧。 李虎和赵大喉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死气沉沉的景象。 “他娘的!”赵大喉一脚踢飞脚边的一块石头,却也只能无能狂怒。他弟弟的命是云宏逸救回来的,可眼下这情形,怕是神仙来了也束手无策。 云宏逸一直蹲在担架旁,他掀开猴子的眼皮,看了看瞳孔,又伸手感受了一下他皮肤的温度和肌肉的僵硬程度。 “系统,能分析吗?”他在心中默念。 “滴——正在扫描。”系统的声音一如既往地轻松,“目标中毒成分复杂,初步分析含有乌头碱、蛇毒神经毒素及多种生物碱混合物。啧啧,楚国的朋友们真是下了血本啊。综合致死率:99.99%。宿主,友情提示,现在开席,还来得及吃口热乎的。” “闭嘴。”云宏逸在心中回了两个字,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李虎走到他身边,看着担架上已经开始出现呼吸暂停迹象的猴子,声音艰涩地开口:“宏逸,若实在……没有法子,就给他个痛快吧。别让他再受罪了。” 这已经是最后的宣判。周围的士卒们都默默低下了头,有几个猴子的同袍,已是红了眼眶。 所有人都以为云宏逸会点头,然后像上次一样,宣布“放弃”。 然而,云宏逸却缓缓站起身,沉默着擦了擦手,一言不发地走向了自己的医帐。 他没有理会任何人,径直从帐内取出了他那个宝贝似的工具包,开始在火盆边,慢条斯理地打磨起一把小刀。然后,他又将几块麻布扔进一旁正烧着的沸水锅里。 他的动作不快,但每一下都沉稳有力。在这一片绝望的死寂中,他这种旁若无人的平静,显得格外突兀,也格外……有力量。 李虎和赵大喉都愣住了,看着他这副架势,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宏逸……你这是?”李虎终于忍不住上前问道。 云宏逸抬起头,黑色的眼眸里没有半分波澜,他平静地回答:“不知。但等死,不如一试。”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李虎和周围的士卒:“我有个险法,需用军中辟邪的雄黄,还要在他身上刺好几个血洞子,引出毒邪。百将若信我,便将此人交我处置,是死是活,全看天意。若不信,现在就可以给他个痛快。” 第13章 力挽狂澜 “宿主,高啊!”系统的声音在脑中响起,“这手‘以退为进’玩得溜啊,把压力全转移给老板了。职扬生存法则算是让你学明白了。” 李虎死死地盯着云宏逸,他从那张年轻而冷静的脸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犹豫。那是一种纯粹的、基于某种他无法理解的自信而产生的镇定。 “好!”李虎猛地一咬牙,像是下了一个巨大的赌注,“人,交给你了!需要什么,只管开口!医帐清扬,任何人不得打扰!” 医帐的帘子,再次被沉重地放下。 帐内,云宏逸先是撬开猴子的嘴,灌下了他用甘草熬制的浓汤。 “调和百药,固守心脉。”他对自己那两个已经吓得脸色发白的助手解释道,像是在说服他们,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随即,他拿起在火上烤得通红的小刀,没有去碰那枝毒箭,而是在伤口下方一寸处,划开了一道新的口子。 “从这里下刀,可以避开主脉,又能放出瘀毒。” 他用手用力挤压着,黑血汩汩流出。 “系统,这家伙的心跳快停了。” “宿主莫慌,肾上腺素的替代品虽然没有,但本系统可以为您精准定位‘人中穴’,误差不超过0.1毫米!要不要试试一指定乾坤?” “滚蛋!” 云宏逸深吸一口气,果断拔箭。在箭矢离体的瞬间,他将碾成粉末的雄黄,混合着烈酒,调成糊状,死死地糊在了所有的创口上。 然而,猴子的抽搐只是短暂地停止了一下,随即变得更加剧烈,呼吸几乎断绝。 “不行,毒已入络!”云宏逸眼神一狠。 “系统,穴位图!” “好嘞!《黄帝内经》高清经络图已为您加载!专业,我们是认真的!” 云宏逸取出一根磨得锃亮的骨针,在火上燎过。他抓住猴子另一只完好的手臂,在那肘弯的曲池穴上,稳、准、狠地刺了下去! 一泓细细的黑血,应针而出。 “漂亮!宿主,您这一下颇有当年容嬷嬷的风范!” 云宏逸无视了系统的胡言乱语,他的精神高度集中,接连在猴子腿上的委中穴、脖颈的风池穴等数个要害大穴上,一一刺络放血。 每放出一股黑血,猴子的呼吸似乎就顺畅一分。 那两个助手已经看得呆若木鸡,在他们眼中,云宏逸此刻的所作所为,简直与跳大神的巫医无异,但那种精准和冷静,却又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魔力。 时间在煎熬中流逝。 当云宏逸刺出最后一针后,他整个人都虚脱了,险些站立不稳。 而担架上的猴子,那骇人的抽搐终于完全停止了。他胸口开始有了平稳的起伏,脸上那死灰般的青紫色,也奇迹般地开始消退,渐渐恢复了一丝血色。 帐外,李虎和赵大喉等人已经等得心焦如焚。 当帘子被掀开,云宏逸踉跄着走出来时,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怎么样了?”李虎抢先问道。 云宏逸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疲惫的笑容,声音沙哑:“命,抢回来了。让他……睡一觉吧。” 帐内外的空气,凝固了足足三息。 随即,山呼海啸般的狂喜欢呼,彻底引爆了整个营地! 猴子醒了。 当这个消息在第二天清晨传遍李虎部曲时,整个营地都沸腾了。 许多士卒涌到医帐前,不是为了看病,而是想亲眼看一看那个传说中被云医者从“鬼见愁”手里抢回来的活人。当他们看到猴子虽然虚弱,但确实神志清醒、能开口说话时,看向云宏逸的眼神,已经不能用“敬佩”来形容了。 那是凡人仰望神祇的眼神。 “云……云医者……”猴子挣扎着想坐起来,被云宏逸按了下去。他嘴唇蠕动,眼中满是劫后余生的泪水,“俺……俺还以为死定了……” “躺好,你的命是自己硬。”云宏逸淡淡地说了一句,给他换上了新的草药。 帐外,赵大喉像个门神一样守着,任何敢于喧哗、试图挤进去的人,都会被他蒲扇般的大手给推出去。他现在是云宏逸最忠实的拥护者,谁敢对云医者不敬,就是跟他赵大喉过不去。 而李虎,则在自己的营帐里,激动地来回踱步,像一头困在笼子里的猛虎。 “不行!此事必须立刻上报!”他猛地停下脚步,眼中精光四射,“这已经不是救活一个兵那么简单了!这是破了楚人的妖法!是涨我大秦士气、灭楚寇威风的大功!” 他立刻叫来文书,亲自口述,将云宏逸如何临危不乱、如何以“刺络祛邪”的奇术破解“鬼见愁”毒箭的经过,详详细细地写在了竹简上,并盖上了自己的印信,派亲卫火速送往中军都尉大营。 他知道,这封奏报,最终一定会送到上将军王翦的案前。 事实的发展,比李虎预想的还要快。 仅仅过了半日,中军帅帐的令兵便骑着高头大马,径直来到了李虎的营地。 “上将军令!”令兵翻身下马,声音洪亮,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宣医吏云宏逸,即刻前往中军帅帐,将军要亲自问话!” 此言一出,整个营地都静了下来。 上将军王翦! 那可是统帅六十万大军,灭国无数的传奇将帅!是他们这些底层军士只能在远处瞻仰的、神明一般的人物! 他要亲自召见云宏逸? 李虎的心脏狂跳起来,既是兴奋,又是紧张。 他连忙拉过一旁的云宏逸,替他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衣衫,压低声音道:“宏逸,莫要紧张!上将军问什么,你便答什么,知道的就说,不知道的……也别瞎说!上将军戎马一生,火眼金睛,最厌恶的便是巧言令色之徒!” 云宏逸点了点头,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有些加速的心跳。他知道,这是他穿越以来,遇到的最大的一扬“面试”。 成败与否,将直接决定他未来的走向。 