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飞机在线阅读》 第一百一十一章 “你之前问我有没有做过狙击手,我做过四年,后来被上面任命为队长之后,不久后队里就来了一个新的狙击手。”杨煊说起这事,摩挲着汤君赫腰侧的那只手停了下来。 “这个新的狙击手,叫夏昭,是个红三代,年纪不大,刚来时很傲气,甚至有点娇生惯养,但因为枪法不错,人又讲义气,所以在队里很快就混开了。” “狙击手通常来说会配一个观察员,我做队长之后,原来配合我的那个观察员吴攀,就改为配合他了。” 吴攀出身农村,从义务兵做起,跟杨煊同一年被调到特种部队。吴攀这个人,靠谱,和善,寡言,但他的寡言和杨煊不太一样,杨煊的沉默是有攻击性的,然而吴攀的沉默却似乎是在有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做了四年搭档,杨煊很清楚地知道,吴攀是有些自卑的——他家庭条件困难,家里有一个痴呆的哥哥,两个还在上中学的妹妹,肩上的担子很重。他的自卑不单来源于此,还因为“观察员”的这个身份,相对于队里其他的指挥手、狙击手、爆破手、突击手等,观察员更像是狙击手的配合者,或者说,附属品,无法脱离于狙击手而独立存在。 吴攀一直是有做狙击手的野心的,在杨煊任队长之后,他曾经一度抱有很大的希望,觉得自己可以成为狙击手,但后来上面还是调来了夏昭代替杨煊的狙击手位置。 夏昭那时才二十二岁,是个狙击天才,但是他性格毛躁,经验不足,跟沉稳细心的吴攀搭档,可以说配合无间。 两人这一搭档,又是四年。夏昭来部队前是个实打实的花花公子,年龄不大,谈过的女朋友两只手的手指头也数不过来。 夏昭一来,就开始逗吴攀,荤话和黄段子变着花样来,一见到吴攀这个大龄处男露出局促的模样,就要拍着大腿哈哈大笑。说来特种部队的训练也相当枯燥,尤其是狙击手和观察员的训练,常常要保持同一个姿势,对着耙子趴上好几个小时,于是夏昭就开始乐此不疲地拿吴攀逗闷子。 队里知道这回事,是因为夏昭有一次下了训练场之后,回到宿舍的第一句话就是,吴攀哥的屁股太翘了。吴攀当时正脱了训练服要洗澡,夏昭又贱兮兮地补上一句,比我上过的最野的妞还翘。不出所料,夏昭那天被吴攀揍了一顿,夏昭打不还手,吴攀也就不好下重手,一时场面像在收拾孩子。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一年多,似乎从某个节点开始,夏昭和吴攀的关系突然开始疏远起来,队里其他人谁也说不出所以然。问夏昭,夏昭就嘻嘻哈哈地岔过话题,问吴攀,吴攀自然是不会说的。 “中间的内情,是夏昭自己跟我说的,”杨煊说到这里,停下来,拍了拍汤君赫的腰,“帮我把烟和打火机拿过来。” 汤君赫从他身上爬起来,下床拿了烟和打火机,杨煊接过烟含在嘴里,汤君赫打着打火机,给他点上火,然后继续趴在他身上。 “那是夏昭调过来的第二年,他突然过来跟我说,他想退伍。”杨煊朝汤君赫相反的方向侧过脸,缓缓地吐出口烟,继续说。 杨煊问他原因,夏昭先是不肯说实话,两人去食堂吃饭,快要回到宿舍楼时,他忽然拉了一下杨煊的胳膊,说队长,我跟你讲实话,你别打我。 夏昭说,我跟吴攀好过。 下一句是,不过只好了一阵儿,早就分了。 他说完,以为队长一定会勃然大怒,把他俩从队里赶出去,所以他很快又说:“其实跟吴攀没什么关系,是我先招他的,队长,你要开除的话,就只开除我吧。”语气听上去有种刻意装出来的满不在乎。 但杨煊只是皱眉道:“什么时候的事。” “年初。”夏昭交代道。 “年初的事,怎么现在才提退伍?” 夏昭沉默半晌,别过脸说:“因为我待不下去了,妈的,吴攀找了个女朋友。” 夏昭话说到这,就再也绷不住了,一股脑全交代了。他俩好上是情不自已,分手是吴攀提的。吴攀当时先是交代了自己的家庭情况,说他那个痴呆哥哥如何拖累这个家庭,说他爸妈如何催他赶紧结婚好让他们抱上孙子,说他所在的地区如何经济贫困思想落后。 说到最后,夏昭听得不耐烦,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吴攀沉默良久,终究说出口,语气听上去很冷静,说夏昭,我们及时止损吧。 夏昭愣住,反应过来后骂吴攀窝囊,懦夫,吴攀照单全收。次日在训练场上,夏昭把吴攀打得肋骨断了两根。论格斗实力,吴攀其实远高于夏昭,但这次换成了吴攀打不还手。 夏昭跟杨煊说完这事之后,回宿舍喝了酒,趁着酒劲去找了吴攀。 夏昭说吴攀的女朋友就是个婊|子,说自己一约就上了钩,说他退伍之后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个婊|子上了。他俩又打了一架,过后各自被纠察队拉去关了两天禁闭。 那晚之后,吴攀跟女朋友分手了,夏昭也没再提退伍的事。再之后的时间里,两人之间越来越疏远,除了出任务,平时的训练都会刻意避开对方。 后来吴攀就要结婚了,这次的对象是家里介绍的,老实本分,不再是夏昭说的那种“婊|子”。夏昭又在格斗场上挑衅吴攀,但吴攀这次不再让着他,他使出了全力,锁着夏昭的手腕,膝盖抵着他的后背,让他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然后贴在他耳边低声说,别闹了夏昭,别跟我耗着了,都过去这么久了,我这次真要结婚了,你退伍回去,好好当你的小少爷吧。 夏昭这次退伍,退得很干脆,他家里又有背景,上头很快放了人。可谁知临到办手续那天,队里忽然又接了任务。任务的重要级别很高,是解救被ISIS组织扣押的人质,新来的狙击手跟吴攀尚未磨合,为了确保这次任务不出岔子,上头提出要求,让夏昭做完这次任务再走。 退伍手续还没办完,夏昭还是部队的人,必须要遵循上头的规定,于是他跟吴攀做了最后一次搭档。 夏昭还是狙击手,吴攀还是观察员,两人配合无间。 人质是个未成年的小姑娘,由队长杨煊和另一名突击手负责突击,将人质解救出来,护送到指定位置,两名机枪手则负责进行火力掩护。 当时夏昭在抢占至高点时,左肩被子弹打穿,咬着牙忍住大出血的晕眩感,完成了狙击任务,在吴攀说完“队长的位置安全了”这句话时,夏昭瞬间松了劲,整个人几乎瘫了下去。然而就在这时,对方的狙击手瞄准了他的头部。 几乎可以肯定的是,若是吴攀当时没有扑上去把他推开,夏昭一定会当场脑浆迸裂。 对方狙击手一连射出几发子弹,其中一颗从背面穿透吴攀的心脏,吴攀当场没了气。 大出血加上情绪刺激,夏昭立刻陷入昏迷,被抬回部队时,他一直迷迷糊糊地问吴攀怎么样了。 得知吴攀的死讯后,他的两个妹妹赶过来处理他的后事,夏昭这才发现,大一点的那个女孩,正是吴攀说要结婚的那个对象。 原来吴攀说要结婚是骗他的。而至于吴攀为什么要骗他,谁也不知道。 或许是因为两年前的那一晚,夏昭指着吴攀的鼻子说,老子陪你耗着,看谁耗得起谁。吴攀可能不想让夏昭陪自己耗着了。 夏昭神情恍惚地坐在吴攀的宿舍里,看着他的两个妹妹收拾他的遗物,那个被吴攀当做借口欺骗他的妹妹忽然朝他走过来,递过一页纸,用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看着夏昭,说你是不是就是夏昭啊?我在我哥哥的枕头下面发现了这个。 夏昭接过来,一眼看出那是他们用来写遗书的那页纸,但那上面只写了两个字:“夏昭:”后面还跟了个冒号,而至于冒号后面是什么,谁也猜不到,大抵是吴攀想写又不敢写,来得及而又来不及说出口的话。 他盯着那页纸看时,他妹妹在他头顶说:“我哥以前回家时,总是提起你,说他有个朋友叫夏昭,才二十几岁,是个天才狙击手……” 夏昭的眼泪忽然开始啪嗒啪嗒地掉,他几乎是有些恶狠狠地盯着那张纸,粗鲁地跟他妹妹吼:“谁他妈跟他是朋友啊!”说完这句,他把脸埋到膝盖中间,声嘶力竭地哭嚎起来。 杨煊说完这件事,停了下来,一时汤君赫也没说话,看上去有些怔忡。两人都沉默下来,杨煊半晌后才长叹出一口气。他的手臂朝上移,搂住汤君赫的肩膀,收得更紧些:“其实夏昭第二次退伍之前,吴攀也来找过我,求我想办法,让上头同意夏昭退伍。” “为什么?”汤君赫轻声问。 “因为在他们倒数第二次出任务的时候,夏昭就差点被子弹射中,吴攀说,他害怕看到夏昭死在他面前。夏昭家里其实一直在催他退伍,夏昭是为了陪他耗着才待在军队里。” “那之后,夏昭一直在接受PTSD的心理治疗。我后来去看他,他说自己两年前跟我隐瞒了一件事情。”其实当时吴攀说及时止损,夏昭就先去找了女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故意让吴攀知道。那之后吴攀才找了女朋友。再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就一直恶化下去。 有些话,吴攀是说不出口,夏昭却是不肯说出口。 到最后,说不出口和不肯说出口的,全都变成了来不及说出口的。 杨煊从来没有想过生命里会来不及做什么,十七岁以前他想的是报复汤小年,是逃离润城和杨成川,十七岁以后他想的是该怎么把子弹射得更准一些。 又或者说,他刻意避免去想那些来不及的事情。打出子弹,击中目标,这件事足以让他全神贯注,他甚至不去考虑自己哪一天会死在某个任务中,因为他并不在乎。年少时他觉得天赋是可以用来浪费的,后来他觉得生命也是可以浪费的。 然而这件事情发生之后,他开始无可避免地去想那些来不及的事情。 “那次任务之后,队里又下来一个任务,重要级别跟吴攀那次差不多。接到这个任务之后,”杨煊像是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我居然会觉得有点打怵。” “以这种心理状态出任务是很危险的,所以那天晚上,我去找了队里的心理医生。他知道队里近期的情况,怀疑我也有些轻微的PTSD,给我做了特种部队的基础心理测试,做了三次,我全都没通过。”他搂紧汤君赫,在他耳边又叹了口气,“挺可笑的是吧?一个特种小队的队长,并没有目睹队友中弹的现场,却连最基础的心理测试都通不过。” () 第一百一十二章 照常理而言,这样的心理测试结果并不适合出任务,但杨煊是队长,是整支队伍的核心。狙击手,突击手,机枪手,爆破手……都可以临时从其他队里调人过来补缺,唯独缺不了队长,因为没人比他更了解这支队伍。 而令队里的心理医生都感到意外的是,即使刻意将杨煊的精神激到临界状态,他仍然可以完成正常的指挥和狙击工作,他看起来沉稳而从容,似乎完全不会受到心理状态的干扰。 队里少了吴攀和夏昭两人,绝对不可能再临时调用其他队长,所以那次任务,杨煊还是照常担任指挥和突击的角色。 “这次任务,可以说是我这么多年来,出得最难的一次,比第一次出任务的时候还要难。”杨煊说到这里顿了顿,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几秒钟后才重新开口道,“因为我想到,如果就这样死了,我也有一件来不及的事。” 汤君赫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清晰可闻,他想这件事可能与自己有关,可是他又无法轻轻松松地问出口。单单是想到杨煊曾经有死在任务中的可能性,他就感觉呼吸困难。 “是什么?”他问,声音有些发涩。 杨煊语速缓慢地说:“准确地说,是一个来不及见的人。” 汤君赫仿若被这句话蛊惑,不由自主地低声喊道:“哥……” 杨煊没说出口的是,在他最后一次出任务的前一晚,他想到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汤君赫。他其实很想知道他弟弟长高了没有,那双乌溜溜的眼睛是否还像猫一样,额角那块疤和脚踝上的刺青还在不在了,以及这些年做了汤医生的他到底过得好不好。 临出任务前,杨煊整理好枪械装备,吴参谋长亲自过来做最后的交待,杨煊看着战友动作利索地一个接一个上了直升飞机,他最后一个跳上去,半蹲下来关机舱门时,忽然开口和参谋长说:“吴师叔,我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那份遗嘱,您帮忙给废了吧。” “出什么事?”吴参谋长一听便横眉倒竖,“你小子说什么浑话?” 杨煊则很冷静地说:“您得答应我,不然这个任务我出得不踏实。” 时间不容耽误,吴参谋长干脆应下来,“行,我答应你,”联想到近期队里的情况,他又叮嘱道,“你是队长,你得稳住了,你要是稳不住,队里其他人非得更乱套了。” “我知道,您放心吧。”杨煊只简短说了这几个字,然后用力拉上机舱门。 那次任务进行得很顺利,杨煊只是左臂中弹,做了简单包扎。回来之后,他便向上级打了退伍报告。 上面的领导听后,直接将这份报告原封不动地打了回来,连“不同意”三个字都没批,意思是这件事上面当做不知道,杨煊也不要再提了。 但杨煊态度坚决,第二次直接拿着退伍报告当面去了上级办公室。他自知再也无法安心地出任务,这种预感一旦出现苗头,往后只会愈演愈烈。他当然可以留下来继续做队长,为了整支队伍的安全,他在最极端的心理状态下也能勉力维持理智,但万一有一天他在出任务的过程中彻底失控怎么办?这是拿其他战友的生命在冒险,他自问无法担负起这样的重量。心里的牵挂已经很重了,压得他无法游刃有余。 退伍程序走得很艰难,一开始完全陷入僵局,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上头虽然没有明说,但显然有领导下了死命令,绝对不能同意杨煊退伍。 但一个月后事情忽然有了转机,似乎上面有人松了口。条件只有一个,不能退伍,只能转业到公安系统,对此杨煊并无异议。 后来他走的时候才知道,这件事情出现转机,背后是夏昭通过家里的背景用了力气。 “不过说起来也挺背的,”杨煊笑了一声,语气又恢复如常,“出了那么多任务也没出过事,一回来,居然差点被那一枪射挂了,而且还被送到了你们医院里。” 汤君赫竭力避免去想杨煊浑身是血的那个画面,但他又无法静下心去想别的。 “哥,”汤君赫微微欠起身,看着杨煊问,“那如果你没有被送到我们医院,你会来找我吗?” “会。”杨煊说。 汤君赫看着他哥哥的眼睛,黑沉沉的,像幽深的湖水,看久了似乎能让人溺毙其中。杨煊声音沉得有些发哑,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在他的耳膜上:“我这次回来,就是特意来见你的。” 汤君赫听到外面下起了雨,很细微地拍打在窗户上,衬得整个房间一片静谧。夏天真的要来了,他脑中忽然涌现出这样的想法。 他抱着杨煊,半晌没说话,眼睛不知盯向哪儿,似乎陷入沉思。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杨煊接下来要提起看心理医生的事情了,但杨煊只是下了床,把烟灰缸放到茶几上,又用漱口水去了口腔里的烟味儿,坐回床上问:“关灯睡觉?” 汤君赫侧过身躺着,定定地看他,并不说话。 杨煊一手撑着床,俯下身吻他捏他的下颌:“又在想什么?”他说完,低下头吻了吻汤君赫。 汤君赫尝到烟草混合薄荷的味道,这让他忍不住主动加深这个吻。