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泞雪夜》 1、乖乖 《泥泞雪夜》 文/高冷小橘猫 文学城 晚上九点。 盛烟站在西城会馆的宽阔门庭外,望着里面极近豪奢的装潢,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寒假来临,离校在即,班里几个爱热闹的同学提前组织了一场新年聚会,定了地方跟时间。 她原本是跟同学一起的,中途有事回学校耽搁了半小时。 盛烟细白手指划着手机屏幕,看着群发的地址,有点不确定是不是这里。 西城会馆她虽没来过,但也知道这里是有钱都不一定进得来地方。 临城圈子里公子哥们最喜欢来这聚,会馆背后也不知道是哪家入的股,现在都快要成他们的私人会所,闲杂人等免进了。 盛烟知道这些,还是因为盛长栋整天的“苦口婆心,耳提面命”,让她没事就来西城会馆多转转,美名其曰年轻人开开眼界,多见世面。 开眼界见世面是假,她那个爸最期望的就是她哪天能藉此混入圈子,跨进豪门,飞上枝头变凤凰,然后带着全家完成阶级跨越。 天上飘起细雪,盛烟冷得呼出一口白雾,拢好柔软的羊绒围巾,低头翻通讯录,准备打电话给同学确认下地点。 …… 引擎沉闷有力的低鸣由远及近,几辆跑车从车道疾驰而来,陆续停在会馆门口。 车灯耀目,照的微末细雪像是被骤然扬起的尘埃。 为首的一辆银色灰色法拉利最惹眼,刚停稳,车门就似被主人不耐踹开般,驾驶座下来个身高腿长,满脸恼意的贵气青年。 周彻将车钥匙扔给匆匆赶来的泊车门童,扭头跟副驾的人哼,“哪壶不开提哪壶,乔溪,你再敢在我面前提她一个字,老子真跟你急。” 副驾驶跟着走下来男人,不以为意的冷嘲回去,“说句实话就不爱听了,有本事搁着跟我耀武扬威,怎么没本事到她面前硬气,废物不废物啊你。” “你还说!” “呵。” 俩青年脚步边向会馆门口,边针锋相对的吵,大咧咧的声音早就吸引了盛烟的注意。 她认识这两个年轻男人,他们都是临城圈子里家世顶尖的公子哥。 一个叫乔溪,一个周彻。 盛烟对乔溪不太了解,但是跟周彻还算是熟。 因为这个金贵的周家小公子,就是她爸盛长栋整天心心念念,最想让她攀附的那个高枝。 对方应该是没看到她,她也没打算主动去打招呼。 盛烟脚步朝旁边避了避,装作没看到,低头继续翻手机。 就在他们快走进去时,周彻不知道怎么发现了她,停了跟乔溪的对话,又折返的走下台阶。 “盛……盛烟?” 盛烟手指一顿,不能再装作听不见。 对方已经走到面前。 “还真是你?” 盛烟收起手机,抿了抿冻得有点白的柔唇,礼貌颔首,“周先生,您好。” 周彻顿笑,“你也不是外人,不用每次都这么客气。” 他懒洋洋的双手随意插兜,掀唇问,“出来玩啊?你一个人吗?” 盛烟摇头,仍旧拘谨,“我跟同学一起的,正准备联系他们。” 周彻见她身上落了雪,巴掌大的小脸冷得拢在雪白围巾里,善意道,“那也不用站在这里等,这么冷的天先进去吧。你同学在哪层哪个房间,我让人送你过去。” 盛烟刚想说不用。 周彻笑笑,视线越过盛烟,扯着嗓子忽然朝她身后喊:“二哥,你能不能快点啊,看我们今晚遇到了谁。” 盛烟听到周彻喊的人,愣了下,心尖没由来的开始悸颤。 顺着周彻目光看—— 他们刚刚停车的地方,还立着一个侧影挺高,正在讲电话的男人。 听到喊声,对方漫不经心转头,望来。 坠落的细雪落在盛烟睫毛上,丝丝凉意很快渗进眼睛,她短暂不适的眨了下眼睫,视线重新定格,看到一张俊美到靡.艳的脸。 男人皮肤过分的冷白,着一件深色大衣,内搭的高领黑色毛衣正好挡住利落的喉结。 一双唇很薄,讲话时嘴角疏懒的微勾,握电话的那只手露出的一截腕骨冷感锋利,银色腕表折射清凌凌的光,将雪夜切割。 看到盛烟,男人半眯起眸,疏懒感稍减,薄薄眼帘下锐利的目光,带着寸寸的陌生打量。 无形的压迫感…… 盛烟围巾里像猛然灌入冷冽风雪,后颈薄软的皮肤因此生出莫名刺痛感。 周湛似乎……没想起来她是谁。 这样的目光,让盛烟想起第一次见他时。 十三岁那年,她跟着盛长栋举家搬迁,从偏远落后的小镇来到临城,买下了盛家的第一栋别墅。 那时,盛长栋拉着她站在空旷崭新的新家里,美滋滋的说老盛家有福气,凭一点八竿子才能打着的关系,就攀了上周家这门远亲,还借着周家的势,挣下第一桶金。 盛长栋尝到权势的甜头,更不愿意这点微弱的亲戚关系断掉,每逢中秋、春节必定要去周家走动拜访。 即便周家从没邀请过,他也一定要去‘露脸’,生怕周家人会忘记他。 …… 盛烟刚来临城的第一个新年,盛长栋就拉着她同去周家拜年。 她从来没有见过爸爸那么紧张局促,一路上不停叮嘱她要有礼貌好讨人喜欢,要嘴甜,见到人要喊。 盛长栋牵着她,陪着热络的笑脸,谨慎的跟着管家保姆穿过山水园林式的中式豪宅,在客厅等候。 她当时年纪小,又在穷乡僻壤的小镇长大,乍然来到这种地方不免好奇打量。 不经意间…… 盛烟看到了从昂贵木质楼梯走下来的挺拔少年。 十九岁的周湛,已然退去稚气,肤色冷白,薄唇却似染着妖异的红,五官已经初见如今的靡.艳。 阴鸷少年居高临下的站在楼梯上,漆黑瞳仁异常平静,遥遥望向她…… 那样毫无温度、上位者带着天然压迫感的锋利目光,让年幼的盛烟心脏紧缩,本能的害怕,畏惧得想躲避。 人却像被牢牢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是湛少爷啊。” 盛长栋脸上则堆满惊喜讨好的笑容,几乎点头哈腰的打招呼,然后使劲扯扯僵住的小盛烟,提醒道。 “烟烟,这就是你表姑奶奶的儿子,快叫小叔叔啊。” …… 之后的每一年中秋、春节,盛长栋都会带着盛烟去周家。 她有时会见到周湛,有时不会。 见到他时,也已经习惯喊一声小叔叔。 盛烟觉得,这么多年过去了,周湛好像还是没记住她。 不过……这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二哥。”周彻在笑,语气随和,“是小盛烟。” 周湛经过提醒,漆黑瞳仁里的锐利变淡。 盛烟迎着他的视线,心脏剧烈跳动,表现的比刚才还紧张不自然,温软轻声的喊他,“小叔叔。” 周湛懒散颔首,算是应了,转头继续讲电话。 周彻见状啧声,又问盛烟:“小盛烟,经常过来玩吗?怎么之前都没遇到过你?” “我是第一次来。” 周彻笑说,“那下次直接进去,这儿是咱们自己家的地方,我一会儿去提醒他们,以后小盛烟在这里随便玩。” 周湛打完了电话,走过来时,正好听见周彻这句,嘲弄勾唇。 随便玩? 站在周彻身边的女孩,乌发红唇,一张精致白皙的脸幼得像个未成.年。 长得足够温软漂亮,可性格也够温吞。 黑漆漆的眼睛被浓密睫毛遮着,看起来就透着那种专属乖乖好学生的‘清澈愚蠢’。 这里可不是适合她这种好学生‘随便玩’的地方。 周湛走近,挺拔男性身躯带来的威胁感,让盛烟下意识的想退。 周湛淡冷扫过她一眼,随口问,“不上学?” 盛烟像个被长辈问及学业的小辈,轻抿着嘴角,谨慎回答,“我们前段时间刚考完试,已经放寒假了,所以回家之前同班出来聚会一次。” 周湛听着她认真的语气,漫不经心的目光缓移到她漂亮卷颤的睫毛上。 果然乖乖……也果然无趣。 “烟烟!” 会馆内传出陌生女孩的笑声,喊道,“这里这里!” 收到盛烟微信的同学王玥小跑过来,一下抱住盛烟的胳膊,亲昵催促,“大家已经快嗨起来了,就等你了!” 盛烟被王玥抱得紧,轻笑了下。 她面对女同学时,神态明显放松,黑漆漆的眸里也有了光亮,饱满红唇因笑而翘着,很像某种娇艳欲滴的花瓣,颤颤得微张着。 周湛薄薄眼帘轻掀,倒是因此多看了她一眼。 王玥站在盛烟旁边,注意到她身边有人,视线扫过年轻矜贵的男人们,眼神明显露出诧异。 盛烟面向几人,极有礼貌的轻声,“小叔叔,周先生,那我们就先进去了。” 周湛没搭话,只有周彻笑答:“去吧,小盛烟好好玩。” 王玥拉着盛烟的手朝里走,快迈进会馆内时,又扭头往回看了眼。 - 直到完全消失在对方视线里,王玥才激动的抓住盛烟的手,双眼放光的使劲摇她。 “小叔叔?周先生?我去,烟烟,原来你认识周家人!” “不只是周家,还有乔家那个。烟烟,你到底是谁,快从实招来,啊啊啊啊啊!” 盛烟被王玥摇的快要昏过去,忙按住她的手,无奈道。 “别晃了别晃了,我要被你晃吐了。” 王玥捧起星星眼,“那你快说,你是不是临城隐藏的什么顶级豪门大小姐,不然怎么跟他们那么熟?” 会馆内暖气很足,才进来没几分钟,盛烟秀气鼻尖沁出薄汗。 她边摘羊绒围巾,边解释。 “我不是什么豪门大小姐,我们家顶多算小康。而且,我跟他们不熟。是我爸爸在商业上要靠周家,才想办法攀扯的一点远方亲戚关系。而且这可能还是我爸一厢情愿的亲戚关系。” 盛烟这话倒是没说错,能攀上周家,全靠盛长栋的厚脸皮。 当年,盛长栋跟周湛的妈妈跟是同乡本族,在周湛妈妈年幼困顿时,曾在盛家短暂借住过一段时间,吃过盛家的饭。 就凭着这点情谊,盛长栋自诩周湛母亲的远亲,成功攀上的周家。 王玥恍然点头,“原来如此,我就说怎么之前没在临城圈子里见过你。” 王玥家在临城也算是有头有脸,只不过还是没办法接触到周家、乔家那种层次的圈子,这次的聚会也是她组局请客。 “那走吧,快进去玩!”王玥很快把这件事甩在脑后,兴冲冲拉着盛烟进热闹的包厢。 包厢里都是同学,大家也都放得开,唱k喝酒,搞怪笑闹,一群年轻人玩得高兴。 - 正闹时,包厢门被敲响。 有两个服务生推着两辆银色的小餐车进来,上面摆着许多昂贵精致的进口果盘、无酒精饮料、还有各种小零食。 王玥放下k歌话筒,拨开人群,好奇问,“你们是送错房间了吧,我们没要这些东西。” 服务生微笑着把东西摆在矮桌上,“没有送错,是周少吩咐我们送来给盛小姐还有朋友的。另外,今晚包厢里一切消费都记在周少账上。” 另一个服务生不好意思的笑了下,紧跟着清了清嗓子,重复男人的话。“周少还说,小朋友要少喝酒多吃水果,今晚玩的尽兴。” 其他同学听得一头雾水。 只有王玥愣了下,旋即意味深长笑起来,转头看向安静坐在沙发上的盛烟,冲她使劲眨眼。 周少诶! 盛烟更是茫然…… 周少、哪个周少? 周彻,还是—— 周湛? 2、秘事 两个服务生退去,女同学们立刻兴奋的围过来,簇拥着盛烟追问。 “盛烟,周少是谁,居然把我们今晚的消费全包了,好大方!” “出手这么阔绰,一看就是富二代,盛烟,这人是不是你校外交的男朋友啊?” “肯定是,难怪盛烟拒绝了咱们校那么多追她的男生,原来是早就名花有主了。早就跟你们说过的,像盛烟这么漂亮的怎么可能单身嘛。” 女孩子们七嘴八舌的高声,越讨论越激动,叽叽喳喳不停。 包房里几个男生没人插话,倒是看盛烟的目光,有好奇探究,也有怅然失落。 “盛烟,不如把你男朋友喊来一起玩啊。人家送了吃的,我们正好当面道谢。” “对啊,叫过来让大家见见呗。” 她们自顾自热烈讨论时盛烟就插不上话,眼见大家越说越离谱,盛烟微微提了声调,无奈阻止,“不是,他只是我们家的远房亲戚,刚才在外面碰巧遇到。” 众人狐疑,明显不信。 王玥挤开几人在旁边的位置坐下,揽住盛烟肩膀,为她解围,“什么男朋友,人家可是正经的亲戚关系,你们别欺负烟烟脾气好,就乱说啊。” “好了好了,别八卦了,继续玩。” 王玥推搡开众人,不让她们再闹腾盛烟。 问不出什么,众人见状只好作罢。 短暂的安静后大家该吃吃该喝喝,气氛又热闹起来。 有同学开始了声嘶力竭的走音高歌。 哄笑声中…… 王玥亲昵趴在盛烟肩膀,笑嘻嘻的挤眉弄眼,“烟烟,我看周家那两位可不像是你说的跟你不太熟。不过,今晚有人家老板亲自请客,那我们可就不客气了。” “老板?”盛烟微怔,“你说西城会馆,背后入股的是周家?” 王玥点头,“能得到西城会馆的位置,在临城有这财力跟实力的就那几家,这几家里又属周家最有钱,除了周家还能有谁。” 她倏然歪头,疑惑问,“烟烟,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周家的实力啊。” 盛烟嗯了声,轻声细气,“以前听我爸爸提过。” 周家最早起家还是在清末,周家老太爷留洋归来后接手家族产业,通过商业贸易积累了大量的财富,很快成为临城最大的实业家。 后来局势动荡,老太爷极有爱国情怀,出国前秘密的把身家捐出,毁家纾难。 直到一切稳定,周家人又带着大量财富回国,经过几代人的努力跟积累,才让如今周家成为临城的首屈一指。 王玥满眼羡慕的又感慨,“哎,什么时候我们家也像周家这么有钱就好了,生在周家每天睁眼唯一的烦恼,大概就是太有钱了吧。都不敢相信我要是周家女儿的话,该是多么一个开朗活泼的小女孩。” 盛烟被王玥的财迷逗笑,嘴角弯出浅浅的痕。 她其实在想,不管今晚买单的是周湛还是周彻,都要找个机会去说声谢谢。 盛烟从小起受到的规训就是她得温顺礼貌,得孝顺听话,要学着懂事,才能讨大人喜欢,不能惹事,才不会给家里招来麻烦。 无缘无故受人恩惠更不能心安理得,要去回报。 - 包间里温度太热,盛烟闷得有点喘不过气,耳膜也在震耳欲聋的音乐中快要坚持不住。 她借口去洗手间,离开热闹的环境。 包厢门合上,所有喧闹嘈杂被关在身后。 昏暗走廊里的清凉空气灌入肺部,盛烟缓缓舒了口气,脑袋都清明许多。 翻着手机消息,朝洗手间走,微信里有盛长栋一个小时前发来的语音条。 【烟烟啊,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吧,这两天你跟同学好好玩,爸爸后天下午来接你。】 盛烟打字回复,想说自己坐地铁回家就好,还没发送出去,后知后觉注意到盛长栋的微信头像刚换了。 她顿住,轻轻删掉准备发送的消息,放大了对方的头像图片—— 一只宽厚粗糙大手牵着一只孩童稚气的小手。 慈父宽厚的手背上,被天真的孩子用蜡笔涂满了无意义的彩色涂鸦。 宠溺又纵容。 盛烟很清楚这两双手属于谁,短暂走神后,关掉微信对话框,没有回复。 她低眉,心不在焉的推开洗手间的门。 “唔~” 洗手间里并不只有一个人,媚而黏腻的腔调拖着长长的尾音,肆无忌惮的钻入她耳蜗。 盛烟抬头,眼底乍然映入成年人间隐秘而不可言说的画面。 一个女人近乎狼狈的撑着洗手台,酒红色长发垂落在身前摇曳。 她被男人抱在怀里,纤弱肩骨几乎被对方压折。 盛烟僵在原地,大脑被瞬间熔断般,无法迅速做出有效应对。 推门声也引起对方的注意,女人撩开长发,抬起潮.热娇艳的脸望过来。 看到被冻住般的呆滞盛烟,女人并没有表现出被撞破的羞耻惊慌,反而弯了眉眼,娇滴滴的冲着盛烟轻笑,“哪里来的小妹.妹,真可爱。” 盛烟蓦地后退,落荒而逃—— 强烈的尴尬与羞耻感如同岩浆从头浇灌,盛烟脸颊爆红,手指都在发抖。 她跑得急,脚步踉跄,慌不择路时直直撞上一堵突兀的‘墙’。 惯性太大,额头跟鼻尖重重砸在对方坚实胸膛后,盛烟不稳的后退两步,鼻腔跟着涌上让人牙酸的剧烈钝疼,眼泪都被磕了出来。 “啧。”对方音色疏懒倦怠,浓浓不耐烦的一声。 盛烟低头护着撞疼的鼻子,闷闷出声,为自己的慌乱莽撞道歉,“对、、对不起。” 周湛居高临下的睨她,薄薄眼帘微垂,锐利薄光就被掩去大半。 连嗓音都轻声细气的,软绵绵的跟她的人一样,温软又乖顺,像只没脾气的绵羊。 刚从周彻乔溪他们包间出来,他耐心就所剩无几,眼下又被‘没头脑’冲撞,语气难免冷沉。 “跑这么快,见鬼了?” 听见熟悉的声音,盛烟疑惑,眼泪汪汪的抬头,“小叔叔?” 周湛目光落在那双纯粹透彻的、噙着生理性眼泪的眸子,眼睛眯了眯。 这时,洗手间里突然传出隐秘的女声,且腔调急转。 隔音极好的洗手间门,让声音显得略沉闷,暧.昧的更加不能入耳。 稍微有点常识,都知道里面在发生什么。 盛烟再度僵住,耳尖跟脸颊已经红得发烫,明明里面的人不是她,自己却有种做坏事被长辈抓包的羞耻感。 她尴尬到也顾不得鼻梁疼,忙出声吸引周湛注意力。 “小叔叔,我不是故意撞到你的,对、对不起,你没事吧?” 周湛没搭理她,挑了挑眉,朝她身后的洗手间看。 所以,她这样子确实是见鬼了。 ——色鬼罢了。 余光扫过她白皙耳垂上覆着的薄红,周湛薄唇嘲弄的勾了下。 这个乖乖好学生干净的跟张白纸一样,大概是第一次撞见别人的‘好事’,才会吓成这样,她这幅模样倒像是里面被撞破的人是她自己。 脸皮这么薄,还敢来这里乱玩? 要是见到更甚的,她岂不是要被吓哭,或许……还会哭很久。 到时候这双黑漆漆的眸,会哭得怯怯泛红,可怜巴巴看人时,大概就不会像现在这么‘清澈愚蠢’了。 周湛眉骨抬了抬,莫名的觉得那画面应该挺有意思的。 盛烟读不懂周湛漫不经心目光里的玩味,但是颈后薄软肌肤的轻微刺痛感又浮出来了。 那似乎,是一种弱小食草动物对凶猛食肉动物本能里的畏惧,是天性的趋利避害,强烈的想要远离。 她其实很怕周湛。 从十三岁见他的那年就开始怕。 盛烟从前的人生里,没见过周湛这样的存在,但这不妨碍她觉得周湛很危险。 这个人不仅仅是气质、脾性,就连五官长相都过于靡.艳而带有强烈的侵略性,像是色彩华丽的蛇、艳丽的蘑菇,超乎寻常的美丽惑人,却往往带着致命的毒素。 然后,绚丽的华美之下—— 危险,又恶劣。 …… 盛烟犹豫着,柔唇抿了又抿,想出声打破这让人快要窒息的沉默。 周湛突然懒懒提醒,“三楼,卫生间。” 她睫毛颤动,如同被骤然惊动又振翅的蝴蝶,眼神眩惑的望他。 周湛舌尖又不耐微啧,“不去?还是你想回身后里面?” “不。”她回神后,反应倒是很快。 