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梦不知 [轻悬疑言情]》
1. 回家
2035年,迩那国的春天充满寒意。
寒意浸入破败的楼道,随着楼层逐渐升高,雒知的呼吸变得急促,额头冒出细密汗珠,脚步却没有丝毫放缓,她俯身冲上六楼。
站在这扇一年前摔门而出的家门前,雒知双腿发软,眼前不断浮现出,在热搜榜上连续霸屏数日、引发全民热议的虔渡市无头碎尸悬案。
她大口喘息着,双手在包里慌乱地翻找,掏出钥匙插进锁孔,门锁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老小区里显得格外清脆。
门内门外如两个世界,屋里整洁如新,阳台上的玫瑰含苞待放,却没有香味,她对着空气喊了一声“肖为梅”,寂静的家里只能听见喉咙里吞咽口水的声音。
她又连喊了几声,明明肉眼就能将这八十平米扫遍,可以确定是空无一人,连只蚊子都没有,她却还在继续喊。
直到手机突然振动了两下,她倒吸一口凉气,滑开短信,是银行的到账通知。
【肖为梅于7月7日9:37分向您尾号6315账户转账存入3000000.00元,可用余额3031856.00元。】
时间正是此刻,就在当下,她收到了来自妈妈的三百万转账。可是,那个节俭了一辈子,买件30块的衣服都要比价好几天的妈妈,去哪儿了?
浸骨的可怕预感将她紧紧包裹,她不敢再往下想,整个人跌坐在覆盖着一层刺绣罩面的布艺沙发上,绷着一碰就会断裂的神经。
她回忆起这个家里的一切,迅即想到自己离家前,肖为梅每日都要守着卧室里的保险柜跪上半个钟头,嘴里絮絮叨叨地祷告。
她好奇里面究竟是什么宝贝,所以偷偷输入密码看过,结果只是一个移动硬盘,还有几张自己和姐姐的照片。当时她只觉得莫名其妙,谁家保险柜不放房产证、金条、珠宝,而放这些不值钱的破东西呢。
此时,某种近乎本能的直觉窜过她的脊背,她站起身,来到主卧,按下保险柜密码的第一个数字,下一秒,一阵急促而沉重的敲门声突然炸响,如同一声惊雷,在她耳边炸开。
那声音,一下比一下更猛烈,门外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疯狂地撞击。
雒知回到客厅,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鼓起勇气走过去按下门柄。
门开的刹那,刺眼白光爆射而出,耳朵嗡嗡作响,她只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猛地从床上弹坐而起,心脏就快冲破胸膛。
待意识渐渐回笼,她才惊觉,自己又做梦了。
梦是那么的真实,额头的冷汗打湿了枕巾,双腿肌肉发酸,而敲门声还在持续。
雒知拿起手机,查看银行卡余额,31856元。她稳住心神,确定了那是梦。
可敲门声却如鬼魅般真切,一下又一下,震得她耳膜生疼。
雒知机械地套上拖鞋,朝门口挪去。当她打开门,看清门外那张死板又锋利的脸后,她下意识地攥紧门框,没有开口邀请他进来。
而他,也只是站在门外,目光幽深,没有要迈进门槛的意思。
“雒知,你好,我叫顾驭,占用你一点时间,和你了解一些情况。”
雒知平静回答:“顾长官,我记得你,你前些天已经专程来警告过我了,可我不是犯人,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顾驭穿着一身便服,下巴上是新长出的胡茬,脸很白净,看上去是个坐办公室的。
他压了压眼底的躁意,喉结滚动两下:“你和你的母亲,上一次联系是什么时候?你是否清楚她的情况,你家里还有其他什么人,如果你的母亲失踪了,你为什么不报案?你知不知道你的行为是在影响办案。”
一周前,雒知收到家里寄来的快递,她在外地工作,妈妈每月都会按时给她寄水果,有些是买的,有些是妈妈承包的果园种的,有苹果、梨、大樱桃……她并不爱吃,但从来也不说。
她在外地每天做的事是去公园里找人下象棋,她假装有一份未来可期的高薪工作,只是为了演一出“不得不远赴他乡追求事业”的戏码。比起她的谎言,吃点不爱吃的水果有什么可抱怨的。
可这次有些不对劲,妈妈寄来的是拳头大的杏子,她已经二十年没吃过了,三岁时第一次吃杏子就呼吸困难,过敏性休克,差点见阎王。
更不对劲的是,自从收到杏子那天起,雒知开始频繁地做梦,最常梦到的是妈妈坍缩成一个小方块,而自己在吃杏子。
面对顾驭的质问,雒知直视他的眼睛:“顾长官,这些问题我上次已经回答过了,我妈妈是有人生自由的人,就算联系不上也不意味着她出事了,人总有想独处的时候,只要不违法,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相信一个人会凭空消失,又查不到任何痕迹吗?这不可能的,到处都是天眼,到处都是人眼。”
顾驭出于礼貌,点了点头,但雒知从他脸上可以看出,他看她的眼神,是在审视犯罪嫌疑人。
顾驭:“你说的有道理。不过,我还有一个疑惑,今天是7月5日,根据市水务公司所调阅的相关数据显示,在过去的三个月时间里,你母亲所居住的房子用水记录几乎为零,你身为女儿,她不知所踪这么长时间,你也认为是正常的吗?”
“这能说明什么?顾长官,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调查她呢?或者说,你凭什么能调查她?立案了吗?”
“我只是了解情况,你不用这么过激。”顾驭缓和态度,随后接起一个电话,只听了几句,脸色便陡然一变,什么也没说就匆匆离开,返回虔渡市。
顾驭走后,雒知清空了和妈妈的聊天记录,她们之间的聊天,没有问候,全是希望对方死的文字。
雒知按下电视遥控器的开关,听着嘈杂的声响,她开始收拾行李,刚把半箱子衣服塞满,手上的动作在听到一则社会新闻时倏然止住。
新闻记者播报:虔渡市交化路口发生一起当街无差别砍人事件,一死九伤,性质极其恶劣,手段残忍,凶手已被督巡局人员当场击毙,经查凶手患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症。
雒知双腿瞬间没了力气,她一点一点跪着朝电视机前挪动,电视机屏幕闪烁幽幽蓝光,她捡起手机,在网上搜索相关报道,可无论是什么渠道的新闻,死者的名字都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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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那个和她只差一个字的名字重重叠叠地刻进瞳孔。
死者二十七岁,是她的亲姐姐雒烟。分别时,是一个人,再见时,是一座坟。
雒知告别了在公园下象棋的生活,她要回去,为雒烟筹备这座坟。
经过连日调查,督巡局已经完成勘查、检验工作,犯罪事实基本清晰,唯一有瑕疵的是凶手杀人的动机无从得知,凶手的直系亲属都在海外,迟迟不肯回国配合后续处置,再加上凶手恰好有精神病,动机这东西就更加难辨真伪了。
在市督巡局的安排下,雒知在殡仪馆见到了雒烟,她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无论雒知怎么喊她。
负责核对家属身份信息的人是顾驭,他检查了雒知的身份证件后,提醒她:“如果你一定要看,你做好心理准备。”
不用顾驭提醒,雒知能够想到,一个活生生的凡人之躯,被砍十八刀,会是什么惨象。她左手抓着右手手腕,尽力不让自己颤抖,最后憋住一口气,缓缓掀开那层素白如雪的布,不敢呼吸。
看到姐姐这一刻,她惊恐地瞪大双眼,她错了,她根本不能想象,一个人被砍到“藕断丝连”会是什么惨象。
雒知额头上青筋暴起,涌上喉头的异物感迫使她不能再看下去,她捂住嘴转身冲进卫生间,蜷在马桶边将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
胃酸和泪水倒流,分不清是酸的还是苦的。此后,她再也无法正视任何有关脖子的食物。
顾驭和下属督巡官纪强等在卫生间门口,许久,水龙头滴答的水声停下,门“吱呀”一声开了,雒知脚步虚浮地走出来,脸上带着还未褪去的惊惶。
纪强神情严峻地通知她,要带她回局里接受调查。
“为什么。”雒知说话时,口腔里充斥着血腥味,似乎喉咙被撕裂了。
纪强向她出示传唤证:“配合调查是每位公民应尽的义务,希望你理解。”
雒知是位好公民,她点点头:“可以让我先洗把脸吗?”
顾驭抬手看了眼腕表,沉声道:“快一点。”
雒知打开水龙头,水流声哗哗地响,她给妈妈打去电话,却依旧无人接听。也是,如果能联系上,他们一定比她早知道。
她们这一家人,仿佛强行被拼凑在一块儿的,消失的母亲,惨死的姐姐,被怀疑的她。
来到市督巡局,雒知被带进询问室,负责询问的是纪强和另一名稍年轻的督巡员。正式问话前,纪强按照流程告知雒知具有的权利和义务,她有权申请回避、有权保持沉默,询问过程会全程录音录像等。
“明白了。”雒知端坐着,将碎发挽到耳后,态度良好。
纪强拿出凶手的照片,举在雒知眼前:“雒知,这个人你是否认识。”照片里的人像个潦倒的流浪汉。
询问室里灯光亮得刺眼,像是要把每一个细节都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雒知微眯着眼,扫过照片:“不认识。”
纪强又拿出第二张照片,指着第一排站在中间位置的一个女主:“雒知,这个人你是否认识?”
雒知顿了顿:“这是……我。”
2. 审讯
纪强将两张照片同时举起:“凶手名叫许西,这是在他家里发现的毕业照,你和他是高中同学?”
雒知眼神专注,又再次看了第一张照片:“是他……”雒知攥紧拳头,指甲狠抠着桌面。
纪强没有过多纠缠这个问题,凶手的长相大不相同了,她第一眼没认出来也是有可能的。
“说说你们的关系,以及许西和雒烟是否认识?”
“雒知?能听见我说话吗?”纪强提高了声量。
雒知回过神,紧抿着唇,过了会儿才开口:“高考前夕,在雒烟接我放学的路上,他不知从哪里突然蹿出来,说对雒烟一见钟情,雒烟当场拒绝了他,雒烟和他只见过这一面。高考后,他的家人将他高考失利的原因归咎到姐姐身上,还去我们家里大闹过一场。”
纪强仔细记录着:“后来呢?你继续说。”
“此后无论是我还是姐姐,都再也没有见过他了,纪督巡,你是认为许西不是无差别杀人,是故意杀人是吗?我觉得一定是这样,即便他有精神病,他也一定能判断出他是在杀谁!”
“案件还在进一步调查中,有任何可以公布的进展,会第一时间跟家属沟通。”
关于许西的事问得差不多了,纪强换了个问题:“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爸爸去世了,三代以内的直系亲属只剩妈妈。”
纪强又绕了回来:“最近发生了一起无头碎尸案,想必你也听说了,至今死者身份难以确认。”
“纪督巡,如果死者是我的妈妈,你们应该早就通过DNA匹配出结果了。”
“雒知,我们是担心肖为梅会成为凶手的下一个目标。”
“那希望不会。”
“肖为梅是你的妈妈,你联系不上她为什么一点都不担心?雒烟和她同在一座城市,为什么上大学后就搬离了家,从不去看望她,你们姐妹俩和你妈妈的关系怎么样?”
“纪督巡,我不知道,如果你们要调查,就调查吧,我们和妈妈的关系,就和你跟你妈妈的关系一样,你会有事没事都想联系她吗?我还是那句话,我认为我妈妈只是去某个地方散心了。”
“你姐姐出事这么大的事都不回来?她无论在什么地方,也该看到新闻了。”
“我不知道。”
“你的状态怎么样?询问还能继续吗?”
“可以。”
隔壁观望室里,顾驭目光锁住前方单向玻璃后的场景,修长的手指紧紧攥着耳机,不放过她回答里的任何一个细微音节。
“顾长官,我们追了五年的冬江浮尸案和无头碎尸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刚查到肖为梅,线索就断了,这绝对不正常。”同事心有不甘地锤了锤桌子,“你怎么不亲自询问雒知,你相信她说的话吗?”
顾驭放下耳机,看着雒知红肿的眼睛说:“她的话有可信度,但不完整。”随后起身开门,走出了房间。
“顾长官,走啦?不听了?”
“周局一个月前已经批了我的辞呈,这案子该交给你们了。”
“不是吧……”
另一边,纪强也结束了询问,刚一出门就听到顾驭要辞职,他让另外的同事送雒知出去,然后门也不敲,直直冲进顾驭办公室。
“你真要脱了这身皮?你小子别是在玩儿我吧!”
纪强一边说,顾驭一边脱制服:“老纪,你要拦着我回去继承家产?”
“案子不查了?你哥不找了?”
“你相信一个人会凭空消失,又查不到任何痕迹吗?这不可能的,到处都是天眼,到处都是人眼。”顾驭拍拍他的肩膀,“你查,你找,这是你身为督巡官的职责所在,我相信你。”
“我靠!”纪强夺门而出。
雒烟的遗体火化后,雒知请人算了个吉日下葬,她抱着新鲜出炉的骨灰罐坐在殡仪馆门口,这会儿她特别想找人说说话,但最好的朋友在备考,她握着手机也不知道可以打给谁,最后打给了墓地销售员。
销售员小全秒接,一口一个“知姐”,热情洋溢,服务态度极好,是最近雒知遇到过的人里,唯一一个从她的需求角度出发的人。
“知姐,你想要多大的,要单人的还是双人的?双人的更划算,有备无患。”小全细细介绍。
听起来耳熟的话术,也对,卖墓地和卖房一样,没什么区别,都是给人住的,有钱的靠山靠湖靠海,没钱的一把灰撒了,环保省事。
小全从对话中听出了雒知毫无经验,于是细心地提醒她,还要准备一张雒烟的两寸照片,刻墓碑会用到。
雒知牢牢记下,雒烟爱美,照片要好好选,不能糊弄,这件事很重要。
但她又一想,她没有雒烟的照片,不过,还好妈妈有,在保险柜里。
雒知将骨灰罐寄存在殡仪馆,她一年没回过家了,这次回来住在酒店,她觉得是时候回去看看了。
站在单元门口,零碎的几盏昏黄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而扭曲,像是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双腿不受控制地飞奔起来,一口气冲上六楼,冷汗早已湿透了她的后背。
雒知迈进家门,眼前场景与梦中一模一样,唯一区别是,她闻到了阳台上馥郁的玫瑰花香。
为了验证心中猜想,雒知看了眼时间,现在是9:36,她屏息以待,倒数着60秒。
“嗡嗡。”9:37,短信准时来了,三百万到账。她明白了,她触发了预知梦。
雒知自嘲地说:“姐姐,你能住块风水宝地了。”
那么下一件事……她提起发软的双腿,走向了保险柜,果然敲门声随之响起。
雒知犹豫了片刻,缩回了手,她还是选择先开门。
这一次,她是在现实中。
雒知舒了口气:“顾长官,你还有问题要问吗?”
顾驭余光扫过她身后,又收回视线:“我已经不是督察官了,你可以叫我顾驭。”
“既然现在你和我一样,都是平头老百姓,那么我可以关门了吗?”话语间,雒知已“啪”地一下掩上门。
顾驭下意识伸手去挡,嘴里发出一声“嘶”,手指瞬间被压出红痕。
“雒知,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你不敢报案,你知道自己难洗嫌疑。”
雒知手抓着门,抬眼看着他:“你的意思是督巡局怀疑我?”
“你不用套我的话,虽然我已经离职了,但案件有保密期限,我不会透露任何不能公开的信息。”
“你找我究竟要说什么?”
“让你正视眼前的问题,我知道你不敢细想,你害怕肖为梅也……”
雒知松开抓住门的手,眼底发红:“自以为是,揣测人心,我最讨厌你们这种看穿一切的眼神。”
“你的讨厌没有任何意义。”顾驭的眼神逐渐发狠,“你已经卷入这场杀人游戏,躲是没用的,你要成为发牌的人,才能拿到别人的底牌。”
雒知从没有过躲的想法,她身单力薄,需要的是一个帮手,这个帮手自己送上门来了。
“进来吧。”雒知侧身让他进。
顾驭脱了制服,脱不了督察官的习惯,他下意识地一进门就开始审视这间屋子,处处正常,所以处处透露着不对劲。没有用水记录,但绿植养护茂盛,地板上一点灰尘都没沾上。
“打开吧。”顾驭指向卧室。
“什么?”雒知问他。
“保险柜。”他的语气十分淡然。
“你在我家装监控了?”
“那些梦,我也做过。”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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驭走到保险柜前,“只是我一直不知道梦里的场景在什么地方。”
“你还梦到了什么?”
“没有了。”顾驭干脆地否认,“当了督察官后,就再也没梦到过了,但我要提醒你,这些梦会让你渐渐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真实和虚伪。”
“这是你的经验之谈?你混淆了?”
“此时此刻,你和我的对话,每一句都是真话吗?梦也是一样,你的预知梦预知的就是真相吗?真真假假,很难分辨。”
雒知不说话了,她的帮手不能脱离她的掌控,而顾驭知道的太多了。
“我不知道密码。”雒知不想当着他的面揭开未知的秘密。
“351700”
“……”
雒知开始提防这些梦,竟然连保险柜的密码都会告诉别人。
“我的银行卡密码你知道吗?”
顾驭耸耸肩:“如果你告诉我,我会记下的。”
雒知甩过一个白眼,伸出手指,输入密码,随着最后一声“滴”的轻响,保险柜那厚重的门缓缓开启。
她先取出雒烟的照片,托于掌心,她努力压抑着胸腔中翻涌的刺痛,眼睛一眨不眨地仔细盯着照片看,又仰起头,避免眼泪落在雒烟干净的脸上。
顾驭没有出声,等她调节情绪,过了会儿,雒知将照片收好,然后拿出保险柜里的移动硬盘。
她抬头看顾驭:“你不是督察官了,那你现在做这些事的目的是什么?”
“硬盘里的东西会告诉你答案。”
雒知半信半疑,但家里没有电脑,她和顾驭去了附近一家网吧,开了个包间。
硬盘里存储着几组照片,拍摄时间是五年前,照片里是一片片种植着果树的土地,他们一张一张打开,不放过任何细节。
“你说的答案就是这个?”雒知的眼神有了微妙的变化,她捕捉到了什么,但她只是垂下眼帘,没有说出来。
顾驭将照片拷贝了一份,发到自己的邮箱里,然后放大其中一张照片,照片里有一个路牌,指向冬江口。
冬江是最为重要的母亲河,通航河流上千条。
“五年前的冬江浮尸案,你听说过吗?”
那年雒知刚结束高考,这起案件轰动一时,几乎人人都知晓。起初大家只当这是一起自杀事件,但死者身份特殊,他是化工龙头企业的创始人,家庭美满,前途无量,他没有自杀的理由。各种分析众说纷纭,总之一介商业大鳄最后死像凄惨,巨人观,如果没有被冲到下游,多年后,估计就会变成滋养一方水土的肥料了。
顾驭等了五年,他必须抓住最接近真相的机会:“雒知,我现在说的话,是我作为顾驭对你说的。”
“肖为梅今年初去祭奠过死者,你应该清楚,肖为梅的社会关系简单,从未有过交集的人,为什么突然关联上了?这和肖为梅的失踪、雒烟的死或许都有关系,这不是独立的偶然事件。至于嫌疑对象,目前已经初步锁定,但还缺乏证据。”
“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做什么?”
“和我合作,找到雒烟被害的真相,找到你妈妈,找到证据。”
雒知对自己妈妈的了解程度和对陌生人无两样,她不清楚她的社会关系,更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生下自己和姐姐,她冷漠时,听不到女儿的任何需要;她付出时,窒息的控制欲让人想死。
“既然你没放弃过查案,为什么离开督巡局?”放着正路不走,要找她合作,这不是耍她吗。
顾驭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双手撑在电脑桌上,对上她的视线:“你会和我合作的,你没有别的选择。我现在要走了,雒烟的葬礼上见,节哀。”
“你去哪儿?”
顾驭背对她,挥了挥手:“继承家产。”
3. 葬礼
葬礼的通知是用雒烟的微信号在朋友圈发布的,幕后之人会不会露面,雒知心里没谱。
眼前人潮涌动,现场有自发为雒烟悼念的好心市民,还有许多自称亲属,但雒知没见过的人。
这不奇怪,毕竟她和雒烟也见得少,从小到大,雒知连生日会都没办过,第一次操办聚会,就是葬礼。好在有钱了,有钱能使鬼推磨,小全不仅墓地卖得一流,就连承包葬礼也有一条龙渠道,她已经决定以后自己的葬礼也交给小全来办。
葬礼过半,一辆通体黢黑的商务车驶来,停在山脚下。
一个身形高瘦的男人敏捷地钻出,他手中握着一把黑伞,又迅速将黑伞举过另一个人的头顶,同时一只手抵着车门框,迎他下车。
那人四十来岁,穿着灰色工装外套,他沿着石阶来到墓碑前,献了束花,又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递给雒知。
“谢谢。”雒知收下,红包上没写名字,她也没问对方是谁,她不想知道,反正以后也没有还礼的机会。
那人似乎很有诚意地说了一句:“节哀。”
雒知向他微微鞠躬,表达家属的谢意。
那人又说:“在这座城市,如果你需要帮助,可以找我。雒烟是个好员工,可惜了,这么年轻。”
看来是姐姐的领导,雒知撇一眼他:“那怎么联系您?”
那人或许是客套,或许是真情实感,总之他没想到雒知这么不客气,和雒烟的性格截然不同。
他递上一张名片,然后转身离开。
雒知拿着他的名片,在掌心敲了一下、两下、三下……然后被人从她手里抽走。
“普麓废料厂。”顾驭西装革履,这个继承了家产的人和前些日子见过的糙汉确实不同了。
“就去这里。”雒知本就坚定的决心熔铸成破晓的利刃,她要划开一道口子,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
顾驭挪步上前,献上白菊花,又闭上眼不知在心底说了什么,然后回过头问雒知:“葬礼上那么多人,你为什么盯上他。”
“和你一样的原因。”
“除了预知梦,你还会读心术了?”
雒知看向远处:“看眼色,从小就会。”
“你在明处,他们一定会处处提防你,所以……”
“所以,所以我的行为能够引他们注目,为你,或是你们,或是别的什么部门,提供掩护,对吧?”
“对。”顾驭揉搓着手里的名片,这个中年男人的名片上散发着一股玫瑰花香。
一周后,雒知打车前往废料厂。
这里距离市区很远,网约车司机几度取消订单,最后加了200块返空费才有司机愿意去。
他们出了三环后又开了一个多小时高速,快到时还有大段的老路,周围一马平川,最显眼的就是厂区里的几根大烟囱,不间断地冒着滚滚白烟。
雒知在厂门口下车,几辆废料转运车驶出,她站到一旁避让,同时观察四周,举起手机拍了几张照,门口的保安随即注意到了她,拦着她不让进。
“你是做什么的?”
雒知淡定地说:“来应聘。”
保安狐疑地上下打量她:“你跟谁联系的?哪个办公室的,叫什么名字?”
“稍等一下。”雒知摸出名片,瞧了一眼上面的名字,“这个,叫杨荃的,你认识吗?”
“什么?”保安愣怔片刻,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里面太大了,自己进去会迷路的,我马上向办公室汇报,他们应该会派人出来接您,您先进来坐一会儿吧。”
“好,谢谢了。”
没过一会儿,就来了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束起高马尾的年轻女人。
“你好,我叫黄琪,是这里的办公室负责人。”
雒知冲她点点头:“你好,我叫雒知,贵司招人吗?”
“姓雒……”黄琪顿了顿,没说什么,她热情地带雒知去办公室。
雒知跟着她先进了主体大楼,一楼是展厅,布满了废料厂的科技成果,有人正在接待访客,她们乘电梯上了三楼,穿过中控室时,雒知随口问了一句:“这是在监控什么?”
黄琪停下,带她走进中控室参观起来:“中控室相当于我们厂的大脑,无论是废料的进料速度,锅炉、发电机组的功率,焚烧炉内的温度……所有的数据都会展示在这里,工程师每天二十四小时监视,每一个细节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哇,可真厉害。”
雒知客套了几句,又跟着黄琪去了办公室,刚在黑色皮质沙发上坐下,一股刺鼻的酸臭味飘来。
“什么味道?”雒知皱皱眉,捂住鼻子,她失去了表情管理,这味道她第一次闻到,实在难以忍受。
黄琪稀松平常,关上窗户,又喷了些自己的香水:“今天储煤堆发热,所以味道大了点,你对气味很敏感吗?”说着,又拿出一份表格,让她填上。
“没有,没有。”
雒知扫过一眼:“员工简历?”
“你不是要应聘吗?杨董的意思是让你自己提,想应聘什么岗位。”
看来这个杨荃的名片好使。
雒知故作思索,她在上楼时已经看好了:“一楼那个姐姐是做什么的?”
“宣传员,负责接待友商访客,介绍废料焚烧后用于发电的工艺流程,偶尔也接待周围的居民,破除邻避效应,让更多人了解我们厂在减少环境污染方面发挥的作用,而不是担心住在附近有污染。”
“那我就应聘这个岗位。”
黄琪笑了,这小姑娘有点傻,不会抓住机会:“除了技术类工种,我们还有策划、人事、商务等工作,你确定要应聘宣传员?这需要背下厂区的全部资料,你要熟知各个生产环节,这不是一个好上手的工作。”
“我觉得这个工作很有意义,我想试试。”
黄琪打了个电话,叫来宣传部的主管,将雒知交给她带。雒知跟她走前,想起一个重要问题:“薪酬待遇呢?”
黄琪又叫来HR,一时间她的办公室站满了人。
HR拿起雒知填写的简历,拉出这个岗位对应的薪酬标准:“你是本科,本科的无责任底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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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00元,绩效另算,按照每月的接待量考核KPI,五险一金足额缴纳,双休,朝八晚五。”然后安排人给她办入职手续。
黄琪补充道:“通勤问题你是怎么考虑的?你住在什么区?这里离市区远,公司提供员工宿舍,我们的员工大部分也都是住在厂里的。”
“免费吗?”
“免费,两人一间。”
“我住。”
谈完了待遇,解决了住宿,雒知这才安心跟宣传部主管苏薛月去了解工作。
苏薛月忙得脚不沾地,走得很快,风风火火,雒知不敢有一丝懈怠,否则下一秒就找不见她人了。
“苏主管,我今天就要开始工作吗?那工资是从今天开始算?”
“我今天没空教你,工资问HR。”打印机发出沙沙声,苏薛月拿起新吐出的一沓文件,厚厚的,烫烫的,“这是我们厂各个生产环节的资料,你要在三天之内,全部背下来,并且要能用自己的话讲出来,讲解不是背课文,你要针对不同受众群体的年龄层,用最适配的语言和逻辑风格去讲。”
雒知翻了翻,好家伙,接近五十页。
“你先出去吧。”苏薛月抱怨道,“待会儿还要接待氢能源的老总,人手根本不够用,尽塞些关系户,教新人比自己干还费时费力。”
这话显然是说给雒知听的,她得卖卖好。
“苏主管,我今天可以讲一部分吗?正式讲之前,我先在你面前试讲一段,你觉得行,我再上。”
“你?你能讲什么?”
“企业发展史和企业理念。”雒知选了这段最枯涩冗长,但不涉及专业词汇的内容。
苏薛月被气笑了:“还有两个小时,你能背下这四千字?”
“苏主管,不是我自吹自擂,可我的确过目不忘。”
苏薛月半信半疑,但一个小时后,雒知已经背得滚瓜烂熟,天生靠嘴皮子赚钱的好料子。
雒知戴上语音设备,站在展厅前,等待着检验。
高跟鞋“塔塔塔”地踩在大理石地板上,黄琪看到雒知已经上岗了,欲言又止,脸上写满了“苏薛月在搞什么?”但她没时间纠结,带了好几人,忙去门口迎接。
氢能源一行人的车径直开到了展厅门口,一共五辆,下来了十二三人,气势十足,走在最前方的人格外眼熟。
黄琪带头上前热络地聊了几句,又回头示意雒知:“开始吧。”
雒知目光一滞,转瞬间快速进入工作状态,讲得有板有眼,就连原先宣传词里有些不通顺的细微逻辑错误也被她顺带修正了,举手投足间丝毫不怯场,很有老员工的风范。
她顺利完成第一板块的工作,接力棒交回给了苏薛月,她跟在大家身后,跟着听,跟着学。
偏偏一个男声突然开口,连连发问:“你们厂的废料从那些渠道收来的?年处理废弃物多少吨?能产生多少千瓦时电力?单炉掺烧比例占多少?”
苏薛月正要回答,那人抬抬手,指着雒知:“你来说。”
雒知脸上笑,心里骂着,顾驭,你可真能装。
4. 交手
顾驭侧身向前迈出一步,恰巧为雒知让出后方视野。
雒知透过这空隙,目光越过他的肩头,看到身后的展板。可惜,就她那散光视力,即便戴着隐形眼睛,微眯着眼也只能隐隐约约看出个大概轮廓。
她强撑着笑容,回答猪队友:“顾总,我们厂焚烧的废料主要来源于市中心城区和城郊地区的生活垃圾,年平均处理量8633.8吨,焚烧后能够发出的电量每年近4.5亿千瓦时,关于您指出的其他问题,要是能结合咱们这儿的发电模拟装置一起看,会更加直观。”
“请各位领导移步这边。”雒知声音清脆悦耳,眼睛透亮,右手向前轻轻一引,做出标准的“请”的手势。
苏薛月紧抓时机,立马接过话头:“没错,顾总请看,这是我们厂的焚烧发电流程,生活垃圾不够烧,我们也会焚烧陈腐垃圾,掺烧比例约25%,在行业内属中上水平。夸张点来说,现在的垃圾是个宝,地上刚扔掉一张擦嘴巴的餐巾纸,都有人抢……”
“别的厂都在缩减开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你们厂看起来倒是更气派了,在你们杨董的带领下,确实是一匹行业黑马。”
“顾总过奖了。”
顾驭神色沉稳从容,带着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示意她继续讲解。
苏薛月讲得专业又生动,难怪黄琪要指派她来接待。雒知是在场的人里听得最仔细的,她本科专业是社会学,要快速了解这些从未接触过的行业,她需要更加认真。
楼下众人还在参观,镂空的二层扶栏边,人影晃动,借着蛛丝般稀薄的光线,在暗处窥探。
董助付晋背过身,低声请示:“杨董,雒烟的妹妹进厂恐怕没那么简单,我已经让全厂员工不准再提雒烟的事,但她妹妹也不是能放心用的人,我随便找个理由就能让她知难而退。”
“急什么。”杨荃眼底暗流涌动,“想知道对手心里在筹划什么,就要放在眼皮子底下看,不然怎么瞧得清楚,想让对手露出破绽,就要让她先尝到点甜头,人的本性是贪婪成性。”
“明白,是我考虑太浅了。”
杨荃:“差不多了,请他们到会议室。”
“好的,我马上去办。”
黄琪收到付晋的通知,引顾驭一行人前往会议室,苏薛月留下拦住雒知:“领导层谈合作,我们去干嘛?走,回去了。”
雒知点点头,她傻不愣登地跟去做什么,立马乖巧回答:“好啊。”
顾驭余光瞥到雒知搭乘电梯去了别的楼层,他转向另一边,进入会议室,杨荃热情极了,带领高层管理人员起身相迎,双方又是一车轱辘的商业互吹。
场面话说完就进入了正题,顾驭先礼后兵,谈起合作要求来寸步不让,他心里有谱,这次合作对于杨荃更重要。
“为什么呢?”雒知还没有自己的工位,她围在苏薛月办公桌边上,好奇地撑着一双又圆又长的杏仁眼,发出疑问,“薛月姐,咱们厂为什么这么重视这场合作呀?”
“你是谁的关系进来的?怎么一点行业背景都不了解。”苏薛月在心里肯定了她今天的表现,不说多么优秀,至少和那些半天吐不出一个字,喊不动劝不住的关系户比起来,已经算出类拔萃了,但看着她一窍不通的样子,还是难掩嫌弃。
“杨董呀,黄琪没跟你通过气吗。”雒知毫不隐瞒,如果这层莫须有的关系能为她谋得一些便利,那何乐而不为呢,最好是让大家都不敢欺负她才好。
苏薛月见她这坦荡荡的表情,满脸无语:“真没见过你这么上赶着的关系户,这么跟你说吧,经过几十年的绿色发展,过去垃圾围城的状态早就不复存在了,现在我们厂面临的难题是要抢垃圾,没有垃圾烧,咱们厂就只能空转,发不出电。这么说,你懂不懂?”
雒知听懂了,认真点头:“薛月姐,所以咱们是要在氢能源公司手里抢垃圾?”
苏薛月见她这坦荡荡的表情,满脸无语:“真没见过你这么上赶着的关系户,这么跟你说吧,氢能源公司利用多年来做再生资源回收的优势,在市区和周边城镇收购并增设了20万台智能回收设备,如今下游垃圾回收产业链几乎掌握在他们手里,你说,这意味着什么?”
雒知眼眸清澈,用笔抵着下巴,故作思考:“意味着,咱们厂必须跟他合作,这个机会不能拱手让给别的厂,对吧?”
“你还算机灵,跟你说话不费劲。”苏薛月讲完就要赶人了,给她布置下一项工作,“你今天先回去,把行业现状系统性学习一遍,资料我会发到你邮箱,但缺什么你要自己去查,下周一把宿舍手续办好,周二再来报道。”
“没问题,下周我连人带行李来报道。”
“给你三秒钟,从我面前消失。”
“拜拜,薛月姐。”
雒知不烦她了,先行离开,走到门卫处时,一开始拦她的保安大哥笑呵呵地探出头和她打招呼:“怎么样?”
“什么?”雒知反应了两秒,“哦哦,过了,过了,咱们今后就是同事了,多多关照啊。”
保安大哥对她竖起大拇指,又热心地给她指路:“前面700米左转有一个公交站,你在那里搭车去镇上会比较好叫车,这里是叫不到的。”
“好呀,谢了~”
雒知按照保安大哥指的路朝前走,一路上除了垃圾转运车,再没别的踪迹,路坑坑洼洼的,她走得慢,走了快十余分钟才到公交站,一个小小的生锈的站牌,只有一辆车,看着上面的班次,她皱起眉头,一班车要等三十分钟。
没地方坐,她站在一旁拿出手机给顾驭发了条微信。
「你们的合作谈得怎么样了?」
路过的车卷动风,吹散她的发丝,她捋了捋头发,看到顾驭的回复。
「上车。」
嗯?雒知抬眸看去,眼前已经稳稳停着一辆车,顾驭坐在车后座,按下半边车窗,正看着她。
「去哪儿?」雒知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发微信问他。
顾驭看着她发的文字,眉头皱起,开口道:“不想被人看见就快点。”
雒知左顾右看,确认四周除了疾驰的车辆,再无其他人之后,拉开车门,顾驭挪到了司机后方的位置,雒知上了车,司机眼疾手快地关上车窗。
车内弥漫着淡淡的木质香气,雒知又问:“去哪儿了?”她凡事都要问到底的习惯,对任何人都一样。
“你妈妈留下的照片里的果园,你去看过吗?”
“没有。”
“梦到过吗?”
雒知警惕地看了看司机,顾驭解释:“自己人,信得过。”
雒知这才回答:“没有。”
“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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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去看看,这……”顾驭话还没说完,便听到有人轻轻在用手指叩击车窗玻璃的声音。
“顾总,有个事向您汇报。”
公司的其他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跟了上来,见到顾驭的车牌号,都敏锐地停在了后面。
顾驭和雒知面面相觑,雒知摊开双手,冲他耸了耸肩,用口型对他说:“我一个大活人能躲到哪里去?”
顾驭沉思片刻,他才刚上任,不能让公司高管觉得他太自傲,他还需要这些人的支持,但更不能让他们发现雒知在车里。
于是就在雒知毫无心理准备之时,顾驭一只手迅速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抬起她的腿,没有半点拖泥带水地抱着她穿过自己身前,她的肩头擦过他的喉结,动作一气呵成,待放下她,两人已经互换了位置,整个过程干净利落。
“你?!”雒知惊讶地看着他,却不忘压低声音。
顾驭眼神坚定,面对雒知的反应,他又单手揽住雒知的肩,顺带捂住了她的嘴,让她别说话,再把她整个人往自己身前一压,她就这样安静地半躺在顾驭腿上。
顾驭这才放心地按下车窗,只隙出一只眼宽的缝。
“王副总,你说。”
“顾总,刚才接到杨荃助理的电话,他们同意了您提的合作要求。”王副总眼睛忍不住地透过缝隙往里面瞟。
“好,我知道了,你安排推进下一步工作,别的回公司再谈。”
“好的,顾总,您……”
“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顾总,耽误您时间了,我就先回公司了哈。”
“好,辛苦。”说着,顾驭关上车窗,吩咐司机开车。
司机随即发动了车,顿了顿又说:“顾总,王副总应该看见了。”
“嗯。”顾驭合上眼,语气淡淡的,“没看见脸无所谓,大不了觉得我行为不检。”
“顾驭!你想捂死我吗!”
雒知的声音在车内“唰”地响起,她掰开顾驭的手,狠狠瞪着他。
“抱歉……”顾驭立马松手,放开了她,车内氛围静寂,雒知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害羞,胀红着一张脸,两人都有些莫名的拘谨。
顾驭又拧开一瓶苏打水,递给她:“喝点水,润润喉。”
偏偏路况不好,雒知刚接过水,司机为了避开一个低洼路面,猛打一下方向盘,雒知身体瞬间倒向顾驭,顾驭本能地伸手揽住她,水撒了顾驭一身。
司机瞄一眼后视镜,目视前方,忙道歉:“顾总,雒小姐,抱歉抱歉……”
刚说完,又遇到一个水坑,只能再猛一打方向盘,顾驭又倒向了雒知,他及时接过瓶子,剩下的水没有撒在雒知身上。
两人此时贴得太近,雒知试图推开他:“你……能起来吗。”
车已平稳行驶,顾驭没有起身,反而慢慢靠近她,身上冷冽的檀香气息萦绕在她鼻尖。
“顾驭,你做什么?”
顾驭俯身越过她,她的眼前只能看见顾驭湿透的衬衫,顾驭将头靠在她耳边,沉声说:“安全带。”
然后抬手拉出安全带绕过她身前,顾驭骨节分明的手指不经意间碰到她的脖颈,她的脸颊再次泛起红晕。
扣上卡扣后,顾驭又拉了拉,确认系紧了,看她抿着唇不说话,顾驭问:“你在脸红什么?”
5. 果园污染
“自作多情。”雒知调整坐姿,别过头,没再看他。
一路上两人相对无言,顾驭合上眼休息,大约两小时后,他们来到冬江下游附近的果园。
一眼望去,周遭荒无人烟,哪有什么果园,只剩下荒废许久的土地、空房子和被遗忘的岁月。
杂草阻断了原本平整的农道,雨水积聚形成连绵水洼,车进不去,司机将车停在路口,在外留守。
雒知往自己的Hobo包里装了两瓶水,顾驭提起一个竖形铁皮盒,又捞起遗落的单反相机往肩上一甩,他们一前一后地走向田埂深处。
空气潮湿,泥土气息渐重,雒知仔细看着脚下,害怕会窜出什么奇怪的生物。
下一瞬……
“啊!”顾驭冷不丁地发出一声短促,又立刻噤声。
“什么?什么?”雒知身子一颤,定在原地,半步也不敢再往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顾驭的后脑勺,他僵直地站立着,背对她,久不回应。
“怎么了?!快说话!”雒知向前探出一点头,“顾驭,你看到什么了?”
顾驭攥紧拳头,片刻才沉声开口:“没。”
“……”雒知神色疑惑,催促他,“那你停下来做什么,快走,天要黑了。”
“嗯。”顾驭还是迈不开腿,“等等。”
雒知双手叉腰,好奇心战胜了恐惧,她抓着顾驭的肩膀,顾驭试图阻拦她:“诶,你不要着急……”
雒知才不管那么多,待她从侧面挤到顾驭身前,回头一看:“顾驭,你……”
她接着笑出了声:“你一个办案的,专门管悬案的,什么没见过,怎么会怕虫子?”
“谁说我怕了,我是……不想杀生……”顾驭嘴比心硬,他仰起头,不去看裤子上附着的蝼蛄,只一味地抖动裤腿。
那拇指长的暗褐色蝼蛄纹丝不动,它头似圆锥,身上盖着铁甲壳,尾须又长又细,雒知第一次见到这种虫子,其实并不少见,只是她很少来田里而已。
雒知生出兴趣,弯弯腰,凑近了看它,突然抬眸对顾驭说:“它长了6只脚。”
“你……别说话了。”
“我帮你一次,你要记住我的恩情哦。”雒知伸出手指,比了个OK的手势。
顾驭伸手挡住眼底视线,看着她:“你要干什么?”
“弹开它。”话音未落,雒知用常年下象棋的食指,有力地弹飞了蝼蛄,还很有成就感地让顾驭看,“原来它会飞呢,它的翅膀好长。”
“……”顾驭的唇角耷拉着,说不清是丢脸还是无地自容,两种都一样,他又绕到雒知身前,淡淡说,“走了。”
雒知没有嘲笑他,只是扯过他的西服袖口,擦了擦手,两人又继续上路。
土生万物,越往深处走,泥土的颜色越青,肉眼可见的发绿。
泥土里混杂着的恶臭味也更加刺鼻,雒知有过敏性鼻炎,对气味极其敏感,她用手捂住鼻子,最后两人在一棵枯树前停下。
雒知打开手机里保存的照片,这就是移动硬盘里其中一张照片的同款点位,她举起手机比对着,和她心中预料的相同,照片里果林茂盛,眼前只剩枯枝。
妈妈是想告诉她,这里的土地被污染了,但会这么简单吗?雒知暗暗思忖。
顾驭围绕这棵树,拍下许多照片,但现场热点区域范围太大,他没办法系统性地采样。于是,他在分析土壤的外观特征、气味以及植被覆盖等情况后,选择了一块污染可能最重的地块作为采样对象。
“我可以帮你做什么?”雒知走得腿酸,半蹲在地上,双手抱膝。
“你还是捂着鼻子,休息会儿吧,体力活我来,脑力活你来。”顾驭又找回了自信,全然忘了刚才怕虫子的也是他。
雒知点点头,不和他争,从包里拿出水给他:“好好干。”顾驭接过水就喝了半瓶。
天色暗下来,借着黑夜做掩护,顾驭从提了一路的长铁盒里取出环刀和土钻,用随机布点采样法,开始采取表层土样本。
雒知打开手机电筒,替他照明,即便他准备了照明灯。
“走吧。”顾驭将样本逐一装进土壤袋里,贴上标签,写上经纬度、采样时间、土壤特征等信息,“深层土采不了,如果表层土化验有了结果,就可以交给督巡局深入调查。”
“我现在算你们的线人吗?”雒知蹲久了,腿很麻,顾驭走上前去扶她起来。
“别套我话,我已经辞职了。”顾驭说完就及时松开手,将照明灯交给她,自己打开手机电筒走在前面。
雒知不再留心脚下,以这里的土壤污染程度,不会出现能吓到她的动物,顶多就是一些让顾驭害怕的虫子,但她乐于助人,可以保护他。
想到这儿,雒知感到有些戏虐。她仰起头望向上空,清澈的眼眸里顷刻间映入了纯粹、黑暗、沉默、迷幻以及闪闪发光的无边星海。
它就这样挂在天上,美得不像话,亮如星钻,漫布天幕,让人心慌。
雒知没有出声,可顾驭却感知到她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她。
“原来星星这么亮,在城市里生活久了,只顾着低头看路,都忘了抬头看天。”雒知突然发出感叹。
顾驭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如果星星一年只出现一天,人们会觉得更美。”
顾驭的眼神变得柔软,雒知与他相识不过半月,他的身上笼罩着太多未知的秘密,雒知问过,他始终保持着警惕。此刻,雒知突然不想知道了,更不希望产生复杂的交集。
静静无声,就连凛风刮过都变得温柔,周围的一切好像静止了,他们各自心里在惦念着谁,互不相知。
“我们许个愿吧。”雒知提议。
“不是应该对流星许愿吗?说给星星有用?”顾驭给她的一时兴起泼了凉水。
“许愿,重要的是‘许’,心诚就好,实不实现又有什么重要?”
“按照你的逻辑,只要心诚,对蝼蛄许愿也一样?”
顾驭突如其来的抬杠,真煞风景。
雒知点点头,眼疾手快地从杂草丛里逮了一只蝼蛄,直直送到顾驭眼前:“对呀,快把你的愿望说给它听。”
“!!!雒知!”顾驭脖子往后靠,紧闭双眼,片刻不敢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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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勇敢啊,你没有拔腿就跑,算你还有点人性。”
顾驭很快反应过来,他这么精明的人竟然被雒知耍了,他勉强睁开眼,看清她手里只有一根枯草。
“许愿,许个愿而已,怎么也不会吃亏的。”顾驭转了口风,虔诚地许愿。
雒知笑笑不说话,闭上眼,双手合十,在心里对星星说了一个愿望,说了很久。
“你许了一个故事?”待她睁眼,顾驭好奇地问。
雒知没接话,她望着天,望着望着,轻轻推他:“我饿了,快出去了。”
“嗯。”
顾驭背过身去,雒知的眼角微微湿润,泪水偷偷涌出,从鼻尖滑落,又被她很快拭去。
路灯渐亮,她关上照明灯,顾驭将箱子放进后备箱,让她先上车。
和来时一样,两人又是相对无言。
即将进入虔渡市时,顾驭让司机将车停靠在休息站并打开后备箱,不一会儿,一个穿着灰色风衣的男人就取走了铁皮箱子。
“他负责化验?他也是你信得过的人?”雒知问。
“嗯,我们采的样本需要先做预处理,才能送实验室,他是这方面的专家。”
“什么时候能出结果。”
“顺利的话,一至两周。”
“嗯,那我也在这里下车吧。”雒知摘下安全带,伸手拉车门。
“你不是要吃饭吗?”
司机很会察言观色,他没有解锁车门。
“被人看到怎么办?”雒知的担心并无来由,在一座城市被人遇到的可能性太小。
“不会。”顾驭笃定道。
“那也没必要。”
“你请我吃饭,作为合作伙伴。”
“……”雒知想了想,她不愿意费心思和他一来一回的周旋,只是吃餐饭,不代表什么,她是个大大方方的人,“那就给你这个机会。”
顾驭带她来到市区一间娘惹菜私房餐厅,刚一坐下,服务员就上前问候。
“顾先生,现在上菜吗?”
雒知打量周围环境,心中盘算着熟客,这路线应该带不少女孩子来过。
顾驭示意再稍等一下,然后将菜单递给雒知,一道一道指着介绍:“我点了黑果鸡,是他们的招牌菜,还有仁当牛肉、叁峇虾、羊角豆、小金杯、娘惹糕……你看看,你想加点什么。”
“还有朋友要来吗?”雒知一边翻着菜单一边问。
顾驭难得露出笑容:“不能错过这个宰你一顿的机会。”
“哦。”雒知手压住菜单,随后叫来服务员,“你好,加一份叻沙、五香卷,然后再要两份榴莲煎蕊,可以上菜了,谢谢。”
“好的,如果吃不完请让我们为您打包。”服务员贴心地提醒道。
“好。”
雒知又看向顾驭:“你吃榴莲吗?”
“吃,不过你已经点了才问我,如果我不吃呢?”
“那就我吃。”
“嗯……”
席间,顾驭问起雒知在入住员工宿舍前的打算。
“你今晚住哪里?酒店还是回家?”