一吻结束后,他才微微喘息着说:“我在想,如果你出事了我会怎么办。” “我就算出事了,也不会让你知道。”杨煊说完,抬手关了灯。 等到他躺下来,汤君赫窸窸窣窣地靠过来,脸颊贴着他的肩膀,说:“哥,你不能不让我知道。” 杨煊摸着他的脸说:“为什么?” “过得好很辛苦的。”汤君赫低低地说。 他说得不明不白,但杨煊却听懂了。十年前他临走时,让汤君赫记得那个愿望,因为他知道他弟弟一定会听他的话。事实上汤君赫也的确很听他的话,他很努力地让自己过得好,起码看上去是这样。而如果杨煊真的出事了,那他努力让自己过得好这件事就会变得毫无意义。 过了一会儿,汤君赫又叫了一声“哥”。 杨煊“嗯?”了一声。 汤君赫犹豫了片刻说:“其实我有一个固定的心理医生……几年前我每周都会去她那里一次,后来就去得少了……你回来之后,我又去过一次。” “什么时候?”杨煊稍稍侧过脸问。 “我说我过得很好的那一次。”汤君赫顿了顿说,“如果一定要治疗的话,可能她对我更了解一些。” 杨煊略一思忖,说:“好,那下次我陪你一起去。” 事情就这样敲定下来。 第三天下午,两人一起来到心理咨询室。尽管在预约时已经提到过自己这次并不是一个人过来,但汤君赫还是有些忐忑。 毕竟他和杨煊之间的事情,除了他妈妈汤小年,并没有其他人了解过内情。几乎所有认识他们的人都只知道他们之间的兄弟关系,却并不知道还有一层恋人关系。 “gotanewboyfriend?”两天前在微信上,心理医生这样问。 汤君赫想了想,在屏幕上敲出一行字发送出去:“No,alwayshim.” () 第一百一十三章 心理咨询室里光线明亮,三十几岁的女心理医生Julia从桌子后面绕出来和他们握手。 “你看上去好多了,”Julia微笑着对汤君赫说,又看向旁边的杨煊,“这位就是你故事中的另一位主角,对吧?”在汤君赫点头的同时,她朝杨煊伸出手,“你好。” “你好,”杨煊同她握手,“杨煊。” 汤君赫从没想过自己哪天会跟杨煊一起坐在心理医生面前,以往他坐在这里时,几乎都是处于一种极度焦虑的状态。尽管在这里他可以获得片刻心理上的安宁,但他还是有一种强烈的抵触情绪。所以后来一段时间,在他觉得自己可以勉强应付这种焦虑状态之后,他便自作主张地中止了治疗进程。 在了解了汤君赫最近的精神状态后,Julia很快给出了专业的治疗方式——系统脱敏疗法。 “之前我们曾经试着用过这个方法,但是效果并不理想。”Julia翻看着汤君赫的治疗记录,抬头看向汤君赫,“你还记得吗?” “嗯。”汤君赫的两只手无意识地绞到一起,点了一下头。直到现在提起脱敏疗法,他还是会本能地抵触。脱敏疗法需要诱导患者进入到引起焦虑的情境之中,当时Julia尝试着让汤君赫想象杨煊离开时的情景,就是希望帮他逐渐克服这种焦虑状态。 汤君赫那时十八岁,上大一,在他闭着眼睛,跟从着Julia的话去想象机场那一幕时,他忽然不受控制地蜷缩起身体,把脸埋到膝盖里,崩溃地小声啜泣。相比其他来治疗室的患者歇斯底里的哭声,这种反应算不得多么激烈,但Julia知道,汤君赫在极度崩溃的状态下也会小心地藏着自己的情绪。那天下午,Julia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帮他从崩溃的状态下调整过来。 汤君赫无法触碰关于那一幕的记忆,于他而言,脱敏疗法非但不能帮他消除焦虑,反而会加重他的焦虑。 看出汤君赫眼底流露出的抵触情绪,Julia温和地鼓励他道:“我相信在你男朋友的陪伴下,脱敏疗法这次一定会奏效的,我们尝试一下,怎么样?” 她说“boyfriend”这个单词时神情十分自然,这让汤君赫从抵触的情绪中短暂地脱离出来,心脏似乎漏跳了一拍。 杨煊这时伸过手握着他的手腕,侧着脸看向他,神情不见异常,又是那种商量的口吻:“试一下吧,好不好?” 汤君赫无法拒绝杨煊,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问Julia:“那我哥哥需要在场吗?” “对,你不希望他在场吗?” “我也不知道,”汤君赫摇了摇头说,“先试试吧。” 汤君赫坐在光线柔和的治疗室里,空气中流淌着舒缓的音乐声,他跟从着心理医生的话放松自己的身体。杨煊坐在后面的沙发上,看着这边的治疗过程。 起初汤君赫并不觉得焦虑,只是有些紧张,因为杨煊在后面看着他。但渐渐的,在心理医生的诱导下,他很快进入到想象的情境当中。 开始时进入的是刺激等级低一些的想象场景,比如让他想象杨煊从这间屋子走出去,逐渐地,根据他的反应,刺激等级开始提高。 “现在想象你们走在机场,周围人很多,声音嘈杂……” 汤君赫跟着Julia的描述进入到这段回忆当中,人来人往的机场,杂沓的脚步声、嘈杂的交谈声、以及拉杠箱摩擦地面的声响混杂在一起,他和杨煊一起走向安检处,那里立着一块“送行人员止步”的牌子,汤君赫知道自己只能送到这里了。 他看着杨煊走远,周围有人走过来重重地撞到他的肩膀,他想出声喊住杨煊,可是张开嘴,却好像突然哑了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汤君赫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他的后背离开座椅靠背,不自觉地蜷起身体,两只手抬起来捂住脸,嘶哑地叫了声“哥……”,绷紧的肩膀线条微微发颤。 这是他在陷入恐慌和焦虑时自我保护的样子,杨煊再熟悉不过,他蹙着眉,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见心理医生没有阻拦,他走到汤君赫身边。 汤君赫已经二十七岁了,相比十年前也长高了不少,但他这样把自己蜷起来时,看上去却似乎只有很小一团,像一只可怜的小动物。 汤君赫一时忘了自己在治疗室,在那一瞬间,他真的以为自己在机场,他看到的杨煊不是十年前的杨煊,也不是现在的杨煊,似乎是一个他没有见过的杨煊。过后清醒过来,他才意识到这是他想象中的杨煊,这十年里,他无数次想象过他哥哥杨煊会变成什么样子。 在想象的情境中,他很绝望地看着杨煊走进安检区,极度的惊恐与慌乱让他有些腿软,他忍不住蹲了下来,而就在这时,他感觉到有一只手落到自己的头顶,揉了揉他的头发。 汤君赫不喜欢别人揉自己的头发,事实上也没有别人揉过他的头发,一瞬间他以为杨煊又回来了,他一抬头,被照进治疗室的阳光晃得眯了一下眼睛。这才意识到,刚刚只是一场治疗中的假想而已。 “我还在。”杨煊在他头顶上说。 汤君赫埋下头,很深地吸了一口气,呼出来时他缓缓直起身,然后侧过身抱住杨煊,脸埋在他的小腹上。杨煊一只手按着他的后脑勺,另一只手在他的后背上轻轻拍着。 汤君赫抱了一会儿才缓下情绪,松开杨煊,转过身对Julia说:“不好意思,我刚刚的反应是不是太过激了?” “你肯暴露出自己的情绪已经很出乎我的意料了,”Julia说,“虽然没有进行到最后,但这个程度对你来说很不错了,有恋人陪在身边进行脱敏治疗,效果确实要好很多。” 刚刚在脱敏治疗时的各项数据通过笔记本屏幕上展示出来,汤君赫看着那几个数字有些出神,他还是很难快速从那种情绪中走出来。 在Julia说着接下来的治疗计划时,杨煊握着笔,在笔记本上快速地记下她说的内容。汤君赫觉得自己好像没见过这样的杨煊,记忆中的杨煊会在篮球上跳起来投篮,会趴在教室的课桌上睡觉,会握着笔慢悠悠地在托福试题上勾选答案,但唯独没有这样神情认真地快速记着什么东西。 尽管治疗时的崩溃状态跟几年前有些相近,但相比上一次,汤君赫这次的情绪却恢复得很快。 半小时后,在治疗临近结束时,Julia提出想和汤君赫单独说几句话。汤君赫一直握着杨煊的手,闻言,杨煊反过来握了一下他:“那我先出去抽根烟。”说完,他站起来和心理医生握了握手,又将笔记本合上卷起来拿在手里,走了出去。 门一合上,Julia就看着汤君赫说:“他很爱你。” 这话从心理医生口中说出来显得格外有说服力,汤君赫没想到她会说这个,先是怔了一下,回神后忍不住有些开心:“可以看出来吗?” “这很明显,而且他看上去很可靠。”Julia说,“那在你们相处的过程中,他会强势到让你感觉不舒服吗?” “不会,”汤君赫摇头道,“他其实很让着我。”不得不承认的是,他们虽然是恋人,会拥抱、接吻、做|爱,可是他们又无法完全脱离兄弟关系。杨煊总是有意无意地让着他,像一个称职的哥哥那样,而与此同时,汤君赫也会不自觉地依赖杨煊,就像小时候他依赖他哥哥一样。这无法避免,而且谁也没想过去改变这种相处模式,似乎一切都顺理成章,打他们出生起就注定如此。 “那就好,”Julia和他相识多年,看上去很为他高兴,“看到你幸福真是为你开心,最重要的是他还很帅。”她说到这里笑了起来,汤君赫也低头笑了一下。 杨煊站在走廊上,对着打开的窗户抽烟,一支烟抽了一半,听到开门声,他转过身来。见汤君赫从治疗室出来朝他走近,他没有问心理医生说了什么,只是抬手摸了一下汤君赫的脸说:“觉得怎么样?” “挺好的,”治疗时发生的那一幕让汤君赫有些不好意思,“哥,我去洗手间洗把脸。” “走吧。”杨煊在垃圾桶上的烟灰槽里捻灭了烟,陪着他一起过去。 洗手间很安静,只有哗哗的水流声,汤君赫捧着水洗了脸,然后关了水龙头,用手背把脸上多余的水抹掉。杨煊半倚着洗手台等他。 “洗好了。”汤君赫走到他面前,微抬着下颌看他。 杨煊伸手把他湿掉的额发拨到一边,露出他光洁的额头,刚想起身走时,汤君赫忽然贴过来抱住他。 他脸颊的水蹭到杨煊的肩膀,透过薄薄的衬衣布料渗了进去,杨煊什么也没说,抬手揽着他的后背,手指有意无意地蹭着他颈后的发茬。 “哥,”汤君赫低低地说,“你猜Julia刚刚跟我说了什么?” “嗯?”杨煊问。 “她说……”汤君赫顿了顿,抬起头,看着杨煊的眼睛说,“她说你很爱我。” 杨煊似乎也怔了一下,随之又笑了笑。 “是不是啊哥?”汤君赫很期待地看着他。这份期待让他的眼睛微微睁大,看上去就像十七岁时那样。 “这不是很明显么?”杨煊说着,用拇指抹去他下颌处即将滴下的水珠。 “你要说‘是’还是‘不是’。”汤君赫坚持道。 杨煊的手指顺着他的下颌线滑下来,托着他的下巴,低头在他嘴唇上啄了一下,然后看着他乌溜溜的眼睛,并不绕弯子地说:“是。” () 第一百一十四章 从治疗室出来,两人一左一右上了车,杨煊接了个电话,是尤欣打过来的,似乎是要他过去拿什么东西。 “拿什么?”杨煊把车窗打开到最大,语气听上去并不上心,对着电话说,“搞什么神秘,着急么?” 那边似乎又说了什么,杨煊听了一会儿,说:“他在,好,我赶在你下班之前过去。” 等他挂了电话,汤君赫有些好奇地问:“哥,你要去哪儿?” “尤欣要我过去拿东西,”杨煊启动车子,松了手刹,“过会儿再去,先带你去看看车。” 工作日的下午,路上总算不堵,杨煊屈起来的手肘搭在车窗沿上,开得并不多快,看上去有几分闲散。 碧空如洗,尚未浓重的暑气从翠绿的叶梢蔓延开来,正是燕城一年中最怡人的气候。 汤君赫看着街边后退的绿树,想到他们从前在润城也是这样,他坐在杨煊的自行车后座,在茂密的树叶下穿行而过,风吹起来,把杨煊的白衬衫吹得鼓起来,贴到他的脸颊上,那是他少年时代最快乐的记忆。他这样想着,忍不住像十七岁那样小声地哼起歌来。 起初他并未意识到自己在哼歌,直到杨煊把车停到4S店门口,他才察觉到自己的这个举动。 杨煊把车熄了火,若不经意地问道:“怎么不哼了。” 汤君赫有些不好意思,不作声地低头解安全带,他好多年没这样哼过歌了。前些年他脑子里装满了实验参数和结果,临床方法和术后恢复,根本就没有过这样大脑放空的下午。 见汤君赫不作声,杨煊嘴角微微勾了一下:“刚刚哼的什么?” 汤君赫并不知道自己刚刚哼了些什么,他很少听歌,也从不刻意去记那些旋律,所以直白来讲,他刚刚就是在瞎哼一通。听到杨煊这样问,他的脸微微发红,但还是佯作自然。 杨煊笑了一声,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挺好听的,下车吧。” 那辆线条硬朗的黑色路虎停在展厅里,销售人员站在一边,杨煊低头问汤君赫:“觉得怎么样?” “挺好的。”汤君赫说。 “坐上去试试。”杨煊拍了拍他的后腰。 汤君赫便朝副驾驶的方向走,杨煊抬手拦住他:“坐驾驶位吧,有驾照没?” 一旁的销售人员见状,也立即说:“对,可以试驾一下的。” “不用了吧哥……”汤君赫面露为难,“驾照我拿了就没开过。” 杨煊握着他的手腕朝前走了几步,停下拉开驾驶位一侧的门,朝他抬了抬下颌,汤君赫只能坐进去。 “要不要靠前一点?”杨煊俯下身,手朝座位下面的调节杆摸过去,“在这里,自己调。” 汤君赫也顺着摸过去,杨煊抬手覆住他的手背,握着放上去。 “哥……”汤君赫小声说,“还是你来试吧。” 距离拿到驾照已经几年时间,他是真的有些打怵,尤其是这车的底盘还很高,视野和他当时学车时相差甚远。 杨煊直起身看他一眼,倒也没再坚持:“那我来试吧。”说完扶着汤君赫的胳膊,等他从车里迈下来,自己矮身坐进去,将座位朝后调了一下,这才把两条腿伸展开。 做销售的那人是个挺清秀的小伙子,很自觉地坐到后排位置,为杨煊指着试驾场地的方向。 杨煊试驾一圈,开得很顺畅,开回去的路上,销售问了一句:“你们是兄弟吗?还是……”话说到一半,挺谨慎地噤了声。 杨煊开着车,头也没回地说:“还是什么?” 小伙子挺心虚地说:“没什么……” 汤君赫这时侧过脸说:“他是我哥哥。” “哦……怪不得呢,看着有点像。”那人讪笑道。 新车各种手续繁杂,杨煊打算过两天自己过来办理。见时间差不多了,他开车带着汤君赫径直开到警局,打电话叫尤欣下来。 见杨煊下了车,汤君赫也推开车门走下去。 尤欣抱着一个厚厚的档案袋快步走过来,递给杨煊道:“队长,这个给你,跟着材料一起转过来的。” “叫我过来就是为了这个?”杨煊接过来看了一眼,“我还以为什么重要的东西。” “就是很重要啊。”尤欣反驳道。 “碎纸机你那里有么?” “有是有……” “那帮我把这些都绞碎吧。”杨煊把信封递还给她。 “不要了吧……队长,你就算不给自己留点回忆,”尤欣说着,看了一眼汤君赫,“总是要给汤医生看看的吧……” 汤君赫见她提到自己,这才开口问道:“这是什么?” 尤欣观察着杨煊的表情,拿不准能不能说,犹豫再三,到底也没敢明说,只含糊道:“你哥以前在部队的东西。”又转而抬头看向杨煊道:“队长,你要想真绞,回头等你上班了,自己过来绞吧,这玩意儿绞了折寿,你可千万别把这差事派给我。” 杨煊笑了一声:“我没死呢,折什么寿?” “反正我不绞。”尤欣铁了心拒绝。 “行吧,回头等我过来再说,那你先帮我收着。” “你自己收着,”尤欣推拒道,“我拿着不踏实……要不你让汤医生给你拿单位里碎呗,”尤欣说着看向汤君赫,“医院也有碎纸机,是吧汤医生?” 杨煊瞥她一眼道:“刚不是还说折寿?” “哦,你俩是兄弟嘛,”尤欣睁着眼瞎白话,“三代以内直系或旁系血亲不适用于这条法则。对了队长,你是不是快要来上班了?下下周?” 杨煊收了那个信封,捏着边缘拿在手里,说:“嗯。” “哎哟,你可快点来吧,老徐天天念叨你。” “念叨我什么?” “G组打从年初开始就缺组长了啊,”尤欣压低了声音,“前几天代理组长又定了一个错误决策,把老徐给气得……” “临时决策?” “是啊,旭哥这个代理组长也当得特痛苦,他就不适合做机动决策,他比老徐还盼着你空降G组解救他。” “旭哥?”