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精人夫他不乖gb》
2. 锦被褶皱凌乱,心也凌乱
戚卓珺望着锦被上凌乱的褶皱,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不曾想,她的一世英名,竟要折在这种荒唐事上。
戚卓珺深吸一口气,暗暗发誓以后打死也不碰酒了。
可戚卓珺还是觉得不对。在她的记忆中,明明自己只是在庆功宴后回房睡了一觉,关于如何和这位男子……缠绵,为何完全没有印象?
……等等,想起来了,她那晚临走前喝的最后一杯酒是她那个神神叨叨、醉心医药研究的发小安阳华送来的,说是有什么……促进幸福的功用?
靠,真是被他给害死了!
戚卓珺低骂一声,回过神来将配剑收回剑鞘,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和:“这位公子,可否告诉我你的姓名和身份?”
床榻上的男美人闻言抬眸,眼尾凝着的水光被窗外投进的晨光照得一清二楚,他擦了擦眼角,坐直身子,声音清润,道:“在下允洵一,本是边关无名小卒,偶然之下才跟随妻子来到凤都。”
并非谁家富贵子弟么,那事情就变得好办了不少。
这想法虽有些混账,但多少能让戚卓珺松口气,她揉了揉发胀的眉心,追问道:“那,你妻子是何人?”
“将军是想问清楚身份,然后杀人灭口,死无对证么?”
允洵一往床榻里缩了缩,双手下意识护在微隆的肚腹上,一双好看的眸子里瞬间盛满惊恐,连声音都发着颤,显得有些夸张。
“……?”
戚卓珺哑然。
为国在外征战多年,她在民间的风气突然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吗?
戚卓珺放缓语气,安抚道:
“公子多虑了,现下我只是想弄清楚具体情况,绝无歹心。你放心,我自己犯的错,我定会负责到底,要什么补偿我都可以给你。”
戚卓珺诚恳道,想了想又补充了一下:
“如果需要,我还会在你妻子面前下跪道歉。”
——等等,不对。
戚卓珺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照允洵一刚才所说,他一非凤都人士,二无显赫身份,如何进得了守卫森严的皇宫?还上了她的床?
喝酒误人啊喝酒误人,这么关键的漏洞竟然到此刻才察觉。
看着允洵一孕态初显的模样,戚卓珺实在没法动怒,只得放柔了声音:“允公子,你一个普通人,是如何进宫的?”
“这……”
允洵一似是终于发现不对了,迟疑地反问:“将军不记得昨夜发生什么了?”
“……确是记不清了。”戚卓珺诚恳道。
“那,将军可有什么心上人或者未婚夫?”允洵一又问。
他这问题问得奇怪且逻辑十分跳脱,是在刻意转移话题么?
戚卓珺心中腹诽,但面上仍诚恳地摇头:“不曾。这些年我一直待在边关,无心嫁娶之事。”
这下换允洵一愣住了,他薄唇微张,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威卓珺心中疑惑更深:他的表情为何那样惊愕?难道一心为国为民的将军至今没有婚配是什么稀奇的事么?
何况她当上这个职位才短短七年,大型战事的时间本就不短,她七年六场大捷,哪有心思去想娶郎君的事?
良久,允洵一才叹了口气,神色凝重:
“将军有所不知,我家妻子是个商人,为了养家糊口,经常四处奔走。我就在家里卖点字画补贴家用,来到凤都后幸得一位常住宫中的贵人赏识,她花大价钱让我每月拿出一件新作给她,这才得了进宫的机会。”
新的漏洞出现了。
戚卓珺挑眉,冷声追问,不自觉已是一副审问犯人的口吻:“哪位贵人?为何要你亲自送?”
“昭朝当今凤上。”允洵一面色平静、语气恭敬,“至于为何我就不知了,身为一介平民百姓,怎敢随意揣测凤上心思呢?”
听罢,戚卓珺对他肃然起敬。
当今凤上眼光何等挑剔,能得她赏识,这允洵一的字画定是当世顶尖。
而且他既敢搬出凤上,想来所说的应该也不会是假话。
再不济,她稍后亲自去凤上那里求证便是。
允洵一仍在徐徐讲述:“三天前,我妻子又出城经商,只留我一人在家。昨日正是要给凤上送画的日子,恰逢将军办庆功宴,我想着过来凑凑热闹,不曾想却迷了路,误入将军寝宫的偏门。”
他顿了顿,声音带上哽咽:“接着我便看到……看到将军醉醺醺地从房门里出来,拉住我说起话。然后就……”
“妻子离开后不久,我便发现自己已怀孕三月有余,我原想等她回来就告诉她这件喜事,只是没想到……”
允洵一闭了闭目,两行清泪便从他脸颊滑落。
都说美人垂泪,最是动人。
戚卓珺呆愣地看着允洵一泛红的眼眶,心头猛地一软。
那边,允洵一还在发力,泪水愈发汹涌:“昨夜,昨夜我明明告诉过将军……您还是……”
“对不起……”
戚卓珺下意识伸手为他拭泪,指尖触到他微凉的肌肤后,愧疚感便更如潮水般涌来,她在心里连连直骂自己真不是个东西。
允洵一倒也不排斥戚卓珺的靠近,任由她擦去泪痕,渐渐平复好了心情。
见允洵一情绪稍定,戚卓珺这才扬声朝着门外唤道:“杏叶。”
接着,门外便有一女子的声音回应道:“奴婢在。”
“先去取一套宽松的衣服过来,然后顺便传安太医过来,切记不要声张。”
“是。”
吩咐完,戚卓珺转向允洵一:“你先穿好衣服,歇息片刻,过会儿太医就会过来为你把脉。”
“那将军您呢?”允洵一抬眸问道。
戚卓珺故作平静,实则内心已经想要大喊泄愤了:“我?……我先出去一下。”
本想出去冷静一下,却被那眼神看得迈不开脚,戚卓珺刚想着要不要继续解释,就见允洵一忽然捂住肚子,眉头紧蹙,脸上显出痛苦之色:“嘶……”
“怎么了怎么了?”戚卓珺顿时慌了神,她可没照顾过孕夫啊!
“肚子……有点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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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洵一额角渗出细汗,脸色也白了几分。
完蛋,莫不是昨夜折腾得太狠,以至于动了胎气?
戚卓珺心中暗叫不好,转身一打开门就往外跑,喊道:“我我我跑得快些,我去叫太医,让杏叶给你找一身得体的衣服。你等我,等着啊……!”
见戚卓珺的身影已远,允洵一脸上痛苦之色瞬间褪去,又恢复了安然无恙的样子,对着刚被拦下的杏叶道:
“杏叶,一会儿你去皇宫找一下凤上,告诉她……”
…………
见安阳华终于拎着药箱从房里出来,戚卓珺赶忙上前拽住他的胳膊,满脸焦急:
“怎么样,里面那位没事吧?”
安阳华一看见她便莫名开始忍笑,清咳一声后才正色道:“无妨无妨,只是动了些胎气,开几副保胎药吃上几日便好。”
“那便好那便好,先让他在里面休息一会儿吧。”戚卓珺松了口气,随即脸色一沉,揪着安阳华的衣领就往旁边的厅房拖,“你,跟我过来!”
厅房离允洵一所在的房间稍远一点,因而即使这里有什么动静,也很难传到那边。
刚关上门,戚卓珺就怒不可遏地指着安阳华的鼻子:“你给我说清楚,你那什么破酒到底掺了什么鬼东西!可真是害死我了!”
安阳华缩了缩脖子,讪讪笑道:“我那夜不是说了嘛,可以增进感情……”
“增进感情?”戚卓珺气极反发笑,咬牙切齿道,“我根本不认识他,增什么感情!而且你知不知道他还怀着身孕?要是伤了他,或是伤了孩子,你怎么负责?”
看着戚卓珺真动了怒,安阳华赶紧收起玩笑的心思,赔着笑脸:“别气别气,我向天发誓,那药真的绝对无害。但我也没想到,能有意料之外的功用……”
“够了!”戚卓珺一个巴掌把桌子拍得巨响无比,额角青筋直跳,“木已成舟,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猪队友啊,你知不知道他肚子里的可是一条人命,人命啊?!”
“戚将军,戚大人,息怒,息怒……”
戚卓珺冷哼一声:“安阳华,你别扯那些没用的,你给我听好了,必须在今天之内给我找一个医术高明、经验丰富又嘴巴紧点儿的太医过来专程照顾允洵一,直到他顺利生产为止,期间产生所有花费都记将军府上。”
“是是是。”安阳华仍在笑。
不找安阳华的缘由无他,戚卓珺怕他给允洵一也用一些奇奇怪怪、作用不明不白的药,害了他和他肚子里的孩子。
转念一想,戚洵一又反应过来:“嘶,不对。明明你特么的才是罪魁祸首,期间产生所有花费你包!”
安阳华终于再也笑不出来了:“可是……”
“嗯?!”戚卓珺瞪大眼睛怒视。
“行,我包、我包。”安阳华顿时蔫了,苦着脸讨价还价,“那……能不能各出一半?我最近研究新药,手头也紧……”
“你说呢?”戚卓珺挑眉,眼神里的威胁毫不掩饰。
这下,安阳华彻底不敢吱声了。
3. 小孕夫略施演技
戚卓珺还是把允洵一秘密接回了将军府。
倒不是怕凤上怪罪于自己,毕竟整个朝廷都知道,当今凤上昭清知是她戚卓珺打穿开裆裤起就黏在一起的发小。
儿时在国子监爬树掏鸟窝被先生逮住,是凤上替她背的黑锅;少年时偷偷溜出皇城去教坊司听曲儿险些被禁军拿下,也是凤上动用私权压下的风波。
如今她虽身居高位,凤上待她依旧亲厚,断不会因这点事真动怒。
只是如若再让允洵一住在皇宫里,一来宫中眼线密布,那夜庆功宴上的荒唐事本就遮掩得勉强,若再让有心人瞧见她对一个怀了身孕的陌生男子格外关照,恐怕宫里某些有心之人就要坐不住了;
二来皇宫毕竟不是自己完全能做主的地盘,行事多有掣肘。
而将军府里的所有仆人,无论男女老少,都曾是自己亲自带出来的兵。
这些人嘴严心诚,断不会对外泄露半个字。
比起皇宫里的人,戚卓珺会更信得过她们。
把孕夫交给自己的人来照顾,她也能更安心一些。
问清允洵一的妻子姓甚名谁并把府里大大小小的事都吩咐好后,戚卓珺转头就带着贴身侍女杏叶去皇宫里待了七天。
战事胜利后还是有不少事情等着她去处理的,先前说的静养估计一时半会也够呛能实现,好在她还可以趁此机会吩咐人去打听允洵一妻子的下落。
而且最最主要的是,她可以少与允洵一碰面。
戚卓珺着实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允洵一——这个被自己强迫了的可怜孕夫,而且她莫名还有一种非常不爽又非常窝囊的感觉。
允洵一长得那样俊秀,又有出众本领,虽然身份背景是差了点,但她戚卓珺向来不在乎这些。
如若他尚无婚配,即便意外与自己发生了关系,戚卓珺本可以直接娶了他,让他做自己的将军正郎。
可他不但有家室,连孩子都有了。
想起这件事,戚卓珺就心中愧疚加窝囊,十分窝囊——
对于一个被强迫的人来说,未必想看到强迫者安然无恙地天天在自己面前晃荡。将军府她自然是不能久呆了。
这也就罢了,自己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颇赏识和有感觉的男人,结果还让别的人捷足先登了。
不爽,非常不爽。
在派出几波打探允洵一妻子消息的人都无功而返后,戚连君将头靠在当今凤上肩上,闷闷不乐地拖长声音道:
“好阿昭,你快帮我想想,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此刻,御花园的亭中只有她们二人对坐饮茶,戚卓珺便索性卸下了几分防备,姿态也随意了些。
凤上拍拍她的头,一本正经:“这有什么好担心的。阿珺,你只是犯了全天下女人都会犯的错而已……”
“噗。”她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忍俊不禁。
“……笑毛啊。”戚卓珺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肩膀,满脸无奈。
“咳,无事。”凤上敛了笑意,又正色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自己的烂摊子当然要你自己收拾。”
“我当然知道!可是我现在根本找不到他的妻子,总不能让他不明不白地待在我府里,又不明不白地生下孩子吧。”
戚卓珺直起身子片刻后,又软趴趴地倒进凤上怀里,絮叨了起来:
“男人最重要的就是清白名声了,我又不敢回去,就怕惹他心烦,万一他肚子里的小崽子被我气得保不住或者提前出来……哎哟,这可怎么办啊,愁死我了!”
头顶传来凤上毫不意外的笑声:“哟,原来这就是我们堂堂戚大将军这七天死活不回自己家的原因啊。你不会是怂了吧?就因为,你把一个有妇之夫的清白给……”
戚卓珺挺直身子,腾地站立起来:“靠!不要再说了啊啊啊!我怎么可能怂呢,完全没有好吧,我那是、我那是……”
在战场上面对多不利的局势、受了多严重的伤她都没怂过,怎么会因为一点、一点红尘之事就怂呢!
“好好好,就当我瞎说的。但常言说怀胎十月,躲七天倒是没什么,你总不能剩下七个月都躲在皇宫里吧。”
凤上站起身凑近她,轻声宽慰道:“要我说,反正他‘来路不明’,别人也不知道他曾有妻子的事,你不如就顺水推舟——娶了他,算是弥补你的错。”
“可是他毕竟有妻子……”戚卓珺犹豫了。她虽然行事不拘小节,但也知道“夺人所爱”是不义之举。
凤上的头却连连摇头,语气笃定:“不不不,你信我,他妻子定然不会介意。”
“你又不是他妻子肚子里的蛔虫!”戚卓珺瞪她一眼,“再说了,也得看允洵一他愿不愿意吧……能不能别笑了!你的脸都快要笑烂了你知道吗?!”
凤上索性用手掩住了唇角,清了清嗓子,道:“这样吧,我方才说的你自己先好好想想,我会让巡检司和锦衣卫的人帮你再找找看。要还找不到,我可真就爱莫能助了。”
“谢谢阿昭,我就知道你最好了!那我先走啦。”
话音未落,戚卓珺的身影已然像一阵风似的消失在亭外。
凤上摇头轻叹,笑道:“就知道……”
…………
有这两大助力,应该很快会找到允洵一的妻子吧。
在回寝宫的路上,戚卓珺这样想着,可她还是高兴不起来。
毕竟她才是那个夺人清白的混蛋。
犯错就要立正挨打,这是她在军营里立下的规矩,她自己当然也要以身作则。
已至暮时,阳光不知何时变成了暖黄色,漫过宫墙,在青砖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又要在皇宫里度过难熬的一天了。
正这么感慨着,眼看着快到寝宫门口了,杏叶突然快步朝戚连君迎了过来,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道:
“将军,允公子来了。”
还未等她做出任何反应,一道熟悉的声音便已自身后传来:
“戚卓珺将军。”
除了凤上和安阳华这两个青梅竹马,皇宫上上下下还从未有人敢喊她的全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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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比起震惊和愤怒,她更多的是有一种想要逃跑的冲动。
好吧,戚卓珺承认,自己这下真的怂了。
不顾杏叶还在场,身着藏蓝锦衣的那人径直走至她面前站定并直视着她,目光坦荡,薄唇轻启:
“您多日不回家,是因为我么?”
暖黄色的光映在允洵一水光潋滟的眸子里,活脱脱一副被谁欺负了的楚楚可怜的模样,再细看他的神色……怎么好像还有一丝委屈?
“哈、哈哈,怎会,不过是宫中还有些要事要处理罢了。”
戚卓珺想打哈哈过去,不料允洵一先移开了目光,不知在看何处:
“我从安太医那里得知,其实将军那夜也是有苦衷的。发生那种事,您也没有想着逃避,您是好人,我不怪您。”
“?”
不是,她这是被发好人卡了?