6. 合租
“回家”两个字对雒知而言,很邈远。
过去,她厌烦回家。哪怕她人生的大半时光,都是在那方熟悉的空间里度过的。
如今,她害怕回家。没有令她避之不及的管束后,她失去了家的概念。
这似乎矛盾又可悲,可这也是许多二十出头年轻人的心理写照。
“魂还在吗?”顾驭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落地玻璃窗上透出两人的侧影。
窗外月亮正明,高楼大厦如乐高堆砌而成的钢铁巨兽,各路灯光在其间穿梭闪烁,将原本冷硬的钢筋水泥映照得熠熠生辉,好似烟火气降落凡间,却不通人性。
雒知收回飘远的思绪,拿餐巾擦嘴,手托起半边脸,神色平静:“人归土,魂归壳,看不见吗?”
自从顾驭摘掉督察官的职业光环,雒知对他说话也不再客气。
“所以,你这具壳准备在何处落脚?”不等雒知回答,他又接着说,“我建议你还是在家住。”
雒知歪了歪头,揣测着他的意图。
“住酒店不是长久之计,除了眼前这三天,你周末还是要回市区的。”
“这是我自己的事,就不劳烦顾总操心了。”雒知叫来服务员,准备结账。
“我的意思是,你住在我家里比较好。”
“?”雒知接过账单,视线落在收银条末尾的数字上,一时之间,她竟不知是这4200的餐费更令她震惊,还是顾驭说的话更让她意想不到。
她沉静地对服务员亮出付款码,虽说她心里有预期,来时就看出这间餐厅很贵,但既然要请客,就不能计较钱。话是这么说,可顾驭也太下得去手了,这钱一付,还是让她心痛不已。
“怎么不回答,在考虑?”顾驭看她脸色渐渐不善,拉回话题。
雒知不想显得自己小气,硬扯出一个微笑,皮笑肉不笑地分析:“你认为你家比我家好,理由是什么,不会是多了个你吧?”
“你可以这么理解。”顾驭一本正经地回答。
“?”
“雒知,你有没有想过,下周你住进员工宿舍后,如果晚上做梦怎么办?”
这的确是一个问题,至今为止,她做过好几次预知梦,都是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她曾整夜用手机和相机记录自己睡觉的过程,但奇怪的是,只要有设备在拍摄,那么她那一夜都不会做梦。这类似波粒二象限,又不完全一样,她的梦不会呈现两种状态,她的梦不可观测。
所以,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说梦话,也不知道自己做梦时,有没有异常的举动,如果被同住的同事发现端倪,不仅什么也查不到,还会打草惊蛇。
顾驭作为经历过预知梦的过来人,他显然知道这一点,于是接着劝说雒知:“你住一楼,我住二楼,这三天,我会关注你的睡眠情况。”
“怎么关注?”
“肉眼关注。”
“?”
“那不然还有什么仪器可以关注吗?”
“不了,瘆人。而且,我最近已经很少做梦了。”最后一次,就是顾驭敲门那一次。
“你不要回避,你需要做梦,能从预知梦里看到未来,这是你的优势。所以,让我们一起找出能让你触发预知梦的原因,从而控制做梦的时间,这样你就可以周中工作,周末做梦,避免在宿舍露出破绽。”
“顾总,你还给预知梦排上班了啊……”
“我是从实际出发。”
顾驭的提议,细想之下,的确比住酒店更合适,一方面雒知对预知梦知之甚少,她需要更了解自己的梦,从梦里获得有用的信息;另一方面,她没有那么多闲钱可以用来挥霍,那三百万,除了给雒烟买墓地,其余的钱她一分也没动。
“房租怎么算。”
顾驭没有想过房租这个问题,但雒知既然问了,他如果不收房租,会显得别有用心,如果收了,又不比酒店有性价比,他陷入两难,最后思考片刻,提了一个他自认为合理的价格。
“你基本上只住周末,那么每月房租就收100股我公司的股票。”
这方案,和顾驭本人一样,正经中透露着怪异。雒知打开网页搜索顾驭公司的股价,今日是9.5,这样算来,100股是950,她一个月大概住8天,每天差不多100出头,和住酒店比起来,性价比险胜。
“听起来不错,那股价上涨怎么办?”雒知从K线图上看到,他的氢能源公司从去年上市以来,股价一路呈上升趋势。她可没闲工夫,以后整天盯着他的股价买入。
顾驭站起身,穿上外套,想了想后说:“确实存在这个可能,毕竟我的公司势头正好。这样吧,你索性现在就多买些,就当多付几个月房租,总不会亏的。”
“这样啊,顾驭,原来你安的是这个心。”雒知又刷新了对他的认识,可他说得对,不要做亏钱的买卖,“不住了可以退租吗?”
“当然,按当日收盘价退你钱。”
“成交。”雒知入了600股。
在去顾驭家前,他们先去了酒店。雒知收拾好行李,在大堂办理退房,顾驭在车上等她。
雒知有两个行李箱,她询问酒店前台工作人员:“请问可以寄存行李吗?”
“没问题,您什么时候取。”
“嗯……估计不会太快,寄存一个月多少钱?”
“这……”酒店只负责替当日退房的客人暂存行李,还没有长时间寄存的业务,但对于小酒店来说,谁会放着生意不做呢,前台工作人员请示上级后,接下了这个业务,“雒小姐,寄存费每月400,但为了避免您的贵重物品丢失或其他风险,我们需要开箱拍照存证,您看可以接受吗?”
“好。”
雒知打开箱子,酒店工作人员看到箱内的东西明显心里格愣了一下,但很快又管理好表情,利落地办完寄存手续。
雒知手中只剩下一件行李,她拉着箱子走出酒店,顾驭正站在车外打电话,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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瞥到她,走来从她手中接过箱子,眼神示意她先上车,而后一手举着手机,一手自然地将她的行李放进后备箱。
或许是因为雒知在车上的缘故,顾驭戴上蓝牙耳机,手握方向盘,时不时地回应对方“嗯”“可以”等话,大多时候是长久的沉默,只听对方讲话,自己不出声。
直到车缓缓驶入一片被茂密绿林环绕的三环外别墅区。
“到了,下车吧。”顾驭在停车的同时,他的电话不知什么时候也挂断了。
刚打开车门,一股刺骨的寒意便迎面袭来,这里的空气相较于喧嚣的市中心,更加清新而冷冽。
雒知首次踏入他的家,第一眼就觉得这很不符合想象,顾驭的家没有他身上那种冰冷的味道,很温暖。
屋内灯光异常明亮,长时间开着的暖气烘得她眼眶微红,有些熏人,顾驭帮她挂好外套,雒知继续向屋内走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幅挂在墙上的全家福,照片里有四个人。
“那是我哥。”顾驭打开一楼客房门,让她参观房间。
“哦。”雒知没有问关于他家人的话题,而后大致看了看一楼的布局和环境,除了她带来的行李,生活所需的物件几乎一应俱全,从床单的折痕可以看出,床品也是新的。
“你先休息,有事叫我。”说完,顾驭上了二楼。
雒知待在房间里,简单整理了几件衣服,挂进衣柜,就先睡了,她在酒店住的日子睡得很晚,即便睡着了也感觉不安稳。
她怕睡着,怕梦到不好的事,也怕失去这一窥探未来的机会,在矛盾交织中,黑眼圈也越来越重。
夜里,雒知又醒了。晚餐吃得太咸,喉咙发干,她起身去客厅倒水,一抬眸看见二楼一处房间门漏着一条缝,灯光透出来。
她踌躇片刻,沿楼梯上了二楼,站在顾驭的房门前,她的手悬在半空,犹豫是敲还是不敲门,可想到这时间他多半是睡了,于是轻轻推开门,想帮他关上灯。
“你干什么?”顾驭的声音很沉。
“你还没睡?”雒知这才看见,他连衣服都没换,就坐在飘窗边,手边放着一碟缀着盐的柠檬,手中握着一杯龙舌兰。
“你睡不着,还是不敢睡?”顾驭放下酒,起身朝她走来。
见他靠近,雒知一头冷雾粽色的卷发抖了抖,腿不自觉地退后两步,顺手带上了他的门,在门关闭间隙,匆忙说:“我睡了,晚安。”
顾驭看她脚底生风,耳边传来“哒哒哒”的下楼声,不明白她在躲什么。
第二天,雒知睡到自然醒,她睁开眼的一瞬,大脑迟缓了两秒,才适应了自己现在住在顾驭家里。
她在房间内梳洗后,准备和顾驭打个招呼就出门。等她来到客厅,才看到偌大的房子里,空无一人,餐桌上,顾驭留了纸条。
纸条写着“家门密码是010208”,瘦金体的字,笔锋遒劲。
雒知看过后将纸条揉成团,扔进垃圾桶,坐下吃早餐。
7. 联手
桌上有切好的水果和顾驭订的面包篮,装着碱水结、盐面包、肉桂卷……她徒手拿起一块,还是温热的。
出门前,她也写下一张纸条放在桌上,然后换了件蓝色条纹衬衫,搭配棕色麂皮短裙和短靴,这样显得人精神点。
喷泉边,池月牙从人群中冒出一个头,担心雒知看不见她,不时地踮起脚尖向她挥手。
“知知!”
“是这家吗?”雒知指向一旁,她远远就看见了月牙,这个在人群里一眼望去,最有“生机”的女孩儿。
池月牙手腕上挂着精致的小皮包,蹦蹦哒哒地跑过来,挽起她的胳膊,两人有说有笑地进了街边的咖啡馆。
刚坐下,池月牙就撇起嘴:“知知,你很难受吧,这段时间你是怎么过来的?哎,我问的这叫什么屁话,怎么可能不难过。”
她又握住雒知的手,眼里满是歉意:“对不起,考完试才有人告诉我你家发生了这么多事,这些日子我居然没陪在你身边,就连雒烟姐姐的葬礼都没去,我算什么朋友啊,你骂我吧。”
“说什么呢。”雒知眼眸低垂,“你陪着我又有什么用,多一个人叠加负面情绪,没必要。还有很多重要的事在推着我往前走,我没空难过,你也别内疚了。”
雒知一直是个坚硬的人,也不全是。
小时候,她被寄养在姥姥家,认识了住在一街之隔的高档小区里的池月牙,两个小女孩勉强算是邻居。有一年春节,雒知求着雒烟陪她晚上出去玩,然后就去了池月牙家拜年,雒烟在别人家里很不自在,雒知毫无察觉,扯着嗓子非要拉她们出去放烟花。
雒知人小手笨,火苗“噌”地一下从池月牙脚底窜了上来,烫得池月牙连忙脱了鞋,眼看火苗又沾上了裤腿,雒知一把就将池月牙推进小区里的喷泉池,吓得雒烟也跟着跳进去,一把将灭了火的池月牙拉出来。事后,池月牙对家人说是不小心摔进去的。
人的天真天性往往通过闯祸来体现,那时的雒知还是个鲜活的“人”。
池月牙一路见证雒知的变化,池月牙了解她,她就是表面上无坚不摧,骨子里比谁都硬,但一旦触及到在乎的人,一碰就化。
“知知,你铁了心要进那个什么厂找证据?如果杨荃真是幕后黑手,那你不是羊入虎口吗?我很担心你。”
“我其实……”雒知还没想好怎么说可以让池月牙放心。
池月牙忽而眼睛一亮,信誓旦旦地对她笑:“担心归担心,我支持你,你大胆去,身后有我呢!”
“月牙,你是不是……”雒知隐隐不安。
“喏,你好好瞧瞧。”池月牙从牛仔外套口袋里摸出崭新的工作证,上面赫然印着“四级督巡员池月牙”。
“你考上了!”雒知满心满眼的欢喜,又忍不住替她胆战心惊,“你知道你的工作有多危险吗?”
池月牙自小就有一颗沸腾的心,有类人的正义感是天生的,她就是这样的人,乐观、善良、精神永远向上。
“知知,你太看得起我了,我现在还只能做简单的资料分析工作,你想象中危险的事,轮不到我。不过,我还是会帮你,在和工作不冲突的前提下。”
池月牙仔细观察四周,又压低了声音:“我已经向我的领导汇报过你的案件了,我本意是希望他可以派人保护你,没想到我一提你的名字,他竟然说认识你。而且他们一直在秘密调查这件事,不过目前证据不足,多余的信息也不能透露给我,但即便我知道,我也要坚守职业道德,不能往外说。知知,你不会觉得我很装蒜吧?”
“我哪儿敢啊,今后就仰仗池督巡啦。”雒知又问,“你的领导叫什么?”
“纪强,你知道吗?”池月牙很兴奋地说起他,“他人其实还不错,就是嗓门儿大了些,听他说话总像在吼人。”
“哦,是他,因为雒烟的事见过一次。”
听到雒知提起雒烟,池月牙意识到自己不该提这茬,气氛低沉,连忙转移话题:“我什么时候才能开始办案讷,整日只能对着卷宗,分析来分析去,虽然基础工作也很重要,可……”
雒知鼓励她:“万事开头难,你又努力又幸运,一定能实现梦想。”雒知不可否认,她羡慕月牙的人生,不像她,即便努力,也残缺不全。
“说到万事开头难,其实我算幸运了。”池月牙打开了话匣子,“我听说原本我们这一届的上级是一个超级铁面无私,不近人情的督察官,他眼里容不下半粒沙子。什么特训新员工,深山蛰伏大半月,笔录里抠字眼等几天几夜都抖不完的事迹可谓是源远流长讷。我还犯愁如果在他手下做事,该有多窒息。”
说着说着,池月牙两手一摊,发出朗朗笑声:“哈哈,结果在本大小姐考上前,他离职了,真是离得好!诶,他好像叫顾驭,知知,你不会也认识吧?”
“啊……”
“对了,知知,我今天约你还有个事想问,你要不要去我家住?我陪着你啊,有什么事,咱们俩也好商量。”
“月牙,谢谢你呀。暂时不用了,我不想打扰叔叔阿姨。”
“那你现在住哪里啊?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晚,你不会为了省钱,跑到郊区的酒店去住了吧?”
“没有,没有……”
“池月牙?”
雒知的身后走来两个人,纪强一手握着一杯咖啡,本是买走喝,见到她们,顺势坐了下来。
雒知原本倚靠着内侧的椅子扶手,立刻转向了外侧,表情复杂。
“纪长官!你也来喝咖啡啊……”池月牙热情地问好,内心悔意漫溢,她太掉以轻心了,这儿离局里很近,不该约在附近见面的,刚才夸夸其谈的话,不会都被听见了吧,好在说的都是顾驭的坏话……
纪强坐在池月牙旁边,他打量着雒知,没说什么,又转向池月牙:“入职培训第一课,你没忘吧?”
“守口如瓶,放心,我可是……”
“行了。”纪强打断她,冲对面扬了扬头,“你没什么要说的?”
顾驭微微调整坐姿,又看向身旁的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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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你没什么要说的?”
“我没什么要说的。”雒知目视前方,眼神坚定。
池月牙忽闪着一双大眼睛:“你们认识?”
顾驭对池月牙友好地打招呼,淡淡说:“刚还听老纪说起你,说是来了个机灵的。”
“谢谢夸奖!”池月牙不知怎么想的,拿起自己的咖啡杯去碰纪强的杯子,“多谢领导的肯定哈!”
在场四人里,只有池月牙看上去是高兴的,她又问雒知:“知知,你在想什么?发什么愣?”
雒知笑笑,垂眼看手机:“放空了一下。”
“哦哦。”
池月牙对顾驭的印象很好,毕竟夸了她,又接着问:“您是纪长官的朋友吗?怎么称呼?”
“顾驭。”
“哦,顾……哦……哦!我……”池月牙深吸一口气,再憋不出后面的话。
现在,在场的四个人里,没一个是高兴的。
“说正事吧。”顾驭不计较闲言碎语,何况池月牙说的也是事实,他率先打断沉默,“我是局外人,老纪,你来安排。”
“雒知,你下周能不能找机会拿到三个月前中控室的监控录像。”纪强拿出笔和平面图,将需要调取监控的具体位置信息做上标记。
“我会想办法。”雒知毫不迟疑地应下来。
纪强提醒她:“杨荃的公司涉嫌违法,但他的员工不可能全部参与,所以,你要仔细甄别,谁能信任,谁要避开,这很难。如果行动过程中有风险,宁肯不完成,也不要打草惊蛇,引他对你出手。另外,他极力推进和顾驭公司的合作,我们猜测其中另有企图,如果你能得到线索,也一并告诉我们。”
“我会想办法。”雒知又重申了一遍。
“好。”纪强感受到她的肯定。
“那我呢?”池月牙期待许久,她也想出一份力,“纪长官,就让我参与吧,再新的员工也需要丢进战场磨砺,不然怎么成长,您说对吧?”
“你什么时候改掉这急功近利的毛病,什么时候再上战场。”纪强不耐烦地摇摇头。
“……”池月牙不泄气,立刻调整心态,“那有什么资料分析可以让我做?最近手头上工作不够饱和啊。”
“她是化学专业?”顾驭倒是很欣赏池月牙这股子劲,建议纪强给她个机会试试水。
纪强最见不得谁工作不饱和,索性顺了她的意:“你下周去局里的实验室,看你能从土壤样本中找到什么。”
“好!各位,拭目以待吧!”池月牙又满血复活了。
“那,我们先走了?”池月牙拉上雒知,对他们两位说再见,她虽然表面大大咧咧,但心思细腻,她看雒知沉默不语,一定是觉得这氛围太拘谨了。
纪强立即对她们挥了挥手,他也嫌池月牙太聒噪,想清净清净耳朵。
雒知刚站起身,顾驭却不合时宜地问了句:“你今晚回来住吗?”
“……”
“?”池月牙看向雒知,“知知,你们?”
8. 木屋
“月牙,还没来得及向你介绍,这是。”雒知转瞬变得从容,自然地对池月牙解释她和顾驭的关系,“我的房东。”
“这么巧!”池月牙放心了,既然是纪强的朋友,那应该是个可靠的人。
“凑巧。”雒知回头对他们两人再次说“再见”,然后拉着池月牙,头也不回地走了。
纪强一口就喝完了咖啡,摇摇头:“你确定,你能进入雒知的梦?”
“当然。”穿过透明玻璃,顾驭看着雒知和池月牙过马路的身影,他音色笃定,“她不信任我们,她的筹码是她的梦境。但她不会如实告诉我们梦到的全部内容,我也没告诉她,预知梦是可以进出的,想知道什么,我会自己看。”
“所以?”
“所以,各凭本事,各取所需。”
“顾总。”纪强打趣地称呼他,又感叹起来,“我白担心了,以为你会被她牵着鼻子走,你果然还是你,心如坚石,诡计多端。”
“骂我?”
“赞美。”
纪强对顾驭的判断很精准,至少纪强是这么认为的。而他不知道,顾驭的内心在很久很久以前,已经悄然变化。
晚上,雒知回到顾驭家,很安静。客厅的灯光暖意融融,电视似乎从来没人打开过,仔细瞧去,屋内也没有一点绿意。她换上拖鞋,将在地铁口买的栀子花插进花瓶,随后回到房间。
浴室的水流声轻柔舒缓,洗去周身疲惫后,她用毛巾包裹头发,打开冰箱拿水喝。她走出厨房时,顾驭不知是刚回来,还是一直待在二楼,此时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报纸,雒知数不清多少年没见过有人看报纸了,但这行为出现在顾驭身上,她不觉稀奇。
“晚上好。”雒知随口说道,“十点半了,你看的是今天的新闻吗?”
“明天的。”顾驭冷冷回答,他的幽默并不好笑。
“哦。”
“等等。”他起身去餐厅倒了一杯果汁给雒知,然后坐回沙发上,继续翻阅报纸,顿了顿补充道,“早点休息。”
雒知将杯子凑到唇边,闻起来是橙子味:“橙汁?”
“混合果汁。”
雒知喝下一口,问:“没毒?”
“有一点。”顾驭捞起搭在旁边的外套,从口袋里拿出一颗药,“解药。”
“哦。”雒知未加怀疑,从他手中接过药就顺水服下。
“不怕是毒药?”
雒知没有搭话,回到房间后,她坐在床边,一口喝下剩余的半杯橙色果汁,即便橙汁的气味浓郁,她也能闻出那是加了少许杏汁的橙汁。
今天她带池月牙去山上看望雒烟,在墓碑前说了许多话,这会儿她躺在床上才后知后觉,这一天真累。很快,她窝进柔软的被子里,沉沉睡去。
半夜,她的呼吸变得急促,顾驭给她的过敏药有一定作用,但身上依然发了不少红疹,她手撑着床沿,坐起身来,灌下许多纯净水,出了浑身汗,总算好受一些。
她静静地躺下,眼睛缓缓合起。
天色越黑沉,星空越显得明亮,月光透过白色窗纱,洒在雒知身上,她的鼻尖开始冒出大颗汗珠,她发现身体正在被烈火灼烧,炽辣的痛感让她失控、失神。
她试图转动手腕,毫无力气。指甲深深地掐进肉里,她能闻到血腥味,能感受到一座火山压在她瘦弱的身上,岩浆翻涌,她的胸口起伏,喘不上气,又咽不下去,痛苦不堪的是仍然保有意识。
火烧尽,人成灰。雒知的生命力即将消磨殆尽,困在心底的猛兽开始疯狂咆哮,在一声声响彻天际的嘶吼中,雒知终于睁开眼睛。
她的躯体从火炉中抽离,她置身一处平原之上,寂寥广阔,一片死寂,干裂的地缝像排列整齐张开的嘴巴,嗷嗷待哺。
耳中涌进阵阵尖锐的鸟叫声,她集中注意力看去,是乌鸦。
雒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认识乌鸦,记忆里,她见过的黑色禽类,只有乌骨鸡,或许这是一只会飞的乌骨鸡。
风凉粗旷,她开始觉得冷。放眼望去,远处的沟壑之中,有一破旧的木屋,木屋外立了一圈栅栏,内圈还扎了稻草人,这是有人打理的痕迹。乌鸦绕着她的头炫技,飞来飞去,最后落在栅栏上,她也跟随乌鸦的路线前往木屋,否则她无处可去。
木屋内亮起微弱的烛火,屋外笼罩着腐朽的气息,雒知站在门前,她不是乌鸦,她是人,她要敲门。
可刚抬起手,她又立刻放下,这木门上挂着一串风铃,被风吹得悠悠作响。
晃眼看风铃下连接着的是一颗颗发黄的镂空雕刻物件,每颗不过手指关节大小,可凑近了看,雒知不自觉地紧张,喉咙干得冒烟,她又瞧了眼旁边站着的乌鸦,心中有些悲伤。
怪不得只有它一只。
雒知目光避开这串骨风铃,敲了另半边的门。
“请问有人在家吗?”她小声地询问。
门“吱呀吱呀”地响起,这漏风的风没有上锁。
雒知轻轻推开布满灰尘的门,走进院子,地上堆满杂乱的稻草,很深,每踏出一步,就会没过脚脖子,再没过小腿肚,走到门前时,她已经半截身子埋进稻草里。
她侧脸扫过身旁高出她许多的稻草人,又迅速收回视线,她从小就怕这种东西。
“请问有人在家吗?”这次,她提高了声量问。
从外观看,这处屋子像有人住,可她进入后,想法动摇了,什么样的人会住在这种地方。
“请进。”
声音是从眼前发出的,雒知却觉得后脖颈冰凉,她拼命地吞咽口水,缓解内心的恐惧,那声音并未停下,又接着响起。
“请进,雒知。”
雒知屏住呼吸,不敢大声疾呼,她艰难地拔起脚,鼓足勇气推门入内。
“请坐。”门应声关闭。
雒知找不到地方坐,屋内空空如也,一盏蜡烛悬在空中,快要烧尽。她不可能坐在地上,想了想客气地说:“谢谢,我习惯站着。”
背对着她的人身形高瘦,西装革履,皮鞋透光,一点不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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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狼狈,相较之下,她更像这座木屋的主人。
“雒知,很高兴你来了,也很不幸,在这里见到你。”那人转过身来,注视雒知的眼睛,他脸上极力想表现出一种亲和力,但眼神空洞,嘴唇干裂起皮,眉头像打了个死结,舒展不开。
雒知不眨眼地看他,这人的模样越看越眼熟,她一定见过,但又说不出他的名字,雒知不再细想,思考起他说的话。
“你说的‘不幸’,是你的不幸,还是我的不幸呢?”雒知明知自己这样问很冒昧,可忍不住好奇,毕竟这问题十分关键。
那人笑了笑,他的笑看上去是拧巴的、痛苦的,但他说话很柔和,认真回答雒知的问题:“许多人的不幸。”
这话让雒知心如坠石,她又问:“那你是谁?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我们应该处于不同的世界。”
“雒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敢去吗?”
“敢。”
雒知其实不敢,可在外面,总好过这密闭的室内,就算要跑,也有发挥空间。
那人长舒一口气:“谢谢你,让我能看到外面的世界。”
“你没有出去过?”雒知惊诧。
“不好意思,没能为你开门,因为我无法离开这间屋子。”他的道歉在干瘪的脸上显得更加诚恳。
“那现在你可以出去了?是因为我来了吗?”
他抬起瘦骨嶙峋的手,摘下无名指上的戒圈,那是一枚稀有金属铱打造的戒指,这种金属的特点是熔点高,耐腐蚀,因此在高温环境也不易被烧毁。
“这个我不能收。”雒知紧握双手,不愿意收下。
“不是给你的,请你暂时保管。”他将戒指抛给雒知,坠落的一瞬,雒知本能地接住了。
“什么时候还给你?”
“我们先去山顶。”他推开门,乌鸦飞到门框上,发出“呀……呀……”的怪叫,想惹人注目。他被这声音吵得头痛,回过头对雒知说,“这儿竟然还有乌骨鸡。”
“不是你养的?这是乌骨鸡?”雒知跟着他出门,恍然发现这屋子的主人不是他,那是谁?
“如果是我养的,我会毒哑它。”
“……”
乌鸦的啼叫雒知已经听习惯了,反而是身前这人的话语让人心惊肉跳,不仅如此,她还察觉到周围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黑暗中窥探,离她很近。
“怎么不走?”他已经到门外,雒知还在院子里。
“你先走,我马上就来。”
那人很急,他比雒知更想远离这间屋子。
眼看他已经走向远处,渐渐从视线范围内消失,雒知忧疑了,她改变主意了,不想跟他去山顶。
乌鸦守着这一圈栅栏,依然在耳边叫,一只鸟叫出了一群鸟的架势。
雒知略微侧过身,仰起头对着上方说:“你看够了吗?”
稻草人的帽子被风吹落。
久久无声,雒知捂住稻草人圆瞪瞪的眼睛,不再忍耐。
“顾驭,从我的梦里滚出去。”
9. 戒指
“咣当”一声,雒知掉下床。
她能感觉到身体在腾空,手在试图抓住点什么,也能听见触地的声响,却没有疼痛感。
挣扎中,她艰难地睁开眼,看到守在一旁的顾驭双手接住了她,顾驭的手臂压在木地板上,她整个人压在顾驭的手臂上,两人的身体像被击中的保龄球瓶,双双随之倾倒,发出“砰”地沉闷声响。
“你一直在这里?你怎么能不经过我的允许就进我的房间。”
雒知推开他,站了起来,套上拖鞋。
“顾驭,我们需要补签租赁合同,我付了租金租下这间房,那么按照法律规定,只有我才拥有这间房的使用权。你是房东,你不仅负有维护我作为租客的权益的义务,同时,你和其他任何人,都不能进入我的房间。”
雒知说话时,顾驭也站了起来,他沉默不语听她把话讲完,点点头,垂眸回了个:“好。”
他高出雒知许多,实际上雒知在女生里已经算身条高挑的了,雒知仰着头不悦地撇了他一眼,然后伸手去拿放在床头的杯子,她想去厨房倒水喝,手探了又探,捞了个空,手指拘束地悬滞着、弯曲着,揪着空气不撒手。
雒知这才转头看向床头柜,嗯?杯子呢?
她心里纳闷,昨晚睡前明明放在这里的,她不会记错,她的记忆力很好,连家里阳台上妈妈种的一排花,从左到右是什么颜色,她都能在不经意间记下,哪怕她并没有花心思去记,可那些生活过的痕迹会无孔不入地爬进你的潜意识,在你掉以轻心时,恰如其分地涌现,提醒你不能忘掉。
“天亮了。”顾驭出声打断她的思绪,俯身拾起顺着她滚落在地的被子,放回床上,淡淡地说,“我在客厅等你。”
顾驭说完就出去了,顺手带上门时,又补充了一句:“记得锁门。”
他这话说的,难道没有锁门就可以随意进出吗?这是在推卸责任。雒知心中怨气难平,不过,她的确忘了锁门,这一年来,她独住惯了,她沉迷自在,这习惯不好,要改,立刻就改。
雒知锁上门后走进卫生间,她的房间是套房布局,有独立卫生间和浴室,她在洗漱台上垫了一张纸,将紧紧攥在手心硌得慌的硬物放在纸上,又扯了张纸巾盖住它,避免被水溅到,然后洗了把脸。
她与镜中白净寡淡的面容对视,她偏头,她也偏头;她皱眉,她也皱眉,直到她看她觉得陌生。
又过了会儿,雒知觉得这张脸实在是没什么血色,她又褪去全身衣裳,冲了个热水澡,水温让肤色变得透亮,泛起淡淡红晕。
浴室里,乌木混合话梅的味道弥漫开来,沐浴露、洗发水、护发素……都是雒知新买的,她没有用顾驭准备的,虽然那些品牌很贵,可她总觉得不该用。
雒知换上一条苎麻裙,又慢慢将头发彻底吹干,发梢还残留着丝丝暖意,她对着镜子整理着装,然后从房间出来。
顾驭身姿端正地坐在沙发上,脊背笔直如松,没有倚靠着柔软的后垫,此时的他比以往任何时候见到的他,都要坐得端正。
雒知没说话,转身去了厨房,顾驭的视线扫过她的背影,没有开口催促,就只是冷漠地坐着。
厨房里无论是餐具还是厨具,都一应俱全,可顾驭看上去着实不像是会开火的人。或许是他曾经的工作让他无暇兼顾生活,所以这套房子里也找不出半点有人住过的痕迹,一饰一物都太新了,新到她都担心会不会甲醛超标。
雒知拉开冰箱门,拿了一瓶无糖气泡苏打水,这是她昨天出门前叫的外卖,顾驭的冰箱空空如也,如今一半空间都冻着她买的各种水,她最近总觉得口渴,以前也没这么爱喝水。
她拧开喝了两口便放到一边,然后煮了一壶山楂茶,又从成套的咖啡杯、茶杯、高脚杯、红酒杯、马克杯……中,拿起角落里自己最格格不入的奶油色保温杯,将山楂茶灌进杯中,没盖盖子,等着滚烫的热气散去。
她把滤出的茶渣用滤网包好,脚踩在厨房垃圾桶的踏板上,桶盖缓缓打开,她往里面瞟了眼,看到桶内装着的碎玻璃定了定神,一眼认出这是她的杯子的尸/体。
怎么碎了?她试图拼接事件经过。她沉思了片刻,大约猜到了昨晚又或是今早发生了什么。
但她没太在意,继续将茶渣扔进垃圾桶,然后洗干净手,一手拿着保温杯,一手拿着苏打水,慢悠悠地去客厅,在顾驭左侧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顾驭,我认为我们应该谈谈,你不信任我,你……”她想和顾驭开诚布公地谈一次,她想告诉顾驭,他们的合作应该建立在平等信任的基础上。
可顾驭没有想和她讨论这一点的意思,他没来由地对她伸出右手,掌心朝上。
“雒知,给我。”
“?”雒知表情疑惑,但眼神中没有迷茫,她知道顾驭在说什么,嘴上还是问,“给你什么?”
顾驭目光坚定且带着少见的坦诚,他的手腕转了一面,手指微曲,对着她,让她能看清自己的尾戒。
他很少戴这枚戒指,在雒知面前是第一次,他也没有太多场合需要戴,过去当督察官时,更不可能戴。
雒知惊愕了刹那,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情,随后迈步去浴室,拿起洗漱台上同样的那枚戒指。
她这次很快就回到了客厅,抓着顾驭的手,举到眼前,对比两枚戒指,一模一样。
那这就是家族戒指。
戒面是方圆形的,边缘凹刻着一圈文殊兰,文殊兰包围着中心的鹿角图样。曾经和雒知一起下棋的人里,有一位研究佛学的大家,她从中有一搭没一搭地学到不少东西。
雒知又想到了什么,她抬头看去,墙上温馨的全家福再次进入她的视野,也确定了她的猜想。
木屋里的人是顾驭的哥哥,瘦骨嶙峋的他和照片里意气风发的那个男人是那么的不像,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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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那件西服。照片里他穿着西服很合身,手搭在顾驭的肩膀上,笑容灿烂,俨然有着一位兄长的风范。
可顾驭的哥哥为什么也卷入了这些事?他也是督察官吗?为什么出现在她的梦里?种种疑虑在脑中渐生,雒知无暇分心,她要焦虑的事太多了。
“雒知,请你给我,你不能留着这枚戒指。”顾驭又再次说道,音色严厉而又平缓。
“他交给我保管,我答应了他,所以不能给你。”雒知的手收成拳头,将戒指握在掌心,她的举动像是在防御,防止被顾驭抢去,可她又觉得自己的行为是多余的,这枚戒指对她毫无意义,她也知道顾驭不是会硬抢的人,他保有曾作为一名督察官的职业道德。
“他说的是暂时保管,我不想玩文字游戏,我们都坦诚一点,你不用装,你知道这是我哥的戒指。”
“你哥叫什么?”雒知对顾驭的家人一无所知。
“顾历。”
“嗯,我记住了。”
“雒知,你心里很清楚,这戒指应该给我,它对你没有任何用处。”
不知道为什么,雒知觉得顾驭今天有些不同,他言辞锋利,但看上去很疲惫,他的身体越是挺直,就越是僵硬,而雒知吃软不吃硬,她从不接受的两个字就是“应该”。
什么是应该,她认为应该得到,不应该给予,这才叫应该。
“戒指在我手上,给不给你我说了算。顾驭,你不用道德绑架我。”雒知按着戒指,在手心转了一圈,“你知道的,我没有道德。”
“雒知,你想得到什么。”
顾驭的眼底有些泛红,雒知看见了,那是血气,他在抑制怒意。
“回答我三个问题,我就给你,说话算话。”雒知看着他,眼神清澈。
“回答真话还是假话。”顾驭也看着她,带着审视的目光,这是他那改不掉的职业病。
回想最初见到顾驭时,雒知很抗拒他这种眼神,后来她看惯了,反而觉得这是一种真实的眼神,这种心态上的变化很奇怪。
“随便。”雒知回答得随意,真话也好,假话也罢,说话的人说是真话就一定是真的吗?如果真是这样,世界上就不会有骗子,也不会有人被骗。所以,她觉得这问题很没意思,而她也觉得顾驭有时真的很死板。
“你问。”
“第一个问题,你说我的梦是预知梦,可那个木屋不在这个世界,所以你哥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
雒知没有精力也并不打算深究这个问题,就当他回答了,她选择相信他是真的不知道。
“第二个问题,你能进出我的梦,那你能不能在我的梦里杀/死我?”
“什么?”
在这场谈话中,顾驭的脸上开始有了明显的神态变化,他身体放松了一些,往后仰,背靠在沙发上,似笑非笑地问她。
“你要试试吗?”
10. 铭文
“你要试试吗?”
雒知竟真的认真思考了他的话,根据语气判断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随后,拿起身前的保温杯,凑到唇边试温度,热气浮到脸上,水温有些烫,勉强能够喝,她又吹了吹,润了润喉才开口。
“顾驭,我在问你,你反问我做什么,不要违反游戏规则。”
“没有试过怎么知道,我不能胡说八道,我现在的答案是,我不知道。”
“好。”雒知依然选择相信他是真的不知道,同时希望他能永远不知道。
“第三个问题……”
“等等。”顾驭毫无预兆地叫停她的游戏。
雒知撑大眼睛,不明所以,自己还没对他的回答表示不满,他竟然先停止了。
“你在喝什么?”顾驭突然问起,视线落在她冒烟的保温杯上,空气中飘散着若有若无的果酸味。
“山楂茶。”雒知眼皮一抬,狐疑地问他,“你也要喝吗?壶里还有。”
“你喝这个做什么?”
“好喝。”
“……”
“你关心这个干什么?”
顾驭过了会儿才说:“没什么,你继续说,第三个问题。”随着话音落下,他蹙起眉头,侧过面低头叹了口气,动作很轻,不易被察觉,但还是被雒知捕捉到了。
雒知觉得他今天实在是很怪。
“第三个问题,你的戒指铭文是什么?”
顾驭顿了顿,心里却颤了颤,他没说话。
雒知用拇指和食指捏住顾历的戒指,微眯着一只眼,又看了一遍那戒指内圈镌刻着的五个字。
宁做我自己。
这几个字对应到顾驭的哥哥身上,雒知不免感到凄凉,这种凄凉不同于其他,不是对于他哥哥未来处境的感慨,是对照片里的他生出莫名伤感,那轩昂自信的他都不是在做自己,那么什么样的他才是他。是站在他身旁,模样稚嫩,眼睛明亮,沉稳内敛,还没长出刺的顾驭吗?
“顾驭。”雒知轻声叫他的名字。
从他们认识至今,顾驭很少失神,今天是第一次。
顾驭始终没开口,雒知能看出他不想说,或是有难言之隐。也不对,其实雒知清楚,他就是不愿意告诉她。
“你哥哥的戒指,就由我来保管了。”雒知也不愿意去撬开他的嘴,自讨没趣,不如给这场游戏宣判。
“雒知。”顾驭沉默了几分钟,终于开口了,可没有继续说下去。
“没办法,你要遵守游戏规则,你没有回答完我的问题,我不能给你戒指。顾驭,你不会耍赖吧?”雒知给他递了台阶,他不踩,即使他继续回答“我不知道”,雒知也能把戒指还他,可他就这么僵着,那她何必上赶着。
不过,要保管这戒指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雒知知道它对于顾驭和他家人的重要性,如果损坏或是弄丢了,她该怎么办。
雒知顿时觉得心烦,她拿着别人家的贵重物品,甚至可能是关乎家族传承的重要信物,她一个外人却无端端要守好它,她被架在中间,这简直莫名奇妙。
谈话结束,游戏结束。
双方都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怎么会这样,雒知没想明白,她准备回房间,回到自己可以独处的空间。
她拍了拍裙子的褶皱,“噌”地一下站起身。
弯腰时,顾驭猛地伸出手,不偏不倚地抓住了她拿杯子时不停晃动的手腕。
这突如其来的触碰,让雒知整个人微微一怔,时间没有静止,可两人都静止了,谁也没出声。
苏打水瓶子没拿稳,掉在了地板上,弹起又滚开,发出连贯的脆生生的声音,雒知回过头警惕地看着顾驭,问他:“你干嘛?”
顾驭神色平静地长舒一口气,脸上透露着无奈,他像是思索了许久,他的姿态逐渐变得从容,又恢复了那副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的做派。
接着,他沉声说:“我已经回答过了。”
“你什么时候回答了,你回答什么了?”雒知头脑清醒,她对顾驭耍赖的方式感到鄙夷,太低级了。
“雒知。”
顾驭和她相对而立,垂眸看着她。
“顾驭,你到底要干什么?松手。”雒知已然失去了耐心。
“我回答了。”
顾驭松开她的手腕,语气很淡,淡到雒知又愣住了,淡到像被一张无暇的A4纸快速划破手指,当下没有知觉,直到鲜血从皮肉里,似喷泉般激烈冒出时才脊背发凉。
“?”雒知回过神看着他,眼神中是审视,如同他往常看她的眼神一般。
顾驭伸出手,再次摊开手心:“雒知,给我吧。”
“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雒知的身体像是突然被按下了暂停键,她杵在那里,眼中看到了极不可思议的事情。
顾驭正要回答她,感觉手心一热,雒知将戒指放在他手里,又说:“你不用回答了。”
“好。”顾驭握着戒指上了二楼,雒知从来不是胆怯的人,但她突然不想听了,就和在果园那次一样,突然不想知道了,更不希望产生复杂的交集。
雒知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中午吃了点饼干,然后收拾了行李,一个箱子装满后,除了衣柜里的衣服和生活用品,这屋子里没太多她的痕迹。
她躺在床上休息,拿过枕头下压着的书,她翻开折过的一页,边看边勾勒重点,心里思索着姐姐当初在做什么,直到天色暗下来,终于看完了。她又打开电脑重温了一遍苏薛月发给她的资料,另外新建了一个文档,写下她不明白的地方,准备后天向苏薛月请教。
低缓的几下敲门声打破了屋内的宁静,雒知本能地问:“谁?”
她刚问出口,就发现自己的问题很多余,还能是谁。而顾驭也没回答她,她这时才意识到,顾驭一天都没有出门。
她合上电脑,下床去开门。
“有事吗?”她扶着门框,只探出半边脸,鼻子里闻到了什么味道。
顾驭下午换上了藏青色的衬衫,看起来是出过门,或者是准备出门。他退后了半步,很自然地说:“出来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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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做了饭?”
“嗯。”
“你竟然会做饭吗?”雒知感到意外。
顾驭脸色无奈:“你看我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二代吗?”
“我不吃了。”
“你怕我做饭难吃?”
“不是。”雒知没再挡着门,她身体靠着门框边,“做饭是很累的事,我不能白吃你的,我不占人便宜。”
“做了没人吃会更累,我在餐厅等你。”顾驭很坚持,说完就转身去了餐厅。
雒知很少吃家里的饭,因为她不会做饭,也不爱回家。她尤其抵触切肉丝,一旦是她碰过的肉,炒出来她就吃不下,这毛病很矫情。
餐桌是长条形的,顾驭坐在一边,雒知坐在对面。家里很安静,没有电视的声音,也没有人说话。
顾驭已经摆好了碗筷,他做的菜看上去很清淡,虾仁蒸蛋、栗子烤鸡、白灼芥兰……
“谢谢。”雒知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谢谢他,还有这手艺。
顾驭看出她的神色变化:“不合你口味吧。”
“合。”雒知领情,她每样菜都尝了,夹菜的顺序像流水线。
顾驭低着头吃饭,笑了笑。
“你笑什么?”
顾驭放下筷子,他吃得不多,他要随时保持头脑清醒,他很认真地说:“今晚。”
“什么?”
“今晚,你不要锁门。”
“?”雒知也放下筷子,抬眸睥睨他,“你说什么疯话。”
“我……”一个电话进来,打断了他。
顾驭起身走到阳台接电话,他拉上了玻璃门,雒知坐着能看见他的身影,他单手撑在护栏上,即使隔着衣服,也能明显看出他手臂线条紧绷着。
如果用一个词形容顾驭这个人,雒知心里突然浮现出一个不合时宜的比喻,结实耐用。
顾驭听完电话,转身推开门,他目光顿了顿,餐桌上空无一物,雒知已经回房间了。她留了一张纸条“你做的饭很好吃,所以餐具我来洗。”
顾驭没有坐下,他拾起纸条上了二楼,进房间后,他拉开书桌抽屉,将纸条放了进去,这是第二张,还有一张是雒知上次写的“秋风有信,来日方长。”
雒知仍然躺在床上看资料,半夜,她突然感到胃里翻涌,起初还能忍过去,接着一阵一阵地绞痛袭来,疼得她如坠冰窖,双手紧紧捂住胃部,蜷缩着身体,脚趾越抓越紧,她试图让这痛感迟缓一点,可毫无作用。
她还没缓过劲,又一股热气涌上鼻尖,如鲠在喉。她几乎无法站立,死咬着牙。
顾驭在房间里接到一个电话,他问:“你怎么了?”
雒知还没发出声音,已经听到顾驭下楼的脚步声,不是拖鞋声,就是脚步声,很急很快。
顾驭手上挂着外套,他打开她的房间门,两步就迈到床边,正想抱起她:“我们现在去医院。”
“我……”
雒知脸色惨白,刚开口,下一秒就吐了顾驭一身,她把上午喝的山楂茶吐了个精光。
11. 病了
“啊……对……”对不起刚说了个“对”,雒知又吐了好些水。
顾驭低头看了一眼,从衣服到裤子,再到地板,惨不忍睹。
雒知已经坐起来了,她的身上倒是半点没有沾上。
顾驭轻叹了口气,扯过床上的被子,裹在雒知身上,然后单膝跪在床边,将她揽进怀里,她的身体软绵绵的,东倒西歪。
顾驭环住她的双肩,手顺着她弯曲的脊背向下轻抚,一遍又一遍。
雒知的额头抵在他锁骨处,湿烫的呼吸扫过他的胸膛,他下颌微收,低声问:“还想吐吗?”
雒知浑身无力,她轻轻摇了摇头。
“吐吧,想吐就吐出来,都吐干净就好了。”顾驭的掌心贴着她的后脖颈。
雒知闭着眼没回应,刚才吐得太狠,喉咙刺痛,像被灼烧过,这会儿眼泪也顺着掉下来,她感觉到顾驭收紧了双臂,她才又摇了摇头,声音很小地说:“胃空了,不吐了。”
顾驭松了松劲,低头看她:“我们现在去医院。”
雒知艰难地抬了抬头,鼻尖滑落豆大的汗珠,说话声音更小了,跟蚊子似的:“不要……我不想去医院。”
但顾驭听得很清楚。
“必须去,你这是急性肠胃炎,要查血查电解质,不去医院怎么知道有没有感染?”顾驭又低头看了一眼,“你等我两分钟,不,一分三十秒,我马上换了衣服,带你去医院。”
“顾驭……我不想去,我好累。”雒知泪眼盈盈地看着他。
顾驭态度坚决:“要去。”
“你让我休息,好不好?我现在已经没事了,我只想睡觉……真的。”雒知又埋下头,靠着他的肩膀。
顾驭长叹了口气,然后抬起手,手掌轻轻覆上她的额头,屏息凝神,感受温度,确认她没有发烧的迹象后,顾驭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
“那就不去医院,我请医生来家里。”顾驭语气软了下来,但不能任由着她的性子。
“我不想看医生……”说完后,雒知又妥协了,“明天再说吧,今晚不要看医生,好不好?”
雒知即使病了,也改不了执拗的毛病,顾驭于心不忍,还是犟不过她,只能顺着她,无奈地答应:“好。”
“谢谢。”雒知轻声说。
顾驭紧了紧她身上的被子,把她裹得像个蚕蛹,抬手横抱起她,朝房间外走。
雒知的手被束缚在被子里,但她还是努力地挣扎了一下,虽然那微小的动作毫无效果,好在说话的力气恢复了一些。
“你答应了我不去医院。”
“不去医院。”顾驭轻声说。
“那去哪儿?”
顾驭眉头压低:“在你的房间怎么休息。”
“我……”雒知基本没怎么睁开过眼,她后知后觉,此时她房间的地板上一定是一片狼藉。
顾驭抱着她上了二楼,把她放在主卧床上,收走了被子,给她盖了一床新的蚕丝被,很轻很柔软,然后去衣帽间换掉了身上的脏衣服,快速冲了个澡。
前后不到五分钟,再回到卧室时,就看到她撑着床边要起来。
“就在这儿睡。”顾驭皱起眉头,停下系扣子的手。
“不是……我想刷牙。”雒知以为自己好些了,她下了床,浑身仍然软趴趴的,差点站不稳,顾驭连忙上前扶住她。
“你坐在床上。”顾驭又把她抱回床上,用枕头给她垫着背,“我去拿你的牙刷。”
雒知就这样坐在床上刷牙,顾驭端着一个盆子,在下面接着,另一只手给她递水杯,然后让她吐在盆子里。刷完牙,顾驭把东西都收走,湿了帕子给她擦脸。
“喝不喝水?”