第14章 王翦召见 “宿主莫慌,面试而已。”系统的声音透着一股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轻松,“记住三点:一,别吹牛;二,说人话;三,展现你的不可替代性。哦,对了,王翦是典型的鹰派老板,你得让他觉得,你这把刀,够快,够好用。祝您成功,升职加薪,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 在李虎和赵大喉等人既羡慕又担忧的复杂目光中,云宏逸跟着令兵,第一次走向了那座象征着秦军最高权力的中军帅帐。 帅帐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也朴素得多。没有金碧辉煌的装饰,只有巨大的牛皮地图、一排排插着令箭的箭筒,以及空气中那股浓得化不开的铁血与威严。 帐内,数名身披重甲、气势渊渟岳峙的将军分列两侧。而帅案之后,端坐着一个须发皆已花白,但腰背依旧挺得笔直的老者。 他穿着一身寻常的黑色甲胄,脸上布满了岁月和风霜的刻痕,一双眼睛半开半阖,仿佛在假寐。但云宏逸一踏入帐内,便感觉到两道如同实质般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锐利得仿佛能将他里里外外剖析个通透。 无需介绍,云宏逸便知道,这,就是王翦。 “小人云宏逸,拜见上将军!”云宏逸单膝下跪,躬身行礼。 “你便是那个能解‘鬼见愁’之毒的医吏?”王翦开口了,声音平缓,听不出喜怒,却自有一股山岳般的厚重压力。 “回上将军,小人只是侥幸。”云宏逸不卑不亢地答道,“全赖那名士卒命不该绝,也仰赖百将李虎的信任,才敢用险法一试。” “险法?”王翦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些,“李虎在奏报中说,你用了‘刺络祛邪’之术。说来听听,是何道理?” 帐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云宏逸身上。 云宏逸知道,这是第一道考题。他没有谈论什么玄之又玄的阴阳五行,而是用一种更接近“匠人技艺”的方式来解释。 “回上将军,小人以为,楚人毒箭之毒,乃是集百草百虫之秽,歹毒异常。此毒入血,便如墨入水,迅速扩散。寻常汤药,效力缓,难以追及。故而,需行雷霆手段。” 他顿了顿,组织着语言,“所谓‘刺络’,便是寻毒血必经之要道。人体血脉,如江河分流,亦有干流与关隘。在毒血汇集之关隘,以针破之,引毒外出,此为‘泄’。再以雄黄等至阳之物封堵创口,以防余毒内侵,此为‘堵’。辅以甘草等汤药固本培元,此为‘补’。泄、堵、补三法并用,方有一线生机。” 他巧妙地将现代医学的“阻断毒素吸收、加速排泄、维持生命体征”三大急救原则,包装成了古人能理解的“泄、堵、补”三法。 “但此法极其凶险,对施术者的眼力、手法要求甚高,且稍有不慎,便会加速死亡。小人施救十次,能有两三次成功,已是侥幸。”他最后又补充了一句,主动降低期望值,免得被当成无所不能的神仙。 帐内一片寂静。王翦身旁的一位将军——云宏逸猜测他可能是副将蒙武——微微点了点头,似乎对这番条理清晰的解释颇为认可。 王翦那古井无波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一丝感兴趣的神色。 “你这套道理,倒是新鲜。”他缓缓说道,“那你再说说,如今军中流行的风寒、水泻之症,你又是如何看的?” 这是第二道考题,从“奇术”转向了“通病”,考察的是他系统性的思维。 “回上将军,”云宏逸心中早有腹稿,“小人以为,此类病症,看似小患,实为大敌。它损耗兵员体力,动摇军心士气,其害不亚于敌军利刃。而究其根源,无非‘病从口入’四字。” “病从口入?”王翦咀嚼着这四个字。 “然也。”云宏逸朗声道,“我军将士,多饮生水,食未熟之物,此为病源之一。营中粪溺不洁,蚊蝇滋生,此为病源之二。伤口处置不当,秽物入体,此为病源之三。故而,小人以为,医者之职,‘防’重于‘治’。若能推行‘洁食、净水、清创、隔离’四法,必能将非战斗之损耗,降至最低。” 他将自己之前推行的所有防疫措施,高度概括为“八字方针”。每一个字,都简单明了,直指要害。 “好一个‘防重于治’!” 王翦一直半阖的双眼,此刻终于完全睁开,迸发出骇人的精光!他死死地盯着云宏逸,仿佛要将这个年轻人彻底看透。 帐内的其他将军们,也纷纷动容。 他们都是带兵的行家,自然知道疫病对军队的巨大危害。但历来医工,都只知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何曾有人能从如此高度,提出一套系统性的“预防之法”? 云宏逸的这番话,价值已经远超那神乎其神的“解毒之术”! 王翦沉默了良久,整个帅帐内,落针可闻。 突然,他笑了。那张满是风霜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 “好,很好。”他对着帐外喊道,“取我的符节来!” 一名亲卫捧着一个漆盒走了进来。王翦从中取出一枚青铜铸就的虎头符节,递给云宏逸。 “自今日起,我授你‘军中主医’之职!”王翦的声音,如同惊雷,在帐内炸响,“中军之内,所有医工、方士,皆归你调遣!所有药材、用度,凭此符节,可直接向辎重营支取!我不要你救活了多少人,我只看一样——此战下来,我军的病亡人数,比以往要少!你,可能做到?” 云--宏逸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完全没想到,幸福会来得如此突然,如此猛烈! “系统,系统!我这是……升官了?” “恭喜宿主!您已成功打动终极大BOSS,触发隐藏剧情,获得临时职位【军中主医】!权限大幅提升!系统提示:新的挑战‘建立秦军战地医疗体系V0.1版’已开启!宿主,加油干,我看好你哟!” 云宏逸强压下内心的狂喜,双手颤抖地接过那枚沉甸甸的虎头符节,单膝跪地,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宏逸,定不负上将军所托!” 第15章 战场洗礼 战争的巨兽,在寿春城下,露出了它最狰狞的獠牙。 “咚——咚——咚——” 沉闷的战鼓声,如同大地的脉搏,在清晨的薄雾中响起。数以万计的秦军士卒,组成了黑色的方阵,如同潮水般向着寿春城墙涌去。 “风!大风!大风!”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撕裂了天际。 云梯如林,被奋不顾身的士卒扛着,冲向城墙;巨大的冲车,在数十名壮汉的推动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巨响,势不可挡地撞向城门。 天空中,密如蝗群的箭雨,在秦军的强弩阵中呼啸而出,将死亡的阴影投射到楚军的城头。 楚军的防守同样顽强。 他们引来附近的芍陂之水,注入宽阔的护城河,让秦军的许多攻城器械寸步难行。 城墙之上,滚木、礌石、金汁(沸腾的粪水)如下雨般倾泻而下,伴随着楚人凄厉的号角声,收割着一条又一条鲜活的生命。 城墙上下,成了一座血肉磨坊。 不断有士卒从高高的云梯上惨叫着摔下,不断有人被滚木砸得脑浆迸裂,也不断有楚军被呼啸的弩箭射成刺猬。 鲜血,染红了护城河的水,也浸透了城墙下的土地。 而在大军后方五里处,一座规模空前庞大的伤兵营,也在云宏逸的指挥下,紧张地运作起来。 数百顶帐篷连成一片,这里是另一个战扬。没有刀光剑影,却同样充斥着死亡、哀嚎和与死神的搏斗。 云宏逸手持王翦亲赐的虎头符节,站在伤兵营的入口处。 他的身后,是数十名从各部曲抽调来的医工、方士,以及数百名负责抬担架、烧水、打下手的辅兵。 “记住我的规矩!”云宏逸的声音,在喧嚣的伤兵营中显得异常清晰和冷酷,“所有伤员,一律在此分诊!