杨煊回忆了一下说,“我没见过吧?” “对,G组你都没见过,不过他们见过你啊,在那篇报道上……”尤欣说到这,看着汤君赫笑道,“汤医生最近忙不忙啊?” “还好,”汤君赫的心思在那个信封上,听她提到自己,回过神说,“胸外一直都差不多。”话说到一半,手机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麦泽”,他说了声“不好意思”,按了接通键。 麦泽开门见山道:“什么时候有假啊?” “你闲下来了?”汤君赫问。 “对啊,新专录完了,就等做后期了,先歇两天。什么时候能出来?” “明天?” “可以啊,叫上你哥吧?朔子,丁黎,应茴,还有我乐队的几个朋友都会去,人多热闹嘛。” “再看吧。”汤君赫说,听到应茴也会去,他有些犹豫。 “别啊,你不会是因为应茴追过你哥,怕他俩尴尬才不叫你哥去的吧?” 汤君赫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丁黎告诉我的,”麦泽懒洋洋道,“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他跟应茴都不介意,你哥看起来也不像会介意的人吧?” “再看吧。”汤君赫又这样说。他还没想好怎么和杨煊说起应茴。 挂了电话,汤君赫正犹豫要不要跟杨煊说起这件事。 “哥,”他刚说出口,手里握着的手机这时震了一下,他转过屏幕一看,手机上来了一条短信。没存过的号码。 “汤医生,我是尤欣。想了想还是有必要跟你说,你哥对你真的很好,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去看看那个档案袋。” “怎么了?”杨煊见他迟迟不往下说,这时转过头看他一眼。 汤君赫的目光落到仪表台上那个厚厚的档案袋:“哥,那个档案袋里装的是什么?” “当时在部队的一些资料。”杨煊开着车说。 只是资料的话,为什么要用碎纸机碎掉?尤欣又为什么要说什么折寿?汤君赫脑中闪过这种想法,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他已经做好了打算,想到可以趁杨煊不注意时,把信封拿过来看一眼,他们住在一起,总是有机会的。可他转念一想,又忽然觉得,何必要偷偷摸摸地拿过来,如果开口和杨煊要过来看的话,他会拒绝自己吗?记忆中,杨煊好像没有拒绝过自己什么事情。 “哥,”汤君赫有些迟疑地开口,他不常和杨煊提要求,“我想看看那个信封……可以吗?” 杨煊先是没说话,打着方向盘转弯,长长的弯道平稳转过去,汤君赫又叫了一声“哥”。 杨煊这才问:“怎么突然好奇这个?” 汤君赫想了想,说:“其实关于你过去的一切,我都挺好奇的。”这句是实话,如果有一盘记录着关于过去十年杨煊点点滴滴的录像带,他一定会片刻不落地看完。 “回家看吧。”杨煊说。他果然没有拒绝汤君赫。 汤君赫有些好奇,又有些开心。 下了车,杨煊拿起仪表台的档案袋,推开车门走下去。 电梯里站着一个陌生人,汤君赫不动声色地朝杨煊靠过去,握着他哥哥的手,顺着朝下握住档案袋的一侧,试图从杨煊手里抽出来。 本以为杨煊会很轻易地松手,没想到他手上反而加重了力气。 汤君赫只能也跟着用力,但却怎么也没办法把档案袋从他手里抽出来。 他转头去看杨煊,杨煊却视而不见,眼睛盯着电梯门旁的楼层指示屏幕。 等到那个陌生人下了楼,电梯门重新合上,汤君赫这才开口说:“你说回家给我看的。” 杨煊偏过头笑了一下,漫不经心道:“你抽走就给你看啊。” 汤君赫一只手较不过杨煊,便有些耍赖地两只手一起用力,杨煊这时主动松了力气,抬起胳膊揽着他的肩膀。 汤君赫抱着档案袋,低头看那上面的字。那上面只用很粗的黑色水笔,龙飞凤舞地写了两个字——“杨煊”,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他用手指捏了捏,里面的东西尺寸比纸币稍大一些,很厚,整整齐齐的,像是被捆在一起。 杨煊先一步下电梯,走在前面,摁密码开了门锁,然后握着汤君赫的肩膀让他先进去,自己也随后走进去,反手关上门。 十三这时蹿出来,扒着杨煊的裤腿,整只猫立起来。它现在不怕杨煊了,反而因为杨煊近来待在家里的时间多些,经常给它喂食,变得比对汤君赫还亲近。 两人在玄关处换了拖鞋,杨煊俯下身摸了两下十三,然后把它拎到一边,转身去了卫生间,汤君赫则拿着档案袋走到床边坐下。 他找出剪刀,把密封的档案袋打开,手伸进去,拿出里面那厚厚的一摞信封。 杨煊这时从卫生间走了出来,十三又凑过去,抬起前爪摁着他的拖鞋,似乎要阻止他继续朝前走,杨煊弯腰把它抱了起来。 汤君赫抬头看他:“它在关禁闭,你这样会把它惯坏的。”十三昨天咬坏了一只拖鞋,汤君赫罚它不许吃猫粮罐头。 杨煊抱着猫朝他走过去,腾出一只手伸出手去抬他的下巴:“哪儿捡来和你这么像的猫?” “楼下的排风管道,”汤君赫看着窝在他怀里的十三,“哪里像了?” “眼睛。”杨煊说。 “我没有这么圆的眼睛。”汤君赫仰着下巴看杨煊。 “这个角度最像。”杨煊笑了笑,评价道。 汤君赫很敏感地察觉到他哥哥在转移话题,他眨了一下眼睛:“哥,你是不是不希望我看这些信封啊……” 杨煊眉梢微抬:“有一点。” 汤君赫犹豫道:“其实我也可以不看……”如果杨煊不希望他看的话。 杨煊俯下身把十三放到地上,从茶几的烟盒摸了支烟出来,直起身,夹烟的那只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想看就看吧。”然后走到窗边,划开打火机,点着烟吸了一口。 汤君赫隐隐觉得这些信封与自己有关,他的心脏开始加速跳动,他小心地打开那个信封,把敞着口的信封倒过来,薄薄的一张纸片掉到他的膝盖上,折起来的,从背面也能看到微凸的字迹。 他莫名有些不安,深呼吸一口气,将那张纸拿起来,展开一看,上面只写了一行字: “名下所有遗产赠与弟弟汤君赫。” 字迹力透纸背,落款是“杨煊”。再后面一行,是五年前的日期。 是五年前杨煊留下的一份遗嘱。 “遗产”两个字显得格外刺眼,汤君赫的握着信封的那只手忽然开始发颤,他觉得自己有些呼吸困难。 他定了定神,又抽了一个信封出来,打开,取出里面折起来的纸片。 同样的一行字,仍旧是“名下所有遗产赠与弟弟汤君赫”,落款也依旧是杨煊,只是日期变了,是三年前的某一天。 汤君赫的指尖抖得愈发厉害,他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又抽了一个信封出来,还是同样的一行字,同样的落款,不同的日期,六年前的。 () 第一百一十五章 汤君赫的手抖得愈发厉害,几乎拿不住信封,在他抽出下一个信封时,力气用得太过,一小摞信封掉在他的大腿上,还有一些掉落到了地上,他弯腰去捡,随即剩下的信封也全都掉了出来。 他有些狼狈地埋着头去捡那些信封,每个牛皮纸信封的正中都写着杨煊的名字,字迹深浅不一,大小各异,有几张似乎因为年岁已久,已经褪了色。十年真的太久了。 汤君赫忽然想起杨煊讲过的那个故事,想到坐在宿舍里的夏昭看着吴攀留下的那张信纸,原来在他栖栖遑遑的这十年间,他曾经有这么多次离那个画面那样近。 他无法自抑地想到自己站在医院的实验室里,收到这些信封中的其中某一个,抖着手拆开,然后读到这句话的场景,光是想到这样的画面,就足以让他被巨大的恐惧密不透风地笼罩住,继而觉得透不过气来。 杨煊这时走过来,见汤君赫半跪在地上,头深深低着,垂下来的头发遮住了他脸上的表情。他在茶几的烟灰缸上捻灭了烟,弯腰捡了几个脚边的信封拿在手里,然后半蹲在汤君赫身边,伸手按在他的后颈上,低声安慰道:“都是过去的事了。” 过了一会儿,见汤君赫还是低垂着头没反应,杨煊稍稍起身,两只手伸到汤君赫腋下,将他拖着抱起来,然后自己坐到床边,让他坐在自己的大腿上,看着他发红的眼角,笑了笑问:“想哭啊?” 汤君赫咽了咽喉咙,伸手抱住杨煊的脖子,额头抵在他肩膀上:“哥,所有的信封里都是这句话吗?” 杨煊的手指插到他的头发里,说:“嗯。” 汤君赫觉得喉咙很堵,胸口酸酸胀胀的,一时很多话涌上来,嘴唇张了张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就这样过了片刻,那些涌上来的字句和画面又渐次归于平静。 半晌,杨煊搂着他的腰开口道:“你应该觉得高兴才是。” 汤君赫转过头,看着他锋利的下颌线闷闷道:“为什么?” 杨煊垂眼看着他,眼神里透出些笑意:“多亏了你的那个生日愿望,我才没出事啊。” 汤君赫有些发怔,过了几分钟才说:“那我这么辛苦想过得好一点,也算值得了。” 晚上,汤君赫把那些信封按照时间顺序排好,认真数了数,一共79封,杨煊这九年里一共出过79次任务,每次出任务之前都会写下这样一句话,所以“汤君赫”这三个字,他一共写了79遍。 他拿着捆起来的信封靠到杨煊身边,杨煊正坐在沙发上,看一部二战题材的黑白电影,手上在剥昨天汤君赫买回来的桔子。 “哥,你不要把这些碎掉了吧,”汤君赫的指腹划过那些信封的边缘,发出很轻的摩擦钝响,“我想留着,好不好?” 杨煊看了一眼他手上码得整整齐齐的信封,说:“你都已经看到了,不会碎了。” “你之前不想让我看到吗?”汤君赫看着杨煊掰了一瓣剥好的桔子放到嘴里,随之下颌跟着动了动。 杨煊的眼神转到屏幕上,咽下那瓣桔子才说:“怕你看了难过。” “是很难过,”汤君赫说,“但还是很想看到……哥,桔子甜不甜啊?” “还行,”杨煊说着,又掰下一瓣,用手指捏着放到汤君赫嘴边,“尝尝。” 汤君赫张嘴把那瓣桔子吃下,牙齿一咬,汁水在口腔中溢出来,他顿时酸得皱起脸:“好酸啊。” 杨煊转过脸看着他的表情,像是忍笑许久,这时才笑出声,伸手推了一下汤君赫的头:“酸还买,没有试吃啊?” 汤君赫勉强囫囵吞下,苦着脸说:“试吃的那个明明很甜……哥,你不觉得酸吗?” “我怎么会不觉得?”杨煊上身前倾,把剩下的大半个桔子放到茶几上。 “那你怎么面无表情的,我还以为不会酸。”汤君赫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忍着呢,”杨煊眼睛里的笑意未消,靠回沙发后背,“我如果表现出很酸,你还会尝么?” “为什么非要我尝?”汤君赫脱了拖鞋,跨坐在杨煊身上,两条腿抬到沙发上绕过他的腰,跟杨煊面对面贴着。 “你买的桔子这么酸,”杨煊把胳膊从他身后伸过去,手探进他的睡衣下面,揉捏着他的腰侧说,“当然要你自己尝一下。” 汤君赫临睡前才想起麦泽的那通电话,已经关了灯,屋里一片黑暗,他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哥,麦泽明天组了个局,要我拉上你一起去。” “都是你朋友?”杨煊的手臂从他颈下穿过去,摸着他的脸问。 “差不多。”汤君赫含糊道。 “可以啊。”杨煊说。 汤君赫又说:“还有一个人,我们俩都认识……” 杨煊“嗯?”了一声,听起来并没有上心。 “应茴。”汤君赫还是说出口。 “应茴?”杨煊回忆了一下,脑子里出现一个模糊的轮廓,他隐约记得这姑娘追过他。然而时间太久远了,这些年他过得又都是刀尖舔血的日子,关于十年前的很多记忆,都被枪炮声震得只剩下一些稀薄的影子。 “哥,你还记得她吗?” “大概记得,”杨煊说,“不过样子记不清了。” “很漂亮,”汤君赫说,“那你记得她喜欢过你吗?” 杨煊没说话,低低地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啊哥?”汤君赫抬起头,趴在杨煊身上,摸黑看着他,“你记得对不对?” 杨煊抬手按着他的后脑勺,舌尖抵开他的牙齿,探进去吻了一圈:“桔子是挺酸的。” “我都刷牙了,还酸吗?”汤君赫有些诧异地问完,听到杨煊又笑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他哥哥在暗指他吃醋。 汤君赫第二天下班,杨煊开着那辆新买的路虎来接他去酒吧,车身黑得发亮,汤君赫一眼便认出来那是他们的车。 虽然对车子并没有特殊喜好,但看到杨煊把这辆车开过来,他还是止不住地有些开心。 他们在燕城有了一辆车,之后还会买一套房,然后慢慢地,渐渐地,将会在这里有一个家,从此往后落地生根。 酒吧里放着震天动地的摇滚乐,麦泽喊了不少人过来,乐队的几个人都来齐了,这时正凑在吧台前喝酒。 “嘿,汤汤,”麦泽转过身,扬起胳膊朝汤君赫招了招手,“这边!”说着,他直起身,从高脚凳上跳下来,走到他们俩面前,朝杨煊伸出手:“麦泽,上次见过的。” 杨煊握了一下:“杨煊。” “煊哥,”麦泽挺客气地引着方向,“来,你们坐这里。”说着,他上前搭着汤君赫的肩膀,打量着他说,“汤医生今天穿得很潮么。” “我不是一直穿这样?”汤君赫觉得麦泽的眼神有些奇怪。他只是穿了简单的T恤和黑色长裤而已,若说特别,不过是白T恤的袖口加了有些特别的卷边设计,裤子又比较修身,毕竟是到酒吧,总不能穿得太过正式。 “哈哈挺好的。”麦泽拍拍他的肩膀,又凑到他耳边低声说,“待会儿啊,给你介绍个人。” “什么人?”汤君赫有些敏感地察觉到他要做什么。 麦泽啧了一声:“这么不懂事儿。” “你别……”汤君赫刚要开口,他们三人这时走到吧台前,其中坐着的一个人忽然站起来,随之她旁边的另一个人也跟着站起来,起身起得太猛,带得高脚凳摇晃了一下。先站起来的人是应茴,汤君赫一眼便认出来,后站起来的那人自然便是丁黎。 作者有话说 按照后面的情节,之前预估的120章误差应该不大,然后那个白大褂.avi我记得的,会在正文出现,其他play如果有的话应该也是在番外 () 第一百一十六章 “过来了啊。”丁黎点头跟汤君赫打了个招呼。他一向为人活跃,有时甚至看上去不太着调,这时却显得有些拘谨。 “这是汤汤的哥哥,煊哥,”麦泽适时地介绍道,然后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拍了下丁黎的肩膀,冲他挤了挤眼睛。 “去你的,”丁黎笑着挥开他拍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然后跟杨煊简单握了下手,“丁黎。” 轮到最后介绍应茴,她自己先开了口,看着杨煊笑道:“我还需要自我介绍吗,还记得我吗,杨煊?”这话问出口,她自己先后悔了,若是杨煊真的不记得自己,那场面着实会有些尴尬。 但杨煊挺给面子地点了下头,笑了笑说:“当然,”继而目光转向站在她身旁的丁黎,“这位是……?” “我男朋友,”应茴笑得舒展,转头看了一眼丁黎,“准确地说,应该是未婚夫。” 他乡遇故知,两人看上去都挺磊落,应茴又表现得毫不忸怩,一时在场等着看戏的人便也不好再起哄。 麦泽指着人头挨个介绍了剩下几人的名字,这就算认识了。各自落座,乱七八糟的烧烤外卖叫了一堆,酒吧被包圆儿了,麦泽拆着外卖包装,把酒吧老板和台上的驻唱歌手也叫了过来:“灯姐,别嚎了,下来一起吃点东西!” 乐队几个人近一个月都窝在录音棚里录新专辑,在经纪人眼皮底下腥辣不碰、烟酒不沾,过得好似要成佛,这时见到成堆的烧烤,眼睛都亮得冒起绿光,饿鬼似的扑上来抢食。 “见笑了见笑了,这个月嘴巴里淡出鸟了都,”麦泽分出几个食盒拿到他大学室友这边,又攥着一把串坐到汤君赫旁边,“怎么样啊汤医生,上次那篇论文发SCI了没?” “哪篇?”汤君赫拆着意面盒子问。。 “就上次那篇么……”麦泽费力地咽下嘴里的食物,添油加醋跟其他人道,“哎,我跟你们讲,上次我送汤汤回家,他都高成那样了,愣是抢着我方向盘,非要我送他到医院取论文,我真后悔当时没拍下来给薛老师看看……” “我哪儿抢方向盘了。”汤君赫打断他说。 “你当时喝高了,不记得了,煊哥当时不也在么?”麦泽笑道,“你从来没提过,忽然冒出个哥,害我担心你被拐走,后来吧又想,”麦泽伸手拿起一瓶红酒,起身给杨煊面前的杯子倒酒,“长得挺帅,拐走好像也不亏……是吧煊哥?”他给自己面前也倒了酒,拿起杯子朝杨煊的方向举了举。 杨煊没说话,只是笑了笑,捏着杯壁跟他随意碰了一下,然后仰头把一杯酒喝得见了底。 “哎,够意思,”麦泽也喝光了,又拿起那瓶红酒,伸长手臂给杨煊倒酒,刚倒完,他一抬头,自顾说了句“哟,来了”,然后从高脚凳上站起身,还不忘拍了一下坐在旁边低头吃意面的汤君赫。 汤君赫有些莫名地抬头看他,见麦泽朝前走了几步,拉了一个高高瘦瘦戴口罩的人过来。 那人走近才摘了口罩,酒吧里灯光闪烁,依稀可以看出他脸上带了不甚明显的妆。“刚试镜结束,来晚了,不好意思啊。”那人并不摆架子。 “任泽凯,演过那个,《川流不息》,看过吧?”麦泽有意去拍汤君赫的肩膀,“汤汤看过没?” “我哪有时间看电影。”汤君赫放下手里的叉子。 那个叫任泽凯的男生也不见外,走到对面坐下:“麦泽你别埋汰我了,”说着对汤君赫笑,“就是一不入流的三十六线小演员,不过《川流不息》这片子拍得还行,回头你要感兴趣可以找来看看。” 那边乐队几个成员明显跟任泽凯更熟一些,隔着桌子跟他打了招呼,任泽凯看上去目的明确,伸长脖子打完招呼,又转过头笑眯眯地看着汤君赫:“汤医生是吧?看着眼熟,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啊?”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觉出不对劲来,麦泽贴着桌沿偷偷给任泽凯竖了个大拇指,汤君赫叉意面的动作顿了一下,杨煊则抬眼看向他。 “普济医院?”汤君赫定了定神说,“如果你去过胸外的话。” 麦泽一口酒差点喷出来,哈哈大笑道:“汤医生你也太不解风情了吧。” 汤君赫自然是解风情的,但这个风情并不适合在此时此地解,所以他只能装傻继续低头吃意面。他余光瞥见他哥哥的手指间夹着一支烟,是麦泽刚刚递过来的,杨煊并没有抽,这时在桌上轻轻地点了两下。 任泽凯也笑,说“没关系,挺可爱的”,说完察觉到一旁有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些许压迫感,让人无法忽视。他侧过脸看向杨煊,跟那道带着打量意味的目光撞上。 任泽凯是表演系科班出身,对于人的情态和神色有过一些并不太深入的研究,但在这一刻,他从那道目光里看出了一些领地意识,尽管杨煊在和他对上目光后笑了一下,似乎刻意收敛了自己身上的那种压迫感,但任泽凯仍然觉得有些不太自在。 这时麦泽顺着任泽凯的眼神看过去,顿时想起还要介绍其他人,立刻介绍说这是汤汤的哥哥杨煊,那是丁黎,应茴,蒋正朔。 “汤医生的哥哥是做什么的啊?”任泽凯挺好奇地问。 “之前是在部队?”麦泽隐约听汤君赫提过一嘴,不太确定地看向杨煊。 “是。”杨煊很简短地说。 “是特种部队。”汤君赫这时抬起头,不露声色地补充道。 一桌人顿时都看向杨煊——特种部队啊,只在报纸和电视上出现过的那种。任泽凯做了个挺夸张的表情,继而笑着说:“怪不得呢。” “怪不得什么?”麦泽给他倒了酒。 “没事,看着挺特别的。”任泽凯啧了一声,“其实我特想演那种特种兵的片子,可惜没人请我。” “你的人设不是文艺片男神?”麦泽笑起来。 “算了吧。”任泽凯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说完又想起此行目的,看向汤君赫说,“汤医生在胸外啊?本来还想以后有什么病可以去找你呢,但你这科可真是……” “他是八年临床博士,你以为只会看胸外的病啊?”麦泽有意为他创造机会,“心肝脾肺肾,只要你身上长了,他都能看,来,加个微信,以后让汤医生给你普济VIP的待遇。” “真的吗?”任泽凯从兜里拿出手机,调出加好友的界面,笑道,“普济VIP的待遇?” “汤医生说了算,”麦泽看着汤君赫笑,“能不能给?” 汤君赫想了想说:“普济对所有病人都一视同仁的。” 闻言,麦泽差点被嘴里的食物呛到,咳了好几声,汤君赫听到杨煊低笑了几声,然后抬起手臂,很自然地搭在他肩膀上,还揉了揉他的头发。 “完了完了,汤医生做手术做傻了,”麦泽好容易停下咳嗽,喝了口水说,“快加吧,加完我们玩桥牌。” 当着其他人的面,汤君赫不好直接拂了麦泽的面子,他摸了摸自己的裤兜,没摸到手机,这才想到先前蹲下系鞋带时,把手机递给了杨煊,让他帮自己拿着。 “哥。”汤君赫转过头,低低地叫了一声。 杨煊把另一只手伸过来,他拿了两只手机,交叠在一起,款式和颜色都一样,汤君赫想当然地拿了上面那只,但他用指纹解了锁,才发现并不是自己那只手机的界面。 他转过头看向杨煊,把手机的界面抬高了一些,想让杨煊看到后把两只手机换过来,但杨煊只是垂眼瞥了一眼,然后挑了一下眉梢。 看出他并没有要换过来的意思,汤君赫硬着头皮调出软件的界面,加上了任泽凯。 服务生过来收拾桌上的残局,麦泽招呼着几个人一起过来玩桥牌。玩桥牌的年轻人并不多,但从几年前起,这就成为他们聚会的固定项目,起因是麦泽找了个桥牌世界冠军的女朋友。后来女朋友分手了,但这个娱乐项目却保留了下来。 四人一局,输的那方罚酒,说起来最终目的还是喝酒。 “任泽凯你是不是不会啊?”麦泽不遗余力地为他俩创造机会,“汤汤,你俩一组吧。” 汤君赫刚想说“我哥也不会”,就听见杨煊语气坦然地说了句“我也不会”。 “哎?”麦泽愣了愣,“那煊哥,我跟你一组好了。” “为什么要这么分组?”杨煊笑了笑,看着麦泽问。 “啊,那个……”麦泽有些语塞,他在聚会中一向是组织者的角色,但杨煊一开口,尽管并没有咄咄逼人的意思,但却让他有些拿不准主意。 “你们俩谁更厉害一点?”杨煊若不经意地问。 麦泽和汤君赫同时开口。 ——“不相上下。”麦泽说。 ——“我。”汤君赫说。 “麦泽你要不要脸啊?”丁黎笑着拆麦泽的台,“不相上下,你好意思说!” “确实是不相上下啊!”麦泽大声说,但随之又心虚地弱下语气,“好吧,确实是汤汤厉害一点……” “那公平起见,”杨煊的手还是搭在汤君赫的肩膀上,侧过脸,微低着头看向汤君赫,“你自己选吧。” “我跟你一组。”汤君赫看着杨煊说。 “行吧。”任泽凯笑笑。 麦泽觉得自己搞不懂汤君赫,他打心眼觉得任泽凯这人还算靠谱,长得好,涵养也不错,从不摆圈内人那些架子。然而汤君赫却看都不看一眼,话里话外都是推辞的意思。 人总不能一辈子困在第一段感情里吧?麦泽觉得自己有必要找时间和汤君赫谈谈。 而与此同时,汤君赫正横过手机,用手指在屏幕上圈圈画画,正给杨煊讲桥牌规则,也许是因为酒吧太吵,两人站得很近,杨煊低着头,偶尔在屏幕上点一下,说一两句话,看上去听得很认真。 麦泽扫了一眼这个画面,他觉得两人之间过于亲昵,而这种亲昵在成年的兄弟之间并不常见。尤其是,他并没有见过汤君赫这个样子,卸去所有的疏离、防备,主动跟某一个人靠得很近,连话似乎都变得比以前多上许多。这是他没见过的汤君赫。 如若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兄弟关系,他会以为他们是情侣,麦泽心头掠过这种想法。但他随即回过神来,又觉得自己绝对是想多了。 玩了三局,几个人输输赢赢,几乎全都喝了酒。第三局,汤君赫手气不佳,用尽技巧也无力回天,输了,麦泽给他倒了满满一杯红酒,说我们汤医生酒量相当可以,这点喝下去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汤君赫有些犹豫要不要喝下去,因为杨煊并不喜欢他喝酒,正当他握着杯子时,放在桌上的手机这时剧烈地震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科里的电话,他接起来,那边的护士急匆匆道:“汤医生,你现在有事吗?薛主任要你赶紧过来!” “我这就去,”汤君赫立刻松开握着杯子的手,从座位上起身,“发生什么事了?” “薛主任的朋友被人捅伤肺部,救护车正往这边送呢。” 挂了电话,麦泽抬头问:“又去医院?今天不值班,怎么还有手术?” “薛主任的朋友出事了,”汤君赫一边说话一边翻出打车软件,“我得赶快过去。”尽管今天并不是他当值,但薛远山的事情他不能坐视不理,薛远山是他的老师,对他有知遇之恩,并且他还救过杨煊。 “我跟你一起去。”杨煊将手里的牌放到桌上,也站起身。 “可是来不及叫代驾了。”汤君赫说。杨煊喝了酒,没办法开车,谁也没料到他会忽然被叫到医院。 “先打车吧,一会儿我回来再说,打到了没?” “在叫了。”汤君赫看着屏幕说。 应茴这时抬起头,看着他们说:“我没喝酒,我送你们过去吧。” () 第一百一十七章 燕城的夜色闪烁着各色刺眼的霓虹灯,车灯明明灭灭,川流不息。 汤君赫坐在应茴开的那辆红色甲壳虫上,手机贴在耳边,低头听薛主任讲手术反感。甲壳虫体积小,穿梭在车道间,一连超了好几辆车。 红灯,应茴踩了刹车,停在前面那辆车的后面:“有点堵,是不是特别着急?” 汤君赫挂了电话说:“没事,来得及。”说完他看了一眼侧方的后视镜,车辆太多,看不到那辆黑色的路虎。代驾应该已经过来了吧?他脑中闪过这个想法。 应茴半晌没再说话,汤君赫便低头看急诊那边发来的片子,过了一会,忽然听到她在旁边问:“你们现在住一起吗?” 汤君赫怔了一下,在屏幕上划动图片的手指停顿下来,过了几秒钟才说:“嗯。” “其实我真的挺好奇的,”应茴说完这句,笑了一声,“对你们俩。” “我也很好奇,”汤君赫关了屏幕,那一小片亮光暗了下去,他看上去并无刻意隐瞒的意图,反而坦然地转过头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看出来的呀。”应茴轻笑着说,“很多年前我就看出来了。” “你总是在看他,你自己都没发现吗?”应茴自顾自地往下说,“那种眼神,不像是弟弟看哥哥的眼神。” “有一次我爸送我去上学,路上我看到杨煊骑自行车载着你,你搂着他的腰,看上去很开心的样子。你高中时就像个小孩子,虽然看上去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其实喜憎都写在脸上。” “还有你跟我换过一盒巧克力你还记得吗?你那时候,就好像怕我抢走你哥哥一样。” “杨煊走后,你总是魂不守舍的,尹淙当时还和我说,你总是在发愣,看上去就好像生病了一样。” “我一直确定的是你喜欢杨煊,但没想到最后你们真的能在一起,”窗外的风把应茴的声音吹走了一些,余下的音量显得温温柔柔,“你这算不算‘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啊?” 汤君赫听她说完,沉默片刻后说:“其实我们高中就在一起过。” 应茴脸上闪过一丝意外,飞快地侧过脸朝汤君赫瞥了一眼,她好一会儿没说话,似乎是在回忆过往的蛛丝马迹,半晌才若有所思道:“怪不得呢。” “怪不得什么?”汤君赫问。 “我一直觉得杨煊对你很好,那会儿还在想,为什么我也喜欢杨煊,杨煊却对我那么冷漠,难道只是因为你是他弟弟?现在想想,是因为他也喜欢你啊。杨煊这种人,如果他不喜欢你,只会离你远远的,他是最不喜欢给自己找麻烦的人。” 汤君赫听她说完,只是说了句“没有那么简单的”,便没再多解释什么。 车子这时开进医院大门,他和应茴道了谢,推开车门匆匆朝住院楼疾步走过去。 应茴坐在车里,在住院楼前停了一会儿,不由自主地想起高中时候的事情,汤君赫说他们高中就在一起过,这的确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几分钟后,她打着方向盘将车掉头,大门方向驶入了一辆黑色路虎,从酒吧出来时她见过这辆车。 她把车停在原地,看着后视镜,果不其然,不过一会儿,杨煊便从车里迈下来,坐在驾驶位的代驾这时也推门出来,他们说了几句话,杨煊陪那位代驾朝大门的方向走了几步,然后在离应茴车子几步远的距离停下来。 杨煊很高,和代驾握手时需要微微躬身,十年前的少年如今长成了一个成年人。应茴恍然间记起杨煊的爸爸杨成川的样子,十年前她们几个女生,曾经偷偷地讨论过电视上的杨成川。那时候她身边的一个女生说,杨煊其实和杨成川有点像,说不定以后就会长成杨成川那个样子。 当时的应茴大概知道些杨煊家里的事情,她并不喜欢电视上那个看似风度翩翩的润城副市长,她也想不出杨煊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但唯一可以肯定的一点是,杨煊一定不会成为另一个杨成川。她这样想着,那时就很不客气地说了出来,还差点为此跟那个女生吵起来。 现在想来,那时呛出口的那几句话并非完全冲动,杨煊的确不会变成第二个杨成川。如今的杨煊看上去成熟而凌厉,身上并无一丝一毫杨成川当年圆滑世故的样子。 归来仍是少年,这句话在她脑中一闪而过。 代驾走出了医院大门,杨煊这时朝应茴的方向看过来。应茴意识到他看到了自己的车,便推开车门下车。 她站在车旁,杨煊朝她走过来,就像对着普通朋友一样很自然地问:“到了多久?” “大概几分钟吧,”应茴说,“我已经尽力开得很快了。” “谢谢了。”杨煊又说。 应茴微微歪了一下头,看着他问:“你是以什么身份替他谢我的?哥哥?还是恋人?” 杨煊看上去有些意外,似乎没有料到她会知道他们的关系,但很快他就笑了笑:“不能同时么?” “你还真是没怎么变啊杨煊。”应茴也笑,笑完又说,“不过,仔细想想,好像你做什么我都不会觉得太意外……我也快结婚了,跟你讨一句祝福不过分吧?”她说着伸出一只手来。 “当然,”杨煊礼貌而短暂地握了一下便分开,看着她说:“祝你幸福”。 “谢谢,”应茴说,“你们也一样。” 她说完这句,车里的手机响了起来,铃声透过未关严的车门传出来,“那我回去了。”她拉开车门上了车,拿起手机一看,电话是丁黎打过来的,她一边接着电话一边跟杨煊道了别,把车子开出了医院大门。 病人胸部被一根细钢管贯穿,伤处距离主动脉很近,薛远山和汤君赫两侧同时进行胸腔镜手术,一个半小时后,手术成功,病人脱离生命危险。 汤君赫将止血钳放回手术器械盘,侧过头,一旁的护士立即给他擦汗。 关胸完成,薛远山先出手术室解决其他事情,汤君赫一边脱手术服一边向手术室的护士交代接下来的事情:“24小时监测心率,明早起来记得测引流量。” 护士一一应下来,他摘了口罩,给杨煊拨过去电话,走回值班室。 电话接通,汤君赫说:“哥,我做完手术了,你在哪儿?” “在附近走走,现在过去接你?”杨煊问。 “好啊,我想去值班室洗个澡,出了好多汗。”