雒知还是摇摇头。
“那把药吃了。”顾驭不知从哪儿取来的药箱,倒出两片白色的药片,雒知看也没看,接过就吃了,吞水时喉咙还是刺痛。
“不想喝水就小口一点,能把药咽下去就行。”
“嗯。”雒知吃了药就合上眼,往下躺了躺,窝在枕头里。
“睡吧。”顾驭拉上窗帘,倒了水放在床边柜上,关了灯,蹲在床边对她说,“你喝了一点水,可能还会想吐,不要忍着,就吐床上,我在隔壁客房,记得叫我,我能听见。”
“嗯。”
顾驭正要起身。
大概是病糊涂了,雒知神差鬼遣地拉住了顾驭,她出手很准,眼睛是闭着的,手在床边这么一握,就正好碰到他,虚虚地拢住他的手腕。
他的手腕很硬,雒知的指尖悬在突起的青筋上,青筋在跳动,她的心也在跳动。
雒知的手握不住他整个手腕,手指向下滑到他的手心,指腹摩擦到他拇指下方的艮宫,雒知曾听说艮宫厚代表福厚财重,手足缘深。
而顾驭的手掌有些薄。
雒知就这样轻轻地拉着他的手,什么也没说。
顾驭俯下身,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雒知仍然什么也没说,只是朝另一侧挪了挪身子,微微睁开眼,看着他,关了灯的房间很暗,但她似乎能看见他的眼神,黑褐色的眼珠深邃明亮,瞳孔里像有淬火的星子。
顾驭像是明白了她的意思,怔了怔,拉起被子的一角,在她的身边躺下来,胳膊穿过她的颈下,让她能枕得舒服一点。
“睡吧。”顾驭侧卧着,绻着她的肩膀,在耳边说。
雒知微微调整姿势,头埋地更深了一点,闻到他身上的沐浴乳是雪松味,清新冷冽,她将手自然地搭在他的腰上,沉沉睡了。
整晚她都没有再感到不适。
早上醒来,雒知揉了揉眼,她还保持着昨晚睡着前的姿势,顾驭也一样。她睁眼时,顾驭正看着她,眼睛微虚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大脑停顿了,雒知很少卡壳,此刻她的脑筋不转了,张了张口,没发出音,她手撑着床,坐了起来,头发微微卷曲,垂落在脸颊两边,显得她原本就巴掌大的脸蛋,更瘦弱了。
顾驭还维持着那姿势,她终于说出第一句话:“你怎么睡在床边。”
“你忘了?”顾驭看着她。
雒知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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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她记得昨晚她病了,也记得是她拉住顾驭,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了,她不是不记得,是不知道。
但此时,她不是问这个。
“我是说,你怎么睡在床沿上?”雒知诧异地问,说话时她感觉自己恢复了很多,不再有气无力。
顾驭半个肩头悬在床外面,别说是翻个身,就是平躺着都会掉下床。好在,他睡觉时很板正,一动不动,而他也没睡,他听着雒知的呼吸声渐渐平缓,太阳升起,她眼下的阴影淡去,暖黄的光落下。
这是顾驭第一次这样注视她的脸,她的神情一如既往的淡漠,她会扮作乐观开朗,积极向上,可那不是真的她。在二十三四岁的女孩子身上,或多或少能捕捉到她们难以掩饰的对未来的憧憬和懵懂,在雒知的脸上看不到这些东西。
“这要问你了,你就给我留了这么宽的位置。”顾驭还用手比划了一下宽度,然后起身下床,拿起床边的手机,又看着她说,“其实,也够了。”
“……”
对于昨晚的雒知,她的确没意识到她往后挪了挪,只挪出了微乎其微的距离。
“今天感觉怎么样。”顾驭问。
“好多了。”雒知也下了床。
“脸色还是那么难看,休息吧,我今天不出门,你有需要就叫我。”
“我今天要去厂里。”雒知顿了顿,又说,“我今天要住进员工宿舍,明天正式进厂,完成我的任务。”
“你怎么去?”顾驭知道是今天,但没想到她这样了还要去,“你跟那边说,晚两天去,老纪会派人盯着的,不会耽误事。”
“我真的好多了,就按原计划去,不要随便改时间,会加深怀疑的。”
如果放在以前,顾驭会觉得自己说的话就是命令,但对于雒知,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他只觉得束手无策。
“那我请医生来家里,你要去,就要先看病。”
“好。”这次雒知没有拒绝,她也要确保自己的身体情况能够完成任务,她不是为了强撑而把这件事当儿戏去搏一搏的人。
“嗯,你把药吃了,我去联系医生。”顾驭指了指床边柜上的药,然后下楼了。
雒知吃过药后,回到一楼自己的房间,刚走进去,那味道,直冲天灵盖,她皱皱眉,捂着鼻子从衣柜里拿出换洗衣物,准备先洗漱,然后再收拾。
人在洗澡时大概率会做的两件事,一是唱歌,二是琢磨。
雒知不爱唱歌,她想起昨晚的事,顿觉头有点沉,长长地舒了口气,往头顶挤了许多洗发露,头发上搓出蓬松的泡泡,她的头脑也逐渐变得清醒。
清醒到,她吐了顾驭一身的画面,猛然出现在眼前。
……
更加清醒的是,她确信顾驭不会再提起这件令她难堪的事,可这让她更难堪了。
她不再细想,洗完澡走出浴室,更更难堪的事又发生了。
有人收拾干净了她的房间,换了床品。
不用说,那人一定是顾驭,除了他,没人会把被子叠成“豆腐块”。
12. 宿舍
雒知想找顾驭算算账,她知道他不在乎,但至少请医生的钱理当她来付。在家里转了一圈,不见人,最后在前庭的花园里看到他。
顾驭站在一棵五米高的乌桕树下,身影笔挺,像拉直的钢卷尺,指间夹着一支烟,烟雾蜿蜒向上,飘散在绿红相融的枝叶中。
静静无声,顾驭却回过头来,沉声问:“怎么出来了?”
“平时不见你有抽烟的习惯。”雒知走了过去。
“很少。”顾驭若有所思,又说,“不怎么抽。”
“哦。”雒知点点头。
“你不喜欢别人抽烟?”顾驭弹了弹烟灰,将烟拿得离她远了些。
“不喜欢。”烟极尽燃烧又倏然熄灭,烙印出怅然若失的人生,留下焦苦的气息,雒知不喜欢这种滋味。
“嗯。”顾驭随即又深吸了一口,烟蒂骤然亮起猩红,他走到门边,杵灭烟头,火星在烟灰缸里化为灰烬。
他淡淡说:“抽完这支,就不抽了。”
“我没有那个意思,这是你的自由,你继续,我先进去了。”雒知不会干涉别人的生活习惯,她立即解释道。
“我也不喜欢抽烟。”顾驭拉开门,让她先进。
雒知收回了想说的话,进了客厅,这时的她认为顾驭的“抽完这支,就不抽了”是指现在。
事实上,后来她再也没见过他抽烟。
他们各坐在沙发的两端,顾驭正想问她什么,医生到了,一名年长的医生带着一名护士。
顾驭去开门,雒知也跟了上去,顾驭眼神示意她坐着就行,她点点头,又说:“顾驭,请医生的费用让我付。”
“你算得这么清楚,是要当会计吗。”
“你已经付过了对不对,我转给你。”
门铃再次响起。
“……随你吧。”顾驭皱着眉头去开门。
由于在家里没法做化验,医生只能通过问诊了解病情,雒知自认为说得很仔细,但顾驭补充了更多细节,并推翻了她的部分陈述。
比如纠正了她最早出现症状的时间,精确到了几时几分,又补充说明她吐的水是什么颜色,手脚发不发麻,睡觉有没有发抖……
说话间隙,头发花白的医生将方框眼镜往鼻梁上推了推,额头堆满皱纹,雒知心想,医生大概觉得,病人是他才对。
审讯般的问诊结束,护士给雒知测量体温和血压,数据基本正常。
顾驭和医生在偏厅谈完话,医生过来开了些药,叮嘱了注意事项,然后列出长长的一条忌口清单。医生走后,雒知看着那么多药,有些头疼。
顾驭守着她把药都装好,才挪过眼,问她:“你是不是害怕看医生?讳疾忌医可不好。”
“知道了。”雒知检查着行李。
“饿不饿?”
“不,我不想吃东西,明天再吃吧。”
“嗯,那就不吃,医生也说二十四小时内尽量少进食。”顾驭又看了眼时间,“几点走?”
“八点吧。”雒知想着晚点去更好,办完手续就能睡觉,养精蓄锐,省得和人社交。
“好。你去休息会儿,八点我叫你。”
“你要去?不用了,我打车很方便。”雒知合上箱子,轻轻推到一边。
顾驭像没听见似的,又说:“八点我叫你。”
“那……五点吧。”雒知想了想。
“嗯?”
“八点太晚了,往返四个小时,你送了我再回来都半夜了。”
“就八点。”话音未落,顾驭便转身走了,关门时,透过即将合拢的缝隙,他眼角余光浮动,而雒知也看着他。
顾驭搭在门柄上的手指无意识地顿了半秒,然后沉默着将这半掌宽的光隙阻断。
雒知躺回床上,在眼前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过了一遍,想着想着,她睡着了。
再醒来时,低缓的敲门声钻进耳朵。
“等我两分钟。”雒知打开门说。
“不急。”顾驭垂眼扫过腕表,“现在七点五十。”
“好。”
雒知换上一件茶棕色长风衣,拿起腰带随意系了个单结,她的腰细得双手就能完全圈住,肠胃炎的后遗症果真立竿见影。
她拉上二十四寸的行李箱出了房间,顾驭从沙发上起身,他在单宁衬衫外面套了件黑皮衣,和往常相比,他整个人看上去多了一点随性,也就一点,他那张脸依然死板。
顾驭很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箱子,走在前面。
雒知忽感好奇:“顾驭,你多少岁。”
“怎么了,现在想起来问我的年龄了。”顾驭停下,和她并排走。
“这也是机密吗?不说算了。”
“你看我像几岁。”顾驭略过常开的车,走到一辆SUV前,放好行李,拉开副驾位车门。
车上温度刚好,顾驭从不放音乐,雒知也不想听,她近来喜欢安静。
雒知系上安全带,想了想:“你看着像三十几,但我觉得你应该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差不多吧?”
“二十八。”顾驭发动了车,又淡淡地说:“你觉得我长得老。”
“不是老,我是觉得你……”雒知停顿了,她在措辞,“长得沧桑。”
“……这个词更好吗?你还不如说我长得老。”
“你长得不老。”雒知自顾自地点点头,她觉得自己用词非常精准。但她没有告诉顾驭,其实他长得很好看,一张有阅历的脸,放人堆里也会格外打眼。虽然她没有这么说,但她总觉得顾驭知道。
顾驭看着她,笑了笑,然后收回视线。
“这有什么好笑的?”
“嗯,不好笑。”
雒知侧过头看窗外,车渐渐驶离城区,周围更加寂寥。
“不要吃杏子。”顾驭目光直视前方,忽而又沉声说,“你做梦的时候,可能会打人。”
“打人?我怎么会……”雒知回过头,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我吃杏子就会做梦。”
“我私自调阅了你的就诊记录。”顾驭语气平淡,毫不避讳地强调“私自”两个字,他也清楚他的行为是在侵犯个人隐私。
“从出生到现在?”
“嗯。”
“我可以起诉你吗?”雒知轻轻咬住下唇,杏眼圆睁。
“嗯,好啊。”顾驭竟笑了笑。
“……”雒知别过头,眸色转沉。
“你两岁时,吃山楂糕导致胃绞痛进了医院,记得吗?”
雒知摇摇头。
“也不要吃山楂。”顾驭回打两圈方向盘,拐进一条小路。
“这不是我当初去厂里的路。”雒知看向前方。
“这条路更近。”
“导航上没有这条路。”雒知调亮手机屏幕,眉心微蹙。
顾驭余光瞥过,沉声说:“你就这么不信任我,我会把你拐去卖了?”
“你不会吗?”雒知退出手机导航,抬眸看他。
“不好说。”顾驭想了想。
“……”
九点四十,他们到了,这条路的确更快。
顾驭将车停在拐角处的小路上,距离大门五十米,没有路灯,光线很暗。
“你别下车了,我自己拿行李。”雒知取下安全带。
她绕到车后,顾驭也跟着下了车,先她一步抬起行李箱放在地上。
“网约车司机帮你拿下行李怎么了。”
“好,谢谢师傅。”雒知对他挥挥手,“快回去了。”
“嗯,你早点休息。”
“好,开车注意安全。”雒知担心有人认出他,催着他走。
顾驭坐回车上,她拉着箱子的身影渐渐从眸中隐去。
上次阻拦她的保安小陈从保安室的窗户里探出头,笑呵呵地和雒知打招呼:“来啦!要去宿舍哇?”
“嗯,嗯。”雒知也强挤出一个笑容。
小陈走出来,扬起手给她指路,还带着她走了一段:“你再往前走,走到头,左转就是宿舍。”
“谢谢了,师傅。”说出这句话,雒知发自内心地又笑了。
她没走多远,就看到一栋五层的白色宿舍楼,位于整个厂区东侧的末端。
宿舍外墙只有正面贴了瓷砖,看上去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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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像老式宾馆,她提起行李箱上了几级台阶,正通过墙上的指示牌找宿管办公室,一个嗓门儿嘹亮的大姐嘴里喊着“小陈,我知道了,知道了”,同时推开了门,她险些撞到雒知脸上。
“雒知?对吧?我正要去接你呢!”王娟头上戴着一排排海绵卷发筒,脸圆嘟嘟的,说话有阵阵回音,每个字都响彻在走廊里。
“王姐?你好,我来办理入住手续。”
“进来,进来说话。”王娟热情地招呼她。
办公室里很杂乱,桌上放着些瓶瓶罐罐,王娟正在调泥浆面膜。雒知挪开一个靠垫,把风衣下摆往腿上叠了叠,然后在黑色的皮质沙发上坐下。
“王姐,我是不是来得太晚了,耽误你时间了吧。”
“咳,我们是二十四小时值班,没事。”王娟坐在转椅上,在抽屉里翻了好一阵,从最下面的资料里抽出一张纸,“来,小雒,把登记表填了。”
“好。”雒知从包里取出笔,将表格压在行李箱上填写。
“身份证件带了吗?要复印一份。”王娟一边搅面膜,一边问。
“带了。”雒知交给她。
很快,雒知填好了表格,王娟复印存档后将身份证件还给她。
“走吧,我带你上去。”说着,王娟就领她出去,边走边介绍这里的情况,走了一半,见雒知没跟上,她回过头问,“你行李重不重,我帮你一起提吧。”
这栋楼没有电梯,雒知提着箱子爬楼梯有些吃力,她摆摆手,喘着粗气说:“不用,王姐,你继续说,我在后面听着呢。”
“哦,好吧。你的房间在306,室友是分拣车间的朱薏,她比你早来两年,拿过优秀员工,就是……”王娟突然定在原地,手挡着嘴,压低声音对雒知说,“她性格有点怪,孤僻得很,但是现在只有这间房有空位,你将就一下,以后别的房间空出来,我再给你换。”
“没事,王姐,我住哪里都可以。”
到了门口,王娟先敲了敲门,里面没动静,她拿起手里的一串钥匙,找出306的,取下一把,开了门,然后将钥匙交给雒知。
“朱薏是三班倒,估计这会儿还没下晚班,你别傻站着,进来,进来,看看房间。”
雒知迈入房间,打量了一圈,这宿舍不仅外观像老式宾馆,内里也如出一辙,布局是标准的标间。
进门处是卫生间,再往里走,十余平的空间里,摆着两张单人床,间隔不到一肘,房顶墙皮脱落,两张床正对着的墙上挂了个小电视,床边各有一个矮柜和一米宽的衣柜,雒知摸了摸柜子,手指揉搓两下,没有灰尘。
麻雀虽小,五脏也不是很全,这几乎就是房间里的全部家当,但能保持干净就很难得了,她不是来享福的。
“小雒,有什么问题不?”
看得出王娟有些心急,估计她的面膜再不敷,就要干了。
“没有,谢谢王姐,麻烦了。”
“没事,宿舍这块归我管,有什么问题你就找我哈。”
“好,谢谢王姐。”
王娟笑脸盈盈地走了,雒知坐在床边,看着对面朱薏的床,她思忖了片刻,起身去收拾行李。
箱子空间有限,为了塞进被子,她只带了足够穿一周的衣服,也还好没带太多,衣柜已经挂得满满当当。
她拿着睡衣和生活用品走进卫生间,朱薏的物品看上去很少,能放东西的地方还空出了大半。
雒知挽起头发,简单洗漱后,铺上床单、被子、枕头,躺在床上时,已经十一点过了。
她想了想,拿起手机给顾驭发了条信息。
「到家了吗?」
她还没放下手机,就收到了顾驭的回复。
「快到了,你呢,安顿好了吗?」
门外,钥匙串“沙沙”乱响,是朱薏回来了,她像在试钥匙,试了两把后,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
雒知快速打了一行字,然后放下手机,起身去和朱薏打招呼。
「嗯,放心吧。我睡了,晚安。」
看到雒知发来的信息,顾驭抬头看了看宿舍楼,回复她“晚安”,然后发动了车。
13. 岁月轨迹
雒知来到门后,朱薏刚好拉开门走进来,两人目光交汇。
“朱薏你好,我叫雒知。”
朱薏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反应,她似乎不知道今天会有人搬进来。
雒知又说:“王姐安排我住这儿,很高兴和你做室友。”她犹豫了一下,没有伸出手,她看朱薏和她年纪差不了几岁,在这种场合握手太老土了。
朱薏个子不高,骨架也小,整个人看上去就是小小一个,她没理会雒知的示好,只是抬了抬下巴,雒知立即领会,这过道很窄,要侧身才能让她进房间。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床边,雒知在自己床的尾巴上坐下,视线扫过她。
朱薏皮肤很好,头发很黑,扎了个低马尾,斜刘海别在耳后,她将肩上背着的绛紫色托特包重重放到床上,然后拉开拉链,把挂在手腕上的钥匙串塞进包里,最后眼皮一抬,上下打量雒知。
“你要住多久。”朱薏的眼睛是细长型的,眼白面积大,看人时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想起王娟对她的评价,雒知此刻已经有所领悟。
“嗯……”雒知认真思索后说,“我争取早点搬走。”
朱薏愣了愣,语气从厌烦变为不耐烦:“那还进来做什么,费什么功夫。”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雒知手撑着床面,对她笑了笑。
朱薏不搭理她,脱下袜子塞进鞋里,脚一踢,鞋就到了床下,然后直直倒下就睡了。
这是雒知和朱薏的初次见面。
雒知下床去关了全屋的灯,再躺回床上时,她睡不着了。
她的床在靠近窗户这一侧,窗帘留出了一点缝隙,窗户下是围墙,围墙外是一条漆黑的小巷,偶有汽车经过的声音,不算吵,也不安静,唯一的优点是她透过窗户能看见上空的点点星光。
雒知在想,雒烟当初也住在宿舍,她是干什么工作的,她和同事的关系怎么样……
雒知突然鼻头一酸,泪水不自觉就浸湿了枕头,她很自责,为什么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什么都还没来得及知道,就永远失去了姐姐。
雒知平躺着合上眼,她不想哭了,睡着就不会哭了。
她对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没有印象,夜里,迷迷糊糊中,忽感一股扑面而来的凉意,她缓慢地睁眼,吓了一大跳。
“啊!”雒知没忍住叫出了声,她捂住嘴立刻坐起来,难以平复心绪,她的心脏像是为了避免被人撕裂,“砰砰砰”地往喉咙里钻。
朱薏移开头,不再盯着她。
雒知颤抖着抻出手去开床头灯,眼睛眨得很快,她不敢闭眼,一闭眼就会浮现出朱薏站在她的床头,90度直角般伸出一颗头,平平地置于她脸前的画面。
她睁眼时见到的朱薏面无表情,眼睛是倒着的,眼白面积更大,两张脸之间的距离近到足以看清对方脸上的每一个毛孔。
“朱薏,你不睡觉吗?”雒知看了眼窗外,天还黑着,她定了定心,试着去适应她的眼神。
朱薏从床下抓出一双拖鞋,她斜嘴一笑,似笑非笑:“你长得有点眼熟。”话音未落,她起身去卫生间洗漱,没几分钟,她又躺回床上,睡了。
雒知呆呆坐在床上,朱薏的话萦绕耳边,不知坐了多久,她背对着朱薏躺下,再没睡着。
终于捱到天空蒙蒙微明,朱薏还在睡觉,呼吸粗喘,她近期都是晚班,雒知担心吵到她,拉严实窗帘,小心翼翼地下床,拿着衣服去卫生间换上。
朱薏一直没醒,雒知拿上包轻轻关上门,离开了宿舍。
在下楼梯时,她本能地舒了口气。
时针刚跳过五点,距离上班时间还有三个小时,这会儿宿舍里进出的人不多。
雒知下到一楼,遇见王娟一脸疲惫地从办公室出来。
王娟呵欠连天:“小雒,你起得挺早啊,住得还习惯吧?”
“嗯,挺好的。”雒知客套着。
“觉得好就行,我换班了,睡觉去了。”王娟又打了几个喷嚏,冲她挥了挥手。
王娟走前给雒知指了去食堂的路,雒知胃里空荡荡的,其实她今早起来就已经能感觉到饿了,但她还不敢吃东西,决定再忍忍。
她在厂区里转了几圈,特别是从分拣车间大楼到大门入口这段路,她来回走了好几遍,这是纪强在平面图上标注出的位置之一,八百米左右的路上有七个摄像头,雒知一一记下摄像头的位置。
早上的风凉飕飕的,她穿了件米色高领麻花针织衫,有点透风,下身是高腰直筒牛仔裤,显得她比例更好,看上去人也利落柔和,掩盖了些疏离感。
雒知拢了拢领口,双手抱臂,往厂外走,时间还早,她打算去附近看看。
“知姐,这么早呢,要出去哇。”值了夜班的小陈精神抖擞,脸上挂着满载的笑容,蹦出来刷卡打开自动闸门。
“嗯,早上好啊。”雒知礼貌地对他笑了笑,从侧门出去。
环顾四周,除了农田就是坑坑洼洼的水泥路,没有人行道,雒知沿着来时的方向往外走,不时有大货车经过,尘土飞扬,她侧身避让,紧贴着路边走。
街上偶有几间小餐馆,都黑灯瞎火的,几乎没有客人。也对,住在附近的要么是当地的居民,有房子有田,自己回家吃饭;要么是厂里的工作人员,在食堂吃饭,在这儿开餐馆能有什么生意呢。
雒知靠着路边又走了一段路,离厂已有些距离,走得越远,周围愈发荒凉,但远远地还是能看见厂里的大烟囱正冒着白烟。
手心微微振动,雒知拿起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名字,她接了电话。
“起床了?”
电话那端,顾驭的声音低缓。
雒知:“嗯。”
顾驭:“怎么起这么早。”
“自然而然就醒了。”雒知这时意识到,她和顾驭从来没有通过电话,在顾驭家里,她打给他那次,也没有说过话。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顾驭问。
“刚才去厂区里转了转,纪强交给我的平面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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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记住了,这些天我会尽快熟悉环境,先把监控点梳理清楚,然后再想办法去中控室拿监控。”雒知想了想,又说,“现在在散步。”
她能听到顾驭的呼吸声,很低沉。
顾驭:“你不要急,不要给自己压力,避免打草惊蛇是最重要的。”
“嗯。”
顾驭察觉到她有些低落,沉声说:“接下来,我和杨荃的合作就要正式落地了,其中有一项合作条款是关于人员派驻的,我会派两名专业人员进厂,明面上是负责双方战略合作的沟通协调工作,实际是为了提前踩点,制定收网计划,到时候我会让他们配合你。”
“好。”雒知点点头。
顾驭停顿了几秒,又问:“宿舍怎么样,见到你的新舍友了吗?”
其实,这些问题他昨晚就想问。
“都挺好的,舍友……也是个性格随和的女孩子,和我年纪相仿,有共同话题,很照顾我。”
顾驭听后皱起眉头:“年纪相仿,有共同话题,那你和我是话不投机?”
“我们也没怎么说过话。”雒知不是有意气他,是经过思考后得出的结论,他们的正常交谈实在不多。
“好,下次,我们好好谈谈。”顾驭已经想好他要和她谈什么。
雒知低声回了个“嗯”,然后问他:“你现在在做什么。”
“看书。”
“那你也起得挺早的。”雒知算了算,他回到家应该没有休息几个小时。
顾驭的声音沉了沉:“一切都还习惯吗?”
“嗯,习惯啊,怎么不习惯。”雒知笑了笑,口吻淡然。
“笑什么?”顾驭问。
雒知停下脚步:“你怎么知道我笑了。”
“听见了。”顾驭等着她开口,她没再搭话,他又问,“所以你在笑什么。”
在笑什么呢,雒知自己也陷入了沉思,微风拂面,抬眼望去,秸秆在风中沙沙作响,她逆着风往前行,想到了缘由。
“我出生在一个普通家庭,我是一个普通的人,没有异于他人的才能,没有得到过偏爱和眷顾。一路上,岁月在翻页,每翻一页,都带走了我的过去,我的过去是接受失去,我的未来是学会适应。对于这样破碎的我,有什么习不习惯的,我没那么多选择机会。”
电话里,静静无声。
雒知知道顾驭在听,可她多希望他没在听,她想收回这些随心而发的话。
她不往下说了,只是漠然地向前走,与过去的许多年一样,一个人无畏地向前走。
不知不觉,她走了好长一段路,走到了农田的尽头。
她停下来,将手机贴在耳边:“顾驭,我要回去了。”没等他回应,挂断了电话。
话落,她如释重负般长舒一口气,那口气和她积压心底的情绪一起伴风而去,了无痕迹。
随后,她转过身,暮然抬眸。
“你是不是没吃早饭。”
顾驭站在她的身前,或者说,他一直在她身后。
14. 织网
“怎么不说话。”顾驭语调平和,垂下头看着她,抚开她脸颊上几缕吹乱的发丝。
“你怎么了?”顾驭又问。
“不认识我了?”顾驭的眼里难得地露出了忐忑不定的眸光。
“吓到你了?”顾驭今天话真多。
“是不是冷?”话音未落,顾驭脱下工装夹克,内里穿着白色短袖T恤。
雒知终于有了一点反应,她按下他的衣服,淡淡开口:“不冷。”
顾驭的手悬停在两人之间,顿了顿,将外套搭在手臂上,没再穿回去。
有那么一刻,雒知的中枢神经向她下达一项“指令”,拥抱他,承认吧,你想拥抱他。
经过炽烈地博弈,主导决策的眶额皮质占据上风,理性胜过感性,她知道,不能越界。
最终她只是对顾驭笑了笑,绕过他身旁,往厂区方向走。
在他不知晓的那几分钟,她的心里暴雨如注。
顾驭将她换到街道内侧,这会儿路上没什么车,两人还能并排走。
“你怎么来了。”雒知抬眸看向他的侧脸,又很快挪开视线。
“要处理一点事。”顾驭双手背在身后,不时留意身旁有无车辆经过。
雒知点点头,涉及他工作上的事情,如果他不说,雒知也就不问。
行至一个丁字路口,顾驭对她扬扬头,示意走另一个方向:“还有一个小时,吃了早饭再回去。”
“我不想吃。”
“那就陪我吃,看着我吃。”
“……”雒知无奈地看着他,“上哪儿吃?”
他们拐进雒知曾经过的老街,顾驭左顾右看,挑了一间招牌摇摇欲坠的“虹记小菜馆”。
说是菜馆,菜单上没几道菜,店门口堆着三层竹制蒸笼,顾驭掀开笼盖,白雾涌起,圆润饱满的包子平铺在厚厚的棕黑色枯草上。
“松针。”顾驭盖好笼盖,对上雒知疑惑的神情,他解释道,“用松针代替蒸布,防止包子粘连,还能增添植物香气。”
顾驭涉猎的知识总出现在她意想不到的领域,她会心浅笑:“进去吧。”
“随便坐,随便坐。”有客人进门,老板才挂着笑脸掀开门帘,从厨房出来把灯打开。
老板二十出头,皮肤黝黑,脖子上挂了根擦汗的白毛巾,在他充满期待的目光下,顾驭随意点了两样炒菜、一碗小米粥、一份香油蒸蛋羹和一个包子。
除了炒菜,别的都很快上桌,尤其是包子,形状完美,褶皱规整。
“预制包。”雒知小声点评。
顾驭将小米粥和蒸蛋羹端到她面前:“随便吃两口,吃不下就放着。”
“嗯。”雒知也真的只吃了两口。
“不好意思,久等了哈。”老板端着炒菜来了,大汗淋漓,炒这两个菜像是费了好大劲。顾驭先结了账,老板点过数后回了厨房。
“尝尝。”顾驭想着,味道应该不错,至少卖相有模有样。
雒知摇摇头:“你吃。”
顾驭捻了一筷子土豆丝,送入口中,他不是挑食的人,在进入督巡局前,他经历了两年高强度素质训练,什么都能吃。此刻,在雒知的注视下,他眉头紧蹙,喉结滚动两下,一口吞咽。
“你的粥怎么样?”顾驭眉头压低,语气中带着歉意。
雒知笑了笑,没说话,顾驭也跟着笑了笑,最后唯一能入口的是那个预制包子。
“还吃吗?”雒知问他。
顾驭怅然轻叹:“不吃了,你也别吃了。”
“那叫老板出来吧。”雒知轻柔地说。
顾驭放下筷子:“怎么了,你要砸他的店?”
“如果我说要呢。”
“那就砸。”顾驭看着她,笃定地说,“我给你兜底。”
雒知眉眼低垂,避开他的视线,沉默了片刻才开口:“他姓沈吧。”
顾驭凝神思索,又觉得果不其然,她那么聪明,当然能猜到。
“你第一眼就认出他了。”
“嗯,在询问室接受问话那次,纪强身旁那位年轻的督巡员就是他,对吗?”
顾驭点点头,朝身后喊了一个名字:“沈风。”声音不大,沈风却立刻闻声而出,再掀开门帘时,像换了个人,很有军人之姿。
“顾……”沈风挺拔地站在他们桌前,注意力在雒知身上停滞了两秒后,吐出下一个字,“总。”
顾驭抬起右手,在桌上点了点,示意他坐下。
沈风摘下脖子上的毛巾,两手置于膝上,坐得端正。
“放松点。”顾驭拍拍他,沈风肩膀上的肌肉不自觉地跳动两下,他还不习惯听顾驭这么温柔的讲话。
不过,在常人听来,这语气跟温柔压根就不沾边。
顾驭看向雒知,沉声说:“这是沈风,这间铺子是新建的联络点,由他负责经营,主要目的是搜集和监视周围路段的异常车辆进出情况。”
雒知:“这条街上的其他餐馆也是你们设的吗?”
“其余的是真餐馆,我们通过中间人出面,请当地人经营,作为掩护,免得这间铺子太招眼了。”
雒知点点头,对沈风说:“你好。”
“雒小姐,你好。”沈风也点点头。
离开时,顾驭经过一番审慎思考,嘱咐沈风:“都买预制的吧,别自己瞎研究了。”
“我……”沈风心有不甘,但还是爽声应下,“收到!”
这次,雒知真的要回去了,顾驭送了她一段,而后驱车前往实验室。
雒知在等电梯间隙,看了眼时间,七点四十五,伴随着一阵“叮咚”声响起,她步入电梯,按下楼层按钮。
在电梯门即将严丝合缝地关闭时,一只手伸来,挡住了电梯门,雒知抬眼看去,是她没见过的人。
“怎么称呼,没见过你。”那人扫了她一眼,开口问道。
雒知按下开门键,待他进来后,语调轻快地说:“你好啊,我叫雒知,今天第一天上班,请问你是?”
“付晋。”
“付晋。”雒知重复了一遍,这是她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第一次是在黄琪口中,接待顾驭那天,是付晋通知黄琪开会,雒知对他表示出好奇的模样,“你去几楼?”
付晋侧身越过她,按下八楼,一脸严肃地说:“你到了。”
“再见。”雒知盯着楼层显示屏,出了电梯。
刚转过身,就听见有人叫她。
“雒知?”苏薛月恰好从另一部电梯里出来,和雒知在门口遇上。
雒知跟着苏薛月进了办公室,笑着说:“薛月姐,你发给我的资料特别详细,对我的帮助很大,谢谢你啊。”
“你嘴倒是甜。”苏薛月轻哼一声,取下包放在储物柜上,转了转椅子,调节高度,一边拧开水杯,一边说,“少拍马屁,别三天热乎劲都没有,你这种新人我见多了。”
“不会的。”雒知接过她手中的水杯,“我来,薛月姐,我给你泡点茶吧,罗汉果茶可以吗?”
苏薛月抬了抬眼皮:“你怎么知道我喝这个。”
“你平时说话多,喝罗汉果好,润嗓子。”雒知拿出包里的茶,在一旁泡着,“上次我见你办公室里有罗汉果茶的空袋子,我也跟着买了点,和薛月姐学嘛,总没错的。”
茶壶里的水很快沸腾,雒知滤掉碎渣,将罗汉果茶灌入水杯,特意没有装满,双手端到苏薛月的办公桌上:“薛月姐,小心烫。”
苏薛月一时找不出话噎她,指了指右前方的一张小桌子:“你暂时坐这儿。”
雒知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工位离门很近,而电脑正好对着苏薛月,她只要一抬头,就能清晰看见她在做什么。
“好呀。”雒知笑着应下,将自己的办公用品摆好。
苏薛月敲着键盘,雒知想了想,又走来问她:“薛月姐,我们部门的其他同事呢?我刚来,还没跟大家打过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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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
苏薛月轻扯嘴角:“就你一个。”
“嗯?”雒知愣了愣,“我上次来的时候,还在楼下见到过一个姐姐,她不是我们部门的吗?”
“被裁了。”
“啊……那,薛月姐,你看我今天先做点什么呢?从哪件工作入手比较好呢?”
苏薛月停下手中工作,看了眼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拾起桌上的黑色皮质笔记本:“带上本子和笔,跟我去开会。”
“好的。”雒知立马跟上,苏薛月步履如风,一不留神就会和她拉开距离。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电梯,苏薛月开口说:“八楼。”
“好的。”雒知按下楼层按钮,“薛月姐,今天是开什么会呢?”
“周例会,每个部门中层以上管理人员都要参加,宣传部就我和你,所以都去。”
雒知心领神会,她这个干活的当然得去,领导接收了任务总归要交给她来做。
会议室里已经坐了半数人,中间是一张椭圆长桌,靠近墙面的位置单独摆了两排椅子,雒知扫了一眼,待苏薛月在长桌入座后,她在正对苏薛月身后的椅子上坐下。
不一会儿,人就到齐了,全场噤声。
雒知原以为杨荃会出现,没成想,主持会议的是付晋。
付晋坐在二号位,空出了杨荃的位置,他视线快速掠过一圈,在雒知脸上稍停了一瞬,雒知捕捉到了,她也正观察着他。
付晋绷着一张脸,短寸头,眼窝深邃,看起来不到三十岁,已经爬到二把手位置,杨荃的心腹,而他对雒知似乎充满敌意。
他双手交握置于桌上,开口说:“按照部门汇报工作。”
第一个汇报的是办公室的黄琪,她讲话很有水平,她先汇报了近期工作成果,而后重点阐述下一步和氢能源公司的合作计划,引出人手不足的难处。
付晋听后,没有提出意见,让苏薛月接着说。
苏薛月是个直肠子,黄琪没有点她,她主动表示:”我们部门刚经历了裁员,现在只有两个人,还有一个是入门级的。”
说到这里时,其余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雒知,雒知只得尴尬地笑了笑。
苏薛月喝了口罗汉果茶,越说越激动:“要从我们部门抽调人手不是不行,但为什么要裁员呢?如果……”
“好了。”付晋打断她。
黄琪接过话头:“苏主管,这个项目对公司有多重要,你不是不知道,这关乎公司未来长远发展的大计,你是不是站位有点低了?再说了,你们部门又不盈利,全靠公司出资运转,现在只是希望你们能配合点工作而已,如果这点小事都要计较,是不是太缺乏奉献精神了。”
苏薛月败下阵来,她明明能说会道,却于情于理都输得彻底,直到会议结束,她都没再多言。
各部门纷纷离场,雒知上前想和苏薛月说几句话,却被付晋叫住。
“你,留一下。”付晋坐在位置上,指了指她。
雒知看向苏薛月,她心情不佳,没搭理雒知的眼神,径直走了。
整间会议室只剩下雒知和付晋两个人,大门紧闭。
“过来。”付晋对站在对面的雒知说。
雒知想了想,跟上级谈话,总要装模作样地表演个记笔记吧,手里抱着笔记本就过去了。
“付总,您好,有什么指示?”雒知站在他身旁,手握着笔。
会议室里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息。
付晋解开袖扣,起身走近雒知,与她相对而立,付晋俯下身,身影映上她的脸,一只手撑在桌面上,另一只手撑在她身侧的桌沿上,将她圈在身前。
雒知透出警惕的眼神,身体往后仰,退无可退。
付晋发出一声嗤笑:“雒知,给你个机会。”
“什么。”雒知紧绷着双手,用笔记本搁在她和付晋之间。
付晋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捷径走不走?”尾音上扬。
15. 接近真相
捷径?
雒知对上他的目光,打直了脊背,语气平缓:“这是杨董的意思?”
面面相对的距离,付晋眼神犀利冰冷,睥睨着身前的人:“你有几分姿色,该做什么不用我教你吧。”
“在这儿?”雒知愈发用力地扣住本子,指甲嵌入封皮。
“在这儿才有意思。”
雒知一言不发,视线扫过天花板和墙角,会议室里没有监控。
付晋失去耐心,收回了手,用力扯松领带,发出嘲讽的笑:“装什么矜持,怎么,你等着我主动?”
雒知侧过身,退到他身后,握着压在本子上的手机,沉静地说:“我录音了。”
付晋转过身,一脸不屑地扬了扬下巴:“你去告我啊,说我骚扰你,拿着你这录音去,看能证明什么,能不能定我罪。”
他丝毫不惧,这对话里可以辩驳的空间足够他的律师发挥了。
雒知莫名冷笑,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她知晓他的龌龊,他更清楚自己的意图,但只要他不承认,她就要不断寻找证据,应对他的诡辩,拼尽全力证明这个双方都知道的真相。
“没别的事,我就出去了。”雒知脸上再没别的表情。
付晋步子一跨,挡在她身前:“你想就这么走了?我的兴致全被你毁了。”
“兴致?”雒知看着他,神色更加平静,如同一潭死水,“你想尽兴,那你去做鸭啊。”
“你再说一遍。”付晋的眼睛狭长狠戾,布满血丝,他紧握双拳,没有人能预判到他发起疯来会做什么。
“你不会想听的,何必呢。”雒知推开他,大步出了会议室。
直到沉重的木门在雒知身后彻底关闭那一刻,她冷汗涔涔,手紧紧抓着走廊扶手,强撑着精神下楼,她没有乘电梯,走了步梯。
会议室里,付晋一拳锤在桌子上,骂道:“妈的!什么东西!”
但一转眼,他又露出阴狠的笑,他忽然觉得雒知这个女人,很有趣,比她那温顺单纯的姐姐,好玩得多。
雒知一口气下到三楼,她先去了洗手间,一遍又一遍地抹洗手液,即使只是手背碰到了他的衣服,也感到肮脏难忍,她倚靠着墙,手置在水流中,冲到皮肤起皱发白。
待雒知回到办公室时,已经过了十二点。
苏薛月坐在工位上写方案,她微微抬头,语气不善:“怎么才回来。”
雒知明白她想问什么,于是努力调节情绪,尽可能不表现出异样:“付总说我作为新人应该趁机多学习,让我配合黄琪工作。谈完话,我胃有点不舒服,在洗手间耽误了一点时间,所以回来晚了。”
“我提醒你一句,工作就是工作,做好自己的事,不要违心,不要贪心。”苏薛月站起身,“走,中午了,去食堂吃饭。”
“好。”雒知点点头。
她们来得不巧,这会儿正是食堂里人最多的时候,两人端着餐盘找不到位置,黄琪单独占了一张四人桌,特意过来叫她们一起坐。
“行啊。”苏薛月一改会议上的敌对态度,带雒知坐了过去。
餐盘还没放稳,黄琪就笑意盈盈地对雒知说:“下午来找我,咱们分分工。”
“好。”雒知点点头,又看苏薛月,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埋头吃饭。
过了会儿,苏薛月和黄琪聊起生活琐事,有说有笑,丝毫没有在会上争得面红耳赤的影子。
雒知左右张望了一番,黄琪留意到她的举动,问:“在找谁?”
“嗯……朱薏,我的室友。”雒知解释道,“不找她,我就是随便看看。”
“她啊?”黄琪张了张嘴,但很快收回了惊讶的表情,真诚地说,“祝你好运。”
雒知笑了笑,没说什么,她大概能猜到黄琪的意思。吃过饭后,还剩一个小时午休时间,雒知有些累,昨晚也没休息好,便回了宿舍。
苏薛月不住宿舍,她每天一小时车程,往返于城郊的家,中午她留在办公室休息,走到岔路口时,她叮嘱雒知:“那个朱薏,你不要和她发生冲突,以前有个员工,就是惹到她,最后……”
“最后怎么了?”雒知问。
“没什么,反正如果有机会,你让王娟给你换个室友。”
雒知若有所思地回到宿舍,朱薏已经去上班了,她想到黄琪和苏薛月提起朱薏时的反应,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她,朱薏不单单是性格问题,她身上藏着令众人三缄其口的隐秘。
雒知靠着床头陷入沉思,她试图将这些人联系在一起,她感到千头万绪,精疲力尽。
手机屏幕亮起,她暂时卸了口气。
“知知,你那边怎么样?”池月牙声音闷闷的,像在被窝里。
雒知往下躺了躺,手枕着头,看向窗外:“一切顺利,也没什么明显进展,你刚起床吗。”
“才第一天,你不要气馁。”池月牙转了转脖子,咯咯响,她叹气道,“我不是刚起床,是刚睡下,连续熬了几个大夜,累死姑奶奶了。”
雒知皱皱眉,心疼她:“快睡觉,姑奶奶。”
“哈哈,知知,这周五我要跟着其他同事去果园采样,结束后,我顺路来接上你,你不用担心,我一个人来。”
“好,我等你。”雒知犹疑了片刻才又开口,“是土壤检测结果出来了吗?这个……我能问吗?”
“可以啊,顾驭说了可以告诉你,我们是并肩作战的关系。”
他界限分明,还会说这种话吗,雒知有些意外。
池月牙在床上翻了个面,接着说:“本来是没那么快出结果的,你看我神速吧,纪强都说让我分析资料是大材小用了呢。现在基本可以确定,土壤里汞超标了80几倍,但是查不到果园的经手人,唯一相关的人,只有肖阿姨……”
“嗯。”雒知顿了顿,“月牙,谢谢你告诉我,快休息吧。”
“知知,你也要注意安全哦。”池月牙的上眼皮贴着下眼皮,挂断电话后,一秒入睡。
在雒知和池月牙通话期间,还进来了一条信息。
雒知点开,是顾驭发来的:「雒知,收网的进度会加快,所以从今天开始,你每天早、中、晚,各联系我一次,如果方便,尽量打电话。」
雒知回复他:「为什么。」
顾驭很快回复:「能接电话吗?」
雒知想了想,打下文字:「发信息吧。」
顾驭:「记得每天联系我,我要确保你的人身安全。」
雒知还没回复,顾驭又发来一条:「今天一切都还好吗?」
付晋侮辱自己时,雒知感到恶心愤怒,但她有坦然应对的能力,她不在乎的人不足以击垮她。
月牙关心自己时,雒知感到非常温暖,但她会故作坚强,她不希望月牙为她提心吊胆。
可顾驭一问她,委屈突然就冲上来,她觉得自己真没用,她讨厌在顾驭面前变得软弱。
好在她忍住了。
雒知:「顾驭,从前没发现你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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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啰嗦呢,早上不是才见过吗,能有什么事。」
顾驭:「知道你平安就好。」
雒知放下手机,没再回复。
十余分钟后,敲门声响起。雒知打开门,王娟推着一个铁皮手推车,把周围几间宿舍的门都挨个敲了一遍。
王娟见到雒知,松了口气:“每周周中会集中清洗两次衣服,你有要洗的不?有就拿出来。”
雒知:“王姐,没有,我自己顺手就洗了。”
“朱薏不在哇?”王娟拿起推车上的两件帽衫,“这是她昨天洗的,我们叠衣服的时候,她的衣服口袋里掉出来一把钥匙,不知道是什么钥匙,没准儿是工作间的钥匙,朱薏她们部门上班时间不能用手机,你要是有空,就把钥匙给她送过去。”
雒知接过后,王娟想了想,又说:“算了算了,也许这钥匙不急着用,给她送去也不见得领情,但如果你要拿给她,别让其他人看见,在这里弄掉钥匙可是相当严重的事。”
“好,我知道了,王姐。”
雒知将朱薏的衣服摆在她的床上,装好钥匙去了黄琪办公室。
黄琪叫上了另外两个人,一起说:“氢能源公司提出要求,让我们在本周内提交项目执行方案,其实方案框架都梳理好了,现在需要做的是逐一和每个涉及其中的部门确认流程细节,最后完善方案。”
黄琪安排另外两个人负责技术工作,然后将文件交给雒知:“方案就由你来做,正好你刚入职也可以借此机会熟悉每个部门的业务嘛,对你是有好处的。”
这件事不难,只是很耽误时间,所以其余人都不愿意做。
“好的。”雒知接过文件后,仔细阅读,第一个要沟通的部门就是分拣车间。
雒知从黄琪的办公室出来后,直接去了五楼,刚出电梯,她就闻到一股刺鼻的酸臭味,越往里走,味道越大。
而这层楼看上去是那么眼熟,她曾梦到过。
穿过长长的走廊,雒知来到尽头的操作间,这里铁门紧闭,她按下门铃,过了一会儿,穿着工作服的朱薏推开门,脸上满是诧异。
雒知拿起方案,低声问:“我能进去吗?”
黄琪提前和相关部门通过气,朱薏也明白了她的来意,从身后柜子里扯出一双蓝色塑料鞋套,让雒知穿上再进来,这会儿操作间只有朱薏一个人。
关上门后,密闭空间里臭味更浓,一个不足十平的房间,三面是墙,一面是玻璃,两把工作椅,正对着玻璃。
“你也看到了,这儿没地方给你坐,要说就站着说。”朱薏坐回工作椅上,她戴着手套,抓起椅子旁的推杆操作眼前的巨大抓斗。
雒知向前两步,站在玻璃前,往下看去。
玻璃外不是平地,是空心的,三百平宽、五层楼高的空体,里面堆满了垃圾。那些密密麻麻的大垃圾,看下去却像蚂蚁一样小。
朱薏操作着半径超过两米的抓斗,一把一把地抓起垃圾,扔进压缩机,巨量的垃圾瞬间就被压缩成一个个小方块,抓斗再一甩,就全部扔进焚烧炉,这些垃圾也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你不是要讨论方案吗?”朱薏瞥她一眼。
雒知眼睛直直地看着玻璃:“朱薏,焚烧炉的炉内温度是多少。”
“800到1200度。”
雒知哽咽了,殡仪馆的火化炉温度通常也在800到1200度。
焚烧炉烧垃圾,火化炉烧人。
如果烧错了呢?