戚卓珺还有些发懵,却见允洵一右手轻轻抚上肚腹,眸子低垂,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您放心,我今日只是来与你道别的,之后,我和孩子会离开凤都,再也不出现在您面前……”
“诶别别,允公子,你你你别这样啊。你这是为何啊?我说过我会负责到底的。”
“可您一直不回来,我以为是我和孩子让你看着烦心,所以……”
戚洵一慌忙解释道,把想到的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不是的!我住在皇宫,真的是我有要务处理;不回将军府,是我还没找到你的妻子,不知道如何向你交代。”
允洵一低着头,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原来您是觉得允某是个不明事理、喜欢为难人的人么?”
“不不不,绝无此意。我只是、我只是不知如何面对你罢了,毕竟那晚我……”
戚卓珺越说声音越小,随即一脸认真道:
“你放心,在你平安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前,我都不会赶你走的。我会好好照顾你和肚子里的宝宝!请相信我,好吗?”
再抬头,允洵一眼里已满是泪花:“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戚卓珺点头,表情诚恳。
“也就是说,我和孩子还能继续住在将军府?”
“当然。女子一言,驷马难追。”
“多谢将军!”他抬起手用衣袖擦擦眼泪,转而一脸期待地看着她,“那您,今日还回来吃饭么?”
“这……”
不过稍一迟疑,对面那人眼底便漫开一层薄雾,露出一副“果然还是我让将军为难了”的委屈模样,戚卓珺一咬牙,满口答应:“回,今日必定回去!”
“那便好,我会等您回来。”
像是终于达到了目的,允洵一浅浅颔首,眼底水光也悄然敛去,语气平静无波,好像刚才泫然欲泣的不是他,而是别人。
转头看,只见杏叶张着嘴愣在原地,眼睛瞪得溜圆,已然是被震惊得说不出话了。
戚卓珺无奈地吩咐道:“收拾一下,我们陪允公子回去。”
杏叶这才回过神,连忙应道:“是,将军。”
4. 夜雨微凉
雕花木窗外,夜色无边。不时有风刮起,透过窗缝、门缝钻进屋内,带来些许凉意。
戚卓珺握着竹筷的手悬在半空,目光落在对面端坐的男子身上,一时有些失神。
允洵一回府后便换下了藏蓝锦衣,现下披着的这一身月白色外袍衬得他本就清俊的眉眼愈发温润,身前的微微隆起也并不突兀,反而给他增添了几分温柔。
当真应了那句“美人最是养眼”。
戚卓珺突然觉得,从前不近男色的自己多少是有点不知好歹了。
“将军,吃菜。”
温润的嗓音自身侧传来,待戚卓珺回神时,允洵一筷中的青绿物什已稳稳落在了她的碗中。
戚卓珺一愣。
……这对吗?
明明失了清白的是允洵一,如今同在一桌吃饭,他竟表现得反倒比戚卓珺还要从容。
“将军不吃吗?”
允洵一抬眸看来,目光灼灼,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探究。
“噢,噢……好。”
戚卓珺定了定神,有些拘谨地夹起那箸菜往嘴里送,食不知味地嚼了两下就咽了下去。
对面的允洵一见状却先微微蹙起了眉,似是想说什么,刚要开口,却被戚卓珺抢了先。
“允公子……”
允洵一立刻收了话头,温声道:“将军,您先说。”
舌尖和喉咙口突然漫开一股熟悉的苦涩味,戚卓珺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允洵一方才夹了一箸自己最不喜欢吃的芫荽。
面不改色灌了口温热的茶水,才压下口中的苦涩。戚卓珺放下茶杯,端正了神色,语气郑重:
“关于你妻子的事,我已经加派人手去查了。只是都这么久了,还是没查到半点线索。你能再详细透露些她的消息么?比如身上有没有胎记,或是惯用什么信物之类的?”
却不想允洵一沉默好长一段时间,才缓缓开口道:
“没事,将军。我理解的。昭朝这么大,找一个无名小卒谈何容易,何况我家妻子无甚亲友,向来是居无定所,自由惯了。”
戚卓珺迟疑道:“无甚亲友?你妻子……”
允洵一点头,眼帘微垂,叫人看不出他的情绪:
“嗯,就是将军想的那样。她是个孤儿,我的父母收养了她。我父母去世后,家中就只剩我与她两人。而那时她已有了赚钱的能力,为了生计,经常跑东跑西,一年到头也难得在家待上几日。”
“你的父母何时去世的?”
“两年前,因一场意外故去。”
允洵一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太多悲戚,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再平凡不过的小事。
反应过来自己在军营养成的审问人的毛病又犯了,戚卓珺喉间发紧,低声道:“抱歉……”
“无妨。”允洵一淡淡应着。
短暂的一阵沉默后,一场夜雨毫无征兆地泼洒下来,门外隐隐传来雨滴落在房檐的瓦片上发出的声响。
许是夜长情思也多,雨声淅沥中,久远的童年时光忽然在戚卓珺眼前浮现。
养父母虽未曾苛待过她,但对那时尚且年幼的戚卓珺来说,那段小心翼翼、不得不琢磨每个人脸色的寄人篱下的时光,依然不算很美好。
她不由得对这个她未曾谋面的允洵一的妻子生出几分感同身受之意。
不过,她是被什么人家收养了来着……如此重要的事,为何她竟有些记不清了?
压下心头莫名的诡异感,戚卓珺道:“这样看来,你和你妻子都是可怜人。那后来呢,你们是如何从青梅竹马变成夫妻的?”
允洵一的眸色忽然暗了暗,他低下头,声音越说越小:
“不瞒您说,我家妻子其实一直与我感情不深。她心里只有她的事业,对儿女情长向来淡漠。是我……心悦她多年,又仗着父母的养育之恩,硬逼着她成了亲。”
他自嘲地牵了牵嘴角,眼底泛起一丝苦涩:“她面上虽应了,可我心里清楚,她应是怨我的,恨我的强求……”
戚卓珺惊得瞪大了眼,她怎么也没想到,看似温和的允洵一,竟会用这种方式逼一个女子成婚。
她打心底认同允洵一妻子的做法,对于昭朝的女人来说,应以事业为主,爱情只能是生活中的调味品,而非必需品。
女子本不该被其他什么东西缚住手脚。
但允洵一这样做,无非是想用婚姻作枷锁,牵绊住一个对他并无情意的无辜女子的后半生。
是在渴盼一个无意之人的回心转意么?
未免有点太可怜了。
这倒让她想起了男性掌权的前朝的女人的处境。
原来距女子重新夺权至今,不过才短短二十多年,女男地位便已有了一定的变化。
……不过现下还有一个更让她费解的问题,思及此,戚卓珺脱口而出道:“可是你妻子既然不喜欢你,那为什么还要让你怀上孩子?”
话一出口,她就懊恼地闭了嘴——这话问得太直白,尤其对方还是个怀了孕的男子,实在唐突。
果不其然,允洵一的耳根“唰”地红透了,他窘迫地别过脸,声音细若蚊蚋:
“……是一个意外导致的。而我体质特殊,一次就……”
戚卓珺张了张嘴,彻底说不出话来了。允洵一却着急地辩解道:
“我妻子她很好。只是天不遂我愿,造化弄人……如今她没了消息,如果仅仅是想要离开我,我不会怪她。”
顿了顿,他又道:“但如果是出了什么事,我……”
“你放心。”戚卓珺沉声打断他,语气坚定如铁,“只要她还在昭朝境内,哪怕掘地三尺,我也一定能找到她。”
允洵一却摇了摇头:
“不,将军不必如此费心。其实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她若是真心想走,我留不住,也不该留。毕竟是我先对不起她。她逃走也好,是追逐自由也罢,我会尊重她的选择。”
允洵一再抬眸看向戚卓珺,眼中竟带着几分释然:“幸好还有将军愿意收留我和孩子,在孩子出世前,我们父子俩还能有个安稳去处……如此这般,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最后,他叹息般一字一句道:“真的谢谢将军。”
不料下一刻,允洵一面色微变,口中溢出一声难耐的轻喘。
戚卓珺立即蹙起眉:“你怎么了?”
“无事……不过是每个昭朝男人怀孕后的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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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现象罢了。”
“要不要找太医来看看?”
“别……”允洵一急忙拉住她的衣袖,“不用麻烦太医,真的没事。将军,您能不能、先扶我回去休息……”
他的力气不大,拉着她衣袖的手甚至在微微发颤,看着实在不像装的。
戚卓珺也没多想,点头道:“好,我扶你回去。
她小心地扶着允洵一起身,他的身子很轻,几乎没什么重量,靠在她身上时,竟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不太寻常的温度。
穿过走廊,夜雨卷着凉风扑面而来,戚卓珺下意识抬手,为允洵一拢了拢身上的月白外袍。
允洵一却是身子轻颤了一下,朝她靠得更近了。
刚跨过允洵一房间的门,身后的木门突然“砰”地一声被身侧人关上,还没等戚卓珺反应过来,允洵一的整个身体便紧紧贴了上来。
戚卓珺只觉浑身一僵,脑中一片空白。
她缓缓转过头,只见允洵一闭着眼睛,脸色发红,呼吸急促,眼神迷离得像是喝醉了酒,口中还溢出细碎的声息。
?……
这是闹哪样?
她下意识地想推开他,可手刚碰到他的肩膀,他的呼吸就变得更加急促,喉间溢出的声音带着难以言喻的脆弱。
“你……”
允洵一却像是没听见她的话,他微微睁开眼,眼底蒙着一层水汽:“……之前更过分的都有过一次了,将军这是在怕什么?”
“允公子,你这是何意?”
戚卓珺的声音不觉冷了下来,带着几分警惕。允洵一这副样子,和平时那个温润有礼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然而此时允洵一的身体烫得惊人,说出的话却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勾心意味:“将军,帮我。”
几乎是下意识地,戚卓珺深吸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问道:“……怎么帮?”
“把你的温度分我一些……一些便好……”
他喃喃着,将脸埋在戚卓珺的颈窝处,就连呼吸带着滚烫的热度,还带着一缕独属于允洵一的清浅的香气。
奇异的是,在贴近之后,允洵一身上的温度似乎真的降下去了一些。
门外细雨渐渐停息,戚卓珺只觉方才一路走来时身上所沾染的凉意,已被屋内骤然升高的温度尽数驱散了。
不知为何,听着怀中人逐渐平稳的呼吸,她竟隐隐泛起一丝莫名的安心。
不知过去多久,允洵一终于像是舒服了些,开始喃喃自语,声音含糊不清:
“其实……将军……和我家妻子,真的很像……无论哪个方面……都很像……”
戚卓珺:“?”
等等,这话是什么意思?
理智骤然回笼,她反应过来——合着自己这是被当成替身了?!
一股无名火“噌”地一下从心底窜了上来,顾及着允洵一目前的身子,戚卓珺克制着自己用最轻的力道推开允洵一,但他还是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眼看他差点撞在身后的硬门上,戚卓珺眼疾手快地又将他捞了回来。
待允洵一终于站稳,戚卓珺冷声道:
“既然你没事了,那我就先去处理公务了。”
5. 论男美人心计
“将军……?”
允洵一似是还没有反应过来,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早些歇息罢。”
说完,戚卓珺转身就走,连看都不想再看他一眼。
…………
回到书房坐下,戚卓珺泄愤似的猛地灌了半盏凉茶。
她被气得不轻。
戚卓珺实在搞不清楚,在那样的氛围下,允洵一说出“你和我家妻子很像”这种意味不明的话到底是何意图。
他是在为自己的行为找补?
但戚卓珺更气的是她自己。
她竟然险些把持不住,真的动过那么一瞬间的念头——要是找不到他妻子,就把他和孩子留下,自己来照顾他们。
反正,她也已和他有过两次逾矩的接触。而且允洵一似乎也并不排斥她的靠近。
然而允洵一那句十分突兀的话无疑是给她心里燃起的火苗泼了盆冷水。
于是理智重新回归的那一瞬,她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想法简直太过荒唐和憋屈。
当接盘侠也就罢了,居然还差点被他当成他妻子的替身?
替身是万万不可的,她只能是她自己,只能为了她自己。
活了这么多年,儿时寄人篱下的经历让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戚卓珺,她千辛万苦地成为昭朝开国将军,被万千下属心服口服称作“头儿”,都是因为她想要活出自己的人生——不用再看谁的脸色,只做自己喜欢和愿意做的事。
即便是在她没那么看重的感情之事上,她也绝不可能是任何人的影子!
这是她的底线之一,是刻在骨血里的骄傲。
……不过,昭朝男子怀孕本就不易,孕期会有什么症状,戚卓珺还从未了解过。允洵一方才那副难受的模样倒也不像是装的……
因常年作战需要稳住情绪的戚卓珺渐渐冷静了下来。
以后少不了要和允洵一相处,总不能一直对此一无所知。
自己的书房里全是军事相关的兵书,不然先让人找一些与孕夫相关的医书看看?
想到这,戚卓珺下意识唤道:“杏叶。”
门外没人应答。
糊涂了,方才与允洵一用膳时,她特意支开了所有人,连贴身侍女杏叶都打发去了前院,为的就是能心平气和地商议他妻子的事。没成想……
戚卓珺抬手揉了揉眉心,压下翻涌的心绪,索性处理起在宫中还未处理完的军务来。
不把糟糕的情绪带到公事中,这是她一向的习惯。
不料打开第一封信件后,戚卓珺便不自觉皱起了眉。
明明前不久刚平定完北方的外敌侵扰,南方边境又传来急报,说是粮草调度出了岔子,派出去的几个副将在为驻军地点争执,特地传讯来让她下个最终定夺。
这几人明明都是戚卓珺一手提拔上来的精锐干将,她们共事多年,素来默契,怎么这种小事还要她亲自来下命令?
莫非,军队内部出现了不和与嫌隙?
仔细斟酌了一番,她刚要提笔,门外忽然传来“叩叩”的轻响。
那敲门声极轻,间隔得有些久,带着几分犹豫和小心翼翼。
戚卓珺抬头,窗纸上的影子身影清瘦、腹部微隆,是允洵一没错了。
她心头莫名一堵,语气不自觉冷了几分:“何事?”
门外的人沉默了片刻,低低的声音裹着十分明显的愧疚:“抱歉,将军,我当时……控制不住自己……我……”
“无事,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要处理。”
戚卓珺打断他,目光重新落回桌上的军务文书上,却又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门外的身影却是没有动,依旧静静地立在那里。
罢了,军务要紧。戚卓珺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理会,提笔写了起来。
结合南方的地形,以及三位副将的性子……这么想着,笔尖渐渐在纸上勾勒出驻军的布防图。
不知过了多久,烛火已燃尽大半,窗外雨声复而又起,且变得愈加急促。
现下这张折子上密密麻麻的字像是活了过来,在眼前乱晃,戚卓珺终究是怎么也看不进去了。
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正想换根新烛,却不想抬眼却再见,那身影依然立在门外,纹丝未动。
允洵一不会就这样在外面站了一个时辰吧,以他如今这身子?
戚卓珺终于是忍不住了,猛地站起身,大步走到门口,拉开房门:“你……”
话音未落,她就愣住了。
允洵一此时面色苍白,眼眶又红又肿,脸颊上是两道未风干的泪痕。
见戚卓珺终于出来,他又惊又喜,眼眶里盈满的泪珠瞬间滑落至下巴尖:“将军……”
夜雨果然下得更急了,寒风吹拂下,允洵一单薄的身影微微发抖,身形却倔强地挺直,腹部的弧度因而也格外清晰。
于是戚卓珺所有的火气瞬间就被浇灭了。
“你这是何苦……”
戚卓珺的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松动。
“我知道将军是嫌弃我……”允洵一吸了吸鼻子,声音哽咽,带着浓浓的委屈,“昭朝男子怀孕后,体内气息会紊乱,时常会有这种燥热难忍的时刻,需要伴侣的安抚才能平复。方才是我失礼了,对不起……”
戚卓珺看着他冻得发紫的嘴唇,叹了口气:“……我不是嫌弃你。”
“那是……?”允洵一抬起头,面色满是不解。
“从你说的话里,我知道你很爱你妻子,一时半会儿放不下她,我能理解。”戚卓珺看着他,语气认真,一字一句都清晰无比,“但我不想被当成另一个人。我戚卓珺活这一辈子,行得正坐得端,就是为了做我自己。你明白么?”