盛烟红着脸,连礼貌道别都做不到的就跑了。 周湛看着少女慌乱逃走的背影,这回倒是不像温顺绵羊了,更像一只被人撵着跑的兔子。 再转头,他目光掺着些许厌恶,如薄刃扫过出事的女洗手间,而后倦厌的走进了男洗手间。 …… 盛烟在三楼洗手间捧着冷水不停给发烫的脸降温,她不敢去回忆刚才尴尬至极的社死场面。 冰凉清澈的水滴顺着漂亮的眼尾滑落,她才想起来自己刚才忘记感谢周家送进他们包间的东西了。 虽然不确定,那是不是周湛送的。 3、听话 盛烟离校并没有太多的行李要整理,家就在临城本地,平时往返很方便,一个随身的提包就够用。 倒是很多画册跟想看的书占据了不小的空间。 回宿舍时,两个室友的床铺跟行李已经清空。 只剩王玥还趴在柜子边翻找东西,听见有人进门,扭头望来,在盛烟白色围巾下摆看到一些蹭到的颜料,“你又去画室啦?” “嗯,去收拾一下,不小心打翻了一瓶松节油。” 盛烟摘下围巾去浴室清洗,她走过时,身上有淡淡的油画松香味。 “找到了。”王玥翻出柜子里的无线耳机,调试着连接手机,问道,“烟烟,你今年过年准备去哪玩啊?” “不知道。”盛烟低头搓洗,想了想,“看我爸吧,也许我们要回老家探亲的。” 王玥遗憾,“这样啊,我还想喊你去三亚玩呢。这两年临城的冬天都冷死了,还老下雪,根本呆不了一点。” “下次有机会吧。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盛烟将洗干净的围巾展开晾起。 “都让我们家司机拖出去了,我回来拿东西。你呢,什么时候走?要不跟我一起,我送你回去。” 盛烟笑,“不用了,我爸马上来。” “好吧。”王玥笑嘻嘻的使劲抱了抱她,“那我先走了,微信联系啊。” 盛烟笑着送她出门。 再回头,上午还热热闹闹的宿舍此刻空空荡荡,极冷寂安静。 她将窗帘密密遮好,把书桌也清空,检查过水电后,打开手机坐在桌边开始发呆。 其实,每年的长假盛烟并不想回家,可每次面对盛长栋的期待,又说不出口。 学校跟家近在咫尺,她甚至提不出一个不回去过年的理由。 自从上大学后,盛烟每次回盛家,内心的生疏感就重一分,归属感也减弱一分。 手机震动,盛长栋的电话打进来。 盛烟睫毛轻轻的掀,压抑着情绪接通。 “烟烟啊,爸爸到了。”盛长栋声音高高兴兴,喜色很重,“我现在去你们宿舍楼下。” “爸,你在外面等我吧。”盛烟起身,“我马上过去。” …… 盛烟提着包到校门口,很快找到家里那辆熟悉的黑色奥迪。 盛长栋早就在翘首张望,看到女儿的瞬间,下车快步迎上来。 虽然大腹便便,动作倒是利落,一把接过盛烟的包,把她搂在怀里,笑呵呵的感慨,“我女儿终于放假啦,想死爸爸了。” 盛长栋长得很普通,有一张笑眯眯的圆脸,逢人未语先笑,完全是忠厚老实的模样。 这几年又人逢喜事,发福十分明显,乍一看像个弥.勒佛。 盛烟完全不像盛长栋,五官都遗传自秀气的妈妈,眉眼如水般温软,乌发红唇,肌肤雪般的细腻透白,是那种少有的让人一眼就想靠近,毫无攻击性的漂亮。 无害又温吞。 这大概是她跟盛长栋仅有的相似之处。 “快,快上车。”盛长栋拉开副驾驶把她的提包放上去,“爸爸早就订好餐厅了,现在就带你吃好吃的。” 盛长栋的疼爱让盛烟嘴角弯了些。 这时,后座车窗降下—— 一个稚.嫩天真的脸出现。 刚刚六岁的盛月月趴在车窗上,探出半个身体,晃着两只胖乎乎的小胳膊向盛烟伸来,欢欣到眼睛都亮晶晶的,奶声奶气冲她喊:“姐姐!!” 盛烟微怔,没想到盛月月也会来。 盛长栋笑着解释,“月月这孩子,一看到姐姐就高兴的不行,在家里就开始闹腾,非要跟着我一起来接你。” 盛烟轻抿唇,抬手摸摸盛月月粉嘟嘟的脸,回应小孩子的过分热情。 车内,盛月月的旁边是另一张保养得当、中年美.妇人的笑脸。 继母许嘉玲将盛月月从车窗上抱开,温温柔柔的附和盛长栋说。 “月月早就想姐姐了,天天盼着烟烟放假回来呢。” 盛长栋开怀一笑,大手揉着盛月月的可爱小脑袋,“现在好了,姐姐能陪你整个寒假,我们月月高兴坏了吧。” 盛烟黑漆漆的眸子抬起,温软目光跟许嘉玲撞上。 许嘉玲笑起来时,眼角细纹被牵动,岁月在她身上的痕迹并不明显,生育这几年,反而让她更添了母性的柔情韵味。 盛烟盯着对方熟悉相似的眉眼,沉默着。 “姐姐,姐姐抱!” 天真的盛月月急得在许嘉玲怀里挣扎扭动,咿咿呀呀,叠声的不停喊。 许嘉玲的笑容在盛烟的注视中,开始变得无措尴尬,声音带上了小心翼翼的示好,“烟烟。” 盛烟安静几秒,轻声淡淡的回应,“……小姨。” 许嘉玲眼睛亮起来,重新浮出笑意,热络的答应,“哎,快上车吧。” 旁边紧张担心的盛长栋,见状长长松了口气,重新眉开眼笑。 盛烟望向副驾驶座位,那里放了她的包,没有位置。 盛长栋已经拉开了后座车门。 盛烟抿唇,坐进去。 盛月月立刻挣脱许嘉玲,扑到她怀里,抱着盛烟的脖颈,在她腿上兴奋得扭来扭去。 车内充斥着小孩子的欢呼奶音。 “姐姐,月月好想你。” 盛烟手指蹭着盛月月细软的发丝,“……嗯,我也想你。” 小孩子瞬间被取悦,开心凑到盛烟耳边,嘟着小嘴喋喋不休的说悄悄话。 告诉盛烟不在家时,家里都发生了什么新鲜事。 盛长栋启动车,跟老婆许嘉玲说说笑笑,载着一家人去吃饭。 这样的场景,最高兴的莫过盛长栋。 妻子温柔貌美,两个女儿乖巧可爱,母慈女孝的温馨,这种家庭氛围多少人梦寐以求。 盛烟透过后视镜,看到盛长栋侃侃而谈,春风得意到满面红光。 许嘉玲很捧丈夫的场,总是能接住盛长栋的话,夫妻两个默契的很。 盛月月在盛烟跟许嘉玲之间兴奋的爬来爬去,时不时冒出天真无邪的童语,引得许嘉玲跟盛长栋大笑。 只有盛烟睫毛半掩,愈发安静沉默。 她插不上他们的话,长久的不在家里住,让她不知道家里都发生了什么。 他们之间的那些小笑话她也听不懂。 盛烟如同一个熟悉疏离的客人,旁观着对方一家的幸福美满。 …… 许嘉玲心细的察觉盛烟的安静,哄着把盛月月抱了回去。 “好啦,月月别闹腾姐姐了,让姐姐休息一下。” 盛烟把盛月月的玩偶放在她小手里,很浅的笑了下,将目光移向窗外。 以继母的身份来说,许嘉玲没苛待过盛烟,对她也很温和。 可这并不能改变她是盛烟的小姨,母亲的亲妹妹这个事实。 很久以前,妈妈还在时,盛烟跟许嘉玲还是很亲密的。 后来小姨变成了继母,大家的关系并没有亲上加亲,彼此反而多了谨慎客气,跟不自然的尴尬。 …… 盛长栋早就定好了酒店,点的都是盛烟爱吃的。 他在桌上格外热情,给盛烟夹菜、倒饮料,关心的问她在学校过得怎么样,学习累不累,一副恨不得把女儿揣到心坎里疼爱的样子。 盛烟看得懂盛长栋的刻意补偿,大多时候,他的情绪全写在脸上。 盛月月喝了太多果汁,被许嘉玲带去洗手间。 餐桌上只剩他们父女俩,没了小朋友的吵闹,包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盛长栋还在不停往盛烟面前续菜,见女儿吃了口自己夹的菜,他满意的笑问,“烟烟,放假了有什么打算啊?” 盛烟太了解盛长栋,他一开口,她就猜到爸爸语气里的不同寻常。 盛烟放下筷子,黑漆漆的眸盯着他,“爸,你有事要跟我说吗?” “爸能有什么事,就是怕你放假时间多了会无聊,在想你这个寒假要不要跟着我,来帮爸爸的忙?” “嗯?”盛烟疑惑。 盛长栋的公司是承建工程相关的,她美院大学专业是油画,彼此毫不相关,怎么去公司帮忙? “这不是年底了嘛,事情太多,再加上公司里有员工离职,人手不够忙不过来,你偶尔来帮帮爸爸,整理文件什么的。” 盛烟想了想,缓慢点头。 盛长栋见她答应,更开心了,又忙着夹菜,“正好爸爸最近要去参加个商业活动,你也跟着一起去。” “好。” - 盛烟没想到盛长栋说的‘最近’会这么快。 第二天晚上,他就喊她一起出去。 盛长栋说这次是商业合作活动,而且比较正式。 盛烟特意挑了条丝绒的黑色裙子,腕口带着荷叶的褶皱,小方领的设计显得没那么成熟,又不过分幼气。 她妆容也淡,简单卷过的发尾自然垂落在身后,搭配了条细链的银色吊坠,整个人看起来恬静美好,温柔乖巧。 盛烟从房间里出来,盛长栋笑眯眯的毫不吝啬对女儿的夸赞。 许嘉玲帮盛烟拿了件黑色大衣,柔声叮嘱父女两个,“早点回来。” 盛长栋拿了车钥匙,先一步去开车,“知道了,你带着月月早点睡。” 盛烟系好大衣系带,站在玄关处换着鞋子。 “烟烟……” 许嘉玲突然出声,喊住她。 “嗯。”盛烟顿住,回头看来。 许嘉玲看着那双清澈漆黑的眸,表情有些不太自然,动了动嘴唇后,只轻轻说,“好好跟着你爸爸,听话一点,别乱跑。” 这叮嘱奇奇怪怪的。 盛烟本来就不是活泼好动,会莽撞乱跑的人。 “我知道的。”盛烟还是温顺点点头,推门迈出去。 许嘉玲拧眉,一下子担忧,脚步无意识追了上去。 “烟烟……” 她的喊声被厚重的门关住。 走出去的盛烟,并没有听见。 …… 出门后,盛长栋显得心事重重,一向话多的人,变得格外沉默。 开车也不及往日平稳,遇到几个红绿灯变换时都在走神,还是盛烟提醒。 越快到活动聚会的地点,他越频频的去看时间,表情也渐渐开始焦躁。 4、欺负 盛烟以为是今晚的商业聚会对盛长栋来说太重要了,她便安静坐着,并不出声打扰。 …… 活动地点在临城新开发的豪宅片区,一栋私人庄园里。 车停稳,盛长栋隔着车窗,面色莫名的望着冬夜下那座灯光璀璨华美的巴洛克风格的建筑,迟迟没有下去。 戴白手套的泊车门童已经在车外等候。 “爸爸?”盛烟的声音打断盛长栋的思绪。 盛长栋回神,望向身旁的女儿。 路过的车灯光短暂照进来,被滤成了柔和的芒,盛烟皙白漂亮的脸在昏暗车内短暂清晰了一瞬又模糊。 盛长栋那并没有多少高雅词汇的脑海里,忽然想起一句从前盛烟妈妈养花时说过的话。 白蔷薇生命力顽强又坚韧,对光照的渴求比她养过的所有花都强烈。所以,她心爱的蔷薇应该沐浴在灿烂阳光下,而不是囿于暗室,在荫蔽的环境里衰弱枯萎。 “烟烟,下车吧。” - 盛烟挽着爸爸的胳膊,跟陆续赴会的宾客一起,迈入庄园别墅。 她余光看到迎客区的立牌,今晚的活动似乎是什么行业高端年度交流会。 来参加的客人很多,大多是商界精英、企业老总、以及临城圈里年轻的名流,盛烟还看到了好几个在娱乐新闻上才能看到的明星艺人。 盛长栋走进去,一改在车里的沉默急躁,笑呵呵的主动去跟人打招呼、攀谈。 看的出来他在这种交.际氛围里如鱼得水,圆滑得仿佛认识在场所有的人。 带着盛烟左右逢源时,也不忘大方的向不同的人介绍自己的女儿。 盛烟发现,相对于爸爸的热情,大家反应倒是淡淡,那些被打招呼的宾客,也似乎跟他并不太熟。 而盛长栋好像完全感觉不到人家的疏离冷漠。 一圈热络恭维下来,愿意搭理他的并不多,盛长栋倒是一点也不尴尬,只是很快自己热得脸红,额头冒出薄薄的汗。 盛烟知道他一向热衷结交攀附,但是旁观父亲不停点头哈腰的向别人陪笑,盛烟还是没办法坦然的接受。 她从手包里拿出手帕给盛长栋擦汗,劝道。 “爸,找个地方休息下吧。” 盛长栋确实有些累,缓了口气后,接过手帕擦额头,瞥见女儿不赞同的表情,低声解释。 “爸爸这样子是不怎么好看,但是,想在临城的圈子里混靠的就是人脉跟资源。咱们家不是临城本地人,家业也够不上在场的大多数人。不过,要是能跟他们混个脸熟,攀扯上点交情的话,以后办事也方便些,对于咱家公司的发展也有帮助。” “哎。”盛长栋说得口干舌燥,随手端起自助长桌上一杯香槟,如同牛饮水般灌了下去,还觉得不够,又端起第二杯。 旁边经过的一位女士轻笑了声。 这笑声并没有刻意的轻蔑鄙夷,或许只是觉得盛长栋这么喝酒很有趣。 盛长栋的手却一下子顿住,一张圆脸涨红,不好意思到尴尬,慢慢将香槟杯放了回去。 那位女士见状又笑笑,便提着裙摆走开了。 盛长栋搓搓手,整理身上的西装,对沉默的盛烟乐呵呵笑,“其实,爸爸知道他们都不怎么瞧得起我,毕竟我们家的财力跟实力暂时还有限嘛。” 盛烟蹙眉,抿紧唇角不知该怎么劝盛长栋。 在场的名流豪门看不上盛家并不单单只是因为盛家财力与实力不够。 他们在临城皆是根基深厚,气质修养、学识眼界是几代人用钱堆砌出来的,盛长栋这样的暴发户,自然入不了对方的眼。 事实上,如果不是有着周家远方亲戚这层关系,盛长栋今晚都未必进得来这个聚会。 单说喝酒这件小事,对他们来说是品酒,西装革履从谈判桌上走下来的精英,永远绅士优雅,从容不迫的浅尝即止。 盛长栋则是牛饮,当水般解渴,整杯下去连个滋味都没品出来。 周围人那淡淡避让的目光,明显是在告诉盛长栋他们不在同一阶层。 盛长栋环顾布置华丽的大厅,目光在那些昂贵的香槟上停顿。 他迟疑着,扭头看盛烟,意有所指的感慨,“其实……爸爸也可以不用这样的。” “只要咱家有靠山跟依仗,到时候该过来讨好奉迎的就是他们了。烟烟,这临城最大的靠山,其实就是周家,尤其是周家那个周彻,跟你年龄相仿,要是你跟周彻……” “爸。”盛烟纤细指节握紧手帕,轻声打断盛长栋。 盛长栋话锋一转,忙说,“其实,你要是真不喜欢周彻也没关系,乔家、祁家以及陈、慕两家也有跟你年纪相仿的公子哥,我们烟烟这么漂亮,没人会不愿意的。” “再不行……刚才爸爸带你认识的那几个青年才俊怎么样,他们对你印象都挺好。虽然比不上前面几家,但也都是家业殷实,年轻有为的。” “你要是跟他们在一起的话,对我们家的帮助会很大。烟烟要试试吗?” 盛长栋看女儿的目光满是期许。 可这样的期许……让人窒息。 盛烟呼吸渐渐发沉,手脚是冷的,心口处沉闷又压抑,有种坠入冰封湖面之下的溺毙感。 她轻声,缓慢问,“爸爸,你今晚要我陪着参加商业活动是假的对吗,你是想让我来见人,希望我能顺利攀上在场之中的一位。您是要把我卖出去吗?” 盛烟想起出门前盛长栋让她正式着装的要求。 刚才的交.际中,他也一直私下的跟盛烟解释对方是哪家的,经营什么,而且格外着重介绍的,是那些比较年轻贵气的男人。 所以,爸爸带着她在场内结交游走,其实目的更像在推销、展示一件商品。 盛烟漆黑柔润的瞳仁里是少见的鲜明情绪。 盛长栋笑容消失,眼神躲闪起来,不愿意正面回应。 他支支吾吾,语气有些焦躁,“怎么……怎么能这么说呢,爸爸也是为你好啊,想让你谈个优质的男朋友。你们女孩子嘛,总要嫁人的,爸爸只是希望你能嫁个好人家,以后过上优渥幸福的生活。” 盛烟下唇轻咬,极力忍住了心中疑问。 他说的这番话,自己信吗? 作为一个父亲,他是真的发自内心的想让她幸福吗? 盛烟到底还是没有问出口。 不想戳破父女关系的微妙平衡。 盛烟睫毛轻颤着闭了闭眼,低低说,“爸爸,我想回家了,今晚就不陪您了。” 她从来脾气温吞,不悦跟生气表现的都不太明显,这已经算是在表达自己的不愿了。 “烟烟。” 盛长栋眼神有一秒的慌乱,压着嗓子唤。 可盛烟走的快,大庭广众之下盛长栋也不敢大声喊她,怕闹太大面子上不好看。 - 盛烟在门童手里接过大衣,头也没回的迈入冬夜里。 她心里又闷又急,走出来后被凛冽如刀的寒风一吹,整个人冷到发抖,才想起来自己是坐盛长栋的车来的,不可能就这么用双腿走回去。 临城的冬夜格外冷,温度在零下十多度,她的大衣只到膝盖,起不到一点保温效果。 丝绒裙摆也遮不住瓷白的纤细脚踝,肌肤完全暴露在低温里。 要是这一身打扮在外面走,不用十分钟她就得冻坏。 盛烟顿住脚步,扭头看身后衣香鬓影的大厅,她不愿意再回去。 揉了揉有些开始发僵的胳膊,盛烟环顾四周。 在庄园别墅的左边,通向二楼的室外楼梯的拐角廊下,有个避风处,她可以在那里等网约车过来。 …… 盛烟站在避风处,寒风被挡去大半,虽然还是冷,但已经可以忍受。 这时。 刚才的宴会大厅,走出个端着香槟杯的西装男人。 男人脚步不稳,似乎有些醉,站在门外喝了两口酒后,视线随意的落,意外发现不远处廊下的纤细身影。 他眯起眼睛打量,思索片刻之后,意味深长笑起来,摇摇晃晃的走过去。 听到脚步声,盛烟收起手机,侧头来看。 一个脸色被酒熏红的男人,眼睛有点充血,手里握着香槟杯,东倒西歪的靠近,大声的打招呼。 “你叫盛、、盛烟是吧?是盛长栋的女儿。” 盛烟蹙眉,警惕后退一步。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男人自以为友好的笑盈盈,靠的越来越近。 “你好,我叫宋峰,刚才你爸爸跟我介绍过你的。” 他身上的酒味很冲,而且绝对不是香槟的气味,浓得让人厌恶。 泛红的眼睛也充满不怀好意,直勾勾的盯着她,引起盛烟的不适反感。 ……不知道哪里来的醉汉。 盛烟不愿意跟这样的人说话,转身离开。 “诶,别走啊。”男人嘟囔一句,踉跄追上来,大手蛮横的伸过去。 盛烟手腕突然被他给抓住了,并且握得死死的。 她蓦地回头,不可置信的看着对方公然冒犯、骚.扰的动作。 今晚的宾客大多风度绅士,没人会自降身价来做出些令人不齿的事。 盛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遇上这么无耻的人。 即便是隔着大衣,腕骨肌肤上还是涌出被脏东西触碰的恶寒不适,强烈的作呕感在喉间翻腾。 “放开!” 她漆黑黑的眸因愠怒发亮,使劲甩手。 见盛烟生气,男人忽然笑起来,非但没放开,反而握得更紧,并且开始把她朝怀里拉,说话语气也轻薄.浪.荡许多。 “我看你一个人,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 他单手扯着盛烟,刻意用上几乎捏碎她腕骨般的力道,另一只手端着酒朝盛烟柔唇上凑。 