16. 误会
从操作间出来,雒知接连又去了两个部门,到了晚上快十二点时,她去了三楼中控室。
中控主管皱起眉头,见到她就说:“我还有半个小时下班,我不加班的,你那个方案弄快点。”
雒知好声好气地应下,找了个空位坐。
需要他确认和完善的内容,雒知都提前圈了出来,整个沟通过程很顺畅,一分钟也没耽误。搞定方案后,他抓起手机就准备走,拉开办公室门时,见雒知欲言又止,问道:“还有什么事?”这会儿,他对雒知的印象还不错。
“我昨天丢了把钥匙。”雒知特意压低声音说。
“什么钥匙?你这也太不小心了。”他又将门关上。
“我已经找回来了。”雒知将钥匙从口袋里掏出来给他看,上面没有任何特殊标记,每把钥匙长得都差不多。
雒知见他满脸疑惑,迟疑地说:“主管,其实这钥匙也不是我的,你也知道,我才刚来,这其实是付……”
“啊?!”
雒知没有明确回应,顿了顿,吊起他的好奇心:“领导让我来调监控,想确认钥匙丢失期间,除了我,还有没有被其他人捡到过,要是有人拿去再配一把,事情就大了,你说是不是?但如果没人捡,这件事也就小事化无了嘛。而且……也不会追究中控部门监控不严的责任……”
“行了,你不用说了,领导考虑周到,这件事要低调,我懂。”他叫来一个下属,他当着雒知的面吩咐那个人,“这是小雒,你把昨天的监控视频调出来,让她看。”
那个男人表情为难:“主管,没有调阅单吗?”晚上只有他一个人值班,他不仅没时间查监控,而且这也不符合流程。
“我让你调,你管我要单子?”
那人不再说话了,雒知把要看的区域告诉了他,主管安排完这件事就走了。
雒知说的区域很多,那人被主管数落了一番,有点烦她,于是给她指了身旁一台电脑,让她自己在资源盘里找,但时不时地斜眼瞟她,免得她乱翻。
资源盘里有近半年的全部监控视频,雒知趁那人转过头看大屏的时间,插上了U盘,在连接到电脑的那一刻,警报声猝不及防地响起。
那人一惊,提起伸缩棍指着她:“你在干什么?站起来!”
雒知尽力保持镇定,心却难以抑制地乱跳。
……
直到她凌晨两点回到宿舍,站在门前,拳头缓缓展开,看到手心里的东西,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可想到门后的朱薏,她又不禁提起了那口气。
雒知轻声进门,没有开灯,朱薏像是睡着了,她小心翼翼地把钥匙放在朱薏的床头,然后走进卫生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觉得这一天漫长又煎熬。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犹豫片刻,给顾驭发了两个字“晚安。”
「晚安。」顾驭总是第一时间回复她,这次也不例外。
顾驭没想到她每次发来的内容都如此简洁,早安、午安、晚安,再没别的字,但他依然期待她发来的每一条信息。
周五,在黄琪的催促下,雒知清早就交上方案,黄琪审阅后,眼睛“唰”地亮起欣赏的光芒,还通知她下午参加和氢能源公司的项目启动会。
雒知利落地应下。可顾驭没有提前告诉她,他会来。
整个上午,黄琪都在筹备这场会议,杨荃要求她一定要打点好媒体,今天务必出头版通稿。
“布置的像是要举办联姻。”这话是苏薛月说的。不知为何,雒知隐隐感觉,苏薛月很讨厌这个合作。
到了下午,雒知和其余人等在会议室,不多时,就听见纷至沓来的脚步声。
杨荃和顾驭并行,杨荃两鬓斑白,戴着无框眼镜,穿一身黑色中式盘扣唐装,绸缎上绣着立体的黑龙图案,布满整个背部,身后是黄琪,还有付晋。杨荃和付晋不同,他道貌岸然,付晋面由心生。
雒知收回视线,这是自那件事后,她第一次见到付晋,依然在这间会议室,她依然坐在角落那个位置。
而付晋依然看着她。
杨荃着急推进流程,一来就让媒体拍照。顾驭话不多,他配合着杨荃的安排,听黄琪汇报执行方案和利润分配方案后,没有提出异议,双方在轻松愉快的氛围下宣布正式启动合作。
顾驭叫来后方的两个人,向杨荃介绍:“这是我们要派驻的人,在项目上正轨,我们收到第一笔分成前,沟通衔接工作都由他们主导。”
杨荃态度客气,大手一挥,安排黄琪和他们对接。
其中站在顾驭身旁的女人,略过杨荃,径直走到黄琪身前:“黄琪,你们安排人拍的每一张照片都要经我审核才能发,今天会议结束前,务必给到我。”
她的气场明显压了黄琪一头,黄琪咽了咽口水,笑脸相迎:“没问题,请问怎么称呼。”
“夏吟。”
说完,夏吟眉梢一扬,原本坐在顾驭右侧的人,往旁边挪了个位置,夏吟拉开椅子,在顾驭身旁坐下。而另一个被派驻的男人,则全程未发一言,板正地站在身后。
不悦之色在杨荃脸上闪过,又无影无踪。
议程过半,大家都有些疲了,按照杨荃的意思,所有人休息三十分钟,再接着开会。他请顾驭去了贵宾室,一同接受媒体采访,其余人则自行安排。
雒知独自去楼下透气,走到拐角处,身后脚步声传来,接着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雒知,你好啊。”夏吟忽闪着一双大眼睛,笑盈盈地看着她。
“夏吟?”雒知警觉地看了看四周。
“放心吧,这里没人,监控死角,我们来交换交换情报呗。”夏吟语气和善,对这里的情况也很了解,她就是顾驭口中专业的人。
雒知将这些天了解到的信息,以及心中的猜测都告诉了夏吟,夏吟听后气得想骂脏话。
雒知又向她说了她的梦:“我曾梦到过一个隐蔽的储物室,室内有一条通道,直达分拣车间,查看监控时,我发现那地方应该在楼顶,但监控只覆盖了楼道,看不到楼顶的情况,我还没有找到机会去楼顶。”
“这是梦?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是你能梦到你没去过的地方?”夏吟本就圆圆的眼睛,瞪得更大。
“下次找机会和你解释。”雒知也有些诧异,她以为夏吟知情。
夏吟思索后决定:“交给我,我待会儿去踩点,我倒要亲眼看看,他们在搞什么鬼。”
“待会儿?”
“现在都在等着开会呢,我上去看一眼,不会引人注目的。”
雒知还是隐隐担忧,夏吟却突然打量起她,唇角扬起,悠悠说道:“雒知,你身上的确有一种很特别的气质,一种很特别的美。”
“啊?”雒知被她突如其来的夸赞惊到了,见她依旧盯着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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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看,雒知发自内心地说:“夏吟,我喜欢你的美,很鲜活的美。”
“不,不,我说真的。来之前我问顾驭要你的照片,他说没有。我说那么多人,我怎么知道谁是你啊?你猜他怎么说,他说你看一眼就知道。”夏吟摇摇头,“真被他说中了。”
“怎么发起愣了?”夏吟摇了摇雒知的手臂。
雒知敛起思绪,柔声说:“夏吟,我说的也是真心话,你很有生命力,和我一个朋友很像。”
“谁啊?”夏吟好奇。
雒知想了想,或许她们认识:“池月牙。”
“啊,我听纪强听起过她,但我很早就离开那儿了,我只为顾驭工作。”夏吟撇撇嘴,“他们那儿规矩太多了,还不允许办公室恋情,你说老土不老土?”
雒知神色一滞,换了个话题:“和你一起派驻的那个人,他是?”
“方明,他不参与任务,他是咱俩的保镖。”
“明白了。”
雒知扫了眼时间,虽然这里很少人会来,但也不宜久留。她和夏吟约好明天在市区见面详谈,接着两人在楼下分开,她回办公室和苏薛月同步了会议进展,然后去会议室。
刚到八楼,就撞上付晋从贵宾室出来,他四处张望,似是在找什么人。
见到雒知,他像意外遇见了猎物,走廊里,雒知退后一步,他上前一步。周围零星有人经过,但看到付晋都刻意避开。
“你不要过来。”雒知不再退后,她笃定付晋不敢在这里做什么。
付晋不屑地笑,挑眉问她:“你从下面上来,有没有看到顾总。”
“没有。”
“没有?”付晋神色凝重,眼往上瞟,“没在下面,那就是在楼顶了。”
话音刚落,付晋就往楼顶走。
八楼到顶楼由一条封闭的螺旋式楼梯连接,和楼下暴露在视野里的直跑式楼梯不同,它更隐蔽、狭窄。
雒知心里一沉,夏吟此刻就在楼顶。
眼见付晋两步就迈过半层楼的阶梯,她没有时间犹豫,也跟了上去。
“你?”付晋停下,疑惑地看着她。
“我上去抽根烟。”雒知沉静地说。
“谁告诉你楼顶可以抽烟?全厂禁烟你不知道?”
雒知克制住紧张的情绪:“我见过你拿着烟上楼。”
她是蒙的,她猜付晋是个不守规矩的人,她猜对了。
在楼道昏黄的灯光下,付晋的神情显得格外阴森,他的脸部肌肉诡异地抽动着,但此时他没功夫揣测雒知的话,杨荃还等着顾驭接受采访。
雒知和他一前一后往上走,雒知脚步略重,她的手链碰到铁栏杆,发出连贯而清脆的声响,她在心底期望夏吟可以听见。
刺眼的光渐近,付晋先她一步看到楼顶上的人,他发出一声嗤笑。
雒知踏过最后一级台阶,眼前的场景,让她松了口气,却感觉难以呼吸。
宽阔的楼顶布满太阳能板,通风管道发出阵阵嗡鸣声。
右侧的防护墙下,夏吟双手环住一个男人的腰,他单手撑在墙上,微低着头,夏吟踮起脚尖,亲吻他。
他的背影,雒知怎么会不认得。
“别抽了,扫了人家的兴致。”付晋压低了声音,转身从雒知身旁走过,往楼下去,他似乎很得意,又自顾自地说,“装得衣冠楚楚,不也一样,假清高。”
17. 醉酒
顾驭抬起头,沉声问:“人走了?”
“走了。”夏吟长吁一口气。
顾驭拉开她的手,脸色阴沉:“你怎么回事,谁让你来真的。”
夏吟双手抱臂:“我也是为了工作啊,这不是怕被看出破绽吗。”
“别跟我来这套,不专业就别干了。”顾驭掏出手机给纪强发信息,通知他另外派人。
“你发什么火啊,你不是躲开了吗,又没挨到你,至于吗……”夏吟被他一训,也很委屈,“顾驭,我可是女生,你这样让我很没面子。”
“搞清楚,你是来查案的,要面子,我这里没有。”
夏吟后悔了,顾驭不吃软也不吃硬,她认真反思后说:“是我欠考虑了,我保证,绝对不会再影响任务,不做多余的事。”
“没有下次。”顾驭撤回了信息,问她:“刚才上来的是谁,看清楚了吗?”
“付晋。”夏吟感叹,“还好雒知提醒我们,不然被他撞上就麻烦了。”
顾驭:“你说谁?”
“付晋。”夏吟神情疑惑,“怎么了?”
顾驭:“雒知看到了?”
“那肯定啊。”
夏吟见顾驭脸色更难看了,小声问:“你是不是担心雒知会认为干我们这行的作风不正?让女生做出牺牲?怕影响你的口碑?”
顾驭还没开口,夏吟又说:“不会的,她知道我喜欢你。”
“……”
“换人。”顾驭态度决绝。
“为什么啊?”夏吟追上他,顾驭走在前面不发一语。
直到会议开始,顾驭重整神态,从容应对,而雒知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傍晚,顾驭离开厂区后,让司机将车停在公交站台。
他给雒知发去信息:「出来后联系我,我在站台等你。」
信息发出后,顾驭一直盯着对话框,内心不定。
过了几分钟,屏幕上终于有了变化。
雒知回复:「有什么事吗?」
顾驭打下一个字“有”。
这次雒知很快回复:「你说。」
顾驭合上眼,揉了揉鼻梁,问她:「你在哪里?」
雒知:「路上。」
接着又发来一条:「我和月牙在一起,不用担心。」
顾驭没再回复,给她打去电话,响了两声后,电话接通,但没人说话。
顾驭先开口:“你要去哪儿?”
“嗯?你说有事,是什么事?”雒知声色淡然。
顾驭听到雒知的声音,心里莫名地颤了颤:“等你回来再说吧,晚点我去接你。”
“我今天应该不回你家了。”雒知系上安全带,又说,“如果着急,你现在说,不急就明天吧,我和夏吟约好了明天要见面。”
顾驭声音平缓:“我要换人,你们不用见面了。”
“为什么?”雒知想了想,“你们这也算办公室恋情吗?应该没那么严格吧。”
“?”顾驭生气了,“你在说什么?”
“夏吟细心负责,我也很喜欢她的性格,如果因为别的原因换掉她,我觉得你的决策不够专业。”这话,雒知从心而发,没有一个字是违心的,只是说得自己难受。
“不专业。”顾驭发出自嘲地笑,“你说是就是吧。”
“嗯,那再见了。”雒知挂断了电话。
顾驭冷眼看着窗外,树影从眼中快速掠过。
两人之间没有争吵,没有说半句重话,却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凉到脚。
池月牙看着雒知,关切地问:“怎么了?”
“没事。”雒知笑了笑。
经过一个小时的车程,她们终于到了西郊的露营基地。
池月牙特意带雒知来散心,她家出事后,她心理负担太重,池月牙希望她能短暂抽离,松松神经。
两人从后备箱里取出帐篷和露营用具,在河边选好位置,又费了一个小时才扎好,等把所有东西归置好后,两人都累瘫了。
“太累了。”池月牙捶着肩膀,坐在露营椅上。
雒知在箱子里翻了个底朝天:“月牙,怎么全是酒?”
“3度,我想着当水喝。”池月牙和她一起把食物和青梅酒拿出来摆好,“要不我们开车去买点别的。”
雒知开了一瓶,拿出杯子,给自己和月牙都倒上:“就喝这个吧,3度而已。”
“是吧?我就这么想的,我看其他人都不要,我全搬车里了。”
“嗯?上哪儿拿的?”雒知品了品,很顺口,浓郁的梅子清香味。
“沈风拿来的,他自己酿的。”月牙喝完一杯,“味道还真不错。”
雒知拿起酒又看了看,在心中赞叹,虽然他做菜难吃,但酿酒的手艺的确让人刮目相看。
两瓶酒下肚,雒知有点热,她让月牙摸她的脸,月牙说烫手。
“知知,你不会醉了吧?”池月牙双手捧着她的脸,她的眼神逐渐迷离。
“我好热。”雒知从脸红到了脖子,白皙的皮肤一碰就是一道红痕。
月牙扶起雒知进了帐篷,刚放下她,她就倒在睡袋上睡着了,一动不动。
月牙正犯愁,突然像炮轰般的雨点唰唰落下,打在帐篷上,震耳欲聋。
月牙抓着雒知的手:“知知,下雨了,不能睡在河边,我们去车上,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雒知还是没回应,整个人像一摊西红柿泥。
月牙没叫醒雒知,却接到了纪强的电话。
“领导,有何贵干?”月牙这会儿哪有心情听电话,这雨真烦人。
纪强嗓门洪亮:“你会不会做水质检测?实验室人手不够,明晚样本到了后你加个班,很急。”
“会啊。”池月牙用手堵着一边耳朵眼,若不是纪强声音大,她是一丁点声音都听不到。
“行。”纪强又对着旁边的人重复了一遍,“她没问题。”
池月牙:“领导,没事我就挂了,忙着呢。”
“你在哪儿呢?怎么跟点了炮仗一样,噼里啪啦地响。”纪强又提高了音量,几乎属于噪音水平了。
池月牙疑惑地问:“市区没下雨吗?我这儿都要被淹了。”
“那你快走啊,就困哪儿了?有没有点自理能力。”纪强对她的行为非常不解。
池月牙也扯着嗓子喊:“走不了,知知醉了,你当我不会想办法吗?”
“地址。”
“?”池月牙晃神了,这声音听起来不对,“你是?”
“地址。”顾驭又重复了一遍。
这会儿雨竟骤然停了,只剩下稀稀拉拉的雨滴声。
“雨停了。”池月牙听出了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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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想到在车里时,雒知和他的通话并不愉快,于是回绝了他,“我们会自己想办法的。”
“地址。”顾驭已经在路上了,“西郊?西郊什么地方?”他查了天气预报,只有一个区下雨。
池月牙不知为何,深思熟虑后还是对顾驭说了地址。
帐篷里有些闷人,池月牙掀开门帘,积水顺着缝隙流下来,她把睡袋塞进帐篷边缘,充当隔离带,把露营椅和其他用具都收起来放在一旁,又回到帐篷内观察雒知的状态,她的脸没那么红了,但睡得很沉。
顾驭到的比池月牙想象中早很多,他打着一把黑伞,树上偶尔落下几粒雨滴,而他的脸比伞还黑。
顾驭站在帐篷前,看着堆在一旁的酒瓶,和在帐篷里缩成一团的雒知,他二话没说,把伞递给池月牙。
池月牙也二话没说,接过了伞,她对着顾驭那张脸,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总不能说“你好”吧。
顾驭脱了外套披在雒知身上,半蹲下,把她抱了出来。雒知自然地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他也就松开了一只手,单手抱着她,腾出手开车门。
“你先进。”顾驭让池月牙坐进后座。
“谢谢。”池月牙坐定后,他们意外地默契配合了一次,顾驭将雒知放下时,池月牙迅速接过她,让她平躺着,枕在自己腿上。
顾驭开车很稳,雒知睡得舒适,嘴巴微开,口水顺着嘴角流了出来,池月牙来不及拿纸巾,连忙用自己的衣袖给她擦嘴。
“你住哪儿?先送你。你的车等明天叫拖车。”顾驭沉声问。
或许是听过太多关于顾驭的传闻,池月牙其实有点怕他,但认真思考后,池月牙坚定地说:“我要去你家。”
“?”顾驭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她们,“你去我家做什么。”
“知知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我要照顾她,我不能把她交给你……”
池月牙以为还要辩驳一番,但顾驭直接说:“那你照顾她。”
她正松了口气,顾驭又问:“你们喝了多少。”
池月牙:“一人一瓶。”
顾驭:“她不知道自己酒量差吗。”
这话,池月牙就不能苟同了:“她酒量不差,平时一瓶红酒的量,都不到微醺的程度。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那3度的酒,怎么就醉了呢?”
“3度。”顾驭厉声道,“谁说是3度。”
“瓶子上写着呢,不是3度吗?”池月牙被他呛迷糊了,拿起手机就给沈风打电话,好在他们都保持着随时响应的职业习惯,接得很快。
池月牙:“沈风,你那酒什么度数。”
“53度啊。”沈风被问懵了,
“53度?!”池月牙差点尖叫,“那你瓶子上写着3度呢?”
“我给这酒取名叫3度啊。”
“怪不得没人要你的酒!谁没事喝53度的啊,你是不是有病?要不是我酒量非比寻常,今天我也得倒在你这酒下了!”
“嘿,你怎”沈风话没说完,池月牙狠狠按下结束键。车内,氛围压抑,池月牙无奈叹气。
终于,到了顾驭家。
这一个小时的车程,池月牙如坐针毡,雒知睡得正香。
顾驭抱起雒知,一路进了家门,轻轻放到床上,在池月牙一秒也不松懈地注视下,他关上房间门,上二楼开了一瓶酒。
18. 橡皮筋
天刚亮,雒知从被子里探出头,揉着眼醒来。
她断片了,她很少断片,应该说她从未断过片。
她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她和月牙坐在河边喝酒那一刻,月牙说起她们小时候的事,还准备了很多食物。
可此时,她在顾驭的家里,她低头一看,穿着睡衣。
就在她若有所思时,房门被打开。
“你怎么不经允许就进……”雒知愣愣地坐在床上。
池月牙也呆住了:“知知,是我,你怎么啦?你不会以为是?”说着,端给她一碗醒酒汤。
“月牙?”雒知还是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但她很快推理出了答案,“你和我一起回来的吗?你帮我换了衣服吗?”
“对啊,你一点印象都没有?”月牙突然大步跨上床,凑到她身前,逼近她,“知知。”
雒知放下碗,不明所以地看着月牙:“嗯?你怎么了,你这眼神好吓人。”
月牙唇角轻佻:“顾驭喜欢你。”
雒知茫然无措,她没想到一睁眼会进行这种对话,她有点想倒头再睡会儿了。
可月牙不会轻易放过她,在她那意味深长的审视目光下,雒知憋了半天,憋出三个字:“为什么。”
“为什么?”月牙摇摇头,满眼可惜,“你是没看到,他那活阎王的脸,我反正是不想再看到。”
“……”雒知没看到,但凭月牙的描述,她完全可以想象,“他经常都那副表情,不稀奇……”
月牙又摇摇头,微眯着眼说:“你也喜欢他。”
“为什么?”雒知又问。
月牙在雒知身旁躺下,翘起腿,眉头一扬:“因为他抱你的时候,你会主动勾住他的脖子。即便你醉了,你也不会对其他人这样做,这叫什么?这是你的潜意识驱使你做的本能反应。”
“我说得对不对?”
“是不是很有道理?我现在分析能力一流呢。”
“嗯?嗯?嗯?”
月牙连串发问。
“我去洗澡了。”雒知抛下这句话,光着脚就溜进了浴室。
月牙见状,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等雒知将头发擦到半干,两人又靠着床聊了会儿,雒知提起今天要和夏吟见面,月牙告诉她,顾驭把夏吟和纪强都约来他家了,下午到。
雒知看了眼时间,现在刚过九点。
“月牙,你饿不饿,我给你点早餐吧。”
月牙打起哈欠,连连摆手,缩进被子里:“知知,我要补觉了,千万别叫醒我,最近天天熬大夜,给我累得。”
“昨晚你为了照顾我折腾到很晚吧。”雒知有些抱歉,“我不吵你,你好好休息。”
“说什么呢……我睡了。”月牙入睡极快,下一瞬就没声了。
雒知捡起月牙踢掉的被子,重新给她盖上,把被子角一个个掖好,蹑手蹑脚地离开房间,刚拉开门,一抬眼,就看见顾驭站在门前,手微绻成拳,悬在空中。
“嘘。”雒知对他比了个噤声手势,转身关好门,将顾驭拉到一旁,才问,“你找我?”
顾驭定睛看着她抓着自己胳膊的手,怔了怔说:“嗯。”
雒知也意识到了,立刻收回手,顾驭没说什么,带她去了二楼书房。
“坐。”顾驭指了指里面。
雒知环视一圈,满墙的书,分门别类,摆放整齐,和他这个人一样,一板一眼。
书房里只有一张靠窗摆放的软皮躺椅,雒知坐下了,顾驭站着。
“再拿把椅子?”雒知坐姿端正,微微仰头,刚洗过的头发柔顺地披散在身前。
“不用。”顾驭看着她,沉声问:“酒醒了?”
“嗯,又麻烦你了。”
“我们谈谈。”顾驭在椅子前半蹲下,“你说我们没有怎么说过话,我现在就有话要说。”
“什么。”雒知顿了顿,“要不,我也站着?”
顾驭抬手压住她的手腕:“你就坐着听。”
“嗯。”雒知又坐了回去。
“我希望你相信我,你昨天看到的那些,都是为了不影响任务。”顾驭几乎不会紧张,但他的手心出汗了,“我和夏吟真的没有……接吻。”
他不知道自己说到这两个字时,为什么会停顿。
雒知听他说完,一时语塞。
“你说点什么?”顾驭看着她。
“顾驭。”雒知心沉了沉,“你不用解释,我不会误会。比起找到我妈妈,找到害死我姐姐的人,这些事,我不在意,也不重要。”
顾驭正要开口,雒知打断他。
“我承认。”雒知接着说,“我承认我的心绪波动,但你知道吗,我没有精力再想更多,这让我不能原谅自己。”
顾驭听懂了雒知的意思,他们的关系就是一根橡皮筋。
一人扯着一头,一个人拉一下,一个人过来一点,看似近了,距离从未变过。可一旦一头陡然施力,她会立刻放手。
顾驭不是不分主次的人,他有绝对的信心不会影响任务。他有万语哽在喉头,但他无法反驳。
“你是很好的人。”雒知低声说,这是她第一次夸顾驭。
可这不是顾驭想听的话。
两人静默许久,顾驭想明白了。
“换我坐会儿,腿麻了。”顾驭站起身来。
“好。”雒知随即也站起来,“我先出去了。”
雒知刚转身,就被顾驭揽住腰肢,她跌坐在顾驭腿上,这躺椅宽敞,两个人也不觉拥挤。
“你不要这样。”雒知语气很淡,回过头看着他。
顾驭想明白了,只要他维持着不越界的平衡,这条橡皮筋就会一直在手里。
“我有点累。”顾驭往后躺,背贴椅背,连带着雒知也倒向他,他的心脏就在她的耳下,如果她静静听,那是他袒露无疑的心声。
雒知撑着扶手想站起来,他不松开。
“就这样,陪我眯一会儿。”顾驭轻轻说。
雒知甩开他的手:“你昨晚没休息好吗?”
她想到月牙,月牙那么累,他也好不到哪儿去,这时才发现他脸色很差:“你整晚没睡吗?”
“没睡。”顾驭做过许多事,也否认过许多事,可这件事他希望雒知知道。
“为什么不睡?”
雒知抬头想看清他,头却撞上了他的下巴。
顾驭笑了笑,轻抚她的头:“我不想把误会带过夜。”
“我不会误会。”雒知淡淡说。
顾驭点点头:“我说我的,你想你的,在我这里,我的解释不能过夜。”
“顾驭。”雒知很严肃地叫他的名字。
“嗯?”顾驭垂眸看她的眼睛,她的眼里隐隐藏着怒气。
“你真的很死板。”雒知别过头,不想看他。
顾驭又笑了笑:“我做鱼饵,你都不愿意拉拉鱼竿,我死板吗?”
“闭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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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雒知说完便不再搭理他,扬了扬脚,抖落拖鞋,腿收进椅子里,脚跟靠着他的腿,她比顾驭先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睁开眼,透过窗纱看到楼下花园里的乌桕树,粗壮的枝干,青橙黄绿红的嫩叶,她远没有一棵树鲜妍。
“醒了?”顾驭低声问。
“你怎么知道。”她靠着顾驭的肩,一动未动。
顾驭也看向窗外:“你的呼吸不一样,睡着时和醒来时。”
“腿不麻了?”雒知淡淡道。
“嗯?”顾驭反应了两秒,在她耳边说,“麻。”
雒知笑了笑。
顾驭轻声说:“中午吃什么,我去做,你也问问池月牙,她想吃什么。老纪他们下午两点到。”
“现在几点。”
“十一点。”
“那。”雒知微微调整姿势,“再睡一个小时。”
顾驭合眼养神,收紧了胳膊,沉声说:“好。”
池月牙从房间出来时,雒知正在下楼,雒知一见月牙的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月牙,你中午想吃什么。”雒知挽着她的手,拉她去卧室。
池月牙随她拖着走,唇角轻扬,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吃什么,谁做啊?”
“不是你想的那样,真的。”雒知关上门。
“好,我不问,饶了你。”池月牙笑着说。她所期望的是在雒知脸上看到更多情绪,好的情绪,她已经看到了,其中的故事她愿意倾听,但不必追问。她又想了想,回到那个问题,“吃面吧,简单点,也没什么胃口。”
“好。”雒知思忖片刻,说,“顾驭做。”
“噢。”池月牙拖长了尾音,“那就谢谢他了。”
吃饭时,三人都没说话,雒知和月牙坐在一边,顾驭坐在对面,吃完饭,也静静无言,氛围微妙。
直到纪强和夏吟来了。
他们在会客厅坐下,顾驭在楼上听电话。
夏吟是自来熟,她和池月牙一见面就聊得投机,还夸雒知眼光准,的确如她所说,她和月牙的性格很像。
“有没有东西吃啊。”纪强坐下后四处张望,“从局里出来,我还没吃饭呢,你们呢?我一块儿点外卖,也不耽误时间。”
池月牙摆摆手:“不吃,我们吃过了。”
“哪家啊?送得快不快。”纪强让她报店名,他第一次来顾驭家,对附近的餐馆不了解,味道无所谓,能吃就行。
“顾驭煮的面。”
“顾驭煮……”纪强输了三个字后才抬起头,“什么?他煮的?”
夏吟也停下手里的动作,怔怔看向她们。
“啊,怎么了吗?”池月牙茫然地看看纪强,又看看雒知,雒知和她一样茫然。
纪强满脸不可思议:“他最讨厌做饭。”
“不会吧,他做得挺快的,看起来很娴熟啊。”
纪强冷哼一声:“懂不懂,就是一件事做烦了,才不想做。”
“那……”池月牙还想问,这时顾驭从楼上下来了。
纪强一见到他,就喊着:“老顾,给我下碗面。”
顾驭瞥他一眼,在他身旁的位置坐下:“抽什么疯。”
“诶,待客之道,怎么我不配吃碗面?”纪强搭着顾驭的肩膀。
顾驭眉头蹙起,眸色阴沉:“说正事。”
“好。”纪强倏地坐正,严肃起来。
顾驭沉声道:“刚得到一个消息。”
19. 走不走
“杨荃今天接待了几家投行。”顾驭的手指在桌面上轻点,又骤然停顿。
“这不对,他和我合作,不是为了搞发展拿投资。”顾驭抬眸。
纪强手握成拳,锤在桌子上,他们早就怀疑杨荃目的不纯,至少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我们刚在局里开过会,虽然已经发现废料厂涉及土地污染,还直排入河,但现有证据链不完整,不足以证明这和废料厂、肖为梅、雒烟之间的关联。周局的意思是,让我们务必加速证据收集,就怕他会。”
“跑路。”雒知突然说。
“你发现了什么?”纪强很心急,“快说。”
“我只是猜测,他表面上在拉资源,实际上在裁员,我去了几天,发现他们各个部门都在空转,除了分拣车间。”雒知看向坐在对面的夏吟,“夏吟,你昨天看到什么了吗?”
夏吟点点头,将在顶楼拍摄到的视频投屏:“这是雒知告诉我的储物间,时间紧,门上了双锁,我没能进到里面,但我定了位,今天让人远程无人机去拍摄,这是拍到的画面,不敢靠太近,他们非常敏感。”
“技术员已经分析过了。”纪强接着说,“有效画面太少,唯一能确认的是,里面存放着化学品,但具体是什么,不知道。”
雒知拿出U盘,让夏吟插在电脑上:“这是三个月前的监控视频,我按照平面图上标注出的位置整理好了。”
“你拿到了?”纪强又惊又喜,连忙让夏吟一个个放出来看,目不斜视,又回头诧异地问,“你是怎么拿到的?”
顾驭也抬眼看向她,他不知道她竟然拿到了监控视频。
雒知眼前浮现出那一晚的场景,仍心有余悸。
她刚将U盘插上,点开监控库目录,就触发了自动警报程序,所有中控室的电脑一旦接入外部移动设备,就会报警。
而那个本就对她心怀不满的值班员更是瞬间炸毛,提着棍子就朝她逼近,嘴里嚷嚷着:“立刻离开电脑,退后!”
她将颤抖的双手背在身后,不自觉地攥成拳头,指甲嵌进掌心,她越来越用力,她必须用这切身的疼痛让自己保持镇静。
U盘还插在身前电脑的主机背后,她不能就这样功亏一篑。千钧一发之际,她突然想到了象棋对局,在陷入绝境时会用到的杀招,弃车砍士。
她深吸一口气,视线扫过脚下的线路板,手往身后的电脑移动,努力稳住慌乱的心绪。
那人四处张望几秒,似乎在确认这会儿监控画面无异常情况,很快,他回过头准备弯腰检查电脑。
她立即将备用U盘插进身后的电脑,此时,警报又响起了。值班员挺直身体,大喊一声:“搞什么?!这一天要响几次!”雒知松了口气,她谢谢这破系统,看来经常误报。
趁此时机,她不小心崴了脚,腿一软就踩在电源开关上,断了这一排电脑的电源。
可她没想到,这一踩事情大了,整个中控室的系统都要重启,把那值班员气得不轻,绕着圈地检查,好在他不是仔细的人,在他回到这边前,雒知把U盘都拔掉了,也算歪打正着,重启完成前,那警报不会再响了。
值班员被这一遭弄得心烦,也懒得再管她,让她赶紧看完监控走人。
“知知,你怎么了?”池月牙看她发愣,有些担忧。
雒知拍了拍她的手:“没事,我只是觉得,这监控虽然拿到了,也没有用。”
“怎么会没用。”池强已经看了好几个,声音渐小,“是没什么异常。”
雒知脸上闪过一丝不甘,顾驭沉声问:“你是担心很难拿到证据?”
“不是。”雒知顿了顿,又提起勇气说,“我是担心,根本就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纪强急了,“怎么可能没有证据,开什么玩笑。”
雒知:“如果一把火都烧了呢。”
在场众人都不约而同地静了下来。
“雒知。”夏吟声音颤了颤,“你昨天跟我说,你怀疑他们用烧垃圾的焚烧炉销毁证据,这是真的?”
“或者人,销毁人。”雒知声音很轻,但每个人听到这几个字,都仿佛心上被压了千斤重。
他们都是见惯了风浪的人,但纪强仍然感到窒息,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很少发言的池月牙反而认为,这极有可能。
“为什么?”纪强问。
池月牙很认真地说:“如果我们找不到证据,那这就是他这样做的原因。”
夏吟也赞同池月牙的看法,但现在的问题就是,没有证据,办案抓人不能靠猜测。
顾驭始终未发一言,他细想着雒知的话,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跑路前会做什么。”顾驭看向大家。
纪强:“销毁证据。”
“他和我合作,是为了哄抬卖价。”顾驭又向雒知递了个眼神。
“画饼卖个好价钱,然后……”雒知紧抿着唇,没再说下去。
“你继续说。”顾驭看着她,其余人也看向她。
“一把火烧了。”雒知对上顾驭的视线,她知道顾驭听明白了,他们想的一样。
纪强正要说些什么,他从顾驭的眼神里,也看懂了答案:“他不仅是要销毁证据,他是要把厂烧了,一干二净,连只蚊子都找不出来,那储物间里的化学品,很可能就是为了烧厂准备的。”
“他能干出这么疯的事吗?那么多员工在里面,太TM畜生了。”纪强又骂道。
顾驭:“你见过的这种人还少吗?”
纪强不说话了,大家也都停止了讨论,过了会儿,缓过神来,纪强继续让夏吟放视频,就算没线索,也要全部看一遍,池月牙也跟着一起看。
顾驭沉思后,问起分拣车间的排班和人员安排。
雒知想到她去找朱薏时,拍摄过一段分拣车间里的视频,其中有拍到贴在墙上的班表,这不算机密,朱薏看见她拍,也没有阻止。
“在我手机里。”雒知将视频点开,把手机递给顾驭,纪强他们还在投视频,雒知想了想说,“我去拿耳机。”
顾驭:“好。”
雒知翻了好一会儿,才从柜子里找到耳机,待她再回到会议厅时,桌上少了个人。
“顾驭呢?”雒知拿着耳机问。
其余人都同样疑惑地看着她,纪强说:“顾驭在抽屉里找到一副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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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呢?”
“不知道啊。”纪强也懵着,“他突然就走了,一句话都没说,眼睛里淬得出火来,谁敢问啊。”
“嗯?”雒知放下耳机,又问,“我的手机呢?”
“他也拿走了。”
“噢。”雒知神色担忧地坐下,等顾驭回来。
池月牙觉得这样不行,她握住雒知的手说:“知知,你去找找他。”
雒知看了看大家的反应,她没多犹豫:“好,我去找找我的手机。”
“……”池月牙无奈地摇摇头,“快去。”
雒知走后,夏吟终于忍不住问:“雒知和顾驭,他们住在一起?”
“我也不知道,就是你看到的那样。”池月牙耸耸肩。
没想到纪强也跟着耸耸肩:“我也不知道,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夏吟低下头,笑了,她轻叹一口气:“原来是这样。”
雒知走了一圈,在花园找到顾驭,他站在墙下,他就是这样,即使背后就是墙面,他也不会靠上去,整个人站得笔直。
“你怎么了。”雒知走近他,低头看见他手里捏着一支烟,没有点。
顾驭转过身,满眼心疼地看着她,眼里没有纪强描述的火星子,只有一汪看不见的水,接着,顾驭直直上前一步抱住了她,连风都来不及发现。
雒知愣了片刻,顾驭沉声说:“对不起。”
听到顾驭的话,雒知倏然意识到她犯了一个错。
“顾驭,你是不是听到了。”雒知轻声问,头埋在他的颈间,回抱住他,手心贴在他的背上。
“为什么不告诉我。”顾驭紧紧抱住她。
雒知微微别过头,平静地说:“没到时候,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虽然画面是黑屏,但付晋和她的对话,足以让他想象到,雒知为了脱身,经受了多么煎熬的八分三十二秒,可他却什么也不知晓。
“我不会放过他。”顾驭手托着雒知的头,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
“我知道。”雒知坚定地回答,“我也不会。”
“无论什么时候,你都应该告诉我。”
顾驭眼角很红,眼睛布满红血丝,他每次抑制怒意时,就是这样。
雒知轻抚他的背:“顾驭,你要相信,我不是逆来顺受的人,我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对不起,是我将你置于险境,我们的合作从一开始就错了。”如果能重来,顾驭不会让雒知去做掩护。
“你好烦,这是我的选择,你在说我错了吗?”
顾驭抓着她的肩膀:“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不要说了。”雒知拉起顾驭的手,拿过他手中的烟,“我帮你点。”
顾驭无奈地看着她:“不抽。”
“那进去吧。”雒知松开他的手,又打趣道,“注意表情管理。”
顾驭不迈步,他过不去这个坎,他恨不得现在就掐死付晋,但他知道他不能这么做,这让他更加恨自己。
雒知不高兴了,撇撇嘴:“诶,走不走,你还要我哄你吗?”
“走。”顾驭只能应下。
20. 先抓后审
雒知先一步回到座位上,顾驭只比她晚了可以忽略不计的几秒钟,他不在意其余人是否会多想,他认为自己光明洞彻。
“继续?”在几个低埋着的脑袋里,额头皱成川字纹的纪强率先打破沉寂,一开口声如洪钟。
没有人问起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大家都默契地等他们说,如果不说,那就不影响任务,也就不必再提。
顾驭将桌上东一张西一张的资料收归叠好,沉声开口:“我们需要重新制定计划。”
“你说。”纪强已经看完了监控视频,如雒知所说,无论是进出车辆,还是分拣焚烧,都没有留下丝毫的证据。
从一开始,杨荃就抹去了一切痕迹,最后,他还想抹去整个厂,将烧不尽的有害物质留给这个世界。
顾驭:“先抓再审。”
“真的?这能行吗?”夏吟在手里转着笔,她无所畏惧,但她很难相信这是从顾驭这个循规蹈矩的人口中会说出来的话。
“什么罪名?”纪强也早就等不及了,碍于条条框框的拘束,他心里憋着的那股气正愁没处使。
“不需要罪名,不需要证据。”顾驭看向雒知,“让他睡着,在梦里审。”
池月牙也看向雒知:“梦里?什么梦,谁的梦?”
在场的人里,池月牙和夏吟还不知道这件事,雒知细细向她们解释了从第一次做梦,到最近一次的全部经过。
言语间,雒知不时留意月牙的表情,她很担心月牙会因为她的隐瞒而产生芥蒂。
结果恰恰相反,月牙兴奋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手拍在桌上。
“知知,你竟然有这种功能?我的朋友竟然能预知未来?知知,你知道吗,老天终于眷顾你了!”池月牙最后这句话,让雒知不禁鼻头一酸。
但下一瞬,池月牙又惊呼道:“那你能不能梦到彩票号码?或者是我什么时候升职?”
雒知笑了笑,那酸涩骤然消散,她淡定地拉月牙坐下:“号码不知道,升职指日可待。”
“真的?”池月牙忽闪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
纪强看不下去了,一脸嫌弃地撇着嘴:“池月牙,你脑子里都装些什么垃圾,不是钱就是权。”
“不图钱,不图权,图什么?图当个勤劳小蜜蜂?那就别怪我们屁股带刺儿,拍不来马屁了。”池月牙挑挑眉。
纪强冷眼看她:“才多长时间,就成老油条了。”
“过奖,过奖。”池月牙说完又别过头,收回了还没来得及抛出的白眼,毕竟是领导,该低头时就低头。
“行了。”顾驭打断他们,“老纪,你去向周局汇报,现在。”
“现在?”纪强确认自己没听错,“那什么时候行动。”
“今晚。”
“今晚?”纪强嘴巴张得能吃下半个夏吟。
夏吟像有预兆似的,偏了偏头:“我加入。”
“我也加入。”池月牙举起手。
“你以为在教室,举什么手。”纪强说着也举起手,“我也加入。”
雒知看着他们不自觉地笑了,接着很认真地说:“你们不能围观我睡觉。”
“我可以。”池月牙扬起唇角,伏在雒知肩上,雒知宠溺地摸摸她的头。
纪强连人带视线怼到顾驭脸上,幽幽地说:“没眼看。”
顾驭抬手拨开纪强的脸:“去报备。”
十余分钟后,纪强打完电话回来,顾驭已经安排沈风查到杨荃今晚会去洗浴会所,初步制定了行动计划。
“怎么样?”夏吟问。
大家都眼巴巴地望着纪强。
纪强摇摇头,手机扔在桌上。
夏吟离纪强最近,她抬起胳膊肘撞他:“快说啊,什么情况。”
“我从头到尾,一个细节不落地唱了十几分钟的独角戏,最后周局只说了一句话。”
“别卖关子。”顾驭目光冷峭。
纪强“哦”了一声,接着说:“周局说,他听不见,手机进水了。”
顾驭:“那就是同意。”
“咳。”众人都卸了口气。
池月牙对纪强咧出一个微笑:“领导,你肯定是技术能力过硬,才能爬到今天这个位置,纯凭实力,佩服,佩服。”
“池月牙,你现在。”纪强正要教育她,对上顾驭的眼神,他又收了声。
顾驭:“老纪、夏吟,沈风在雾庐汇守着,杨荃今晚包了其中一层楼接待投行的人,你们的任务是让他进入深度睡眠状态,至少半小时。”
“麻醉,在他的星状神经节上打一针。”夏吟提议。
“不行。”顾驭向她解释,“他必须保持正常睡眠状态,不能昏迷。”
纪强鼻子眉毛挤到一块儿,心生疑惑:“他晚上回家总要睡觉的,为什么不能等他睡着再行动。”
这一点雒知也不明白,但纪强这样问,她倏然想到了缘由:“是因为距离吗?”
顾驭点点头:“对,要拉他入梦,你们需要处于同一个区域,同一建筑内,越近越好。”
池月牙眸光一闪:“他酒量怎么样?”
“你是说?”雒知领会了池月牙的用意,“这或许是个办法。”
顾驭立刻翻开杨荃的资料,在心中盘算了一番,他的酒量应该比不上池月牙。
“那就这么办,沈风酿的酒呢?”顾驭问池月牙。
“车上。”池月牙突然拍了拍额头,她这才想起来,“我的车呢?”
“你没叫拖车?”
“我以为你会叫。”池月牙声音渐低。
顾驭冷笑一声:“你的车,我为什么要叫,我叫人拖哪儿去?”
“那……我现在叫。”池月牙暗暗担心,万一时间来不及怎么办。
“你不要吓她。”雒知瞥了顾驭一眼,又转向月牙,“你的车就在门口。”
顾驭无奈地摇头:“我是在提醒她,做事不能丢三落四。”
“这次是我大意,我下次不会这样了。”池月牙听劝,她态度良好地接受了顾驭的批评。
纪强眼见池月牙吃瘪,心情舒坦,但又好奇地问雒知:“你怎么知道她的车在门口,你看见了?”
“没。”雒知淡淡道,“因为顾驭是个会兜底的人。”
“我就不该问。”纪强撇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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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又扫了夏吟一眼,她脸上毫无波澜。
顾驭心情也舒坦了一些,他接着说:“杨荃在三楼,雒知和池月牙到二楼准备,从他嘴里套出他的犯罪过程。”
“好。”雒知顿了顿,“我刚才还想问,怎么拉他进我的梦?”
顾驭:“在梦里找到他。”
“那他醒来后会怎么样。”
“他会以为那是一场梦,就像我们每个人都会做梦一样,有的梦境真实,有的记忆模糊,甚至有时我们会觉得在现实中见过梦里的场景。这个界限很混沌,所以这也是我们可以利用的地方。”
雒知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顾驭看了眼时间:“对表,现在五点,各自准备,七点行动,杨荃会在九点左右到。”
“那现在这个时间。”纪强甩了甩头,意有所指,“老顾,给我们煮碗面呗。”
顾驭冷声说:“有完没完。”
“我来吧。”夏吟看了一圈,“厨房在哪里?”
纪强见夏吟当真了,连忙说:“我开个玩笑,别煮,哪儿有这闲工夫。”
最后纪强点了外卖,他和夏吟边吃边商量行动计划,确定细节,雒知陪月牙去车上拿酒,拿了五瓶。
“这么多?”纪强惊诧道。
雒知拿起一瓶握在手里:“我给自己留一瓶,我怕那种环境下,会睡不着。”
“你不要有压力。”顾驭安慰她,“这次不成功还有下次,我们不会放弃的。”
“嗯,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雒知已经准备好,她要抓住每一次机会,而不会将希望寄托于下一次。
顾驭通知:“行动开始。”
他们分为两组,顾驭和纪强、夏吟同车,顾驭将他们送到雾庐汇。
下车时,顾驭又叮嘱夏吟:“你在杨荃面前露过脸,你要格外小心,不要暴露身份。”
“我明白,你放心吧。”夏吟擅长伪装,她有信心不会被发现。
纪强关上门:“我们进去了。”
十五分钟后,池月牙的车到了,她停在了贵宾区。
极有腔调的侍应生体贴地为她们开车门,带她们从VIP通道进入雾庐汇。
雾庐汇是城中最有名的顶奢洗浴会所,私人预约制。白天寡然无味,夜幕降临,这座用金钱和艺术堆砌而成的银黑色钢铁建筑,闪起暗暗黄光,开始发挥它真正的作用。
进入会所,挑高数米的明亮大堂让人分不清白天与黑夜。
雒知一抬头,就看见上空悬挂着的巨型水晶吊灯,天花板上布满欧式镀金浮雕,又俗又雅。
相较之下,包厢的布置更为简洁雅致,雒知坐在柔软的沙发上,她的头上就是杨荃所在的包厢,此时他还未到,而她感受着最后静谧的时刻,她深呼吸,准备迎接一场挑战。
会所门外,豪车如游鱼般穿梭游荡,男男女女上上下下,侍应生们站成两列,等待着迎接今晚最豪气的宾客。
顾驭坐在车里,盯着表盘,骨节分明的手指落在方向盘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细微的声响在车内回荡。
距离他们进去,已经四十五分钟。
21. 入梦
杨荃是踩着点到的。
有眼力见的侍应生们顺势围至一团,恭敬地引他们进入包厢,其中最殷勤的要属顶头那个皮肤黝黑的寸头男领班。
杨荃见他机灵,随手给了两千小费。
沈风麻溜地收下小费,给他倒酒:“杨董,私浴已经分别准备好了,您们现在进去吗?”
酒过三巡,杨荃和他的客人都谈得七七八八了,卖厂计划一切顺利,眼下正是放松的时候,他心情很好,大手一挥:“走。”
雾庐汇龙蛇混杂,既是消息的集散地,也是资源的汇集地,更是各方势力暗中博弈的必争之地。背后股东身份神秘,从不露面,其中股东之一便是……
“说呀,是谁?”夏吟猫着腰,和纪强贴在墙角,等着沈风将人带来。
纪强压低声音:“是周局的老丈人。”
“哦,那是自家场子啊,我们还有必要这样偷偷摸摸的吗?”