“我知道了。”允洵一低下头,声音低哑,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
“但将军,我并没有那个意思。我知道你……和我妻子是不同的。我……”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却只是沉默。
戚卓珺这才注意到他手里还捧着个小巧的食盒,用锦缎裹着,大概是怕里面的东西凉了。
“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
“将军烦躁时喜吃甜食……”允洵一将食盒递过来,“我做了些桃花酥,甜度适中,入口即化,或许能让将军舒心些。”
戚卓珺抬眸看他一眼,他便飞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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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补充道:
“……我也是听杏林姑娘说的,方子是她给的,我照着做了一遍就成了,但还不知味道怎么样。”
戚卓珺无言,她从允洵一冻得发红的手里接过食盒,只觉心头一阵温热。
“劳烦你费心。”她的声音终是柔和了些许,侧身让出门口的位置,“先进来吧,外面冷。”
允洵一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欣喜,随即跟她进了书房。
还好有房檐遮挡,允洵一没有被雨淋到,只是身上沾了些寒气。
戚卓珺关上门,将风雨隔绝在外。
见允洵一仍站在门口,她便指了指书房深处的床榻:“你先到床上去坐着吧。”
戚卓珺转身,一边点燃屋内的炉子,一边道:“你现今这副身子,若是着凉了便麻烦了。明日我找安阳华过来看看。”
——安阳华先前答应找的嘴严又医术高超的太医还没消息,便只能先让他亲自上阵了。
允洵一点头应下,经过书桌时,目光扫过戚卓珺未来得及合上的折子,转过身,道:“将军是在为军务烦心么?我略懂些军事,或许能替你分担一二?”
戚卓珺一愣,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我记得那日你说,你来自边关?”
“正是。”
“具体是哪个方位?”
“北方。”
这么巧?她常年驻守北方,他竟也在北方生活过。
可他的样貌气质,却丝毫不像北域人。
似是看穿了她的疑惑,允洵一解释道:“我娘我爹都是中原人,当年我爹怀着我时,因为一些变故去了北方,不久之后我便出生了,在那里生活过不短的时日。”
戚卓珺点头,来到书桌上,合上折子:“无妨,都是些小事。我只是批得有些倦了,想先小憩一会儿。”
“那,你父母具体是做什么的?”她又问。
“……他们都是读书人,我爹是教书先生。”允洵一只简短答道。
这话听着没什么破绽,可戚卓珺总觉得哪里不对。
北域的教书先生……能教出既懂兵法又精通字画的儿子?
戚卓珺心里直觉允洵一的身份远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但见夜已深,她转开话题道:
“你今晚就睡在这里吧,书房的床榻也软和。你的房间离这有一段距离,外面雨大风急,不好再让你一个孕夫出去受凉。”
“那将军你呢?”允洵一轻声问道。
“没事,我再处理几件公务便睡。”
允洵一还想说什么,却见戚卓珺已重新坐回案前,拿起了笔。
“……好。”
许是怕再惹她不快,允洵一没再多言,解开纱帐躺了进去,
又过了不知多久,屋内静得能听见炉子里的火星噼啪声。
戚卓珺下意识转头看去,纱帐里的那人也没有翻身的动静,想来应该是睡着了。
她起身想去吹灯,却忽然觉得疲惫铺天盖地涌来。今日先是在宫里议事,又是回将军府处理军务,还和允洵一闹了这一场,早已耗尽了力气。
罢了,懒得回房了。
戚卓珺干脆伏在桌上,沉沉睡去。
6. “墙”有透风时
天际刚泛起一抹鱼肚白,戚卓珺便已睁开了眼。这在军营里养成的作息习惯终究是没放过她。
昨夜趴在书案上将就了半宿,此刻她的肩背传来一阵酸痛,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
直起身子,肩头忽然一轻,戚卓珺下意识伸手一捞——那是一件月白色外袍,正是允洵一昨天披的那件。
戚卓珺心头微微一顿,手心传来柔软的触感,料子是极上等的云锦,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那用金线绣的图案在窗外透进来的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再抬眼往屋内深处看去,床榻上已是空荡一片,榻上的锦被叠得整整齐齐,不余半分温热。就连纱帐也被好好地束了起来。
允公子他也起这么早?
戚卓珺有些诧异,干脆将外袍搭在红木椅背上,出了书房。
雨已停,转过回廊,庭院里积着厚厚的落叶,被夜雨打湿后沉甸甸地堆在墙角,深褐与金黄交叠,像铺了层碎金毡。
戚卓珺忽然有些恍惚,原来不知不觉间,已是深秋了。
抬头看,碧空也干净如洗。戚卓珺不由得又放空思绪了起来。
虽然允洵一的妻子还没找到,但终究不能让他不明不白地住在将军府,还是得给他安个身份……
“将军,你醒了?”
温润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戚卓珺转头应了一声,目光落在允洵一身上:“嗯。昨夜的风不小,你现在可有什么不适?”
允洵一摇了摇头,将手里的物什递了过来:“将军该先多关心自己才是,在书桌上睡总归是不太舒服的吧?用热毛巾在酸痛处敷一敷,应该会好些。”
“……多谢。”
戚卓珺被他的细心搞得有些不知所措,将热毛巾在脖颈处敷着,果然觉得酸痛感有些缓解。
而允洵一就这么看着她,戚卓珺只觉浑身上下都不太自在,便找起话题来:“允公子怎么醒得这样早?”
“习惯了。”允洵一只简短回道,右手又抚上了肚腹,“不过往后月份大了,恐是要嗜睡的,那时,我应该能睡个好觉了。”
说这话时,他眉眼尽是温柔,语气半是认真,半是玩笑。
戚卓珺看得愣了,心也软了几分,不由得调笑起来:“怀孕是件苦差事,允公子这是在苦中作乐?”
“至少现在我感受到的,是甜蜜多于苦涩。从有孕以来,除了会偶尔燥热……”允洵一顿了顿,轻咳了一声,“极少有不适。”
偶尔燥热……
拉住快要飞回昨夜那场“意外”的思绪,戚卓珺不动声色地转开话题:“对了,我能否问问昨日你是如何进入皇宫的?”
允洵一单手从腰间解下个玉佩,递到她面前:“凤上特地给了我一个信物,凭此物,我可畅通无阻地进出皇宫。”
只见那玉佩通体莹白,还雕刻着繁复的“凤衔花”纹——这东西她再熟悉不过了,只因凤上也赐给她了一块一模一样的。
戚卓珺点点头,将玉佩交还回去:“原来如此。”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一时静默。
仍是戚卓珺率先打破了这段短暂的沉默:“我过会儿要去参加早朝,之后还要去凤上那里汇报军务。你……”
允洵一声音轻柔,宛若叹息般,同时很自然地从戚卓珺手中接过她刚擦过身体的毛巾:“……将军好像自回来后,就一直没有怎么休息过。还真是事务繁忙。”
“在其位,谋其职。既然是一国将军,就该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戚卓珺坦然道,“不过最近这些日子确实有点忙了,兴许入冬之后会清闲些。”
允洵一没再说什么:“将军吃了早膳再走?”
戚卓珺看了眼天色:“不了,昨日允公子你做的糕点不是还没来得及吃么,一会儿叫杏叶带上,我路上吃就行。这会儿得马上去洗漱了,不然要误了时辰。”
戚卓珺顿了顿,接着说道:
“虽然你自己说没什么不适的,但以防万一,还是得找安太医过来看看。等汇报完军务,我带着他一起回来。”
“好。”
…………
赶在上早朝前,戚卓珺把最后一口糕点咽了下去。
这糕点甜而不腻、入口即化。允洵一的手艺真是极好的。等回去她定要瞧瞧是什么配方,竟这么合她心意。
待凤上在帘后坐定,于诸位大臣最前方站立的国师突然上前一步,道:
“凤上,在开始早朝之前,恕本官有一事想问戚将军。”
“哦?”凤上语调微扬,似是来了兴趣。
这位向来公事公办、对事不对人的朝中唯一的男性国师,今日一来竟将矛头直指这位正得她爱护与赏识的第一将军。
倒是有趣。
没料到会被“点名”的戚卓珺抖了抖,连忙回道:“国师但说无妨。”
“听闻昨日有一男子凭‘铭辉符’入宫。据本官所知,此符在整个昭朝现今仅有两块:一块由凤上赐给了搬去北境的开国功臣林氏,另一块则在将军手中。而据知情宫女所言,那男子最终是随将军的马车离去的。敢问,此男子与将军是何关系?”
戚卓珺心头一惊,他是怎么知道的?
脑中飞速运转的同时,她不禁瞥了一眼端坐椅上的凤上。
此刻虽有珠帘遮挡着,但作为发小的戚卓珺猜到,凤上此刻必定是挑眉含笑地望着自己。
而且她对允洵一的事明明知道得一清二楚,却不告知国师,分明带着几分“看你如何解释”的看戏意味。
“……本将竟不知,向来一心为公的国师何时对我的私事这么感兴趣了。”戚卓珺面色平静,言语带刺。
“戚将军说笑了,你身为开国将军,一举一动都代表着昭朝的脸面。若是传出什么不雅之事,岂不是有损国体?我这也是为了昭朝着想。”
国师不甘示弱,接着道:
“再有,这‘铭辉符’是什么东西、代表了什么,大家都清楚。万一是落到了心怀不轨的人手里,那我凤都的安宁何在?”
戚卓珺挺直了身子:“行,看来如若我不给出个解释,多少得要落得个‘护国不力’的罪名了。”
戚卓珺从腰间取出自己的符,拿在手中向众大臣展示:
“首先,我的这块‘铭辉符’向来是贴身保管。此物贵重,又是凤上亲赐,怎敢随意交予他人?
“其次,国师的消息未免太过落后,据我所知,那符明明是有三块。至于那多出来的一块,正是凤上亲自赐予那男子的。
“此男子名唤允洵一,其字画堪称全国一绝,因而得凤上赏识。他每月都会进献一两幅墨宝入宫。”
允洵一这个名字一出,朝堂上便有人窃窃私语了起来。戚卓珺无暇细听,而凤上那边只应了一声以证她说的不假,她才接着说道:
“我与他恰巧有些误会,所以邀他去我府上坐坐。如何,这个解释国师满意了么?”
戚卓珺一脸坦然地说完,而国师神情莫名地看着戚卓珺:
“可允洵一不就是……”
凤上终于开口打断:
“好了,那符的确是我给允洵一的,国师若有疑虑,待会退朝后亲自找我便是。依我看,这事并不值得浪费太多时间。想必眼下还有更要紧的国事亟待商议吧。”
朝堂瞬间安静下来,国师张了张嘴,终究没再坚持追究下去,只是看戚卓珺的眼神愈发古怪。
戚卓珺暗暗松了口气。
“上朝——”
“凤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平身。今日有何事要奏?”
这时,一位大臣站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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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上,后宫男妃虽然众多,但凤君之位依旧空缺,恰逢邻国有意和亲……”
世人皆言,当今凤上虽精明强干,却是个喜好美色之人,每一个月宫里便要进一批新的花魁,后宫男妃更是数以千计。
但她却从未立过凤君,也还未有男妃为她生下过一个子嗣。日子一久,朝中大臣皆为昭朝的未来发愁,后宫各位男妃更是心里发怵。
于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凤上白日里辛苦上朝,夜里便假意去找花魁“寻欢作乐”。
……好吧,或许并非假意,应该也做了一些女男之事?
至于这其中原因,就连戚卓珺也不得而知,只能说:天道好轮回,这下该凤上你辩一辩咯。
戚卓珺在心里暗笑,而座上的凤上闻言果然语气不悦:“此事之后再议!先议别的。”
戚卓珺:“……”
行吧,权大就是了不起。
…………
摇晃的马车内,戚卓珺与安阳华大眼瞪小眼地对坐着。
“你那药有副作用。”戚卓珺开门见山,“我的记忆出了问题,我好像忘了一些事情。”
安阳华摆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比如呢?”
戚卓珺略带迟疑:“比如,我想不起来父母离去后,我是被谁收养了。”
安阳华瞪大眼睛:“不是,这你都能忘?就是开国女功臣林氏一家子啊,后来你不是还跟着他们去北境生活了一段时间,还需不需要我再详细帮你回忆多一点?”
戚卓珺回以一个白眼:“我请问该怪谁?不过算了吧,想来应该不是什么大事。我都独自生活多少年了。”
林氏……
顿了顿,戚卓珺又道:“说白了,要不是你那碗酒,哪会有现在这么多事?”
安阳华提高音量,一副有苦说不出的表情:“青天大老奶,这真的不能赖我吧!那药我自己也试过了好不好,怎么就没你这些事?”
“我还红烧大老奶呢!你丧心病狂到拿自己做试验就算了,现在我被你那药害惨了,到头来你还要说是我的问题?你敢拍着胸脯保证,你那药的确经过太医署正规验药流程了吗?”
安阳华自知理亏,只得熄了火:“好吧好吧,我回去再研究研究,看看能不能给你做点补药什么的。”
“得了吧,就你那些破药,再把我给吃死了。”戚卓珺连连摆手。
一听有人说自己辛苦研制的药的不是,安阳华来了气:“嘿——怎么说话呢!我问你,你这几日有没有觉得疲倦?”
戚卓珺一愣:“……好像还真没,这几天我一直连轴转,睡的时间虽然短,但醒来也不觉得很累,反倒一直神清气爽的。”
“那就对了!明明这才是我这药的真正功用,谁知道你吃了反倒干出那挡子事,我和我的药都好生冤枉……”
戚卓珺皱眉打断:“冤?那你当时说的‘增进感情’是几个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啊,精力充沛了,做什么事不是如虎添翼?”
戚卓珺:“……?”
“行了行了,先等着吧。这几天一直没找到那药的配方,也不知道被谁放哪去了,我都快愁死了!让我想想,我当时到底怎么做出来的……”
安阳华嘟嘟囔囔地说着,拿出纸笔开始写写画画起来,而戚卓珺这边丢下一句“我真是服了你了”,便也不再说话了。
刚下马车,允洵一就迎了上来,语气难掩欣喜:“将军,你回来了。”
“怎么到外面来了,外面这么冷。”
“……怕将军有事,又待皇宫里不回来。”
戚卓珺闻言一怔,旁边的安阳华则是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嘴角勾起诡异的弧度,肩膀还抖了两抖。
戚卓珺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而又对允洵一柔声道:“先进去说吧。”
7. “允兄弟,你怎么看?”
“如何?”
戚卓珺托腮坐在桌前,百无聊赖地玩弄了一会儿“铭辉符”,才抬眸朝对面的人问道。
安阳华刚收回搭在允洵一腕上的三指:“不必担心,允公子并无大碍,他脉象沉稳有力,体质甚至比寻常男子都要健朗些。”
“那便好。”戚卓珺点了点头,将符系回腰间。
安阳华转头看向戚卓珺:“说起来,你要不要也让我看看。这几日我似乎也没见你怎么休息,一直在将军府和宫里两头跑。先前在战场上受的伤,恐怕还没完全好吧?”
“不了不了,我现下好着呢。你看我这精神头,怎么看也不像需要看大夫的样子吧。”
戚卓珺摆了摆手,顺道从桌上摆着的一盘点心捻起一块,刚咬下一口嚼了嚼,眉峰便几不可察地蹙了蹙——
甜得发腻,不如允洵一做的好吃。
安阳华看了她一眼,也没再坚持,一边将脉枕叠好放进随身药箱,一边慢悠悠道:“我说,既然你都把允公子接回将军府住着了,怎么还让人家淋雨吹风的?堂堂戚大将军,有失待客礼仪啊。”
戚卓珺刚把这口点心咽下去,正想回怼,却见允洵一先答道:“安太医误会了,不是将军的原因。是我……”
“一个意外罢了。”
戚卓珺若无其事地说道,似乎很不愿提起昨天的事,惹得允洵一怔了怔,随即他又垂眸掩去眼底情绪,附和道:
“嗯。是将军心细谨慎,怕我着凉生病,到时吃药对腹中孩子也不好,这才特地麻烦安太医走这一趟的。”
戚卓珺没说话,神情淡然地嚼着刚刚咬了一口的点心的剩余部分,不知在想什么。
安阳华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个圈,很识趣地没有再接话,默默合上了自己的药箱。
“诶对了,安阳华,我让你找的人大概什么时候能找好?”戚卓珺忽然出声问。
安阳华道:“明日就让他过来。虽说我找的这个人会对你们的事情绝对保密,但瞒一时可以,长久下去总归会落人口舌。为了应付外面可能会生起的风言风语,你和允公子的关系对外总得有个体面的说法,你觉得呢?”