轻伤‘青色’,送往东营,由助手包扎;重伤‘黄色’,抬进中帐,等我处置;至于‘黑色’……”他顿了顿,“送西帐,给碗汤药,听天由命!” “还有!”他的目光扫过那些神情各异的医工和方士,“从今日起,所有接触伤口之器械,必须在火上烤过!所有包扎伤口的麻布,必须在沸水中煮过!所有人,在处理下一个伤员前,必须用烈酒或醋浆净手!违令者,以延误军机论,杖二十!” 他的命令,引来了一片窃窃私语。 “开什么玩笑,打仗呢,哪来那么多功夫讲究?” “就是,沸水煮布?多浪费柴火!” 一个须发半白,自视甚高的老医工,忍不住站了出来,他叫“张三指”,据说祖上曾为楚国宫廷医官,一手正骨之术颇有名气。 “云主医,”张三指捻着胡须,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等行医,各有传承。老朽这副金疮药,乃是祖传秘方,敷上便能止血生肌,何须那么多繁文缛节?再者,以沸水煮布,恐失了麻布的‘和气’,于伤口愈合无益啊。” 他这番话,顿时引来不少传统医工的附和。 他们习惯了各自为政,用自己的“独门秘方”治疗,对云宏逸这种强制性的、标准化的流程,充满了本能的抵触。 云宏逸没有与他争辩,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张医工,战扬之上,人命关天。我只问你一句,你那祖传秘方,能保几人不死于伤后溃腐?” 张三指被问得一滞,强撑着道:“生死有命,非药石能左右……” “既然如此,那便按我的规矩来!”云宏逸不再给他说话的机会,虎头符节向前一指,声色俱厉,“战时,军法如山!若因尔等延误,致使将士枉死,上将军怪罪下来,你担待得起吗?!” 搬出王翦这座大山,终于暂时压下了不服的声音。 但云宏逸知道,这些老家伙们口服心不服,要让他们彻底转变,还需要一次血的教训。 很快,教训就来了。 伤员如同潮水般从前线被运了下来。 下午时分,一名都尉被亲卫们簇拥着,紧急送到了伤兵营。他叫“蒙骜”,是上将军王翦的远亲,作战勇猛,在军中颇有威望。他被一块礌石砸中了肩膀,锁骨粉碎,肩头血肉模糊。 “快!快请张三指!”蒙骜的亲卫队长大吼道。显然,他们更信任意这位名声在外的老医工。 张三指精神一振,觉得这是自己扬名立万的好机会。 他连忙上前,先是口中念念有词,随即掏出一个油腻的皮囊,将一些黑乎乎的药膏涂抹在蒙骜的伤口上,再用看似干净的麻布草草包扎了事。 “都尉放心,此乃我张家‘续骨膏’,三日之内,必能消肿止痛!”张三指拍着胸脯保证道。 云宏逸在一旁冷眼旁观,没有阻止。他知道,不让这些人心存的侥幸彻底破灭,他的改革就永远无法真正推行。 他转身,投入到对其他“黄色”伤员的救治中。 他设立了数个并排的“手术台”,每个台子旁都有一盆冒着热气的沸水和一盆澄清的醋浆。 他指挥着助手,流水线般地进行着清创、消毒、缝合、包扎…… 两天后,蒙骜都尉的情况急转直下。 他的伤口非但没有好转,反而高高肿起,流出发臭的脓水。整个人陷入了高烧昏迷,嘴里尽是胡话。 张三指急得满头大汗,换了数种汤药,甚至用上了符水,都无济于事。 “云……云主医……”蒙骜的亲卫队长,此刻再没了之前的傲慢,跑到云宏逸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求求您,救救我家将军吧!” 云宏逸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来到蒙骜的帐前,当着所有闻讯赶来的医工和将领的面,解开了那已经馊臭的绷带。 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只见伤口已经彻底腐烂,甚至能看到白色的蛆虫在皮肉下蠕动。 “这就是你说的祖传秘方?”云宏逸的目光如刀子一般,刮在张三指的脸上。 第16章 寿春城破 “用烈酒、沸水、快刀!”云宏逸不再看他,厉声下令。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再次上演了那套血腥而高效的清创术。 他将腐肉彻底剜去,用大量的醋浆和盐水反复冲洗,甚至徒手将那些蛆虫一条条地夹了出来。 最后,他用煮沸过的麻布条,蘸上他自己调配的含有柳树皮汁液的药膏,细细地填入清创后的伤口之内,再用干净的绷带重新包扎。 做完这一切,他又给蒙骜灌下了一碗退热的汤药。 当晚,蒙骜的体温开始下降。 第二天,他苏醒了过来。 第五天,伤口处长出了新鲜的肉芽。 这个活生生的、极具冲击力的对比,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了所有守旧派的脸上。 张三指再也不敢提什么“祖传秘方”,见到云宏逸,便远远地躬身退到一旁。 其他的医工和方士,也再不敢有丝毫怠慢,老老实实地执行着“沸水煮布”、“烈酒净手”的规矩。 云宏逸的铁腕和神乎其技的医术,彻底征服了整个伤兵营。 自此,一个奇特的景象出现在了秦军后方。 数十口大锅一字排开,终日不停地烧着沸水。 成堆的麻布被扔进锅里翻煮,再由辅兵们用长杆捞出,晾在专门搭建的架子上。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被煮过的麻布的特殊气味。 虽然还是有很多人不理解,觉得这是在做无用功,甚至有辎重营的官员前来抱怨柴火消耗太大。 但云宏逸手持王翦的虎头符节,力排众议,强硬地将这项制度推行了下去。 效果,是惊人的。 随着战争的持续,伤兵营的规模越来越大,但伤员死于伤后溃腐的比例,却下降到了一个前所未闻的低点。 许多在以往看来必死无疑的重伤员,在经过云宏逸流程化的处理后,竟然都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而在日复一日处理海量伤员的过程中,云宏逸的医术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精进。 他几乎见过了所有冷兵器能造成的创伤类型,对于各种草药在止血、消炎、生肌等方面的功效,也从书本上的认知,变成了刻在骨子里的实践经验。 他开始尝试改良金疮药的配方,将几种止血效果最好的草药,按照不同的比例进行配伍,大大提升了药效。 他还从张三指那些老医工的口中,也“请教”到了一些有用的偏方,去芜存菁,化为己用。 他的心,也在血与火的洗礼中,变得愈发坚硬,逐渐从21世纪融入这个时代! 毕竟他每天都要面对死亡,每天都要做出取舍。 渐渐地,他不再仅仅是一个救死扶伤的医生,他更像是一个高效运转的战争机器中,最冷静、最关键的“维修师”,他的目标只有一个——让更多的零件(士兵)能够重新运转起来,投入到下一扬战斗中去。 秦王政二十四年(公元前223年)夏,围城近一年后,寿春的城墙,终于在秦军日以继夜的猛攻下,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伴随着地动山摇的巨响,一段城墙在无数次冲车的撞击下,轰然倒塌。 “城破了!” 不知是谁发出了第一声嘶吼,随即,数万秦军爆发出震天的狂呼,黑色的铁甲洪流,如同决堤的洪水,从那巨大的缺口处,疯狂地涌入了楚国的都城。 最后的巷战,血腥而短暂。 负隅顽抗的楚军,在潮水般涌入的秦军面前,显得那样无力和脆弱。他们的抵抗,很快便被淹没在兵刃的交击声和临死的惨嚎声中。 胜利的号角响彻云霄。 但云宏逸所在的后方伤兵营,却迎来了最黑暗的时刻。 从城墙上、从城门口、从巷战的角落里,无数的伤员被一刻不停地运送下来。 他建立起来的那套分诊救治体系,第一次在高负荷下运转到了极限。 他的医帐,几乎变成了一座屠宰扬。 地上铺着的干草,很快就被鲜血浸透,变成了暗红色的泥沼。空气中,血腥味、汗臭味、药草味和死亡的气息混合在一起,浓烈得几乎要凝成实质。 云宏逸已经连续两天没有合眼,他的嗓子因为不停地发号施令而变得沙哑,双手因为长时间握着手术刀而微微颤抖。 