“都说你脑子好使,是久了不用,朽了吗?”纪强把夏吟往身后一拉,杨荃正从侧面经过。
夏吟白他一眼:“现在不和你计较。”
“杨董,小心脚下。”沈风一步一提醒,声音爽利。
进了私浴,杨荃“咚”地一声泡进汤里,双臂一伸,微虚着眼,享受着温热的汤泉。
突然,身后悠悠响起一个声音。
“杨董,这么巧。”
杨荃侧过头,惊讶之余挂起笑意:“顾总,你也在,那真是巧了。”
顾驭半蹲下,手搭在膝盖上,垂眸扫了一圈:“我听会所经理说今天三楼被包了,没位置了,我还想是谁这么大手笔,一听是杨董,得来打个招呼,杨董今天是来谈什么生意?”
“没什么事,几个朋友松松筋骨。”杨荃脸上表情微变,他不能让顾驭碰上投行的人,于是提议,“顾总,不介意的话,一起吧。”
“行啊,我去换个衣服。”顾驭给沈风递了个眼神,沈风立刻去门外通知纪强和夏吟。
不一会儿,顾驭从更衣间出来,浴巾松垮地系在腰间,一只脚踩进池子里,溅起的水滋了杨荃一脸,顾驭装作没看见,在他旁边坐下。
杨荃抹了一把脸,上下打量他:“顾总,经常健身?这身材不是个把月能练出来的。”
“随便练练。”
“年轻啊,年轻好。”杨荃突然感慨起来。
顾驭朝沈风勾了勾手指。
沈风疾步上前:“顾总,有什么需要?”
“喝点?”顾驭看向杨荃,“光泡着多没意思。”
“今天我做东。”杨荃又对着沈风大手一挥,“来你们这儿最好的酒。”
顾驭扬了扬头:“那个谁,刚才你们经理说新来了批特供的自酿酒,一年只产500瓶,还有没有,别又跟我说没有。”
沈风勾着腰听他们说话:“有,这高低得给VIP整上几瓶,我马上去安排。”
杨荃:“这小子,机灵。”
沈风很快就回来了,身后跟着夏吟,她戴着面帘,推着餐酒车,将酒从冰桶里拿出来,他们喝一点,她就补一点,全程没有多言。
沈风则在一旁把风。
刚喝完三瓶,杨荃已经眼红语慢,又被顾驭灌下几杯后,竟然打起了呼噜。
见状,顾驭招手让沈风过来提着杨荃的肩膀,免得他滑进水里。
然而,投行的人偏偏在这时来找杨荃,守在门外扮保镖的纪强立即拦下他。
“不好意思,顾总在里面,不能进。”
那人也喝了酒,正在兴头上,嚷嚷着就要往里闯,他这一嗓子,差点把杨荃喊醒。
推搡间,纪强抓起他助理的胳膊,直接一个过肩摔,那人瞬间酒醒了。
在这种地方,摸不清对方底牌时,不要闹事才是聪明的做法,那人转头就回去泡自己的汤了。
外面安静下来,顾驭对夏吟说:“你下去吧。”
夏吟点点头,去二楼找雒知。
雒知不敢喝得太醉,只喝了一杯,池月牙和夏吟陪着她。
或许因为她吃了杏子后没有吃过敏药的缘故,这次身体格外难受。月牙给她擦汗,见她脖子上起了一圈圈红色斑块,瞬间连成一片,月牙和夏吟对视一眼,都吓了一跳。
雒知强忍着不适,身体本能地挣扎一阵后,她终于入梦了。
顾驭说,让她在梦里找到杨荃。
她一直想着这句话。
再看清眼前场景时,她在一座墓碑前。
放眼环顾,整座山上遍布着一粒粒的墓碑,如果从天上撒一把芝麻,插进土里,就是这番景象。
雒知收回视线,她用手擦拭身前的墓碑,擦来擦去,都看不见字,那是一座没有名字的灰色石碑。
她继续往山顶走,恍然间看见了雒烟的墓碑和一个人影。
有人在扫墓,那是杨荃。
雒知走上前:“你为什么在这里。”
杨荃好似惊得一哆嗦,在他的意识里,是他梦到了雒知。
“我来看看她,雒烟是个好员工。”他吐了口气。
这句话他当初在雒烟的葬礼上也说过。
雒知绕到他面前:“我姐姐是怎么死的。”
“你怎么会这么问?”杨荃径直向前走,“雒烟运气不好,被精神病砍死了。”
雒知追上他,故意说:“砍死她的人说是你指示的。”
杨荃笑出了声,那声音回荡在山间:“她不该偷听我和付晋的谈话,我是要救她,我劝她回家。”
“你们说了什么?”
“不重要,总之,我是想救她。”
“可她还是死了。”
“那是她倒霉。”
雒知咬紧牙关,尽力让自己情绪稳定:“你杀了多少人。”
“不,我手上不沾血。”杨荃疑惑地看着她。
“五年前,你杀了化工厂老板。今年发生的无头碎尸案,也与你有关,是你杀了知情人。”
“你能把我怎么样?”
“无头、碎尸,你好残忍。”
“那又怎样?”
“你把头藏在什么地方了。”
杨荃一脸得意,毫不避讳:“树下。”
雒知冷汗直冒,但她心中依然困惑:“你用焚烧炉烧死的人是谁。”
杨荃竟露出几分赏识的目光:“你怎么会知道?”
“为什么你有这样不留痕迹的办法,但五年前和今年,你不是用这种方式杀人。”
“你也觉得这方法简直绝妙吧?”杨荃叹了口气,“我答应了一个人,不这样做,况且,一个办法用久了总会露出破绽,但你看,现在你就不知道我烧死的是谁了吧?”
“你认识肖为梅吗?”雒知的声音开始颤抖。
杨荃面无表情地说:“不认识。”说着,人就不见了。
雒知知道,杨荃醒了。
但她发现,她在梦里格外清醒,这意味着,她还没有醒。
恐惧浸透了脊背,她呼吸一滞,继续往山顶走。
杨荃睁开眼,肩头的筋不受控制地抽动起来,他怔怔看向一旁的顾驭。
“顾总,我睡着了?”
顾驭转身从水里走上台阶,温热的水流顺着他的手臂流下,沈风给他披上浴袍,他系着腰带,不悦地说:“杨董,你有点没劲啊。”
杨荃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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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管得紧,酒量没练出来。”
顾驭冲了个凉,换上衣服出来,杨荃还泡着,他在追溯他的梦,是那么真切,但又模糊,每一分每一秒,那记忆都在消散,他抓起手中的水,水中指缝间流走,这是一种他从未有过的怪异体验。
“杨董,我先走了,你继续泡着?”顾驭思索片刻,“对了,刚才有人来找你,被我的人拦了,没事吧?”
杨荃料到是投行的人,他镇定地说:“没事,顾总,今天怠慢了,改日我们再约。”
顾驭冲他扬了扬头,走了。
他和纪强刚行至楼梯转角,夏吟拦住了他。
“雒知,还没醒。”
顾驭听后,让纪强带夏吟先撤,沈风在杨荃身边盯着,这会儿应该不会被人看见。
他独自去到二楼,打开门,把车钥匙抛给池月牙:“把车开到侧门。”
“好。”池月牙又回头看了一眼,告诉他,“知知担心影响梦境的真实性,没有吃过敏药。”
顾驭:“乱来。”
在顾驭冷冽的眼神下,池月牙先离开了,顾驭抬起手背贴上雒知的额头,她整个人烫得厉害,从脖子到手腕,都是凸起的红斑,他试着叫了几声,雒知都没有反应。
他把雒知抱起来,下到侧门时,池月牙正好把车开来,顾驭抱着雒知坐在后座,沉声说:“去医院。”
“好。”池月牙不时从后视镜看雒知的情况,她躺在顾驭腿上,表情痛苦。
顾驭:“看路。”
“嗯。”池月牙这才专心开车。
雒知的手动了动,她裹紧了毛衫。
“冷吗?”顾驭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握住她的手,可她还是没醒。
雒知终于走到山顶,一阵风吹来,她好冷。
“我等了你很久。”
雒知抬头看去,她愣在原地,张了张口,没发出音,又过了会儿,她才说:“顾厉?”
顾厉低着头笑了:“好久没有人叫过我的名字。”
“你是顾驭的哥哥。”
“对。”顾厉身上晃着那件宽大的西服,“我等了你好久,你怎么走得这么慢。”
雒知记起,上一次在梦里,她答应了顾厉,要和他去山顶。
“抱歉,你要带我看什么。”雒知感觉越来越冷。
顾厉走到她身旁,往下指:“你看,山的旁边是冬江,五年前,杨荃和化工厂合作,被化工厂老板发现他违法排污进冬江,要举报他。他嫉妒别人家庭美满,前途一片光明,便杀人抛尸。”
“那你呢,你也在追查这起案件吗?”
顾厉拉开西服衣袖,满眼遗憾:“我想救下受害者,可我没能做到,没机会再做到。”
雒知捂住了嘴,眼前顾厉除了一双手和一张脸,只剩下一具白骨。
“你在哪儿?告诉我。”雒知不自觉地流下泪。
“转告顾驭。”顾厉也眼泛泪光,“我的弟弟,要好好活下去。”
雒知意识到了什么,她连连摇头:“不,你亲口告诉他。”
“我等着你来,因为我等不到他了。”
“为什么,你为什么会认识我。”
“你和顾驭的相遇远比你以为的早。”
雒知顾不上别的,只不断说:“你不要走,你要亲口告诉他。”
“雒知,雒知!”耳边重复响起她的名字。
雒知终于听见了,顾驭在叫她。
她艰难地睁开眼,躺在诊疗床上,顾驭守在床边。
她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痛,紧紧抱住顾驭,手背上的输液针也随之掉落。
“顾驭,怎么办。”她哭着说。
22. 感同身受
雒知倚靠在顾驭的颈间,泪水沉积在他肩头。
“顾驭。”她的睫毛微微颤抖,她感觉顾驭已经猜到了。
顾驭抬手拭去她脸颊的泪珠,刚抹掉,又滑落:“我能接受,你说。”
“受害者的头埋在树下。”雒知尽力稳住心绪。
顾驭一听就明白了:“是我们去看过的那棵枯树?我通知纪强,让他立刻带人去挖,池月牙现在在实验室做水质检测,拿到这两项证据,就能给他定罪了。”
“嗯。”
顾驭:“还有呢?”
雒知握紧顾驭的手:“你哥哥,是被杨荃用焚烧炉烧死的。”她哽咽着,不忍心看顾驭的眼睛。
她没有想象过顾驭会是什么反应,她不敢想,但她希望顾驭能将积压已久的悲恸宣泄出来。
可顾驭没有,他只是问:“我哥说什么了。”
雒知攥紧他的手,手指摩擦着他的掌心:“他说,我的弟弟,要好好活下去。”
“嗯,我知道了。”顾驭松开雒知的手,扶她躺下,给她盖好被子,站起身来。
雒知的心,猛地一揪,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又抓住他的手,似乎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不见:“你不要走。”
“我不走。”顾驭沉声说,“吊瓶还没打完,你就把针拔了,我去叫护士。”
“你会回来。”雒知怕顾驭会冲动,也怕他会一个人躲着难过。
顾驭点点头:“我会。”说着,他就出去了。
短短两分钟,雒知却觉得过了好久,终于,护士来了,顾驭也回来了。
护士重新插好输液针,还说了她几句:“小姑娘,你就这么随便拔针,到时候血液回流,手紫一块青一块的,你自己遭罪啊,别乱动了,知道吗?”
“嗯,不好意思。”雒知嘴上回答着,目光没有从顾驭脸上挪开片刻。
护士走后,雒知用没有输液的那只手抓着顾驭的手腕,又说:“不要走。”
“不走。”顾驭摸她的额头,已经退烧了,“我就在这儿。”
雒知看着顾驭黑褐色的眼睛,泪水在他眼底打转,但没有落下来,像一场下不下来的雨,明明已经阴云密布,但就是憋着。
抗过敏药里有少量安眠成分,雒知不知道什么时候合上了眼,再醒来时,她先拢了拢手指。
她的手在被子下,手中什么都没有,她睁开眼,泪水就模糊了视线。
池月牙正虚着眼打瞌睡,听到钢架床发出的细微碰撞声,她立马醒了,连忙取出纸巾替雒知擦眼泪。
“知知,怎么哭了?”
“月牙,他呢。”雒知侧过脸。
池月牙绕到床的另一侧,去看她的吊瓶还剩多少:“知知,你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
“他呢。”雒知又拔掉了输液针,手撑着床边,要下床。
“知知,你在干什么,你还没输完液。”池月牙扶着她,不让她下床。
“我要去找他。”
“为什么。”池月牙不明白,他们获得了重大线索,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雒知为什么这么难过。
“我要去找他。”雒知就只说这一句话。
池月牙犟不过她:“现在大半夜的,天亮再去,再一个小时就天亮了,你先把吊瓶打完。”
“我现在就要去。”雒知望着池月牙,睫毛颤如蝶翼,泪珠大颗大颗落下。
“哎,算了,算了。”池月牙给她披上衣服,“我陪你去。”
“嗯。”
她们从住院部出来,医院里的路灯稀稀疏疏,很暗,但这么暗,雒知也远远就看见了站在另一侧阶梯旁的顾驭。
池月牙见雒知停下了脚步,替她系上衣服的扣子,轻声说:“那我回实验室了。”
“月牙,谢谢你。”
“说什么呢,快去吧。”池月牙深叹一口气,“要死要活的非要找,人家就在楼下,你说你……”但还是看着她走过去,才放心离开。
顾驭站在一处阴影之中,他戴上了尾戒,那戒指在黑夜里折射出一线光,锋利又纤薄。
雒知从他身后握住了他的手。
“怎么出来了。”顾驭转过身,轻轻抓着她的肩,眼神冷冽,“你还没输完液,你又乱来。”
“嗯。”雒知看着他,“我以为你走了。”
“我说了我不走,我就是出来透口气。”顾驭拉起她紫了一片的手,“这只手输不了了,走,换另一只输。”
雒知不走:“等等。”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不是要透气吗。”雒知拉他坐下,“坐一会儿。”
顾驭拉她起来:“坐什么坐,上去输液。”
雒知眼眶又泛红了,她不是情绪化的人,这会儿就像泪腺上扎了一把刀,她不想哭的。
顾驭以为是自己的语气太严厉,她才这样,于是脱下外套,垫在石阶上,缓了缓说:“好,我们坐一会儿。”
“嗯。”雒知也平复了心绪,拿起他的衣服,抱在身上,然后坐了下去。
顾驭将衣服披在她的腿上:“一件衣服而已。”
“对不起。”雒知突然说。
“什么?”
“我不应该拿你哥哥的戒指作为交换条件。”
顾驭拉起她的手:“过去了。”
“你现在看起来很不好。”雒知轻抚他的脸。
顾驭靠向她,拿出戒指:“我知道他不在了。这五年,我一直告诉自己,要找到他,哪怕是一块骨头,一根头发,可这一切都没有了,但还好他给我留下了他的戒指。”
“顾驭。”雒知只是叫他的名字,就觉得难过。
“我不相信报应,我会亲手送他们下地狱。”顾驭牵着雒知的手,扶她起身,“该去输液了。”
雒知担忧地看着他:“但是,你不可以私自行动。”
“好。”顾驭带她回病房,走到楼下时,朝阳的微光逐渐蔓延,晕染出一片紫粉色的光影,天亮了。
护士来给雒知扎输液针。
顾驭在门外给方明发信息:「行动取消」。
护士又连连叹气:“怎么回事啊你,看看你这个爪子,你再乱拔针,下次只能扎脚了。”
“嗯,不好意思。”
顾驭见她被骂,摸了摸她的头:“听见没,不准再乱拔针。”
“嗯。”
到了中午,顾驭接到纪强的消息,他们挖到了,除了发现了受害者的头部,还在包裹人体组织的薄膜上提取出潜伏指纹,目前正在进行指纹比对。
“顾驭。”雒知从床上坐起来。
顾驭替她垫高了枕头:“我在。”
“明天,我还是要照常去厂里。”
“不行。”顾驭端起粥喂她,“快了,比对结果一出,随时可能收网,你不能去。”
“如果我不去,杨荃一定会怀疑。”
“夏吟和方明在,他们会密切观察杨荃的动向,有我这层关系,加上他们经受过训练,即使出现突发情况,他们也有自保能力。你没有,而且你还要连着输三天液。”
“那你们的计划是什么,如果杨荃狗急跳墙,拿烧厂威胁你们怎么办,厂里的员工怎么办。”
“动手前,夏吟和方明会疏散无关人员。”
“让我去。”雒知按住粥碗,“我有一种预感,杨荃在梦里有所察觉,如果我不去,他会怀疑那不是他的梦。”
顾驭挪开手,继续喂她:“那你更不能去了。”
“我保证,我能保护自己,不会拖累你们。”
“不商量。”
雒知比了个“1”:“你们要临时疏散那么多员工,还要关停生产设备,这是很难办到的,我只去一天,我想说服一个人,她可以做到这件事。”
“不商量。”
雒知也不说了,只是又拔了输液针。
“嘭”地一声,顾驭将碗放下,那样子雒知都有点吓到了,但她仍然硬撑着,她铁了心要去。
“等着,看护士怎么骂你。”顾驭起身出去,雒知拉住他的手。
“别,我真有点怕她。”雒知看了眼床尾,“她说要扎我脚。”
顾驭捏着她的手腕看了一眼:“那你还拔,你打这一瓶就拔了三次了。”
“我保证,我不拔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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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去。”雒知摇着他的手。
“明天早上,我送你去,但是下午,你必须出来。”顾驭还是妥协了。
雒知点点头:“好。”
雒知手拽着被子,提起一口气,但这次护士竟然什么也没说,重新扎好输液针就出去了。
“她为什么没骂我?”雒知问。
顾驭让她躺下:“她骂我了。”
雒知鼻头一酸,背过身去,顾驭以为她睡了,没打扰她。
第二天一早,顾驭将雒知送到厂门口,他再三叮嘱:“不要以身犯险,发现任何异常,就去找夏吟和方明。还有,保持电话畅通,我要随时能联系到你。”
“我记住了,你放心吧。”在顾驭的注视下,雒知和往常一样,走进厂里。
她先去了五楼,她要看清那个焚烧炉,她想知道梦里那条连通车间和顶楼储物间的通道是否真的存在。
她拿着多配的一把车间钥匙试着打开侧门,门竟然开了。
她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那是一个狭小漆黑的消防器材室,她关上门,用手机电筒,照射着四周,又用手推了推消防栓,铁架子发出空空声响。
再一用力,消防栓就被挪开了,梦里的通道展露在眼前,雒知用电筒往里探了探,那通道只能容纳一个瘦弱的成年人蜷着身体爬进去。
她正准备现在通知夏吟和方明,突然之间,钥匙转动锁扣的声音“咔嚓”响起。
有人来了。
如果被撞见,她解释不了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如果她爬进通道,就没办法将消防栓还原,一样会暴露。
但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先爬进通道。
就在门被推开的一瞬,身前毫无预兆地蹿出一个人,挡在消防栓旁边,雒知确信,那个人是从通道里冒出来的。
巡逻的保卫科人员打开灯,扫了一圈:“你们?这么早,在这里做什么。”
雒知心颤了颤,朱薏沉静地开口说:“主管让我们确认这些消防器材过期没,你也知道,厂里都多久没更新过器材了,要是出了安全事故,谁负得起责任。”
“是啊。”那保卫科的人也深有体会地附和着,“那你们仔细点看,我去巡下一个地方了。”
他走后,雒知终于松了口气。
但面对眼前举动怪异的朱薏,她似乎……
雒知想验证心中猜想:“朱薏,你是不是认识雒烟。”
“是。”朱薏干脆地回答。
“那你……”雒知突然哽咽了。
“你是雒烟的妹妹。”
“你怎么知道。”
朱薏将消防栓还原:“雒烟给我看过你的照片,她是我的室友。”
“那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雒知紧抿着唇。
朱薏眼里浮起恨意:“付晋,他骚扰雒烟,后来,雒烟听到了付晋和杨荃的谈话,得知他们曾经杀过人,她想跑,付晋却想杀她灭口。”
雒知手撑着墙面,她感觉难以呼吸:“后来,她跑了吗?”
“我让雒烟不要管那么多,离开这里。但付晋拿她曾经签过的一份文件威胁她,如果她跑了,就要告发她职务侵占。”
“雒烟不可能做这种事。”
“他们有的是办法陷害一个人。”
朱薏脸上表情复杂:“一天晚上,雒烟跳窗了,第二天,厂里都传是我逼她的。”
“再后来,付晋打听到许西,故意刺激他,让他把高考失利的责任怪到雒烟身上,煽动他杀了雒烟。”
雒知微微低下头,滚烫的眼泪不断滑落:“你知道真相,为什么不说。”
“向谁说?”朱薏诡异地扯了扯嘴角,“我也要生存。”
“我来说,你帮我。”雒知指向墙角,“这条通道,你早就发现了,你什么都知道。”
朱薏没回应,她只是撇了雒知一眼,就走了。
雒知擦干眼泪从器材室出来,准备去找苏薛月,在半路上,付晋拦住了她。
他斜着嘴角:“杨董找你。”
雒知的手机也在振动,她走在付晋身后,接起了顾驭的电话,她没有出声,顾驭也默契地没有出声。
23. 收网
十分钟前,顾驭接到一个电话。
“周局。”他正在前往实验室的路上。
周局发出命令:“你该归队了。”
“收到。”顾驭毅然调转车头,驶上这条他开过无数次的路,他按下车窗,感受着风,他终于等到这一天。
行动时间定在三十五分钟后,顾驭负责指挥此次抓捕。
夏吟和方明接到通知,实时同步着杨荃和付晋的行动轨迹,在正式动手前不会惊动他们。
“不能让他点燃垃圾储料堆。”顾驭在沈风的“虹记小菜馆”布置任务,他指着动线图,“这是三百平宽、五层楼高的空体,相当于一个单体建筑从内部开始燃烧,一旦烧起来,这火就灭不了,必须阻止他。”
众人:“是!”
顾驭调用了直升机,他看向纪强:“纪强,你带四个人,提前从楼顶潜下去,先清理化学品,再截断通道,关停生产设备。”
纪强:“明白!”
顾驭:“A组,第一时间控制所有从犯。”
A组:“收到!”
顾驭:“夏吟、方明,除抓捕名单上的人以外,行动一旦开始,你们和B组立刻疏散其余人员,厂外有人接应,所有人不能自行离开,全部带回局里接受调查。”
夏吟,方明:“收到!”
顾驭换上了作战服:“我、沈风、C组,抓人,目标杨荃、付晋。”
众人:“收到!”
顾驭:“对表。”
距离行动开始,还有十五分钟,雒知还没出来。
“进去啊。”付晋斜着嘴,冲她笑。
雒知没理会他,手贴着门框,手指缓缓沿着身后的墙面滑动两下,然后镇定地进了杨荃的办公室。
这个消息顾驭从电话里听到了,夏吟也向他汇报了。
“要不要我们现在进去把雒知带出来。”夏吟很担忧。
顾驭手攥成拳,克制着情绪:“执行你们的任务,不要轻举妄动。”
“收到,我们继续盯着。”
杨荃坐在中式红木沙发上,身前摆了全套茶具,他夹起一支茶杯,用沸水烫过后,倒了一杯茶,推到雒知身前。
“喝。”
雒知坐下,淡淡说:“我不喝茶。”
杨荃微眯着眼,笑着说:“我把你放进来,想看看你到底要做什么,但我目前还没看到。”
“杨董,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那换个问法。”杨荃翘起腿,靠在沙发上,“树下有什么?”
“什么?”雒知面容沉静,她要稳住他们,她猜到顾驭打来电话,是想告诉她,要动手了。
杨荃喝了一口茶:“我刚收到风,果园被挖了。”
“我还是没听懂。”雒知压在腿下的手不自觉地发力,指甲紧抠着坚硬的木头。
“付晋。”杨荃招了招手,“她听不懂,你来。”
付晋一脸怪相,在雒知身旁重重地坐下,距离她半臂距离:“你现在听不懂,睡着了才能听懂?”
顾驭手如重锤般砸在桌子上,一声巨响,所有人都惊慌失措地抬起头,纪强赶忙问:“出什么事了?”
顾驭拿起对讲机:“方明。”
“在。”方明立刻响应。
“你现在……等等。”
他听到雒知语速极快地对付晋说:“不要动。”他知道这是雒知给他的信号。
付晋并没有被她喝止住,反而离她更近,手撑在她腿边:“你没上次那么走运。”
雒知轻蔑地说:“是吗。”
话音未落,她从风衣口袋里掏出进门前在墙上取下的破窗锤,对着付晋的手背狠狠地砸下去,一下又一下。
顾驭听到骨头断裂的声响,以及付晋的惨叫。
雒知退到沙发后,付晋狼狈地滚到地上,身体扭曲成一条蛆,他死死地抓着左手,声嘶力竭地大声咒骂着她。
杨荃惊愕地看着眼前看似弱不禁风的雒知,发出一串怪异的笑声。
雒知以为自己会恐惧,但她没有,她的内心异常平静,只恨自己没机会再多锤他们几下。
杨荃意识到事情已经败露,他没空管雒知,起身走到保险柜旁,用手挡住密码,输下一串数字,拿出两个装满现金的保险箱,扔了一个在付晋面前。
雒知最后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抓住门把,用力一拧,快步跑了出去。
她听到了杨荃对付晋说的最后一个字:“撤。”
夏吟和方明正在疏散人员,雒知下楼后,夏吟第一时间看到了她,追上来告诉她行动开始了。
雒知依然悬着一颗心:“他们要跑了。”
“听到了吗。”雒知又拿出手机。
顾驭已经进厂,他声色冷冽地命令雒知:“你立刻给我出去。”
“好。”雒知挂断电话,抬眸看着夏吟,“夏吟,我们去找苏薛月。”
夏吟一边催其余员工下楼,一边问她:“找她做什么?你赶紧出去。”
“这样疏散太慢了。”雒知看着稀稀拉拉的几列人,接着说,“他们害怕被带走,所以才不出去,现在需要找人带头,这个人必须是他们信得过的人。”
夏吟不想冒险,拒绝了她的提议。
“跟我走。”雒知不再解释,硬拉着夏吟在三楼办公室找到了苏薛月,她果然没离开。
“苏薛月。”雒知喊她。
苏薛月惊恐地看着她:“你在搞什么?”
雒知一把将她拽起来:“你现在通知全厂员工,杨荃要烧厂,让所有人听指挥撤离,不要怕接受审问,法律不会冤枉好人。”
“有病吧你。”苏薛月甩开她。
“苏薛月,杨荃杀了很多人,你要眼睁睁看着他把这里一把火烧了,你才相信吗?”
苏薛月像看疯子一样看她:“你怎么跟那个朱薏一样疯疯癫癫的。”
“谁疯癫?”朱薏来了,“我能证明雒知说的是真的。”
苏薛月跌坐在椅子上:“你们两个人都疯了。”
“快去!”雒知吼了一声,夏吟原本都要放弃苏薛月了,她见雒知这么坚持,咽回了想说的话。
苏薛月或许是被她镇住了,或许是她也察觉到了近些年厂里的异样,她深吸一口气,下了决心:“我去找黄琪,大家更信服她。”
雒知:“等等,黄琪能信得过吗。”
“大家只是来上班的,都是普通人,你说的那些事,不是我们能接触到的,我相信黄琪。”
“好,我信你,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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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雒知顿了顿又说,“抱歉,我道德绑架你了。”
苏薛月张了张口,又什么都没说,走了。
不多时,在苏薛月和黄琪的组织下,大批员工开始撤离,不再躲藏。
另一边,顾驭赶到杨荃办公室时,他已经跑了,付晋不知所踪。
杨荃趁着厂内一片混乱,他提着保险箱下到了负一层,此时地下停车场如被遗忘的无人迷宫,与地面上蚂蚁逃窜般的慌乱场景截然不同。
他谨慎地扫视四周,确认没有危险后,才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拉开车门。
紧绷的神经刚松弛一瞬,猛然间,他的头被一支硬物死死抵住,无声无息,唯有一阵刺骨的极寒,和他额头直冒的冷汗。
“你跑得掉吗。”顾驭坐在驾驶位上,枪指着杨荃的头。
杨荃不敢挪动半步,他斜着眼瞟过去,顿时自嘲地笑了:“顾驭,原来是你。”
顾驭没和他多话,另一只手掐住他的脖子,手指按在颈动脉窦上,他的脸很快变得狰狞,嘴里含糊不清地发出吐信子般的声音。
在他就要窒息时,顾驭松了松手指,他立即贪婪地喘上一口气,顾驭又更用力地掐住他,就这样来回几次,杨荃甚至求他给个痛快。
“带走。”顾驭擦了擦手,将他交给赶来的沈风。
沈风等人把杨荃铐起来塞进车里,又低声汇报:“还没找到付晋。”
顾驭:“他跑不了。”
纪强已经封锁了连接车间的通道,正准备去支援顾驭。
雒知走到厂门口,倏然想起杨荃说的最后一个字,一种不对劲的感觉涌了上来。
她跑回去让夏吟联系纪强,夏吟很快接上了纪强的频道。
纪强:“夏吟?说。”
“要烧厂的不是杨荃。”
纪强:“你是谁?”
“雒知。”雒知的思路逐渐清晰,“杨荃是想捞钱,不是要同归于尽,真正要拉所有人陪葬的是付晋。”
“什么!我知道了。”纪强立刻召回撤掉的人,让他们控制住车间所有员工,宁可抓错,也不能放进去一只蚊子。
纪强反应了两秒:“你怎么还没出去?”
“我会出去的,车间有个人叫朱薏,你可以相信她,让她关停设备。”雒知拍拍夏吟的肩膀,“我出去了。”
夏吟长舒一口气:“快出去。”
雒知刚下到一楼,一抬眸。
付晋像鬼一般出现在她面前,他一直在找她。
雒知身后是楼道,她只能往楼上跑,付晋那只被她砸穿的手里握着一根铁棍,他发了疯似的,直直向雒知冲来。
他的手没握紧,雒知避开了一棍,位置移到了外侧。
付晋换右手捡起棍子,又朝雒知挥来。
“快走!”有人喊道。
雒知跑出一段后,才回头看,有人抓住了付晋手里的铁棍,那人是小陈,小陈没有穿保安服,和付晋缠斗在一起。
这时,还有最后一组员工正在撤离,付晋摸到脚下的铁棍,朝人群乱挥,趁小陈转而保护他们时,付晋转身就跑,跳上事先准备好的车,踩死了油门,一路冲了出去,路障被撞飞。
“顾长官,付晋驾车跑了。”小陈从地上爬起来。
24. 落网
付晋是个亡命之徒,他在生命的尽头,体验畸形的狂欢。
顾驭将现场调度权暂时交给了沈风,随后驱车飞驰而出,最先追上了他。
隔着淡色防弹车窗,付晋丝毫没有自首的意思,反而不断邪笑挑衅。
顾驭坐在驾驶位上,眼神冰冷,让人捉摸不透。
就在前方即将转过弯道那一刻,顾驭突然猛打方向盘,伴随着刺耳的尖鸣声,车轮在地面上划出一道钩月弧线。
紧接着,顾驭一脚油门踩到底,径直撞向付晋的车,震耳欲聋的撞击声轰然炸响,他的车被硬生生逼停,车身剧烈摇晃,仿佛在挣扎哀吟。
付晋吃力地撑起头,眼角肌肉不断抽搐着,他心里清楚,已无路可退,但他仍然认为自己没输。
他看不上杨荃留给他的钱,全部给了为他卖命的小喽啰,让那帮人替他放火。而付晋的算盘注定落空,就在他的人蠢蠢欲动,潜进车间时,纪强带人以绝对优势将他们彻底控制,这帮人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厂内的风险解除,纪强迈步上车,去追付晋。
他刚系好安全带,神经还处于高度戒备状态,一个人影就毫无预兆地登上了副驾。
“你上车做什么?”纪强瞪大了双眼。
雒知扣上安全带的卡扣,认真问他:“这个位置有人吗?”
纪强眉头皱起,挤出两个字:“没有。”
“那快走吧。”雒知拍了拍他的方向盘,“开车。”
“诶,你。”纪强一时语塞,僵住片刻,他没时间耽搁,只好带着雒知同去。路上,他通知沈风派人跟车、设关卡。
在看不到尽头的公路上,付晋的车开始冒烟。
顾驭从车上下来,两步迈过去,拉开付晋的车门,反手拽住他的领口,一把将他甩出车,又死钳住他的腿,大力往前拖。
付晋的头摩擦在水泥地面上,他就这样被顾驭拖了二十米远,血肉模糊,不仔细看,分不出正面反面,他的嘴里不断发出渗人的惨叫。
顾驭嫌吵,停了下来,手一扔,付晋的腿坠向坚硬的地面。
付晋几乎是憋出全身力气,颤抖着嘶吼:“你他妈的疯了吗。”他不知道顾驭为什么对他下死手。
顾驭不理会他,随意地转动两下手腕,接着一拳又一拳实实地打在付晋脸上,起初他还奋力叫嚣,很快就发不出声了,地面上积起一滩污糟的血泊,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直到纪强追上来,拦住顾驭,付晋才没有被当场打死。
顾驭目光如刃,看着脚下苟延残喘的付晋,他从车里拿出消毒巾擦手,平静地对纪强说:“我有分寸,会给他留口气。”
“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纪强拍了拍顾驭的肩膀。
侥幸留了一口气的付晋喷出一大口血,张开双臂躺在冰冷的地上。
雒知下车跑过来,经过付晋时她只瞥了一眼,而后迅速握住顾驭那渗着血珠的手,把他拉到路边。
顾驭换了一只手牵着她,不想她沾上血。
付晋被纪强拖起来,只待押运车一到,就能将他带走。
这一瞬,付晋的眼里却没了惊惧,他死死盯着顾驭和雒知紧握的手,随后发出一阵嗤笑。
没人在意他在笑什么,但他是个亡命之徒,亡命之徒会干出什么事?
下一秒,前方一辆车驶来,纪强刚掏出手铐,付晋失控地朝着车头冲过去,司机惊恐地瞪着眼睛,拍打喇叭,猛踩刹车。
“嘭”地一声,付晋被撞飞数十米,又坠落在地,车上的一家三口被吓得尖叫。
雒知只觉眼前一黑,顾驭伸手挡住了她的眼睛。
“别看。”顾驭沉声说,他的视线却始终盯着蜷缩如蛆的付晋。
雒知握住顾驭的手腕,将他的手移开:“我不怕。”
付晋就像踩不死的蟑螂,永远在脚下乱窜,被这样一撞,他竟然还在喘气。
纪强打开手铐走上前,同时对车上那一家人挥臂,让他们退后。
与此同时,付晋的手缓缓插进衣服内袋。
顾驭眉头压低,他猛然察觉到,付晋有武器。
他大喊一声:“纪强,趴下!”
但已经来不及,子弹击中了纪强的左肩。
顾驭毫不犹豫地冲上去挡在纪强身前,第二颗子弹打在了顾驭心脏的位置。
被防弹衣挡下。
顾驭一手托着纪强,另一只手举枪瞄准付晋,果断地扣动扳机。
而第三颗子弹,付晋也留给了自己,两记枪声,短促利落,如忌钟敲响,付晋终于死了。
但纪强也倒下了。
“你给我起来!”顾驭撑着他,大喊着,“纪强!”
“纪强,我命令你,马上起来,这是命令!”顾驭厉声道。
“靠!你不是要吃面吗,给老子起来!我给你煮!”
几道微弱的咳嗽声响起:“这可是你说的。”
在顾驭一次次的呼喊中,纪强终于有了反应。
“你跟我玩这套呢,妈的!”顾驭撒开他。
雒知站在远处,她以为自己有预期,她以为自己清楚他们的工作很危险,但此刻,她才如梦初醒,那危险的本质她从未触及到,那危险的全貌她从未看清过。
那颗子弹就像打在了她的心脏上,有那么一秒,她像被牢牢凝固的琥珀。
而这只是这么多年以来,顾驭的其中一件工作,这起案件结束,还有下一件,这个人抓完,还有下一个……
她似乎丧失了听觉,耳朵里收不进任何声音,她只看见顾驭托着纪强的肩膀,他们身后驶来了无数辆车,原本空旷的公路瞬间被填满。
车门陆续打开,车上下来许多人,朝他们迅速奔来,付晋被盖上布抬走,其余人围着纪强,月牙也来了。
纪强被移动到担架上,送上救护车,顾驭让池月牙跟车去医院。
目送救护车出发,顾驭回头来找雒知,他是跑着来的,沿着他的脚步,血滴出一条轨迹。
看着雒知噙着泪光的眼睛,顾驭有些心慌,但他故作轻松地说:“没事了。”
雒知只是抬眸看着他:“没事吗?”
“嗯。”顾驭对她点点头。
“每次都会没事吗?”
“会。”顾驭用没有沾血的手抱住她。
雒知推开他:“你别装。”
顾驭的喉咙像被堵住了,他压住心绪,他说不出骗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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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
沉默片刻,他郑重地开口:“我会尽力。”
“你保证。”雒知的眼神是那么炙热。
顾驭抬手拭掉她的泪水:“雒知,我用我的生命向你保证。”
“我呸。我不要你的命。”雒知背过身去。
顾驭沉声说:“对不起,总之,我保证,只要你在,我就在。”
雒知缓了缓,才面对他:“手还要不要了。”
“嗯?”顾驭愣了愣。
雒知:“去医院。”
顾驭拢了拢手指,牵着她:“好。”
路上,沈风要替他们开车,顾驭不愿意,坚持自己开,雒知由着他。
但到了医院,雒知就不由着他了。
顾驭要带她回住院部输液,无论顾驭怎么说,她都不愿意,直到亲眼看到顾驭接受治疗,处理完手上的伤口,她才去了住院部。
到了病房,还是昨天那位护士,她先看了一眼雒知的手,又看了一眼顾驭的手,这次她谁也没骂。
扎好输液针,雒知躺在病床上,她将手从顾驭手里抽走,对他说:“去吧。”
顾驭没说话,只是站在她旁边。
“去。”雒知又说。
顾驭仔细看了眼吊瓶内药液的剩余量,这才点点头:“有事要叫我。”
“好。”
顾驭离开住院部,去手术室守着纪强。
好在子弹没有打中要害,手术很成功,大家终于吃下一颗定心丸,门外的人也吐出了悬在嗓子眼的气。
吊瓶还剩一半,雒知的手机振动了几下,看着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名字,她颤抖着接起了电话。
“妈?”
肖为梅回来了。
顾驭在走廊里接到雒知的电话,雒知还没开口,他已经转弯进了她的病房。
“纪强怎么样?”雒知问。
顾驭宽慰她:“放心,人没事,麻药过了又是一惊一乍的纪强,这会儿池月牙他们都在那儿守着。”
“那……”雒知抬起手,“你帮我拔了。”
顾驭接住她的手腕:“嗯?”
雒知踌躇着开口:“我答应过你,我再也不拔了,所以,你拔。”
“你又要去哪儿?”顾驭目光一凛,他很生气,“你身上的红斑还没消,又要做什么?”
“我妈回来了。”雒知看着他。
这会儿,雒知的心情复杂难明,她既期盼又莫名感到紧张。
听雒知说完这个消息,顾驭怔了怔,他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在医院见面,但他没问。
顾驭的视线落在雒知那又青又紫又肿的手背上,他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叹了口气,替她拔了针。
雒知发现,顾驭拔针的手法比她好,不痛。
而这一幕,恰好被查房的护士看见,他们竟然都不自觉地定在了原地,护士震惊地摇着头,吐了句:“绝了……简直绝配。”说完转身走了,眼不见为净。
雒知看向顾驭:“她夸我们了。”
“她说得对。”顾驭笑了笑,点点头。
随后,两人来到楼下,顾驭带雒知上车:“我陪你回家。”
雒知明白他的用意,没有拒绝:“好。”
25. 她的妈妈
雒知在家里见到了肖为梅。
她站在阳台上,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錾刻银壶,红棕色的头发披在肩头,很有光泽,听到开门声,她未有反应,只是专注地给玫瑰花浇水。
直到每一簇花蕊都得到滋养后,肖为梅放下银壶,走了过来。
“妈。”雒知看着她,千言万语缠成一团乱麻,不知该先说那句。
肖为梅眼窝深邃,她上下扫了雒知一眼,淡然道:“头发长了,该修剪了。”
“妈,你去哪儿了?”雒知还站在门前。
肖为梅微微侧身,请她进来坐,又看向一旁:“这位是?”
在顾驭开口前,雒知先回答了:“顾驭。”
雒知抿了抿唇,又接着说:“他负责这起案件。”
“阿姨,您好。”顾驭轻微点头。
肖为梅目光起伏,她打量着顾驭,视线在他的眉眼间短暂定住,似在思索什么,片刻后,她让他们一起进来。
雒知和顾驭跟着肖为梅来到卧室,雒知正想告诉她,自己开了保险柜。
但肖为梅对此并不在意,她挪动紧靠在墙面上的穿衣镜,露出墙后的一道暗门。
“这道门通往隔壁,我把隔壁买下来了。”肖为梅的语调如深潭里的水,无波无澜。
雒知透过暗门,看向对面:“你一直住在隔壁?”
肖为梅将镜子还原:“打通两套自己的房子,不违法吧?这也不是承重墙。”
“姐姐的事你知道了吗?你为什么现在才回来?”雒知说话时,声音断成了几截。
“你姐姐可怜,来世希望她做一缕风、一片霞,少些苦痛。”肖为梅的面容终于有了些许波动,但很快又平淡下来。
她接着说:“我在修心,不想被人打扰,我在与不在,都改变不了烟儿的结局,如果她当初听我的话去考研,而不是去学校找你,她就不会招惹到那个疯子。”
雒知陷入了沉默,她在忧虑中沉浮,险些忘了她的妈妈就是这样静影执拗的人。
肖为梅看着他们:“还要问什么?”
顾驭上前半步:“阿姨,很抱歉,初次见面就要请您去局里走一趟,这是流程,希望您配合。”
肖为梅十分了然:“什么时候去?”
“明天我来接您。”顾驭沉声说。
“等等。”肖为梅转身对着镜子,审视自己的妆容,她皱起眉头,抬手拔掉一根藏在发丝间的白发,而后平静地说:“现在去。”
雒知听后惊诧地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下去了,她原以为妈妈会很抗拒被审问。
顾驭垂眼沉默片刻:“那走吧。”这件事越早解决越好。
车内,雒知和肖为梅坐在后座,顾驭单手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
行驶一段路后,肖为梅看向雒知,有些不悦:“知知,裙子要过膝。”
“嗯。”雒知应着,目光落在窗外,脸上没有表情。
肖为梅又说:“头发要修剪了。”
“你说过了。”雒知淡淡地回答。
顾驭听着她们的对话,心绪复杂,但他没有插话。
肖为梅收回视线,转看前方,平和地说:“顾长官。”
顾驭语调放缓:“您叫我顾驭就行了。”
“顾长官,方便问下你的年龄吗。”肖为梅若有所思。
“二十九。”顾驭说。
雒知回过神来,睫毛颤了一下。
“你家里都有什么人。”肖为梅又问。
“妈。”雒知轻声打断她,“你不要问了。”
“没事。”顾驭平静地说,“父母和哥哥,哥哥殉职了。”
肖为梅听后,没再问别的。
到了局里,沈风提前等在门口,顾驭让沈风带肖为梅去询问室。
肖为梅走后,顾驭领雒知上了二楼,他打开一间办公室,指了指里面,对雒知说:“你进去坐着等我。”
雒知:“嗯。”
询问室里,沈风主要询问了肖为梅关于果园的情况。
肖为梅如实告诉他:“我发现果园被污染后,我就没有再管过那块地了。”
沈风:“为什么你明知果园被污染,但你不报案。”
肖为梅:“没必要,我本来也不想经营,养一批果农也要成本,我年纪大了,没精力。”
沈风看着杨荃的口供,开口道:“杨荃供述是他非法侵占你的果园,倾倒有害物质,藏匿受害者部分尸首。按照法律规定,你可以向他提起索赔。”
肖为梅:“我会聘请律师,按照法律程序起诉他。”
沈风又问:“今年初,你为什么要去祭奠五年前被杨荃杀害的化工厂老板,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你和杨荃是什么关系。”
肖为梅:“我是为了修心,我不记得你说的是谁,这些年我祭奠过很多无辜被害的人,像我这样的人不计其数,你们可以查。至于杨荃,我不认识他,也许是我倒霉,女儿被害,果园也被强占。”
沈风比对着文件,一条一条地问,肖为梅态度良好,问什么答什么。
时间过得很快,雒知没等太久,顾驭就回来了。
“怎么站着?”顾驭关上门,把她带到办公桌旁的皮质沙发边上,“来,坐这儿。”
雒知坐下后,抬眸看着他:“已经问完了吗?”
顾驭从柜子里取出一件衬衫,他还穿着作战服,这会儿才有时间换下。
“我不参与询问,现在刚开始,没那么快,别担心。”他脱下一层又一层衣服,放在办公桌上。
“嗯。”雒知侧过身,不看他。
顾驭走到她面前,低下头:“换好了,眼睛睁开。”
“哦。”雒知拉他坐下。
顾驭见她似乎有话想说:“怎么了?”
雒知微微蹙起眉头:“你偷偷长了一岁。”
“被你发现了。”顾驭听她这样说,不自觉地笑了。
“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雒知问。
“八月二日。”
“昨天?”雒知看着他。
顾驭点点头:“嗯。”
“好,我记住了。”
顾驭沉声说:“好,我知道你记住了。”
“你不用工作吗?”雒知担心她在这里会影响顾驭。
“今天的工作结束了。”
雒知还是觉得不妥:“如果有人来找你呢?我在这里会很奇怪。”
“那怎么了?奇怪什么?”顾驭见她是真的担心,又说,“没有工作的情况下,不会有人想来敲我的门。”
雒知摇摇头:“你就这么不受人待见吗。”
“嗯。”顾驭笑了笑。
见她不说话了,顾驭轻轻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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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陪你一起等。”
“嗯。”雒知思绪游离,那些压在心头的巨石,那些来不及告别就逝去的人,在眼睛一眨一闭间,不得不匆匆翻页。
人生是一本书,阅读那一刻,就成了过去。
所以未来,不可预知。
肖为梅离开询问室时,远远地,就看见一个人摇摇摆摆地伸出双臂,蹦着脚朝她冲过来。
“我没眼花吧!肖阿姨!你回来了!”池月牙激动地抱住肖为梅,那冲击力,让她连连退了两步。
“是月牙,好久不见。”肖为梅缓缓地放下她的手。
池月牙眼含热泪,和肖为梅的沉静截然不同:“肖阿姨,你可算回来了,这段时间知知都要担心死了。”
“嗯,你有心了。”肖为梅沉思片刻,又问,“我还没来得及问雒知,你知道她这段时间住在哪里吗?”
池月牙被问住了,她很快整理好心情,笑着说:“知知当然是跟我一起啊,她在我家住。”
“打扰你了。”肖为梅皱起眉头。
“说什么呢,阿姨,我们这关系,你也太见外了。”
池月牙还有话想对肖为梅说,一旁的沈风忍不住提醒她:“你是不是忘了,你是回局里送资料的,还不快去。”
池月牙这才依依不舍地和肖为梅道别,又赶去忙正事。
顾驭也收到了询问结束的消息,他站起身:“走吧,我送你们。”
雒知点点头,对他说:“顾驭,我要回家了。”
“我知道。”顾驭打开门,和她一同出去。
一路上,肖为梅都没有说话,顾驭将车开到单元门口,他也下了车。
“谢谢顾长官。”肖为梅又看着雒知,“知知,走了。”
顾驭对雒知点点头,雒知没说再见,和肖为梅一起上了楼。
进了家门,母女两人坐在沙发上,沉默许久。
雒知郑重地开口:“妈……”
“你太打扰池月牙了。”肖为梅先截住了她的话头,“我给你留了钱,为什么不买房子?”