戚卓珺又咬了一小口点心:“我自然知道。其实,我已经有了一个想法。”
对面好一会儿没说话的允洵一忽然抬头,一双生得极为好看的桃花眼不声不响地望了过来,安阳华也好奇地倾了倾身,追问道:“说说?”
戚卓珺的眼神没有和屋内的另外两个人交汇,不知在看哪里:“大不了就对外说,他是我远房表亲家的兄弟?”
允洵一:?
“……兄弟?”安阳华也愣了,“你们……”
他转头去看了眼允洵一,允洵一原本平静无波的脸,肉眼可见地抽动了几下。
安阳华差点笑出声,连忙用咳嗽掩饰:“噗……咳,你确定不再多考虑考虑?”
戚卓珺有些狐疑地挑眉看了他一眼,神色不解:“这身份有什么不好么?说是我戚大将军的亲戚,总归是没人敢看低或是欺负允公子的吧?何况,允公子也不用时常进宫里,就住将军府便好。宫里就罢了,我府里的人哪个敢会对他不敬?”
安阳华忍着笑点头:“没,我可什么都没说。你自己日后不后悔就行。”
戚卓珺这才转头看向允洵一,眸光坦荡:“允公子,你觉得呢?”
允洵一欲言又止,一副难以言喻又有些憋屈的表情:“……将军,其实……”
“嗯?”戚卓珺微微扬眉。
沉默片刻,允洵一道:“……没什么。那既是‘兄弟’,按照年岁,我比将军大两岁,我应该是你的兄长?”
“不不,外人反正不知你我年龄。自然是我为姐,你为弟。”
好半响,允洵一才应道:
“………………行。”
话毕,安阳华颇为震惊地看向允洵一,一副仿若见了鬼的表情。而允洵一垂下头,不再说话了。
见戚卓珺和允洵一两人都不太想说话,安阳华站起身,望了望窗外高照的日头,对戚卓珺道:“不留我吃个午饭?”
戚卓珺端起茶盏抿了口,微苦的清香冲淡了口中甜腻,淡淡道:“也没人现在就赶你走。”
安阳华复而欣慰地坐下,眉开眼笑:“那我可要好好宰你一顿。把将军府里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拿来给我尝尝。”
戚卓珺白他一眼,将茶盏重重搁在桌上:“太医署不管饭?合着我领回来了一个饿死鬼。”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还确实不管。”安阳华嘻嘻笑着。
正说着,杏叶领着两个丫鬟端着食盒进来,桌上很快摆满了菜肴,几人就这么用起午膳。
戚卓珺和安阳华向来是互呛惯了的,此刻更是边吃饭,边你一言我一语斗得热闹。
两人说笑间,谁都没注意到允洵一几乎没动过筷子。他面前那碗米饭还是满满当当的,只偶尔用勺子舀点鱼汤,却也没真喝进嘴里。
忽然间,他捂着小腹低低抽了口气:“嘶……”
“怎么了?”戚卓珺循声望来。
“肚子、刚刚抽了一下……”
安阳华见状连忙放下筷子,快步走到允洵一身前,三指搭上他的脉门,问道:“这是第四个月了吧?”
“嗯。”允洵一低声应道。
安阳华沉吟片刻,抬眼看向戚卓珺:“应是肝气骤逆,冲犯胞宫,又使得母体郁结于心……“
“说人话。”戚卓珺没耐心听这些文绉绉的医用术语。
“被气着了。”
安阳华摊手,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圈,笑得促狭。
戚卓珺:“?”
“为何?”戚卓珺一脸茫然,接着又恍然道,“噢我知道了,是不是安阳华话太多太吵了,惹得允公子你心烦?”
安阳华差点跳起来:“我的青天大老奶啊,你自己的话也不少好不好?是谁一直呛我,还跟我有来有回的?”
“不管,肯定是你。我和允公子待的这些日子,他可从没说过我吵!”
刚回呛几句,戚卓珺反应过来:“不对,我好像该叫……‘允兄弟’。万一哪天出去时忘记改口,叫有心之人听了去,那可就不好了。”
戚卓珺转头看了过来,正色道:“允兄弟,你怎么看?”
允洵一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没有说话,自饭桌旁站起身:“将军,我吃好了,想先回房了。”
“怎么了,是难受得紧?”戚卓珺也跟着起身,似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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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扶住允洵一,却又只是站在原地没有动。
允洵一摇了摇头:“……无事,我回房歇息会儿便好。”
“好,若是有事或者不舒服,直接叫我或者杏叶就好。”戚卓珺叮嘱道。
允洵一点了点头,朝门外走去。
待允洵一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屋外,安阳华转头对戚卓珺道:
“对了,方才就想说了,允公子孤身一个孕夫在将军府多不方便,你该给他安排几个贴身侍从才是。”
“说得是,差点忘了。”戚卓珺点头,“等他好些了,让他亲自挑几个顺眼得力的罢。”
安阳华忽然凑近,压低声音:“说真的,你对他,一点想法都没有?”
戚卓珺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反问:“什么什么想法?”
“还装,他都已经走远了。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刚才在饭桌上,你跟我说那么多话,就是怕他跟你搭起话来尴尬吧。”
戚卓珺沉默片刻:“……人家对他妻子情深意重的,我能有什么想法。”
安阳华仿佛看穿一切的神情:“虽然你表面上是要为那夜的风流债负责,但恐怕你心里头,至少也是有那么几分赏识他的吧?”
戚卓珺不答反问:“一个男人而已,没了这一个,我还找不着下一个更好更喜欢的不成?”
见猜中了她的心思,安阳华笑了笑,意味深长道:“有些时候,还是可以先听从你自己的心的。”
戚卓珺那边没搭话,安阳华也不准备多说,起身拍了拍衣袍:“走了。”
“等会儿。”
刚要踏出房门,戚卓珺的声音便从安阳华身后传来。
“干嘛?”安阳华停下脚步,转头看去。
“你走之前,还是再去看看允洵一。别真气出什么事来,毕竟……还怀着孩子。”
“怎么,心疼了?”安阳华揶揄她。
“……反正又不是我的男人和孩子。”
戚卓珺没头没脑地冒出了这么一句,说完自己都愣了,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找补。
“行。”
安阳华憋着笑应下,心里却腹诽了句“你就嘴硬吧”。
“还有,你那边有关于孕夫孕期反应、注意事项和不同时期怎么调理身子的医书没?”戚卓珺忽然问道。
“当然有了,你要干嘛?”安阳华挑眉。
“你找几本记录得全一点的,我过会儿叫人去取。”
安阳华愣了一瞬,随即笑得更欢:“你不是说反正不是你的男人……”
戚卓珺一记眼刀射了过去。
“行行行,我懂——”
安阳华拖长了音调,在戚卓珺准备抄起手边的东西朝他砸过去的前一刻,拎着药箱跑了出去。
房内终于安静下来。
戚卓珺扬声唤道:“杏叶。”
“在,将军。”
戚卓珺闭上眼,揉了揉眉心:“你昨夜给允公子的桃花酥的配方是什么,让厨房做一盘过来。”
杏叶语气犹疑,茫然道:“配方?将军,昨夜我一直在前院,不曾见过允公子啊,怎么会给他什么桃花酥的配方?”
戚卓珺手上的动作一顿,不急不慢地睁开了眼。
“……是么。”
8. 故人小叙
(预警一下:请没有看排雷指南的读者宝宝及时退出去阅读一下本文背景设定,以免被创。注意本文非传统女尊!)
特意留下的那条门缝中,意料之中地出现了一抹淡绿色身影。
允洵一转过身,快步坐到了床榻上,唇角几不可察地牵起一丝弧度——
戚卓珺的性子,他自少年时便摸得通透,纵是如今失忆了,那份藏在看似冷硬的外壳下的执拗与关切,终究是改不了的。
正这么想着,下一刻,门被轻轻推开,带进来半缕穿堂风,裹着那人身上淡淡的药香。
安阳华提着药箱跨进门,一身淡绿长衫被风吹得微微鼓荡,脸上挂着惯有的戏谑笑容:“你们小两口可真有意思。”
允洵一的目光不由得掠向他身后,直到安阳华反手把门轻轻合上后,允洵一的心底才淡淡泛起一阵失落。
戚卓珺没有来。
罢了,仔细想想,这做法其实也蛮符合她的性子。
就像当年在战场,他意外受了伤,她明明很关心他,却在得知他的伤不算严重后,还三天两头就让军医过来察看他的伤势。而她自己反而别扭着,总是躲着不见他。
允洵一没接安阳华的话,端坐在身后的柔软上,闭了闭眸。
“啧,没意思。一看你这表情,我就知道你猜到了——她让我再来看看你的情况。怎么样,心里舒服不少了吧?哪怕失忆了,她还是在乎你的。”
对于安阳华的到来,他的确毫不意外。可她没有跟着一起来,却是意料之中的意料之外。
允洵一就这么静静看着他,不答。
安阳华把药箱搁在正对着允洵一床塌的红木桌子上,遥遥和允洵一对视:“所以,你是真不舒服还是假不舒服?”
“你是说哪次?”允洵一终于淡淡开口道。
安阳华先是愣了愣,随即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你不要告诉我刚才的不舒服也是装的,脉象可是不会骗人的。凤都,不,昭朝第一戏精说的就是你了吧……”
允洵一鼻腔里溢出一声轻嗤似的叹息,无奈道:“只有她第一次叫你来的那回是假的。今天的不适,都是真的。”
安阳华露出了一副“就知道”的表情:“那现在还用不用我帮你看了?”
“不了,和我聊一会儿吧。”
允洵一起了身,缓缓走至桌子旁,倒了一杯茶。
也不待允洵一招呼,安阳华便自顾自地在身后的木凳上坐下,饶有兴趣地打量起他身前的微隆上:“正好,我的八卦之心这几天一直熊熊燃烧着,都快要按捺不住了。”
安阳华慢悠悠开了口:“你这,回凤都快半个月了吧?”
“嗯,差不多。”允洵一将茶杯放至安阳华身前,在他对面坐下。
而安阳华端起茶杯却是没急着饮下,摆出副要从白日聊到月升的架势:“记得两年前我再度出门云游寻药时,她正以将军之职领兵出征,后来倒听说,你竟辞了官,追去了战场。”
安阳华好奇地朝允洵一凑近,颇有兴趣道:
“那时你们俩的关系,不是还僵得如万年不化的寒冰吗?也当真是世事难测,没想到再见到你俩,不仅是在外头成了婚,连孩子都揣肚子里了。”
允洵一没应,似是想到了什么,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肚腹,眉眼温柔,嘴角也不禁上扬了几分。
这时,安阳华突然低声道:“诶我说,你肚子里这孩子,当真是她的吗?”
允洵一的手一顿,一副看傻子的表情:“不然呢?”
安阳华用手掩住唇,轻咳了几声:“别误会,就是觉得你俩之间的事真的太像话本了,没忍住多嘴了几句。”
见允洵一没有责怪的意思,安阳华便把心中的一连串疑问抛了出来:
“那天被卓珺匆匆忙忙拉过来为你诊脉,时间太过紧急,就没来得及问个清楚。所以,那两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她那个性子,还有她出去打仗前,你俩闹成那样的关系,你到底是怎么说服她跟你成婚的?”
允洵一摇摇头:“一时半会儿很难说清楚,日后有机会再详细说吧。”
安阳华笑了笑,没继续追究:“行,依你的性子,你不想说的事,便没人能让你说。我倒也不差这一时半会的。那林阿娘和允伯父呢,身子骨还好吧?”
允洵一眸色一暗,语气平平道:“他们两年前去世了。”
“这么突然……”安阳华怔了怔,“算算时间,不就是……”
允洵一淡淡应道:“嗯,她去北境打仗的第一年。”
知是自己无意间提起了伤心事,安阳华没有往下追问允洵一父母故去的原因,话锋一转:
“想当年我第一次跟着师父出去云游,卓珺她那时也不过才十三岁吧?后来林阿娘收养了孤苦无依的她,从此便去北境待了几年。林阿娘和允伯父好像也是在她们来到北境的那一年重归于好的?”
说到这儿,安阳华语气感慨:“说来,林阿娘是何等的英雄女子,跟着初代凤上打下了如今这女子江山,‘铭辉符’就是特意为她而打造出来的荣誉吧。”
允洵一没有说话,垂着眸子,不知在看向何处。对于他的母亲,他向来是一副没什么可说的模样。
安阳华倒也见怪不怪,一脸认真地看着允洵一:
“说真的,昭朝虽为女子掌权,是女子的天下,她们竟也愿意给咱们男子分出一片天。你准备什么时候继承林阿娘开国有功的荣光,继续为昭朝的繁盛出一份力?昭朝正值发展的关键时刻,还是蛮缺你这种政治人才的。这话本不该我来问,但我还是想知道,你有没有再回来的打算?”
房内沉默了片刻。
允洵一不置可否,转开话题道:“你的解药,什么时候能做好?”
“呃。”安阳华哽了一下,反应过来允洵一是在说戚卓珺失忆的事,调笑起来,“怎么,失了忆的妻子执意要和你当兄弟,着急了?”
允洵一抬眸扫了他一眼,安阳华便觉后背寒意顿生。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虽然我确实是‘始作俑者’吧,但我的确是无心的。”安阳华挠了挠头,“可能,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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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些时日。不过你放心,只要一有进展我就第一时间告知你,行不行?”
话毕,安阳华又正色道:“所以,你们这场陌生人戏码,到底要演到什么时候?”
允洵一垂下眸子:“看情况吧。”
安阳华震惊:“不是吧,这是要昭朝所有知情人都接着陪你演这一出戏吗?”
“还没想好。至少凤上和你,不都演得很好么?而且我看你好像还觉得挺过瘾的。”
“笑话,我什么德行?平日里不正经惯了。难得的是凤上,明明那么忙,也愿意陪着你和她演,趟这趟‘浑水’。”
见允洵一微微蹙起了眉,安阳华连忙改口:“错了错了,并非‘浑水’。一时口快,还望允大人饶了我。”
允洵一挑着眉,显然是不打算放过他:
“别光追问我的事了。我倒是想知道,她、你、凤上,你们三个不都是发小么?我瞧着她和你,她和凤上,你和她,两两之间都玩得挺好,怎的就你和凤上疏远了?”
果然,安阳华的脸僵了一瞬:“美男子的事你少打听!别扯开话题,你明明可以直接告诉她你们的真实关系的,何苦演这一出戏呢?”
沉默半响,允洵一才道:“我想看看,抛去其他所有阻碍,我若是不逼她的话,她能不能心甘情愿地喜欢上我。”
“那你有没有想过,就你现在这个身子,在她误会你有‘另一位妻子’的情况下,其实是地狱级别的攻略难度?”
允洵一果然一怔,语气罕见地有几分懊恼:“……我当时其实没想那么多,以为她跟我闹着玩,就下意识配合着她往下演了。”
安阳华不可置信:“下意识配合她……‘演’?不是,你俩婚后到底是转变成了什么奇奇怪怪的相处方式?”
允洵一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旷夫少打听。”
安阳华:“?”
安阳华看着他这副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又给自己倒了杯茶。
他算是看明白了,只要涉及戚卓珺,允洵一就从来没清醒过。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与战场之外,还有这样一份纯粹的情意与牵挂,也是极为难得的。
安阳华饮尽杯中的茶,决定不再多问,拎起药箱,起身道:
“小叙就此结束,今日太医署那边到我轮值。你若没什么事的话,我便先走了?”
“慢着。”允洵一也跟着起身,“劳烦你帮我一个忙。”
安阳华疑惑:“哦?允大人有何贵干?”
“安排个机会,让我去见凤上一面。”允洵一神情自若。
安阳华眯起眼:“你想见凤上,直接告诉卓珺不就好了。她俩关系那么好……”
允洵一摇头:“不算什么大事,就是想单独和凤上聊聊,我不想也不必让她知道。我这边会尽快找到理由和时机,单独去宫里。”
安阳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笑了笑:“行,回见。”
允洵一行了一个十分正式的拱手礼:“多谢。”
10. 痴情人志不在此
一回到将军府,戚卓珺便快步朝允洵一的厢房走去。
“允洵一呢?”