盛烟气得发抖,被攥的腕疼到使不上力气,只能胡乱的挡开酒杯,用力推搡。 香槟杯滑落摔碎,所有的酒都倒在盛烟大衣跟裙摆处,滴滴答答往下.流。 “你看看你,把酒都弄撒了,我们再去倒两杯吧。” “滚开,别碰我。” 她喉咙难受的堵住,恶心的几乎要立刻吐,生理性的眼泪都被呛出来。 “放开我!” 男人充耳不闻,无赖的不依不饶,开始大力拽着盛烟朝灯光昏暗处拖。 倏然—— 头顶的室外楼梯上,传来低低的一声轻笑。 “这样强迫欺负一个女孩子,不太好吧,这也太可恶了。你说对吧,阿湛。” 5、小叔叔 突兀的男声音色温润,语气悠悠,笑意盎然。 “谁?” 正在施暴的男人被打断,稍稍松了对盛烟的钳制,循着声音沉起脸抬头—— 楼梯上是两道并肩而行、优雅缓步的人影。 盛烟因为过渡的挣扎反抗,激烈的情绪无法乍然抽离,身体还微微发着抖。 视线被眼泪模糊得不清晰,她只勉强看到楼梯上有失真虚幻的轮廓。 盛烟还没看清,身侧醉酒的男人倒是认得清清楚楚。 “顾先生,周总……”他声音像是卡壳后被人暴力抽断的磁带,骤然无声。 男人浑身一震,迅速放开盛烟,拉开两人的距离。 盛烟浓密的睫毛被水意压的抬不起,茫然眨了眼睛,缀着的泪滚下去的瞬间,视线恢复清明,楼梯上的人影,才清晰倒映进她漆黑的瞳仁里。 说话的是个温和清隽的男人,鼻梁上架了副细窄的金丝边眼镜,极斯文贵气。 另一道身影挺拔颀长,慵然立在高高的楼梯上。 那人薄薄眼帘似不耐的微垂,眼底拘着漠然又冷寂的光。 冬夜清冷的月光像是劈开此处的刃,将落满月光的楼上与昏暗隐晦的楼下隔成两个泾渭分明的空间。 他单手插着裤兜,姿态疏懒又倦厌,自高处俯瞰般的遥遥望向她。 而盛烟狼狈的身处阴暗里,仰起头才能看清对方俊美靡.艳,情绪不明的面容。 落魄人与上位者。 强烈的难堪毫无预兆的将她包围。 她没想过被人看见这么无助狼狈的时刻。 盛烟心脏揪起,捏紧细白的手指,轻轻移开眼。 周湛跟笑意盎然的男人走过来,无形的压迫感伴随着他们的靠近,如同狂浪的海啸重重拍下。 方才还醉酒摇晃,企图施暴的男人瞬间没了醉态,整个人抖得比盛烟还厉害,表情畏惧却又拼命挤出尴尬的笑,结结巴巴的说。 “周总,顾先生,你们、、我、、事情不是你们看到的,我只是想带她进去罢了,其实这是个误会。” 盛烟漆黑的眸里还有未退的愠怒,紧盯过去。 周湛目光从盛烟身上收回,恹恹的再懒看得她一眼,反而是漫不经心的,眯起眸扫向强迫盛烟后试图狡辩的男人。 他薄唇勾得嘲弄,“顾谨,你可真行,现在什么东西都能放进顾家的门了。” 顾谨一怔,诧异的看周湛。 很快,他胸膛震动着,低低笑起来。 周湛不疾不徐的一句话,如同鞭子般狠狠抽在男人脊骨上,抽得他瞬间站直。 睁大的瞳孔在周湛跟顾谨之间来回,原本涨红的脸瞬间惨白,因为急于辩解,粗嘎声音也惊恐到语无伦次。 “周总,这真的是个误会。顾先生,我我我就是一时莽撞,您相信我。我现在给盛烟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他立刻转向盛烟,弯腰赔罪如同捣蒜。 没人搭理他。 顾谨推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只对盛烟绅士微笑,“阿湛说得对,确实是我这个主人照顾不周了,竟然让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在顾家受到冒犯,真是抱歉。” “为了表示我真诚的歉意,让我带你去休息室好好整理一下吧。” 他侧身,笑着先一步为盛烟引路,“这位可爱的小姐,请跟我来吧。” 盛烟犹豫,脚步没动,虽然她现在很不想留在这里。 这个叫顾谨的男人看起来彬彬有礼,笑容温暖又随和。 但她仍惊魂未定,现在对于陌生男性的邀请本能戒备放到最大。 所以,盛烟把目光投向了在场她唯一熟悉的男性‘长辈’。 不确定能不能相信顾谨跟着他走。 可她是相信小叔叔周湛的。 周湛收到她求助的目光,薄薄眼帘轻掀,看到少女脸色苍白,双眸浸在水里般湿.漉漉着。 也不知道是冷得还是太过害怕,单薄双肩在细微的抖,紧咬的下唇透着一点淡淡殷红的痕。 她脸上盛满小心翼翼的谨慎,无助眼神怎么看都可怜兮兮,很像一只餐风露宿、吃够苦头的流浪小狗,等待一位心软的神降临,将她拯救,带她回家。 周湛插在裤兜里的食指缓慢摩挲,舌尖压下不耐的轻咂。 小狗被逼急还会咬人的。 这个好学生乖乖就罢了,还弱成这样,谁都能欺负一下,干脆养在家里不出门算了。 周湛眉骨抬了抬,利落喉结滚动时音色冷郁,“不想去就留在这。” 盛烟眸光闪动,一颗心落回原处,不再犹豫。 前方的顾谨见状,倒是毫不意外,只不过朝周湛投去的笑容更加意味深长。 “顾先生。”盛烟提步跟上去。 走出去没多远,身后传来醉酒男人惊恐至极,带着隐约哭腔的尖锐求饶声,“周、周总……” 盛烟蹙眉,想转头去看,被顾谨温和嗓音制止,“你叫盛烟吗?你跟阿湛是怎么认识的?” 男人的求饶声变沉闷,夹在听不清的哀嚎里。 断断续续,让人脊骨发寒。 顾谨却一点好奇回头的意思都没有,似乎对身后在发生什么完全不在意,只噙着笑,耐心等待盛烟的回答。 盛烟也不好再去探究,轻声说,“他是我小叔叔。” “小叔叔?哦。”顾谨微诧后,了然道,“这样啊,那就是自家人了。今晚真是不好意思,让你受惊了。” 盛烟抱着胳膊,轻摇头。 - 顾谨把她带到了一间温暖宽敞的休息室。 房间远离庄园一楼的喧闹,很安静,布置奢华但是不乏温馨,这里大概是不接待客人的。 顾谨让她稍坐,很快去而复返,带着两个穿制.服的女佣,一人手里端着热茶,一人帮她拿了套衣服。 盛烟被香槟浸湿的丝绒裙摆冰凉的贴在小腿上,黏.腻又不舒服。 顾谨把热茶递给她,笑说:“我这里没有单独准备给客人的女式衣服,只有我太太的,你应该也可以穿。” 女佣手里那黑色连衣裙,布料的垂坠感极好,剪裁设计很小众,看得出主人很有品味。 “盛小姐不用担心,这件衣服她没有穿过。”他笑着解释,有点无奈,“我太太很喜欢购物,但是人又粗心,买回来的东西总是随手乱放,很快就忘记了。” 他提起太太时,神情变得格外温柔,镜片后的眸里是毫不掩饰的宠溺。 盛烟想,他跟他妻子一定很恩爱。 热茶的温度透过杯壁传来,让盛烟冰冷的指尖渐渐有了知觉,抿一口清淡的茶香在舌尖散开,将她不安的情绪抚慰,盛烟轻声道谢,“谢谢顾先生。” 顾谨视线在她身上一掠,含笑又说:“还有件事,差点忘了。” “盛小姐先换衣服吧。” 留下一名女佣陪着盛烟进套间换衣服,顾谨带着另一个人又离开。 - 顾谨拿着冷敷的冰块往回走,在走廊里正好遇见回来的周湛。 周湛不同于方才的倦厌,衬衫袖口层层叠叠的卷起来,露出的小臂虽然白,但是线条流畅,蕴含力量。 打理好的黑发已经乱了,几缕垂落,不安分的荡在额头眉间。 衬衫的领口随意开了两粒,精实胸膛被薄肌覆着,伴着沉沉吐息起伏。 这样的情态让那张本就俊美靡.艳的脸,透着一种纾解之后无法言说的反差性.感。 周湛锐利的目光在顾谨手里的冰块上停顿,没说话。 他抽出支烟夹在指尖,点燃后吞吐,利落喉结缓缓滚动。 顾谨上下打量周湛,揶揄轻笑,“到底还是亲戚关系不一般啊,让你这么在意。多少年没见你动过手了。” 周湛懒得看他,靠在走廊上,仰起头吐出一口烟,“废话真多。” 顾谨推着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一起进去?” 周湛不耐烦多说话,扬了扬手里未抽完的烟。 顾谨啧了声,笑容更甚,“阿湛,我怎么之前没发现你这么绅士呢,抽烟还懂得避讳女士。” 周湛淡淡冷笑,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 “哦对了。”顾谨又说,“刚才你忙着英雄救美的时候,我让人去前面问了下,宋峰今晚之所以找上盛烟,除了喝酒后见色起意之外,还因为盛烟的父亲。” 周湛夹在指节间的烟顿住,斜睨过来,“怎么说?” 顾谨笑笑,解释,“看起来是盛烟的父亲迫切希望她今晚能找到个出身豪门的男朋友,所以带着女儿频繁交.际,今晚见了不少男人。这个宋峰就仗着这点,才敢这么放肆骚.扰。” “不过,我还是第一次见把女儿待价而沽的父亲。” 周湛听得皱眉,舌尖一声轻咂,手里的烟扔在脚下,缓慢碾灭。 顾谨垂眸看那鞋尖下碾碎的黑色烟蒂,佯装心疼道,“阿湛,你弄脏了我一块好地毯。” 他推门,将顾谨的话甩在脑后。 - 盛烟已经换好衣服,身体也在回温,捧着没喝完的热茶坐在软柔沙发里,长睫低垂着若有所思。 房间门响动。 盛烟抬头看去,撞进一双极有压迫感,冷寂锐利的眸里。 她手指僵住,下意识的乖乖站起,规规矩矩的喊他,“小叔叔。” 6、上车 盛烟状态已经恢复如常。 她第一次遇到无赖骚.扰,恼怒之外更多是无措,反应不受控。 此刻处于稳定安全环境里,整个人迅速冷静下来。 周湛目光掠过,没有给盛烟过多的回应,径直走向房间的岛台,给自己倒水。 她站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坐下还是站着,周湛满身冷淡不愿意搭理人的样子,给盛烟带来极大的心理压力。 “盛小姐久等了。”顾谨随后进来,打破房间里的安静。 顾谨温和递过来一包冰袋,示意盛烟用在手腕上,“这个应该可以帮盛小姐缓解一些。” 盛烟顺着他目光,看到自己腕骨一圈明显的淤紫,是之前被宋峰发狠故意捏攥出来的。 “谢谢。” 冰袋按在腕骨上,刺骨凉意瞬间透肤,强烈的刺激让盛烟皱了眉。 周湛握着方形玻璃杯走过来,在对面坐下,长腿优雅闲适的交叠,喝了两口冰水,眼神这才闲闲懒懒向盛烟,似有嘲意。 盛烟分辨不出周湛的态度,就像是她一直都看不透这个人,真正的喜怒阴晴在他脸上皆不明显,让人捉摸不定。 “盛小姐坐吧。”顾谨起身帮她添了些茶,语气安抚。 盛烟颔首,规规矩矩又坐回去。 周湛见状,嘴角嘲弄弧度更深。 顾谨问,“盛小姐,今晚的事情,我作为活动聚会的负责人,可以现在报.警让警.局介入,宋峰的骚扰行为已经够得上拘留了。或者在报.警之前,盛小姐需不需要宋峰现在过来给你道歉,不过……” 他摘下鼻梁上金丝边眼镜,随手折起放进衬衫兜里,笑容隐晦,“不过我不建议这样做,因为他现在的样子不怎么好看,别吓到了盛小姐。” 盛烟一怔,下意识去看周湛。 方才宋峰满是哭腔的求饶声,沉闷的哀嚎,跟他有关吧。 周湛应该对宋峰做了什么。 所以小叔叔大概是在护她? 周湛放下冰水杯,薄锐的眼神瞬间捕捉到盛烟的好奇观察,冷冷一睇。 对视的一秒,盛烟颈后凉的发紧,立刻移开眼睛,攥紧冰袋,摇头拒绝,“不需要道歉了。” 她不想再看到那个让人作呕的男人。 “至于其他的,就按顾先生所说的吧。” “好。”顾谨点头,用手机给助理发信息。 盛烟又问,“需要我也跟着去警局做笔录吗?” 顾谨闻言朝周湛的方向看,很快轻笑,“不用,既然盛小姐全权交给我处理,警局那边会有我的律师负责,有处理结果的话我会通知盛小姐的。” “谢谢顾先生。”盛烟的心彻底稳定下来,再一次道谢。 规规矩矩,客客气气,礼礼貌貌。 周湛盯着她温吞乖顺的脸,听她一次次道谢,只想冷嗤。 说她乖,她还真就像个被设定好程序的听话木偶。 ——没意思。 周湛没兴趣再这里耗了,在两人交谈中站起身来,懒懒斜睨盛烟,“你怎么回去?” 盛烟想起自己的网约车,打开静音的手机,发现两通未接来电,再看订单也已经被取消了。 “我,我坐网约车回去。” 她只能再约新的司机。 周湛的眉明显皱起,脸色越来越不耐。 顾谨轻咳,笑着打圆场,“这边离市区挺远的,不太好打网约车,而且又这么晚了,还是让阿湛送你回去吧,正好顺路。” 盛烟有些犹豫,不确定周湛愿不愿意纡尊降贵。 周湛没说送也没说不送,已经先一步朝门口走。 盛烟又摸不准他的态度了。 不过,没拒绝应该就算是同意吧。 盛烟拿起搭在沙发上的大衣,整理身上的裙子,“这件衣服,等我回去之后……” 顾谨先一步打断她,“盛小姐不用在意,这衣服送给你了。” 耽搁的这点时间,周湛已经走出房间。 “那我先走了,顾先生再见。” 盛烟急忙穿好大衣,生怕被落下,快步追出去。 顾谨靠回沙发,将眼镜重新戴回鼻梁,瞅着少女急急忙忙的单薄背影,昂贵的镜片后眼里满是促狭,慢悠悠打开手机,划出只有十多个人的私人小群。 【顾谨:@湛,别板着个脸,没看到你都把人家女孩子吓坏了。挺好的一小姑娘,好好的把人送回去。】 消息一发出去,群里立刻有人冒头。 【乔溪:谨哥,有情况?】 【周彻:什么女孩子,我二哥要送谁回家?】 【情情:啧啧,周湛铁树开花了,到底哪个女孩子能看上他?不会又是被他那张脸骗了吧。】 【情情:@顾谨,老公讲讲,周二他勾搭上了谁,难道是何家那个?】 【顾谨:等你回家老公再跟你说。】 【乔溪:靠,为什么不现在讲给我们听!有什么是我们不能听的,捶桌.jpg】 【陈洛:啥,你们在说啥,二哥恋爱了吗?芜湖!】 【顾谨:咳咳,别瞎猜。恋爱应该不至于。】 盛烟还要明面上喊周湛一声小叔叔的,虽然这声‘小叔叔’水分大的很。 只不过今晚周湛动手护人的样子,有些罕见。 【陈洛:@湛,二哥你快出来,到底怎么回事啊,不谈恋爱难道只是想玩玩人家吗?】 【陈洛:@湛,@湛,@湛,二哥,二哥,二哥!】 这群里就数陈家小少爷年纪小,性格跳脱,讲话也口无遮拦的。 头像一直沉寂,被不停@人的烦不胜烦。 在陈洛刷屏的聊天中,惜字如金的那人终于回了两个字。 【湛:闭嘴】 …… 盛烟刚追上来,不敢离周湛太近怕招他烦,小心保持着之间三步的距离,亦步亦趋跟着。 但是他身高腿长,步子迈的又大,丝毫没有等她的意思。 盛烟最开始还能跟着他的步调,后来渐渐吃力,落后太多就不得不小跑着追上来。 周湛自走出去,裤兜里的手机震动不停。 打开群就看到了乱七八糟的聊天记录,还越传越离谱,尤其是陈洛刷屏的@,信息跳得周湛头疼。 他胸口沉沉起伏,难得被气笑,舌尖咂着轻嗤,敲了两个字发送。 盛烟离得不远,清楚听见周湛那极低的冷笑,以为是自己跟上来才惹他不快。 怔楞之后,脚步一下子慢下来,她抿唇盯着周湛背影。 其实周湛不想送她的话,她可以等网约车,不是没眼色非要去黏着别人的人。 身后的脚步声停了。 周湛回信息的间隙,转头睇过去。 刚才还像个小尾巴跟着他的少女,站在走廊的原地,表情纠结的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他情绪仍旧因为群里乔溪、周彻的呱噪而不耐烦,眉是皱着的。 “怎么了?” 盛烟察觉周湛的不郁跟阴沉,轻声,“小叔叔,要不我还是等出租车吧,就不麻烦您送我了。” 周湛眯了眯眸,锐利薄光落在她诚恳拒绝的脸上,居高临下的审视。 手机再一次震动。 【周彻:二哥,你真看上了人家女孩子,也带回来给大家见见呗,不要藏着掖着,搞金屋藏娇那一套啊。嘿嘿。】 周湛面无表情关掉手机,音色冷沉,“随你便。” 转身离开。 盛烟紧捏得手松开,缓缓松了口气。 之前还觉得猜不透周湛的情绪,现在却难得看的挺清楚——周湛生气了。 大概从顾谨提出让他送自己开始,周湛就已经开始不高兴。 盛烟暗自庆幸,幸好她识时务懂眼色,拒绝及时,才没有更加招人厌烦。 - 有了前车之鉴,盛烟不敢再找隐蔽处,站在庄园前面灯火通明的街道上,用软件打车。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故意作对,发出去的单一直都没被接,软件不停的扩大招车范围,仍然无所获。 十几分钟后,她冻得手指发僵,脚踝也冰得几乎失去知觉。 回望庄园的方向,盛烟蹙眉,在考虑要不要回去跟盛长栋低头。 …… 车灯耀目的光线投射过来,拉长了盛烟投在地上纤细的影。 一辆黑色超跑缓缓停靠。 车窗半降下,明暗交错的光影里,男人那张满是倦厌冷淡的脸,绮丽又靡.艳,格外的虚幻不真实。 他竟然还没走? 盛烟诧异动了动唇,呼吸伴着淡淡白雾,“小叔叔。” “上车。” 周湛懒得跟她客套,抬起车窗的同时,打开副驾的自动车门。 盛烟只犹豫了一秒,还是没抵抗住温暖的诱.惑,小跑着绕到另一侧,坐进车里。 车内暖气开的很足,连座椅都是提前加热过的。 刚坐下就感觉自己被一团热气完全包裹住,脚下踩着一块柔.软地毯,昂贵的长绒轻柔擦过她脚踝,盛烟舒服的恨不得深陷进去。 车内充满醇厚木调的气息,闻起来很像沉水香,又似乎不是。 热气烘着这股安抚人心的木调香,不停往鼻腔里钻,她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周湛侧头,看见她脸色迅速恢复红润,垂着睫毛舒服眯眼的样子,像极了午睡刚醒的猫。 如果不是条件跟环境不允许,他丝毫不怀疑她可能会伸懒腰来舒展身体。 这样看,她倒也不是那么一板一眼的无趣。 像猫总比像唯唯诺诺、乖顺木讷的绵羊好。 逗猫还是有些乐趣的。 周湛不养猫,但是周家养猫的人多,老宅里就有三只,他有时心情好有兴致了,也会去逗逗。 那几只猫被养的肥壮,却并不黏人,谁有吃的就跟谁走,围着喂食人打转,一个两个都很谄媚。 可等把吃的骗光了,瞬间翻脸无情,一秒都不多呆的离开,各自散去找个舒服的地方舔毛去了。 要是再敢上去伸手撸它们,必定会挨抓,哈气、呲牙、威慑低吼一个不少。 周湛就没见过那么翻脸无情的东西。 就是不知道现在他面前这个,要是也哈气、龇牙的话,会是什么样子。 