汤君赫用手揪着领口的T恤扯了扯,小声地对着电话说。 刚刚的胸部贯穿伤手术相当棘手,以至于汤君赫做完手术后出了一身汗,他走到浴室脱了衣服,然后站到花洒下面冲澡。 他洗得很快,正用毛巾擦身体时,外面忽然响起敲门声,他以为是护士过来找自己有事情,顺手拿过搭在一旁的T恤,见它被水溅湿了,有些嫌弃地放了回去,然后伸手从衣架上拿了一件干净的白大褂穿上,拿过那条黑色的裤子问门外:“什么事?” “是我。”隔着一扇木门,杨煊的声音从门后传过来。 汤君赫正要弯下腰穿裤子,听到杨煊的声音,他把裤子搭到衣架上,拢了拢身前的白大褂,走到门前给他开门。他站在门后,让门挡住自己光着的腿,以防被门口经过的人看到——衣冠不整,这是医生大忌。 “洗好了?”杨煊走进去,摸了一把他湿漉漉的头发。 “好了,”汤君赫把门关上,扑到杨煊身上抱着他,“你来得好快啊哥。” “来的路上我收到一条消息,”杨煊的手臂松松圈着他的腰,低头看着他,“猜是谁发的?” “任泽凯?”汤君赫一想便知。 杨煊笑了一下,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躬身把汤君赫抱起来,朝前面走了几步,将他放到书桌上。 “发了什么?”汤君赫坐在书桌上,微仰着下颌看着他问。 “你还挺好奇?”杨煊捏着他的下颌,微微用了些力气。 汤君赫就对着他笑,说“不可以吗”。 杨煊笑了笑,把手机放到他手心里:“自己看吧。” 汤君赫打开聊天界面,看到任泽凯发了一句:“汤医生手术顺利吗?”后面又跟着一句,“做完手术要不要继续出来喝酒?感觉你哥在你旁边,你不是特别放得开啊。” 汤君赫就在杨煊的手机上回:“有吗?” “可不是么,”那边很快就回过消息,“而且你哥在,我也不太敢放开了撩你啊~” 汤君赫很快打出一行字:“我哥现在就在看着我们发消息。” 那边回了一串省略号,半晌没了动静。 汤君赫转过脸看杨煊,杨煊正倚着桌子翻看一本医学杂志,是杂志社今天刚寄过来的。麦泽说的那篇论文,就是发在了这篇杂志上,薛远山是第一作者,他是第二作者,论文的题目和作者出现在首页的位置,正文占得版面也很好。 汤君赫把手机转过来放到杂志上面,拿给杨煊看,杨煊看了一眼屏幕:“又来消息了。” 汤君赫拿过手机,见任泽凯又发来了一句:“……你哥还会管你谈恋爱?” 杨煊把杂志合起来放到桌上,站到他身前,一只手伸到他两腿之间,把他的腿分开,然后手伸进敞开的白大褂里揉捏着他的腰说:“你回个‘会’。” 汤君赫很快回了一行字发过去,把手机放到桌上,抬起头跟杨煊接吻。 “故意穿成这样?”杨煊将他的一条腿折起来,压在他们的身体之间。 “你猜。”汤君赫的呼吸有些不稳,搂着杨煊的脖子,脸埋到他的胸口处。 “难不成去看病人也会穿成这样,嗯?”杨煊贴着他的耳畔低声说,“汤医生?” 汤君赫的脸烧得厉害,呼吸也很烫,流窜在狭窄的空间里,让他有些缺氧。杨煊用手托着他的下巴,让他把脸露出来同他接吻。 与此同时手术室的护士在门外叫他:“汤医生你睡了吗?” 汤君赫顿时清醒过来,杨煊也放慢动作,听着门外的声音。 汤君赫定了定神,稳着声音问:“什么事?” “汤医生,薛主任不在,病人的手术单您补签一下字吧。” “等一下。”汤君赫的头抵在杨煊肩膀,很小声地说,“哥……” 门外又响起一阵脚步声,与此同时敲门声和护士的声音隔着门传过来:“汤医生你睡了吗?” 汤君赫顿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杨煊也放慢动作,听着门外的声音。 汤君赫定了定神,因为担心有急事,他抬起头竭力稳着声音问:“什么事?” “汤医生,薛主任不在,病人的手术单您补签一下字吧。” 汤君赫微仰着头看杨煊,眼神里闪过一丝无措,很小声地叫他:“哥……” “抱着你过去?”杨煊握着他的腰,压低声音道。 “别开玩笑了哥……” 门外的护士半晌等不来动静,又问了一遍:“汤医生?” “明天签不行?” “可我刚刚都出声了。”汤君赫的腿已经从桌上搭下来,一只手撑着桌子跳下来。在两条腿接触到地面时,他的腿软了一下,膝盖打了个弯,杨煊伸手扶住他的肩膀。 “晚点签行不行?”杨煊这时抬高声音道,是对着门外说的。 汤君赫没想到他会忽然出声,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他。 “啊?”门外听到另一道陌生的声音,也愣了一下。 “我是他哥,”杨煊伸手将汤君赫拉过来,音色如常地说,“汤医生在洗澡。” “哦……那,”门外似是犹豫了一下,又说,“那等汤医生洗完了再签吧。”随之脚步声想起,渐渐变远,没了动静。 “就这样还想出去?” “一会儿我陪你一起签字不就行了。” “哥,你尝到什么味道了吗?” “尝到了。” “那是……什么味道的?” “你不是也尝到了?”杨煊低下头吻他颈侧,“你的味道。” () 第一百一十八章 好一阵才从灭顶般的快感中缓过来,杨煊从汤君赫体内抽出来,把堆在他腰上的白大褂衣摆拉下来,然后将他翻过身来,把他重新抱到桌上坐着,汤君赫搂着杨煊,浑身上下软绵绵地靠在他身上。 桌上的屏幕亮了一下,杨煊伸手拿过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最先显示出跟任泽凯的聊天界面,汤君赫最后回了一句“不会,但我男朋友会”。 任泽凯很快又回了一句:“……你有男朋友了?” 后面就没了消息。杨煊关了屏幕,把手机放回桌上,手指插进汤君赫脑后的头发里揉了两下。 汤君赫伏在杨煊肩膀上不想起身,直到杨煊把他抱到浴室里,扒掉他身上那件脏了的白大褂,他才直起身说:“薛老师知道了会把我逐出师门的。” 杨煊低头调试着花洒的水温,闻言笑了一下。 “这间值班室是薛主任专门分给我写论文的。”汤君赫说。那时他要做实验、做手术、写论文,经常整夜整夜地待在医院不回家,趴在这张桌子上噼里啪啦地敲论文,薛远山对于他的上进欣慰不已,专门批了一间值班室给他。 “哥,我是不是太堕落了……”汤君赫靠在杨煊身上自我反省,过了几秒钟又小声说,“可是谈恋爱比写论文有意思多了。” 凌晨的医院是一天里最安静的时候,找护士签完字,两人乘电梯下楼,杨煊贴着电梯壁站着,汤君赫站在他面前,因为有些困,他靠过去把脸埋到杨煊的肩膀上。 电梯门关了又开,身后走进一个人。汤君赫不想起身,他有些任性地想,反正他背对着身后的人,应该没有人会认出他来。 但他的手指这时被杨煊捏了一下,随之头顶响起杨煊的声音:“薛主任。” 汤君赫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立刻抬起头,松开杨煊的手,转过身面对着薛远山说:“薛老师。” 薛远山点了点头,说:“这么晚了才回去。” “在值班室休息了一会儿,”汤君赫有些心虚地撒谎,“等我哥过来接我。” “兄弟俩和好了?”薛远山又问。 “嗯。”汤君赫说,他其实不太记得自己跟薛远山提过他和杨煊的关系。 薛远山笑了两声,转而对杨煊说:“那会儿给你做手术,连手术刀都拿不稳,被我骂了一顿,才说你是他哥。” 从电梯里出来,汤君赫松了一口气。薛远山没瞧出端倪,也就不会把他逐出师门。说真的,他还是很享受做手术的过程,论享受程度,大概仅次于跟杨煊在一起谈恋爱吧。 但这晚发生的事情还是对汤君赫产生了一些影响。 汤君赫第二天上班,给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做肺泡切除手术,术前他做好消毒工作,穿着洗手服进了层流手术室,护士走过来给他穿无菌服时,他的目光落在躺在病床上的男生身上。 护士大概一米六出头,视线正好与汤君赫的肩膀齐平,洗手服领口宽松,汤君赫又偏瘦,于是护士微一垂眼,便看到了在他洗手服的下面,胸口处若隐若现的一小片痕迹。 暗红色的,看上去很暧昧。像是吻痕。 护士脑子里顿时炸了锅,但面上仍旧若无其事,手脚利索地帮他把无菌服穿好。 手术室的八卦总是流传得很快,就在当天,一则令人震惊的八卦消息在胸外科室讨悄悄地论开来:汤医生居然有性生活! 汤医生明明为手术而生,为论文而活,恋爱这等凡间俗事皆入不了他的法眼,怎么会有性生活? 亲眼目睹了汤医生胸前吻痕的护士信誓旦旦地说:“那绝对是吻痕,我不会看错的!” “或许是烫伤?”另一人猜测道。 但随即旁边的人就拍开她道:“好看的人有性生活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重点不是性生活,是吻痕啊,汤医生看起来正经,私下里说不定玩得很开……” “汤医生明显只是闷骚而已啊,他还有纹身呢,听说高中就纹了。” “对啊,汤医生昨天下班的时候,穿得可闷骚了!” “但昨晚汤医生被叫到了医院做手术,凌晨还跟他哥哥过来找我签名来着……”昨晚值班的护士这时插话道。 其他人听到这话,都陷入沉思,片刻后,其中一人幽幽感叹道:“汤医生的夜生活过得可真够不容易的……不会是他家那只小野猫成精了吧?” 就因为这句话,“汤医生家的小野猫成精了”,这句话很快就在私下里流传开来,流传范围之广,横跨几个平行科室。 汤君赫隔一天再上手术台,手术过程中所有人都捏了一半冷汗,等到最紧张的阶段过去,手术顺利完成,进行缝合工作时,几个人照例开起玩笑,室内的紧张氛围顿时荡然无存。 副主任医师孙连琦是开黄腔的一把好手,跟科室内的护士关系处得也熟络,被称为妇女之友,这几天,他也听说了关于汤君赫的那条八卦消息。 手术室的护士偷偷朝他使眼色,孙连琦拿着手术刀,对着低头缝合的汤君赫说:“听说小汤医生捡了一只小野猫在养?” 汤君赫缝合得很专注,闻言“嗯”了一声。 在场的器械护士和观摩手术的实习医生都憋着笑。 孙连琦紧接着又慢悠悠地说:“又听说,你家那只小野猫,最近成精了?” 汤君赫听出孙连琦话里有话,抬头看向他,却见其他人都憋笑憋得辛苦。尽管大概猜到这话的意思,但他还是有些摸不着头绪。 难不成那天找他签字的那个护士猜出了值班室里发生的事情? 汤君赫觉得几个医生看向他的眼神有些奇怪,含着一种善意的调侃,他并不反感,但却实在很想知道这背后的真相。 临下班,小宋过来找他签字,趁着办公室里其他人不在,他低声问:“你们最近是不是在讨论什么?” “讨论什么?”小宋装傻道。 汤君赫不得已点明:“什么小野猫成精的……” 小宋扑哧笑出声,并不回答。 汤君赫只能压着单子不给她:“快说。” 小宋笑了好一会儿才忍住:“汤医生,洗手服的领口是有一点低的。” 汤君赫看着她。 “所以,有些痕迹是很容易被看到的。” 她这样一说,汤君赫顿时明白过来,他胸口的那片吻痕,被看出来了。他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汤医生,单子。”小宋提醒他。 “哦。”汤君赫赶忙松手,罕见的慌乱,身上一贯的镇定荡然无存。 晚上,杨煊倚着床头,看警队发过来的案例资料,汤君赫很不老实地用手去摸他的腹肌,摸着摸着便擦枪走火。杨煊把笔电合起来放到一边,把他拉过来吻他。 在他们做完后,十三忽然在旁边喵了一声。 汤君赫立刻想到医院里的那句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什么?”杨煊问。 “哥,我胸口的吻痕被看到了,”汤君赫稍稍抬起上身,用手指着自己胸前,“就是这里。然后他们都说……”他说到一半,脸埋到杨煊胸口笑得停不下来。 杨煊捏着他的下巴催:“赶紧说。” “他们说,”汤君赫笑得肩膀一耸一耸,“说汤医生家里的小野猫成精了……” 他自己笑得起劲,几秒钟后,听到杨煊在他头顶上也笑了几声。 他好不容易笑够了,趴起来看着杨煊:“哥,他们说得是你……” 杨煊笑着捏了一下他的脸:“小兔崽子。” 汤君赫反应很快,含着笑意看着他说:“你是我哥,我是小兔崽子,那你是什么?” 杨煊伸手从床头拿了烟盒和打火机,面不改色地说:“我是大兔崽子。” 作者有话说 我打算一并写完结尾放上来,不管多少都放在下一章了…… () 第一百一十九章 胸外上下都发现,汤医生近来好像很少加班。 以往汤医生做完本职工作,总是会在医院里多待几个小时,写病程、看论文、做实验、研究手术案例……安排得满满当当。 但最近几天,汤医生做完手头的事情,就走得很麻溜。上一个课题已经结束,发了C刊论文,整整一个月过去,竟也没见他着急去找下一个课题来做。 着实反常。 于是手术室又滋生了新的八卦:看来汤医生是最近才有性生活的,不然不会忽然之间性情大变。 没人猜到,汤医生之所以早早下班,其实是去看房子了。 汤君赫以前没考虑过买房子的事情,他也根本就不在意有没有房子这件事。但在跟杨煊进入第一个样板房时,他便明白过来,以前没考虑过这件事,是因为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跟杨煊在燕城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这个还可以,”两人在精装修的样板房里转了一圈,杨煊侧过脸征询汤君赫的意见,“你觉得呢?” “是不是有点大?”汤君赫压低声音,他觉得售楼小姐似乎一直在打量他们。而且相比他租的那个单间,这套房子的确大了太多,只是两个人住,似乎没有必要买这么大的房子。 “书房一间,杂物一间,卧室一间,十三一间,”杨煊环视着几个房间,不紧不慢地说,“还可以。” 他这样说,汤君赫又觉得的确还可以,虽然十三似乎并没有必要特意留出一间。 汤君赫当时没说什么,出了楼盘上车之后,却变得有些话多:“哥,你以前房间那个立柜你还记得吗?以后我们房间也摆一个吧。” “可以啊,”杨煊开车上路,“想摆什么?” “摆很多东西。”汤君赫没明说,他想先卖个关子。但他已经想好要摆什么东西了,那两个变形金刚,那只脏兮兮的后来被他洗干净的篮球,去斯里兰卡的机票,还有那装着79封遗书的厚厚的信封。 回家之后,杨煊接了个电话,是他姥姥打过来的。 “都安定下来了吧?”老人家在大洋彼岸的电话那头关心道。 杨煊坐在沙发上说:“安定好了,过几天我回去看你们。” 那边一叠声地应着“好”,听上去很高兴。 临挂电话,杨煊叫了一声“姥姥”,那边“哎”了一声,他看了一眼汤君赫说:“我有一个弟弟,您还记不记得?” 汤君赫正蹲在墙角给十三喂食,闻言有些意外地扭头看着他。 “怎么会不记得,”杨煊的姥姥每每提起有关杨成川的事就要叹气,“那个孩子现在怎么样了?你们还有联系?” “嗯,”杨煊捏着打火机在指尖来回转,“我这次回去,带他见见您吧。” 汤君赫呆住,动也忘了动,十三瞅准时机张嘴,一用力把他手上捏着的鱼干叼走,他也顾不上去抢回来。 他只听到杨煊说:“他只有我一个哥了……嗯,没了……这个等见面说吧……” 杨煊抬头和他对视一眼,放下手里的打火机,手心朝上,朝他勾了一下。 汤君赫把十三放到地上,朝他走过去,规规矩矩地坐在他旁边。他其实想凑近了听电话那头在说什么,但又害怕自己发出动静会被听到。 杨煊上身朝后靠到沙发上,抬手拨弄着他颈后短短一截细软的头发。 杨煊挂了电话,见汤君赫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 “最近能不能调出两天假来?”他像是在问很平常的事情。 “我得问问薛老师,”汤君赫说完,又很快补充道,“但应该是可以。” “不行的话,就等过年再说。” “你姥姥见到我……会不会不高兴?”汤君赫忍不住问。 “她是个看得很开的人,”杨煊说,见汤君赫的表情实在像极了试探着讨食的十三,笑了笑问,“害怕啊?” “有一点。”汤君赫说。 其实并不止有一点,因为上一辈的纠葛,他没办法坦然而安心地去面对杨煊的姥姥和姥爷。尽管他们有同一个父亲,身上也流淌着一半相同的血,但那另一半却是完全不同的。杨煊的姥姥和姥爷是只属于他的,跟自己毫无关联。 汤君赫也不知道怎么去讨老人欢心,他自己的姥姥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他对她印象不深,只记得她总是对汤小年骂声不断,但对自己却很好。 她死的时候汤小年哭得很伤心,他为了让他妈妈开心起来,就说自己以后长大会做医生,把姥姥的病治好。那时候他还不懂人死了就是没了,从此往后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十个小时的飞机行程,汤君赫惴惴不安,他拎了很多东西,高端的医疗器械和昂贵的珠宝饰品,希望能为自己博得一点好印象。 但真等坐到两位老人面前,又觉得这些虚头巴脑的礼数着实有些多余。 “这就是君赫。”杨煊的手按在他后背上,将汤君赫介绍给两个老人。 “我好好看看这个孩子,”杨煊的姥姥特地拿了老花镜出来戴上,她看上去很和善,脸上被岁月堆了些皱纹,但却不难看出生活的富足,“真好,长得真好,”她拉着汤君赫的手,细细地端量他,“像你妈妈多一些啊?” 汤君赫有些局促地点头。 “男孩都像妈妈,小煊也是,像妈妈多一些,”她又说了一声“真好”,汤君赫离她很近,看到她老花镜后面有些混浊的眼睛,好像起了一层水雾。在那一刻他好像明白,老人想起了杨煊的妈妈——自己的女儿。继而他似乎明白过来,或许眼前这位老人并没有憎恨过汤小年,她大抵懂得汤小年和杨煊的妈妈一样,都是可怜人。就像他和杨煊一样,自打出生起,他们就注定有着牵连不断的命运纠缠。 “叫姥姥。”杨煊站在一旁,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提醒道。 “姥姥。”汤君赫声音有些低,他怕老人听了不高兴。 但老人乐呵呵地应了一声“哎”。 “姥爷。”杨煊又提醒。 汤君赫跟着叫了一声,这次声音大了一些。 杨煊的姥爷看上去不苟言笑,也许是看出汤君赫的局促,他主动问:“听小煊说你是做医生的?” 汤君赫说是。 “哪个科室的?” “心胸外科的。”他问一句,汤君赫便答一句。 “喔,那很厉害,”老人用夸赞晚辈的口气说,“给心脏做手术,不得了,是什么学历?” “临床博士。” “好,好,”杨煊的姥爷一向看中学历,很赞赏地看着他说,“会有大出息。” 阿姨在厨房做饭,杨煊的姥姥过一会儿便要去看一眼,叮嘱着要烧什么菜。 杨煊陪姥爷下棋,赢一盘输一盘,输要输得体面,赢要赢得艰难,这棋着实难下,得花大力气才能哄得老人开心。汤君赫不会下棋,他跟在汤小年身边长大,没有这么丰富的娱乐活动,他就坐在旁边看着他俩下,自己在心里琢磨规则。 下了几盘后,杨煊的姥爷要出去遛弯,汤君赫便坐到他的位置上,拿着白子一边学一边下,过一会儿问一句规则。刚刚下得累,杨煊这会儿便显得有些漫不经心,问一句便稍稍指点一句。 “下在这里对不对?”汤君赫观察着棋局,自己拿不准主意,抬头问杨煊。 杨煊说“不对”,他就开始琢磨别的位置。 问了几次后,杨煊说:“自己想。” “我觉得差不多。”汤君赫不确定地说。 “那就落子。” “好像这里更好一些?”汤君赫又抬眼问。 杨煊没走心地“嗯”。 汤君赫小声叫“哥”,试图通过耍赖获得援助。 杨煊说“挺好的”,他便放心地落子。但没走几步,杨煊就把他围死了,汤君赫这才知道自己被骗了。刚刚那声“哥”白叫了。 “没骗你,”杨煊也挺有理,“后来这步是比你一开始走得那步要好。”他点了点棋盘的某个位置,“如果按你开始这样走,两步就能把你围死。” 汤君赫再企图表达抗议,又被杨煊镇压下去,让他自己思考。 第二盘开始,汤君赫依旧冥思苦想,杨煊照例漫不经心,下到一大半,杨煊忽然问:“你的户口在哪儿?” 汤君赫愣了一下才转到这个话题上:“在医院里。” “集体户口?” 汤君赫说:“嗯。” “回头办了房产证,我们把户口落到一起,你觉得怎么样?”杨煊捏着一枚黑子迟迟不落,看着他问。 汤君赫反应了一下才回过味来,这句话的重点在于“落到一起”。 在他们十七八岁那年,他们曾经在一个户口本上,后来杨煊走了,他的户口签到了学校,而杨煊的户口则入了军籍,十年间他们便彻底离散,毫无交集。 而现在杨煊说,我们把户口落到一起,好不好。 “可以吗……”汤君赫有些猝不及防,说出口才想到措辞并不准确,“我是说,可行吗?” “燕城去年刚下来的新政,”杨煊说,“前几天我也托人咨询过,可行。” 汤君赫很熟悉他这种语气,他这样说,便是已经有了相当的把握。杨煊以前便是这样,但凡说出口的话,便是知道自己有把握能做到。就像当年他知道能带自己逃离润城去斯里兰卡一样。 汤君赫脑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他们又能在一个户口本上了。 继而他发现这件事情太过意义重大,却被杨煊这样举重若轻地说出来。仔细想想,他说得这样轻松,但在这把握的背后,应该确是花费了极大的心力。否则他不会早早就说起买房子的事情,他了解他哥哥杨煊,他和自己一样,都是随处可栖的人。 “这样以后就不用担心我会走了。”杨煊笑了一下。 汤君赫觉得自己的眼睛上好像也起了一层水雾,喉咙堵堵的,说不出话来,只能点点头。 杨煊捏着黑子的那只手抬起来,在他头发上揉了揉,然后在棋盘上落了子:“该你了。” 汤君赫满脑子都是落户的事情,乍一低头看棋盘,他觉得进退无措,走哪都有被围死的风险。 “这里。”杨煊用手指点了点棋盘上的一个位置。 “哦。”汤君赫心思全在落户的事情上,所以尽管有上次被骗的教训,但他还是依言落子。 杨煊又落一子。 拢共不过四五步,汤君赫心不在焉,下得一塌糊涂。 再要落子,杨煊出声道:“还下?结束了。” 汤君赫一愣,他稀里糊涂落的那几个棋子,居然赢了?低头看了看棋局,这才知道,杨煊有意让着他。 他那几个白子下得太废,所以杨煊花在让着他的心思上,不亚于刚刚不动声色地哄着他姥爷输得体面、赢得开心。 汤君赫再没心思下棋,坐在矮凳上发怔,杨煊随手拿了遥控器换台,CCTV6又放起了《大话西游》,距离最初放映已经二十几年了,紫霞仙子依旧娇俏动人,蛮不讲理地说着那句经典台词——“我那么喜欢你,你喜欢我一下会死啊。” 汤君赫记得他第一次在电视上看到这部电影,是坐在汤小年旁边,那时候他还很小,什么也不懂,只觉得齐天大圣战袍披身,威风极了。 过了十年,汤小年嫁给了杨成川,他也搬进了杨煊家里,那时客厅里聚了几个人在抄作业,外套和书包胡乱扔了一地,杨煊没动笔,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上播的《大话西游》。 再一晃,又是一个十年,他跟着杨煊到了他姥姥家里,跟着他一起叫了姥姥和姥爷。他们看上去并不讨厌他,反而对他很好,简直像在做梦。 “饿不饿?”姥姥走过来问,“厨房里做了好多好菜,你们去看看有没有想吃的,先吃着。” 汤君赫还是有些拘谨,说不饿。 姥姥便转身去了厨房,过了一会儿,端出一个小碗,盛了撕下来的红烧蹄膀、绣球干贝和豌豆酥,食物泛着油润的光,香气扑鼻。 “先吃着。”姥姥朝他手里塞,“你们小孩子饿得快。” 汤君赫知道自己早都不是小孩子了,汤小年走后,便没人再把他当小孩子看了,所以这声“小孩子”,叫得他眼泪刷地掉了出来,滴在了盛满食物的小碗里。 汤君赫觉得自己这眼泪掉得真不是时候,明明以前再想哭都能忍住的。果然人生活在温室里,就容易变得脆弱。 “哎哟,怎么哭了,”姥姥赶紧从茶几上抽了纸塞到他手里,哄小孩似的,“不哭不哭啊,小煊是你亲哥哥,我们就是你亲姥姥和亲姥爷,都是一家人,别见外。” 汤君赫只顾着点头,竭力把眼泪忍了回去,说谢谢姥姥。 杨煊走过来,坐到他旁边,胳膊绕过他的肩膀,用手掌盖着他的眼睛。 汤君赫不敢当着姥姥的面做什么,这种和家有关的温暖对他来说太难得了,所以等到姥姥转身走了,他才飞快地抱了一下杨煊。 “怎么了?”杨煊握着他的肩膀,低头看着他问。 汤君赫摇头说没事,杨煊便也不再问。他其实知道汤君赫是想起汤小年了。 在很遥远的小时候,汤小年也总是这样,用小碗盛出食物,让汤君赫先填饱肚子。 对于汤君赫来说,和家有关的一切都和汤小年有关。 汤君赫觉得汤小年在那边应该过得挺好的。前一阵子她总是出现在她梦里,喋喋不休地嘱咐他各种事情,最近出现得少了,问他忙不忙,说工作重要,生活也重要,要劳逸结合,就像以前催他学习一阵就要起来走走一样。 汤君赫觉得下次在梦里见到汤小年时,一定要告诉她,杨煊特别好,杨煊的姥姥和姥爷也特别好,他又有家了,让她放心,不要再像以前那样操那么多心了。 假期很短,只能待两天就走,临走前杨煊的姥姥亲手包饺子,汤君赫总算有能帮上忙的地方,他打小就帮汤小年擀饺子皮,擀得得心应手,哄得姥姥很开心。 “相互照应着,”姥姥说,“这是老天带来的缘分,不容易的。” 汤君赫其实觉得有些愧疚,如果姥姥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或许就不会这样对待自己了。但他又觉得这样已经很好了,如今他长大了,懂得人生在世有太多不得已而为之。 杨煊假期额度透支,提前两天去警局报道。 汤君赫昨晚值大夜班,做了两台急诊,白天在家里补眠。睡到下午自然醒,他磨磨蹭蹭地起来,觉得有些饿,洗漱的时候,琢磨着晚上吃什么,觉得可以买点食材晚上回来煮面。 想着要买些鸡蛋回来,他忽然记起小时候的事情,他走丢了,杨煊把他找回来,为了哄他不哭,一口气煎了五个鸡蛋给他。想想便忍不住自顾自地笑起来。 时隔二十几年,小时候的很多记忆都已经模糊不清了,但几件跟杨煊有关的事情却还是记得很清楚,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如今想来还是历历在目。 汤君赫洗漱完,穿好衣服,自作主张地去警局找杨煊。他想看看他哥哥工作时候的样子。 警局不允许随便出入,他站在门卫处给杨煊打电话,杨煊说好,马上过来接他。 一挂电话,却看见上次一起吃过饭的一个人从里面走出来。那人见到他愣了一下,随即记起来,说“你是……” “杨煊的弟弟。”汤君赫接上话。 “哦对对,来找你哥啊……那我带你进不就行了?”那人挺热情地带他登记,“今天还见你哥来着。” 那人把他带进去,刚进大门拐进一侧的走廊,杨煊正从尽头的楼梯上走下来。他穿着长袖的衬衫常服,衬得肩宽腿长,袖口挽上去,露出流畅的小臂线条。他一边下楼梯,一边跟旁边的人说话。 正值黄昏,西下的日头明晃晃地照进楼梯上方的窗户,透亮得刺眼,笼在杨煊身上。起初因为光线太亮,汤君赫微微眯起眼睛,看不明晰杨煊脸上的表情,等到走紧一些,避开那道强光,他才看清杨煊也正看向他。 “煊哥,”带着汤君赫来的那人抬头说,“我把你弟弟带进来了,”又跟他旁边的人打了招呼,“吴组长。” “传说中的杨煊的弟弟,”那人跟杨煊一起走过来,朝他伸出手,“汤医生是吧?听尤欣说过很多次了,我是吴卓。” 汤君赫跟他握手,他记得吴卓是C组组长,前一阵子张楷的案子发生时,他们在电话里联系过。 他们简单地聊了几句,杨煊下班前要换便装,便把他带到更衣室里。他一边解衬衫扣子一边问汤君赫:“打车过来的?” “嗯。”汤君赫叉开腿坐在方桌一角,微仰着头看他换衣服。 “帮我把衣服拿过来。”原本平整严肃的制服现在敞着襟,禁欲和随意混搭,在杨煊身上奇异地契合,“晚上想吃什么?” 汤君赫把衣服递给他,小声说:“哥,你这就叫衣冠不整。” 杨煊微微挑眉,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衣冠不整,你说我啊?” 汤君赫顿时想到值班室发生的事情,有些面热,赶紧换了话题:“晚上我们煮面吃吧?” “行。”杨煊换上自己的衣服。 下班便开车去了附近的家乐福,买了食材,拎着回家。 菜是汤君赫拿刀切的,面是杨煊下锅煮的,味道还行,能吃下去。第一次开火,要求不能太高,慢慢来吧,日子还长。 六月中旬燕青区的房子开盘,两人拿了房产证,去办落户手续,他们都不喜欢排队,所以一大早就开车赶过去。 各种资料准备了一摞,件件都是他们关系的证明。曾经失落的种种,如今都找了回来。 负责办手续的柜员接过那一摞资料,低头仔细翻看,合格的全都放在右手边。汤君赫就看着她右手边的位置渐渐摞高,人生二十多年来的回忆一瞬间潮水般地全都涌了上来。 记起小时候他磕破了额头,杨煊拉着他去医院,他傻愣愣地说,你要是我亲哥就好了。 记起那个乌云罩顶的黄昏,他拿着一把水果刀险些犯下人生大错,被及时赶来的杨煊拦下,从此两人的命运系上了一个解不开的结。 记起十多年前的那个除夕夜里,杨煊风尘仆仆地从大洋彼岸赶回来,肩上落着零星的晶莹雪花,站在门口,眼神黑沉沉地看着他。 记起他忐忑不安地跟杨煊登上去往斯里兰卡的飞机,漫天无际的火烧云层层叠叠地在他们面前铺展开来,潮水沉缓地拍打在岸边的礁石,呼吸一般永无止尽。 又记起那天晚上他坐在值班室里,杨煊俯下身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崭新的户口本递交到他们手上,他们向工作人员道了谢。 汤君赫低头看户口本,杨煊握着他的手腕朝前走,避免他被其他人撞到。拐角处人少一些,杨煊的脚步慢下来,也偏过脸看,汤君赫便把户口本朝他前面移过去,替他翻页。看完之后,杨煊忽然伸手合上户口本,从汤君赫的手里抽出来。然后他拿着户口本挡在汤君赫脸侧,扳正他的下颌,低头吻上他。 不远处只有零星几个人的背影,这个吻便任性地长了一些。 他们并肩走出冷气充足的大厅,外面的热气扑面而来,已经进入盛夏了。 相比早上,街上的车辆这时多了起来,绿灯亮起,车流闸门开泄般地涌了出来。 天光尚好,余生悠长。 一起走吧,回家。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一路陪伴,啊真的是很长的一段路呢!写完有点激动,等我缓缓再说完结感言…… 然后就是,番外会有的,不定时掉落~ 版权归作者所有。 () 第一百二十章 番外一-戒指 第一百二十章番外一-戒指 1. 胸外薛主任的侄女薛瑶,在燕城一所高校读大三,最近正在做一个关于医闹的研究。 薛远山是德高望重的业内权威,一向事务繁忙,半个月前接到国际冠心病会议的邀请函,请他以嘉宾的身份赏光出席。临走前,他把薛瑶交代给了自己的得意门生汤君赫,还叮嘱小侄女说,学术都是共通的,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请教汤医生。 话虽这样说,但薛瑶还是不敢贸然上前打扰。科里和她同龄的小护士鼓励她说,汤医生这人啊,虽然看上去冷了一些,但人还是很好的,不摆架子不发脾气,就算被问到再蠢的问题也不会摆出嘲讽脸。 薛瑶鼓足勇气,抱着自己的半成品论文,走到汤医生的办公桌旁。