停在允洵一门前的廊下,戚卓珺的眼睛只看向前方的虚空,声音听不出是喜是怒,反而还有几分倦意。
守在门口的贴身侍从小伍连忙屈膝:“将军,公子已睡下了。”
戚卓珺长长吐出一口气,语气依旧极为平静:“让他出来。”
小伍朝门内看了一眼,劝阻道:“将军,这么晚了,是有什么事么?公子他毕竟怀有身孕,如果不急的话,不如明日再……”
戚卓珺的视线这才移到他身上,这个允洵一前不久从府上亲自挑选出来的侍从,还真是尽职尽责、无比忠心。连她这个将军府正统主人的话都不听了。
今夜又是遭人编排,又是下人不听话,她这个将军当得竟如此不堪么?
戚卓珺面上不显,心中的火却生了起来,然还不等她发话,一旁的杏叶连忙给小伍使了个眼色,接着上前柔声道:
“将军,真的已经很晚了,您明日还要参加早朝,军部那边也还有事需要您做决定。很多地方都需要您呢,休息好了才能妥善处理要事不是?有什么事,等明日回来再说吧?”
到底是跟着自己多年的人,杏叶了解戚卓珺心中最为重要的是什么。
罢了,既然允洵一人都住在她府里,便有的是时间找他问清楚那些可疑之处。
“我乏了,回房歇息吧。”
…………
翌日清晨。
小伍端着安胎药进了屋,见早早醒来的允洵一此时正望着窗外发怔,忍不住开口:“公子,昨日将军深夜前来,似是有什么话想对您说。”
允洵一看了过来:“现今这个时间,将军应该在上早朝吧?”
“是,将军一大早便走了。”小伍将药碗放在桌上,犹豫了一下又道,“但好像又听说,她一夜未眠……”
话一出口,他又赶忙找补:“不过将军昨夜来找您的时候倒是特别平静,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兴许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这样。”
允洵一心中隐隐升起不安,但他今天必须出去一趟。
思忖片刻,允洵一抬眼看向小伍:“小伍,帮我一个忙。”
“嗯,什么忙?公子只管开口便是。”
“待会儿我会说自己不舒服,叫林太医过来。你装成我的样子躺在床上,和林太医为我打掩护。我要出府一趟。”
小伍愣了一下,随即面色紧张:“公子,您这是要去哪啊?将军要是知道了……”
“放心,我去去就回,最多两个时辰。”允洵一按住他的手,指尖有些凉,“别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将军。”
…………
“戚将军,听闻昨夜你大发雷霆,砍倒了茶梅园的一棵老树,还罚了两个下人,可有此事啊?”
临近退朝,凤上还是找她兴师问罪来了。
戚卓珺闭了闭眸,大步向前跨了几步直至出列,单膝跪地:“回凤上,的确是微臣所为。”
“哦?是什么事让你如此动怒?”
戚卓珺将脊背挺得笔直,道:“回凤上,微臣昨夜亲耳听到了一些关于自己的流言,又逢身体不适,心中窝火,一时失了分寸。”
“不过是些闲言碎语,戚将军便如此沉不住气?身为昭朝的第一将军,这点气度应是要有的。”站在一旁的国师语气平平,显得很是理智。
戚卓珺斜睨着他,皮笑肉不笑地勾起一边的嘴角:“我记得是凤上在询问本将,并没有让国师点评一二吧?”
“你……”
戚卓珺不待国师继续说下去,屈身拱手,正色道:“凤上,微臣自己做出的事,自己会负责,无论是人,还是树。茶梅园的损失,微臣会用三倍的银两补上,再亲手补种一棵同品种的梅树。”
却不想国师又悠悠道:“戚将军这样,倒让人有些好奇,那两个下人究竟说了什么,竟要受三十个板子的重刑……”
凤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打断道:“国师,可以了。朝廷功臣被下人随便编排,的确是不妥。何况戚将军是什么性子的人,你我都清楚。定然都是些大逆不道的话,才能让她如此动怒。”
透过帘子,隐约可以看出凤上的头转向了戚卓珺:“好了,树的事不必追究了,下次遇事冷静些。退朝吧。”
“恭送凤上。”
帘后人影起身,旋即隐没于大殿深处。国师离去后,殿中官员也陆续散去。
戚卓珺只觉一阵目眩,在原地立了片刻,闭着眼捱过那阵眩晕。
“戚将军,您脸色怎的这般难看?”
一位身着紫色朝服的二品大臣经过她时,驻足询问道。
戚卓珺瞥了对方一眼,对她并无印象,也懒听后续的奉承,只礼貌回道:“无妨,昨夜处理公务耽搁了,没歇好罢了。”
“将军要多保重身体啊。”
“多谢关心。”戚卓珺淡淡应着,正要转身,凤上身边的稚桃这时匆匆赶来,快步上前拦住了她。
“戚将军留步,”稚桃躬身道,“凤上说一会儿有要事相商,请随奴婢去勤政殿稍候。”
戚卓珺颔首:“有劳了。”
…………
允洵一孤身立于御花园小亭中,一身蓝白色的锦袍外面罩了件素色的披风,隆起的孕肚已经有些明显。
脑海中,往事如潮翻涌——
“允洵一,你听好,我戚卓珺是不会和你在一起的,我们之间没可能。”
“允洵一,你来这里干什么?”
“允洵一,你怎么样了?!你这是何苦……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傻瓜。”
“允洵一,你既已同我拜了天地,便是我的人了。以后你若是想反悔,那可是万万不能的。”
正晃神间,凤上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这不还没到你一月一度‘交字画’的日子么,怎么敢独自来宫里?还特地选在散朝的时候,不怕阿珺她发现?”
允洵一回头,见凤上含笑着缓步走来,当即垂眸行礼:“回凤上,我让侍从装成我了的样子,从后门偷溜了出来,想来应能瞒一两个时辰。想必凤上应该也拦下了她,暂时不让她回府吧。”
凤上莞尔:“平身吧。孤还是爱和聪明人打交道。安太医前几日说你想见孤,怎么,终于想清楚,想复职回朝了?”
“不,凤上。”允洵一抬眸,语气坚定,“我此次来,是想告诉凤上,我确已无做官之意。两年前辞官,除了担忧她的安危,还有一个原因是——允某志不在此,朝堂官场,并非我想要容身之处。允某恐难承林氏荣光,余生只愿过寻常生活,得一人心,长伴一人身侧。”
凤上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先凝视着允洵一了一会儿,才道:“……你当真爱她至此?”
“情深一往,别无他求。”
凤上忽然笑了:“好一个情深一往!你当真是你父母的亲骨肉。”
允洵一不解:“何以见得?”
凤上便徐徐道来:
“想当初,孤还是太女的时候,功臣林径薇本也是天资卓越的优秀之人,如若不在意情爱,她本应是先皇最得力的干将。昭朝成立后的某年,她带着卓珺去巡视北境,没想到却在那里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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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与自己决裂的初恋允氏,因此,她执意留在了北境,卓珺也没有再回凤都,只得与我以书信往来。”
允洵一语气平淡:“她舍弃大好前程,留在北境,总归是她的选择。父亲从未干涉过她的想法。”
“呵呵……”凤上轻笑,“孤对女男感情之事不甚理解也不太在意,更多的,是遗憾于无法与自己的青梅一同长大、成年。但后来在卓珺的信中,听闻林氏、允氏终于重归于好,几年后,你便跟着卓珺回到了凤都。彼时我初登凤位,也是直到那时我才知道,原来林氏年轻时一心为了事业,伤允氏至深。允氏虽提出和离,但竟肯默默为她生下一子,也就是你。当时我便想,这真是一对痴情人。”
允洵一眸色暗了暗:“其实当时的我也不明白,父亲为何选择生下我、最后还答应与她和好,明明他知道那样做会吃很多苦,是重蹈覆辙。”
“但她们要是不重逢不和好,你不也没有机会和阿珺遇见么?“凤上看向允洵一,话锋一转,“你现今拒绝回朝做官,说自己余生只求与她相爱相守,不也和你父母一样痴情?”
允洵一义正言辞:“那不一样。她并未像林氏伤我父亲那般中伤过我。”
“那么我且问你,你是当真不知,你父亲为何愿意和你母亲和好么?”
“我……”允洵一怔了怔。
凤上摆了摆手:“好了,既然你去意已决,孤便也不再挽留,你便安心做自己的将军正君吧。”
允洵一释然一笑:“多谢凤上成全。想来昭朝人才济济,相信不久后会有众多贤能之士来辅佐您的。”
“行了行了,客套话便不用说了。”凤上笑道,“我视卓珺为家人,你既与卓珺成婚,还有了孩子,那么便与我是一家人。既是一家人,眼下又没有他人,何必如此生疏?”
“是。”
凤上目光扫过允洵一隆起的肚腹,温声问道:“几个月了?”
“已是四个月。”
“想来自阿珺回来也快一个月了,日子竟过得这样快……对了,你说你与卓珺成婚,那婚书之类可以证明的东西,有没有?”凤上突然问道,“阿珺那丫头意外失忆,万一哪天她记起后不认账,你也好有个凭证。”
“有是有的,不过我以为,我腹中的孩子,已是最好的证明。”
凤上点了下头,又敛了敛笑意,问道:“说真的,你准备瞒她到什么时候?现今几乎所有知情人都在陪着你夫妇俩演。虽说这样倒是挺有趣的,不过她要是哪天突然全都想起来了,你不怕她怪罪于你?”
“暂时不急。”允洵一不紧不慢地回答道。
他想看看,仅凭借他自身真心与努力,她到底什么时候能真正喜欢上自己。从前的她对他那么抗拒,除了家庭因素,是否还有其他不可知的缘由。
那日允洵一曾对戚卓珺说,会尊重自己妻子的选择,若她想逃,他会放她走。这的确是真心话。
但依他的性子,在她逃走后追上她并缠上她,不求得一个答案不罢休。这份执拗,也是真心的。
凤上似是忆起了往事,又问道:“当初你跟着她去边关,她屡屡写信请奏让我召你回来,到了第二年,她就不再提此事了。要不跟我说说,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她对你回心转意了?”
“说来话长。”允洵一淡淡一笑,“总之,我们成婚了,就在她的军帐里。也如凤上你所见,我有了她的孩子。”
凤上无奈道:“又来了,净会卖关子。”
然而不等允洵一回应,稚桃便慌慌张张地跑至两人身前,气喘吁吁地喊道:
“不好了,将军晕倒了!”
11. 那时年少
允洵一只觉脑子里“嗡”的一声,浑身僵住,连呼吸都变得滞涩,什么音节都无法从嘴里发出。
身旁凤上的声音陡然拔高:“什么?!发生了何事?”
“奴婢刚刚遵照凤上的命令,下了早朝便拦住将军,将军那时好像就一副不太舒服的模样。后来奴婢引她去了勤政殿,因凤上还没来,将军便说先在殿外等着。没想到等着等着,将军就突然栽倒了!”
稚桃略带惊慌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变得遥远,戚卓珺的脸却在眼前清晰地闪过。
他必须要去找她。
几乎是下意识地,允洵一转身便要往亭外冲。
可脚步刚动,眼前突然炸开一片漆黑,身子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般不受控地向前扑去——而身前的石桌棱角分明,正对着他隆起的小腹。
不……
允洵一本能地屈起双臂护住肚腹,一时竟连呼吸都忘了。
然下一瞬,他的腰上已多了只稳实的手。
他恍惚侧过头,原是凤上稳稳将他捞住,声音带着安抚:“别急!当心身子。”
理智于是短暂回笼,允洵一踉跄着站稳,大口喘了口气,只焦急点头。
凤上沉声吩咐道:“勤政殿离御花园远,我和允公子先过去。稚桃,速去传安太医。”
“是!”
…………
匆匆赶到勤政殿,两人便直冲内室。
“她怎么样?”
允洵一一把推开房门,对着正在把脉的安阳华颤声追问。
安阳华收回手指,面色凝重:“卓珺这是风寒入体引发高热,加上连日操劳过度,新伤叠着旧疾,一并发作了。”
榻上的戚卓珺额头覆着层冷汗,眉头拧成了疙瘩,一旁的杏叶正用帕子细细为她擦拭着。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明明昨日午后她还好好的,为何今日便晕倒了?!”允洵一压抑着怒气,厉声向杏叶问道。
杏叶被他这副样子吓得一颤:“昨夜,将军和凤上商讨完后,说要在宫里散散心。快入冬了,天凉风大,我劝了将军几句。但她执意要一个人走走,打着灯笼在风里走了很久……直到夜已深了,将军都还没出来。等我寻到她的时候,她独自站在一棵倒下的茶梅树旁,好像生了很大的气……”
“后来呢?”允洵一颇有些焦躁地追问,左手撑着有些酸痛的腰,右手无意识地抓起了肚腹前的衣料。
“后来刚一回府,她就直冲您的卧房去了。小伍说你睡下了,将军只好回房休息,结果一夜没合眼。”
杏叶的声音低了下去:“从北境回来后,将军就没有好好修养身体的机会,这阵子又一直忙于南边的军务,常常是熬到后半夜,第二日一大早便又要去上早朝。有时这么一天下来,连饭都顾不上吃……”
屋子里静了片刻。
难怪。
饶是她作为将军本该有的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般折腾。
这些日子允洵一也极少有和她相处的机会,只偶尔在用膳时能见到她。但每次碰见,戚卓珺明明都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怎会……
允洵一沉默片刻,目光转向安太医,声音沉得发哑:“除了这些,还有没有别的缘故?”
安阳华此刻作一脸沉思状,但也立刻明白了允洵一的意有所指,道:“我也不确定是不是那药在她体内还有残余,但眼下只能等她醒来,问清她这些日子的症状才能断定。”
“除了失忆,那药到底还有什么副作用?”一直沉默的凤上突然开口,语气里淬着寒意。
安阳华抬眸看了凤上一眼,很快便低下头,语气恭敬而疏离:
“回凤上,臣这些日子一直在研究,不敢懈怠。当初臣以身试药,只觉能提神醒脑,并未发现异常,才敢给将军用。出事后,臣反复试验,才知那药虽能让人短时精神百倍,却会将疲惫与损伤攒着——药效一过,所有亏空便会一并爆发,让人疲惫不堪。臣本想着今日便告知将军,可……”
“你……”凤上似是有些语塞,“罢了,现在怪你也无甚用处,阿珺何时才能醒来?如何医治?”
“说不准。臣得先回太医署配药,先退了将军现下的高热,再开一些调理方子,方使得将军身体无碍。”
“那便快去!”凤上神色不悦地转过头去,挥了挥衣袖。
“是。”安阳华疾步离去。
允洵一缓步来到床榻旁,从杏叶手中轻轻抽走帕子,惹得杏叶惊道:“公子……”
“没事,给我吧。”
允洵一扶着肚子,在榻边侧坐下,动作轻柔地擦去戚卓珺头上的细汗,眼底翻涌着心疼。
一旁的凤上忽然沉声道:“昨夜在御书房里,阿珺就突发眩晕过一次。孤当时还说迎冬节时给她放个假休一休,没想到假还没来,倒先病着了。”
允洵一低头为戚卓珺擦着手背的汗:“她向来如此,一忙起来就忘了自己。”
年少时是这样,如今成了将军,还是这样。
她眉头紧锁,一副很不适的模样,却迷迷糊糊的呢喃着什么。
允洵一不由得俯身凑近听了听。
“阿洵……”
然后,心头猛地一颤。
这是她年少时唤他的名字。那时他们还在北境,尚未生嫌隙。
原来在她失忆且如此难受时,还是会想到他。
心底某处忽然柔软得不像话。
“我在。”他的手轻轻覆上她滚烫的手,语气一如往常的温柔。
许久未曾听见的亲昵称呼,就这样让那些少年心事,汹涌地撞了上来。
…………
昭平四年,北境。
北境气候本就干燥,夏天更是热得灼人。毒辣的日头烤着干裂的土地,连风都带着热气,吹在人脸上像针扎。
十五岁的允洵一在老槐树下支起一张矮桌,在桌上一侧铺好几把画好的折扇,然后来到另一侧,在椅子上坐下,拿出了画笔与几个木头做的墨盒。
父亲此时正在老槐树下里面的书院教书,月钱微薄,但勉强能糊口。
而心细如允洵一,他注意到这里的人们出门时,经常会拿扇子扇风解热,便想着画些扇子卖,补贴家用。
他凝神握着画笔,笔尖蘸着淡粉的颜料,正细细勾勒扇面上的桃花。
旁边摆着的几把成品中,有临风的翠竹,凌寒的腊梅,雪白的樱花,每一把都透着少年人独有的灵气。
“小哥,你在画什么呀?”