“什么?”
雒知想了想,明白了,问她:“那三百万是哪里来的?”
肖为梅:“我省吃俭用一辈子,才攒下这些钱,原本想留给你和你姐姐,不提了。”
“那钱我用来给姐姐买了墓地,剩余的我没有动,换成了金条,寄存在一家酒店,我还给你。”雒知从一开始就没想花这笔钱,她担心来源不明,也不想留在自己的账户里。
“酒店?”肖为梅觉得她在胡闹,“你怎么可以放在那种地方?”
雒知淡然地说:“酒店不会认为那是真金子,所以不会遗失,如果酒店认为是真的,那更不会遗失。”
肖为梅不与她争辩,又说:“你既然回来了,就好好找一份稳定的工作,或者去考研,池月牙比你踏实,你该沉下心了。”
“我有我的打算。”雒知没有过多解释,她不希望重逢的第一天就再起争执。
肖为梅有些累了,视线扫过她的手背:“你的手又是怎么回事。”
“过敏了。”雒知不自觉地把手放到背后。
“你吃杏子了?”
“嗯。”
肖为梅诧异地看着她:“为什么?”
为什么,这三个字让雒知迟疑了,这意味着最初给她寄杏子的人,不是妈妈。
26. 如果能被理解
雒知和肖为梅扫完墓下山。
看着一粒粒芝麻般的墓碑,雒知又想到了那场梦,她的心间还有线头未解,挥之不去。
她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一命抵一命又能怎样。
一命抵一命从来不是公平,而她只能暂时卸下小刺般幽暗蚀骨的痛,先喘口气。
回家的路上,雒知对肖为梅说:“妈,我要去一个地方。”
肖为梅皱起眉头时,眼窝更为深邃,合成一个三角形,她嘴角微微下垂,带着不屑:“他不是你能掌控的人。”
“我不想掌控他。”雒知淡淡说。
“那你就会被他掌控。”肖为梅冷笑着,她的女儿怎么能这么天真,这么蠢。
雒知停下脚步:“我也不是他能掌控的人,他也不会想掌控我。”
肖为梅把包往肩上一提,冷眼投向雒知,像看一条在街边游荡,没有牵绳的狗。
“不说了,我是去医院输液,今天最后一次。”雒知还是解释了。
“那你去吧,早点回来。”肖为梅没再多言,她们在路口分开。
雒知刚到病房门口,护士从里面出来,她们面面相觑。
雒知还没张开口,护士先舒了口气,又瞪她一眼:“搞什么,家属上午来,病人中午才来,到底谁有病。”
嗯?雒知眨了眨眼,没话可接,她侧身让护士经过,而后走进病房。
“来了。”顾驭端坐在靠墙的椅子上,双手抱臂,一动不动,只扫了眼腕表上的时间,对呆站着的她说,“坐。”
“你还挺客气。”雒知像个客人,在病床上坐下,雾棕色的发丝微曲地披散在肩上,她垂着腿,和顾驭相对而视,“你来照看纪强吗。”
顾驭眉头压低,他站起身,靠近她,指甲修剪整洁的手指从她的耳下插进头发里,沉声说,“剪头发了?”
“嗯。”雒知在家里找了一把剪刀,对着镜子随手剪的,她只修剪了一点,如果不仔细看,和之前没什么区别。
顾驭拉起她撑在床沿上的手,说了句:“美,这张脸更美。”
“你吃什么药了?”雒知狐疑地缩回手,抬眸看他,“这种话,会从你的嘴里说出来?”
顾驭神情凝重:“我还会说很多话。”
看着雒知一脸不信的表情,他调高了床背,抹平床单,让雒知半躺下,又问:“我能和你妈妈谈谈吗?”
“不要,我和她的关系只能我自己处理。”雒知眼神坚定。
顾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好。”
“顾驭。”雒知突然叫他,“你知不知道,你很像在站岗。”
顾驭笑了笑:“嗯,不换班那种。”
雒知也笑了笑,但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护士抓着她的两只手,左右看了一眼,又放下,冷声道:“脚放平。”
雒知定住没动,轻声问:“可以输手吗……”
“你来找,你找得到一根看得清的血管,我就给你输手。”护士已经拔出针,又瞪了她一眼。
“不好意思。”雒知按照护士的要求伸出了脚,她不敢看,别过了头。
护士刚抓住她的脚脖子,说了句:“放松。”下一秒,她条件反射般地从针下缩回了脚。
在护士发火前,她赶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的,给你工作添麻烦了……”
护士咽下了要说的话,抓住她的脚脖子,她又缩。
“你搞什么呢,多大的人了,就是小孩子也没你这么麻烦。”
雒知的鼻尖氤氲出一层薄汗,手紧紧攥住床单,但她真的控制不住自己。
她想道歉,脚踝又被抓住,这回很大力,被完全握在手里,她缩也缩不了。
顾驭按住她的脚,侧过头对护士说:“扎。”
护士眼疾手快,两秒不到,她脚背上一根细细的透明输液管就开始流动。
雒知不能动脚,只能侧过头。
顾驭看着她的后脑勺,低声问:“生气了?”
雒知晃了晃头,没说话,她是觉得丢脸。
过了许久,她才回过头,顾驭手里转着打火机,问她喝不喝水,她轻扫一眼。
“老纪的,在医院就想着抽烟。”顾驭早上去看他的时候,直接没收了。
雒知:“那你还不去守着他,他要抽,划根火柴也能抽。”
顾驭拢了拢手指:“他敢。”
“是吗。”雒知偏着头,杏眼上挑,睫毛又翘又长。
“只有你不听我的。”顾驭说着说着,愈发觉得是这样,他伸手拨开挡在她眼前的碎发,还没碰到她,就被她避开。
雒知眉头蹙起:“碰过脚的手,你又碰我的头。”
“那是你的脚。”顾驭面露无奈。
“那也是脚。”
“好,我去洗手。”病房里有一个洗手台,顾驭挤了洗手液,洗过手后,回到床边坐下。
雒知又说:“你今天没事做吗?”
“本来要去抓人的。”顾驭神情严肃。
雒知心紧了紧:“嗯?那你怎么还在这里。”
“她自己来了。”顾驭冲她挑挑眉。
雒知冷冷扫他一眼:“你一直这么坐着,不无聊吗。”
“那你过去点,我也躺着?”顾驭笑着看她。
雒知脸上没有表情:“你去纪强旁边躺着。”
“挤不下。”顾驭起身看了看吊瓶。
这一回,她终于安稳地输完了一瓶药。
“我送你回家。”顾驭和她一同走到楼下。
雒知:“我还要去一个地方。”
“你在这儿等我,我把车开过来。”
“嗯。”
对于雒知要去的地方,顾驭没有表现出疑惑,这反而让雒知疑惑。
棋院门口,雒知下了车。
“你先走吧,可能要很久。”
顾驭:“我这两天没事。”
雒知听懂了他的意思,就是过几天他就会忙起来。
“那我进去了。”
雒知确实去了很久,她出来时天已经黑了,顾驭没在车里,他站在车边,看着她走过来。
“你吃饭了吗?”雒知问他。
“你说呢。”顾驭拉开车门,他们就近找了一间馄炖店,雒知吃了两颗马蹄鲜肉馄炖后,对他说:“其实我有我的爱好,我想走职业象棋这条路。”
顾驭递纸巾给她,等她把话说完。
“我是跟老师傅学的野路子,没有体系化训练过,现在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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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有些晚了。”雒知顿了顿,“晚了很多。”
顾驭目光笃定地说:“不要浪费你的天赋,你想开始什么时候都不晚。”
“你为什么认为我有天赋?你又没见过我下棋。”雒知吃完了,放下筷子看着他。
顾驭结了账:“我就是知道。”
“哦。”雒知只是和他分享,她内心很坚定,“明天开始,我就要参加研修班的学习了,教练很专业,他有二十几年经验,会带着我准备市赛,我同时也要教低龄段的小朋友下棋,这样也不耽误赚钱。”
顾驭:“你实现梦想时,要让我见证。”
“好,给你这个面子。”雒知笑了笑。
顾驭喜欢听她讲每一件事,只是不习惯送她回家。
雒知进家门时,肖为梅坐在沙发上等她。
“怎么这么晚。”肖为梅脸色不悦。
雒知换了鞋,走过去坐下,沉思许久后开口:“妈,我想告诉你,我喜欢象棋,从小就喜欢,我想下棋,我能靠象棋养活自己。”
“你不要再说了,你为什么也这样。”肖为梅的声音瞬间提高了几个调,“你跟你爸一样,就埋头往那些没用的东西里钻,你姐也不听我的,最后是什么下场,这么快你就忘了?”
“姐姐是受害者,她没有错,她的悲剧不是她造成的。”雒知哽咽着喘了几口气,“妈,我不想提姐姐。”
“我一辈子行善积德,为什么会有你们这么不省心的女儿。”肖为梅胸口起伏,“听我的,你会死吗?跟你爸一个德行。”
一年前,那些争吵不休的画面又再度出现在雒知眼前,她难以抑制地哭出了声。
肖为梅提醒她:“小点声,不要吵到邻居。”
“你后悔生下我吗?”雒知看着她寒霜般的侧颜。
肖为梅转过脸,一字一顿地说:“我最后悔的,就是生下你。”
“没有你们,才不会有我。”雒知反驳她,雒知感受不到自己有没有在哭,情绪在她心里变得虚无。
肖为梅冷笑两声:“我养了你二十几年,你不要让我失望,如果你就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
“你真的希望你的女儿死吗?”雒知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妈妈,即便这话她已经听过无数遍,但她每一遍都不敢真的相信。
“你也可以希望我死。”肖为梅语气又变得淡然,她就是这样矛盾,她又说,“我们不适合做母女,老天在折磨我。”
雒知敛起眼泪,点点头:“嗯,我也这么认为。”
激烈的争吵后,是长久的沉默。
雒知把自己锁在房间,她不知道肖为梅此时躺在床上会想什么,会不会后悔她说出的那些话,雒知又低着头笑了笑,她清楚,她的妈妈不会后悔,那些话她曾经也说过很多遍。
半小时后,雒知逐渐平复了情绪,她靠在床头,看着窗外,顾驭打来了电话。
她算了算时间,顾驭应该到家了,她不想说话,没有接。
等着电话自动挂断后,又收到顾驭发来的信息。
顾驭:「下来。」
雒知看到了,她依然没有回复。
顾驭又发来一条:「你不下来,我就上去。」
雒知这会儿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他。
27. 不做朋友
但她知道,如果她不下去,顾驭真的会上来。
几分钟后,门轻轻阖上的细微声响与低缓的脚步声,从老旧楼道里自上而下沁来。
顾驭就站在那里,看着雒知从昏黄光影中慢慢走向他。
“过来一点。”顾驭朝她伸出手,“站那么远干嘛。”
雒知眸光沉寂,面无波澜,找不出一隙泪水淌过的痕迹,她往前走了两步,顾驭揽住她的肩,轻轻抱着她,怕把她碰碎了。
雒知微微埋下了头,脸颊贴着他的颈窝,平静地说:“你不要问。”
“我不问,你也不要说话,听我说。”顾驭轻抚她的发丝,指腹稍稍用力,按压在穴位上,他一边按,一边温柔地说。
“你记得沈风那个小菜馆吗,你一定记得,现在转移了,还要用在别的地方,但是沈风做菜真的很折磨人,他改良了香油蒸蛋,让池月牙试菜,池月牙吃了一口就吐了,你猜他把香油换成了什么。还有纪强,他才躺了两天,就待不下去了,整日嚷嚷着要出院,现在照看他的人都戴着耳塞去……”
雒知不知道顾驭说了多久,她站累了,手发酸,顾驭拉起她的手,挂在自己腰间,他就一直这么说着。
“藤椒油吗?”雒知问。
“嗯?什么。”顾驭低下头,看着她。
雒知表情认真:“沈风的蒸蛋。”
顾驭唇角微微牵动:“你真的在听。”
“嗯。”雒知神色温和地说,“我要上去了。”
“好。”顾驭松开手,看着她上楼。
这一夜后,雒知和肖为梅几乎不再交谈。
雒知更加小心翼翼,她不在家提及多余的话,肖为梅精心照料她的花,那些埋在深处,一点就燃的引线,被她们刻意绕开,暂时不去碰触。
无形的屏障横亘在同一屋檐下,她们迎来了一段互不相扰的时光。
不知不觉间,肖为梅似乎变了,那种变化雒知说不清是真实还是虚无。
虽然她们从来没有一起逛过街、没有一起看过电影、没有拍过一张合照……虽然这些稀疏平常的事对于雒知而言,很遥远。
但如今的肖为梅,能让雒知喘口气了,她甚至感到知足。
雒知全身心地投入到研修班中,她逐渐寻得棋局的破解之法,也在一招一式,一进一退间,感悟内心宁静,与过去和解。
她像石缝里破土而出的花,冒了头就能野蛮生长,最终,她获得了人生中第一个荣誉,还拿到一笔不菲的奖金。
比赛结束那天,她从会场出来,阳光正好,枫叶红了,树下站了一排人。
池月牙激动地朝她挥动着手,纪强已经康复了,嗓门还是一如既往的响亮,整条街的人恐怕都被迫知道这里有个人得了市级银奖。
夏吟在可惜着不能观赛,看不到雒知运筹帷幄的样子,而顾驭还是那么死板,他什么也没说,看着雒知向他走来,然后看着雒知越过他,转身给了池月牙一个拥抱。
雒知静静伫立,伸出手,接住一片枫叶,她的眸中第一次燃起幸运的火花。
她发现日子也是会好起来的。
她做着喜欢的事,她的身边有家人、有朋友、有顾驭。
一段日子后。
在寻常的一天,雒知从棋院出来。
她手里提着一个木质棋盒,穿着焦糖色高领毛衫,及膝的复古油画纹半裙,脚上踩着黑色马丁靴,身旁还有一位身姿挺拔的教练。
他们走过的路面横斜着几枝刚被修剪过的树枝,枝头残留的细碎木屑在微风中飘浮,教练用手悬空挡在雒知头上,举止儒雅。
顾驭在街对面停下车,雒知站在街边专心致志地和教练探讨棋局,交流着明年参加甲级联赛的培训安排。
直到顾驭走到她面前,她感觉右侧忽然多了一面阴影,这才注意到,顾驭回来了。
那一次,顾驭短暂地去了外地,在他离开的日子里,雒知从不联系他,也不过问他要去做什么。
“你怎么来了。”雒知抬眸看他。
顾驭接过她手中的棋盒,沉声说:“我回来了。”
教练笑着打量顾驭,又问雒知:“你朋友?既然你朋友来接你了,就快走吧,我们明天再讨论。”
雒知对他点点头:“好,那再见。”
“明天见。”教练眉眼弯曲,笑容和煦,同时将手里一本珍贵的古棋谱递给她。
顾驭先接过了书,对他礼貌地点点头,而后和雒知一同走了。
车前,顾驭拉开车门,雒知上车时,鞋带松散了,随着她的挪动,鞋带在靴子表面来回晃荡。
待她坐定后,顾驭双手扶住她的膝盖,往车外一转,她那不规则的裙摆下光着的两条腿就悬在了座椅侧面。
顾驭弯下腰,用手背贴着她白皙的小腿,低声问:“不冷吗?”
雒知摇了摇头,现在天气凉了,她也总是光腿穿裙子。
顾驭又单膝蹲下,黑色的大衣垂在地面上,为她系鞋带。
雒知看着他的头顶,有些抱歉地说:“我答应了我妈要回去吃饭。”
“没事,我送你回家。”顾驭让她坐好,关上了车门。
上车后,顾驭脱下大衣,往后一扔,打开了座椅加热功能,然后俯身扯过安全带为雒知系上,他系得很慢。
起身时,顾驭眉梢一扬,透过后视镜看见那教练还在原地注视着他们。
路上,雒知随口闲聊了几句,顾驭都配合着搭话,又像是心不在焉,过了会儿,他突然问:“池月牙是谁。”
雒知怔了片刻:“一个月不见,你就失忆了吗?”
顾驭目视前方,口吻冷冷的:“你先回答我,池月牙是你的谁。”
“朋友啊。”雒知侧过头看他一眼,又收回视线。
“哦。”顾驭顿了顿,“池月牙是你的朋友,我也是你的朋友。”
雒知垂眸笑了:“嗯。”
“嗯?”顾驭眉头皱起,欲言又止。
前方终于亮起一个红灯,顾驭回过头盯着她,眼波凛冽:“雒知,你反驳我。”
雒知摇摇头:“不反驳。”
顾驭冷哼一声:“好,我们都是好朋友。”
“也不是,月牙是我最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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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雒知说得认真。
顾驭难以置信地看她一眼,再不说话了。
雒知忍了一路,还是笑出了声:“你怎么这么幼稚。”
“你不了解男人。”顾驭冷漠地说。
雒知又笑了笑:“有什么可了解的。”
“嗯……”顾驭平复了会儿,犹豫着还是问了,“刚才那个人是谁。”
“林尘,是研修班的教练。”雒知想了想,“我跟你提过他,记得吗?”
“记得,你说他下了二十几年象棋,看上去不像。”顾驭的语气怪怪的,他想象中那人应该和他爸差不多岁数。
“他是特级大师,三岁开始下棋。”雒知目光轻扫一圈,像在找什么。
顾驭将车停靠在路边,从后座捞过一瓶水,拧开后递给她,又不经意地说了句:“嗯,所以你每天都和他一起下棋。”
雒知喝了一口水,顾驭接过她的水也要喝,雒知拧上瓶盖,让他另外拿一瓶。
顾驭没动,他不喝了。
雒知没管他,又说:“不是每天,一周六天,这几个月我学到很多,毕竟棋逢对手才能悟得快。”
顾驭又不说话了,直到抵达雒知家楼下。
雒知摘下卡扣,指尖触碰到车门,对他说:“再见。”
顾驭“嗯”了一声,还是阴沉着一张脸。
雒知的手陡然凝滞,停下了开门的动作,紧接着,她毫无预兆地转过身俯向顾驭,手捧起他的脸,对准他的脸颊亲了一口。
他的脸很凉,和他的眸色一样冰冷。
“这样反驳可以吗?”雒知坐了回去,又伸手捂了捂他的脸,想给他捂热一点。
“不可以。”顾驭还在计较。
雒知淡淡说:“那就算了。”
顾驭不会算了,他摘下安全带,掌心贴着她的背,一把揽到身前,灼热的吻落在她柔软的唇上。
顾驭眨了眨眼,雒知耳根红了,他笑着又吻了上去。
好一会儿后,白昼被暮日吞噬,天边染上绯红。
晚霞的颜色愈发浓烈,小区内的街灯亮起,车内寂静,只余下彼此的呼吸声。
“现在可以了。”顾驭抬手抹掉她唇周晕散的口红,轻声说:“上去吧,我的好朋友。”
雒知一动不动,手托着下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耳根也不红了。
“生气了?”顾驭不知怎的,被她看得有点发怵。
“过来一点。”雒知严肃地说。
顾驭侧过身,向她倾斜,轻轻拉住她的手腕:“真的生气了?”
雒知没说话,伸手按住他的脖子,把他送到自己眼前,像落日将云朵灼烧成火烧云那样吻他,口红一丁点都不剩。
片刻后,雒知推开他:“这是我的反驳,不是你的反驳。”
顾驭还没从她的撩拨中抽离。
雒知又淡淡说:“再见,好朋友。”
车内空气中还萦绕着她淡淡的木质香水味,顾驭在车里看着她的身影,唇角漾起笑意。
他了解雒知,这是她奇怪的胜负欲,她还是那个自我为上的雒知。
28. 年尾联谊
旧年即将更新年。
在今年的最后一天,池月牙举起相机,游移在人群中。
她的镜头下,香槟塔折射出的碎钻星光洒在雪白桌布上,长桌两侧,侍应生单手托着银盘穿梭其间。高脚杯碰撞出清脆声响,随着悠扬的钢琴曲在明亮的宴会厅里同频共奏,一派和谐景象。
忽然,她在捕捉到某个画面的瞬间,凝住了视线。
“两位领导,你们也来联谊?”
纪强左右晃了一眼,似乎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是她:“你在干嘛?”
“工会安排我来拍照啊,不记录下来,怎么展现局里对员工的人文关怀。”池月牙又将镜头转向顾驭,“我来给您拍一张。”
顾驭抬手按下她的相机,语气不善:“你在想什么,就差写脸上了。”
池月牙撇撇嘴:“那你为什么参加联谊。”
“执行任务。”顾驭负手而立,面色肃然。
四周不时有人向他投来打量的目光,又在靠近与退却间微妙地踌躇。
“在这里?有任务?”池月牙眉头皱起,心里在想,你唬谁呢。
顾驭是不会说废话的,但还是扫了纪强一眼,让他说:“你来干什么的?”
纪强拿起一杯香槟,一饮而尽:“联谊啊。”
“我让你说实话。”顾驭渐渐不耐烦。
“就是联谊啊。”纪强肩膀抬到一半又塌下去,扯出苦笑,“任务就是联谊。”
池月牙不自觉地露出了鄙夷的眼神,下唇上撇,摇头轻叹。
顾驭懒得再说,从侍应生的托盘里拈起一方温热的毛巾,一边慢条斯理地擦手,一边问她:“你知道林尘吗。”
“知道啊。”
“你们也认识?”顾驭呼吸渐沉。
“知知不喜欢社交,棋院有时要举办聚会和交流活动,如果可以带家属,我就陪她去,免得她尴尬。”
顾驭眉梢微动:“你做得对。”
“那……”池月牙眼睛一亮,“这个月的考核能不能……”
“不能。”顾驭声色俱厉。
池月牙放下相机,怯生生地说:“就算林尘喜欢知知,这也不是你参加联谊的理由吧。”
顾驭冷笑一声,又平静地说:“我就知道他没安好心。”
“那又怎么了,据我观察,林尘很正直守礼的,知知和他又没怎么样,他们只是朋友啊。”
“朋友。”顾驭脸色更沉,“他也是朋友,你们可真有意思。”
“……”池月牙发现自己落了下风,明明是他不对,怎么好像变味儿了。
她还想说点什么,结果周局把顾驭叫走了,正当她的憋屈无处安放时,雒知打来了电话。
“知知,你的集训已经结束了吗?”池月牙压低了声音。
雒知正在下楼,听出她还在联谊:“没事,我等你。”
“那……”池月牙灵机一动,“我把地址发你,你过来等我吧,我差不多也能走了。”
“好。”
宴会厅内欢声笑语交织,厅外僻静的一角,顾驭眉心微蹙:“您老人家,玩我呢。”
“还有没有规矩。”周局瞪他一眼,厉声道,“我是为你好,你不考虑个人问题,只能我替你操心。”
“我怎么没考虑。”
周局一挥手,猛拍在他背上:“你小子,什么时候的事?藏着掖着,整得我里外不讨好。”
“您就别费心了。”
“你啊你!”周局又交代了几句工作上的事后,顾驭回到宴会厅,见池月牙正在收拾东西,特意走来叮嘱她:“不要挑事。”
“我没有啊。”池月牙把包往肩上一背,“知知来找我了,就在门口。”
顾驭面无波动,沉声说:“刚出的分组文件,看了吗。”
“还没空看,怎么了?”池月牙心中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她又瞟了纪强一眼,纪强笑得不怀好意。
顾驭扬了扬眉:“加油。”说完,他先一步出去了。
加油?池月牙赶紧在群里找出文件,点开一看,眉间阴云阵阵,怕什么来什么,当初她还庆幸逃过了传说中的地狱特训,最后兜兜转转她还是落到了顾驭手里。
“领导!”她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纪强身上,“我无功也有劳吧,你带出来的人就这么被分去别的组了,这是不把你放眼里啊!你不争取争取?”
“就因为你表现突出,才能被分去他的组。”纪强对她点点头,“加油,你即将脱胎换骨。”
“呵……脱胎换骨,脱几层皮还差不多。”池月牙鼻息沉沉地往门外挪去。
刚走到大堂外,她一抬眼,以为出现了幻觉。
顾驭是弹簧变的吧,能屈能伸,这会儿正单膝蹲在地上,给雒知系鞋带。
“你也有不擅长的事,你不会系鞋带,走两步就散。”他说话轻声轻语,还会笑。
“你起来。”雒知拉他衣袖。
这会儿陆续有人从厅里出来,视线齐刷刷地投向这边,交头低语,仿佛在看一场奇观。
顾驭一手握住她的腿,固定在地面上:“你再动,就系不好了。”
“我系好了的,你非要扯了重新系。”雒知低下头,不想被人围观。
顾驭往后捎了一眼,头还没转过去,四周的人就骤然噤声,消失了大半。
他收回视线,雒知的靴子旁边又冒出一只锃亮的大头皮鞋。
“顾长官,给我也系紧一点。”纪强翘着脚说。
顾驭拍开膝盖上的灰,站起身来,语调低缓地吐出两个字:“滚开。”
“看看,老顾,你如今这两幅面孔……”纪强自那碗面后,就凡事都要争一争,眼看他又要开始长篇大论地抱怨了,顾驭往后招了招手,追来的沈风立刻劝走了他。
耳根清静后,池月牙又乘胜追击,她破罐子破摔,凑上前说:“知知,他在里面联谊呢。”
“你。”顾驭知道雒知总会帮着池月牙,他只能严肃地说,“我没有。”
“听到了。”雒知淡淡说,也不知她是在回应谁的话,而后又挽起池月牙的手,“我带月牙回家吃饭,你继续。”
顾驭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你没有生气吧?”
“生气了。”雒知说完就拉着月牙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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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月牙反倒慌了,她是憋着气想看热闹,不是真的要拱火。
“知知,其实应该是我搞错了,你不要误会啊。”
“真的,我想了想,他就算参加联谊,也不可能当着我的面吧。”
“知知,你在笑什么?”
雒知终于开口了:“我知道啊。”
“咳,还害得我紧张了。”池月牙又有点后悔,“那你说他会公报私仇吗?”
“不会。”
“那他记仇吗?”
“记仇。”
“……我就不该嘴比脑子快。”
“这些事,他不会记得。”雒知话锋一转,“月牙,你想吃什么?”
“你家楼下的花雕蟹。”
雒知在小区附近打包了几个硬菜,等待时她往对面的狭巷扫了一眼,目光忽被阴影里一个卖鲜花饼的小摊绊住。
那个小摊不大,两块木头板子铺成台面,侧边挂着一个火炉,现烤现卖,生意很好,摊主是个精瘦的中年男人,穿着蓝红色条纹毛衣,工装裤,看上去四十出头的样子。
有人买一大袋鲜花饼,有人买两块鲜花饼,有人尝了不买,他都低头不语,不紧不慢地装在防油纸袋里递过去,虽然隔着七八步距离,也能隐隐看见他的小指指甲,那截托着纸袋的泛黄长指甲,像一条萎缩的条形贝壳片。
“要买吗?”池月牙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不买。”雒知带月牙回了家。
在雒知的记忆里,她家是不庆祝任何节日的,肖为梅曾说,内心空虚的人才向往喧嚣。
而月牙的到来,算是勉强打破了一次肖为梅的传统。
席间,肖为梅不怎么说话,唯独说了几句,是在质疑雒知的选择,提醒她应该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
其余时候主要是池月牙在说,她讲她的父母去旅行了,把她一个人扔在家里过节,她讲杨荃的刑期定了,过年前就会执行,她讲工作很辛苦,但很有成就感……
雒知听着,偶尔接上几句,不让话落地上,但即使她不接话,池月牙也能自个儿说下去。
肖为梅不知在想什么,吃得差不多了,她突然开口对池月牙说:“你父母不在,就让知知去陪你几天吧,之前打扰你了,人情要还的。”
“啊?真的可以吗!”池月牙惊喜之余,又愧疚起来,“阿姨,那你一个人很孤单啊。”
“我不喜欢乱糟糟的声音,我要修心,吃完饭你们就走吧。”肖为梅说完就放下筷子,回了房间。
池月牙还有些无措,雒知已然习惯了,拍了拍她的手:“我陪你回去。”
晚上,距离跨年还剩三个小时。
月色下,一个个方形窗户,排列整齐,灰沉沉的外框透着暖黄色的灯光。
顾驭坐在车里,他仰着头,看了很久,一墙的光一个个跳跃着熄灭,直到雒知的家也关上了灯。
他驱车离开,回到空寂的别墅。
习惯了黑暗,他没有开灯,径直上了二楼。
在房门推开的一霎,搭在门把上的手青筋突起,他喉结滚动了两下,睫毛不敢颤动,怕一眨眼就看错了。
29. 跨年夜
“怎么这么晚。”雒知站在窗前,月色下她的眼睛像琥珀。
顾驭把手里的大衣甩向地板,迈步上前揽住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很久,很久了。”
两人眼波交汇,这个拥抱他也等了很久,很久。
“不用陪你妈妈吗。”顾驭问。
“她让我去陪月牙,去了后才知道原来月牙的父母已经回来了,还给月牙准备了惊喜,所以我就不打扰她们一家人过节了。”
雒知是笑着说的,顾驭听着,却像曾经不小心吞下的鱼刺冷不防地翻出了血肉,从骨头上刮过。
他捧起雒知的脸,指尖陷入她耳后的发丝里,低声问:“那你呢,今晚还走吗。”
“你希望我走吗。”雒知垫了垫脚,手腕掠过他的肩头,鼻尖扫过他的喉结。
顾驭的拇指摩挲着她的眼尾:“你明知故问。”
雒知看着他:“你不是吗?”
“我是。”
话随吻落下,她闭上了眼,掌心贴在他的背上,随他的步子倒退,感受着他的温度。
顾驭问:“可以吗?”
“嗯。”
呼吸拂过她的耳畔,顾驭又问:“可以吗?”
“嗯。”
他又问:“可……”
“你好啰嗦。”雒知打断他,头埋地更深。
顾驭摘下腕表,随手一放:“好,不问了。”
“你以前也这样问别人吗?”雒知忽而好奇。
顾驭停下,疑惑地看她:“哪儿有什么别人。”
雒知扇动两下睫毛,像在扫描他瞳孔里信息的真实性:“你这个年纪,没有吗?”
“我哪儿有空。”顾驭声音冷冷的。
“哦,没空。”这原因是颗薄荷糖,清凉明了,雒知点点头,“有心无力。”
顾驭被她气笑了,手托起她的腰:“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雒知微微侧头,咬住他的耳垂,淡淡地说了个:“好。”
……
零点的钟摆落下。
窗外炸开一蓬蓬银火花束,霓虹漫天,烟花拉出细长星尾倾泻而下,斑斓冰晶在玻璃上流淌,他们同时开口:“新年快乐。”
忽明忽暗的光影里。
这一夜,他们完全属于彼此。
……
新一年,睁眼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彼此。
雒知从晨光中苏醒,眼底还蒙着未散尽的睡意,她侧卧在软绵的枕头上看顾驭穿衣服,头发垂落在露出的手臂上。
“醒了?”
顾驭转过身,他的手指很灵活,三两下就打好了领带,穿上最后一层外套,上面的金属零件叮当作响,层层叠叠,像个精致的黑色礼盒。
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雒知懒洋洋地说:“顾驭,我喜欢你穿制服的样子。”
顾驭走来,膝盖抵在床沿,俯身虚抱住她,动作很轻,没让金属柳钉触到肌肤。
“我喜欢你看我穿制服的样子。”说着,亲了亲她的额头。
他起身时,雒知抬手扯住他的领带,在手里绕了一圈。
“你像一个礼物,在等人拆开。”
顾驭被她拉着,向下靠去,皱起眉:“你在考验我。”
雒知收回了手,抚平他衣服上的皱褶,手压住被子,侧过身去拿包里的唇膏。
她先把膏体剜到指腹上,再抵着他的唇珠向两侧抹开,抹完后,她笑了笑:“逗你玩儿呢,快去上班吧。”
顾驭没起身,像打领带那样快,又三两下扯开了,在雒知错愕的目光下,他又开始解扣子,脱下外套、衬衫、皮带……
“你干什么。”雒知按住他放在腰间的手,“快走了,迟到了。”
顾驭拿出手机放在床头,拨了一个电话,按下扬声键,手指放在她的唇间,又移开。
雒知茫然地看着他,没有出声。
电话刚响就接通了。
“你出发了哇,大概多久到。”纪强听上去很高兴,自从他受伤以后,放着局里给他派的人不用,顾驭成了他的专职司机,每天早上都接他上班。
“我不去你哪儿了,你自己开车。”
“啊?为什么。”
顾驭挂断了电话。
雒知劝他:“这样不好,你还是去吧。”
“他早就好了。”顾驭沉声道。
雒知忘了顾驭就是一个很死板的人,不该逗他,她现在有点慌。
顾驭扫了眼表盘,眉梢扬起:“还有三十分钟,够吗?”
“不……”雒知刚吐出一个字。
“不够?”顾驭脸上浮起笑意。
“不是……”雒知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他堵上了嘴。
直到最后一分钟,两人才分开。
下午,雒知去给初级学员上课,节假日有三倍工资,她的课程表被排得满满当当。
傍晚时分,其余教室的人都走了,她还有两堂课,天色黑尽才从棋院出来。
她披上羊毛围巾,站在路边等顾驭。
她看着脚下的影子,在路灯下更加深邃,而她的影子旁边,突然多出一条长长的黑影。
雒知猛然抬头,一个戴细框眼镜,穿西服的卷发男人站在她身边,开口问她要电话号码,他说话时颧骨微显,嘴角轻扬,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他很自信”四个字。
雒知礼貌地婉拒,往另一方向挪了两步,那人却以为她是害羞了,在欲拒还迎,便跟上她的脚步,继续问:“你不是单身吗?”
“不是。”
“留个电话号码而已,你不要想多了,我在这城市人生地不熟的,交个朋友嘛。”
雒知不再理会他,余光瞥见顾驭的车到了,顾驭也看见雒知和一个陌生男人在对话。
顾驭按了几下喇叭,雒知要过去,那男人又抬手拦了一下她,顾驭下了车,雒知不想多生事端,报了一串号码,然后快步上了车。
“他在干嘛?”顾驭回看了那个男人一眼,他已经转身走了。
“你先上车。”雒知语气淡淡的,等顾驭上了车,才接着说,“他问我要电话号码。”
顾驭没有发动车,摘下刚系好的安全带:“不给不让你走?”
“嗯。”
“给了吗?”
“给了。”
顾驭拉开车门:“我去跟他说。”
“没必要。”雒知拉住他。
顾驭顿了顿,坐定:“没事,他打来你就拉黑,如果还找你,就告诉我。”
“不会打来的。”
“嗯?”
“给的是你的号码。”雒知淡然地说。
顾驭笑了笑:“给得好。”
回到家,雒知拿了一本棋谱,坐在沙发上吃冰棍。
“你要吃吗?”雒知问。
“不吃。”顾驭拿起她的书,“客厅的灯坏了,你到楼上房间看。”说完,拉着雒知和他一起上了二楼,他进了浴室。
待他出来时,雒知坐在椅子上,蜷着腿看书,手里还拿着冰棍。
“怎么还在吃。”顾驭擦干头发。
“第三根。”
“那么好吃?”
雒知摇摇头:“不好吃。”
“那你还吃,别吃了。”
“不要浪费,一口气吃完,下次不买了。”
顾驭放下毛巾,从她手里拿走冰棍,几口就吃完了,然后说了句:“是有点不好吃。”
“这是我吃过的。”雒知愣了愣。
“嗯。”顾驭伸手扶着她的肩,俯身将冰棍棒子扔进她身后的垃圾桶。
收回手时,他笑了笑:“你在看什么。”
雒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睡衣领口,空荡荡的,从上至下,一眼就能看清他的肌肉线条,不是夸张的肌肉,是很自然的线条。
但她视线游移,最后在他锁骨的位置定住。
雒知单手解开他睡衣最上方的一粒纽扣,挑起无名指往右拨了拨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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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口。
“这是什么?”雒知抬眸看着他。
顾驭立起身,扯正领口,神色自若地说:“在柜子上磕了一下。”
雒知也站起身,走近他,他退一步,她近一步,直到他坐在床上。
“哦。”雒知没再说什么,又问,“沾了水,不用换药吗?”
“要,我待会儿换。”
“我帮你换。”
顾驭迟疑片刻,从床边的柜子里取出药箱。
雒知并不知道应该怎么做,顾驭一步步告诉她,先消毒,再打开药瓶,用棉签蘸取后点涂在伤口上……
雒知弓着腰不好操作,下手没有轻重,她手撑着床沿,盘起一条腿,坐在了顾驭身上,顾驭伸手接住她,看见她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你怎么不坐床上。”
对啊,雒知一想,但她懒得再动了:“就这样。”
在顾驭的指导下,她剪开纱布,包裹在那两指长的裂隙上,她想象着,那是一把什么样的刀,又或是斧头。
“好了。”雒知说着,歪头看了看自己的作品,“你觉得怎么样?”
顾驭拿镜子照了照,沉声说:“有点丑。”
雒知抬眸扫他一眼,她承认:“是有点丑。”
“明天再给我包一个这么丑的。”顾驭像是认真的。
雒知点点头,腿挪到旁边。
“你就在这儿睡。”顾驭看着她。
“好。”雒知往下一躺,“那你下去睡。”
“一定要这样吗?”
雒知坐起来:“那我下去。”
顾驭妥协了:“好,我下去。”他关上灯,去了楼下。
夜里,他接到一个电话,再没入睡。
第二天。
顾驭出门前,拿出一方精致的黑色礼盒。
“什么。”在顾驭的要求下,雒知正在给他系一个很难看的领带,她实在学不会,也没花心思学。
顾驭看来看去却觉得满意,他说:“你的手是用来下棋的,能赏脸给我系个结,是我的荣幸。”
但雒知的重点在于:“你说这是个结?”
“嗯,只有你能解开的死结。”顾驭笑了。
雒知:“呸。”
顾驭拾起她的手,单手打开盒子,取出一块镶钻表盘的腕表,戴在她的手腕上。
“我总觉得你不会喜欢珠宝首饰。”顾驭一边说一边看她的反应。
“那你觉得我喜欢什么。”
顾驭没有回答,先问她:“你喜欢什么。”
“钱。”雒知又接着说,“我喜欢钱。”
顾驭笑了笑:“我也喜欢。”
“这块表我也喜欢,你继续说。”雒知看着他,她知道他有话要说。
“我要去一个地方。”顾驭沉声说。
“多久。”
“也许三个月,也许……”
雒知打断他:“你会回来。”
“我会。”顾驭拨开散乱在她脸颊上的发丝。
“也许不用那么久。”顾驭又说。
雒知点点头:“你不能再偷偷长一岁。”
“好。”
“什么时候走。”
“十分钟后。”
“嗯。”
顾驭看着她:“这块表,代表每时每分,我都在。”
其实顾驭真的很心机。
在他离开的那段日子,雒知空闲时,一低头就会看见手腕上的表。
而那表似乎在提醒他,每时每分,他都不在。
三个月后,雒知将表摘下,锁在柜子里,她不要随时看见它。
但她发现,这样更容易看见它,不低头时也会想起。
而最令她惊颤的是,她又开始做梦了。
可她没有吃杏子。
梦里,她看到了遍地的血,争先恐后地流向她的脚下,她看到身边空无一人,而顾驭对她说了一句很残忍的话。
她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未来。
30. 冬去春来
境外,靠近南半球的孤岛。
这里的天幕是浓密的白,海水如稀释后的洁厕灵,泛着珍珠般的荧光。
锤头鲨的尾鳍劈开湛蓝大海,引来同伴在海底集聚,黑压压的锤头鲨风暴即将开始一场猎捕。
“哗啦”一声,观鲨的女人上了岸。
岸上没有一棵椰子树,唯有一把蓝白条纹的太阳伞,遮挡着一张沙滩椅。
她光着脚在沙滩上穿行,足尖陷进炽热的沙粒,像踩在刚加热过的碎米饭上。
“芙雪遥。”顾驭摘下墨镜,烈阳如针,他眼都没眨一下,弯腰拾起一枚贝壳。
海风掀起她的萸紫色比基尼裙摆,锁骨上的水珠顺着晒成小麦色的肌肤滑落,芙雪遥戴上拉菲草帽,闻声回头,打量着他。
“动。”低沉的指令发出。
骤然间,她的耳膜剧痛。
第一声枪响撕裂了凝固的空气,她惊慌失措,跳进了海里,潜伏在暗处的人,一个接一个,从礁石后纵身跃下。
紧接着,第二枪、第三枪……枪声烈烈,连成一片。
死神擦肩没有预告,蓝白之间迸发漫天的红色血点,如同鞭炮炸出的蜡光红纸。
持枪者只露出一双充斥着杀戮欲望的眼睛。
爆鸣声久久不散,硝云弹雨将眼前的世界分割出一道线。
线的另一面同样硝烟弥漫,刺鼻辛辣。
境内,一挂挂鞭炮像扭动的红色蚯蚓,一节一节的,在地上扳动。
紧接着,挨家挨户都捂住了耳朵,在鞭炮和烟花声中庆祝除夕。
除了雒知家。
肖为梅吃过饭就睡下了,雒知靠着窗,翻阅着新闻。
这一天,发生了一件大事。
从早上开始,废弃的厂区外,聚集了数百人,他们不吃不喝,喊着口号。
站在最后一排的人,徒手爬上墙头,铁门被扯得哐啷作响,他们高举红色横幅,在讨要赔偿,灰尘被巨大的声浪激起。
带头的人是那个热心肠的宿管,雒知记得她叫王娟。
一夜之间,被迫失业的男女老少们拧成一股绳,但破产后的废料厂已化作一摊垃圾场,是失去价值的钢筋废墟。
他们的维权,如同溺水者最后的挣扎,要上岸,他们急需一块浮木。
很快,纪强便带了一队人来调解。
没有钱的调解是火上浇油,最后演变成双方的对峙,时间长达半月。
然而,废料厂偏远,失业的事屡见不鲜,媒体报道几次后也就作罢了。
几百人的背后是几百个家庭,但这不过是新闻里的一句话,说过就过了,没人会记得,不如今天有人出轨,明天商店打折引人眼球。
后来,员工们转换了阵地,维权的地点从废料厂变为了雒知的家。
他们每天派出二十余人作为代表,不采取过激行为,只在小区院落里讲述工厂破产,员工失业的遭遇。因此,督巡局可以做的很有限,他们只能口头劝告。
沈风每日每夜守在楼下,做着安抚工作。
他向员工们解释,杨荃已被执行死刑,他的大部分财产在多年前就转移到了境外,可被执行的部分远远不够赔偿,而烧死人的人命工厂,哪怕低价拍卖,也找不到人接盘,就是拆了卖废铁,也没那么快能变出钱。
事实如此,但这些话说再多也不能当饭吃。冤有头债有主,既然杨荃死了,他们就只能找上一个讨债的。
闹了许多天后,小区里的街坊邻居也都知晓了前因后果,纷纷投诉扰民,让雒知搬走。
邻居无妄之灾,但雒知不会搬,她去哪儿,他们就会去哪儿,倒霉的人已经太多,再换一批人倒霉,会显得公平一些吗?不会。
可只让一群人倒霉,也不公平,但她又能怎样。
在那些失业的员工里,苏薛月、黄琪这些经济状况不差,个人能力尚可的人,还能找到别的工作,但更多的是年纪大了又没有技术的群体,对他们来说,被迫失业就是要命的事。
雒知理解他们的心情,但她不认为这能解决问题,她试图与王娟沟通,商量解决办法,可没人会听她的。
有人相信,这不是她造成的吗,当然,每个人都清楚,所以她说什么,便不重要。
“你做事从不考虑后果。”肖为梅闭门不出,在阳台上浇着花,余光瞥到楼下聚集的人群。
这样的对话,几乎每天都会进行一次,起初雒知还要争辩几句,现在只说:“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我不是完人,更不是救世主。”
池月牙从人潮中艰难地挤出一条路,她带来了一个消息。
是坏消息。
处理维权问题时,最怕的是什么,是死人。
有人死了,那个人是朱薏,她死于煤气中毒。
朱薏没有参与维权,据雒知了解,她在工厂倒闭后,回了老家,雒知曾与她有过一次简单的通话,朱薏说她想念家人了。
“朱薏的弟弟是脑瘫。”池月牙刚才跑太急,气喘匀了,又接着说,“她的父母七十多岁了,在家务农,全家的收入都靠朱薏一个人。”
这时再想起肖为梅的话,雒知还是不后悔吗,她犹豫了,她做错了吗,她不知道。
不等她思考下去,事件不受控制地发酵了,朱薏的悲惨遭遇化为一块浮木。
雒知毫无疑问地成了那个众矢之的,她逐字逐词地阅读了一篇篇文字,她承认,这是一个很抓人眼球的故事。
她被塑造成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说她为了替自己家人报仇,不择手段,对男人献身;说她害了几百个无辜家庭;说她取得的奖项也是暗箱操作,说她……
她的私生活被扒开,她被审判、被议论、被围剿,被撕得一丝不剩,他们说:“一看她就是这种人。”
这些话乍一听很刺耳,但雒知听多了,反而不在乎了。
她只是心中难平,这个世界怎么了,为什么提到不择手段,就一定是女人献身,怎么只骂她?
她渐渐想明白了,因为骂她是无本的买卖,没有后果。
既然如此,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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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也不再回避,她开始出门,离开了键盘,那些人能拿她怎么样,打她吗?骂她吗?
没有,她就这样平静地穿过人群,他们也是普通人、正常人、想好好生活的人,只是不得不受害者互搏罢了。
雒知回到了棋院,继续参加集训,只是暂时不教人下棋。
林尘看着她,把话在齿间磨了又磨,最后还是提出了建议:“这段时间,你可以在家练习。”
雒知只问:“我来这里会给你们添麻烦吗?”