盛烟陷入温暖里有些忘形,直到身侧注视的目光变沉,她骤然回神,立刻挺直脊背坐好。 双腿并拢微弯,双手规规矩矩叠放在膝盖上,不敢再有一点不得体的样子。 周湛见状,眼底兴味骤减。 他打正方向盘,凉声提醒,“安全带。” “哦,好。” 周湛又问,“去哪?” “我回家,上城都会小区。” 周湛没去过这小区,更没听过,放慢车速设置导航。 他的手特别好看。 盛烟学画,对完美到极致的事物总会格外留意,会不自觉的去观察,做透视。 周湛指甲干净的剪到游离线,皮肤透白隐隐浮出青色血管,骨节修长分明,腕骨更是冷感锋利。 她有些走神,觉得这是一双很适合握笔、弹琴、精控手术刀的手。 也是一双很适合被画下来的手。 车缓缓驶入车道,油门踩下去,流线型的黑色跑车轰鸣的疾驰。 驶入环城公路后,盛烟手机震动。 盛长栋总算是想起女儿,打电话过来了。 7、眼光放高点 盛烟垂下眼睫,单薄脊背被压弯般的低着,手机震动不停,她心情一下跌到谷底。 “不想接?” 周湛手指漫不经心叩着方向盘,用余光看她。 盛烟微诧他会主动询问,蹙了蹙眉,轻声,“不太想。” 她摁下拒接,视线移向车窗外。 今晚的一切都糟糕极了,说不生盛长栋的气是假的,可盛长栋是她爸爸,盛烟从小受到的教育让她对长辈亲人说不出重话。 可她又不想听盛长栋的解释亦或是规劝。 …… 没几分钟,手机再一次震动。 这次是继母许嘉玲。 盛烟眸中微动,眉蹙的更紧,皙白手指尖落在屏幕上,迟迟没有动。 在震动快要结束时,还是划开了接通键。 “小姨……” 回应她的却是盛长栋。 他焦急的高声即便是没有扬声器外放,也很清晰的穿透声筒,在车内响起。 “烟烟,怎么不接电话,你去哪了?” 盛烟看了周湛一眼,忙调低通话音量,“哦,我很快回家。” “那你现在在哪?”盛长栋继续追问,“爸爸去接你。” “不用了,我……我在网约车上。” 她不愿让盛长栋知道是周湛送自己回家。 “好,那好。”盛长栋松了口气,语气又一转,“烟烟,刚刚顾先生的助理打电话过来了,说了今晚你发生的事。对不起烟烟,爸爸不知道宋峰看着文质彬彬,竟然会那么混蛋,大庭广众的欺负你。” “今晚的事都是爸爸的错,可是……你要相信,爸爸也是真的没办法的。” 她沉默的听着。 “烟烟,你别生气,其实宋峰只是个例,不是所有人都像宋峰那样的……” 盛烟微愕,无法接话。 即便是出了这样的事,他似乎还没死心,仍旧抱有幻想,言语间仍旧希望她装作无事发生,不要放弃攀附高枝。 盛烟当即气闷交加,喉咙里梗着块石头般的难受,堵得她呼吸艰难。 她一句都不想再听,生硬打断,“爸,有事回家再说。” 匆匆挂掉通话,还是疏散不了心里的恼怒跟委屈,盛烟手指在柔.嫩掌心掐出深痕,双肩微微发抖。 被别人欺负时都没现在这么难受,盛长栋简单的一句话,带来的伤害远超之前遭受的所有。 越想越气,她眼泪都被气出来。 坐在别人车里,盛烟不想哭,不着痕迹的躲面向车窗揉眼睛。 被气哭什么的,太丢人了。 但有些事就是越忍越难忍,眼泪不仅没擦干,反而一下变更多,她抿着嘴角极力不让细弱哭声泄露出来。 冷感修长的一只手,握着纸巾递过来。 “要哭就哭,你再躲也躲不到车外去。”周湛音色疏懒,清凌凌的。 盛烟揉眼睛的手僵住,噙泪转头。 借着车窗外的灯光,周湛望进一双漆黑柔润的瞳仁里,那眸滢滢漾漾的被水意冲洗的干净透彻。 因为忍泪,少女紧咬嘴角,唇瓣湿一润鲜红,浸着揉碎三月春红而染上的艳,周湛眉骨轻抬,虽然这乖乖好学生木讷无趣,但是哭得还挺漂亮的。 他食指优雅的缓慢摩挲,指节间蔓延着无法控制的微痒,有种想在此刻用力去握住什么、然后再去狠狠打破、碾碎的浅戾躁意。 “谢谢。”少女接过纸巾,哽咽着还不忘礼貌道谢。 盛烟垂眸擦过泪,犹豫之后选择将脏掉的纸巾攥在手里,不敢往他昂贵的车里乱扔。 周湛压下莫名的躁意,克制着搏动过快的心跳,懒懒嘲她的小心,“刚才把我说成网约车司机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小心翼翼。” “……” 盛烟噎住,想起当着他面撒的谎,脸上瞬间燥热。 她嗫嚅细声,企图解释:“我,我不想让我爸爸知道是您送我,也不想给小叔叔添麻烦的。” 她哭过,声线变得软糯微沙,一声‘小叔叔’咬字含混,闷闷的勾着很重的鼻音,听起来隐晦又而暧.昧,这种声音似乎天然的可以跟某些画面自然相接。 周湛喉结滚动,那股痒意似乎已经蔓延到喉咙里。 “对,对不起。”她有些不好意思。 “你很喜欢道歉?”周湛说,“还是好学生的礼貌过了头?” ‘对不起’、‘谢谢’、‘请’,挂在她嘴边上,只今晚他就听到数次。 谨小慎微,太过刻板规矩。 “……” 盛烟又噎住。 “也不是的。” 她只是被培养的性格使然,习惯了而已。 盛烟犹豫一秒,轻问,“礼貌不好吗?” 周湛闻言,像听到什么很好笑的事,胸膛闷闷震动。 这是盛烟第一次见他这样,笑得单手随意搭着方向盘,意态闲适。 连锐利薄刃般的目光都被笑意浸染,眼尾微弯时,显得没那么不耐了。 不过就是那语气,依旧含呛带嘲的。 他说,“太礼貌到了没脾气,只会让人觉得你看起来容易拿捏,好欺负。就像是你现在这样,一脸招人欺负的样。” 盛烟蹙眉,这什么歪理。 她不敢苟同。 但是他是她小叔叔,是长辈,盛烟习惯性的没反驳。 周湛一眼就看穿她脸上的表情,这好学生的心里有一套奉行的理论三观,明显是不信自己的话。 可就算是不信,她也不会反驳争辩。 呵。 绵羊温吞,又蠢笨天真,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的。 周湛说,“如果不是太没脾气而好拿捏,今晚大概不会被当成商品让人牵着在聚会上转了一整圈。” 他舌尖深抵着口腔,眸色幽暗,气息都变沉。 真是……丢人现眼。 周湛很清楚,在这圈里想上位的太多太多,想往上爬的手段也多,追名逐利没什么稀奇,再离谱的昏招他都见识过。 干出这事的人是盛长栋,就更不稀奇。 周湛不是不知道盛长栋整天在外面打着周家亲戚的旗号行事,虽然不敢招摇撞骗,但是狐假虎威的事没少干。 他不过懒得管罢了。 只是今晚,用着周家远亲的身份,盛家做的过分了。 她也跟着出来一起丢人,乖乖听话所以就不拒绝反抗盛长栋,被拉着在聚会上到处周旋,曲意逢迎。 周湛神色渐凉,喉间蔓延下来的痒化成一股没由来的隐怒,浅戾躁意加重。 盛烟被突如其来这一句话戳到痛处,微愕的睁大眼睛。 周湛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平静道,“真想往上爬,建议你们换几个目标,就今晚活动聚会上的那些货色,可帮不了你们爬多高。” “眼光放高点。” 盛烟咬唇沉默,脸色惨白。 - 盛烟在别墅园区门口下车。 她不敢再看他一眼,低着头道谢后,快步离开,狼狈的跟逃似的。 周湛隔着车窗凝视少女单薄发抖的背影,慢慢沉了眼。 路灯昏暗照着她伶仃一人,渐渐消失在视线里。 他并没有立刻走,坐在漆黑的车里,习惯性的朝中控台摸,意料之外的没有摸到自己的烟跟打火机。 只有一盒盛烟用过的纸巾,规规整整的放着。 没烟。 周湛拧起眉,沉郁不悦的情绪到达顶点。 手机短暂亮起。 周湛拿起,点开他们私人小群的消息。 在他发出上一条消息之后,群里短暂安静了几分钟,又很快热闹起来,刷了足有几十条聊天记录。 他面无表情的查看,翻到最后。 【陈洛:二哥为什么又不出来了!出来说话啊!@湛,二哥你到底在干什么?】 【乔溪:你太呱噪了,大人干什么你小孩别多问,湛哥现在肯定忙着呢。暗示坏笑.jpg】 【陈洛:……溪哥,我总觉得你这话不对劲。】 【周彻:不对劲就对了。哈哈哈,孤男寡女的这个时间还在一起,嘿嘿,你们懂得。】 【情情:滚滚滚,这里不是你们几个蠢货的小群,聊天就聊天,别发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周彻:艹,成年人聊点成年话题怎么了!再说了,我二哥身上难得有八卦,姜慕情,就你多管闲事。】 【情情:我现在就踢你出去。】 【周彻:靠!别,别,不说了,总行了吧。】 【周彻:真是的,你们怎么一点都不关心我二哥的情感生活。他单身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绯闻,这不得好好讨论一下。想当年,乔伯伯暗戳戳给星姐征婚的时候,我还悄悄提名过二哥的,本想撮合二哥跟星姐,真可惜。】 【乔星:???】 【祁宴:呵。】 系统提示:周公子撤回了上一条消息。 【周彻:冷汗.jpg。星姐、祁宴哥,这么晚了,你们两口子还没睡呢?啊呵呵。】 【祁宴:嗯,睡了还怎么听你的暴言呢。】 【周彻:……祁宴哥,我,我错了。】 又一条系统提示:‘您已被管理员情情移除该群’。 周彻:靠! …… 眼看着少了一个人数的聊天群,周湛懒得去回复周彻乔溪以及陈洛这三个惹人生气的蠢货。 关掉手机,车内重新陷入黑暗。 周湛神情漠然,缓缓降下车窗,凛冽冬风猛然灌入车内,呛得他咳嗽了一声。 盛烟远去的人行道上,清冷冷,只有路灯沉默无言的伫立。 8、她是有脾气的 盛烟回家,客厅等候的盛长栋跟许嘉玲第一时间围上来。 “总算是回来了,烟烟还好吧?”盛长栋又变回慈父,关切的查看她状态后,紧紧皱眉,“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他伸手去握盛烟的胳膊想仔细检查,手指还没碰到,盛烟身体快速朝旁边一躲。 她垂下眼,抿紧嘴角,是漠然抵触的姿态。 盛长栋的手落了空,表情有点僵。 许嘉玲心思细腻,忙推了推丈夫,软声埋怨,“孩子应该是冻坏了,都怪你,这么冷的天竟然让她一个人回来,要是感冒生病了怎么好。行了,别让孩子在这里站着,上楼洗个热水澡换件衣服吧。” 盛长栋尴尬收回手,顺着台阶下,“是是是,今晚都是爸爸的错,烟烟你先回房间。” 他扯着嗓子又朝厨房喊,“宋姐,我让你煲的汤应该好了吧,赶紧给烟烟盛一碗送上去,喝了暖暖身。” “不用了。”盛烟蹙眉拒绝,顿了顿后,温吞声线难得带上了一丝坚定,直视盛长栋,“爸爸,我有话想跟您说,还是先去书房吧。” 盛长栋几分诧异,撞上女儿柔润漆黑的眼睛,发现她脸色是苍白的,眸光却清凌凌的,不似从前。 女儿从小乖巧听话,无论任何事,无论再不喜欢,都不会用这样隐含强硬的语气跟他讲话。 这让一直习惯于盛烟顺从的盛长栋有些意外。 “哦,好,好。”他此刻甚至是无措的,不知道如何应对,只能顺着点头。 许嘉玲察觉父女间的微妙变化,面露几分担忧。 盛烟先一步上楼,盛长栋留在原地没动,看着女儿不回头的背影,这才后知后觉皱起眉,低声询问许嘉玲,“你觉得烟烟要跟我说什么?” 许嘉玲柔声,“肯定是在聚会上被欺负的事。” 她本来就不赞同盛长栋把盛烟当做筹码一样的行为,忧虑道,“老公,我们这次会不会太过分了?那个宋峰那么无礼,如果没有顾先生他们及时发现的话,如果今晚烟烟真的出了事,她以后要怎么办,我们又怎么跟我姐交代……” 盛长栋眉毛快皱成一团,发福的圆脸也不受控制的抽了抽,整个人陷入一种自责后悔的烦躁里。 他压低嗓子,焦躁道,“你以为我想这样吗?要不是现在没有其他办法,我也不会这么着急的去逼她,能求的人我也都求过,公司一年多揭不开锅,银行那边欠款已经给过最后期限,不能再拖了,咱们现在是山穷水尽。” 盛长栋越想越难受,懊恼的握紧拳头,“我就想着烟烟能混入他们那边的圈子,攀个有钱的,帮咱们家度过这个难关,哪怕是能拉点资金来注入也好。” “我也不想让人家觉得我在卖女儿,就那个宋峰是混蛋……说到底,还是我没用,都是我的错。”盛长栋说不下去。 许嘉玲听得揪心,眼眶泛红。 但是她没主见,婚前在公司做个小职员,跟盛长栋结婚后就在做家庭主妇,更没有能帮到家里的办法,唯一能做的只有照顾好丈夫跟孩子。 “老公,别说了,孩子还在等你呢,先上去吧。”许嘉玲抹抹眼睛,帮盛长栋整理了下衣服。 盛长栋长叹一口气。 - 盛烟垂手站在书房里,盯着宽大书桌后面的博古架看,上面都是盛长栋附庸风雅摆设的物件。 几十块的青瓷花瓶跟玉器,几叠完全没翻过的高仿古籍,从摆上去就没动过的毛笔架,两盆迎客松。 盛长栋是暴发户,没多少文化,他完全不懂这些,也更不喜欢,只是因为听人家说,身为老板书房里有这些会显得有文化跟底蕴,而且对风水好,他也就跟风买来。 不是真品不要紧,仿冒的摆放上去也很好,乍一看跟真的没什么区别。 不懂也没关系,只要能装饰起来,气势就很唬人。 他甚至连中式和西式风格的也不管,在古色古香的博古架旁,墙壁上还挂着一幅油画。 那是盛烟高三那年画的麦田。 这幅色彩温暖明艳的画跟书房里的一切都不搭,显得不伦不类。 盛长栋执意向她要来,说要挂在书房里每天看。 他每次看到都很自豪,虽然盛长栋欣赏不来油画,但是懂得夸女儿,他知道自己的女儿有文化、有才气,不像是他一辈子没读过多少书。 女儿就是他最大的骄傲。 她盯着那幅麦田看得出神,心口处堵又酸涩。 书房门被推开。 盛烟立刻收回目光,不着痕迹的揉揉眼睛。 盛长栋脚步有些犹豫,指了指书房里的会客沙发,“先坐吧。” 父女俩相对而坐,却第一次相顾无言。 气氛难言的压抑。 “烟烟。”盛长栋率先开口,干巴巴的打破沉默,“楼下宋姐给你煲的汤,要不你先去喝一碗,爸爸在这里等你。” 能言善辩,辞色圆滑的盛长栋,面对女儿时少见的不知道说什么。 其实,在盛烟回家之前,他已经打过很多腹稿,要怎么辩解,应该怎么安慰盛烟,应该如何处理今晚的事。 此刻满腔字句词言,一个都说不出了。 “爸爸。”盛烟喊他。 “诶。”盛长栋忙答应着,想挤出往日慈爱的笑,可表情极勉强。 盛烟将滚在喉咙里,粗粝的磨得她嗓子疼的话艰难吐出来,“过完这个年,我要搬出去了。” “以后学校周末跟平时假期,可能也会很忙,没办法频繁的回来看您。” 盛长栋眼睛猛然睁大,表情如遭雷击般错愕。 盛烟规规矩矩搭在膝盖上的细白手指松开,心上沉压的无形重石也似乎搬开了,整个人如释重负。 开了个头之后,剩下的话也没那么难以开口。 “其实,我很早就想搬出去,想租个离学校近点的地方,不仅仅只是住,还要做画室。” “您放心,我自己之前接画稿,以及偶尔帮着同学线下做墙绘攒了一些钱,可以覆盖租房跟生活费这一方面的支出。” “还有……” 盛烟嗓音轻轻,十分坚定,不疾不徐的向盛长栋说着自己很早以前就在做的打算,想告诉他自己并不是一时冲动。 可她条理清晰的打算跟日后规划,盛长栋因为耳朵嗡嗡作响,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只听到最开始的那句—— 女儿要搬出去了。 “不行!” 盛长栋蓦地站起来,声调控制不住的拔高,近乎吼一般的打断盛烟。 9、藏娇 盛烟知道盛长栋会不同意,没想到他反应这么激烈,急赤白脸的阻止,说着她不能搬出去的各种理由。 盛烟不争辩也不打断,平静听着。 她越是沉静,盛长栋就越焦躁,他开始有了事情逐渐无法掌控的危机感,干脆吼出一句,“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我是你爸爸,没我的同意,你就不能搬出去。” 在无法得到孩子同意又掌不了事态时,盛长栋像很多父母一样搬出家长的权威身份,做出不容置喙的决定。 盛烟站起来,语气依旧轻缓,“我不是在征求您的同意,搬出去这件事我想了很久,也决定这么做。” “盛烟!”盛长栋恼极,气得腮边的肉一鼓一鼓的,“你到底知不知道咱们家现在的状况,我做的所有都是为了这个家。养你这么大,就因为今晚的事,你就要抛弃爸爸,抛弃全家人吗?” 盛长栋对女儿的脾气还是知道的,平时是万事顺从,怎么样都可以,看着温吞很好拿捏,可她性子其实轴的很,骨子里有股难驯的韧性倔强,被压的越弯,反弹回来时候就越激烈。 父女间这样激烈的争吵,盛长栋记得清楚,一共爆发过两次。 一次是盛烟母亲去世,他跟许嘉玲结婚时。 另一次在几年前…… 盛长栋深吸了口气,强压下自己的急躁,“烟烟,我知道你现在生气,但是你搬出去这件事我们之后再商量好不好?” 盛烟摇头,“我已经决定了。” “你!” “我回房间了,爸爸您早点休息。” 她丝毫不给盛长栋再说话的机会。 盛长栋气的脸色铁青,拿起茶几上的烟灰缸,挥手想砸出去,但看了一圈书房的摆设又熄了火,放下烟灰缸,人颓败的跌回沙发。 - “搬,必须得搬!你爸这次做的也太离谱了,我还没见过谁家亲爹把女儿往火坑里推的。” 闺蜜宋知絮义愤填膺的脸出现在视频通话里。 “他真把你当成摇钱树,握在手里等着卖个好价钱呢。我支持你,现在就搬走,明天我来帮你打包。” 盛烟坐在梳妆台边擦拭长发,笑了笑,“你当搬家是住酒店呢,拎包就走。我还没租好房,东西也要收拾,最快也得一两个星期,等过了年吧。” 宋知絮看到她擦拭的细白手腕上,一圈的淤紫触目惊心,“你的手就是今晚那个流.氓伤的?” 盛烟低头看了眼,“嗯。” “靠,有没有报.警,那个流氓有没有被抓进去?” “顾家那边处理的。” “这种耍流.氓的,抓他进去都是轻的,应该先暴打一顿,阉了最好。”宋知絮啃了口苹果,恶狠狠的嚼。 盛烟想到今晚出手的那人,神情莫名,“他被人打过了的。” “那就好。”宋知絮点点头,忽然趴着凑近摄像头,“对了,有个事我想跟你说一下。” “嗯?”