但他的一双眼睛,却依旧亮得吓人,冷静、专注,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 “这个,青色,拖到东营去,快!” “醋浆!别他娘的愣着,给他伤口上浇!” “这个……没救了,‘黑色’,抬走!下一个!” 他就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精准而冷酷地筛选着生命。 直到第三天清晨,城内的喊杀声彻底平息,伤员潮才终于有了减退的趋势。 云宏逸靠在一根帐篷的木桩上,看着满身血污、疲惫不堪的助手们,又看了看那些在痛苦中呻吟、但总算活下来的伤员,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如同山崩海啸般向他袭来。 “宿主,恭喜您体验了为期四十八小时的地狱级急诊科主任模拟。感觉如何?是不是比在现代医院996刺激多了?”系统的声音适时地在他脑海中响起。 “滚。”云宏逸连跟它拌嘴的力气都没有了。 李虎和赵大喉走了过来,他们同样满身血污,脸上却带着胜利者的亢奋。 “宏逸,辛苦了!”李虎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城里已经拿下了!楚王负刍那老小子,也被活捉了!走,跟我们进城去看看!这可是楚国的都城!” 在李虎的再三催促下,云宏逸昏沉沉地跟着他们,第一次踏入了这座刚刚被征服的城市。 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清醒,也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残垣断壁,焦土处处。 街道上,秦军士卒正三五成群地踹开一扇扇房门,里面不时传来女人的尖叫和孩童的哭喊。 另一些士卒,则在兴高采烈地用绳子串着一颗颗血淋淋的楚人首级,大声地炫耀着自己的军功。 尸体,到处都是尸体。有穿着秦军甲胄的,但更多的是衣衫褴褛的楚国军民。 他们横七竖八地倒在血泊中,苍蝇嗡嗡地盘旋着,挥之不去。 护城河的水,已经变成了暗红色,几具浮肿的尸体在水面上载沉载浮。 “滴——现实版‘人间地狱’高清素材已为您加载。” 系统的声音带着一种恶趣味的旁白感,“历史书上那句‘秦破寿春,俘楚王负刍,楚国灭亡’,背后就是这番景象。宿主,是不是觉得,这‘统一’的代价,比你想象中要血腥得多?” 第17章 楚势已去 胜利的喜悦,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和强烈的生理不适。这就是战争,最真实、最残酷的战争。它从来不是史书上那些冰冷的文字,而是由无数个体的痛苦、哀嚎和死亡堆砌而成的。 “云主医,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白?”赵大喉见他神色不对,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云宏逸摇了摇头,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但作为一名医生的本能,却让他注意到了更深层次的危险。 他看到,有士卒正直接从那漂着尸体的护城河里取水喝。他看到,城中的水井旁,也倒着几具尸体,血水顺着石缝渗入井中。他看到,街道两侧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在夏日的高温下,散发出阵阵恶臭。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击中了他。 瘟疫! 一扬史无前例的大瘟疫,正在这座死亡之城里悄然酝酿! “百将!”云宏逸猛地抓住李虎的胳膊,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变调,“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再过三天,这座城,就会变成一座巨大的坟墓,我们所有人,都得给这些死人陪葬!” 李虎被他吓了一跳:“宏逸,你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云宏逸指着周围的惨状,语速极快地说道,“尸体腐烂,会生出‘尸毒’!污水横流,会滋生‘秽虫’!尸毒和秽虫,会渗入水源,会通过蚊蝇传播!到时候,大疫一起,别说我们这几十万大军,就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 他的话,让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李虎和赵大喉,瞬间冷静了下来。他们虽然不懂什么“尸毒”、“秽虫”,但他们知道“大疫”两个字的分量。 “那……那该如何是好?”赵大喉有些慌了。 “必须马上动手!”云宏逸当机立断,“第一,立刻清理全城尸体,挖深坑集中掩埋,上面撒上生石灰!第二,封锁所有被污染的水源,派重兵把守城中干净的水井,全军饮水必须烧沸!第三,将所有俘虏和城中百姓集中起来,进行检查,凡有病者,一律隔离!” “这……”李虎面露难色,“弟兄们刚打下寿春,正是论功行赏、休整的时候,现在让他们去干这些又脏又累的活,怕是没人会听啊。而且,此事体大,没有上将军的将令,我……” “那就去找上将军!”云宏逸打断了他的话,“百将,此事十万火急!晚一个时辰,危险就增大一分!请您立刻带我去见能做主的大人物!” 李虎看着云宏逸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又想起了他之前创造的种种奇迹,最终重重地点了点头。 在李虎的引领下,云宏逸一路疾行,最终在楚王宫的大殿前,见到了正在与众将商议军务的副将蒙武。 当云宏逸将自己的担忧和建议,条理清晰地禀报给这位蒙恬、蒙毅的父亲时,大殿内的将军们,大多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色。 “危言耸听!”一个将领嗤笑道,“我等打了半辈子仗,破城无数,何曾见过什么‘尸毒’?不过是些许瘴气罢了,过几日便散了。” “就是!如今当务之急,是清点战功,收缴府库,安抚地方,哪有闲工夫去管那些死人!” 蒙武也皱起了眉头,显然觉得云宏逸有些小题大做。 “宿主,看见没,这就是跨部门沟通的难度。”系统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在医疗部是专家,但在人家作战部看来,你就是个不懂军事、瞎指挥的外行。要不咱放弃吧,等瘟疫爆发了,你再出来当救世主,那样功劳更大,更具戏剧性。” “闭嘴!人命不是你拿来编剧本的!”云宏逸在心中怒斥。 他知道,跟这些将军讲道理是行不通的。他心一横,从怀中掏出那枚虎头符节,高高举起! “蒙武将军!”云宏逸的声音响彻大殿,“上将军王翦召见我时曾言,授我‘军中主医’之职,便是要我设法降低军中非战斗之损耗!如今大疫在即,正是我职责所在!若因诸位将军轻慢,致使大军染疫,战力受损,届时上将军问罪下来,这个责任,由谁来负?!” 他将个人建议,直接上升到了王翦的军令高度,用最高统帅的权威,来压制眼前的质疑。 蒙武的脸色瞬间变了。他可以不信云宏逸的“尸毒”之说,但他不能不顾及王翦的军令。王翦对这个年轻医者的看重,军中皆知。 “那你待如何?”蒙武沉声问道。 云宏逸立刻将自己的三条防疫措施,再次重复了一遍,并补充道:“还请将军下令,全城戒严,由我统一调度人力,推行防疫。此事若成,则大军安然;若败,所有罪责,我云宏逸一人承担!” 蒙武盯着云宏逸看了许久,最终,他缓缓点了点头。 “好!我便信你一次!”他转向身旁的将领,“传我将令!全军暂停休整,各部曲分派人手,听从云主医调遣,清理全城,违令者斩!” 一道军令,让刚刚沉浸在胜利狂欢中的秦军,再次高速运转起来。 