眼看面前这把花扇快要完成,一道清丽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允洵一执笔的手微微一颤,“啪嗒”一声,一滴淡粉色的墨珠就这么落在扇面留白处,晕成一小团污渍。
允洵一压下心头的不快,抬眼望去。
眼前是个穿着藕荷色衣裙的女孩,模样秀丽,一双杏眼亮得惊人,正好奇地盯着他笔下的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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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晃神间,他突然觉得自己现在画的花儿与她似乎很是相称。
然而再一细看,她的穿戴明显与这片贫瘠的土地格格不入,不像是北境人。
许是哪里来的贵人吧,还是不要给父亲招惹是非的好。
这样想着,允洵一的目光落回被污损的扇面,淡淡道:“桃花。”
“真好看。”女孩蹲下身,手指轻轻拂过扇面,语气里满是真诚的赞叹,“比凤都画舫里那些先生画得还灵动。”
允洵一的耳尖悄悄红了,但他面上还是礼貌地回应道:“……谢谢。”
他自小跟着父亲学画,从未有人这般直白地夸过他,刚想再说些什么,却听见她又问:“北境这边不是到处光秃秃的么?难得能看到这么美的花,更别提画得这么像真的了。小哥,你也不是本地人吧?”
“我生在北境,长在北境,住了十几年,竟也不能算本地人么?”他别过脸,声音有些别扭。
“原来如此。”少女温婉地笑了起来,“我叫戚卓珺,从凤都来的。你呢?”
“允洵一。”他应道。
“那这把桃花扇多少钱?”戚卓珺指着那把被污损的扇子,眼里满是欢喜。
允洵一瞥了眼那团粉色墨渍,语气淡淡的:“次品罢了,送你。”
“这么好看,竟然只能算是次品?”戚卓珺不解。
他搁下画笔,眼睛看向别处:“这多余的一片花瓣,毁了整副画作。要是没了这错误的一笔,它自然不是次品。”
就像他那多余的人生,若不是他拖累,父亲或许不必这般辛苦。他的出生,本就是个错误。
“多余?如何算是多余?要我看,这世间万物都有存在的道理,你说多余,我偏觉得好得很!”
她说着,忽然朝不远处喊:“师父!这儿!”
一个鬓边插着支流苏玉簪的中年女子闻声走来,待站定后,她笑着嗔怪道:“一不留神你就没影了。小珺,可是又找到什么好玩的了?”
“嗯!师父你看!”戚卓珺举起那把桃花扇,语调雀跃,“这扇子好不好看?”
不知怎的,听着她上扬的声音,允洵一的心头竟悄悄涌上一丝骄傲。
“小珺喜欢便好……”
女子的话刚说了一半,目光与允洵一撞个正着,话音猛地卡在喉咙里。
允洵一毫不躲避地望了回去,眼神里满是疏离。而女子神色复杂,仿佛被定住了一番,不知在回忆些什么。
一阵诡异的沉默。
戚卓珺扯了扯女子的衣袖:“师父?……”
书院的下课铃在这时响了,一群穿着粗布短打的孩童笑着跑出来,喧闹声瞬间填满了街角。
允洵一没再理会摊前的这两个人,一边急忙收着摊子,一边朝书院门口望——父亲该出来了。
不过一会儿,一个穿着青布长衫的男人一边低头看着本书走出门里,一边温声唤道:“洵儿,该回家了。”
“好的,父亲。就来。”
允洵一收起了所有纸扇,朝父亲的方向跑去。
父亲允砚之终于从书里抬起头来,然而下一秒,他嘴角挂着的温和浅笑骤然消失,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手里的书卷“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允洵一不由得循着他的目光看去——
此刻,那女子面色惊愕,张了张嘴,几个模糊的音节从喉咙里挤出来:
“阿砚……”
12. 那时年少(二)
那是允洵一第一次看见父亲如此失态。
但他知道,父亲与那个女人却绝不是第一次见面。否则,父亲不会有那样混杂着痛楚与留恋的复杂的眼神。
他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测,却不敢轻易去证实。
而且,在父亲和女人不欢而散后,允洵一的脑海里会反复浮现她身边的女孩的身影。
戚卓珺——这是她的名字。光从字面上来看就知道为她取名之人心思细腻而饱含期待,很贴合昭朝的重女之风。
让他没想到的是,自那天以后,他们便经常“偶遇”。而这偶遇的时机,还需他正好跟着父亲,女人也刚好带着戚卓珺才最为恰当。
或者,准确来说,其实是女人与父亲有意碰见也不得而知。
有时是在卖菜的早市上,身旁的父亲摆着摊上青菜的手会突然顿住,他抬头一看,那女子便恰好和戚卓珺一同从对面走来。
有时是在黄昏的巷口,在父亲的勒令下,允洵一已经不在老槐树下卖折扇,改在街头中心买字画。
等到他准备接从书院里出来的父亲一同回去时,那女人和戚卓珺的身影便这么正正好好地出现在那棵老槐树下。
每回相遇,父亲总是紧绷着脸,要么拉着他匆匆走开,要么就与那女子站在原地沉默对峙,空气里弥漫着化不开的僵硬。
允洵一因此也很少有机会和那名叫戚卓珺的女孩说话,偶尔目光撞上,也只是飞快移开。
终于有一天,父亲推开院门时,身后跟着女子与戚卓珺。彼时他正在画一副花画,画的仍旧是桃花,见她们进来,不知怎的,他反倒有些紧张。
父子俩都习惯了节俭而紧巴的生活,所以他们的房子只是一层简单的泥土瓦房,所谓的“院子”也不过是拿篱笆将屋前的一块小平地围起来。
允洵一不觉得这有什么,但他讨厌别人可怜或是同情的眼神。
可是女人的目光淡淡扫过了整个院子一大圈后,什么也没说,只是面色变得极为不好。她也一样。
他看不懂她们的神情。于是他只在心里说了一句“谢谢你,小房子”。这是从前每逢外人来,用奇怪的眼神来看他们的房子时,他养成的习惯。
毕竟这看似简朴的土房,为他们遮挡了十几年的风雨。
后来他知道了,那其实是心疼的神情。
等进了门,父亲和女子同时开了口:“你先出去玩会儿吧。”
他和她对视一眼,默默走了出去。
但他并不打算乖乖听话。
他贴着斑驳的土墙站了片刻,耳朵却注意去听屋里的动静,余光却在同时间瞥见了一个身影——
戚卓珺抿着嘴、神情紧张地贴在门边,和他做着一样的动作。
他认得那种表情。
那是害怕被抛弃、被议论的不安。
早些年,他并不被附近的孩子们所接纳。
在父亲的据理力争和各种讨好之后,他终于能在表面上和别的孩子和平相处了。
是的,表面。他也曾天真地以为那些孩子真的愿意成为他的朋友了。
一切都是在某次他假意离开又躲在角落里悄悄听那群孩子们的谈话改变的。
“没娘养的孩子”“怪人”,各类他听过的没听过的词汇,他们甚至还编排了父亲。那一刻他有想要出去和他们扭打成一团的冲动,哪怕自己因此而头破血流。
然而他只是站在那里,没有动。或者说,他动不了。
心底的声音反复在告诉他,他被不怀好意地议论了,他被他以为的“朋友”给“抛弃”了。
于是,他懂了。
他本是个多余的怪人,自然没有“正常人”真心和他玩。他也知道自己不会有真正的同伴。
“阿砚。”
女人的这声呼唤让他的思绪猛然回笼。
他没来由的想起,之前第一次遇见时,戚卓珺叫她“师父”,那么她们应该不是母女的关系,戚卓珺应该有自己的亲生父母。
那她是在怕被抛弃么?还是别的什么。
女子压抑的声音响起:“……他是不是我与你的孩子?”
允砚之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洵儿只是我一人的孩子,与你无关。”
“你别骗我了,阿砚。”女人的声音里带着恳求,还有一种沉重的疲惫,“我都打听清楚了。这么多年你只身一人带着孩子,过得很是辛苦……是我亏欠了你。”
“林径薇!”父亲突然发怒,“就算他身上流着一部分你的血液,但当时你签下和离书时,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你与我两不相欠……”
后面的话他无心去听了。
——竟然,果然,这女人真的是他的亲生母亲。
院外树上的蝉鸣越发聒噪,允洵一后背抵着凉凉的土墙,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父亲从不曾对他说起母亲的事,不说她的坏,也不说她的好。无论母亲的模样、性情,还是别的,都从未提起,仿佛那是一个不能触碰的禁忌。
幼时他不是没有追问过,得到的答案却永远只是“洵儿有爹就够了”。
他那时信了,只觉得父亲太辛苦,逼着自己快快长大,分担父亲的重担,因而变得懂事且早熟。
但随着年岁渐长,他察觉到,父亲的辛苦,分明与母亲的缺席脱不开关系。
他不喜欢这个突然出现的所谓的“母亲”。但看着身边同样一脸震惊且与林径薇关系匪浅的戚卓珺,他的心里却生不出半分厌恶,反而愿意对她怀有一丝善意。
只因刚刚那一瞬,他从她眼里看到了和自己相似的东西——那种小心翼翼,那种害怕被抛弃的惶恐。
对面的戚卓珺显然被她们的对话惊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稳住了神,仰起脸看着比她高半个头的允洵一,声音细细的,却带着一股认真劲儿:
“你能跟我去个地方么?”
鬼使神差地,在看着她那双很亮很亮的眼睛时,他点了点头。
戚卓珺带着他绕过了几条巷,又向上爬了一会儿,穿过了一片荒废的菜园,站在边缘的一块平坦石板上,眼前才豁然开朗——
从这个角度望去,他们的小屋、背后绿油油的群山、小屋下面的流水,尽收眼底。
北境这个地方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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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植少水,但好在他们所在的村落下方有一处浅浅的湖泊,湖泊又与自高处流下的山泉相连,生生不息,倒像是归隐之士所在的人家。
“美吗?”戚卓珺站在崖边,转过身背手看着他,有几缕碎发贴在因赶路而汗涔涔的额头上。
允洵一被这副景色给怔住了,只点了点头,不语。
他竟从来不知道自己家附近有这样美的地方。平日里只看见灰墙土路,却不知几里之外,藏着这样一片宁静。
“其实师父偷偷来过这里很多次了,也早就知道你们住在这里。但每次都只是远远看着,从不敢靠近。”戚卓珺说。
顿了顿,她转向允洵一,脸上满是复杂的情绪:“你会讨厌我吗?”
“我为何要讨厌你?”他转过头来看着戚卓珺,不解。
“我知道我师父与你父亲关系不一般,可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戚卓珺低下头,声音更低了,“我猜,你心里其实是不怎么接受她的,对么?”
他一愣。
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自己对母亲的缺席想法,连父亲都不知道允洵一心里的怨怼。可只见过几面的戚卓珺,却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
她和他,的确是相似的,尤其善于捕捉那些藏在沉默之后的情绪。
见他没应,她继续说了下去,像是害怕沉默:“我虽叫她师父,但也是被她收养的。我父母一直放养我,却在我最任性的那年意外故去了。从此,林阿娘便是待我最好最好的人,我也视她为第二个母亲。可我今天才知道,原来她竟有一个亲生孩子……”
戚卓珺没有往后说下去,但允洵一明白了她的意思。
所以,她那时的神情和感受,的确和当年的他一样。
他想了想,如实答道:“她的事,与你无关。我自然不会讨厌你。”
“那我们能成为朋友么?”
十分出乎意料地,戚卓珺说了这么一句话,语气带着些许试探与不安。
他沉寂已久的心,在这一瞬,悄然漾起了涟漪。
一直习惯沉默独处、自以为不会有真心同伴的他,从未想过,竟会在这么荒唐的一天,有这样一个人问他,能否与他做朋友。
那点藏在试探里的期盼,就这样让他生出几分莫名的暖意。
“自然。”
吐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心都轻快了几分。
“既是朋友,我们就换个亲昵点、像朋友之间会喊的称呼。”戚卓珺拍了拍手,眼睛亮晶晶的,“我有个很好很好的朋友,她叫我阿珺。既然如此,我便叫你阿洵吧。”
“那我唤你……”
“也叫阿珺好了。”戚卓珺抢着说,语气里带着点小雀跃。
他摇了摇头,认真道:“我想叫一个独一无二的称呼。阿七如何?恰好与‘戚’同音。”
戚卓珺愣了一下,随即笑得更开心了:“好呀。很高兴和你成为朋友,阿洵。”
高悬的烈日不知何时躲进了云朵里,适时吹来一阵凉风,吹散了他心头的烦躁。
允洵一轻轻勾起唇:
“我亦高兴,阿七。”
13. 破镜难圆……吗? 昔日明媚时光……
昔日明媚时光如白驹过隙,他每年为戚卓珺画了一幅又一幅的桃花。来到凤都后,允洵一如愿将四季的花儿都看遍。只是当他再回望这如梦般的初见,才发现自己与曾经的美好早已隔了无法逾越的河流。
他几乎有些记不清,上次她叫他“阿洵”,是什么时候了。
允洵一常常想,若是时间就停留在他和戚卓珺在北境的那段时光,或许就不会经历那段在凤都做官后隔阂愈发严重的时间。
镜碎难复圆。他心里其实很清楚,哪怕追她去北境,后来还真的与她成了亲,她们的关系也不会如从前那般亲密无间了。
“允公子,允公子?……”
伴着杏叶的这声呼唤,允洵一的思绪终于从回忆中抽离。只见杏叶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水站在榻前,手里还捧着条新的毛巾,她提醒道:
“允公子,将军头上那块毛巾冷了,该换一块了。”
允洵一把戚卓珺额头上的那块毛巾递了过去:“抱歉,想东西一时入神了。”
“没事的。”杏叶笑了笑,将新的一条毛巾浸入热水中,“公子都照顾将军好一会儿了,您如今有了身子,多有不便。还是换我来吧。”
允洵一直起身子,一手扶着腰,一手轻轻覆在腹上:“还好,不算很累。”
“可是您肚子里的宝宝也需要休息啊。凤上去和国师议事之前也叮嘱我,让你一定好好休息一下。”
允洵一没应,反而捕捉到了她话中的字眼,问道:“国师找凤上时,有说是什么事么?”
“没呢。再说有关朝政的事,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哪敢过问呢?”
杏叶说着,伸出手摸了摸戚卓珺的额头,惊喜地叫了出来:“允公子,将军身上好像不烫了,是退烧了吗?”
允洵一闻言也伸出手摸了摸戚卓珺的额头,松了口气:“的确不烧了。安阳华的药在这时候倒是挺靠谱的。”
杏叶喜出望外:“我这去请安太医过来。”
“嗯。”
允洵一点头的功夫,杏叶便跑出了勤政殿,不见了人影。
这时,戚卓珺的睫毛如蝶翼般扇了几下,接着便缓缓睁开了眼,但目光却像失了焦点,她神情恍惚,声音虚弱:“我这是……在哪儿?”
“勤政殿,将军你因太过操劳,不甚晕倒了。”
“噢……”
她缓缓转过头看着允洵一,慢慢地点了点头,好像还没从高热中缓过来似的。随即又转回头,望着床顶的纱帐,眼神迷离而茫然。
允洵一瞧着她的神色,轻声问:“将军是想要回将军府么?”