盛烟放下毛巾,看到她一张脸快要填满ipad屏幕,笑说,“你不用凑这么近我也能听到,什么事神秘兮兮的。” “就是,那个谁嘛……”宋知絮语气犹豫,“陈迟渡,他今年回来了。” 时隔三年再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盛烟微怔,唇边笑意变淡。 “你没事吧?”宋知絮小心观察她表情,在犹豫要不要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嗯。”盛烟淡淡的应,继续擦拭半干的发尾。 “他一回来就跟我打听你的消息,问我要你现在的联系方式,没事先问过你,所以我没敢给他。” 盛烟说,“谢谢。” 宋知絮听她这么说,就知道盛烟的意思了,“其实,你们也好几年没见了,他只是想约你出去吃饭聚聚而已。烟烟,你要去吗?” 盛烟沉默几秒摇头,“不去了。你帮我拒绝了吧。” 宋知絮试探,“真的不见见吗?” “不了。” 再见面改变不了什么,也没有任何意义。 宋知絮坐直身体,把啃了一半的苹果塞回嘴里,惋惜道:“你跟陈迟渡真的可惜,要不是你爸嫌贫爱富棒打鸳鸯,你们俩如今肯定已经双宿双飞了,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成了天各一方的陌生人。” “我听说他现在在国外过得挺好的,大二时候参加了个什么实验性项目,还拿了奖的……” 盛烟不接话,即便时过境迁,再听到关于陈迟渡的事,喉咙还是有种吞了酸柠檬般的涩。 宋知絮自顾自说了半天,怕盛烟情绪不好,忙道:“算了,不提他。你别老呆在家里看你爸脸色了。过几天千珠塔那边有烟花秀跟花车游街,我们出去看吧。正好我约了托尼弄头发,你陪着我一起。” “好啊。” - 周湛在周家总公司那边忙着年度工作的收尾,三天没有回老宅而已,周老太太就开始电话夺命连环的催了。 刚结束一个线上会议,老太太的电话见缝插针的打进来。 唐秘书把静音的手机递过来,提醒道,“周总,一上午这都第三个了,老夫人估计是想你想的厉害。” 周湛头也没抬,注意力都在年后欧洲那边即将投产的新厂资料上,周氏集团将新能源电车这一块的业务都交给了周湛来负责。 现在新能源锂电车的势头正猛,海外那边的市场已经逐步打开,周湛忙得没多少空闲时间。 他合上资料,懒散慢声,“她那哪是想我,是想我回去相亲结婚,给她传宗接代呢。” 唐秘书笑出声,“自从催着周大少爷完婚,老太太就开始将目光放在您身上,尤其是今年,特别的着急,从年头催到了年尾。” 周湛呵声,“她闲的。” 这话倒是没说错。 周家老太太整天没事干,满门心思就是给自己几个孙子孙女折腾婚事,前两年周湛上面有大哥顶着,他们剩下几个都乐得清净,反正每次挨催的都是大哥周言。 自从周言结婚,老太太的主意就打到周湛身上来了,满世界的开始给他张罗相亲。 话虽这么说,周湛还是接起电话,难得没有含呛带嘲,嗓音几分笑意,“喂,又打电话来干吗?” 唐秘书笑着收起桌上的资料,出去了。 他带着座椅转了半圈,半眯眸欣赏玻璃幕墙外的市景,“不是不回去,最近公司很忙。我躲什么了?而且躲谁也不会躲您啊。” 周湛为数不多的耐心跟好脾气都给了老太太,周父跟周母年轻时忙于事业,一个月里有半个月不在家,周湛是老太太一手带大的。 不只是周湛,周家其他孩子,小时候也是老太太在带,到现在周家年轻一辈里几个难驯桀骜的刺头不见得有多听爸妈的话,但肯定是都听周老太太的。 老太太一瞪眼,小辈们个顶个的孝顺听话,指东就不敢向西。 “知道了,晚上就回去。”老太太又喊他回去吃饭,周湛没推辞的答应下来。 他几天没回老宅,要是再拒绝的话,老太太怕是现在就能杀到公司来。 - 周湛赶着饭点的时间回去,在地下车库遇到了周彻。 周彻甩上车门,探着头朝周湛车里瞅,笑得贱兮兮,揶揄道,“呦,二哥怎么自己一个人啊,没带你藏的那个‘娇’回来啊?” 那晚顾谨爆料之后,周彻根本没问出被周湛送回家的女孩子是谁。 事后他不是没打听过,但是周湛身边从没出现过其他女人,他找不到一点那个女孩的信息,好奇的都快抓心挠肝了。 周湛走下车,漫不经心解开袖扣,外套搭在冷感锋利的腕骨上,轻讽的反问。 “你不也一个人吗,怎么不带姜慕情回来?” 轻飘飘的一句话,刀子似的精准朝周彻肺管子上捅。 “……” 周彻当时脸就绿了。 周彻对姜慕情的喜欢是从年少就揣在心里,一直守着不能见光的秘密。 如今姜慕情是顾谨的老婆,所以他这辈子都没可能、也没希望带她回来。 提起姜慕情,周彻就蔫了,眼神变黯然,丧气嘟囔着,“我不就是开个玩笑,二哥你至于提她来刺我吗。” 还专往人心窝上戳。 周湛薄唇疏懒勾起,“那你下次就别贱兮兮的上来找嘲讽。” 周彻啧啧两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俩人并肩朝一楼电梯走。 - 周家是大家大户,人丁兴旺,周老太太又很喜欢孩子们围绕在自己身边,不管什么时候进老宅都是热闹的。 周老太太生过三个儿子一个女儿。 现在孙子孙女、外孙女一大群孩子足有七个。 周彻的父亲排行老大,生了周言跟周彻两兄弟。 周湛父亲排行老二,膝下就周湛一个。 老太太最心疼周湛,别的孙子、孙女都有亲兄弟姐妹,就周湛是个真独苗。 如今这个独苗苗的婚事,是老太太最挂心的事。 周湛跟周彻迈入客厅,远远就听到笑语声。 除了两个保姆阿姨,周湛跟周彻两人的母亲也在,被俩儿媳妇围着,年过八十的周老太太笑得红光满面。 抬眼瞅见两个孙子一起过来的,原本笑得开心的老太太把脸一绷,佯装恼怒的阴阳怪气,跟俩儿媳妇说。 “你们瞧,真是稀奇,这两个大忙人还知道回来,整天比皇帝都忙,我以为他们俩现在都忘了家门口朝哪开,回不来了呢。” 周彻最狗腿子,立刻笑嘻嘻的贴上去,讨好的紧挨着老太太坐下,“奶奶,我怎么会回不来,我就是在外面断了腿,用爬的都要乖乖爬回您这儿来的,我可舍不得奶奶。” 周彻半点都没有在外面时周公子的桀骜肆意,不可一世,此刻谄媚得像个皇帝身边的大太监。 周老太太被孙子哄得脸色稍霁,哼了两声仍旧不满,拿斜眼去瞅周湛。 周湛随手把外套搭在沙发背上,语调懒散。 “嗯,我也是。我爬的比他还快。” 一句话彻底逗笑周老太太,其他人也跟着笑起来。 只有周彻朝周湛投去鄙夷眼神。 靠,二哥你抄我答案! 周湛在母亲身旁坐下,以眼神询问母亲,老太太今晚把他跟周彻喊来又想干嘛。 哪知道孟嫣然噙着淡淡微笑,瞥了他一眼后,根本就不搭理。 周湛舌尖轻咂,不知道哪又惹母亲生气了。 孟嫣然是标准的美人骨相,五十多岁的年纪看起来仍像三十岁出头,依旧明艳漂亮,甚至于太过于美貌漂亮。 否则一个靠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女也不会嫁入周家。 周湛的父亲模样本就不差,再加上孟嫣然的美貌,才会生的周湛高眉深目,窄鼻薄唇,从小起一张脸就靡艳绮丽到近乎妖异。 慢慢长大后,他脾气渐起,薄薄眼帘总掩着锐利眼神光,嘴角大多时候轻嘲疏懒勾着,才弱化脸上的靡.艳感,冷感的让人不敢靠近。 孟嫣然不理周湛,淡淡笑着跟周老太太说,“妈,两个孩子都回来了,您不是有话要跟他们说吗?” “哦?奶奶要说什么?”周彻挤眉弄眼的,憋着明知故问的坏。 周老太太止住笑,攥住身旁周彻的手,眼神却看向周湛,又板起脸哼,“又是年关了,说吧,你准备什么时候给我带个孙媳妇回来。” 孟嫣然眼神跟着睨过来,连周彻的母亲也笑着朝他望。 所有目光汇聚到周湛身上。 他眯起眸短促笑了声,闲闲懒懒朝沙发一靠,笔挺西裤修饰出交叠长腿的优越线条。 “我看出来了,今晚不是要叫我回来吃饭的,您三位这是要三堂会审我呢。” 周老太太瞪他,“说什么呢,喊你找媳妇就是要审你了?我可跟你说,我给你挑了这么多家的姑娘,你到底中意哪个,今天必须要给我个准话。” 周湛轻轻挑眉,“您给我挑过吗?不记得了。” 周老太太气道,“我给你挑的还少吗?什么不记得了,我看你就是故意不想记,瞅瞅你都多大了,到现在连个女朋友也没有。” “这不是忙吗?”周湛敷衍的应付着。 老太太冷笑,“你爸当年也忙,他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都已经生下你了,别想拿忙搪塞我。” 周彻母亲轻笑的劝,“阿湛,奶奶帮你相亲的那些女孩子你要不就试着处处看,其实我看何家的那个就不错,性格活泼可爱,你奶奶特别喜欢。” 周老太太赞同的点头,脸上总算是有了点笑模样,“不错不错,昭昭那孩子我是喜欢,也中意。” 周湛知道何家有个小女儿,但具体长什么样他懒得留意就没细看过,只记得说话很烦,叽叽喳喳的没完没了。 何家那小女儿本来怀的时候都说是男孩,何家把名字都给取好了,何昭。 结果出生的时候是个丫头,何家觉得名字取的好不想换,干脆直接在后面又加了一个叠字,何昭就变成何昭昭。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一闹的玄学缘故,小姑娘自从生下来就性格跳脱,过分的活泼顽皮,大大咧咧跟个男孩一样。 周老太太问,“你觉得怎么样?” 周湛懒恹的连眼帘都不想抬,“不怎么样。” 刚有几分笑容的周老太太见他这不痛不痒的态度,又恼怒起来。 “那你说你想要什么样的,就这么一直拖着吗?大的不好教坏小的,你不谈恋爱不结婚,周彻也就跟着你学坏,到现在也不找女朋友。你们一个两个都想孤独终老是吧。” 老太太越说越气,伸手使劲捶了旁边的周彻两下。 周彻突然被点名,受殃及池鱼牵连,一脸的无辜。 周湛睨着周彻的无辜眼神,神色轻讽,周彻这货不找女朋友是因为从小就惦记姜慕情,跟他有半分钱关系? 周老太太不知道小辈间私底下的弯弯绕绕,只觉得这俩孙子大有一起联手打光棍的架势,顿时更气。 抓不到另一边的周湛,就单盯着身旁的周彻捶,边打边念叨,“你也是,跟着谁学不好,就跟着他学,就是不让我省心!” 没人心疼皮糙肉厚的周彻,倒是都很担心周老太太把自己打出个好歹来。 八十岁高龄,老人家骨头疏松,打坏了周彻是小事,伤到她自己就不好了。 众人一齐围拢过来劝。 周彻急了,抱着脑壳边躲边喊,“有女朋友的,有有有,奶奶你消消气,别打了。我二哥他有女人的,前两天大半夜还亲自送人家回家了呢!” “他藏了个女人没告诉你们!” 周彻这一嗓子嗷出来,周老太太猛然停了手,惊喜的扭头朝周湛看。 10、他不否认 周彻的话如平地惊雷,将所有注意力又引回周湛身上。 “你有女朋友了?”不只是周老太太惊又喜,孟嫣然神色都缓和不少,“什么时候的事?” 老太太气儿立刻顺了,一改之前恼怒,嗔道,“你这孩子,偷偷谈朋友也不告诉我们,是哪家的丫头,快跟我说说。” 在周老太太跟母亲期许目光中,周湛异常平静,很轻的挑了挑唇,“我又没女朋友,要跟您说什么?” “没有?” 老太太笑容收敛,狐疑打量他那漫不经心的敷衍,看起来又不像是在说假话。 “到底怎么回事,有还是没有啊?”周老太太扭头质问周彻。 周彻母亲也怕儿子在瞎说,暗暗提醒,“小彻,你说的话都是真的吗?可别骗你奶奶。” 见大家怀疑,周彻梗着脖子,信誓旦旦,“当然是真的。” 他啯了啯腮帮,“虽然我没见过那女孩,但是顾谨见过,前几天我二哥跟那个女孩子是一起从他那离开的。” 想到在地下车库被周湛讽进心窝的几句,周彻肚子里憋着坏水,想在嘴上扳回来一局,开始添油加醋的描述。 “奶奶,他们可是深更半夜一起回去的,还是我二哥亲自开车带着。从小到大,你们什么时候见过他跟女孩子亲密过啊,别说亲密,他正眼都懒得看的。” “那要不是他女朋友,他怎么可能那么的在意,而且……” 周彻说嗨了,笑嘻嘻的转头。 不经意撞上周湛目光—— 下一秒,所有字句卡在喉咙里,笑容有些凝固。 “而且什么?”周老太太正待下文,很好奇他没说完的话。 周湛慢条斯理的摘下了银色腕表,冷感消沉的指骨缓慢摩挲昂贵的表盘,掀着眼帘看周彻。 他嘴角是勾着的,却不是笑。 周彻仿佛被死神凝视一般,脖子隐隐发凉。 靠。 刚刚还能言善辩的嘴,一下变了结巴,“呃,唔,唔,……” “你倒是继续说啊。”周老太太急死了。 周彻吞了吞口水,小心偷瞄周湛,对方眼尾划出堪称阴鸷的锋利,懒洋洋催促,“说啊。” 周彻:“……” 这眼神—— 他怀疑自己今晚走出老宅之后,会不会直接被二哥给灭口。 周彻脑子还是转得快,立刻改了口,“呃,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了。奶奶,其实我开玩笑的,刚才都是我瞎说的。” 周湛轻哂一声,“奶奶,您听到了,他乱说的。” 老太太登时气结,使劲瞪向周彻。 周彻缩着脖子,非常怂的回避各方眼神。 别看他吊儿郎当的浑不吝当惯了,在外面是出名的临城刺头小霸王,可要论起真正的刺头,还得是他二哥。 旁人只见周湛现在慵然贵气,整天冷矜懒恹的样,周彻可是见识过二哥年少当混球时又野又狂的样。 就算他胆子再大,现在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他可不想真的挨揍。 周老太太不是看不出俩孙子之间的暗流涌动,但是现在再问怕是问不出什么的。 她朝周湛冷笑,“我看你们俩是真以为我年纪大就老糊涂了,满嘴的跑火车,都觉得我好骗是吧?” 周彻弱弱小声,“没有,骗谁也不能骗奶奶。” 周湛站起身,过去扶她,“没骗您,说的句句都是实话。我扶您先去吃饭,有什么话吃完再说。您饿着肚子,我心疼。” 他语调悠悠含笑,听在周老太太耳朵里只觉得气得慌。 “不用你扶!”重重打开他的手,小老太太气哼哼的走了。 “奶奶,还是让我来扶您。”周彻也不敢再这里多呆,狗腿的忙不迭跟上去。 周彻母亲打量周湛,感慨的叹笑,“我还以为阿湛真有女朋友了呢,结果让奶奶白高兴一场。” …… 众人离开,客厅变安静。 周湛嘴角笑意褪去,又坐回沙发,视线寡兴的不知道落在哪个点,眉间掩不住的恹。 孟嫣然沉沉看他,平静问,“周彻说的,真是开玩笑?” “不然呢。”他答得不怎么正经认真。 老宅里的一只虎斑猫慢悠悠走过来,轻巧无声的跃上沙发扶手,圆润的金色猫眼盯着客厅里仅剩的两个人类看,很快跳到周湛身边,围着他喵喵叫了两声,脑袋往他手背上蹭,一副温顺谄媚的样子。 这东西这是蹭过来讨食了。 周湛五指落在猫头上揉着,它歪着脑袋任由人类的抚摸,虎斑短厚紧密的皮毛擦着掌心,手感比昂贵的缎面还要好。 孟嫣然见他心不在焉的逗猫,不想再较这件事的真假,“既然你没女朋友,就去跟何昭昭试试。” “很忙。不去。” 周湛撸着猫,难得起来两分兴致,对于谈女朋友的话题更加敷衍。 “这件事你没有拒绝的余地。” 不能拒绝,那就是命令了。 孟嫣然很少会这么强硬,周湛抬头,发现母亲正冷冷瞥他。 她显然情绪不郁,眼尾轻抬时,气质冷矜迫人,周湛继承了她的基因,也惯于这么冷睇斜睨人,就很有压迫感。 周湛手停顿,虎斑猫抬起脑袋盯着他看了又看,确定真的没有零食后,毫不留恋的跳下沙发,头也不回的走了。 猫走了,他兴致也没了,“真没时间。” “为了你奶奶,也没时间?” 孟嫣然不愿再跟他浪费时间,冷声说,“她最近一直都不舒服,经常头晕心悸,血压也比之前高很多。医生检查也只说是因为年纪太大了,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只能吃药缓解,以后要保持心情舒畅,要哄着她开心。所以,你少惹她生气。” 周湛搭在沙发上的手僵了一下。 “正好明天周彻那边有个机会,何昭昭会跟着去玩,你到时候也一起,合不合适的,先跟对方先见见再说。” - 餐桌落座时,周老太太还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但是两个孙子态度跟刚才比180°大转变,温顺听话许多,还一左一右的轮番哄着,老太太总算又眉开眼笑。 晚上,孙子跟儿媳妇们都离开,周老太太才问身边亲近的保姆,“书慧,你看小彻今晚真的是在胡言乱语吗?” “说实话我看不像。那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挺真实的。” 周老太太沉思,“我也觉得。” 书慧把睡前的药物跟水递过来,抿嘴笑,“老太太,您这么好奇干嘛不直接打电话去问顾谨。他不是见过湛少爷跟那个女孩子在一起吗?” “说的不错。” …… 晚上十点过,顾谨接到周家老宅的来电还是很意外的。 “小谨,这么晚奶奶打扰你了。” 顾谨合上手里的书,笑意温和,“周奶奶您有什么事吗?” 周老太太性格直接,开门见山,“奶奶有件事想问你,今晚听小彻说,阿湛恋爱了。他把那女朋友藏的倒是好,我们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小彻说,那天晚上你看到过的是不是?” “……” 顾谨以手扶额,有点无语。 如果没猜错的话,周老太太所指的应该是周湛送盛烟回去的那晚。 但是盛烟跟周湛哪里算是男女朋友,又谈的恋什么爱? 周彻这个蠢货,还没确定的事,一点消息被他传成这样。 “小谨,那小姑娘叫什么?”老太太很急切。 “咳,周奶奶是这样的。”顾谨摘下金丝边眼镜搁在书上,揉着鼻梁,“关于这件事,您可能有点误会。” “……” 他斟酌措辞,回忆当时情状。 从那晚来看,周湛对盛烟确实有那么点不同,但他无法确定这点不同寻常,是因为亲戚关系,还是周湛另有所想。 