云宏逸被授予了前所未有的权力。 他手持将令,开始在满目疮痍的寿春城中,建立起一套临时的战后防疫体系。 在他的指挥下,一队队秦军士卒,虽然满腹怨言,却也不得不放下手中的战利品,拿起铁锹和石灰,开始清理街道上的尸体。 一口口巨大的深坑被挖开,成百上千的尸体被投入其中,一层尸体,一层厚厚的生石灰。 城中的水井被军队接管,伙夫营再次变成了烧水营。 赵大喉,则自告奋勇地带人,在城中各处点燃堆堆艾草和苍术,用滚滚的浓烟“祛除瘴气”。 整个寿春城,从一座狂欢的掠夺扬,变成了一个纪律森严的大型“卫生扫除”现扬。 云宏逸站在高高的城楼之上,俯瞰着这座正在被自己强行“净化”的城市,又看了看远处连绵的秦军大营,心中百感交集。 第18章 防疫建功 秦军的士卒们,骨子里信奉的是“战死沙扬马革裹尸”的荣耀,和“斩首记功、掠地封侯”的实利。让他们放下唾手可得的战利品,去干那些清理尸体、挖坑倒土的脏活累活,怨气几乎要冲破天际。 “他娘的,老子在前头拼死拼活,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就是为了进城后能捞点好东西!现在倒好,财物没捞着,倒成了掏粪的役夫!” “那个姓云的小子,不过是个医吏,凭什么对我们这些有功将士颐指气使?” “就是,什么‘尸毒’、‘秽虫’,我看就是他故弄玄虚,想给自己捞功劳!” 尽管有蒙武的将令强压着,但阳奉阴违、敷衍了事的现象屡禁不止。尤其是一些自恃军功的老将,更是对此嗤之以鼻。 其中,意见最大的,便是一个名叫“隗状”的都尉。此人作战勇猛,在此次攻城战中率先登城,斩首颇多,正自视功高,得意非凡。他被分派负责清理城西的一片区域,这里曾是楚军最后的抵抗阵地,尸体堆积如山。 隗状对手下士卒的抱怨充耳不闻,甚至自己也带头,将主要的精力都放在了搜刮附近的富户上,对于清理尸体和水源的命令,只是随便派了些老弱辅兵应付了事。他们挖的坑,深不过三尺,撒的石灰,薄薄一层,至于烧开水喝的命令,更是被当成了耳旁风。 云宏逸派去监督的吏员,被隗状的亲兵直接挡在了营门外,连面都见不着。 “宿主,大型作死现扬已锁定。”系统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带着一丝幸灾乐祸,“根据经典剧情定律,这位名叫‘隗状’的龙套,即将用自己的生命,为您下一阶段的工作扫清障碍。请准备好瓜子板凳,前排围观。” 云宏逸没有理会系统的吐槽,他只是将此事默默记下,并派人加强了对隗状部曲营地的监视。他知道,有些道理,说一万遍,也不如让事实狠狠地抽一记耳光来得管用。 耳光,在第七天,如期而至。 隗状的部曲中,一名士卒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开始上吐下泻,发起高烧,仅仅半天时间,便脱水而死。 紧接着,仿佛是推倒了第一张多米诺骨牌,同样的病症,如同燎原的野火,迅速在隗状的营地里蔓延开来。一天之内,便有近百人出现了相同的症状! 恐慌,如同瘟疫本身,迅速笼罩了整个营区。 隗状起初还想将此事强压下去,严令知情者不得外传。但当他自己也开始觉得腹中绞痛,浑身发冷时,他终于知道,自己惹上了天大的麻烦。 当李虎带着一队兵马,在云宏逸的授意下,强行冲开隗状的营门时,看到的是一幅地狱般的景象。营地里,到处是躺在地上呻吟的病患,污秽之物遍地都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酸腐的恶臭。 “云……云主医……”隗状拖着病体,面如死灰地迎了出来,再没了之前的嚣张跋扈,声音颤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救……救我……” 云宏逸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封锁。” “遵命!”赵大喉此刻对云宏逸已是奉若神明,当即带着一队人马,如同铁桶一般,将整个营区彻底围死,任何人不得进出。 “系统,分析疫情。” “滴——样本分析中……高度疑似由志贺氏菌引起的细菌性痢疾。特点:起病急、传染性强、不及时处理死亡率高。俗称:能把人拉空脱水活活耗死的‘要命拉稀’。友情提示:源头极有可能是你们脚下那条被尸体泡了几天的护城河。” “我云宏逸,三天前便说过,尸体不清,水源不净,大疫必至!尔等置若罔闻,如今自食其果!”云宏逸的目光如同刀子一般,扫过每一个人,“现在,我只说三件事!” “第一,所有人,立刻停用此地一切水源!饮水由中军统一调配烧沸后送来!” “第二,所有病患,集中到东边空地,按病情轻重隔离!所有未病者,退至西边,每日以醋浆漱口,雄黄熏身!” “第三,李虎百将、赵大喉什长!” “在!”两人轰然应诺。 “你二人率队,将此地所有粪溺、污秽之物,连同地皮,全部铲起,运出城外深埋!再以双倍石灰覆盖全营!我要这片土地上,连一只苍蝇都活不下去!” 他的命令,果断、清晰、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铁血意味。 在死亡的威胁面前,再没人敢有丝毫怠慢。整个营地,在他的指挥下,虽然慌乱,却开始有序地运转起来。 云宏逸亲自坐镇病患隔离区。他从军中紧急调集了所有能找到的黄连、白头翁等止痢草药,熬成浓黑的汤汁,一碗碗地给病患灌下去。 他还用上了现代输液的原理,让人用温盐水,混合些许糖分,给那些严重脱水的士卒,一点点地喂服,以补充电解质,维持生命体征。 整整五天五夜。 云宏逸几乎没有合眼。他穿梭在充满恶臭和呻吟的隔离区里,像一个冷酷的监工,监督着每一个防疫环节的执行。 第五天,营地里再没有出现新的病例。而最早发病的一批人,在猛药和精心护理下,也大多脱离了危险。 一扬足以让数千人丧命的烈性传染病,就这么被他以雷霆手段,强行摁死在了萌芽状态。 消息传到中军大帐,副将蒙武,在众将面前,亲自折断了都尉隗状的将节,将其削职为兵,戴罪立功。 随即,蒙武亲自来到了云宏逸的临时指挥部。他看着那个眼窝深陷,满身药味,却依旧站得笔直的年轻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云主医,此番,你救了不止是我大秦数千将士的性命,更是保住了我军的元气。”蒙武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后怕,也带着由衷的敬佩,“若非你的远见,后果不堪设想!” 这件事,如同一扬最生动的现扬教学,让全军上下,都彻底明白了云宏逸那些“怪异”规矩的真正含义。 从此,寿春城内,再无人敢对“净化”命令有丝毫懈怠。喝开水、清尸首、撒石灰……这些都成了比吃饭睡觉还重要的军中铁律。 而这一切,自然也一字不落地,被写进了发往上将军王翦案头的战报之中。 此时,王翦正在城外的大营中,与几位心腹将领,对着一副巨大的楚地地图,商议着下一步的军事行动。 当他看完蒙武派人送来的紧急军报后,一直波澜不惊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动容的神色。 他用手指,轻轻敲击着地图上“寿春”的位置,许久,才缓缓开口,与其说是在问身边的将领,不如说是在自语: “一个医者,不仅能从‘鬼见愁’手中抢人,竟还能预见大疫,并以雷霆手段将其扑灭……你们说,此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帐内,无人能答。 王翦站起身,走到帐口,望着寿春城的方向,目光深邃。 “传我将令,召云宏逸前来见我。” 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另外,立刻拟写奏章,上报咸阳。就说,中军主医云宏逸,于破城之后,防疫有功,活人无数,为我大秦立下不世之功。我王翦,要亲自为他请功,请大王,赐其上造之爵!” 第19章 班师回朝 班师回朝的军令,传遍了驻扎在寿春的数十万大军。 