“嗯。”她应得极轻,眼睛没有看向允洵一。
允洵一安抚道:“先等安太医看过再说吧,等你好些了,我们就回家。”
“……好。”戚卓珺的回应带着几分迟滞。
“你还有哪里不舒服么?”允洵一又问,语气放得很柔,宛若在哄小孩子般。
“头……头还有点疼,而且全身没力气。”
“那你先闭眼小憩一会儿。”
“好。”
戚卓珺依言闭上了眼,房内一时静了下来。
过了半响,允洵一才低低开口,声音轻得宛若叹息:“你真就如此上心……”
“允公子,安太医来了!”
杏叶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打断了他之后未说完的话。不一会儿,身着绿袍的安阳华提着他的药箱,推门而入。
允洵一抬眸,有些意外:“来得这么快?”
安阳华将药箱搁在桌子旁,打开后推到一边,回道:“估摸着烧快退了,从太医署赶过来的半道正和杏叶撞上了。”
安阳华在床榻旁蹲下身,伸出手为戚卓珺把脉,片刻后,他说道:“烧的确全退了,先吃两日的风寒药,后面都要喝药调理身体,直到身体彻底恢复为止。”
他又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自己身后的箱子:
“药我都配好了,在我箱子里,要回去的话记得带上那几个药包。”
“将军方才确实说想回将军府,安太医还真是了解她。”允洵一突然不咸不淡地来了这么一句。
安阳华颇有些骄傲地应道:“那是。你以为我和她从小玩到大的关系是闹着玩?”
允洵一:“……”
安阳华反应过来,讪讪一笑:“……哦抱歉,忘了你也算她半个竹马了。”
允洵一皱起眉,瞪了他一眼。
安阳华眉头一跳,赶紧转向床上的戚卓珺,试探着轻唤:“卓珺,卓珺?”
见她没反应,安阳华又转向允洵一,无辜道:“她睡着了,想来应该是没听到的。”
允洵一瞥了他一眼,没作声。
安阳华收起玩笑神色,正经道:“你自己也得注意点,还怀着孩子呢,一跟她沾边的事就失去理智。别这边刚倒下一个,你也累趴下了。”
安阳华虽然平日里吊儿郎当,此刻说出的话却是实在从一个医者角度出发,不无几分道理。允洵一听罢,点了点头,应道:“知道了。”
退了烧之后的戚卓珺面色肉眼可见地红润起来,呼吸也匀净很多,但直到下午,她依旧沉沉睡着。
勤政殿再怎么说也不是个能好好休息的地方,允洵一向凤上求得了允许后,由安阳华、杏叶等人搭手,将戚卓珺轻手轻脚扶上了马车。
夕阳正落于着西边的宫墙之上,金红的光透过帘子的缝隙漫进摇晃的车厢。这番景致,竟与那日劝她回将军府时如出一辙。
允洵一将戚卓珺的头轻轻挪到自己肩上。
她睡着时卸下了所有锋芒,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倒显出几分难得的柔和。
恍惚间,他好像回到了年少时某个惬意的午后,彼时戚卓珺玩闹得有些累了,向来谨慎的她却在无意识间卸下防备,靠在他怀里睡去。
允洵一低头望着,鼻尖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嘴角不自觉扬起一个浅浅弧度。
…………
戚卓珺醒了。
然而眼前依旧是漆黑一片,她确信自己的脑子清醒着,只是控制不了整个身体——无法睁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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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法起身,好像意识正困于某个混沌之处。
这种诡异的状态……难不成是传说中的鬼压床?
可惜她从不信鬼神之说。若真有神明,这世上便不该有那么多苦难;若人有魂魄……她倒是希望有,多少为保家卫国而牺牲的将士的心愿不过一个魂归故里。
……说起将士,也不知她昏迷这段时间,南方战事发展到哪个阶段了。
她在意识中发出无声叹息,估摸着这一病得耽误不少事情,待她醒来后又有一大堆事情等着处理了。
罢了,既然身体不让她立刻醒来,那么她趁此机会想想要事也是可以的吧?
然而最先浮现在脑海的身影,却是允洵一。
允洵一……他身上的可疑之处可太多了。
他的真实身世,他对于那晚的意外的态度,还有……
忽地,眼前景象骤变,飞速扭曲起来,先前的一片漆黑褪去,转而化作无数个五颜六色、杂乱无章的奇诡图案。
有点像……南方某个盛产蘑菇的地域,人误食毒菌后所见的幻象。
然而戚卓珺未料到,幻象散去之后,呈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刀剑乱舞的战场。
远处的战旗被风扯得猎猎作响,喊杀声、兵刃相撞的铿锵声在耳边长久不息,多年征战的本能让戚卓珺下意识挥舞起手中长剑,翻身劈开迎面而来的弯刀。
梦本就无法用常理来解释,因而她在厮杀之下,还有余力注意到敌军的穿着与周遭的景色。
敌方士兵的皮甲上镶着狼牙饰物,手中各种奇状的武器弧度刁钻,满目皆是尘土飞扬。
……倒与她初至北境时与一支北夷部落交战的情景颇为相似。
很快,地上的尸体渐渐堆成了小山,残余的敌兵神色惊慌,已呈现溃败之兆。
人在梦境中其实难以察觉到时间流速的快慢,但却能感觉到下一阶段将要发生什么。
很快,戚卓珺预感到此次战役到了将要胜利的阶段。
然而她的体力竟渐渐有些跟不上了,挥舞着剑的手也愈发吃力。
就在这时,斜刺里猛地捅出一根长矛,寒光直指她的心口!
她正全力格挡身前的长刀,根本来不及回防,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尖锐的矛尖在视野里不断放大。
“小心!”
一声急促的呼喊自身侧响起,随即一个青灰色的身影如疾风般扑来,硬生生挡在她身前。
长矛入肉的闷响清晰可闻,那身影踉跄了一下,却反手抽出腰间软剑,手腕一旋便刺穿了敌兵的咽喉。
与他匆匆对视的刹那,梦外的戚卓珺浑身一震——是允洵一。
这是为何……在她的记忆中,她明明没有见过他才对……
心中莫大的惊慌与恐惧在梦里梦外同时席卷了全身,她呆愣地看着梦中的自己理智先于情感,反手一剑挑飞最后一个敌人,随即伸手揽住摇摇欲坠的允洵一。
最后一个敌兵的头颅滚落在身旁的尘土飞扬的地面上,昭朝与北境敌军的第一次交锋就此宣告胜利。
14. 梦忆
梦中,残阳如血,将天边的云霞染得一片猩红。
允洵一靠在戚卓珺怀里,染血的手指死死攥着她的衣袖,意识已在失血与剧痛中渐渐模糊。他唇瓣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微弱的呻吟,消散在呼啸的风里。
“允洵一?!允洵一……!”戚卓珺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她将怀里的人护得更紧些,翻身上马,双腿夹紧马腹,马鞭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度,“驾——!”
快马如离弦之箭,载着两人冲破暮色,而身后是欢呼着收拢战线的将士。
刚掀开营帐的门帘,她便将允洵一轻轻放在铺着毡毯的矮榻上,转身对着帐外吼道:“军医!军医呢?!”
军医这才背着药箱匆匆赶来,跪在榻前剪开允洵一染血的衣襟。梦中怒不可遏的戚卓珺猛地转身疾步冲至帐外,对着与她同样灰头土脸的伏草沉声质问:“他怎么会在这儿?!还到了战场上?!”
伏草是她亲手提拔的兵头,三年前便跟着她四处作战,这次北境护国战自然也不例外。
北境护国战胜利后,她本想让她退役,或是干脆纳入府中成为侍从,可对方却说自己无父无母、无牵无挂,早已习惯了自由随性,不愿困在一处。
此次南方战役,伏草还再三请命,要随三名精锐一同前往。戚卓珺拗不过她,只得同意。
……不得不说,如果这是梦的话,还挺有根有据的。毕竟目前为止出现的这4些人都是她的熟人。
“将军,属下、属下……”伏草垂着头,声音里带着几分慌乱。
戚卓珺闭了闭眼,喉间的火气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了回去,只余下一声疲惫的叹息:“罢了,幸好这一仗是胜利了,眼下还是清点出死伤人数要紧。今日的事,可还没完!自己主动承认错误,军罚可以减轻。”
说罢,她挥了挥手:“先去做你该做的事!”
“是,将军。”
不知是梦境里的时间流速太过诡谲,还是场景太过跳跃。下一刻,帐外凛冽的风忽然变得平静,周围已是浓浓夜色,戚卓珺掀帘走了进去。
“允洵一,你……的伤怎么样了?”
梦中的允洵一的伤已经包扎好了,只是面色依旧苍白如纸,扯着嘴角逞强道:“还好,不会死。”
戚卓珺当即板起脸来,声音愈发高昂:“你不是在凤都吗?怎么到这里来的,又是怎么混入军队里的?你为何要跟着我?你知不知道这是严重违反军中纪律的?!万一没命了怎么办?!”
面对一连串的责问砸过去,允洵一却没有辩解,只是定定地看着她。他的目光很慢,一寸寸描摹过她的眉眼、她紧抿的唇,像是要把她此刻的模样刻进骨子里。
许久,他才轻声吐出几个字:
“……我担心你。”
三个字,轻得像羽毛,却重重砸在戚卓珺心上。不论是梦里,还是梦外。
“你……!”梦中的她被气得说不出话,胸腔里的火气忽然就泄了,只剩下密密麻麻的疼,“真是个傻子!”
画面到此渐渐模糊,像被水汽氤氲的镜面。
戚卓珺愣愣地想,如果这梦不是高烧烧糊涂了的臆想,那她和允洵一从前……是认识的?看样子,还不是一般的熟稔。
那他那日为何不说清楚,还骗自己说他是有妇之夫……
然而还不待她继续细想,眼前就又换了一副场景。
依旧是在北境,她所在的那顶军帐挂着的红绸,在暖黄色的光影下轻轻晃动。目光往下看,戚卓珺此时竟身着一身红衣。
她一怔。
军营里的成婚礼仪其实很简陋,没有正式的婚服,没有三媒六聘,没有鼓乐喧天,只有几个亲信在帐外守着。
彼时梦中的自己应该是喝了点军中自酿的烈酒,喉咙里烧得慌,脸颊也泛着微醺的红。
她挑起允洵一的下巴,他今日穿了件红色的长衫,衬得眉目愈发清俊。烛火在他眼底跳动,映出细碎的光。
戚卓珺眼睫下垂着,在眼底扑下一层淡淡的黑影,低声道:“允洵一,你既已与我拜了堂,饮了合卺酒,便不能反悔了。”
军中不比凤都,她是手握重兵的将军,而他……不过是个随军而来的文官。前路是刀光剑影还是安稳岁月,她自己也说不准。
允洵一看着她,反握住她挑着自己下巴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指腹,笑得缱绻,只淡淡吐出两个字:“不悔。”
两人的距离越凑越近,他身上清浅的体香混着淡淡的药气几乎占据了戚卓珺周围所有气息,允洵一温热的气息近在咫尺,她不由得闭上双眼,唇上先是触到一丝微凉,随即被柔软而温热的触感包裹。
他的吻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像怕碰碎了什么珍宝。她能感觉到他微微颤抖的睫毛扫过自己的脸颊,带着令人心悸的痒。
两场梦境最后定格成一副奇异相接的画,战场的血色与婚帐的暖光交织在一起,如走马灯般在戚卓珺眼前飞速掠过了一遍。
而她还没缓过神来。
这两场梦境……到底是真还是假?是她臆想出来的,还是……
戚卓珺还没缓过神,忽然就感觉到梦中的自己能控制身体了。她下意识地睁开眼,转过头——
允洵一一手支着头,一手摸着肚子,以一种奇怪而别扭的姿势歪靠在自己床边。
允洵一,允大人,追去北境,成亲……
那日两个小太监的话与梦境里种种细节都对得上,再结合凤上与安阳华莫名其妙的反应……
所以,难不成,她才是允洵一的妻子?!
如若这些场景不只是梦,戚卓珺真的是因那药的其他副作用而失忆了,那允洵一为什么要骗她?
回想这么多天的允洵一的种种反应,简直不能用荒唐来形容了。他一男子竟然能这样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哦,不知为何,戚卓珺的心里有一种直觉,他好像从来没在乎这样东西过。
说来说去,还是安阳华那劳什子“有幸福功用”的药把她害惨了!
可看着允洵一眼底的淡淡青黑,她突然又觉得,心头的火气忽然弱下去了几分。
他这又是何苦呢。
军帐下的成婚礼仪要多简单有多简单,可她能看出,他那时的笑,却一定是发自内心的。
于是自她醒来后这段极快的时间里,戚卓珺决定——
继续装下去,证实这些梦的真假。
如果允洵一骗了她,那么她必须也要让他感同身受到她这些天的情绪才行。也让她好好“戏耍”自己的将军正君一番。
对于允洵一这么多天的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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瞒,她自然是生气的,感觉自己被当了猴子耍。毕竟自己这么多天的委屈、不甘与愧疚的心情都是实实在在的。
但如果只是梦境……
罢了,戚卓珺突然觉得安阳华那天说得有理。
人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既然她对允洵一有意思,他也不抗拒她,那么她多朝他走几步,又何妨?
笼罩心头多日的烦闷在此时烟消云散,戚卓珺勾了勾唇,
睡眠向来很浅的允洵一如有所觉似的,缓缓睁开了眼,声音带着几分倦意:“……你醒了?”
许是察觉到这不符合他近来的“人设”般,他顿了顿,迅速调整了神情与语调,重新开口:
“将军,您终于醒了。”
戚卓珺:“……”
允洵一他,好像……真的会演。
“我这是……?”戚卓珺支起身子,故意装傻,眼神里透着恰到好处的茫然。
允洵一沉声答道:“将军吹了风发了高烧,这些日子又操劳过度,于是晕倒在了勤政殿外。高烧退去后,将军便睡下了,我们现在是回到了将军府。”
“原来如此。”她恍然地点点头,目光落到允洵一眼下,“你……你的眼睛——”
允洵一却只是默默偏过头,。
戚卓珺望向窗外,已经是大天亮,有些讶异地问道:“我不会睡了一天吧?”
“没有。将军昨日下午烧退后才睡下的,现在才是早晨。”
“那你……守着我守了一整晚?”
允洵一没说话。
戚卓珺心中感动的同时,但为了保持她疑似处于失忆和一无所知的人设,语气严肃起来:“何必这么在意我?你现在怀着身孕,稍不注意就有可能发生意外,更应该保重身体才是。”
允洵一的声音低了下去:“我只是担心……”
戚卓珺有些恍然,此时此刻,恰如梦中的那时那刻。
“这种事,让杏叶来做就好。”
她的话里没什么责怪的意思,但允洵一垂下眸子,又不说话了,像是有些无措。
戚卓珺只觉躺得浑身酸痛,边起身边问道:“我外袍呢?”
“将军想要去哪儿?凤上那边已经准过假了。”
“在府里走走。小伍呢,怎么不见他来服侍你?”
“将军,有风,先多穿几件再……”
允洵一的话还没说完,戚卓珺“吱呀”一声推开了门,接着便看见了门外满面愁容的小伍。
看到戚卓珺已从床榻上站起,身后的允洵一也安好,小伍顿时眉开眼笑:
“将军,公子,你俩都没事就太好了!昨夜公子执意让我们都回去,他一人守着将军就好。我这一夜哪敢睡觉,就怕有个意……”
“嗯?”
戚卓珺一个眼神过去,小伍的话音戛然而止,立刻变了脸色:“奴才方才失言!不该说不吉利的话。”
“嗯。”戚卓珺满意地点点头,“带着你家公子回房好好休息,顺便让林太医给公子号一脉看看。”
“是,将军。”小伍连忙应下。
允洵一还想说什么:“可……”
“嗯?”戚卓珺抬眼望向他。
允洵一静了一瞬,道:“将军,那你好生休息。”
“嗯,我知道。”
15. 晴日
允洵一的身影片刻后便消失在了廊下,天气的确很冷了,戚卓珺短短望了一眼他离去的方向,转回房中准备多加几件衣裳。
刚要关上门,杏叶恰好端着碗药匆匆赶来,见戚卓珺醒来,杏叶眼底的喜色真切:“将军,您终于醒了!”