顾谨话锋一转,含糊道,“其实……我也不知道。” 周老太太诧异,“你不知道?” 他并不明说,“咳,周奶奶,这件事的具体情况,我觉得您还是亲自去向阿湛确认比较好,我并不太清楚,也不方便多说。” 周老太太多精明,听顾谨的隐晦言辞,立刻换了种问法,“所以,当时确实有一个女孩对吗。” “……咳,是的。” “好好好。”周老太太顿时笑逐颜开,一连说三个好后不再细问,“小谨,奶奶知道了。你休息吧。” 顾谨挂掉电话,给周湛发了条消息。 【周奶奶刚打电话来,跟我打听你在庄园那晚的事。】 几分钟后。 【湛:猜到了】 【顾谨:猜到了还反应这么冷淡?不跟他们解释一下?】 【顾谨:你就不怕家里知道那晚的人其实是盛烟,不担心他们误会你跟她的关系?不管怎么说,她不还是你的‘小侄女’嘛。】 对话框很安静。 周湛根本没有再回他的意思。 顾谨陷入思忖,手指极有韵律的在书页上一下下轻叩,猜测周湛的意图。 完全不解释,是觉得这件事小到不需要跟家里特意说明,懒得解释? 依周湛那脾性,倒是也有可能。 不过,他从始至终也没有否认过。 顾谨又打开手机,划开他们的私人小群,翻看聊天记录。 周湛跟盛烟的那晚之后,聊天小群里偶尔就会夹杂几句周彻、乔溪他们的讨论。 从金屋藏娇的调侃,到各种的分析身份,再到他们单方面‘坐实’周湛恋爱的事实—— 周湛确实从没有正面否认过。 几乎是放任他们瞎说、乱猜,没有丝毫的制止。 11、周湛在看 得到顾谨的回答后,周老太太几乎可以肯定自己的猜测了,她将心放回肚子里。 “哼,给他介绍了那些多好姑娘,他看都不看一眼,我还真以为他打定主意要做光棍呢。怎么都不肯答应,原来是因为外面早有情况了。” 书慧好奇,“既然是真的,湛少爷怎么还要瞒着,根本都不肯承认呢?” 周老太太笑哼,“谁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这回可不能再让他糊弄过去,我得想个办法,让他把那丫头带回来给我看看。” - 盛烟跟盛长栋不欢而散后,盛长栋不死心的还要再跟她谈谈,想让她打消搬出去的念头,都被她挡在了门外。 盛烟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清之前积压的约稿画单,剩下的时间就是在找房。 正好隔壁雕塑系有个学姐年后不准备在临城这边了,房子还有大半年才到期,正在找转租。 虽然是二十年的老房,但地段跟租价都还可以,盛烟提前跟学姐定了下来。 房子定好,她才有种真切的要搬出去的放松感。 下午。 宋知絮来约晚上出去看烟花秀。 电话打过来时,盛月月正安静趴在盛烟房间地毯上,拿着儿童蜡笔有模有样的学她画画。 听到要看烟花,奶声奶气的询问她能不能也跟着出去玩。 小孩子天真稚.嫩的眼里都是亮晶晶的期待,鼓着粉嘟嘟的腮撒娇,“姐姐,月月乖。” 盛烟抽出张湿巾温柔帮她擦掉脸上蹭到的蜡笔,沉默后还是答应,“好。” 她们出门时已是傍晚,盛长栋还没有回家。 最近,盛烟见到盛长栋的次数越来越少。 他似乎很忙,昨晚甚至彻夜未归。 盛烟凌晨下楼喝水,看到继母许嘉玲阖眼靠在沙发里等了一夜,脸色掩不住的忧虑憔悴。 …… 千珠塔在临城最大的开放公园里,整个公园绕湖而建,生态打造的极好。 这里原来是广播电视塔,后来改成了景点,每年都会有固定的盛典烟花秀,以及花车游街活动。 盛烟跟宋知絮来的早,公园里人还不算多,随处可见的喜庆花灯跟抱树灯年味十足。 她们带着盛月月在热热闹闹的新年集市里走走逛逛,给盛月月买了一盏鱼龙灯,买了些中国结跟小玩意。 宋知絮比盛月月还小孩,兴奋拉着盛烟到处看,灯谜墙、生肖面具,这些东西年年都有,又年年都新鲜。 周围洋溢着被新年气氛感染的陌生笑脸,耳边是宋知絮跟盛月月开心的欢呼,盛烟沉抑的心情都好许多。 七点一过,人渐渐多起来。 她们随着人潮登上千珠塔,提前找好观看烟花的位置。 观景台分内外。 室外观景台被高高栏杆隔着,绕塔一圈,要略低于室内。 而最顶上的室内观景台是全玻璃设计,似乎并不对外开放,一般游客没办法上去。 所有人都掏出手机,将镜头对着湖中心的燃放点。 第一束烟花在众人激动欢呼里啸叫着急速升空,箭矢般划破低垂夜幕,骤然绽放,照亮半边天穹。 紧跟着再度绽开,流光溢彩的金色火焰,碎成数以亿万的微小星辰,铺满整个夜空,美得不似人间光景。 盛月月兴奋的趴在盛烟怀里,小手指向天空,“姐姐,快看,好漂亮,好像萤火虫。” 盛烟微笑,柔润瞳孔里映照出闪烁的点点焰火,轻声附和,“嗯。” 她们不远处,立着一个清瘦挺拔的年轻男人。 他单手扶着栏杆,在明明灭灭的烟火下,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目光温柔深邃,遥遥落在盛烟脸上。 所有人都在看焰火,只有他在凝视她。 …… 十几分钟的烟花秀结束,游客意犹未尽的从寒风透骨的高处陆续下去,观景平台人一下少了许多。 盛烟放下盛月月,细心的给她拢好围巾帽子,也跟宋知絮并肩朝下走。 身后有脚步声靠近。 男人嗓音穿过凛冽的冬风,有些模糊,“盛烟。” 盛烟脚步顿住,缓慢又迟疑的转身。 千珠塔上的光线亮如白昼,她很容易的看清了对方的面容。 仿佛三年的时间停在原地,没有一丝一毫的更改。 他仍旧像她记忆里的样子,清风朗月,温和沉静。 看她的目光深情温柔,似乎下一秒就会轻吻她眉眼,低低的笑。 “别总看我,题又不在我脸上,专心点,写完带你去吃东西。” 陈迟渡。 盛烟手指骨节滞涩的僵住了,第一反应是去看宋知絮。 宋知絮表情纠结又抱歉,抱起盛月月,哄着,“月月,走,宋姐姐先带你去买棉花糖好不好?” 盛月月高高兴兴的点着小脑袋,“我还想要小糖人。” “好,再给你买串糖葫芦。” 宋知絮很体贴的带着盛月月先下去,把时间留给他们。 …… 两人相顾沉默。 盛烟移开目光,视线回避的落在冰冷栏杆上,那栏杆经年风吹日晒有些斑驳,二次填漆乍看起来如新,细看接缝处还是露出斑斑锈迹,掩藏不住。 陈迟渡朝前走了两步。 盛烟下意识的后退,还是选择拉开彼此的距离。 再怎么与三年前相似,也终究不是三年前的人跟关系了。 没必要多生妄念。 陈迟渡读懂她的疏离,没有继续靠近,温和低声:“抱歉,是我再三拜托宋知絮,她才跟我说你们今晚会过来看烟花。” “好多年没见了,只是想看看你,我没别的意思。” 他控制着声调跟词语,温柔沉缓,不想给她太多的压力。 “你还好吗?” 盛烟终于将视线抬起,撞进陈迟渡深邃内敛的眼底。 不再是恋人关系,情绪要极力克制,连目光都不敢泄露太多。 她心脏跃动的艰涩无比,“嗯,挺好的。你呢?” 陈迟渡笑了下,“我也很好。就是好久没回来过年,有点不适应临城的冬天了。” 盛烟看着烟火燃放之后雾霾霾的天色,顺着他的话说,“最近在大降温,过几天还要下雪,不过看天气预报,寒潮不会持续太久。” 陈迟渡跟着她一起看夜空,“下雪挺好的,我在国外三年都没见过雪,还是很想念临城的漫天大雪。” 他们的聊天没有目的,也没有落在彼此身上,就像两个偶遇的陌生人,随意的谈论天气。 盛烟不知道想到什么,嘴角很浅的勾了下又很快抿直,轻声,“那很快就能看到了。” 陈迟渡点头,扶着冰冷栏杆,清瘦指骨在收紧,“希望在我走之前多下几场雪。” “年后……就走?”她忍不住去看他。 “嗯。”陈迟渡捕捉她目光,沉静平和了一晚上,还能没有完全克制住情绪,“这次走了,下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 “准备留在那边?”盛烟轻问。 “是。”陈迟渡凝视着她,像是要确定什么,“我收到了之前合作的实验项目公司的offer。” 盛烟很久以前就知道他的梦想跟目标,他曾不止一次的和她憧憬未来。 ai、万物智联、突破与探索…… 那时,她的温柔少年谈论起梦想来,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 如今看他离自己的目标越来越近,盛烟终于露出今晚见他之后的第一次笑容,“祝贺你。” 陈迟渡并没有因为她的祝贺喜悦,眸中深邃温柔不变,缓缓开口,“烟烟,你之前曾经说过的……” 盛烟一愣,仿佛知道他要提什么。 她曾经说过太多的话。 现在回想,那都是年少时无法兑现的奢望罢了。 她局促笑笑,匆匆打断他的话,“我……时间不早了,我得去找妹妹了。” 陈迟渡眼底亮起的期许,在她故意岔开的语气里,像是还未完全燃起就被浇灭熄掉的火,归于沉静与内敛之下了。 他跟她从来都不是会不顾一切到疯狂,拼命如飞蛾赴火,执拗不肯放手的人。 更不会逼迫着对方,一定要寻求个明确而清晰的结果。 更何况,盛烟的回应,已经是答案。 她什么都没说,但又什么都说了,陈迟渡听的懂。 “……” 他收回手,目光黯然而艰涩,却仍回以她微笑,“好,那……我也该回去。” 盛烟浓密睫毛颤着,黑漆漆的眼里看不清情绪,点点头,“嗯。” 陈迟渡脚步没动,定定的立在原地,看了她足有六七秒。 想说的话已经不适合说出口。 长久的沉默之后,他不愿意、也不会再让她为难。 “再见。” 陈迟渡开口道别,嗓音偏哑,被夜风吹得飘散。 “再见。” 盛烟怔怔的,无意识的朝他离开的方向追去两步。 就像他刚刚朝她走近时那样。 直到那清瘦挺拔背影远去,再也看不见…… 蓄在眼底的水意毫无预兆的滚下来,盛烟低头,双手抱住不停发抖的胳膊,极力不让自己弯腰下去。 她胸口钝疼的像是人被生生扯走了什么,大颗大颗的眼泪掉在地上。 远处的夜幕上,还有零星的烟火绽开,伴着微弱的欢呼声。 盛烟则低垂着头,咬紧住下唇,不泄露一丝的哭声。 …… 好半晌。 直到身体平静不再发抖,直到胸口不再疼得她难以呼吸,盛烟擦掉所有的眼泪,站直身。 转身,朝着相反的台阶往下去。 没走几步,她后颈肌肤有些莫名微麻,似有所感的抬头看。 不远处的头顶上—— 那并不对外开放的、最好的室内观景平台里,窗边立着一个慵然矜贵的男人。 他被人簇拥着,身边人影幢幢。 盛烟仰起头,脸上泪痕犹在,情绪还没抽离,眯着眸细细分辨。 塔顶明明赫赫的光线,照出男人靡.艳漠然的面容,凉浸浸的薄锐目光穿透而来。 两人视线隔空相触碰。 周湛居高临下着,瞳孔像是融进冰冷浓郁的黑暗里,沉沉俯瞰。 盛烟心尖突兀的开始悸颤。 他怎么会在那…… 他看了多久? 短暂的慌乱之后,盛烟很快抿紧柔唇,恢复冷静。 上一次见,还是被周湛嘲讽她眼光低、什么货色都要攀附,不好的记忆顿时涌上来。 她蹙了蹙眉,不想再跟他有什么交集,保持着小辈的基本礼貌,隔空对着周湛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了。 很快低头,匆匆离开去找宋知絮。 …… 楼上。 顾谨顺着周湛目光朝下,一下子认出那娇小柔弱的背影,很诧异,“嗯?竟然会这么巧? 他观察周湛的神情,调侃道,“你怎么不喊她上来一起玩。” “喊谁上来一起玩啊?” 何昭昭笑吟吟凑过来,好奇插话。 顾谨轻咳,笑容别有意味的岔开话题,“没谁。” 今晚是周彻组的局,喊了一众朋友过来凑千珠塔的热闹,何昭昭也在邀请之列,说是组局玩,大家都心知肚明这聚会是为了什么。 周家是在撮合何昭昭跟周湛呢。 难得是周湛那懒恹又不耐的性子,竟然真的会出席,也不知道周家对他使了什么招。 何昭昭一个女孩子性格还是那么大大咧咧的,即便是知道今晚聚会的目的,面对周湛也没有丝毫不自在。 “那你们在看什么?”她跟着往外瞅。 楼下是游客寥寥无几的观景台,没什么稀奇。 倒是远处湖上已经开始放游客的许愿花灯,花车游街也开始了。 何昭昭喜欢热闹,笑容明艳的回头跟众人说,“下面更好玩,不如我们也去河边放花灯吧。” 大家搁了酒杯跟棋牌,纷纷表示加入。 她又问身旁的二人,“阿湛,谨哥,你们俩去吗?” 顾谨扶了扶斯文的金丝边眼镜,笑着摇头,“我就不去了,一会儿情情要过来,我在这等她。” 他是老婆奴,大家都清楚。 何昭昭漂亮的眼睛转向周湛。 周湛态度冷淡,脸色寡兴至极,“没兴趣。” 他从窗边离开,走向吧台给自己倒酒。 何昭昭被拒绝也不在意,无所谓的耸耸肩,跟其他朋友一起进电梯了。 房间霎时静下来。 顾谨漫不经心的敲着手机,透过镜片打量周湛,揶揄笑,“我也觉得何昭昭挺好的,你真不跟她试试?” 周湛慵懒靠着吧台边,修长五指握着方形玻璃杯,将杯底的琥珀色酒液饮尽,冷白脖颈微绷,明显突起的喉结利落滑动。 他随手捡起沙发上的外套,也朝外走。 “嗯?你要去哪?” 顾谨故作诧异,表情过于做作了,语气却毫并不意外。 周湛薄唇冷勾,“管好你自己。” 12、他恶劣 顾谨被怼,表情更像是确定了什么般的玩味,悠悠闲闲的笑声飘过来,“别忘了替我向小姑娘问好。” 周湛已经迈出去,也不知道听没听见。 “走的还真是干脆,哎,把我一个人留在这。”他轻哂,手支撑着额角,视线往楼下观景平台看,眼底兴味浓了些。 没料错的话,盛烟跟刚刚楼下的年轻男人八成是有情况,他们的相处状态就不像是一般的关系。 恋人?还是前任? 最有意思的是……人前脚刚走,周湛也出门去。 以顾谨旁观的视角看,不论是周湛还是盛烟,这件事都越来越有趣。 …… 盛烟在新年集市找到宋知絮跟拿着棉花糖正舔得高兴的盛月月。 宋知絮朝她空荡的身后看,“他回去了?” “嗯。”盛烟面色如常的牵回盛月月,低头给她擦拭粉腮边的糖渍。 两个人并肩,沿着湖边的青石板路朝前走,宋知絮很抱歉,“陈迟渡跟我说他以后会留在那边,所以有些话要跟你说。我看他真的有点可怜,实在没忍心就透露了你今晚会来这……烟烟,你生气了吗?” “没有的,你别乱想。”盛烟安慰她,并不放在心上。 宋知絮说,“其实,我没跟他说过具体时间跟地点,公园里人这么多,我都没想到他真的能找到你……” “也不知道他在这等了多久。” 盛烟沉默听着,明显的心不在焉,思绪游离出去般。 宋知絮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但盛烟眼尾明显染了薄红,她开始后悔自己是不是不该帮陈迟渡的,三年来盛烟都适应的很好,现在确实不应该再让她伤心。 “我去给你买瓶水。”宋知絮的轻声,打乱她的思绪。 “……好。” 盛烟牵着盛月月站在原地等候,视线没什么重点的落在远处张灯结彩、人来人往的集市长街,在长久的喧闹里,如麻的乱绪渐渐归于平静。 刚开始那一年,分手的真实感还没落在实处,她无数次想过跟陈迟渡的再见面,甚至无比的期盼。 后来时间推移,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思念的次数变少。 他在记忆里逐渐模糊、淡去,偶尔听到这个名字,心绪会被隐隐牵动一下外,没有太大的波澜。 直到几乎再想不起来陈迟渡这个人。 今晚毫无预兆之下的见面,骤然将从前记忆全部掀开,盛烟才发现她仍旧清晰记得他。 唇边笑意,眼底微光。 细枝末节,点点滴滴。 只不过,不会再像是从前那样,心绪完全被对方牵动,他离开之时的背影,也让盛烟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一切尘埃落定般的结束。 不只关于这个人,还有她年少时那段记忆…… “姐姐,那边有荷花灯!”盛月月被湖上放的大片许愿灯吸引。 盛烟回神,看见一盏盏荷花灯承载着无数新年的美好祈愿,在漆黑水面上如四散的萤火随波逐流。 在盛月月的大喊里,她弯唇微笑,心上如释重负。 “我也要那个花花灯。” 小丫头松开盛烟的手,兴奋的朝那边跑。 “慢点跑。” 盛烟快步跟上。 盛月月风一般哼哧哼哧迈着两条小短腿,没头没脑的横冲直撞,跑的太快刹不住车,猛地撞上一双大长腿。 小南瓜般的身体猝不及防的朝后退,几乎要跌坐到地上。 头顶倏然落下一只修长冷白的大手,及时拎住盛月月的羽绒服后领,阻止她的倒地,稳稳将她拎回原处。 盛月月没事,手中蓬松如云朵的棉花糖却完全压扁在对方西裤上。 小丫头使劲仰起头,好奇的看着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这个哥哥,她好像见过。 盛烟匆匆赶来,急忙蹲下来检查盛月月的小胳膊小腿,“没事吧,有没有撞到哪里?” 盛月月摇摇头,只是伸着小手,把扁掉不能再吃的棉花糖往她眼前递,委屈的瘪了嘴。 “没事的。”盛烟松了口气,温柔安抚她,“姐姐再给你买新的。” 余光看见男人黑色西裤上沾着大片如雪屑的棉花糖,盛烟礼貌道歉,“不好意思,我妹妹不是故意的……” 抬头,眼底清晰映进了男人冷寂的面容。 他漆黑瞳仁沉沉盯着她,从来疏懒微勾的薄唇也少见的绷着,眉角眼梢浸染的凉意,比此间的冬夜都要寒。 盛烟怔住—— “哥哥。”盛月月歪着脑袋,天真稚嫩的童音,脆生生喊,“是哥哥。” 她从前跟着盛长栋见过周湛两次,隐约觉得眼熟,小孩子看到人第一反应就是喊哥哥。 盛烟帮盛月月抚好衣服,轻声的认真纠正,“不是哥哥,是叔叔。” 牵着盛月月站起,她不看周湛的脸,盯着他被棉花糖弄脏的昂贵西裤上,蹙着眉拿出一包纸巾递过去,“小叔叔,对不起,把你的裤子弄脏了。” 周湛眼帘轻抬,见她状似乖巧的礼貌姿态,实则是垂着头,看都不愿看他一眼,比上次见时那轻声细气、小心翼翼的模样相差甚远。 这乖乖好学生,似乎还记着上次被训斥的仇。 周湛低嗤了声,目光转沉,看着她皙白手里的纸巾,并没有接。 