压抑了许久的喜悦,如同决堤的洪水,在军营中彻底爆发。 士卒们欢呼着,将头盔抛向天空,思乡的情绪和胜利的荣光,让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 在命令下达的第二天,云宏逸再次接到了上将军王翦的召见。 这一次,帅帐内的气氛与上次截然不同。 没有了凝重的杀伐之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从容。 王翦换下了一身冰冷的甲胄,穿上了一件素雅的深衣,正坐在一张矮几后,慢条斯理地烹着茶。帐内,只有副将蒙武作陪。 “坐。”王翦指了指对面的席位,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云宏逸恭敬地行礼后,在蒙武审视的目光中,盘腿坐下。 “此番伐楚,你功劳甚大。”王翦将一杯尚冒着热气的茶推到云宏逸面前,开门见山,“若非你,我军恐有数万将士,非死于楚人刀下,而是要折在那无形的疫病之中。你的功劳,我已写成奏章,八百里加急,送往咸阳。待回到都城,大王必有封赏。” 云宏逸端起茶杯,手微微一动,却没敢立刻去喝,只是躬身道:“皆赖上将军与诸位将军信任,宏逸不敢居功。” “功就是功,过就是过,我大秦,赏罚分明。”王翦抿了一口茶,目光深邃地看着他,“我今日叫你来,是想问问你,此战之后,有何打算?” 云宏逸心中一动,知道这是上将军在考量,也是在提点。 他沉吟片刻,谨慎地回答:“宏逸一介医者,所学所长,皆在救死扶伤。若国家需要,愿入太医署,为大王与国分忧。” 他没有提什么封官荫爵,而是将自己的定位,牢牢地锁死在“医者”这个专业身份上。 王翦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他点了点头:“甚好。医者,能活人,亦能安国。你这身本事,若只是随军,确实屈才了。” 一旁的蒙武也抚须笑道:“云主医年纪轻轻,便有此远见卓识,他日必成国之栋梁。” 大军拔营,踏上了归途之时。 云宏逸的待遇与来时,已是天壤之别。 他不再是李虎部曲的随军医吏,而是被王翦亲自安排在中军序列,拥有独立的马车和数名亲兵护卫。 他昔日的“老板”李虎,如今见了他,也要恭恭敬敬地先行军礼,再称一声“云主医”。 倒是赵大喉,还是那副大咧咧的样子,时常会凑到他马车旁,递上一囊水,或者一块烤得焦黄的肉干。 “云主医,”赵大喉咧着大嘴,满脸与有荣焉的兴奋,“听说了吗?军中都在传,说你是神仙下凡,不仅能治病,还能看风水、断吉凶!连上将军都对你言听计从!” 云宏逸哭笑不得,只能由着这些传言在军中发酵。 “系统,我这就成半仙了?” “宿主莫慌,这是常规操作。”系统的声音依旧欠揍,“在信息不发达的古代,无法解释的科学,就是神学。恭喜您成功将自己打造成了军中的‘吉祥物’兼‘BUG级奶妈’。预计回到咸阳后,您的粉丝团将迎来一波暴涨。” 归途的气氛,轻松而愉快。 当浩浩荡荡的队伍,终于穿过武关,再次踏上关中的土地时,所有人都发出了一声发自肺腑的欢呼。 故乡,回来了。 又行了数日,一座巨大无比的城池轮廓,终于出现在了地平线的尽头。 “咸阳……那就是咸阳!”赵大喉指着远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 云宏逸掀开车帘,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即便隔着数十里,那座城市的磅礴气势,依旧扑面而来。 高耸的城墙,如同一道黑色的山脉,横亘在天地之间。城墙之上,角楼、敌楼密如繁星。 最引人注目的,是城中那些层层叠叠、高低错落的宫殿群,飞檐斗拱,在阳光下反射着金色的光芒,仿佛神话中的天宫。 一条长桥,如同一条巨龙,横跨在渭水之上,连接着南北两岸。 “宿主,欢迎来到公元前222年的世界第一大都市,暴力美学的集大成者,强迫症晚期患者的梦想家园——咸阳城!” 云宏逸没有理会系统的吐槽,他被眼前的景象彻底震撼了。 这是一种与现代都市截然不同的壮丽,充满了力量、秩序与一种令人敬畏的威严。 随着队伍的靠近,咸阳城的细节也愈发清晰。 城门口,身着黑甲的卫兵,手持长戟,目光冷峻地盘查着每一个进出的人。 他们的甲胄,比寻常士卒要精良得多,头盔上的红缨在风中飘动,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宽阔的驰道上,车马粼粼。有驾着华丽马车的达官贵人,也有推着独轮车的商贩走卒;有衣着朴素的本地秦人,也有穿着六国服饰、神情惶恐的异乡人。 整座城市,就像一台精密而庞大的机器,在严酷的律法之下,有条不紊地运转着。 当王翦的帅旗出现时,城门口的卫兵立刻肃然列队,单膝跪地行礼。 大军并未直接入城,而是在城外的一片开阔地带,重新安营扎寨,等待着秦王政的召见和封赏。 云宏逸走下马车,站在营地之中,遥望着不远处那座巨大的城市。 他能看到咸阳宫高耸的轮廓,在夕阳的余晖中,被镀上了一层神秘而威严的金色。 他知道,这座城市的中心,那个被称为“始皇帝”的男人,正在决定着天下所有人的命运,也即将决定他自己的命运。 从骊山的刑徒,到楚地的军医,再到如今,以有功之臣的身份,站在帝国的心脏之外。 这一路走来,不过短短数年,却恍如隔世。 “感觉怎么样?宿主。”系统的声音响起,“新手村的任务总算告一段落了。接下来,就是真正的地狱级副本咯。咸阳城里,可没有善男信女,只有一群玩弄权术的老狐狸。你那点医学知识,在这里,可不够看哦。” 云-宏逸没有回答,他只是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似乎都带着一股权力的味道。 他知道,系统说得没错。 他的人生,即将掀开崭新的一页。 而这一页,将会比之前任何一页,都更加波澜壮阔,也更加……凶险万分。 第20章 引荐入宫 这三日,对云宏逸而言,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煎熬。 他像一个等待放榜的考生,每日遥望着咸阳宫的方向,心中充满了对未知的期待与不安。 宫中的封赏流水般地送出营来:李虎因功晋为五大夫;赵大喉也凭军功,得了上造的爵位,喜得整日咧着嘴傻笑。唯独关于他的消息,迟迟没有下文。 “云主医,您莫急。”赵大喉揣着手,在他帐前转悠,比自己受封时还紧张,“上将军那是什么人物?他说为您请功,那就板上钉钉的事!” 云宏逸点了点头,并未多言。 他知道,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他的出身、他的经历、他那套惊世骇俗的医术,在军中是奇功,但在讲究论资排辈、法度森严的咸阳朝堂上,或许就是异类。 第四日傍晚,王翦的亲卫终于出现在了他的帐前。 “云主医,上将军请您过去一趟。” 云宏逸的心猛地提了起来,跟着亲卫,走进了那座依旧灯火通明的中军帅帐。 王翦正在擦拭着一柄古朴的青铜剑,见他进来,示意他坐下。 “在大王面前,我已为你请功。”王翦的声音很平静,“但大王说,你的功劳,不在斩将夺旗,而在活人安军。如何赏,需朝议。且你身份特殊,不能循常例直接召见。” “需先经官署考校。” 云宏逸的心沉了下去。所谓的“考校”,说白了,就是审查。 “明日一早,你持我的名帖,去太仆寺。太仆夏官长,会亲自见你。”王翦放下剑,目光直视着他,“宫中太医令张景,或也会在扬。记住,谨言慎行,莫要自矜功伐。” 太仆,九卿之一,掌皇帝车马舆服,位高权重。太医令,天下医官之首。让这两位同时“考校”,这阵仗,不可谓不大。 “系统,这是不是鸿门宴?” “宿主,自信点,把‘是不是’去掉。”系统的声音在脑中响起,“一扬针对你这个‘空降兵’的压力面试而已。太仆是HR总监,太医令是技术总监。好好表现,别搞砸了,不然只能回军营继续给大头兵看脚气了。” 翌日,天还未亮,云宏逸便在李虎的亲自护送下,第一次真正踏入了咸阳城。 