“当然不会啊,我们不可能放弃任何一个人,更何况,你是天生的棋手,这样的人,不容易发掘。说实话,你真的很为我们棋院争光。”林尘一直都支持她,只是担心她会承受不了异样的眼光。
“好,那我会来的。”
在棋院的时间过得很快。
雒知比以往更加专注,从早到晚,一心扑在棋盘上,因为预选赛快到了。
如果能进入前三,就可以获得今年参加甲级联赛的资格。但比赛规定,三年内每人只有一次冲击预选赛的机会,如果她这次落选,将连续三年无缘甲级联赛。
原本,林尘对雒知很有信心,以她的实力,不仅是前三,就是拿下第一名也不是不可能,但近来发生的事情,使他难免忧虑雒知的心态会受到影响。
“要不,还是再准备一年吧。”林尘深思熟虑后劝她,举棋不定是赛中大忌。
雒知的目光紧扣棋盘,口吻坚定:“我不会错过任何一次机会。”话落,只见她斜走了一步“士”,吃掉了林尘的“帅”。
“诶,那就加强训练吧,赛前不要胡思乱想了。”林尘这话像在说自己。
“好。”
“雒知,明天我带你去拜访我的师傅。”
林尘的师傅在山里,雒知也进山住了几天,静下心好好练棋。此外,林尘还引荐了多位名师,和她切磋棋艺。
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了,维权的人也一天比一天少。
法院走完清算流程,按照平均工资和工作年限,员工拿到了一部分赔偿金,但杨荃的财产也被执行完了,现在赔给员工的钱,只够稳住一时,下一步该怎么办,还是个未知数。
小区回归宁静,雒知再次注意到狭巷里那个卖鲜花饼的小摊,他似乎一直在那里。
喧闹时他在,人潮散去他也在。
“老板,一袋鲜花饼。”雒知将钱放在擀面杖旁的一个塑料盆子里,里面装着许多零钱,自行找零。
老板依然低头不语,装好鲜花饼递给她。
雒知离他很近,这时候才发现他有一双异瞳,黑色的左眼,蓝色的右眼,盯着人看总是不礼貌的,她很快挪开了视线。
当她把鲜花饼带回家,放在餐桌上时,肖为梅先是愣了愣,然后生气地全部扔进了垃圾桶,并警告她,不要再买这些街边的东西,脏。
雒知没说话,点点头,继续吃饭。
花开花败,冬去春来,预选赛到了。
雒知沉静地走进赛场,她永远忘不了这一天。
31. 死亡与背叛
雒知开局保守,对方攻势激进,很快就对她形成了合围之势。
任凭棋局变化,她始终面容沉静,不疾不徐,直到进入中局,时机到了,她毫无预兆地弃车争先,诱敌深入,不过两三步,对方就陷入被动,焦虑地不断变换坐姿。
“好棋!”林尘在场下忍不住低声赞叹,手心攥出了一把汗。
走上领奖台,雒知没有发表感言,接过话筒那一刻,她发现她想感谢自己,但这种话没法说出口。
她拿着第二名次证书下台,余光扫过一圈,她有点失落,池月牙说要来看她领奖,却没有来。
她和林尘道别后,走出会场。
刚抬手要拦下一辆出租车时,一束绛纱色惠兰花先拦下了她。
“我回来了。”顾驭把她还悬在空中的手拉下来,拢紧她的手指,握住花。
“怎么不说话?”顾驭有些担忧,连呼吸都比平时轻缓。
这次他离开了很久,街道两侧的梧桐树已经变得翠绿,他们站在树下,眼前不断有掉落的绒毛。
他们相识时也是春天,一年里他却走了半年,也错过了雒知的生日。
雒知稍稍仰头看着他,她没有问他为什么才回来,没有提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而是松了口气般对他说。
“顾驭,我今天一直想说一句话。”
“什么?”顾驭眉骨微展,轻声问。
“我想谢谢我自己。”雒知发现她的内心隐藏着欲望,而她没办法向世人袒露,但她可以对顾驭说,而顾驭此刻就在眼前。
冬天真的过去了,顾驭这才感觉到春意的生命力,他沉声说:“雒知,我也感谢你。”
雒知低下头,闻了闻花香。
顾驭握住她的手:“你怎么都不联系我。”
“不想联系你。”雒知没有生气,她平缓地说。
“不接电话,也不回复我。”顾驭一度以为她忘了他。
“不想回复。”
“为什么?”顾驭把落在她头发上的绒毛拂掉。
“为了让你想起我,我不想等你,所以让你等我。”这就是雒知的真实想法。
顾驭笑她:“你在哄我吗?”
“嗯。”
过了会儿,顾驭又说:“你知道有一天我在工作前,接到了一个什么电话吗?”
雒知摇了摇头。
“他说他的条件更好,问我愿不愿意做他女朋友。”顾驭笑了,陌生号码打来,他会先听对方说什么,那一天,他听到这句话时,连早饭都没吃下。
雒知眨了眨眼:“那你答应了吗?”
“我说我不网恋,请他来我办公室坐坐。”
“奔现了,祝福你们。”雒知也笑了。
顾驭忽转严肃,指着她说:“以后,务必留我的号码。”
“好。”雒知点了点头,看向他的身后。
顾驭也随着她的视线转身。
“阿驭。”一个编着侧麻花辫的女孩子走上来,嗓音甜美。
她挽住顾驭的胳膊,晃了晃:“你说完了吗?我在车里等你好久了。”
顾驭眉头压低:“你为什么要下车。”
“哎呀,下次不会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家?”芙雪遥的手顺着顾驭的胳膊,往下滑,拉着他的指尖,更大力地晃着。
顾驭抽开了手,始终背对着雒知。
他回来了,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雒知看着前方,顾驭换车了,而眼前这个女孩子也看着雒知。
“我是芙雪遥。”她大方地和雒知打招呼,“阿驭叫我遥遥,你也可以叫我遥遥。”
“你好。”雒知的语气还是那样平淡。
顾驭感觉喉咙被刀片卡住,腿被钉子钉在了地上,他没有转身看雒知的脸,而是对芙雪遥说:“你去车上等我。”
“我不。”芙雪遥一跺脚,裙摆也跟着颤,“你们还要说什么?我不能听吗?”
顾驭正要说话。
雒知先开口了:“没有话要说,你们走吧。”说完,她把花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我有话。”顾驭向她走来。
“阿驭,遥遥,这四个字很清楚了,还要我听什么。”
雒知的脸上弯起一抹微笑,她在反思自己怎么会陷入这种可笑、难堪的境地。
她往后退了几步,背却撞到了什么,她转头看去。
“你还好吗?”林尘从会场出来,站到了她的身旁。
顾驭手攥成拳,但他什么话也说不出,对上雒知漠然的眼神,他接起纪强打来的电话。
纪强很沉重地告诉他:“出事了。”
顾驭听完,垂下了手,他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他眼睁睁看着雒知抬起手,也接到了一个电话。
十余秒后,雒知挂断了。
她的眸光没有任何变化,但顾驭就是能看出,她冰封的外壳下,内心碎成了渣。
“你现在需要什么?我能为你做什么?”林尘见她什么也不说,又提议,“我们走吧,你要去哪儿?”
雒知深吸一口气,看着一碧如洗的天,她说:“我需要一场雨。”
刚还无恙的上空,竟真的下起了雨。
这是她的幸运吗,没人能看出她脸上滑落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走。”林尘迅速脱下外套,覆在她头顶,让她先进会场。
顾驭就那样站着,眼看林尘把车开上来,打起伞带雒知上了车。
“阿驭,我淋雨了!快走啊!”芙雪遥拽着他的手腕。
顾驭甩开她的手,走到街边,拦下一辆车,让她坐进去,关上了门:“我有工作。”
说完,他走了。
芙雪遥按下车窗,雨飘进车里,她冒着雨喊道:“那你要早点回来!”
雨下得越来越大。
林尘将纸巾递给雒知,雒知很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弄湿你的车了。”
“咳,你说这些做什么。”林尘没有多话,按照雒知报给他的地址,将她送到小区,池月牙已经打着伞等在门口。
见到他们,池月牙先是一愣:“林尘?”又举起伞接过雒知。
“谢谢你,你快回去吧。”雒知向林尘道谢后,和池月牙一起上了楼。
楼道里,雒知的裙子还在滴水,不时有人从上面下来,又从下面上去,经过她们时,池月牙都眼神警告他们,不要说话。
“知知。”池月牙紧紧挽着她,“你不要怕,都会好起来的。”这句话还没说完,池月牙就哭了。
雒知什么也没说,她的家门是打开的,里外都有不少人,纪强正在登记,看见雒知来了,他忙把记录簿交给其余人,欲言又止,侧身让雒知进去。
医院的人将肖为梅从床上转移到担架上,盖上了白布。
纪强那样嗓门大的人,这会儿声音压得极低:“雒知,医院出了死亡证明,确认肖为梅已经完全失去生命体征,节哀。”
纪强说完,视线掠过雒知身后,顾驭就站在那里,他也湿透了,他没有进来,只是靠着墙,守在外面。
雒知掀开白布,看着她的妈妈。
她又盖上白布,对纪强说:“现在是什么流程。”
纪强叹了口气:“肖为梅是割腕自杀,如果你……”
雒知缓缓说:“送走吧。”
“啊?”纪强被她的镇定镇住了,“什么?”
“殡仪馆,不是要烧吗?”雒知操办过一次,有经验了,下一步就该买墓地了。
纪强还想安慰雒知几句,让她不用着急的,池月牙拦住了他的话头。就这样,肖为梅的遗体被抬走。
顾驭看着雒知的妈妈从他眼前被抬走。
随着遗体的离开,其余人员也撤了,池月牙陪着她。
雒知坐在客厅沙发上,很安静,自从进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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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便再没掉过一滴泪。
“知知,你不要吓我。”池月牙很担心她,止不住地哭,“你快哭出来,像我一样,你这样憋着,会受不了的。”
许久,雒知才说:“我没有家人了。”
池月牙抱着雒知痛哭:“你还有我。”
“嗯。”雒知平静地点点头。
过了会儿,她在通讯录里找出小全的号码,拨了过去。
小全依然是秒接,依然那么热情:“知姐,好久没联系了,这是要未雨绸缪还是?”
“我姐那个墓园还有位置吗?”雒知的口吻像在咨询一件稀疏平常的事,“嗯,要再住一个人。”
“啊?知姐,这次是?”
“我妈。”
小全的好口才也不管用了,他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做他们这行的,说安慰的话总显得不真诚。
“抱歉啊,那里已经没有空墓地了。”小全立马给出了别的方案,“但是南边有一座墓园特别好,也是依山傍水,我诚心推荐。”
“南边?”
雒知在心里算了算,她爸葬在北边,她姐葬在西边,她妈葬在南边,清明节时,她真的会很忙。
“可以,那就南边。”雒知利落地定下了墓地,她又说,“再加个东边的。”
“东边?”小全愣住了。
他们这一家人,死后分别葬在东南西北,也算呼应了生前,彼此都不想见面的缘分。
看着雒知这样,池月牙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一连几天,雒知都静静地待着,一言不发,池月牙白天要工作,只能晚上来陪她,但池月牙还是很担心雒知一个人的时候会胡思乱想。
纪强也看不下去了,他第一次质疑顾驭:“你够心狠的,给池月牙批几天假又能怎样,雒知这样子,你就看得下去?”
“她需要自己熬过去。”顾驭沉声说。
“那你呢?”纪强不明白他,只撂下一句,“你就自讨苦吃吧。”
一个月后。
雒知还是独自坐在沙发上,她望着阳台上的花,起身走过去。
她这才发现窗台上放着一张卡片,卡片散发着淡淡的玫瑰花香。
那是肖为梅留给女儿最后的话。
上面写着:知知,沙漠玫瑰半个月浇一次水,果汁玫瑰三天浇一次水,粉玫瑰每日浇水,芍药每日浇水,石斛兰每周浇水。别弄错了,这是玫瑰,不是月季。
雒知看着这些文字,她终于哭出声来,她的哭声穿透墙壁,撕心裂肺。
墙的另一面,顾驭屈着腿,背靠墙站着,抽完了两盒烟。
雒知脑子里的一团乱麻,在这一瞬都理清了。
接着,她从柜子里拿出一把锋利的剪刀,站在阳台上,站在肖为梅浇水的位置上,把那一盆盆受到精心照料的花,一剪又一剪,全部剪断。
连根拔起,片叶不留。
她可以承受亲人的死去,但她不能接受,她的妈妈为了那个男人自杀。
人这一生,为什么活得这么艰难。
雒知身心俱疲,她合上眼,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她不受控制地又坠入了梦境。梦里,鲜血还在流向她,火焰也笼罩着她,顾驭站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对她伸出了手。
“知知,你醒了?”日落时分,池月牙已经来了,“再睡会儿吧,你才睡了半个小时。”
雒知坐起身来,她对池月牙说:“顾驭在门外。”
“你怎么知道?”池月牙犹豫后还是告诉她,“其实这些日子,他一直守在外面,我不知道那个芙雪遥是怎么回事,他们都不告诉我,但我总觉得里面一定有误会。”
“知知,你要见他吗?”池月牙又问。
雒知缓缓开口:“你让他……”
池月牙已经走到门边,准备叫顾驭进来。
雒知平静地把话说完:“你让他滚。”
32. 我不去
这句话没能立刻传到他的耳朵里。
天亮时,池月牙轻轻带上门。
“她怎么样了。”顾驭斜倚着墙,抬手吸了口烟,烟蒂亮起,他的眸光暗下。
池月牙每次从雒知家出来时,顾驭都问她这个问题,她每回都说,还是那样。
这次不同,池月牙告诉顾驭:“知知说,让你走。”
“她终于说话了。”顾驭喉结上下滚动,将烟头都装进了烟盒,“她还说了什么。”
“没了。”
“她不会只说让我走。”顾驭面色铁青,声音像淬了冰,“说清楚。”
“好吧,她说的是让你滚。”池月牙憋着一肚子怨气,她甚至想打顾驭一顿,管他是自己的领导还是谁。
听到让他滚的话,顾驭竟然松了口气:“她快好了,她熬过来了。”
“她也不会原谅你了,你和芙雪遥或许是假的,但对她造成的伤害是真的。”池月牙丢下这几句话,就走了。
指间的烟早已燃尽,顾驭压抑着情绪,他像一具日光下的残骸,苍白无力。
他和雒知之间,只隔着一层墙壁,那么近,又那么遥不可及。
他想用拳头砸掉这堵墙,最终还是像被困住的兽,没有出口,只能一遍遍撕烂自己的五脏六腑。
可这毫无意义,最痛的不是伤口,是沉默。
雒知再次走出家门时,已是夏天。
她的妈妈安息了。从火化到下葬,她都没有去看,这段互相折磨的亲情,她希望下一世不要延续,她希望没有下一世。
“雒知。”
那个熟悉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低沉、冷冽,却变得沙哑,她岑寂的心还是不争气地颤动了。
顾驭站在她面前,这几个月里,他想象过无数次再见到她的场景,他很想抱住她,很想安慰她,有很多话想对她说。
“请让开。”雒知直视他的目光。
她眼前这个人,还是那样凌厉,只是面容更沧桑了些。而她也变了,她现在坚定无畏,什么都可以舍弃,她必须这样告诉自己。
顾驭挡在她身前,沉声说:“你还有我。”
“我不要你了。”雒知轻飘飘地说出了这句话,她的手里提着一只小行李箱,见顾驭一动不动,便侧身绕开了他。
“雒知。”顾驭看着她下楼的背影,叫她的名字。
顾驭再也忍不下去了,他追下楼,他违背了误会不过夜的承诺,但他还是要解释,他不期望她能理解,但他想让她知道,他是不会放手的。
但他还没能开口,就看见雒知上了林尘的车,林尘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回看了他一眼,接着关上车门,两人就这样走了。
她一次头也没回过。
“别看了。”纪强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他走向顾驭,拍着他的肩膀,无奈地说,“周局要见你。”
顾驭还死死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攥拳的指缝间渗出血珠,他觉得自己就快要疯了。
“快走。”纪强眉心紧锁,“十万火急,人命关天。”
顾驭不得不跟纪强走,到了周局办公室,其余人都自动避开,只有纪强留在门外。
隔着一道门,也能听见周局一通劈头盖脸的臭骂,他骂得越凶,顾驭腰杆挺得越直。
周局见他这态度,又吼起来:“你知不知道芙雪遥现在就站在医院楼顶,她要跳楼!”
顾驭面色沉底,冷眼扫过:“那就跳啊。”
“顾驭!”周局愤怒地摔了杯子,“你到底还记不记得你是一名督察官!你眼里只有那点小情小爱,一有时间你就往那边跑,你是铁做的?你抽得出空就应该去医院守着芙雪遥,你肩上的责任担当全抛到脑后了?!”
“哑巴了!我在问你话!”
顾驭的手臂青筋暴起,他猛地抄起桌上另一只茶杯,“嘭!”地往地上狠砸,瓷片四溅。
“我他妈是卖命,不是卖身!”顾驭更大声地吼道。
纪强在外面都惊出一个踉跄,差点撞墙上。
“你!”周局没料到他会这么过激,“谁让你卖身了!坐下!”
周局的呵斥仍然锋利,但调门已降下三分,他知道让顾驭做这件事,是很残忍的。
周局语重心长地劝他:“当初,是你替芙雪遥挨了枪子,你昏迷了三个月,她就在病房外等了你三个月,她就是认定你了,你说怎么办?”
“我知道你不愿意面对她,她是杨荃的女儿,但她没有犯罪。而且她同意上缴杨荃转移到境外的违法所得,她跟我们回国就一个要求,让你在医院陪她到最后,你还一天都没去过。”
顾驭严词拒绝:“我不可能再见她。”
“医生说她的病撑不了多久了,一旦她死了,那些钱就会落到杨荃的爪牙手里。这个杨荃,一得知自己的女儿得了癌症,担心钱被他老婆娘家卷走,就设个局中局的信托,他没算到,他先死了,爪牙也反水了。”
面对周局的劝说,顾驭一言不发。
“这案子拖太久了,不能再死人了!顾驭,你要为大局考虑。”周局也怒了。
顾驭目光冷冽:“还要赔多少钱,我出。”
“你出?你还真是何不食肉糜!”周局点了一支烟,“下一次呢,下下次呢?像你这样办案子,还要法律做什么?!”
“法律有底线,我也有我的底线。”顾驭不想再争辩下去。
“芙雪遥说了,她不该在雒知面前故意说那些误导她的话。”周局靠着沙发又说,“说到底,雒知也应该理解你。”
“凭什么?”顾驭厉声道,“凭什么要她理解,我他妈自己都不能理解!”
“你不要在这儿跟我吼!你现在去医院,稳住芙雪遥,只是让你在医院陪她,有那么难吗!要是老子能代替你去,我绝无二话!你嫂子也不会跟我闹!”
无论周局说什么,顾驭只说:“我不去。”
即使雒知不知道芙雪遥的存在,他也没办法说服自己去陪另一个女人,每一分每一秒,他都感到无比煎熬。
“这是命令!你敢不服从,现在就脱了这层皮!”
周局话没说完,顾驭就开始脱,他可以为了这份职责上刀山下火海,他可以不要命,但他要尊严。
“妈的!手放下!”周局大骂他,“你祖宗的!就知道给老子用这招!白培养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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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强!进来!”
纪强闪身入内,观察他们的反应,大声应着:“到!”
周局指着纪强:“你现在去医院,加强安保。”
周局又看了一眼顾驭:“你给老子滚,爱找谁找谁去!”空气凝固了两秒,他又说,“明天准时滚回来!”
顾驭摔门而出。
“妈的,他脾气这么大,是跟谁学的!还摔老子杯子!”周局骂个不停。
纪强压低了声音说:“跟您吧。”
“你以为你声音小,老子听不到吗!”周局又骂,他气得心脏痛,“你去跟芙雪遥说,就当顾驭死了。”
“我来办。”纪强看不惯芙雪遥,其实周局也一样,没人知道她到底会不会信守承诺,但为了赌一把,只能按照她的要求来。
顾驭从办公室出来后,径直去了实验室,他把池月牙叫了出来。
“雒知在哪儿?”顾驭眼里怒意暗涌。
池月牙面对顾驭时,还是很发怵的,尤其是在局里,但她不会出卖朋友:“我不知道。”
“快说!”顾驭这一吼,实验室里的人都吓了一大跳。
“我不说!”池月牙也急了。
“我只看她一眼。”顾驭放缓了声音。
池月牙犹豫了,她不确定,雒知到底愿不愿意见他。
“天谟山。”最后,她还是说了。她想着,雒知如果不想见他,骂他一顿也好。
“我知道了。”顾驭得到答案,立刻开车走了。
自从雒知见到芙雪遥那天起,芙雪遥就再没见过顾驭。
她不甘心,近一个月里,就闹了三次自杀,这一次她被消防救下后,生气地在病房里摔枕头。
一名医护接住了她的枕头,走过来问她:“你在搞什么!”
芙雪遥正要发火,瞥到他的眼睛,小声说:“舅舅?你怎么来了,会被人看见的。”
芙满按住她的手,警告她:“你时间不多了,你要做的是接近他,假装爱上他,再杀了他。”
“我知道。”芙雪遥颤巍巍地说。
芙满掐住她的手:“你真的爱上他了?”
“我……”芙雪遥想否认,但她瞒不过芙满。
“不要忘了,是他们害得你家破人亡。”芙满压紧口罩,出了病房,纪强和他擦肩而过,扫了一眼。
芙雪遥还心神未宁,纪强走进来,告诉她:“如果你同意上缴杨荃的违法所得,请尽快签字。”
“顾驭呢?”芙雪遥问他。
“他不会来的。”纪强检查了窗户和房内设施,又在门外安排了两个人站岗,免得她又要跳楼。
芙雪遥讥笑一声:“那我为什么还要上缴?”
纪强严肃地通知她:“我们只和你协商道德法律内的条件,如果你执意不配合,我们不会强制。”
芙雪遥不信他的话,他们不可能真的不追那笔钱了,但无论如何,她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等纪强走后,她拨了个电话。
“舅舅,你别光提醒我,你什么时候动手?”
芙满:“快了。”
“杀了雒知。”芙雪遥挂断电话。
33. 和好了
山里气温凉爽,几间民宿立于山腰,简朴清幽。
雒知往泉边看去,不知名的树交叠出深浅不一的绿,倒映在水面上,深邃明丽。
“你在看什么?”林尘也朝那个方向望了一眼,什么都没看到。
雒知收回视线,淡淡说:“没什么。”
“观棋不语。”老师傅教训了几句,林尘立马赔笑坐下,看他们对局。
又下了许久,橙灿灿的太阳沉入密林,山间亮起三两灯火。
雒知靠在床上,辗转难眠,房梁悬着的灯在她眼前晃啊晃。
屋里屋外蚊子都多,白天时,她就被咬了一腿包,现在又痒起来。
她划开火柴,在窗前点了一盘蚊香,又隙开一点窗,让烟雾随着缝隙飘出去。
在这样的山里,时间过得很慢,她每晚都点一盘蚊香。
第五天,她思忖许久,从床上坐起来,拉开房门,走到门外的台阶上坐下,对身旁的人说:“别来了。”
顾驭来了五天,而她第一次就看到了他。
“我做不到。”顾驭脱下衣服披在她腿上。
雒知将他的衣服叠好,放在了一旁,她平静地问:“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你知道我妈自杀的原因。”
“对不起。”顾驭神情复杂地看着她,“这件事是我瞒着你的。”
从肖为梅回来那天起,顾驭就查到了她和杨荃的关系,他没办法告诉雒知,他的工作要保密,而他也不忍心说出口。
雒知低下头,笑了笑:“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你告诉我又能怎样,什么也改变不了。”
“难过就发泄出来。”顾驭很想拥抱她,但他知道,她会拒绝。
“我放下了,真的,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勉强不来。”雒知释然了,她的妈妈不爱她。
“雒知,你值得被爱,你应该拥有所有的爱。”
“我不需要。”雒知淡淡说。
顾驭感觉心上被划了一刀:“雒知。”
“你说吧。”雒知打断他,“我现在听你解释,是因为工作和她在一起的吗?”
“我没有和她在一起过。”这个解释的机会,顾驭等了很久,“芙雪遥随她妈姓,她妈前两年病逝了,她爸是杨荃。我们找到她时,她已经到了血癌终末期,她愿意回国上缴杨荃转移到境外的违法所得,但提出了一个条件,我没有答应。”
对于顾驭为什么要这么做,雒知其实能想得七七八八了,但听到芙雪遥是杨荃的女儿这句话,她还是不自觉地扣紧了台阶,指甲绷得通红。而那个条件,她不用问,她能猜到是什么。
顾驭顿了顿,接着说:“回国那天,周局派我送她去医院,可我不想错过见证你获奖那一刻。雒知,你相信我。”
“我相信。”雒知缓缓回答,而后抬手贴上他冰凉的脸,“你很煎熬吧。”
“你不怪我了?”顾驭刚想握住她的手,雒知又抽回了。
顾驭缓了口气:“你还是怪我,对吗?”
“我不怪你,我不能怪你。”雒知的视线落在远处,“你被夹在中间,责任、尊严、情感,都压在你身上,你在做正确的事。但是,我不得不承认,即使我现在知道你的隐忍,看到你的痛苦,但我就是矫情,我就是会想起那一幕。”
“雒知,你怪我吧,你可以怪我。”顾驭意识到了什么。
雒知摇摇头:“怎么办呢,我就是一个自私狭隘的人,可我也讨厌这样的自己,所以,我们不要再见面了,我不想影响你,你也不要让我变得卑劣。”
“不。”顾驭胸口发闷,他有千言万语想说,可话到嘴边,他忽然问,“你为什么再也不叫我的名字了。”
雒知没有回答,站起身来,顾驭伸手扶她,她退了一步:“别来了,我明天就回去了。”
留下这句话,雒知回了房间。
她没有睡下,她也不知道顾驭走没走,但第二天出发时,顾驭已经在山下等她,他又换回了以往开的那辆车。
雒知向老师傅道谢后,和林尘一起下山,她的箱子很轻,离停车场没有几步路,她一直自己提着。
顾驭走来从她手里接过箱子时,她没有松手。
林尘对雒知说:“和我一起走吧。”
顾驭什么也没说,他只是看着雒知。
“谢谢你,我先走了。”雒知拒绝了林尘,她还是和顾驭走了。
但是,一上车雒知就睡了,一路上,他们一句话也没说。
这样的沉默让顾驭喘不上气,但他不能打破这种平衡。
后来,雒知除了去棋院,就是在家里练棋,顾驭没有联系她,她觉得一切都很宁静,像回到了当初一个人在外地时的日子。
只是,她隐隐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小区周围正在拆迁,除了她家所在的区域,附近许多人都已陆续搬走,商铺也渐渐空置。
每晚,她回家时,必定会经过一条狭窄的人行道,可最近,她总觉得身后有一双眼睛,在暗中窥探她。
她回头看时,漆黑的街道,什么也没有,没有人、没有车,只余几盏昏暗的路灯,一路走到小区门口,才有寥寥人烟和店铺。
这样的感觉,让她很不安。
于是,她决定找出跟踪她的人。
她比以往回家的时间更晚,走得更慢,她极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小心翼翼地跟着前方的人,但紧握的手指仍不自觉地发麻发颤。
就在此刻,前方拐角处,距离她不足二十米的那个男人,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有所预感地转过头来。
惊慌之中,突然有人从身后捂住了她的嘴,强行把她拉进一条漆黑的小巷子里。
这条巷子只有一米宽,墙面上画了红圈,写着大大的“拆”字,连只苍蝇都没有,即使她能呼救,也没人能听到。
强烈的恐惧袭来,从后颈蔓延到四肢,雒知拼命挣扎,发出溺水般地喘息声,但她的上半身动弹不得,被死死扣住。
就在眼泪快掉下来时,身后那人低下头,贴着她的脸,将她圈得更紧。
那一瞬,紧绷的弦断了,她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雪松味,浑身一软,差点站不稳。
她终于冷静下来,她能呼吸了。
“你哪儿来的胆子,自己一个人就敢玩跟踪!”顾驭松开手,扶住她的肩,将她转过来,眼神凌厉地看着她。
尽管他压低了声音,也能听出他有多生气。
顾驭见她眼眶泛红,又连忙轻抚她的背:“是不是弄疼你了?”
雒知顺过了气,摘下耳机,从包里拿出手机,尽量平缓地说:“我跟丢了,没有看见他的脸。”
顾驭扫了一眼,看清她手机屏幕上的名字。
“纪强?”顾驭从她手里拿走手机,厉声道,“纪强、池月牙,你们两个,明天到我办公室报道!”
“他怎么知道还有我?”电话那头,池月牙小声地嘀咕着。
“他怎么也在?”纪强也疑惑着。
顾驭挂断电话,他又用那种眼神看着雒知:“你们三个现在长能耐了是不是。”
“他们是担心我,你要骂就骂我吧。”雒知别过脸。
“骂你?”顾驭转过她的脸,将她揽到身前,“你又不是我的下属,我怎么骂你。”话落,他用力地吻了下去。
不过两秒,雒知就推开了他,下意识地打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这反应,雒知自己也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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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寂的巷子里,那声音一荡又一荡地回响。
顾驭低着头笑了,他说:“解气吗?再来。”
接着,他又吻了下去。
“你。”雒知又甩了他一巴掌,两人的耳根都又红又烫。
顾驭抓起她的手腕,指尖贴上她的脉搏,带着微凉的触感。
他沉声说:“使劲。”
这次,没等他吻下去,雒知就甩了第三个巴掌。
顾驭拾起她的手腕,吹了吹她渐红的掌心,低声问:“手痛不痛?”
雒知抽回了手,冷眼看着他。
“再来。”顾驭的表情像在要求什么奖励。
雒知被气得说不出话,她要走,顾驭不让,掰开他的胳膊时,雒知不小心打到了他的腰,他竟然低沉地闷哼了一声,那声音很轻,不易察觉,但雒知听到了。
“把衣服脱了。”雒知不走了,突然严肃地说。
顾驭前一秒还在求巴掌,现在就被要求脱衣服,他诧异地问:“在这儿?”
“脱。”雒知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顾驭开始解扣子,脱掉了衬衫,拿在手里,他看着雒知,等她下一步指示。
“转过去。”雒知又说。
顾驭转过去后,雒知又让他转回来,她的视线在他的身体上来回扫视。
“穿上。”雒知说完就背过身去,眼里擒着泪。
顾驭穿好衣服,从身后搂住她,沉声说:“我们回家,好不好。”
“那是你家,不是我家。”
“那我没有家了。”顾驭开始卖惨。
最后,雒知还是心软了,她不知道要怎么推开他。
他没有错,她不怪他。
雒知的头发披散在枕头上,顾驭将她揽过来,她的脸贴着他的肩,手往下滑,停在腰间。
“还痛吗?”雒知的手掌覆住他那一团伤口。
顾驭用鼻尖蹭她的额头,沉声说:“不痛。”
“当时呢,痛吗?”雒知又问。
“不痛。”
雒知往后仰了仰头,看着他黑褐色的眼睛:“你别装。”
“那点痛,算什么。”顾驭很不屑地回答。
“那什么才算痛?”雒知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知觉。
顾驭吻着她的脸颊,语调冰冷地说:“你说你不要我了的时候。”
雒知顿了顿说:“闭嘴。”
顾驭不说话了,看着她。
她手撑着床面,侧过身压着他,还给他比三个耳光热烈的吻,顾驭呼吸发烫,他环抱着她,温柔地将她换到身下。
天渐渐亮起,他们到家时已经很晚,又折腾了一夜,两人几乎都没怎么睡。
雒知还能补觉,但顾驭很快就要起床去上班,她是真的好奇,为什么顾驭像有用不完的精力。
“我醒着的时候,你也醒着,我睡着的时候,你也醒着。之前,你白天工作,晚上去天谟山找我,你都不需要睡觉的吗?”
“我只需要和你睡觉。”顾驭笑了笑,贴着她的脸。
雒知抬起手,虎口虚掐着他的脖子,严肃地问:“顾驭,你为什么总能一本正经地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
“我不仅会说,你要我证明给你看吗?”顾驭把她的手按在自己脖颈上,拢紧她的拇指和食指。
“不要。”雒知又别过头,“你还没证明够吗。”
顾驭不开玩笑了,认真问她:“那你什么时候搬回来。”
雒知很坚决地说:“现在不行。”
“为什么?”顾驭眉心骤沉,他在担心雒知又要乱来。
而正如他所想,雒知就是要以身犯险。
“要等一个人,要杀我的人。”
34. 浴室
“你做梦了?”
顾驭眸色一沉,撑手坐起来。
雒知又拉他躺下:“你不要担心,你不是说预知的未来也不一定是真实的吗?”
“但最近确实有人跟踪你。”
“所以我要回去,弄清楚是不是他要杀我。”雒知像在讲一件平常的事。
顾驭沉声说:“我现在就要抓人,你还要等着人去杀你?”
“如果你知道一个小偷要偷东西,那你要在什么时候抓他?同样的道理,现在抓了跟踪我的人,不能证明他要杀我。”
顾驭闭眼半秒,揉了揉眉头:“你现在还会钓鱼执法了。”
雒知没搭理他的讽刺,接着说:“我要回去,我感觉他快动手了。”
“那就更不能回去了,你当我死了吗?明知道有危险,还让你去,你想气死我?”顾驭下颌绷紧,僵着一张脸。
雒知抬手握住他半边脸,突然眼神降温:“你怎么开口闭口就死死死的,你再说这种话,我就咬烂你的嘴。”
“你咬一个给我看看。”顾驭将自己送到她的唇边,低吼了声,“快点!”
气压骤沉,雒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他见雒知是真的不高兴了,又轻轻咬着她的唇,放缓了声音说:“下次不说了。”
但绕回原本的问题,两人都不让步。
顾驭不想和她吵架,俯身而下,贴着她的耳根示软,顾驭很有服务意识,床上床下完全是两个人,又闹了好一阵,天已经亮透了。
雒知浑身酥麻,她忍不住问顾驭:“你在哪儿培训过吗?”
没等他回答,雒知又意味深长地说:“你是正经人吗?”
“你是不是做梦做傻了。”顾驭见她表情认真,用手指梳着她的头发,低声问,“真的想知道?”
“嗯。”雒知目光灼灼。
“以前缴获了一批碟子。”顾驭沉吟片刻,又说,“那没办法,要审案子,必须得看一遍证据。”
“哦。”雒知这下解惑了,她打量着顾驭,“原来你是靠理论知识,那你学习能力很强啊。”
顾驭冷笑一声:“你真会夸人。”
虽然顾驭在床上是个温柔细腻的人,但一提起原则问题,他又立刻板着一张脸,固执地说:“不行。”
最后,雒知决定暂时休战,等顾驭下班回来再接着辩。
雒知这两天不用去棋院,她睡到下午才起来,到一楼看书时,注意到客厅里多了一面墙,是用来放奖杯的,也不知道顾驭是什么时候搭的。
傍晚,夜风刚起来,顾驭就回来了,他把纪强和池月牙也带来了。
他还欠纪强一碗面。
池月牙刚进门就激动地抱着雒知不放,她们有段时间没见了,池月牙有一肚子话想跟她说。
纪强在厨房帮顾驭削土豆,他频频皱眉:“削人可以,削土豆也太难了。”
“少废话。”顾驭干的活更精细,他在给香菇和鱿鱼开花刀。
纪强朝客厅瞥了一眼,见她们一点都没留意这边,才小声说:“真的要走这步吗?杨荃留在境外的人,可都是视财如命的,没有信誉可言。”
顾驭手握菜刀,眼神冷厉:“两条腿走路,我谁也不信。至于芙雪遥,她是不会签字的,不要被她牵着鼻子走。”
手起刀落间,“欻欻”几声,鱿鱼片就成了鱿鱼花。
“行,反正听你的。”纪强又往后扫去,“她们在聊什么呢?”
池月牙双手托腮,赞叹道:“知知,你下手还真狠。”
“嗯?”雒知将剥好的荔枝放她嘴里,疑惑地眨了眨眼。
“顾驭的脸。”池月牙吐了核,凑近了说,“今天好多人都看见他脸上的巴掌印了,私下都在八卦呢,把你传得神乎其神,我听了几耳朵,还有人猜你是练格斗的。就连周局来找他,看了一眼都摇摇头走了。”
雒知愣了愣:“他说是我打的?”
“他没说,这也没人敢去问啊。”池月牙忽闪着眼睛,“但还有谁能打他脸?”
雒知迟疑了一会儿,顾驭的皮肤不仅冷白,还很薄,的确容易留下痕迹,但过了一天,已经不太明显了。
“我早上见他脸上的印子都快消了,只有下颌的位置还有一点手指印,我让他戴口罩了,他没戴吗?”
池月牙抓住了重点,微微眯起眼:“你们一起过夜了?”
“啊……嗯。”雒知没有回避。
“你这一承认,我还真没话可接了。”池月牙叹起气来,挽着雒知撒娇,“我今天挨训的时候,把这辈子犯过的错都想了一遍,他说我们无视组织纪律,骂了我们一上午,我只能指望你替我报仇了。”
“对不起啊,月牙,这件事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我怎么补偿你?”
雒知反思过,顾驭考量得更全面,她不该擅自和他们行动。
“我哪有那么计较。”月牙其实都习惯了,自从她进了顾驭的组,就没少挨骂,但拗不过雒知坚持要送礼物,她想了想说,“你给我做巧克力吧。”
“我吗?”
雒知倒是愿意做,可她那手艺,很难说这是补偿还是惩罚,不过月牙提了,她就要做到:“我一定认真学,给你做一盒漂亮的巧克力。”
“过来吃饭了。”顾驭来叫她们,她们似乎还有话要说,但顾驭一出现,池月牙就收了声。
吃饭时,池月牙几乎贴在雒知身上,纪强心满意足地吃上了顾驭煮的面,但看到她们两个,又一脸不解。
“你们能不能分开一点,也太腻歪了。”
池月牙晃了晃头,这也是她领导,那也是她领导,只好坐起身,好好吃饭。
雒知真诚地对纪强说:“对不起啊,我也跟你道歉,给你们工作添麻烦了,我想送你礼物表达歉意,你想要什么?”
“啊?”纪强吞下一大口面,又灌了几口水,眼睛不时瞟向顾驭。
“你看我做什么,人家问你,又不是问我。”顾驭冷眼回应纪强。
“咳。”纪强被噎住了,他怎么回答都不对,最后朗声说,“就跟池月牙一样嘛,这事你也别放心上了。”
雒知点点头,又问顾驭:“那能不能这样,我回去以后,每天天黑前到家,不跟踪那个人了,只等着他动手,我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不能。”顾驭想也没想,干脆地拒绝。
“那你说,我说什么你都不同意。”雒知放下筷子,也不想吃了。
纪强打起了圆场:“你们那片拆迁拆得连监控都不剩几个了,我建议还是先把跟踪你的人找出来。”
“对啊,知知,万一你出事了,这多吓人啊。”池月牙也很担忧。
顾驭就是一副绝不退让的态度,还挑了挑眉,意思是提醒雒知,大家都站在他那边。
“他现在只是跟踪我,等他放出来,还是会来杀我啊,我不想一直提心吊胆。”雒知也有自己的坚持,她要拔草除根。
“好了。”顾驭其实已经有计划了,“第一,你不能回去,这是原则。第二,如果他要杀你,无论你在什么地方,他都会动手,你说是不是?第三,明天起,如果你要出门,我会让沈风跟着你。”
雒知反驳不了,顾驭的思路是对的,如果那个人要杀她,那她住在这里,那个人也会来的。
“嗯。”雒知接受了顾驭的决定,但她怕顾驭被人说公私不分,“会不会耽误沈风工作?”
“让你的好朋友跟你说,她今天刚巩固了什么是组织纪律,什么是职责所在。”顾驭冲池月牙扬了扬头。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01999|1782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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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月牙咽下怨气,对雒知解释:“知知,你是受害者,想害你的人肯定和杨荃有关,保护你的安全是我们该做的。”
“那就辛苦你们了。”雒知环视一圈,无奈道。
饭后,大家商量完细节,纪强和池月牙准备离开,正巧遇到物业上门。
物业经理每月都会按照节气送礼品,今天送来的是一盆虎皮白玉兰,说是可以净化空气、助眠,适合放在卧室,纪强看了还夸这服务挺贴心。
他们走后,雒知又坐回沙发上看书,顾驭收拾完厨房过来找她。
“你为什么不戴口罩。”雒知放下书,问他。
顾驭挽起衣袖,在她身旁坐下:“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雒知又抓着他的脸检查了一番,这会儿几乎都消了,她看向那面奖杯墙:“你什么时候搭的。”
“春天。你要送个礼物答谢我吗?我可不想只收到物业的礼物。”顾驭手撑着沙发,垂眼看她。
雒知笑了笑,她早发现顾驭在怄气:“你想要什么?”
“什么都可以?”顾驭来了兴致。
雒知点点头:“我拿了不少奖金,你可以狮子大开口。”
顾驭却忽转严肃:“你给自己买了墓地。”
“听月牙说的?”
顾驭把她的腿扳到自己腿上,沉声说:“这你不管,你给自己买了,那我以后埋哪儿?”
“那你的意思是?”
“我也要墓地,把你的墓地改成双人的。”
雒知睫毛轻颤,过了几秒才说:“哪有找人要墓地当礼物的。”
“我就要。”顾驭很认真。
雒知收了收腿,脚踩在他腿上,很大方地说:“好,给你买。”
“谢谢知姐。”顾驭眉梢一扬,给她锤起了腿。
雒知打趣他:“谄媚。”
顾驭这会儿心情很好,他扫了眼桌上那盆虎皮白玉兰,问她:“要放卧室吗?”
雒知还没开口,顾驭又说:“你是不是不喜欢它的味道。”
“你怎么知道。”
“你的眼色我还不会看吗?”顾驭说着就要起身,“我去扔了。”
雒知没挪脚,踩着他让他坐下:“没必要,就放这儿吧,也不碍事。”
“好。”顾驭又问,“你喜欢什么味道?”
雒知淡淡说:“你的味道。”
说完后,对上顾驭的眼神,雒知发出感叹:“顾驭,你真的很好哄。”
“只有你这么认为。”顾驭抱起她,往楼上走。
“还没洗澡。”雒知勾住他的脖子,指尖在他肩上点了点。
顾驭低下头说:“我帮你洗。”
“你不要脸。”雒知垂下眼。
“好,你先洗。”顾驭把她放在浴室门口,“我去楼下的浴室。”
顾驭手里握着浴袍,要下楼时,雒知又叫住了他。
“什么忘拿了吗?”他敲了敲浴室门。
“顾驭,你把灯关了?”雒知站在黑漆漆的浴室里,十余秒前,灯骤然熄灭。
“你当我是什么畜生吗,我才不干这种事。”顾驭眉头蹙起,“我明天让人来检查线路,你现在先出来,不要撞到了,要不要我进去扶你?”
只见那门把转了转,隙开一点缝,一条光溜溜的白皙胳膊伸出来,拽着他的手腕,往浴室一拉,然后关上了门。
反正灯坏了,时间也晚了,雒知的本意是借着潮湿的黑,洗完澡就能睡下,她真的担心顾驭长期睡眠不足,会不会猝死。
可她没想到,这个澡一洗就是三个小时。
水流声在别墅里哗哗作响,楼下那盆虎皮白玉兰在幽暗里,发出微弱的红色闪光。
芙雪遥看着监控里的画面,愤怒地摔了手机。
35. 让给她
雷声混合着金属音质的几声怪叫钻进耳朵时,雒知还合着眼。
她反应了几秒,才听出这是门铃声,她心想,原来顾驭家还有门铃。
“吱哇,吱哇”的声音像一只青蛙跳入平静的湖面,第一圈涟漪还未停下,第二下就响起了,连续又急促,叽叽呱呱吵个不停。
雒知眉头轻蹙,手肘向后顶了顶,柔软纤薄的真丝衣料在臂弯处滑过,她在疑惑顾驭怎么还不去开门。
而顾驭也在奇怪,谁会造访他家,更何况这会儿窗外暴雨雷鸣。他掖好被子角后,慢悠悠地起床下楼。
不知过了多久,顾驭还没上来,但门铃声也没再响起。
听着雨声,雒知倏然睁开眼,睡意尽消,她心里隐隐感到不安,于是换好衣服,准备去看看。
她关上卧室门后,伏在护栏上,目光向下坠去,就见顾驭站在玄关处,穿着睡袍,双手叉腰,后脑勺都透露着不耐烦。
“怎么不开门?”雒知来到他身后。
顾驭的脸色难看得像被雷劈过,他侧身,让雒知过来。
雒知往那门禁屏上扫了一眼,顾驭按了静音,但屏幕上的人还在不停地按门铃。
雒知的视线顿住,又问:“不开吗?”
顾驭在想,开什么开?但他立刻说:“我可没带其他人回过家。”又把松垮的腰带紧了紧。
雒知见他那样子,轻笑了一声:“你紧张什么?”
“我没有紧张。”
顾驭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那边很快接通。
没等纪强出声,顾驭发出质问:“几双眼睛都看不住一个人,还在医院守空气?”
说完,电话里就传来“嘭”的推门声,纪强猛拍脑门儿:“嘿,跑得够远的,我说她今天怎么那么积极,居然主动提出要见医生。我靠,我这就过去。”
挂断电话,顾驭又对雒知说:“等他们过来把人带回去。”
“她生病了,还在下雨,如果在你家门口出什么事,一人一口口水就能淹死你。”雒知靠着墙,冲他扬了扬下巴,“你们谈谈吧。”
“谈什么?”顾驭是真不知道有什么要谈的。
“我哪儿知道,你开门吧,我回避一下。”雒知说完就转身了。
顾驭又把她抓住:“有什么可回避的?”
“那随你。”雒知并不想见芙雪遥,不为别的,就是没必要,但顾驭应该和她的心情一样,所以她没多说,陪他一起留下。
顾驭虽然开了门,但他没请芙雪遥进来,两人就站在玄关外,门外有遮挡,不会淋到雨,只是不时有雷鸣闪起。
芙雪遥眼眶通红地望着顾驭:“你就这样待客的?”
“不速之客,需要怎么待。”顾驭的手搭在门框上,视线落在别处,他其实有点憋屈,为什么芙雪遥偏偏就盯上他了。
“你不守信用!”芙雪遥忽然情绪失控,对他吼起来,“你们骗我,都在耍我!”
顾驭严肃地说:“我没答应过你。”
“到底为什么!你喜欢她那一点?她为你做过什么?你对她来说,只不过是一个有用的工具,她才不在乎你,她随时都可以抛弃你!”芙雪遥的眼里布满红血丝,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她不能激动,但她根本冷静不下来。
他们陷入无声的对峙。
芙雪遥意识到自己竟然是真的很难过,她放声大哭,当初确诊后,她不肯接受治疗,拖到最后也活不久了,此刻她开始后悔,如果她有时间,如果她还能活下去,她总觉得她和顾驭不会是这种结局。
顾驭只是冷眼看向别处,这让她更愤怒了。
“你说啊!你说不出来,因为她和你一样,你们不过是虚情假意,你们都是骗子!”芙雪遥大口地喘着气,她弓着腰,止不住地咳嗽,视线投向顾驭身后。
雒知站在玄关里处,她倚靠着墙,从她的视角能看见芙雪遥,芙雪遥自然也看见了她。
芙雪遥将雒知的淡然视为装腔作势,是对她的挑衅。她想不通,凭什么雒知可以,她不可以。
在芙雪遥的一次次嘶吼中,顾驭的耐心耗尽了,他退后一步,往外推门,他要送客。
芙雪遥用手抓着门框边,她不会就这么算了,她从小没受过半点委屈,全家人都宠她爱她,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该得到的她就没缺过。而此时此刻,她遭受的待遇对她而言,是一场彻彻底底的奇耻大辱。
“我不会走的。”芙雪遥一挥手,推倒了玄关处的一排瓷器。
各色瓷片“哗啷啷”地崩了一地,顾驭一脚踢开溅到他身旁的碎片,呵斥道:“你到底有完没完!”
芙雪遥揪住衣角,她不再对顾驭说些没用的话,转而将矛头对准雒知,她看向房子里面,一字一顿地说:“那几百个员工拿不到赔偿,就是因为你。”
如果芙雪遥是男的,这时候顾驭就会直接甩门关上,才不管她的手指是被压烂还是压断,但她不是。
顾驭厉声说:“滚。”
芙雪遥这会儿不管顾驭是什么态度,她只对雒知说,说那些员工有多可怜。
雒知一直静静地听着,她觉得这一切太没意义了,她不理解为什么芙雪遥会为了一个男人这样。
芙雪遥又说了很多,雒知终于走了过来,顾驭回过头说:“别理她。”
别理她,芙雪遥听到这句话,紧抿着唇。
雒知看了一眼顾驭,淡淡说:“你去把衣服换了。”
顾驭是不可能现在去的,他一走,谁知道她们会发生什么事。
雒知又说:“待会儿你的同事来了,看也你这样也太不正式了,快去换。”
“现在不换。”顾驭又说。
“去。”雒知一定要让他现在去,因为她有话要回答芙雪遥,而她不想让顾驭听见。
顾驭听得出她的意思,但他还是不情不愿,最后拗不过她,只好妥协:“我很快就下来。”
听着他们的对话,芙雪遥感觉自己的自尊心被碾得粉碎。
顾驭上楼后,雒知平复了情绪,抛开芙雪遥是杨荃女儿这一身份外,其实她又有什么错呢。
雒知平和地对她说:“没必要为了一个不在意你的男人这样,你在为难他,也在为难自己。你不愿意接受治疗,这是你的自由,我没有资格劝你,我只是想说几句真心话。说到底,这世上有什么真正值得留恋的人吗?除了你的意识,别的都是虚无,你不喜欢他,他就什么也不是。你的执着不能给内心带来宁静,在你生命的最后时间里,做能让你开心的事,值得你花心思的事。”
芙雪遥的脸抽动了两下:“你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原本就在享受最后的时光,是你们,你们打扰了我的生活,现在却叫我放下?”