盛烟听见男人的冷笑,伸开的手就一下子滞在那,掌心的纸巾似有千钧重。 盛月月圆溜溜的大眼睛在姐姐跟‘叔叔’之间来回,六岁的小孩子已经懂得许多,敏感的从对方神情里察觉冷意与不耐烦,有些害怕的抓住盛烟衣角,往她身后藏。 盛烟想收回手去安抚盛月月,男人干燥温暖指尖却忽地一掠而过,她掌心被触碰的瞬间,纸巾不见了。 “月月,这是我们小叔叔。” 盛烟把盛月月从身后领出来,再一次耐心介绍着,也终于肯抬头看他。 盛月月很听话,奶声奶气的跟着喊,“……小叔叔。” 周湛擦干净西裤的手一顿,对盛月月嘴里的称呼,冷郁轻厌的锐利薄光在眼底闪过。 见周湛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盛烟只能主动开口客套,“小叔叔,您今晚也出来玩?” 在观景平台上,两个人已经意外的短暂见过,盛烟不确定他看到了多少,但她根本不准备再提起。 “嗯。” 周湛音色冷凌凌,听不出情绪。 他应过之后,没有要接话的意思。 当然,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猝不及防的冷场。 两方就这么面面相觑着,状况有些古怪。 盛烟情绪开始有些焦灼,她跟周湛相处时本来就不自在,这几次的见面,情状又是各有各的一言难尽。 她现在只想快速逃出这里,远离他。 “小叔叔,那我们就先……” 她先开口了,就很想溜。 “烟烟,我买了果汁跟矿泉水,你要喝什么?”宋知絮手里拎着袋子,及时回来了。 周湛目光沉沉,发现从朋友出现的瞬间,她蓦地松了口气,紧绷的状态一下子松弛许多。 “这是?”宋知絮疑惑看向矜贵陌生的高大男人。 盛烟轻声介绍,“这是我小叔叔。小叔叔,这是我朋友宋知絮。” 宋知絮恍然,露出灿烂笑容,“是周先生啊,你好。” 她很早就知道盛烟有个家世好到吓人的远房小叔叔,只是一直没见过。 周湛淡淡颔首回应。 宋知絮在,盛烟就有借口了,她只想现在就消失周湛视线里。 不过,还没等她开口,宋知絮先问,“周先生一个人出来玩啊?” “嗯。” 周湛倒是很有闲心回应宋知絮。 盛烟闻言蹙眉,不明所以。 周湛怎么可能是一个人,刚才在室内观景台里她明明看到他被人众星拱月般簇拥,呼朋引伴的热闹。 宋知絮见他落单,发出热情邀请,“那周先生要跟我们一起吗?烟烟跟我正准备去放许愿灯的,人多一点还热闹些。” 盛烟眉蹙的更深,想阻止她已经来不及,宋知絮好端端的为什么要邀请周湛,这不是自找不自在吗? 不过,她觉得依周湛那阴晴不定的脾气,高高在上身份地位,是必不可能答应的。 “好。” 男人嗓音懒散的答应,很好说话的样子。 ? 盛烟诧异转头,不可置信的看他。 她太过惊讶,情绪都来不及收敛,没有任何掩饰的全写在脸上,明晃晃到就只差脱口质问他,‘你怎么能答应呢’? 周湛是不准备答应的,更对什么放花灯逛公园没半点兴趣,只不过是不动声色睇她时,发现了她脸上各种微妙的小表情。 最初记仇似的抵触、局促的焦灼、再到如蒙大赦的放松,直至听到朋友邀请自己,那蹙眉紧张的模样,似乎很怕他会答应。 以及此刻—— 她睫毛陡颤,黑漆漆的眸里写满错愕,柔润双唇因吃惊微开合着,完全就是想说什么又极力憋忍回去郁闷的样子。 周湛觉得,无聊的绕湖看花灯什么的,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男人神色变得懒散,斜睨她的眼帘懒洋洋的挑了下。 这张过分靡.艳俊美的脸,此时此刻在盛烟眼里怎么都透出一股故意为之的恶劣。 他是故意的。 绝对是。 13、向他许愿 盛烟不相信周湛会对放花灯这种活动感兴趣。 事实上他立在人潮拥挤的喧闹集市上,看起来都很纡尊降贵,跟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可她也不明白周湛为什么要答应。 不管如何不情愿,他还是加入了她们,一起往放花灯的地方去。 周湛跟盛烟都不是话多的人,但宋知絮自来熟的又热情,再加上奶声奶气的盛月月,气氛倒是不怎么尴尬。 盛烟意外的发现周湛对是宋知絮态度竟然不错,有问必答,哪怕是宋知絮偶尔问出些不合时宜的问题,他语气也没有含呛带嘲,像个正常人。 至少是她从前没见过的正常。 …… 许愿花灯需要购买,然后将写好愿望的便签塞进灯芯里,在几个固定的地点投放进湖里。 周湛去排队,买回来三盏许愿灯交给宋知絮。 宋知絮跟盛烟一起整理花灯跟便签,疑惑看他,“周先生你自己不要吗?” 周湛反应很淡,很是寡兴,“我从来不许愿。” 也不知道这五颜六色的花灯是在跟谁祈愿,灯神吗? 宋知絮也不再问,转头握住笔,双手合十,神神叨叨的跟花灯祷告,“希望一切顺利,明年别挂科。万事如意,心想事成,财富自由,一夜暴富,最好要大富特富。哦还有保佑我夏天的驾照考试一次过,成功瘦十斤……” 盛烟莞尔,“你写的下这么多吗?” 宋知絮低头开始奋笔疾书,自信道,“写的下,我字写小点肯定没问题。” “我也要。”盛月月凑过来,蹭到盛烟怀里。 她趴在姐姐纤细胳膊上,歪歪扭扭的在纸上写下一行字,又递到盛烟眼前,“姐姐,我写完了,你看好不好?” 盛烟视线在小孩子天真稚.嫩笔迹上停顿。 【爸爸,妈妈,姐姐和我,在一起永远】 在盛月月期待求夸的眼神里,盛烟轻点点头,“写得很好,姐姐帮你折起来。” 宋知絮跟盛月月先写完,一人捧着一盏花灯去排队投放。 盛烟站在原地,握着粉色的便签思考了片刻。 最后,什么都没写,将空白的便签认真折好放进花灯里。 周湛眯了眯眸,目光在她脸上停住,淡冷冷开口,“你不许愿?” “嗯。” “不信许愿,还是没有愿望?”他又问。 她抬起黑到纯粹的眼睛,认真说,“我觉得现在挺好的,已经没有其他愿望了。” 少女乖巧抿唇笑,精致白皙的脸笼在周围各式花灯的光影里,有些虚幻的不真实,整个人被灯光滤得格外温柔。 周湛沉默,情绪不明。 只望向她的目光深又沉的完全不见底。 盛烟专心折花灯,没注意到他的变化,随口继续刚才宋知絮的问题,“那小叔叔为什么从来不许愿?” “我不信。” “嗯?”盛烟抬头。 周湛目光轻移,语气少见的淡漠,“我没见过别人向神明许愿,倒是见过很多来向我许愿的人。他们那些愿望神明都无法满足,但周家可以。” 如果真的有人可以满足神明都满足不了的愿望,那还需要去向神明祷告请求吗? 盛烟愣住。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可细想之下,事实又似乎真的如此。 周湛见她呆怔怔的,忽然又起了几分兴致,发出邀请,“我今天还心情不错,你要不要学学那些人?” “什么?”她没反应过来,疑惑。 “像那些人一样,向我许愿试试?” 他疏懒低笑着,声音极轻,抛出诱惑的钩饵。 太过优越完美的容貌带着极强攻击性,如同色彩华丽的蛇带着致命的危险,从蛰伏的暗处缓缓游移,衔着的口中饱满多.汁的苹果递过来,哄骗无辜路人咽下鲜红果实,收割生命。 盛烟后颈处那熟悉的刺麻又冒出来,她现在懂得怎么描述这种难受了。 汗毛倒立,脖子发凉。 心里都凉飕飕的。 她几乎立刻摇头,断然拒绝,“不要。” 他对许多人来说或许大过神明,但对她来说不是。 见她丝毫不犹豫的拒绝,甚至还警惕的一步远离开,周湛脸上兴味的骤减。 这乖乖好学生似乎没那么好骗,竟然不上钩。 啧,没意思。 周湛收起笑容,恹恹提醒,“既然不愿意,就去把你的花灯放了。等下碎了再想要,自己去排队买。” 盛烟回神,发现因为自己的过分紧张而紧紧抱在怀里的花灯,都快要变形散架了。 “啊,好。” 她微窘,匆匆跑去湖边的投放点排队。 湖边的人比集市上要多,越来越拥挤,见盛烟她们还要排一会队,周湛沿着湖边挂起的许愿横幅走,看到无数彩色便签被夹在挂着灯笼的红绳上。 不同的笔迹,不同的新年愿望。 考试、上班、身体健康、父母、友情、爱情…… 许愿是因为心有所求,有所求大多是则因为没有得到、又或者希望已经得到的能永远继续下去。 周湛从生来就握住了太多,还没有过无法得到的东西。 也从不觉得有什么是亘久不变可以永远继续下去的。 他唇边轻嘲,毫无兴趣在一众愿望里折返回去。 …… 在千珠塔又呆了半个小时,周湛虽然一直表现的冷淡疏懒,但是全程都没有离开。 直到盛月月玩累犯困了,揉着眼睛趴在盛烟肩头不停打哈欠,她们才准备打道回府。 宋知絮听闻周湛开车来,笑嘻嘻的主动问能不能顺道送她们回去。她非常自来熟,加上一晚上的相处,已经完全把周湛当成了盛烟的靠谱亲戚。 周湛也确实没拒绝。 在他取车的间隙,宋知絮好奇问盛烟,“我看你小叔叔脾气不错啊,人也挺好说话的,哪有你说的那么可怕,之前听你描述我还以为多吓人呢。” “……” 盛烟根本不想说话。 宋知絮的家比较近,十几分钟就到了。 她离开之后,又变成了盛烟跟周湛的独处。 虽然盛月月还在,但是小孩子精力有限,早就睡着了。 盛烟想起之前坐周湛的车被他冷嘲热讽的情状,这次她沉默的降低存在感,尽量不再跟周湛有过多的交流。 车刚刚驶离宋知絮家的小区,周湛的微信来一条语音消息。 他随手一点。 周彻贱兮兮的大嗓门瞬间在车内响起。 【二哥,我终于发现了你的地下女朋友,原来是宋知絮,小盛烟的闺蜜是吧?】 周湛手指一僵,再去关闭微信已经来不及。 剩下一半语音还是播放了出来。 “刚才我看你们在千珠塔那边挺浪漫的嘛,嘿嘿嘿。” 周湛呼吸骤沉,凛冽阴郁顷刻覆上面容,寒的淬了碎冰般。 周彻,这蠢货。 他冷着脸关掉微信,目光掠向后视镜。 光线并不太好的车内,镜中仍旧映出了盛烟的脸—— 她乌黑柔润的眸子微睁大、温软漂亮、又写着极大震惊的脸。 14、下去 两人目光在后视镜中交织的瞬间,盛烟明显深吸了口气,睫羽跟着慌忙垂下来,半掩住漆黑的眸。 周湛胸口沉沉起伏,克制住因周彻的愚蠢生出的浅戾。 最终。 他收回冷寂目光,将手机彻底关掉,开车驶入主街道。 车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气氛空前的压抑。 周湛并不准备解释,也似乎不想提及。 盛烟却被这种压抑催的如坐针毡,尤其是她能明显感觉出周湛跟刚才的慵懒闲适不同,气场里似乎有种深戾躁意。 连车内宽敞的空间都似乎变得局促逼仄起来。 车快要到家时,盛烟实在受不了他身上散发的无形压迫感,盯着周湛的背影纠结开口,“小叔叔……” 少女细弱的声音,打破安静。 周湛斜搭在方向盘上的冷感指骨顿了顿,音色偏冷沉。 “说。” 单单一个字,就已经冷到让盛烟后悔开口了。 看起来他心情真的很不好。 她抿着唇角,犹豫的谨慎,“刚刚,周先生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周湛视线抬起,又看向后视镜。 这次光线不足,娇小的少女半边身体都融进后座黑暗里,他无法再捕捉她的表情与眼神。 盛烟说,“小叔叔跟宋知絮两个人……” 男人呼吸微滞,眼尾划出锋利的嘲,“你信?” 她立刻摇头,这次动作幅度稍大了些,周湛得以分辨。 宋知絮跟周湛今晚才是第一次见面,从前没有任何交集,怎么可能是周湛的‘地下女朋友’,这一点盛烟还是能分辨的。 让她震惊的是周彻无端的猜测,以及周湛有个秘密女朋友,但却并不跟周彻解释清楚。 盛烟是担心任由误会继续下去,这件事会把闺蜜牵扯进来。 更不免会多想,怕无辜的宋知絮最后会成为周湛跟他地下女友的挡箭牌。 那就真的搅合不清了。 为了闺蜜的名誉,盛烟鼓起勇气开口,“小叔叔,您还是跟周先生解释一下关于跟宋知絮的误会吧。” 周湛眉梢微抬,音色没有那么冷沉了,倒有些意味深长,“你希望我解释清楚?” 盛烟点头,很认真,“嗯。” 昏暗朦胧的车内。 男人在沉默,薄唇弯起的弧度很轻。 她轻声细气的又说,“希望小叔叔跟您女朋友的事,不要牵扯到宋知絮了。想必这样误会,您女朋友听到也会不高兴的。” 薄唇边的弧度蓦地拉直— 所以,想让他解释清楚,只是因为担心她闺蜜被牵扯进来,还体贴的怕他‘女朋友’会生气。 呵。 这好学生倒是挺会替别人着想的。 真是‘善解人意’。 吱- 极其刺耳的刹车声穿透耳膜。 重重踩下的刹车,让车骤然停在上城都会小区门口。 “下去。” 男人声线如冰,毫无起伏。 … 盛烟又一次在周湛的车上落荒而逃了。 并且这次完全不知道周湛为什么突然生气。 只暗暗觉得,他性情果然是阴晴不定,反复无常。 - 盛烟牵着睡眼惺忪的盛月月回家。 在客厅看到了一天一夜未归家的盛长栋。 他肩膀有气无力的垮着,灰头土脸的倒在沙发里,颧骨还有些破皮的小伤。 许嘉玲红着眼睛坐在对面,手里拿着碘伏棉球正小心的给他处理。 “妈妈。” 盛月月进门就喊,困得一手揉眼睛,另一只小手朝许嘉玲要抱抱。 听到两个孩子的声音,盛长栋瞬间偏头背过身,挡住女儿的视线,许嘉玲也忙着拭去泪痕。 “你们回来啦?”她放下手里的碘伏棉球,笑容很勉强。 盛烟察觉继母眼睛是哭红的微肿,立刻把盛月月交给身旁的保姆。 “她困了,先带她上楼睡觉吧。” 小孩子趴在宋姐肩头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盛烟蹙眉走过去,“怎么了?” 盛长栋无精打采抬头,脸上几处破皮伤外伤加隐隐的青紫,狼狈又可怜。 短短几天,他就颓败的像被抽去了所有的活力,再不复半点意气,整个人憔悴苍老。 许嘉玲又低头去抹眼睛,眼泪开始掉个不停。 他们一个两个都不说话,盛烟收紧手指。 “出什么事了?” 盛长栋似乎觉得很难堪,避开女儿的眼神,丧气的鼓鼓腮帮,上楼了。 许嘉玲哽咽柔声,“烟烟,别怪你爸爸,他现在心情不好,不是故意对你的。” 盛烟在对面坐下,看着桌子上用过的大堆纱布跟棉签,“我爸脸上的伤怎么弄的?” 许嘉玲欲言又止,似乎原因难以启齿,只眼泪簌簌的掉。 “小姨?”盛烟抽过纸巾递给她,“到底怎么了?” 许嘉玲握着纸巾擦泪,再抬头时眼神极无助,哽咽的轻声,“是你爸爸的公司,家里的公司出问题了。” 在许嘉玲断续的叙述里,盛烟大致了解了情况。 这两年公司情况就不太好,盛长栋为了多赚钱,盲目进行扩张,把大量的资金投入承建的各个工程。 后来几个工程烂..尾,开发商破产,他先期垫付的工程资金因此被套牢,想收回遥遥无期。 这钱不只是盛家的资产,还有巨额的银行贷款。 银行如今已经起诉,并且给过最后期限。 这一年盛家公司看起来风平浪静,内里其实已经千疮百孔,苦苦维系罢了。 资金的漏洞让公司喘不过气,本来能继续的工程也因为资金缺乏而搁置,陷入恶性循环。 不仅仅如此,盛长栋如今连工人连钱都发不出来。 许嘉玲抽泣,“今天项目工程部二十几个工人去公司讨工资,你爸爸拿不出来,拉扯的时候,他被推搡倒了。” 盛烟沉默听着。 她从来都没了解过盛长栋公司的具体情况,根本不知道家里如今到了这种地步。 许嘉玲越说越无力,忧虑至极,“这段时间来,能找的关系,能想的办法,都已经做过了,但没用,现在没人肯帮她。” “你爸爸的那些人际关系,都是他单方面奉承攀附来的,维系本来就薄弱,现在公司出了问题更没人搭理了。” 许嘉玲眼含着泪的说完,神情不自然去看盛烟,似乎还有话要讲。 可嘴唇嗫嚅着半天,最终脸色黯然的咽下去。 她没说,盛烟其实也猜到了。 许嘉玲并不懂公司的事,现在能这么条理清晰的叙述状况。 以及上面的那套说辞,大概率都是盛长栋教的。 盛长栋之前那么着急让她去攀附临城圈里有钱有势的男人,应该也是为了找资金注入。 盛烟沉默许久,羽睫轻扇动,眼中情绪敛着,“那……接下来公司跟家里会怎么样?” 许嘉玲攥紧手,忧虑的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是你爸爸说,我们可能要搬出这里了。接下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这时,换好睡衣的盛月月又下楼,小跑过来。 “妈妈,我跟姐姐今天去看烟花还许愿了,好多花灯特别好看。” 许嘉玲控制好情绪,温柔搂住小女儿,抚她柔软的头发,“是吗,好玩吗?” “嗯!”盛月月仰起小脸,很疑惑看她,小心翼翼问,“妈妈,你不高兴吗?” “没有,我很高兴,月月先跟姐姐一起回房间好不好,妈妈一会上去陪你。” “哦。好吧。” 小丫头很懂事,从母亲怀里转扑倒盛烟腿上。 许嘉玲深深看她,“烟烟,你也先去睡吧,有什么话我们明天再说。” 上楼时。 盛烟听到保姆宋姐很为难的跟许嘉玲说。 “盛太太,真不好意思,我年后不准备做了。您看我这几个月的工资……” 许嘉玲声音模糊不清,“宋姐……你放心,工资我会想办法给你结清的。” 盛烟站在楼梯上,迟钝反应的过来,家里情况竟然已经这么糟糕。 - 周彻虽然不靠谱,但还是怕他二哥的,没跟任何人说看到了周湛跟宋知絮的事。 尤其是不敢再跟老宅那边透露一丝消息,就只贱兮兮的来周湛这里找找存在感。 周湛直接就把这个蠢货给拉黑了。 老宅那边的跟着电话打进来。 孟嫣然很快就知道了聚会上的具体情况—— 周湛全程跟何昭昭不仅没有任何互动,甚至还丢下一众人,自己走了。 再加上通过何家那边传来的反馈,她清楚儿子跟何昭昭大概率是没戏了。 “你奶奶不舒服,要你现在就过来。” 孟嫣然冷冷淡淡的一句,不容置喙。 “好啊。” 周湛此刻情绪倦厌至极,懒得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说。 - 回来之前周湛就知道老宅这边是准备兴师问罪的。 周老太太果然端坐主位,气势很足。 这次也不跟他废话,“你真不喜欢何昭昭,我也不勉强你了。那你去把你喜欢的女孩子给我带回来。” 周湛漫不经心斜搭在膝盖的修长手指叩了叩,“都跟您说了没有。” 周老太太一脸看透他的表情,冷哼道,“到底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感觉跟老太太已经讲不清楚道理了,他懒洋洋的抻了抻胳膊,索性反笑问,“那不然,我现在去街上给您拖一个回来? 15、周湛也在 周老太太知道他是在敷衍玩笑,竟然没有生气,气定神闲端起手边的普洱茶喝了两口,“行啊,只要你能带的回来,我不管是不是从街上拽回来的。” 周湛微怔,轻笑一声。 “您这是吃准我了?” 周老太太这次稳坐钓鱼台,反而不搭理他了,指着浓厚的茶汤跟孟嫣然说话。 “都说喝普洱能降压降脂,这茶尝着确实很香。不过功效嘛,我看就是喝十杯茶汤降的火也比不上瞅他一眼冒的火。哼。” 孟嫣然笑着给老太太添水,“妈,您别生气,阿湛这次会听您话的。” “对吧。” 她转向周湛的目光淡冷,意思不言而喻。 周老太太哼道,“能听话最好,要是不把女朋友带回来,这个年你也不用回来了。” 孟嫣然跟周老太太一唱一和,联手施压。 周湛不紧不慢的站起,整理着放下自己微卷的袖口,低笑,“那好吧,我就去街上给您拖一个回来。” … 离开老宅时,孟嫣然单独跟周湛说,“你应该懂你奶奶的意思了,也清楚她不会轻易放开这件事。既然外面有人了,就带回来,难道见不得人?” 周湛心不在焉的没答复,走出去。 - 盛烟一晚上都没怎么睡,早上起来听宋姐说盛长栋天不亮又匆匆走了。 早餐时,她递给许嘉玲一张卡。 “烟烟,这是?” “这里面还有十一万。” 她仅仅留下了自己要租房的日用跟学费,卡里大多都是盛长栋之前给的生活费跟零用钱。 “虽然杯水车薪,小姨拿去吧。” 许嘉玲捏紧银行卡,眼眶又泛红,很想把钱给还给盛烟,但是残酷的现实情况又摆在眼前。 这钱虽然对公司情况没有帮助,却可以解家里眼下之急。 “那……我收着了。”许嘉玲忍住眼泪,细心的放好。 盛烟问,“公司现在有多少贷款跟资金的缺口?” 许嘉玲摇头,神色黯然,“具体的我其实也不清楚,但是五六千万应该是要的。” 五六千万…… 盛烟握筷子的指节捏到发白,一下子无言。 许嘉玲犹豫之后,还是把昨晚没说完的话重提起,“烟烟,你……你能不能想办法帮帮你爸爸。” 盛烟蹙眉,“怎么帮?” 许嘉玲磕磕绊绊将昨晚盛长栋的话,复述了一遍,“你爸爸说如果资金周转过来的话,其他工程就能跟着盘活,公司只要度过这个难关,不用两年就可以完全缓过来。” “他之前跟你提过的周彻那边,你能不能去试试看……” 许嘉玲不止一次听盛长栋说,周家家大业大,周彻又管着周家在传媒领域的娱乐公司,砸钱像流水一样。 最重要的是,周彻在临城出了名的出手大方。 盛烟脸色微变,乌沉沉的眸子紧盯许嘉玲。 许嘉玲也知道这要求过分了,在盛烟注视中,羞愧的几乎无法面对她。 盛烟放下筷子,半晌才开口。 “他是不是去过周家?” 周家是盛长栋抱住的大腿,盛家出事盛长栋不会放弃向周家求助的。 “是。你爸爸很早就私下里去找过孟嫣然了。”许嘉玲低声,“但是孟嫣然说无能为力。这几年她已经帮过我们家不少,所以现在你爸爸也不好强求。” “但是……周彻不一样。烟烟,周彻那边你还可以试试。” 怎么试? 她跟周彻不过是几面之缘,凭什么去找他要几千万的资金周转。 盛长栋真以为卖女儿,人家就会要吗? 就算她是黄金做的,也值不了这么多。 盛月月这时候蹦蹦跳跳的从楼上下来了。 盛烟跟许嘉玲默契的同时停下话题。 - 晚饭时间,盛长栋没回来。 许嘉玲电话也没打通,又在沙发上等了整夜。 第二天还是不见人,许嘉玲开始着急了。 直到傍晚,公司的秘书助理来了。 盛烟匆匆下楼,王秘书正跟许嘉玲说话。 看到她的瞬间,许嘉玲慌得不知道如何是好,“烟烟,你爸爸被抓走了。” “什么?” 盛烟快步过来,“怎么回事?” 王秘书忙解释,“盛太太不是这样的,盛总只是去配合调查而已,没有被抓。” 许嘉玲本就柔弱没主见,现在慌了神,话都说不明白。 盛烟攥紧手,“王秘书,可以说清楚一些吗?” 王秘书见她还算是镇定,赶紧将情况明说。 之前盛长栋获得银行大额贷款时有些程序问题,他现在需要配合协助调查。 许嘉玲根本不懂什么协助调查,微颤的手抓着她,着急的喃喃,“烟烟,我们该怎么办?” 盛烟扶着乱了方寸的许嘉玲在客厅坐下,问王秘书,“情况很严重吗?” 王秘书:“我已经让公司律师跟过去了,暂时还不能确定具体状况。但是盛小姐,现在有个更重要的事。” “什么?” 王秘书脸色凝重,“银行的钱是真的不能再拖了。以盛总的财务状况,接下来可能被强制执行,但就算现有一切全部被查封拍卖,也仍填不上窟窿。” 一旦走到这一步,盛家再想翻身怕是就很难了。 盛烟极力让自己冷静,“那现在还有其他办法吗?” 王秘书:“我来就是要跟盛太太说这件事的,海湾银行那边也许还能借出一笔款来周转。” “盛总约海湾银行的副行长已经约了大半年,那边终于有了消息说可以见面谈谈,就在今天。” “只要能跟海湾谈下来,现在银行的贷款可以还掉一部分,公司其他项目也能活起来了,这是目前唯一能帮盛总的机会了。” 王秘书看向许嘉玲,“但盛总现在没法去赴约,所以我想……盛太太可以代替。” “我?”许嘉玲红着眼圈,面露难色,很是无措。 她从刚才就六神无主,话都说不明白的人,怎么出去跟人家副行长面谈。 “烟烟,我……你能不能……”她颤颤嗫嚅嘴唇,求助的眼神望向盛烟,完全不能拿主意。 盛烟深呼吸,手指尖已经冰凉,轻声问,“王秘书,我小姨她……她没接触过这种事,你觉得换我去谈可以吗?” 她同样没经历过,也不太懂这里面的公司运作,但许嘉玲明显是做不到的。 盛烟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强撑起来。 王秘书很是犹豫,但她看起来至少比许嘉玲镇定,“可以试试。我会陪盛小姐一起的。” — 王秘书说跟海湾副行长约在晚上七点,在西城会馆。 听到约定的地点,盛烟怔了怔。 见她抿紧下唇,脸色明显不太对,王秘书疑惑,“盛小姐,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盛烟摇头,嫩.白手指无意识的轻曲收紧。 王秘书语气郑重的教她,“盛小姐,这次的机会至关重要,对盛总来说更是,我们一定要把握住。” 盛烟点点头,“你先简单跟我说一下,要怎么跟他们谈吧。” …… 晚上。 距离上次相隔不久,再次来西城会馆,盛烟望着宽阔豪奢的门庭,心境已经大不一样。 王秘书抬头看又在下雪的灰暗天空,轻拍掉文件包上落下的簌簌细雪。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进去吧。” 盛烟跟王秘书迈上台阶,门童上次就被交代过,所以一下认出了她,微笑有礼的问好。 “盛小姐您来了。” 王秘书扭过头,诧异看盛烟。 西城会馆是什么地方他也清楚,临城圈里有钱都不一定进得来的地方,跟外面的豪华场所都是有壁垒的。 这里的门童不仅认得盛烟,还格外客气礼貌,有点出乎他意料。 王秘书不动声色打量身旁的女孩,乖巧又温吞,精致皙白的脸有种低于年龄的幼气,像个模范好学生,不像个喜欢混圈的女孩子。 “盛小姐经常来这里吗?门童似乎很熟悉你。” 盛烟心思都在待会的见面上,随口说,“不经常来,上次在这遇到了周家的人,应该是他们提过吧。” 周家人? 这里是年轻公子哥们喜欢来的地方。 王秘书心思敏锐的意识到,盛烟所说的周家人,大概率是周家最纨绔的那一位,周彻。 周彻竟然会特意跟门童提起盛烟的事,这关系似乎有点不一般。 王秘书委婉的试探,“其实,盛小姐也可以去周家试试的?” 盛烟蹙眉,“没用的,我爸爸很早之前已经私下找过了。” 王秘书见她没懂自己的暗示,也不方便继续劝。 两人按照跟海湾那边约定好的房间,找了上去。 …… 此时,西城会馆的四楼。 周湛闲适的靠在沙发深处,长腿微叠,高级布料的笔挺西裤修饰出大腿肌肉的流畅线条,束缚着的是属于成年男性的力量感。 他半眯着眸,滑动手机上的信息,另只手的冷白指节间斜夹着根烟,在身侧的烟灰缸上磕了磕,烟灰如雪屑抖落。 昏暗的光线与烟雾交织着,朦胧的辨不清楚他的眉眼神情。 房门被推开,顾谨走进来,见他闲闲懒懒的姿态,调侃道,“呦,今天这是又被老宅赶出来了?” 周湛眼帘轻抬,很凉的扫他一眼,“怎么来的这么晚。” 顾谨走向整墙的玻璃酒柜,边挑选年份跟口味,边笑说,“刚刚在外面看了场好戏,耽搁了一会儿。” 他选了瓶年份正好的波尔多红酒,拿着两只杯子坐回来。 “阿湛,你想知道我是看了什么好戏吗?” 周湛缓慢吐出一口烟雾,反应冷淡,“没兴趣。” 顾谨斯文金丝边镜片后的眼里,盛满玩味笑意。 “哦,这么沉得住气?看来,你是真的不想知道刚刚盛烟在外面是怎么求人的……” 周湛冷感手指微顿,缓慢抬起头。 冷矜锐利的目光,朝顾谨看来。 16、求我? 顾谨在他盯视下笑意深浓,不紧不慢的打开红酒塞,“我还以为你真是一点不在意呢,原来听到她的名字就肯理我了?” 周湛把烟摁在烟灰缸里,一点燃烧的猩红在他指尖被碾碎,“没人跟你说过,少说些没用的废话,你或许更讨人喜欢点。” “说话这么呛,就不怕我不跟你说那‘小侄女’的事了?”顾谨红酒倒入两只杯中醒着,倾身递给他一杯。 周湛冷嗤回他,鼻腔里嗅到红酒在缓慢变化,正呼吸般散发出独特气味,随手将酒杯又放回了原地。 顾谨坐回去,透过洁净不染的剔透镜片观察他微表情,“你猜猜她刚刚在求谁?” 周湛眉骨轻抬,不耐的看他在这故意卖关子。 “海湾银行的陈副行长。” “谁?”周湛皱眉,“没听过。” 顾谨轻笑,“海湾银行不是什么大银行,你不知道很正常。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盛烟去找他这件事。” “你知道我最喜欢探究谜底,寻找问题的答案,所以我就让人稍微查了查,没想到查到不少精彩的东西。” 他打开自己的手机,调出来页面递给周湛,“你看看,是不是很有意思。” 周湛视线在上面快速扫过,捕捉到关键字眼。 资金崩溃、巨额贷款、陷入死局、带走调查…… 翻到最后,他眼中沉郁已经堆积到浓的化不开。 依盛长栋的为人与处事风格,盛家会有现在境况其实并不令人意外。 周湛把手机放回桌面,不用顾谨再分析就已经知道盛烟今晚的目的,“她是来找银行贷款的?” “是啊。”顾谨推了推眼镜,语气一转,似喟叹惋惜,“只不过你这‘小侄女’跟盛家运气的也太差了。” “盛长栋偏偏是今天被带走调查,海湾银行得知这个消息会后,直接就取消了跟盛家的见面,贷款什么的彻底没戏了。” “就在刚才……盛烟跟盛家的秘书被拦在了人家包间外,怎么请求都没用。甚至都没能见到陈副行长。” 顾谨紧盯着周湛的脸,继续跟他描述盛家凄惨。 “不过这也不能怪海湾银行,就盛家如今的状况,哪有银行还敢给他们贷款?” “都不知道这样山穷水尽,盛烟接下来要怎么办。刚才她在外面,连我看的都有些不忍心了。” 顾谨说着感慨的话,眼神却微微噙笑又饱含暗示,分明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 话都说到这种地步,他不信周湛还能不动如山。 顾谨很好奇,从来懒恹漠然对谁都不在意的周湛,对盛烟到底是什么样的态度,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得到解答。 结果—— 周湛冷笑一声,根本不接他的话,慵懒的又靠回沙发,面容也隐没在房间昏暗阴影里,继续看自己的手机。 “……” 嗯? 就这样的? 顾谨难掩心中诧异。 他那一番令人动容的言辞,周湛竟然毫无反应。 顾谨摘下眼镜,不再透过折射光线的镜片观察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预估错了,周湛看起来似乎对盛烟真没其他心思。 直到顾谨折好定制的眼镜架,轻放在桌面上,又加了句。 “盛烟应该还没走,我进来之前,她还在外面等呢。” 空气似乎凝滞一瞬。 坐在昏暗阴影里的矜贵男人,动作也停住了。 几秒后。 男人神色漠然的站起身,眼底拘住冷寂的光,径直往外走。 顾谨挑眉,喉结滚出愉悦笑声,“阿湛,你到底还是……” “闭嘴。” 毫无温度的音色,满满恹气。 直到周湛离开,顾谨闷闷得笑声才毫无顾忌。 他到底还是追出去了。 — 陈副行长给了明确的消息,出于风控的考虑,他们不会再给盛家公司批准贷款,接下来也没有任何再谈的必要。 盛烟跟王秘书犹如当头棒喝,被这样的变故打得措手不及。 陈副行长甚至只是让助理出面回绝,任凭他们怎么恳请没有商量的余地。 空旷安静的走廊里。 王秘书满脸的失望,“海湾银行这边行不通,就相当于断了盛家能转圜的最后一个可能。” 盛烟黑漆漆的眸盛满茫然,轻声问,“王秘书,现在……现在还有其他办法吗?” 王秘书摇头,无奈道,“没有了,海湾银行还是盛总之前联系的。抱歉盛小姐,我也帮不了盛总了。” “……好。”她木然的轻轻点头。 事到如今,没有其他办法。 接下来大概就是按照法定流程走,至于最终盛家跟公司结果如何,盛烟不知道。 一夜之间,形势剧变。 她甚至不知道家里的情况是怎么恶化到这一步的。 如今的盛家公司像一棵早就从内部崩溃腐烂的大树,溃倒在即。 盛长栋救不了,她更加救不了。 王秘书说,“盛小姐,我要回家了,需要我也载你回去吗?” “不用了。”她垂眸,睫毛止不住的颤,“今晚谢谢你。” 王秘书长叹一口气,转身朝外走。 没走出几步,回头再看,她还安静的站在原地。 空旷宽敞的奢华走廊像无限延伸的方型巨口,将少女娇小纤柔的身形吞噬其中。 她孤注无力。 王秘书心有不忍,又走回来。 “盛小姐。” 盛烟抬头,脸色苍白许多,“还有事吗王秘书?” 王秘书:“盛小姐想帮盛总其实还有一个办法,不如再去周家试试吧。” 盛烟羽睫微颤,漆黑瞳孔一下子黯的映不出半点光亮。 …… 走廊彻底变安静。 她用力攥住手,因为王秘书最后的话,呼吸紧的几乎是从喉咙里艰难挤出来般,每一下都在隐隐泛疼。 周家、周家、周家。 盛烟脑袋里一团乱麻,已经无法冷静思考,这两个字反复无声的咬在唇间。 就像是颂吟的神谕、召唤的魔咒般,她无意识的重复轻喃得到了回应—— 身后有灼.热、无法忽视的视线。 盛烟似有所觉,缓慢转身。 走廊里,男人挺拔颀长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的。 他懒散的单手插兜,满身的慵然贵气,即便不声不言,也带着上位者天然的压迫感,正一瞬不瞬的注视着她。 盛烟微微晃神,一时不确定自己看到是真实还是幻影。 直到男人提步走近,薄唇勾出音色微凉,“你现在求人都求这儿了?” 盛烟找回自己微哑的声音,惯性的开口。 “小叔叔。” 周湛视线从她苍白幼气的脸上冷淡划过,眸子眯了眯,“海湾银行求到了吗?” “……” 他都知道了? 盛烟咬唇低头,不声不言。 盛家公司的事闹的这么大,可能也没有人会不知道吧。 那他也应该知道海湾银行是拒绝了她的。 每次都会被他撞见她最无助狼狈的时候,也像个魔咒。 望着少女木然垂首,神色黯然的模样,周湛喉结深深滚动,克制略重的呼吸声,冷嗤道。 “之前让你眼光放高点,看来你并没有学会。” 放高点? 他嘲讽盛长栋带她攀附不入流的人,让她眼光放高,可到底多高才是高呢。 盛烟不知怎么接话。 王秘书的话同时又在耳边,想帮你爸爸,去周家试试吧? 现在,她眼前不就是一个周家人吗。 还是她所能接触到的、最有钱与地位的周家人。 可她能求周湛吗? 盛烟想到至今没音讯的盛长栋,怀着微弱的一点希冀,小心翼翼的声音艰涩无比,“小叔叔,我……我……” 话说一半又咽了回去。 盛家要借的是几千万……不是几百块几千块。 她瞬间又没有勇气继续跟他开口了。 少女眼神是恳求的,眸子柔润干净,被浸在滢滢湿意水汽里,脆弱又美丽。 这乖乖好学生求人时,连哭都在极力忍着,格外温软可欺。 周湛将不易分辨的情绪抑的困压在眼底,把她没说完的话接过来,“想求我?” “……” 盛烟察觉他的讽意,难堪的别开视线,躲避跟对方眼神的接触。 不过反问她一句话,她又沉默了,周湛觉得她温吞固执的就像个常年躲在蚌壳的蚌。 他缓缓喘了口气,不知想到什么,神情愈发难辨,难得没有含呛带嘲,“想求我帮忙,也不是不行。” 可以吗? 盛烟心弦微颤,因为这话瞬间生出一丝惊喜的希望。 但下一秒—— 男人偏沉音色的入耳,擂鼓般震动她耳膜。 “我需要一个女朋友。” 盛烟蓦地抬头,满眼愕然。 她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晕眩,防御本能让脚步后退,步步的远离他。 她甚至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小叔叔,您……您在说什么?” 周湛薄薄眼帘下,墨黑的瞳仁深深凝视她,字字清晰。 “你听到了的。盛烟,我需要一个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