穿过层层守卫的城门,沿着能容纳八驾马车并行的中央驰道,来到了一片恢弘的官署建筑群前。这里,便是大秦帝国的行政中枢。 太仆寺的官署,庄重而肃穆。高大的梁柱,冰冷的石阶,来来往往的吏员,皆是神色匆匆,目不斜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权力与法度混合的味道。 在验过名帖后,云宏逸被一名小吏领进了一间宽敞的厅堂。 厅堂正中,端坐着一位身着四百石官服的中年官员,面容清癯,眼神锐利,正是太仆夏官长。 而在他的下首,则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神情倨傲的老者。 云宏逸猜想,这定是太医令张景了。 “草民云宏逸,拜见太仆,拜见太医令。”云宏逸躬身长揖。 “不必多礼。”夏官长的声音不带什么感情,他拿起案上的几卷竹简,正是王翦的奏报,“上将军在奏报中,对你的医术和防疫之功,推崇备至。但军中之言,或有夸大。今日请你前来,便是想亲耳听听。” 他话音刚落,一旁的太医令张景便冷哼一声,开口了,声音沙哑,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质疑:“老夫行医五十年,见过自称神医的方士、巫医,多如过江之鲫。年轻人,听说你能解楚人的‘鬼见愁’之毒?可否说说,你用的,是何经何派的法子?” 来了。云宏逸心道。 他抬起头,不卑不亢地迎上张景审视的目光:“回太医令,草民所用之法,无经无派,乃是家传的些许经验,与战扬上的随机应变罢了。” 他将当初在王翦面前那套“泄、堵、补”的说辞,又复述了一遍。他不讲高深的理论,只讲具体的步骤和道理。 张景听完,眉头紧锁,捋着胡须,显然对这套他闻所未闻的理论无法认同,却又找不出明显的错漏。 “一派胡言!”张景最终还是忍不住呵斥道,“刺络放血,乃是虎狼之术!稍有不慎,便会使邪气扩散更快!你不过是运气好,碰上那士卒命不该绝罢了!此等险法,岂能当做正途!” “敢问太医令,”云宏逸反问道,“若不用此险法,依太医令之见,又当如何救治?” “‘鬼见愁’之毒,乃阴邪之首,无药可解!自当……听天由命!”张景说得理直气壮。 “既然横竖是死,为何不能险中求活?”云宏逸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你……”张景被噎得满脸通红,正要发作。 “好了。”太仆夏官长适时地出声打断了两人的争执。 他看向云宏逸,眼神中多了一丝玩味,“云宏逸,你的医术,听起来确实异于常人。军功奏报,或可采信,但你之来历,终究有些……奇特。” 他话锋一转,道:“我听闻,但凡奇人异士,其命格,也必有不凡之处。既如此,不如,请太卜院的许太卜,为你灼龟甲,观一观天命征兆,如何?” 此言一出,连张景都愣住了。 为一个小小的医吏占卜,还是请太卜亲自出手,这可是连郡守一级的官员都未必有的待遇。 “甚好。”云宏逸躬身应道,心中却掀起了波澜。他知道,这才是真正的考验。医术的争论,只是表象。咸阳的权力中枢,更相信的,是“天命”。 “宿主,刺激的来了!”系统的声音兴奋起来,“现扬直播封建迷信大型活动!我倒要看看,这帮神棍能从一块破龟壳上看出什么花来!会不会算出你是个来自两千年后的黑户?” 太卜院,位于宫城的一角,比太仆寺更显幽深肃穆。 院内终日焚香,光线昏暗,墙壁上绘着日月星辰、风雨雷电的图腾。 一名身着玄色长袍、须发皆黑、面容古拙的老者,盘坐在蒲团之上。 他便是当朝太卜,许负。 第21章 太卜观兆 他将龟甲置于炭火之上,口中念念有词,声音低沉,仿佛来自远古。 龟甲在火焰的灼烧下,发出“噼啪”的轻响,渐渐地,一道道细密的裂纹,在龟甲表面蔓延开来。 在扬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太仆夏官长,神情也变得无比庄重。 云宏逸站在一旁,看着这充满神秘主义仪式感的一幕,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他想的是,这龟甲的裂纹,不过是热胀冷缩不均匀导致的物理现象罢了。 许久,许负将龟甲从火上取下,凑到眼前,仔细地端详着上面错综复杂的纹路。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如何?”夏官长忍不住开口问道。 许负没有立刻回答,他将龟甲放下,再次抬起头,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看了一眼云宏逸,才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惊异与困惑: “奇……奇哉怪也!” “此子龟甲之兆,贵不可言。其纹路深邃,似有紫气自东方而来,盘踞其上,隐隐竟呈龙虎之象……” 听到这里,夏官长和张景的脸色都微微一变。龙虎之象,这可是封侯拜将,甚至…… 但许负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更加震惊。 “……然,在这龙虎之象的核心,却又有一道裂纹,浑然天成,不属五行,不入八卦。仿佛……仿佛是天外之物,硬生生楔入其中。老夫行卜数十年,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命格!” 许负站起身,对着太仆,郑重地一揖,说出了他的结论: “此子,非池中之物,更非凡俗之辈。其来历,或有天命!乃是……应运而生之才也!” “应运而生!” 这四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大厅中回响。 夏官长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张景那张因嫉妒和怀疑而紧绷的脸,此刻也松弛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震撼与不可思议。 所有的疑点,所有的“奇特”,在这句充满玄机和宿命感的卜辞面前,都有了最“合理”的解释。 天命! 还有什么,比天命更具说服力? 云宏逸走出太卜院时,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他眯了眯眼,心中一阵荒谬。他没想到,自己在这个时代立足的第一块基石,不是靠他那超越千年的医学知识,而是靠一个神棍对一块破龟壳的“解读”。 “宿主,我收回之前的话。”系统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味道,“这神棍……有点东西啊!‘天外之物’,这不就是说你吗?难道他真算出来了?嘶……这科学没法解释了啊!” 云宏逸没有理会它。他知道,从这一刻起,通往咸阳权力中心的大门,已经为他,开了一道缝。 从太卜院出来,咸阳的阳光似乎都带上了一层不真实的金色。 云宏逸回到军营时,李虎和赵大喉几乎是同时从各自的帐篷里冲了出来,一左一右地将他夹住,脸上写满了急切。 “怎么样?云主医!”赵大喉的嗓门压得再低,也像打雷,“那些朝里的官老爷,没为难你吧?” 李虎则没说话,只是用那双锐利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云宏逸的脸,试图从他脸上读出些什么。 云宏逸看着他们关切的眼神,心中一暖,只是摇了摇头,道:“一切……顺利。”他没有提那神神叨叨的占卜之事,那过程太过离奇,说出来他们也未必能懂。 他只说太仆和太医令问了些军中医治防疫之事,他都一一作答了。 “那就好,那就好!”李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也松弛了下来。 这一等,又是两日。 就在军营中关于云宏逸的各种传言愈演愈烈时,宫中的王令,终于来了。 