走近了才看清,汤医生正抱着手机,似乎在发消息,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薛瑶呆了一呆,她还没见过这样的汤医生。 汤君赫这时听到脚步声,抬眼看向她,脸上的笑意这时已经隐去了,语气平常地问:“找我有事?” “啊……对,”薛瑶回过神,“汤医生,我这篇论文总觉得不太对,您能帮我看看吗?” “写完了?”汤君赫放下手机,朝她伸出手,“拿来我看看吧。” 薛瑶走上前,把论文递到他手里。 “你坐。”汤君赫走到一旁给她拿了一把椅子,薛瑶有些不好意思地上前接住,“我来我来。” 汤君赫没再坐下,斜倚着办公桌翻看她的论文,看得很仔细,也很认真。薛瑶心里惴惴不安,她觉得自己这篇论文实在有些拿不出手。 “挺好的。”汤君赫看完最后一页,评价道。 薛瑶那颗提起来的心脏总算落下,又听汤君赫说:“不过,” “汤医生您尽管说。”薛瑶立刻接话道。 “个案分析做得很好,但是少一些宏观数据。你以普济为切入点,最后落到燕城和全国,中间的过渡不够有说服力。”汤君赫朝前翻着她的论文说。 “啊……宏观数据么,其实我有想到过,”薛瑶有些为难地说,“关于医闹的数据,大概只有警局才能找到吧,但他们应该不会给我……” “应该会有专门对外公布的数据,”汤君赫想了想说,“我可以帮你问问。” “真的?”薛瑶眼睛一亮,“汤医生你有途径可以问到吗?” “嗯,我哥在警局,但只是可以帮你问一下,”汤君赫把论文递给她,“不能保证一定会提供。” 薛瑶忙不迭点头:“那麻烦您了汤医生。” 2. 薛远山视自己的侄女为掌上明珠,对于他的交待,汤君赫还是上了心的。 傍晚下班,杨煊开车过来接他,一上车,汤君赫就提起这事。 杨煊略一思忖,说可以,“让她跟我去一趟局里吧,要什么数据让秘书室调出来。” “秘书室能给吗?”汤君赫有些不确定地问。 “不能给的自然不会给,他们有数,”杨煊开着车说,“什么时候要?” “就这两天,我一会儿问问她,哥,你什么时候方便啊?” “过几天吧,明天我得出趟差,如果急要的话,明天上午就得跟我过去。” “明天出差?”汤君赫闻言立刻转头看他,“可是明天不是情人节吗?” “是,但是……”杨煊眉头微皱,显然也觉得这个时间点上的不凑巧有些糟心,“上周跟你说的那起跨省通缉,下午刚有线索,明天我得带人过去看看。” “哦……”汤君赫有些失落地看着前面略堵的车道。原本他对这个情人节抱有很大的期望,为此还特地和科里其他医生调了夜班。但他也知道,杨煊这趟差非出不可,这起跨省通缉案件上周被电视台轮番报道,已经在全国范围内引起重视。 汤君赫心情低落,这一路再没说话,杨煊提起房子装修的事情,他也只是兴致缺缺地应着。 到了小区,杨煊把车熄了火,推门下车,走过去揽住汤君赫的肩膀,低头看着他问:“不高兴了?” 汤君赫有意重重叹了口气,失落明明白白地写在眼睛上,看上去可怜巴巴的,杨煊笑着拍了拍他的后脑勺说:“回来补上,行么?” “什么时候回来?”汤君赫还是高兴不起来。情人节么,过得就是个氛围,氛围一旦过了,补上也不是那回事了。同样是一起出去吃饭,但和杨煊在情人节这天出去,到底是跟在普通的日子里出去是不一样的。 “我尽快吧。”杨煊说。 “尽快”的意思就是说不准什么时候能回来。汤君赫一听,更失落了。 电梯里没人,杨煊抬起搭在汤君赫肩膀上的那只手,逗弄似的捏他的脸,汤君赫有些不高兴,鼓着脸不让他捏,杨煊便把手臂伸长了些,张开手掌的虎口,捏住他的两侧脸颊,然后低头看他。汤君赫的脸颊鼓得圆滚滚的。 杨煊有意逗他,低声道:“十三。” 汤君赫直直地看着他,不说话,鼓着硬邦邦的脸颊,就是不肯松气。 “叮”的一声,电梯上到楼层,杨煊捏着汤君赫的脸,侧过脸在他鼓起来的嘴唇上吻了一下,然后松开手,握着他的肩膀走出电梯。 “噗”的一声轻响,汤君赫鼓争争的脸颊撒了气。 3. 薛瑶早早到了医院。汤医生昨晚在电话里说,他哥哥马上要出差,如果急的话,今天上午就要跟过去。 导师前天刚发邮件催过论文,薛瑶不敢耽搁,便定在了今天上午去查数据。 她站在医院门口低头跟同学发信息,说她叔叔的学生在普济做医生,长得可真好看啊。消息发出去,一抬头,一辆黑色的路虎停在路边,汤医生从车上下来了,朝她招了招手。驾驶位那侧的车门这时也被推开,走下来一个很高的男人。 薛瑶立刻小跑过去,和汤君赫打招呼:“汤医生,你穿得好少啊。” 天气预报说燕城即将迎来一波寒流,今早的温度明显比昨天降了不少。汤君赫穿了一件麂皮棉外套,在刮着寒风的天气里,看上去稍有些单薄。 “这是我哥杨煊,”汤君赫介绍道,“你坐他的车一起去警局吧。” “哦……好啊。”薛瑶有些打怯地看了看杨煊。 “上车吧,”杨煊朝她点了一下头,伸手拉开驾驶位后排的那侧车门,“过来坐这里。” 薛瑶赶紧走过去坐下,杨煊帮她合上车门。 汤君赫这时走到杨煊面前,微微仰着下颌和杨煊说着话。 隔着一层车玻璃,声音隐约传到车内。薛瑶好奇地看着他们。 “冷不冷?”杨煊拉高汤君赫的围巾,遮住他的大半张脸。 汤君赫摇头,低声说了什么,薛瑶坐在宽敞的车厢内,听不太清楚,只看到汤医生对着他哥哥笑起来。 薛瑶低头打开手机的相机功能,举起来对着他们,把这副画面收进手机里。车玻璃上贴了膜,拍出来的色调暗了些,但并不影响成像效果。 薛瑶想再拍几张,但杨煊这时拉开车门坐了进来。她赶紧收了手机,叫了声“杨警官”。 “叫我煊哥就行了。”杨煊说完,打开了车载音响。音乐声流淌在车厢里,是首女声唱的法语歌。 车子启动,薛瑶低头在手机屏幕上运指如飞,给室友回过一行消息,语气间难掩激动:“妈呀,我跟你说,我叔叔的学生他哥也是个大帅比!” 4. “冷不冷?”杨煊拉高汤君赫的围巾,遮住他的大半张脸。 汤君赫摇摇头,说:“回来补过情人节是真的吗?”昨晚想了想,补过还是比不补过要好一些。 “是真的,”杨煊笑了笑,“想怎么补过?” 汤君赫其实有一点想法,但他觉得说出来有点羞耻,“嗯”了两声,没好意思说出来。 “有这么难以启齿?”杨煊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说吧,满足你。” “就是……你们的制服能穿出来吗?”汤君赫垂着眼,脸已经红透了,好在被围巾掩住,看上去并不明显,“要不回来你穿着制服……” 杨煊明知故问:“穿着制服干什么?” 话已说出口,汤君赫索性抬手拉下围巾,用口型说了两个字,说完又把围巾拉上去。 “哦,懂了,”杨煊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干脆道,“可以。” 5. 汤君赫回医院准备查房,小宋走过来笑着问:“汤医生今天是不是要早下班啊?” 心底的失落感忍不住又冒了出来。 理解是真的,失落也是真的。怎么偏偏就那么不凑巧? 而且,令他更为失落的一点是,同样不能一起过情人节,为什么杨煊却看起来神色如常,丝毫不见失落? 会不会他根本就没想过一起过情人节的事啊……汤君赫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年少时杨煊就对什么节日都不在乎,也许情人节和植树节在他眼里,根本就没什么区别。 6. 杨煊把薛瑶带到秘书室的一位同事面前,介绍道:“我妹妹,过来查一些关于医闹的数据,你看着给吧。” “行,没问题。”那人应道。 薛远山对汤君赫有知遇之恩,这点杨煊知道。汤君赫对薛远山派来的活一向挂心,这点他也知道。所以他便介绍薛瑶是自己的妹妹,秘书室知道这层关系,自然会对薛瑶照顾一些。 薛瑶在秘书室待了近一个钟头,不仅查清了资料,还知道了杨煊是重案组某个小组的新任组长,空降过来的,似乎大有来头。秘书室有人旁敲侧击地向她打听,她有些懵,但还算激灵,打着哈哈混过去,那人只当她讳莫如深。 薛瑶查完数据,正想去找杨煊打声招呼,说自己先回去,没成想一出门,恰好碰到杨煊走过来,身边跟着两个人,似乎在听他交代什么事情。 杨煊这时朝她看过来:“查完了?” 薛瑶点点头。 “那正好,跟我们的车一起走吧,把你送回去。”来的路上,杨煊问过她查完数据后回不回医院。 “陈寅,你们一起先上车,我马上就去。”杨煊对旁边的人说。 “好嘞煊哥。”那人应着,招呼着薛瑶过去。 薛瑶跟着那两人上了一辆奔驰三厢车,刚坐下,转头朝外面看去,杨煊正朝车子走过来,手里握着一件外套。 制服外面可以穿外套吗?薛瑶忍不住冒出这种想法。 “吴叔,”杨煊拉开副驾驶的车门,矮身坐上去,“走805国道吧,把小姑娘顺路送到普济医院。” “行。”司机很爽快地应道。 跟几个重案组警察坐到一起,薛瑶本来很紧张,但路上后排两人开着玩笑,她慢慢就放松下来。 “煊哥,你真不跟我们一起回来啊?今晚那趟飞机也太仓促了吧。” “你不懂,”另外一个人拍了一下刚刚说话的人,“今天是情人节,煊哥这么早回来,肯定是因为这个,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啊……煊哥,是不是?” 杨煊坐在前面,闲闲地扔回一句:“你猜啊。” 到了医院门口,薛瑶推门下车前不忘和杨煊打招呼:“煊哥,那我下车了。”说完推开车门跳下来。 “等一下。”杨煊也推开车门下来。 薛瑶停下来看着他。 杨煊一手握着车门站定,把外套朝她递过来:“这个,帮我给汤医生吧,麻烦了。” “哦,好的好的,”薛瑶赶紧接过来,“是我给您添麻烦了才对。” 7. 从薛瑶手里接过外套,汤君赫怔了一下,那是杨煊早上出门时穿的那件。 “我哥走时穿的制服吗?” “嗯,”薛瑶点头,又小声说,“好帅啊。” 汤君赫笑了笑。 医院里暖气充足,汤君赫便把外套搭在一旁,等到傍晚下班才拿起来套在外面。 杨煊的外套对他来说有些大,他可以先穿上自己的,然后再套上杨煊的。 他想杨煊托薛瑶送来这件外套,大概是有一种陪伴的意思,让这件外套陪着自己过情人节?想想还是有些心酸……不过,穿上这件外套,他真的觉得暖和了不少。 等电梯的时候,一个进修医生拿着CT跑来找他问问题,他的手指在片子上比划了几下,抄到口袋里。 手指随之碰到了什么东西,似乎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绒面的。 可能是杨煊落下的东西,汤君赫缩起手指握住那个小盒子。 电梯这时到了,进修医生怕耽误他下楼,赶紧说:“我明白了,谢谢汤医生。” “不客气。”汤君赫说着,迈进电梯里,忍不住掏出那个小盒子,低头去看。 宝石蓝的绒面盒子。他心下一动。 电梯下到一楼,其他人匆匆朝前走,汤君赫落在后面。 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很快,他做了个深呼吸,拇指抵着盒盖,打开一看,里面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枚铂金素戒。 他定定地看着那枚素戒——表面做了拉丝工艺,泛着润泽的光。半晌,他才小心翼翼地拿起来,试着套到手指上,先试了中指,又试了无名指。 中指有点紧了,无名指刚刚好。 () 第一百二十一章 番外二-四年前杨煊出任务片段 第一百二十一章番外二-四年前杨煊出任务片段 (时间在杨煊入伍的第五年) 尤欣靠在粗砺的石壁上大口喘着气,脸上的迷彩已经花得不成样子,灰突突的,深一块浅一块的覆在脸上,掩在其下的面色苍白得像一张单薄的纸。 “打中膝盖没?”杨煊警惕地半蹲着后退,在确信此处暂且安全后,他转过身察看尤欣小腿上的伤处。 “没有……”尤欣咬着牙说,一边低头翻找出急救包。 几分钟前,她的小腿被子弹打中,当下一个趔趄扑在地上,要不是杨煊眼疾手快地抓着她的胳膊一把将她拖拽起来,怕是她现在已经死在了这个荒郊野岭的破地方。 杨煊把她拽起来后,用突击步枪迅速解决了近处两人,扔出一颗手榴弹,趁着硝烟掩盖人迹的片刻,护着尤欣退到了这处不打眼的山洞。 子弹嵌进了骨头里,要命得疼,好在没打穿膝盖,否则下半辈子离不开轮椅了。 说起来,是队长救了自己的命,尤欣一边给创口消毒,一边竭力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不想点有的没的,她非疼晕过去不可。 周遭忽然安静得一片死寂,若不是伤处一阵阵揪着疼,尤欣真要以为刚刚经历的硝烟和枪声都是一场幻觉。 然而不是,这种死寂比连绵不绝的枪声还要可怕。郑锐和方其琛怎么样了?夏昭和吴攀现在又在哪里?还……活着吗? 昨天早晨他们从直升机跳下来,直奔各自负责的地带。这次敌人实在太狡猾,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不按常理出牌,火力十分密集。二十七小时持续高强度作战,几个人的体力几乎都耗到极限。 眼见着任务快要完成,夏昭和吴攀赶去率先抢占制高点,这时却突然发生变故。 原本杨煊通过单兵电台冷静地指挥作战小队,但两小时前,电台突然作废,除了滋滋啦啦的电流声,什么也听不清楚……也许是方其琛背着的那台通讯设备被打爆了,若是这样的话,方其琛的安危真是令人担忧。 因为通讯被切断,分散在各处的几个人很快便失去联系,彻底失散。 “队长,你说方其琛……”尤欣说到一半停下来,不敢继续说下去了,怕一语成谶。 “别瞎想。”杨煊把枪放下来靠在石壁上,他自己也靠着石壁坐下来,对尤欣交待接下来的事情:“这儿挺隐蔽的,你一会儿就待在这里,等到差不多结束,再想办法跟外面联系。” 尤欣知道自己的伤势无法继续作战,就算硬要跟上去,也是拖队长的后腿,她别无选择,只能点头应“好”,又问:“那你呢?” “我直接去他们的基地,不能再耽搁了。” 尤欣不免有些顾虑:“可是夏昭他俩会在基地附近吗?如果他们还没赶到的话,你一个人会不会太冒险了。”她说完,注意到杨煊上臂的迷彩服渗了一片暗红的血,有些惊讶道:“队长,你受伤了?” 杨煊应了声“嗯”,把迷彩服脱下来放到一边,露出里面的战术背心,裸露的手臂上,伤处看上去血肉模糊,尤欣赶忙翻出消毒水和绷带。 “给我镊子。”杨煊看上去比她镇定得多,接过她递来的镊子,侧过头拨着那片血肉,把残留在伤口里的弹片取出来。 ——看着都疼,尤欣的表情跟随着他的动作倒抽一口凉气,她本来应该凑过去帮忙的,可她觉得自己下不去手。 “酒精棉球。”杨煊把弹片取出来扔到一边,转过头看她一眼,“什么表情。” “我来吧。”尤欣挪过去给他消毒,缠绷带,忍不住又一次说,“队长,你真要一个人去啊?” “不然呢?”杨煊说。 正在这时,通讯台传出一阵刺耳的电流声,紧跟着进来了方其琛的声音:“队长……”电流声颤颤巍巍,夹杂着很大的杂音,人声勉强混进来。 杨煊神色一肃,沉声道:“我在。” 尤欣也随之停下手里的动作。 那边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进来,连听带猜,才勉强弄清他要说的话——对方人手又增加了,通讯设备被子弹击中,正在抢修,目前和指挥中心联系不上。夏昭两小时前腹部受伤,现在的情况不太清楚,很可能抢占制高点失败。基地周围目前的情况很糟糕,对方的主要势力全部集中在那里。 “知道了,”杨煊问,“你怎么样?” “我……”那边只说了一个字,电流声便剧烈地响起来,几秒过后又恢复死寂,什么也听不见了。 