见戚卓珺只穿了件单衣,她又道:“将军刚退了烧,天还冷着,还是得多穿点。”
戚卓珺往桌旁走去,而杏叶进了屋,合上门后,又将碗捧到戚卓珺面前:“将军,先喝药吧。安太医特意嘱咐,这两日先喝治风寒的药,等底子稳了,再慢慢用温补的方子调理。”
戚卓珺坐下,微微颔首,目光掠过药碗里深褐色的药汁,却没有立刻去接,只淡淡吩咐:“待会儿你去请安太医过来,悄悄去,别惊动旁人。”
杏叶恭顺应道:“好。”
戚卓珺这才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苦涩的药味顺着喉咙漫开,带着些微的涩意,像是把冬日的寒气都裹在了舌尖。
杏叶转身取了件月白锦缎的外袍,轻手轻脚地为戚卓珺披上。
望着案上空空的药碗,戚卓珺不由得轻声叹道:“要是这会儿有口甜的压一压药的苦就好了。”
杏叶闻言笑道:“将军是在想念允公子做的桃花酥么?”
经她这么一提,戚卓珺心头猛地一跳——她突然反应过来,那日闹别扭后,允洵一不仅知道自己烦闷时喜吃甜食的习惯,所做的桃花酥还如此合她口味。
他当时假意说是杏叶告诉他的,可杏叶却告诉戚卓珺,她那晚就没见过允洵一。
这个漏洞一出,若要说允洵一和戚卓珺从前绝对不认识,必然是站不住脚的。
既然允洵一有可能在演戏诓她,那么杏叶乃至她周围的人会不会其实也是知情的?
这想法大胆到戚卓珺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但她还是抬眼看着杏叶,认真地唤了一声:“杏叶。”
杏叶没察觉到不对,脸上是惯常的温顺:“奴婢在呢。”
戚卓珺指尖在案几上轻点,慢悠悠地开口:“那次庆功宴宿醉后,我似乎的确忘记了很多事。我记着你是在我回凤都后才来服侍我的,那你记不记得,跟我一起回凤都的,好像有个姓允的大人?”
杏叶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将军记起来了?”
戚卓珺摇摇头,目光却紧紧锁着她的表情:“那日在茶梅园,恰好听到了两个小太监在编排我的事,不然,我根本不记得此事。所以,还真有个允大人?”
戚卓珺的确没有全部记起来,但方才的几场梦境足以让她察觉到不对劲。
杏叶飞快低下头,眼睛往允洵一厢房的方向极快地瞟了一眼,只简短答道:“……是的,将军。”
这细微的动作自然逃不了戚卓珺的法眼,她心里只道“果然有猫腻”。
戚卓珺身子微微前倾,眯起眼,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那这个允大人,和我是什么关系?”
毕竟是自己的贴身侍女,杏叶再怎么样,也不敢真对主子撒谎,只见她神色诚恳道:“……据说,是您在北境那边的好朋友。”
她故作恍然地点点头:“噢——那允大人和允洵一,他们都姓允,他们又是什么关系?”
“这……兴许、兴许是……”
杏叶的语气这时变得心虚了不少,兴许了半天便没声了,戚卓珺估摸着她应该是不知道要不要说个明白,也不准备为难,放缓了语气:
“不知情也无事,我就随便问问。你先去请安太医过来吧。”
“遵命。”
杏叶松了口气似的,端着药碗快步退了出去。
看着杏叶仓促离去的背影,戚卓珺缓缓靠向椅背。心中的猜测这番便得到了第一次证实,她的心底生起一丝轻松和喜悦。
但仅仅一次远远不够,戚卓珺按下心头那丝雀跃,还是得看安阳华这个“罪魁祸首”怎么说。
戚卓珺拢了拢身上的袍子,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碧空如洗,旭日将升。
是个再好不过的晴日。
…………
安阳华刚踏进门槛就咋咋呼呼地放下药箱,他撸着袖子走到案前,看着戚卓珺苍白的脸色直摇头:
“我的戚大将军,不是我说你,知道你特别努力特别勤恳,但也不能一直不好好休息吧。你看,这不就‘病来如山倒’了?把我们吓个够呛。”
“你还好意思说?”
戚卓珺剜了一眼对面的安阳华,心情不甚愉悦:“你不是说,那药可以让人神清气爽,不感到疲惫么?那我精神一直亢奋着,怎么能睡得好?”
安阳华被她怼得噎了一下,难得露出几分赧然,拉过椅子坐在一旁:“……好吧,这事也的确怪我,怪我没跟你说清楚。
他顿了顿,才道:“那药是可以短时间让你觉得精神百倍,但是你若在此期间趁着精神劲儿强行透支身体,可是会触底反弹的。就像弓弦拉得太满,迟早会断。”
戚卓珺翻了个白眼:“你这药副作用还真是不少,又是失忆又是会让人晕倒。你今日必须给我说清楚,除了这些之外,到底还有没有其他的坏处了?”
“这次是真的没了,而且相关的解药已经有进展了。”安阳华诚恳道,打开药箱拿出脉枕,示意戚卓珺他要把脉,“对了,你今日的药喝了么?”
“喝了。”
戚卓珺依言伸出手腕,安阳华指尖搭上她的脉搏,眉头先是皱起,随即渐渐舒展:“脉象比昨日稳多了,看来那方子还算对症。不过你这底子亏得厉害,得好好养着,至少得歇上半个月。”
“半个月?”戚卓珺惊讶着挑眉,“那我军中朝中的事怎么办?”
“都这会儿了,先爱惜一下自己的身子吧,好不好,我的大将军?凤上不是都给你把假放到迎冬节后了么?”安阳华收回手,随即用一副不容置喙的语气正色道,“这段时间,没有什么紧急的事儿,你就先好好休养着。这是医嘱!”
戚卓珺这回没反驳,抓着他话里的关键问道:“你方才说,解药已经有眉目了,详细展开说说?”
安阳华点点头:“嗯,已经在你的退烧药和调理身体的药里放了少许,每日按时喝下后,这几日应该就能起作用了。”
安阳华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勾起唇角,揶揄道:“当时我可看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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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允洵一一勺一勺亲手喂到你嘴里的。啧啧,那天我还说呢……看他这样子,你就放心吧,郎亦有意。”
戚卓珺没理他,只接着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在我醒来前,我已经喝了一副解药了?”
“当然,我不都说了我亲眼所见。”
“那这个解药起作用的征兆是?”
安阳华摸着下巴思索起来:“那日的药对你造成最大的问题就是你的失忆和身体的亏空,所以我制的解药也是有关这两个方面的。当解药起作用时,你会偶尔觉得身体有些乏力外,可能还会出现记忆闪回和梦回从前的症状。”
戚卓珺连忙追问:“‘梦回从前’?也就是说,我做梦梦到的事,都是从前经历过的真事?”
那她早上的梦境其实并非空穴来风,也并不是她臆想的?
“也不能完全肯定,但十有八九。有一个分辨真正的梦与你的记忆的方法,看你能否以自己的意志影响梦中发生的事。也即是说,如果是梦到了你从事的事,你做的定是清醒梦,你只能看着梦中的所有事发生,无法插手,也不能动,而且梦一结束便会立刻醒来。”
戚卓珺若有所思地点头:“我知道了。”
安阳华疑惑地看着她:“你这副表情……怎么?你是想起来什么了?”
戚卓珺抬眼,恰好对上安阳华探究和好奇的目光。她心念微动,决定顺势试探一番,便慢悠悠地开口:“没什么,就是想起个故人。”
“故人?”安阳华挑眉,“哪个故人?”
“好像……姓允,据说还是我在北境结识的好友。”戚卓珺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隐约记得,我回凤都的时候,你也正好云游回来?那么,你认识他吗?”
安阳华脸上的笑容倏地僵住,眼神闪烁:“认识,自然是认识的……所以,你想起了多少?”
“没多少,就记得有这么个人。”戚卓珺不动声色,只淡淡回道。
安阳华干咳两声,避开她的目光:“……不过都是些陈年旧事了,提他做什么。”
戚卓珺没说话,只瞥了他一眼。
安阳华这反应,分明是知情。看来不仅是允洵一和杏叶,连这位自小相识的太医都在瞒着她。
还未等戚卓珺再说什么,安阳华突然起身,望着外面的天色,神色极为不自然:“你刚醒,还是多歇息为好。我先回太医署了,那边还有点事,过几日再来看你。”
“行,那便不留你了。”戚卓珺站起身,作出要送他出门的样子。
果不其然,安阳华阻拦道:“别送了别送了,都那么熟了。你好好歇着吧。”
说罢便拿起药箱,几乎是落荒而逃。走到门口时,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道:“对了,你要是再想起什么,别瞎琢磨,也告诉我们一声不是?”
戚卓珺来到窗外,纸窗的缝隙里,安阳华的背影转了个弯,直朝允洵一厢房的方向而去。
有无数个疑问在心头盘旋,但戚卓珺的心却莫名地安定下来。至少,眼下有一个好消息。
她和允洵一之间,其实可能从未隔着什么人。
真是太好了。
16. 待改:阿七与阿洵
知道了允洵一和自己其实是旧识后,戚卓珺反而没那么着急要弄清和他的关系了。反正他连人带腹中孩子都在自己府上,有什么账,都可以慢慢算清楚。
安阳华走后的午膳时间,戚卓珺和允洵一终于能同在一桌吃上饭了。
“将军,你现在可感觉身子好些了?”允洵一突然出声问道。
“嗯,好多了。”戚卓珺一边夹了块肉,一边漫不经心地应着。
不经意扫了桌上的菜一眼,竟然又有她讨厌的芫荽——答应允洵一回府那日,他也是这般试探她,想必是想看看她是真的是失忆,还是在同他演戏。
于是她心下一动,道:
“允公子,你平日里对我一口一个‘将军’地叫着,很是疏离。没想到我生病后,你对我十分照顾,我很感动。不知你是有些不安吗?”
允洵一茫然道:“不安什么?”
“你是怕我生病后人垮了,没了去处,所以才如此上心么?”
允洵一动作一顿,语气不对:“……将军这是何意?在您的眼里,允某就是这样的人吗?”
戚卓珺安抚道:“别误会。允公子,我是的意思是说,既然我们同在一个屋檐下这么久了,便不用如此陌生而生疏了。我们之前也说好了我们的关系,对外称你是我的表兄弟,我是你的姐姐。不如我们就从现在开始,提前适应一下新的身份?”
允洵一没说话,戚卓珺大方道:“你放心,虽然你比我大,但既然我成了你明面上的姐姐,就一定会保护好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把你妻子没尽到的那份责任也一并尽心尽力地完成。”
允洵一沉默半响,低头看着自己身前的隆起:“将军,我现下虽是一个孕夫,但其实依然有一颗想照顾和保护……人的心。我……”
戚卓珺并未理解他的意思,摆了摆手:“是觉得不好意思认姐姐么?没事的,你唤我卓珺或者阿珺也行,只要别让外人觉得我们不像姐弟就行。”
允洵一抬起头:“允某可以叫一个自己想叫的名字么?”
“可以,你说。”
“阿七。”允洵一眼神亮亮的,却有着莫名的坚定,“我想叫将军阿七,‘七’同‘戚’,是为谐音。”
亦同‘妻’。他在心里补充道。
戚卓珺点了点头:“既如此,那我也不再唤你为‘允公子’或是‘弟弟’,我叫你‘阿洵’,如何?”
允洵一一怔,心中的某处突然泛起涟漪。
见他没应,戚卓珺问:“怎么,可是不喜欢这个称呼?”
允洵一仿佛从很远的地方回过神似的,摇了摇头:“不,很喜欢。是喜欢这个称呼的。”
“对了,既然凤上给我放了许久的假,我闲着也是闲着,我看你来府上这么久了,没几件新衣服。迎冬节也快到了,凤都这段日子正是热闹的时候。下午我们去逛逛,给你置办几身新行头吧。”
允洵一下意识应下:“听将军的……”
“嗯?”戚卓珺提醒道。
允洵一反应过来,改口道:“听阿七的。”
“嗯。”戚卓珺满意地勾起唇角。
…………
迎冬节是昭朝一年之中最重视的几个节日之一,人们相信,带着希望迎接冬天,做好准备度过严寒,那么等冬季过去了,就能拥有更加美好暖和的春天。
凤都靠南,不会有像北境那样的大雪,戚卓珺在这里待的十几年里,也只有过两次观赏鹅毛小雪的机会。
但天气依旧很冷,所以街上的人们都早已换下了薄衫,穿上了更多厚实的外套。戚卓珺和允洵一也不例外,因只是出来随便逛逛,两人皆穿的常服。
戚卓珺裹着一边有兽毛的红色外套,允洵一则穿了件紫色长袍,看上去更显出美人意味。
衣服厚了,看不大出允洵一微微隆起的肚子。且两人衣服的款式很是相似,站在一起反倒像一对少年夫妻。因而当他们走到一个摊位前时,老板笑嘻嘻地打趣道:
“公子,要给你妻子买个水灯不?你看我这儿的水灯的样式,要多好看有多好看。到时候,你们的水灯肯定是迎冬节上最瞩目的,。”
凤都的冬季并不如北境那番严寒,河面是不会上冻的,所以迎冬节有个传统,便是在河面上放写了心愿的水灯,来祈祷来年顺利安康。
戚卓珺愕然看着那位老板,又转头看了看,允洵一像是没听见那句“妻子”一样,真低下头看起了水灯:“你们这都有什么样式的?”
戚卓珺暗暗把那句“误会”咽了下去。
“有雪花图案的、鸳鸯的、腊梅的,这三样是卖得最好的。或者我这摊位上也有其他的,两位客人看看,有喜欢的不?”
允洵一的目光在这里转了一圈:“那个是桃花的么?”
老板顺着允洵一眼神投向的地方望去:“噢,对的对的。那是前段时间我女儿做的,可惜她手艺不太娴熟,可能没有我做的好看。”
允洵一不甚在意:“没事,就要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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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吧。”
一旁跟从的杏叶准备付钱,却被允洵一拦下:“没事,这点钱我还是付得起的。”
老板将桃花图案的水灯递给了允洵一,他右手接过,左手揽着灯身转了一圈,看了一会儿并未急着离开,忽然又道:
“老板,你们这儿买空白的水灯么?”
老板连忙应道:“卖的卖的,只要这个桃花灯的一半。”
“再给我拿个空白的吧。”允洵一又将几个铜板放在摊位上。
“好嘞好嘞。”
做完了这一系列事情,走出那个摊位几步后,戚卓珺问道:“阿洵这是要做什么?”
“给将……咳,想给你画个新的水灯。”
戚卓珺问道:“那你为何还要买下那个桃花灯?”
允洵一淡淡笑道:“没什么。只是不想旁人得到它而已。”
“那,那个老板方才说的什么,你有听见么?”
“什么?”允洵一看着戚卓珺,眼神不解。
戚卓珺摇了摇头,笑道:“……无事。走吧,咱们先去布庄。”
布庄老板一见到戚卓珺,便眉开眼笑:“戚姑娘来啦。正好新进了一批好料子,姑娘快来看看!”
“嗯,好。”戚卓珺应着,上前摸了摸料子,朝身侧允洵一道,“阿洵,你过来摸摸,看喜不喜欢这种的。”
允洵一笑着应了声,将白皙的手从外套里申了出来,身前的微隆便在衣料间若隐若现。
那老板目光在两人间打了个转,笑道:“两位要给孩子做身衣裳么?”
“还早着……”
允洵一刚想拒绝,戚卓珺的声音便兴冲冲地响了起来
“好啊。”戚卓珺指了指老板身前的布料,“这块蓝色的,还有那块粉色的布料都给我看看。”
戚卓珺转头又对允洵一道:“阿洵穿紫色很好看,就要这块可好?”
“听你的。”允洵一笑得温柔。
戚卓珺摸着手中的布料:“不知你腹中的是男是女,就每块看上的布料都各做男女两套吧。”
允洵一问道:“那,阿七喜欢女孩还是男孩?”
“女孩。”戚卓珺头也没抬,不假思索地答道,“我生来便为女子,我很认同也很喜欢女子这个身份。我希望能有很多的女子,能来世间感受绚烂的人生。”
戚卓珺抬头,看向允洵一,眉眼弯弯:“当然,如果是男孩,其实也不错。”
“嗯。”允洵一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