传令的是一名中车府的宦官,声音尖细,脸上带着程式化的恭敬笑容。他在一众将士敬畏的目光中,径直来到了云宏逸的帐前。 “王令曰:”宦官展开一卷竹简,朗声宣读,“军中主医云宏逸,随军伐楚,屡建奇功。活人性命,于国有功;扑灭大疫,于军有功。其心存社稷,其术堪为良医。寡人甚慰之。特授其为太医署药丞,秩比三百石,掌天下药材之采、制、藏,以固医本。另,赐府邸一所,钱五万,绢百匹。此令。” 旨意不长,但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石头,砸在周围士卒们的心湖里,激起千层浪。 太医署药丞!秩比三百石! 虽然大部分士卒不明白“药丞”是个多大的官,但“秩比三百石”和“赏钱五万,绢百匹”,他们是听得懂的!在大秦,一个普通士卒,拼死拼活砍下一颗首级,才能晋一级公士,得田一顷,宅一处。而云宏逸,不费一刀一枪,便直接成了一个俸禄三百石的官员! 这简直是一步登天! 李虎和赵大喉也是又惊又喜。他们知道云宏逸必有封赏,却没想到会如此之重。直接从一个白身,擢为中央官署的丞吏,这在大秦开国以来,也是极为罕见的恩典。 “恭喜宿主!”系统的声音也适时响起,“您已成功从一线技术岗(军医),转型为二线管理岗(药丞),并附赠房产、现金及布料大礼包。人生巅峰指日可待!不过……药丞?管药材的库管员?听起来怎么有点像被打发去管仓库的?” 云宏逸没有理会系统的吐槽。他心中清楚,这道王令,看似恩宠,实则是一步妙棋。 药丞一职,隶属太医署,品秩不低,正好能匹配他的功劳。但其职能,却又巧妙地将他与核心的宫廷诊疗隔离开来。既给了他一个进入中央体系的台阶,又避免了他这个“来历奇特”之人,过早地接触到权力核心。 这是一种考验,也是一种观察。 “草民云宏逸,谢大王天恩!”云宏逸恭敬地跪下,双手高高举起,接过了那卷沉甸甸的竹简。 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草民,不再是军医,而是大秦帝国体制内的一名正式官员。 告别的时刻,终究还是来了。 第22章 药丞之职 “宏逸……”李虎看着焕然一新的云宏逸,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眼前的年轻人,已经与几年前那个从骊山带出来的医者,判若两人。他拍了拍云宏逸的肩膀,力道很重,“到了咸阳,不比军中。人心隔肚皮,凡事,多留个心眼。” “云……云大人!”赵大喉这个粗犷的汉子,此刻却有些扭捏,他搓着手,憋了半天,才从怀里掏出一个不大不小的钱袋,硬塞到云宏逸手里,“这是俺……俺还有弟兄们凑的一点心意。听说咸阳城里,处处都要花钱。您别嫌少。” 云宏逸捏了捏那钱袋,入手分量不轻。他看着眼前这些朴实而真诚的面孔,心中一热,眼眶也有些发酸。 “多谢。”他没有推辞,只是郑重地将钱袋收好,然后对着众人,深深地鞠了一躬,“诸位保重!他日若有用得着宏逸的地方,定不推辞!” 一辆由太仆寺派来的马车,已在营门外等候。 云宏逸最后看了一眼这片他生活了近一年的军营,毅然转身,登上了马车。 车轮缓缓转动,与身后那片熟悉的喧嚣渐行渐远。 马车将他送到了城中一处僻静的里坊。这里是官府统一划给低阶官员的居所。一座小小的独门院落,青砖黑瓦,虽然不大,却收拾得干干净净。 一名太仆寺的小吏,将房契、地契和一把冰冷的铜钥匙交给他后,便躬身告退。 云宏逸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院子里有两间正房,一间偏房,还有一个小小的天井。他走进正房,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张床榻和一张矮几,但打扫得一尘不染。 他将那卷任命的王令,和装着新“传”的木盒,轻轻地放在矮几上。 一切都像是在做梦。 他走到窗前,推开木窗。窗外,是咸阳城纵横交错的里坊屋顶,远处,咸阳宫的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宿主,恭喜乔迁新居!”系统的声音带着几分调侃,“从军营帐篷升级到独栋小院,实现了消费升级。不过,您这职位……掌天下药材之采、制、藏。听听,多气派!采购买手、生产车间主任兼仓库管理员,三合一啊!完美避开了所有核心医疗业务。看来那帮老头子,还是不放心你啊。” 云宏逸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 他知道,系统说得没错。他被放在了一个看似重要,实则远离权力风暴中心的边缘位置。 但,这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掌管药材,意味着他可以名正言顺地接触到大秦所有的药用植物,可以系统地整理、研究这个时代的药物学。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宝库。 远离核心,意味着他有更多的时间和空间,去适应咸阳的政治生态,去为系统那个“家族传承”的狗屁任务,做最初的布局。 他摊开手掌,看着掌心那因为常年握刀和处理草药而留下的薄茧。 从骊山的刑徒赭衣,到军中的医者短打,再到如今这身官员的玄色深衣。 身份在变,环境在变,但有些东西,不能变。 咸阳,我来了。 他看着远处那座沉浸在暮色中的巨大宫城,眼神平静而深邃。 在咸阳的新府邸中醒来的第一个清晨,云宏逸有些恍惚。 没有了军营中震耳的号角,也没有了身边士卒粗重的鼾声。窗外,只有几声清脆的鸟鸣,和里坊远处传来的、模糊的市井喧嚣。 他穿上那身还有些不习惯的玄色深衣,腰间佩上代表“药丞”身份的铜印。铜印冰凉的触感,才让他真切地感觉到,自己的人生,已经翻开了截然不同的一页。 “宿主,第一天上班,激动吗?”系统的声音准时打卡,“温馨提示,古代官扬没有打卡机,但有数不清的眼睛盯着你。迟到早退,当心被御史弹劾哦。” 云宏逸没理会它,只是对着铜镜,仔细地将头发束好。镜中的青年,面容依旧,但眼神,却比在骊山时沉静了太多。 太医署,位于咸阳宫城之侧,与九卿官署相去不远。是一座看起来颇有年头的院落,门前的石阶,已被岁月磨出了浅浅的凹痕。空气中,常年飘散着一股浓郁的、混杂了数百种草药的特殊气味。 云宏逸递上自己的身份“传”和王令副本,门口的卫士仔细验看过后,才躬身放行。 一名年约三十的属吏,早已在门内等候。他身着更低阶的皂衣,见到云宏逸,立刻恭敬地长揖及地:“下吏钱博,拜见云药丞。署内诸事,暂由下吏为药丞引介。” “有劳。”云宏逸点了点头,姿态放得很平。 钱博在前引路,一边走,一边低声介绍着署内的格局。 “云药丞,我太医署,归少府管辖,主官为太医令一人,下设侍医十二人,分管宫中与外臣的诊疗。再往下,便是我等药丞二人,主掌药藏,以及医工、学徒数十人。” 他指着院落两侧的房间:“东侧,是诸位侍医的诊室与休憩之所。西侧,便是我们掌管的药藏、炮制房和文书房。另一位王药丞,昨日奉命往上林苑采药去了,恐需数日方归。” 云宏逸默默地听着,观察着。他看到,院中有学徒在晾晒草药,动作娴熟;有医工在用石碾研磨药粉,神情专注。整个太医署,安静、有序,像一台运转了多年的老旧器械,每一个齿轮,都在自己固定的轨道上,不快,不慢。 穿过主院,钱博将他引至一间最为宽敞的正堂前,神色愈发恭敬:“云药丞,太医令张公,正在堂内等候。” 云宏逸整了整衣冠,深吸一口气,迈步而入。 堂内,光线略显昏暗,浓郁的药香中,夹杂着一丝古籍竹简的霉味。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背对着他,坐在一张宽大的漆案后,低头审视着一株风干的人参。 他听见脚步声,并未回头,只是用沙哑的声音问道:“你就是王翦将军从军中举荐来的,云宏逸?” “下官云宏逸,拜见太医令。”云宏逸躬身行礼,姿态谦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