尤欣紧张地看着杨煊,杨煊也抬眼看了一下她:“你的子弹还剩多少?” “不多了,”尤欣把自己携行具上的弹夹包给他看,“十几发。” “一共30几发,够了,”杨煊说,“给你留几发?” “我不要,我在这里挺安全的,”尤欣把弹夹全推给他,“队长你都带上吧。” 杨煊没应声,接过她递来的弹夹,整理着目前还剩的子弹和手榴弹。 “要不……还是等小方把电台修好,联系上攀哥他们再说吧?队长,你一个人过去真的太冒险了,何况……”尤欣说到这里,杨煊抬头扫了她一眼,目光有些冷,尤欣顿时住了嘴,过了几秒又忍不住劝道,“何况子弹不多了,队长……” “如果我真的出了意外,”杨煊这时打断她道,“需要拜托你一件事情。” 尤欣知道自己劝不动他,没人能改变队长做的决定,她突然开始发慌,慌得指尖忍不住发抖,但还是竭力维持镇定道:“队长你说。” “我有个弟弟,”杨煊半蹲着整理弹夹,音色如常地说,“在燕医大读书,我的遗产处理跟他有关,如果我死了,你按照我的遗书,找个律师帮我处理好这件事。” “队长……”尤欣不想听他继续说下去了,她现在慌得要死。 “别打岔,听我说完。”杨煊码好弹夹,解了头盔,摘下来搁到一旁的地面上,手指搭在头盔上,后背靠上身后的石壁,“遗书你自己留着,别给他看。遗产处理得要谨慎一点,别让他发现这是遗产,他可能会受不了。还有,你挑个时间去见他,记得拍张照片烧给我,全身的那种,拍清楚一点。” “不是遗产,那要怎么处理啊……”尤欣想法设法地阻止他一个人去基地,“队长,你别难为我了,我们还是等小方的消息吧,你等等再去啊。” 杨煊侧过头看向她,目光显得很平静:“你只说,接不接受这个委托?” “我,我……”尤欣语塞了半天只得自暴自弃地说,“我接受,可正常人突然收到一大笔财产,总会起疑吧?” “所以才让你谨慎一点,”杨煊摸出打火机点了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他很聪明,考过全市第一,所以,你一定要非常谨慎。行了,别说话了,让我歇会儿。” 他说完,仰起下颌,头抵着后面的石壁,闭着眼睛,一口一口地抽着烟。 黄昏已近,西斜的日头透过外面的扬尘照进来,被凸出的石壁挡住了大半,只余少许掠过杨煊的侧脸。 尤欣担忧地看着他,她看不出杨煊脸上有任何忧虑的痕迹,他甚至在平静中显示出一种闲适,好像生死对他而言并没有多么重要。 尤欣把脸埋进膝盖间,她太害怕队长一去不回了。 有什么东西重重砸在自己的脚边,随即耳边响起杨煊低沉的声音:“这些留给你。” 尤欣闻声抬头,只看到杨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扣上了头盔,身影犹如一只敏捷的猎豹,握着枪没入黄昏。她开口,还没来得及叫一声“队长”,那身形已经融入到漫天的扬尘之中,看不明晰了。 她低头一看,杨煊给她留了5发子弹和两颗手榴弹,对于躲在山洞防身的她来说,已经太多了。那他自己身上剩的子弹岂不是只剩下不到30发了? 被救回基地的尤欣醒来后,第一句话便问,队长回来了吗? “邓连长已经派人出去找了,还……没有消息。” 尤欣心下一沉,又问:“其他人呢?” “都回来了。” 她立刻下床去隔壁病房找到吴攀,问他有没有见到队长,得到的答案是没有。当日夏昭失血过多,体力不支,两人抢占制高点失败,陷于被对方围攻的僵局。好不容易突围成功,等赶到对方基地时,才发现所有势力已经转移。 “我们找了一通,没发现撤退痕迹,队长……很可能当时自己跟过去了。” 尤欣愈发担忧,以一己之力对抗对方十几人的兵力,试图解救人质,成功的几率实在微乎其微。 足足三天还没有消息,小队所有人都陷入惶恐,大多数时间,每个人都在沉默,他们害怕等来那个结果。 尤欣坐立不安,忍不住去找了杨煊的遗书出来,发现20几封遗书上全都只写了一句话。 遗书上写的“弟弟汤君赫”,应该是他唯一的牵挂吧。尤欣看着那几个力透纸背的字迹想。 她立刻托人查到了汤君赫的联系方式,犹豫片刻,拨通了那个号码。用的是军区的座机,对方的来显上只会显示一串无意义的数字,并不会出现真实号码。 等待接听的嘟嘟声响了很久,久到尤欣以为对方不会接起时,电话却接通了。是道很好听的男声,嗓音微微发哑,听上去有些疲惫,对方很有礼貌地说:“喂,你好。” “你好,”尤欣下意识握紧手里的听筒,“请问是汤君赫吗?” “我是。”对方说。 尤欣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咽了好几下喉咙也没发出声音,许是等了很久也没有回应,对方又问:“请问有什么事吗?” “你,”尤欣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问,“你认不认识……” 话说到一半,夏昭忽然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边,大力地拍着敞开的门。 他的表情显得很兴奋,像是有很大的好消息。尤欣立刻意识到他要说什么,手心堵住听筒,用口型问他:“队长?” 夏昭一阵猛点头,用气声喊出了嘶声力竭的气势:“队长回来啦!” 尤欣握着听筒的手止不住地抖起来,她重新凑近听筒,竭力压抑着声音里的情绪:“没事了,打扰您了。”然后顾不及对方反应便扣了电话,跟夏昭一起跑了出去。 () 第一百二十二章 日常番外 第一百二十二章日常番外 “杨队。”一行人刚要进更衣室,后面有人喊住了杨煊。 杨煊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小跑过来的文姝:“什么事?”其他几个人也随之停下来。 文姝是徐处的秘书,她这一来,八成是徐处有什么事情要吩咐。果不其然,文姝跟上来说:“徐处说,你们回来之后先去他办公室一趟,应该是跟下周一的表彰大会有关。” “表彰大会?”站在杨煊旁边的陈望本来累得蔫蔫的,听这话立时反应激烈,“老徐是不是又要找我们强调着装问题?” “好像是,”文姝压低了声音,“下午电视台打电话过来,说周一要来录视频。” 她话音还未落,包括陈望在内的几个人同时拖长声音“啊”了一嗓子,浑身上下写满了抗拒。自打去年某次表彰大会过后,G组就成了全局上下“衣冠不整”的代名词。那次会后,老徐气得足足训了他们一个钟头:“你看看你们这制服怎么穿的?这跟裸奔有区别吗?!陈望领带哪去了?副组长带头不打领带是吧?!还有杨煊,领带打这么松跟不打有什么区别?衬衫扣子解一颗还不够,你还解了两颗,这还有点组长的样子吗?!” G组给出的理由其实也挺充分—那天39度高温,局里制冷系统又忽然当机,领带扎紧了觉得喘不过气来。 老徐当场就进行了反驳:“那吴卓他们组怎么喘气喘得好好的?!”自打那次,之后每次接受表彰之前,G组全员都会被老徐叫到办公室,接受时长不等的仪容仪表教育。 “煊哥,真要去啊?”陈望苦着脸,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杨煊身上。全局上下,杨煊是为数不多的几个敢跟老徐对着干的人。“杨队......”文姝也看着杨煊,露出为难的表情。 “不想去是吧?”杨煊转过脸扫了一眼后面站着的几个几人一阵猛点头。任务出到现在,30几个小时没合眼,再听老徐念一会儿经,非得站着睡过去不可。 杨煊思忖几秒,抬头道:“这样吧,录个视频,跟老徐做个保证,让小文也好拿回去交差。”陈望闻言立刻拍了一下巴掌:“欻——这方法好。”文姝则有些犹豫道:“这样行吗?” “不行的话,责任我担着。”杨煊朝陈望招了下手,“来陈望,你带个头。” 几个人排成一排,文姝站在前面替他们录视频,陈望打头阵,表情摆得十分诚恳:“徐处,我代表我们G组全体向您保证,周一那天,肯定万分重视您老人家千叮咛万嘱咐的仪容仪表问题,绝对不给咱们局丢脸,是吧兄弟们?”后面的人纷纷点头附和:“同意!” 杨煊站在一侧没岀声,文姝把手机镜头转向他:“杨队,您也说点什么吧?”杨煊略一思忖,给这条保证加了个码:“出了问题,我这个月的奖金您随便扣。” 文姝心满意足地低头保存了视频。 杨煊朝几个人抬了抬下颌,示意可以散伙了:“行了,赶紧换衣服回家吧。” 几人如蒙大赦地钻进更衣室,一边换衣服一边跟杨煊保证:“煊哥你放心,周一我们绝对不让你扣奖金。周一出门前我让我老婆帮我把领带打好,肯定不出岔子。” “周一那天就算中暑了我也不摘领带!” 几个人一边换衣服,一边开着玩笑,门外传来声音:“队长你在里面吗?” “小尤?”陈望听出来是尤欣的声音。 杨煊解了胸前几颗衬衫扣子,没有耐心解剩下的,扯着颈后的衣领,将制服衬衫从头上拽了下来,然后从自己那格衣柜里翻出一件黑色的T恤,应道:“在,什么事?” “去看你新房子的事儿,”尤欣在外面说,“你换好衣服出来我跟你说。” 杨煊又拿了一件深色运动裤出来,躬下身很快穿好了,拉开门走出去。他换衣服的速度一向挺快。 尤欣见他走过来,走上前说:“队长,我跟郑锐这周末打算给你庆贺乔迁之喜,行不行啊?”“行啊,”杨煊边走边说,“来吧。” “那什么时候方便?”尤欣跟上去,“汤医生周六在家不?” “在,周六他休息。” “啊,那太好了,那就周六吧,周六下午六点?”杨煊点了一下头:“可以。” “说准了啊,"尤欣挺开心,拿出手机,“我跟郑锐说一声。” 从大厅岀来,杨煊被室外直射的阳光晃得眯了一下眼。下午三点,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今年燕城的夏天着实称得上是酷暑。 开车回家,车窗关严了,冷气开得很足。也只有他一个人开车的时候才敢把温度调到这么低。去年某次去接汤君赫下夜班,那天见街上人少,两人开年绕远了一些,兜了一圈风,没成想回去以后汤君赫就打起了喷嚏,一晚上少说打了十几个喷嚏。第二天早上一醒来,果然感冒了。大夏天里得流感,汤君赫那几天病得蔫蔫的,折腾得不轻。也不知那次感冒跟车内空调温度打得太低有没有关系,毕竟燕城那会儿流感病毒正猖獗,汤君赫又天天待在医院里,保不齐是被病毒传染的原因。但自打那次之后,只要汤君赫在车里,杨煊就尽量把车内温度调得稍高一些。 汤君赫也抗议过,说那次纯属意外,但抗议无效,杨煊听了不为所动。有时候汤君赫会趁杨煊不注意,偷摸地去调车内温度,被杨煊发现,又不由分说地调了回去。 想到这茬,杨煊的嘴角不易察觉地朝上勾了勾。他伸手在电子屏上调了车载音乐出来。曲调轻快,是汤君赫前几天刚下载的歌单。路况还不错,一路没遇到堵车,杨煊把车停到地下停车场,坐电梯上楼。 小区各项设施都是崭新的,安保做得也不错,去年附近地段的房价又涨了一波,这房子买得挺是时候。 杨煊用指纹解了锁,推门进去,正在玄关处换鞋,忽然听到汤君赫在里屋叫了声“哥”,嗓音听上去有些哑,像是还没完全睡醒。 杨煊有些意外他这时在家,按照汤君赫以往的排班表,今天他要上白班和小夜班,晚上12点才下班。杨煊换好拖鞋走到卧室,汤君赫确实刚睡醒,正撑着床坐起来,头发睡得有些乱。杨煊走过去,用手指把他头顶支楞的几撮头发捋顺了:“今天不是要上班?” “跟同事调班了,昨天上了大夜,”汤君赫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声音里有掩不住的浓重睡意,“哥你不是说你晚上才到嘛,我还想去接你来着。” “那是大致估算的时间,哪有那么准,”杨煊笑了笑,伸手捏他的脸,“再说,你打算怎么去接我?” 汤君赫张开胳膊抱着他:“我开车去啊,你走之前还说我可以出师了。” “晚上车多,你还在待在家里比较安全,哎,”杨煊躬下身由他抱着,看着埋在自己胸口的汤君赫,“趴我身上闻什么呢,小狗似的。” 汤君赫抬头看着他:“哥你是不是抽烟了?”凌晨抽了一根醒神,没多抽,我去洗个澡。”杨煊拍了拍他的后脑勺,去阳台拿了条浴巾,正要去浴室,路过卧室门口的开放式储物架时,瞥见上面多了两样东西。变形金刚和那个篮球,跟其他崭新的物品放在一起,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杨煊把手里的浴巾搭到手臂上,走过去拿起那个篮球看:“怎么运过来的?不是说下次一起去润城拿回来?” “我们在润城不是请了阿姨每月去打扫一次吗,正好前几天到了她去打扫的日子,我专门托她寄过来的,”汤君赫挪到床边,离他近些,邀功似的抬头看着他,“哥,我聪不聪明?” “聪明。”杨煊配合地夸他,随意地在地上拍了两下篮球,又抓在手上娴熟地转了两圈,“正好,楼下有个篮球场,人也不多,以后有时间我们可以下去打一会儿。上次教你的还记得吧?”局里去年办过一次篮球赛,杨煊打小前锋,汤君赫那天特地调了班去看他比赛,赛后杨煊教他打了一会儿篮球。汤君赫比年少时长高了不少,投篮的准头也随之提升,如今站在原地投三分球,偶尔也能投中那么一个两个,只是一跟杨煊对打攻防就不行了。 听到杨煊这样说,汤君赫警觉地将他手里的籃球抢过来:“去楼下陪你可以,但不能用这个篮球。”见他这副对篮球宝贝得不得了的架势,杨煊笑了一声:“没说要用这个,回头我们去买一个新的。” “那好啊。”汤君赫把篮球放回置物架上,搁到变形金刚的旁边。 杨煊走到卧室门口,想起尤欣说的话,回头问汤君赫:“对了,尤欣说明天要和郑锐来家里看看,你方不方便?” “可以啊。”汤君赫点头。 杨煊洗完澡就睡下了,一觉睡到晚上九点多,醒来时一睁眼就看见汤君赫趴在他旁边看手机,十三窝在他臂弯里,像模像样地跟他一起看。灯光下,汤君赫的头发呈现出一种柔软的栗色,两个毛茸茸的头凑在一起,有种奇异的和谐感。杨煊抬起小臂,手掌落到他的头顶。 “哥,你醒了?”汤君赫抬头看他。 “在看什么?”杨煊嗓音微哑地问。 “我在想,明天尤欣和郑锐过来,要做什么菜招待他们?”汤君赫抱着十三,凑近了看着杨煊,“哥,你说我们平时做的菜能拿出手吗?” “拿不出手怎么办?”杨煊将他的手机拿过来,划动着屏幕看上面的食谱,“今晚开夜车恶补厨艺?”“嗯......其实也可以。”汤君赫想了想说。 “这么有精神啊......”杨煊的手探进他的睡衣里,摩挲着他的腰侧,“那不如先做点别的?”汤君赫一心在想明天的菜谱,一时没反应过来:“做点什么?” “你说呢?”杨煊屈起胳膊肘撑着床,一转身,欺身压了上来。 十三见情势不对,“喵”一声跳下了床。 汤君赫这趴着的姿势正好,杨煊的手一探进去,他顿时腰一软,难耐地哼岀了声,转过头跟杨煊索吻,杨煊偏过脸,捏看他的下巴跟他接吻。十三一步三回头,等到走到门口时,床上的两个人已经姿势逆转,杨煊把汤君赫抱到了身上,正扶着他的腰慢慢地将他往下压。十三一步蹿了出去,缩回了自己的猫窝里。隔壁屋里地动山摇,汤君赫的声音哑了,带了哭腔。等到声音弱下来,汤君赫渐渐不哭了,十三才朝外探了探头。汤君赫趴在杨煊身上,后背汗津津的,但还没忘记明天尤欣他们要过来的事情,低声问杨煊:“哥,明天我们怎么招待尤欣他们啊......” “不是说要开夜车恶补厨艺?”杨煊把他沾在额头上的汗湿的头发拨开。“我没力气补了,”汤君赫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咕哝,“汤医生现在体力不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