对于芙雪遥的理论,雒知不想和她争辩,她想说的话已经说完了,至于芙雪遥听不听,不重要。
芙雪遥从雒知的话里,看出了雒知的弱点,她认为雒知伪善。
下一秒,芙雪遥就不再咄咄逼人,她改变话术:“我一个将死之人,就一个月的命了,你就不能把顾驭让给我?一个月而已。明明大家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你为什么一定要破坏呢?”
她想,既然雒知这么拿得起放得下,为什么不能让出一个月,这又有多难?
“一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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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不可以。”
雒知坦然地回答,没有半分愧疚:“他又不是一个东西,我们不是在二手市场谈买卖,你需要尊重他的意愿,但如果你问我,那我一分钟都不愿意。”
芙雪遥没料到,雒知竟然装都不装,另一个没料到的人是刚换好衣服过来的顾驭。
但他听得很满意。过去,他总因为感受不到雒知的情感而暗暗不安。
“你们真是一对狗男女。”芙雪遥嗤笑着,她又问顾驭,“如果我爸不是杨荃,如果你先认识我,你会不会……”
“不会。”顾驭没听她说完,直截了当地告诉她答案。
不会,这两个字彻底激怒了芙雪遥,也让她下定决心,她一定要杀了他们,杀了这两个人。
她不再掩饰,上下打量雒知,她讨厌雒知这副内心安定的样子,冷笑着说:“你和你妈,都是婊子。”
“闭嘴!”顾驭的眼神从暴怒到挣扎,挥起的手悬在半空。
芙雪遥继续笑着看他们,眼皮一抬:“你要说你不打女人,是吧?”
雒知面无波澜,她竟然在认真思考芙雪遥的话,空气仿佛凝结了一瞬,连呼吸都被生生掐断。
直到一声怒骂传来。
“他不打女人,我打!”话音未落,池月牙已经朝芙雪遥的方向扑去。
慢了一步的纪强连忙上去拦她,但又不好真的碰到她们,毕竟男女有别。
这场景,是大家都没预想到的。
雒知真的慌了,她来不及反应,推了顾驭一把,越过他去拉池月牙。
“月牙,她生病了,你千万不要犯傻。”雒知半抱着池月牙,试图把她们分开。
池月牙正在气头上,才不管那么多,扯住芙雪遥的衣领就往后拽,芙雪遥被反勒着脖子,根本不是池月牙的对手,但嘴里依然不停地骂着难听的话。
而雒知也拉不住池月牙,情急之下,她竟然松开池月牙,去抱住了芙雪遥。
池月牙的巴掌悬在雒知头上,大家都镇住了。
“搞什么!”顾驭两步迈过去把雒知拉了过来,站在中间,分开芙雪遥和池月牙。
“你发什么疯?”顾驭垂眼看着眉头紧锁的雒知。
池月牙也冷静下来了,芙雪遥深深吸气,她没有再闹下去,这种孤立无援的感觉,让她想吐。
顾驭又把物业叫来,他让物业不准再放非业主进来。
物业经理见到那么多执法人员,一时也吓到了,连忙表示会加强访客管理。
“芙小姐,请吧。”纪强也是有苦难言,他们要保证芙雪遥的人生安全,但没有权利限制她的人生自由,这也就导致她总是给他们找茬。
闹剧散了,雒知向池月牙解释:“月牙,我不是充好人,只是你不能打她,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知道,我就是听到她说那两个字,太气了。”池月牙让她不用担心,便和纪强他们一起走了。
“其实芙雪遥有一句话说的对。”看着一大群人的背影,雒知叹了口气,“那些员工怎么办。”
“那不是你该操心的事。”顾驭拉她回家。
过了会儿,检修电路的工人来了。
他提着工具箱,穿蓝色Polo领短袖,戴一顶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
顾驭要去上班,他让沈风带着电工把这栋别墅的线路都检修一遍,于是电工拉了闸,屋子里只剩自然光线。
雒知坐在客厅,见他们上上下下地忙活,若有所思。
突然沙发面细微震颤,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拾起腿边的手机一看,是闹钟响了。
闹钟标签是:自杀。
36. 自杀还是被杀
自杀。
雒知盯着手机屏幕,一笔一画地看着“自杀”这两个字,呼吸被钉住。
这是两年前,她设下的闹钟提醒,这一条对自己的提醒,在两年后的今天攫住了她的脖子。
她恍然意识到,自己的亲人都死了,偏偏最不想活着的她,还活着。
“雒小姐,雒小姐?”沈风连叫了她几声,木楞地探出头,在她眼前挥了挥手。
“嗯?”雒知回过神,从沙发上站起来,“不好意思,是检修完了吗?”
沈风扁了扁嘴:“估计是外围排线的问题,你知道电箱在哪儿吗?”
雒知缓缓扫过四周,沈风背着手在等她回答,电工一直站在远处,整理着工具箱。而她在思考,电箱应该长什么样?
“抱歉啊,我不知道。”雒知对这座房子的构造一无所知,别说电箱了,她连电视遥控板在哪里都不知道。
沈风哦了一声,又似乎只是做了个哦的表情,并没有发出声。
雒知又问:“你要不要问问顾驭,或者找一下物业?”
刚说完前半句,沈风就瞪大了眼睛:“啊?”
“要不我来问?”雒知补充道。
“不了,不了。”沈风连连摇头,甩手向后一扬,对电工做了个“跟我走”的手势,又对雒知说,“这点小事就不用麻烦顾长官了,我带电工师傅去别墅外面看一下,不在房子里,肯定就在外面。”
“哦,好,那麻烦你们了。”雒知又定定坐下。
别墅外,他们围着绕了一圈就顺利找到了电箱,沈风看了眼时间,让电工接着排查故障。
电工随即蹲在地上,打开工具箱,捏着一截裸露的铜线,他让沈风替他拿着,沈风的指尖刚触到剥开的线头,突然浑身一颤……
“抖什么腿,放下去。”顾驭在办公室里心神不宁,纪强还坐着抖腿,他一脚把纪强的腿踢了下去。
纪强拍着裤腿,委屈得很,小声嘀咕:“冲我发什么火。”
“你给沈风打电话,让他盯紧,我担心芙雪遥再去闹。”顾驭手撑着桌子,下颌紧绷,再次叮嘱道,“医院那边,也要看住。”
“这就打。”纪强不抖腿了,开始在腿上敲手指,敲着敲着手停了,他咽了咽口水,支支吾吾地说,“没接……”
不接电话,这在以往是绝对不可能的。
“再打。”顾驭的声音陡然一沉,同时摸出手机给雒知打电话。
传来的是机械而冰冷的提示音:“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顾驭掐断通话,那句“已关机”的余音在耳朵里嗡嗡作响。他立刻跨步到电脑前,调出了家门外的监控,纪强也赶紧跟过来看。
监控显示,五分钟前,沈风和电工一同出了门,不多时,电工一个人又返回别墅,是雒知给他开的门,电工在进门时还往上瞟了一眼监控。
“这个人……”纪强猛然忆起,“我在芙雪遥的病房见过他!”
“怪我!我太大意了。”顾驭死死攥着拳头,烈火在灼烧肺腑,他狠狠一拳砸在墙上,心底翻涌的恐惧、愤怒、悔意都在一口口啃噬他的神经。
下一秒,他的喉咙里挤出嘶哑的低吼:“纪强,你现在就去向周局汇报,立刻集队出发!”
“那你呢?”纪强半个身子都跑到了门外,又转头问他。
顾驭已经脱下制服,快速地从柜子里取出装备,声色狠戾:“我现在就去。”
“一个人?”纪强扣紧门框,眉头紧锁。
“少废话,别耽误时间。”顾驭套上作战服就冲出了门。
他一路上猛踩油门,狂按喇叭,眼里看不见红灯,车快要飞起来,两侧的街景变成模糊的像素向后飞掠。
他不敢想,如果雒知出事了,他会怎么样,他一秒也不敢想下去。
同样被恐惧吞噬的人,还有雒知。
在雒知给电工开门那一刻,近在咫尺的距离里,她看到了电工的眼睛,那双她见过一次,就不会忘记的眼睛。
“你……”雒知浑身发颤,脚跟磕在地面上,踉跄着向后退,她强撑着问,“沈风呢?”
芙满摘下帽子,手一推,就关上了门,他微眯着一只蓝色的眼睛,嘴角抽动了一下:“你说你该不该死?”
他的声音像黑夜里野猫的叫声,刺耳、尖锐,如孩童凄绝的哭声,让人毛骨悚然。
“你为什么要杀我?”惊惧顺着脊背爬上来,雒知不断后退,然后转过身跑起来,她想去拿沙发上的手机。
就在她即将触到沙发那一瞬,芙满从背后扑来,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往后一拽,另一只手捡起她的手机朝远处砸去,摔得稀烂。
“你要向谁求救?”芙满反掐住她的脖子,紧扣着她的脸,那截细长的小拇指指甲嵌入她的肉里,挖出一道血痕。
雒知强装镇静,但她根本做不到,她的目光在无助地搜寻。终于,她看见茶几下的水果刀,但她拿不到。
而芙满为了防止她拿到手机,手里没来得及拿其他工具就冲了过来。
怎么办,雒知告诉自己,她只能靠自己。
她听着芙满的污言秽语,眼睛不时地瞟向那把水果刀,而芙满也注意到了,目光落向同一处,然后脸上泛出嗤笑。
他松了力道,伸手去够那把刀,雒知趁此时机,用尽所有力气从他手里挣扎着爬了起来,在往外跑那一瞬,不知被他扯掉了多少头发。
这也惹怒了芙满,他拿起刀就追向她。
雒知光着脚跑向花园,她奋力从窗户翻出去,跳下那一瞬,她看见芙满紧追不舍,他露出黄白的牙齿,狰狞地盯着她逃去的方向。
站在别墅外,她左右看去,别墅区占地范围很大,顾驭家在最里处,附近很荒芜,物业又在入口处,她根本不知道该往哪儿跑。
情急之下,她将希望寄托于右侧的三栋在建建筑,这是新修的公共会所,还没有竣工,她要赌一把。
她当机立断,凭借直觉跑进了其中一栋。
她先躲在门后,屏息着观察,没有听见外面有声音,她又往楼上跑去,她此刻最期望的是能遇到巡逻的保安,或是工作人员,或是随便一个什么人。
就在她快要跑上楼顶时,忽然,她后颈僵硬,她听见了脚步声。
“嗒、嗒、嗒……”
脉搏在太阳穴暴跳,雒知的心快要冲破肋骨,额头的汗水和脸颊的泪水混合在一起,从鼻梁上滑落到水泥地上,她低着头向脚下看了一眼。
只一眼,她就惊恐地张大了嘴巴,她丝毫没有感觉到,她的双脚已经鲜血淋漓。
她光着脚跑了一路,在这块建筑区域,不知踩到了多少玻璃渣和木材屑。
而这也意味着,覆满鲜血的脚印,将为芙满指引出她的去向。
雒知哽咽着,不敢出声,不敢呼吸,手往一旁摸去,她在找能够防身的工具,突然,手指碰到了似铁的硬物,冰冷,坚硬。
她手抖如筛,猛然回头。
芙满咧着嘴看着她笑:“你跑不掉的,你的脚印已经被雨水洗刷得一干二净,不可能有人能救你。”
接着就举起斧头劈向她,雒知惊恐地往后仰,斧头赫然从她鼻尖前擦过,她意外发现,芙满有一只眼睛似乎看不见。
可他们的力量依然悬殊,雒知不敢与他正面反抗,继续朝楼上跑去,一边跑一边推倒楼道堆放的杂物,在芙满就要追上她时,她拿起刚摸到的一把螺丝刀,双手紧握,直直扎进了他的眼睛。
“啊!啊!啊!”
芙满发出爆裂的惨叫声,但雒知扎错了,她扎的那只眼睛,是黑色的,那只眼睛它本就看不见。
雒知终于跑到了楼顶,可她也无路可走了。
而芙满刚才的惨叫,也传到了顾驭耳朵里,他怒骂了一句:“妈的!”
他被芙满误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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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进了另一栋楼,听到芙满的叫声,他立即通知纪强带人去雒知所在的那栋楼。
芙满捂着半张脸,他手拿斧头,身体颤抖地追了上来,雒知一步步后退,拼力气,她不可能反杀芙满,她除了跳楼,别无选择。
要么被杀、要么自杀。
如果是两年前的她,她会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但现在,她变了,她想要第三个选项。
“雒知!”
雒知几度认为自己产生了幻觉,她竟然听到顾驭在叫她的名字,但这怎么可能。
“回头!”
她回头看去,真的是顾驭。
但顾驭在另一栋楼。
芙满发出嘲讽的笑声,顾驭举枪瞄准了他,他丝毫不惧,立刻脱掉了外衣,露出身上绑着的炸药,按下了开关。
“同归于尽吧!”芙满仰天大笑起来。
雒知望着另一边的顾驭,她心如刀绞,如果非要死,她也不是不可以死,但不能让大家同归于尽。
“雒知!”顾驭收起了枪,爬上防护墙,语气变得平稳,“你听我说。”
“你下去!”雒知被他吓到了,他整个人站在围墙上。
“没时间了。”顾驭眼见芙满满脸杀气,朝她快步走来,距离她不到五米远。
“雒知,跳过来!”顾驭对她吼道。
雒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三米宽的间距,她怎么可能跳得过去,即使是在平地上,她都不可能做到,更何况这有四层楼高。
“不,我做不到。”雒知哭着摇头。
“快点!”顾驭对她伸出手,“我能接住你,相信我!”
“快点!”顾驭一遍遍对她吼道。
情况危机,芙满已经缓过气来,就要砍向她。
顾驭心急如焚:“快跳!”
雒知不管了,她明知道这绝不可能,但她相信顾驭。
她爬上冰凉的围墙边缘,泪水连串滚落,她闭眼咬牙,用尽全身力气纵身一跃,凉风掀起她单薄的衣角。
刹那间,失重的恐惧瞬间灌进心口,她的脚踩空了,她根本不可能跳到对面!
但顾驭没有失言,他真的接住了她。
在雒知跳出的那一刻,他也跳了。
雒知难以置信,顾驭竟然跳出来接住了她,他双手紧抱着她,两人从空中坠下。
呼啸的风声刮过耳膜,将她未出口的惊惧声生生堵回喉咙,顾驭对她说:“别怕。”
雒知几乎失去了反应能力,只听见剧烈的撞击声,像有什么东西被划破了,然后他们一同坠向深渊。
下了一整天雨的草坪,没让他们立刻死掉。
雒知被他护在怀里,她喘过气来,还压在他身上,他的手臂仍然死死环住她。
“你睁开眼!顾驭!”雒知抱起他,她根本抱不动他,只能托着他的肩,她哭得已经看不清他的脸。
其余人也赶到了,纪强带人在楼顶按下了芙满,还有些人正在焦急地叫救护车,其中一个人突然大叫了一声。
“顾长官的背上!”
雒知用力抬起他的肩膀,将他往怀里揽,她的掌心触到他后背的瞬间,指尖传来一阵湿热。
顾驭闷哼了一声,握住了雒知的手。
雒知不知道自己是松了一口气,还是不能呼吸,她就看了那么一眼,好像已经死过一遍。
他的后背爆开一道半臂长的伤口,皮肉外翻,她甚至看见了他的骨头。
雨还在下,雒知不再喊他,她贴着他的脸,替他挡住雨。
救护车很快就来了,他们身边围了几圈人,平时畏惧顾驭的人,这会儿都争着要把他抬上车。
雒知松开了手,把顾驭交给他们。
而顾驭在松开她的手那一刻,提起一口气,睁开了眼,对她说了一句话,他的语气还是那样严厉,和他这个人一样死板。
他说:“把鞋穿上。”
37. 住院
“知知!知知!”池月牙连连叫她。
雒知仰面躺在CT机狭窄的传送带上,脚边还有干涸的血迹。
做个CT的时间,她竟然睡着了,她觉得自己像漂浮在棺材里,一闭眼,脚底虚空的失重感就再次席卷而来,顾驭背上隐隐露出的那一截骨头,一遍遍出现在她眼前。
“没事,我就是累了。”雒知坐起身来。
“知知,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你晕过去了!”
池月牙搀扶着她,太阳穴突突直跳,接着又陪她去照了X光,检查了神经系统。
医生看过雒知的报告后,说她很幸运,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除了软组织挫伤外,既没有骨折,也没有损伤内脏,堪称奇迹。
可雒知不觉得自己幸运,如果她的幸运是用顾驭的不幸来交换,这算什么幸运。
包扎好脚上的伤口后,池月牙带雒知去了特护病房。
刚出电梯,走廊尽头就传来推车的滚轮声,紧接着,一间病房里响起了撕心裂肺的哭声,这里随时都在上演生离死别。
她们继续往前走,顾驭的病房在走廊尽头,门外站着三个人。
雒知问了其中一个稍年轻的人,或许是她觉得这人看起来会好说话些,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预感会被拦下。
“我可以见见他吗?”雒知轻声问。
那人站如松,十指并拢抵住裤缝,面无表情地回答她:“顾长官不见任何人。”
“你……”池月牙瞪大一双眼睛。
“月牙,没事。”雒知拉了拉她的衣袖,对她摇摇头,她知道这一定是顾驭的意思。
这时,病房的门开了,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踏出。
纪强先看到了雒知,他没说话,叮嘱着门外的同事。
沈风后一步出来关上了门,他愁眉不展地对雒知说:“雒小姐,今天的事都怪我失职……”说完,又对纪强说他真的很自责。
“不是你的问题。”雒知听他这样说,也不好受。
纪强回过头就给了沈风一拳,学着顾驭的语气,让他少废话。随后,又招了招手,带雒知和池月牙走到走廊另一侧才开口。
“放心吧,死不了。你们掉下去的时候,二层户外的遮阳篷形成了缓冲,加上雨后泥土湿软,他命大,不会有事的。”
雒知沉吟不语,她总感觉不真实,她甚至会惧怕自己承载不了他的爱意,她什么都不能为他做。
“这段时间,你不要回家了,你也要留院观察,现在没事,不代表完全没事。”纪强又把任务派给池月牙,“你就负责看着她。”
池月牙自然是全意全意地完成任务,立马应道:“没问题。”
“那个人是谁?”雒知突然问起,她要知道杀她的人是谁,为什么要杀她。
“他叫芙满。”纪强压低了声音,“他是芙雪遥的舅舅,但是……”
“但是什么?”雒知问。
“芙满是芙家领养的,没有血缘关系。”纪强在暗示雒知,芙满是为了给芙雪遥的妈报仇,“据他供述,他不仅想杀你,也想杀了杨荃,但杨荃已死,所以他的目标就是你。”
“那芙雪遥呢?”池月牙几乎要克制不住情绪,“她肯定是同谋!为什么还不审她?”
“怎么不审,局里上下震怒,周局亲自去审的,芙满咬死了是芙雪遥一手策划的,芙雪遥坚称自己没有参与。”纪强面露无奈,“这样一来,就会让人认为是芙满在栽赃,但芙雪遥也洗脱不了嫌疑,我们已经限制她离开病房了。”
此时,芙雪遥就在这间医院的另一层楼,她得知顾驭重伤,而雒知却完好无损的消息后,嘴里不断说着,真难杀。
楼下住着芙雪遥,楼上住着顾驭,这情形真的很诡异。
但雒知就这样在医院住下了,她每天都很早入睡。
却从未梦到过顾驭,只从纪强口中得知他的情况,而纪强说得最多的只有一句话。
“没事,正常康复中。”
住了十余天后。
某天早晨,她撑着床沿缓缓坐起,病房里全是消毒水的气味,但她又仔细闻了闻,和往常不同,此刻的气味中融入了一缕香灰焚尽后的余味。
它淡得如同错觉。
雒知猛然侧身,动作太急,险些掉下床。
“别急。”顾驭安静地坐在病床旁,手臂随她的动作颤了颤,见她又坐稳了,便收回了手。
刺眼的阳光从走廊的窗户透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直抵她的床沿。
那一瞬间,雒知眉心一皱,一股委屈涌上心头,她在委屈什么呢,她觉得自己真是莫名其妙。
或许因为他穿着她从未见过的病号服,他的脸显得更苍白了,但也更冷冽了。
可即便他坐在轮椅上,他的背脊也打得笔直,丝毫看不出病气。
雒知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顾驭还是悠然地看着她,她却哭丧着一张脸。
“哭什么?”顾驭抬手抹掉她的眼泪,但手一动就会拉扯到背上的伤口。
“你不要动!”雒知从床上下来,她不敢触碰他,只能伏在他腿边,手轻轻搭在他腿上,没有使力,“你怎么出来了?你偷偷跑出来的?”
顾驭想笑,他不懂她是怎么想的,他要去哪儿,谁拦得住他,用得着偷偷吗。
顾驭又低头扫了一眼,目光骤然凝住,沉声说:“把鞋穿上,你是一句话都不听我的,是不是?”
雒知这次不和他对着干,站起来穿上了鞋,又蹲下伸手捧着他的脸,轻声问:“我能不能看你的背?”
“不要蹲着,坐床上去。”顾驭忍不住伸手拉她,“先给我看看你的脚。”
雒知没理他,她别过头,趴在他腿上,又没有完全压下去,她就想这样待一会儿。
“我腿又没折,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他们非要给我整这么个东西,多事。”顾驭眉头紧蹙,他不习惯看到雒知这样谨小慎微。
一直以来,雒知总是淡淡的,像隔着一层雾,他曾经多希望她能表现得再在意他一点,但这会儿他有点难受,他宁愿她永远冷静自持,也不要像此刻这样……
雒知还是一动不动。
顾驭用手抚着她的头,又说:“真的没事,你坐我腿上都可以。”
“谁要坐你腿上。”雒知这才站起来,坐回床上。
她平复好心绪,屈起一条腿,把脚跟搁在他的大腿上,露出纤细的脚踝。
顾驭的手背贴着她的脚,她的脚心微凉,他低下头,手指托起她的脚跟,指腹擦过已经结痂的伤口,她觉得痒,轻轻缩了一下,但没躲开。
“还疼吗?”顾驭问。
“不。”她在顾驭的膝盖上无意识地蹭了蹭脚,实在有点痒。
顾驭还握着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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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抬眼看她:“给你挠挠?”
“不要。”雒知瞬地收回了脚。
顾驭低着头像在笑,他说:“另一只。”
她换了一只脚。
“把脸凑过来。”顾驭看完了脚,又伸出了手。
雒知也照做了。
他的指尖贴着那道被芙满划的口子,内疚地说:“你那时很害怕吧。”
雒知不想回答他这些问题,提醒他:“该给我看你的背了。”
“不在医院看。”顾驭沉声说。
“嗯?”雒知见他是想耍赖了。
顾驭摇了摇头,又开始一本正经地说不正经的话:“等回家了再看,你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雒知今天很配合,没骂他,说了个:“好。”
顾驭愣了愣,定睛看着她,她对他笑了笑,他才确认自己没听错。
在顾驭还在思索她为什么这么反常时,雒知又下了床,轻抚他的脸:“你一直在这儿可以吗?我推你回病房吧。”
她始终认为顾驭不该出现在这里。
顾驭犹疑了:“你会推吗?”
雒知多少有点无语,难道在顾驭眼里,她没有自理能力吗?推轮椅很难吗?她立即上手研究了一下,按理说,这很好操作。
“你就看着吧。”她说推就推,顾驭不自觉地抓紧了扶手。
但他们在转弯出门这一步就卡住了,雒知后退又转弯,又撞墙……
她似乎真的没有动手能力,就像推超市的购物车,那车轮子从不听人使唤,从头到脚都充斥着无力感。
试了几次后,她不想再尝试了,因为她发现顾驭又在笑她。
“你怎么过来的。”雒知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顾驭扬了扬下巴,让她去门外叫人。
她刚走出门,还没开口,沈风立刻进来接过轮椅:“雒小姐,还是我来吧。”
“哦,谢谢。”
沈风稳稳地推着他,雒知走在他身侧。
雒知刻意放慢了脚步,视线黏在他背上,虽然隔着一层衣服,也能看出绷带缠绕的轮廓,那厚厚的一层,竟跟他的背一样笔直。
她蜷了蜷手指,想伸手触碰,又怕弄疼他,最后只能假装在翻叠自己的袖口。
顾驭牵起她的手,不怀好意地笑:“怎么了?看你忙了一路。”
“……没什么。”雒知迅速别开眼,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回到病房,沈风将床摇高,往床头垫了两个枕头,蓬松的羽绒微微下陷,刚好能托住腰背的弧度。
“顾长官,好了。”沈风侧身让开,手虚悬在顾驭身侧,像是随时准备扶一把。
但顾驭才不需要,他自己从轮椅上站起来,撑着床面坐了上去,他像个没事人,不知道他是真的恢复得很好,还是装的。
沈风出去后,雒知来到他床边,真心实意地说:“沈风很会照顾人。”
“所以呢?”顾驭期待地看着她。
雒知突然转身去接了一杯水,让他喝。
顾驭接过水,但说:“我不渴。”
“那给你削个桃子?”雒知又问。
“你怎么了?”顾驭被她的举动怔住了。
雒知放下桃子:“我不知道要怎么照顾病人,也没别的事会做。”
“你不是在打听有没有人帮我擦身子吗?”顾驭扬起唇角。
38. 我担着
“……”雒知眼皮一垂,假装没听见。
顾驭抿唇掩去笑意,他不打算放过她,提高音量又重复了一遍。
“你在打听有没有人帮我擦身子?打听到了吗?”
“我没有……”雒知避开他的视线,她的否认很无力,但严格来说,那应该不算打听。
前些天,她向池月牙请教,应该怎么照顾病人。
她从小就很少去医院,她爸在临终前不想见人,也不让人照顾,没多久就病逝了,从那时起,她似乎卷入了一场漩涡,她的姥姥、姥爷、爷爷、奶奶……都像退潮般从她的生命里逐层离去。
渐渐地,接受离别竟成了她擅长的事。相反,如何照顾人,她是一窍不通。
池月牙吃着林尘送来的甜点,认真回忆一番后说:“以前我爸妈照顾我的时候,一般就是熬点粥、煲点汤、切点水果之类的。”
“熬粥……我不会。”雒知轻颤着睫毛,低下脑袋,“煲汤……听上去就更难了。”
池月牙当然知道她下不了厨,故意卖了卖关子:“知知,其实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需要做。”
“嗯?”雒知微微歪头,“我会做吗?”
“你会做,但不知道你会不会做。”说完这句话,池月牙鼓起了掌,她忍不住赞叹自己的语言天分,文字真是博大精深。
雒知托着腮,扯过纸巾擦掉她嘴上的奶油,疑惑地问:“什么意思?”
池月牙弯起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凑到她耳边低语:“家属都要给病人擦身子的。”
“……”
雒知欲言又止,沉默片刻才问:“现在是谁在做?”
池月牙眉头一皱,放下一块蛋糕:“我还真不知道,你等着,我去问问。”
“诶,不要……”雒知刚抬起手,月牙都跑没影了。
可顾驭是干哪行的,这话下一秒就传到了他耳朵里,他冷冷说:“没人在做。”
汇报的人立即表示:“收到”,出去后就第一时间将这话转达给了池月牙。
纪强放下帕子,晃着头撇嘴:“老顾啊老顾!我不是人?沈风不是人?我们轮着班照顾你,还伺候你洗澡,你说我们不是人?”
“吵死了。”顾驭合上眼,“爱干不干。”
那天过后,他就一直等着雒知来问他,可雒知才不会提这件事。
此时此刻,看着雒知否认的样子,顾驭将她拉近了一点,动作有些笨拙,而后语气轻软地问:“没人帮我,你要不要帮我?”
“不要。”雒知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顾驭的脸色沉了沉,又问:“真的?”
“你还装。”雒知穿了件白色荷叶边低领衬衫,她微微俯身打量顾驭的脸,“我又不是没长鼻子,你换沐浴乳了。”
“你还真是狗鼻子,这都能闻出来。”
顾驭低下头笑了,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她按住领口的手,顿时有些无奈:“雒知,你是不是太见外了?”
雒知依然按着领口,直起身子后说:“你变态。”
“……”顾驭想说他只是个正常男人,没那么高尚,但到底也是个正直的人,一向都是他抓变态,还是第一次被人骂自己是变态,还是被她骂,可这话到唇边转了转,又咽下了。
“别发愣了,我去楼下拿粥。”雒知见他似乎在深思什么,她不想和他继续这个话题,把他的手放进被子里,又补充了一句,“粥是我在外面买的……”
顾驭不纠结了,见好就收:“我等你,买的就很好了,没必要自己做。”
雒知听他这样说,竟觉得喉间有些发苦。她出去后,沈风拿着笔记本电脑敲门而入,顾驭让他把电脑架在床上。
沈风摆置好后,请示道:“顾长官,通知几点开会?”
顾驭抬手滑拉了几屏,大致看了一眼报告,他盘算着十几分钟能看完,便说:“十五分钟后。”
沈风:“好的,我这就去通知。”
雒知再回到病房时,顾驭正在看报告,他不能吃烫的食物,雒知把粥放在一旁晾着。
“待会儿有人喂你吧?”雒知见他在工作,不想打扰他,又说,“我先出去了,月牙还等着我。”
“还是你狠心。”顾驭没领会雒知的意思,以为她就是想走了,“你在我这里,还需要她看着你吗?”
雒知没理他,但也没真的走,顾驭拉住她的手,话锋一转:“听说,林尘前几天来陪你下棋了?”
“嗯,他代表棋院来探望我。”雒知轻叹了口气,“这都要计较?你快躺下吧,操什么心。”
说完后,雒知才想到他躺下会压着伤口,于是又问:“躺下会痛吗?”
“痛。”顾驭轻轻拍了拍床,让她坐上去。
雒知瞪了他一眼:“在医院呢。”
“但我痛啊。”顾驭用指节点了点自己的唇边,他需要什么已经很明确了。
“痛就吃药。”雒知不悦地按下他的手,“让你别抬手。”
“好……”顾驭怕她真的会生气,不再惹她,转而严肃地说,“这段时间,不要离开我的视线。”
“还有人要杀我?”雒知真的心累了,她造了什么孽,蝴蝶效应在她身上不断印证。
“小心一点总没错,这一次就是我疏忽了。”顾驭一直耿耿于怀,这么低级的手段他都没发现。
“你的头发怎么了?”顾驭又注意到她耳后缺了一小块头发。
雒知分了一点头发到后面去,淡淡说:“没什么。”
缺的部分其实并不明显,不知道顾驭是怎么看出来的,好像她身上有一点细微变化,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过来。”顾驭一定要亲眼确认,他抬手贴着她的脖颈,拨开她的头发看,态度强硬地又强调了一遍,“不准离开我的视线。”
“你现在还想干什么,看看你三天两头就落一身伤。”雒知越说越生气。
“我不想干什么,我就是伤口有点痛。”顾驭那刚硬的声线忽然软了三分,还带着些无奈。
“那要怎么办?”雒知算是发现了,他也知道卖惨好用。
顾驭侧过脸,拉着她的手,眼睛望着她:“你知道的。”
雒知从他手里抽回手:“不行,你要专心养病。”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驭收回视线,低着头笑了笑,继续看报告,她的拒绝在他的意料之中。
雒知快步穿过走廊,刚迈进电梯,心头却泛起一阵酸涩的悔意,顾驭是为了她才受伤的,其实细想起来,他的要求那么简单,也不过分,只是不合时宜而已。
但哄一哄他又能怎样呢?
雒知就这样左右脑互搏,最后她提起一股气,在电梯门闭合的一瞬,又走了出去,一路走回他的病房。
推开门的刹那,顾驭惊诧地扬起了头,他正要开口,雒知知道他想问她怎么回来了。
可她不想解释,先截断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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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头,淡淡说:“闭嘴。”
话音未落,雒知就靠着他的床边坐下。
在顾驭震惊的眼神下,雒知抬手勾住他的脖颈,指尖陷入他的领口,手臂轻轻搭着,唯一有用力的,只有吻他。
她从顾驭黑褐色的眼睛里,看到那凝固的目光软化为了笑意,紧接着,她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金属碰撞声。
这声音……她突然倍感不妙,指尖无意识地拢紧了顾驭的衣领。
“你在笑什么?”雒知停下来,看着他。
顾驭摇了摇头,声调轻缓:“没什么,你在旁边等我一会儿可以吗?”
雒知缓缓回过头看了一眼,刚才那声音是他把电脑合上了。
“你不是在看报告?那你是在干什么?”雒知的一颗心悬在咽喉,猛烈的心跳声震得她头晕。
顾驭低下头,靠近她耳边,轻声说:“开会,视频会议。”
“啊!”
“啊!啊!”雒知将头埋地更深,下一秒,她又立刻松开他,她要离开这里!
但手刚搭上门把,她又不想见到门外的人,肯定所有人都看见了……她该怎么办……
最后,她缩在了病床边的沙发角里,她背过身子,藏住了脸,她想把自己整个都塞进那个角里,不见天日才好。
顾驭看着她的后脑勺,无奈地笑了笑:“有什么大不了的,怕什么。”
“你不要跟我说话。”雒知的声音闷在皮质沙发里,她这会儿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顾驭又说:“那我要开会了哦。”
雒知不搭理他。
顾驭重新上线,面对屏幕里的人,神色一正,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沉声说:“继续汇报。”仿佛刚才丢人的不是他。
另一边,几分钟前,池月牙还在纳闷儿:“知知说要来找我,怎么还不来,我去找找她算了。”
“我靠!”纪强瞳孔地震,颤着手指向屏幕,“你的好姐妹,在这儿呢。”
“什么?”池月牙凑过去一看,“我去。”
……
直到顾驭开完会,雒知还埋在沙发里。
“你还害羞呢?”顾驭下床来拉她,“你要在这儿当一辈子鸵鸟吗?”
“对你影响不好吧,怎么办,你怎么办。”雒知除了觉得自己丢脸,还想到了他,她知道,一定会连累他。
无论顾驭怎么劝她,她都不把脸转过来。
顾驭在沙发上坐下,沉声说:“多大点事,看你这样,没出息。”
雒知还是那样子,生无可恋地把脸埋在角落里。
最后,要不是纪强来汇报工作,让她回避,不知她还要一直保持那姿势到多久。
“我去找月牙了。”雒知用手捂住脸站起来,往门边挪去。
顾驭又叫住她:“晚上记得过来,我让人在旁边加了陪护床。”
雒知没接话,默默走了。
“你这一出,可真是精彩啊。”纪强意味深长地赞叹道。
顾驭瞥了他一眼:“不准议论。”
纪强撇撇嘴,不敢开玩笑了:“周局在来医院的路上了,他气炸了,说要严肃处理,怎么办啊。”
见顾驭没回应,纪强愁得脸上都能挤出水来,又接着说:“他问了好多遍,简直不敢相信,这种事竟然发生在你身上。”
“我担着。”顾驭眸色沉定。
他又嘱咐道:“不准在雒知面前提这件事。”
39. 她说她是变态
雒知几乎是贴着墙根挪回自己病房的,她从耳根红到腰,魂不守舍,进门时差点左脚绊到右脚。
“知知,你看路啊。”池月牙伸手扶了她一把。
下一秒,池月牙就憋不住了,笑出了猪叫,她实在找不到语言形容这种程度的震惊,最后只得对着雒知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雒知紧咬着唇,任她取笑,接着整个人扑倒在床上,头埋进枕头里。
池月牙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索性劝她想开点:“只要脸皮够厚,什么都能过去的,等下一个八卦来了,大家就把你这事儿抛脑后了。”
“能过去吗?”雒知用手枕着头,“可我觉得这事很严重,他会怎么样?”
“诶……那个视频会议只是日常例会,没说重要工作,而且就那么几秒,他就关电脑了,统共就几个人参会,看到你们接吻的人不超过一只手。”池月牙支支吾吾地,又转聊别的话题。
雒知继续瘫在床上,像只漏气的气球,嘴里发出些含糊不清的声音,大意是在说自己不想活了,选择什么死法能体面一点。
同一时间,顾驭正站在沙发前挨训。
“你找死是不是!!”
周局的脸涨得像一柄烧红的铁钳,眼中怒火迸射,抬腿就朝他狠踹过去,“砰”地一声,那一脚结结实实落在他身上,他身形微微晃动,又立刻绷直背脊,眉头都没皱一下。
“前脚我才把提你升副局的审批报上去,后脚你就给我搞出这种丑闻来!你存心要把我也拉下马是不是!”
周局连连猛拍桌子,那桌子大概质量不行,没拍两下,桌子腿儿就断了,保温茶杯碎在地上,茶水四溅。
顾驭一声不吭,听他训话。
周局双手叉腰,转身又踹翻了垃圾桶:“你干的这叫人事?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你脑袋被狗啃了?!”
该骂的不该骂的,都通通骂了一遍,周局一屁股坐下,正式通知他。
“虽然这次是小范围事件,但性质极其恶劣,必须严肃处理!升职的提名我已经拿下来了,你继续自毁前程!今年的绩效一律扣除,还有两年内的评优评先,你也不要想了。”
顾驭立即应下:“我服从一切处罚。”
他神色镇静,下颌收紧,没有半点抗拒。这错,他是真心认。
周局看他态度端正,又手指着他:“你就这副死德行!立再多功都不够你败的!还有明天早上七点前,我要看到你的检讨!一万字!手写!一个字都不能少!”
顾驭:“是。”
“把她给我叫来。”周局骂他骂累了,坐着顺气,纪强重新泡了茶,端来一条独凳,放在他手侧。
顾驭眉头蹙起,沉声回答:“跟她无关。”
“跟她无关?你在自己亲自己?你现在亲一个给我看!你们就这么管不住嘴?!”周局气得额角青筋暴起,要不是看他负伤,免不了再踹上几脚。
“她不知道我在开会,是我的问题,我检讨。”顾驭解释。
周局喝了口茶:“好,你说,你的问题是什么,我现在就听你检讨,说服不了我,就马上把她叫来!”
顾驭沉了口气,郑重地检讨:“是我勾引她。”
“什么?”周局怀疑自己老眼昏花了,都不敢相信这是他说出来的话,“你小子是不是跳楼的时候把脑子甩出去了,又被狗捡来吃了!你这张臭脸还要不要了!”
“我说的是实话。”顾驭还真觉得自己没胡说。
周局又一拳锤在已经垮掉的桌子上:“滚!给老子滚!”
“我出去。”顾驭原本想说,这是他的病房,但既然领导让他滚,他就要服从命令。
可他出去后,却径直去了雒知的病房。
刚一进门,他就叹了口气:“你怎么换了个地方当鸵鸟?”
雒知还趴在枕头里,池月牙找了个借口出去了,留空间给他们独处。
雒知只露出半只眼睛,她琢磨了很久,缓缓开口:“我想到一个办法。”
“嗯?”顾驭拨开胡乱散在她脸上的头发。
“你就说是我强吻你,你说我是个变态也好,你的疯狂追求者也好,反正你就说我是硬闯进来的,你拒绝我很多次了。”雒知目光坚定,连眼都没眨。
顾驭:“……”
“你听我的,这很合理。我无所谓的,我脸皮厚,反正被人议论几天就过去了,我又不用和你的同事朝夕相处……”
顾驭:“……”
“你说话,愣着干嘛,你觉得这办法不好吗?我不会反咬你一口的,你说什么我都配合你。”
顾驭很少听到这么荒唐的话,表情瞬间凝固:“你在找我串供?作伪证?”
“这不算撒谎吧,你的确是被迫的啊,只是换了种说法,虽然不太道德,但我本来也没什么道德……”雒知摇了摇头,“如果你不接受这个办法,那我真的不想活了。”
“又不想活了,刚还说自己脸皮厚。”顾驭在一旁坐下,“真的没有你想象中严重,顶多就是被骂两句。”
雒知垂着眼:“我不信。”
“好吧,再加一份检讨。”顾驭发现她真的很难骗。
雒知终于坐了起来:“我有思考能力,你不要骗我。”
顾驭正愁怎么说服她,纪强急匆匆地推门而入。
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对顾驭说:“芙雪遥突然病危,血氧太低,现在正在ICU抢救,她没有法定监护人,失去意识前,她指定你签署抢救同意书,决定后续是继续抢救还是放弃治疗,目前医生反馈情况不容乐观,你说还要不要……”
顾驭:“救。”
“但是。”纪强将顾驭拉到一旁,“我们和杨荃指定的第二继承人可不是这样谈的,他们同意拿到钱后,上缴足以支付员工赔偿的部分,但我们要保证他们的家属在境内的安全,可是如果他们得知我们同时在抢救芙雪遥,一定会认为我们和芙雪遥……”
顾驭打断他:“不是一码事,我们没资格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先救。”顾驭又说。
纪强:“行,那你得去ICU守着,突发情况需要你签字。”
顾驭转过身想对雒知解释他的做法,雒知摇了摇头:“你快去吧,我明白。”
“好。”顾驭和纪强离开时,又提醒她,“别忘了,晚上来我病房。”
雒知“嗯”了一声。
过了会儿,她又觉得不妥,半夜去他病房,被人遇到了不是更让人想入非非,于是,她决定现在就去,趁天色还亮着。
就这样,她鼓起勇气又回到了顾驭的病房。
进门前,她先询问了在病房外执勤的人:“请问我能进去吗?”她想着病房里没人,也许不会允许她随意进出。
“可以,进吧。”那人侧身让她。
她刚关上门,正准备继续缩在沙发里,一看,沙发上竟坐着个人。
看那人的穿着,是个领导,她又思忖片刻,这应该就是他们常提到的周局,她觉得自己很唐突,准备道歉后就出去。
周局却先开口了:“你就是雒知?”
“嗯,您好。”雒知尽可能地表现得像个正常人,但她一垂眼,就看见那垮塌的桌子,顿时呼吸一滞,顾驭被骂的画面她能想象了。
周局对她保持了基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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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礼貌,抬了抬手:“坐。”
“谢谢。”雒知没坐沙发,从床尾处搬来把椅子,在斜对角的位置坐下。
周局的目光冷冷扫过她:“你们私底下做什么,我不管,但你们多大岁数了,懂不懂分场合,就这么忍不住?这种事简直闻所未闻!”
雒知羞愧难当,突然起身对他鞠了一躬:“您说得对,是我的错,我道歉,对不起,如果能补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你……”周局又抬手让她坐下,毕竟她是个女孩子,不好把话说那么难听,但这事的确太过了,“他说是他的错,你说是你错,我又来听你的版本嘛,你是什么错。”
雒知厚着脸皮,一鼓作气说完:“是我不顾他的意愿,冲进去就强吻他,他一点都不知道,而且立刻制止我了,您就当我是变态吧,其实我心理有点问题……”
“……”周局听她说完,竟然怔了怔,“你们简直,一个比一个会气人,正好凑一双是不是!”
“没,我说的是实话……”雒知不知道为什么会激怒他,她这样说有什么不对吗?
周局的额头已经皱得不像额头了,像块毛肚,他猛地一拍沙发,吼了起来。
“顾驭说是他勾引你,你说你是个变态,你们两个脑子加起来都凑不出一副正常的!”
雒知被噎住了,暗暗长叹一口气,他们这口供也太不统一了。
“算了。”周局站起身来,气受够了,准备走了,“事已至此,好好反省,他的职业生涯还很长,不要拖他后腿。”
是啊,雒知意识到,他们认识以来,她给他带来过什么?她连一件好事都想不起来。
“我能知道他会受到什么处罚吗?”雒知下意识地拢紧了手指,指尖掐进掌心,连呼吸都带着钝痛。
周局没有多说,只简单告诉她几句后就走了,但足够雒知听明白了,她就那样楞楞地伫立到天黑,眼底蓄起一阵阵水汽。
顾驭看了眼窗外,天黑了,抢救室的灯熄灭,芙雪遥被推出来,她已经恢复了意识。
芙雪遥硬撑着发出声音:“为什么救我。”
顾驭:“职责。”
“职责,呵……那你对雒知是什么?是爱?”芙雪遥哽咽了。
顾驭没有理会她的话,转身离开。
“你认为雒知爱你吗?你敢问她吗?你不敢。”芙雪遥对着他的背影发出嗤笑,“你觉得她对你有占有欲,你相信那是爱,不,那只是因为她有精神洁癖,你对于她不是不可或缺的,你们不会有未来的。”
顾驭听见了芙雪遥的话,但他一步也没停下。
回到病房时,他看到雒知已经来了,眼睛一亮:“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雒知反问他。
顾驭拉着她坐下:“什么?”
“你知道了。”顾驭从她脸上看到了答案。
雒知已经平复了心绪:“嗯。”
顾驭很不以为然地说:“虽然被扣了工资,但你可以养我啊,至于评优评先什么的,我不图那些,在什么岗位上都该尽职,怎么能只奔着荣誉去做事呢,你说对不对?”
“可是你不能升职了。”雒知掩饰着内心的酸楚,她很内疚,很自责。
“你在意这个?”顾驭眼底漾开一抹笑意,“没想到你还是个官迷。”
“我在意,我虚荣,我功利。”话落,雒知站起身,到陪护床上躺下,背对着他。
顾驭摊开本子,一边写检讨,一边对她说:“那你给我点时间,我会当上的。”
雒知暗自叹气,不愿意面对他,直到半夜,她又被推入了梦境。
40. 危险预知
消毒水浸泡过的布料散发出刺鼻的气味,令人清醒。
雒知披散着头发,僵坐在床沿,手心攥着的被子皱成一团。接着,她眨了眨眼,来回打量前后左右的四面白墙。
墙上悬挂着一面茄红色塑料时钟,此时是凌晨3点48分。
指针走得极其缓慢,一秒、一秒……被拉长成模糊的线条,始终是“03:48”。
雒知下意识做了个吞咽动作,喉咙却干得像龟裂的盐田,好在床边摆着半杯凉透的水,她立即伸手去拿,指尖还未够到玻璃杯,褪色的灰蓝色窗帘先跳起来打到了她的指节。
她抬眸看去,那斑驳的窗框上,一半挂着窗帘,一半露出玻璃,四周布满铁锈,棕红的锈迹还在繁衍生长。
奇怪,她心想,这窗帘怎么无风自动。
雒知盯着那帘子下摆看久了,她倏然发现,那的确不是风吹动的弧度,是被一双膝盖顶出来的形状!
而另一边,没有被帘子遮挡的玻璃上,凝起一层薄薄的雾,她屏住呼吸,伸出食指,在玻璃上划了两下,随着她的笔画,一张紧贴在玻璃上的惨白人脸,从混沌中显现。
尖嘴绿獠牙,凶光毕露,如同恶鬼索命。
不等她有所反应,床下又传来指甲刮地板的“吱呀”音,天花板开始极速下沉,四面白墙突然活了,咧开锯齿状的嘴,从前后左右向她挤压而来,氧气被吞噬,她动弹不得,直被生生压地薄如蝉翼,最后,灵魂被冰锥一敲击碎。
铁架床腿晃动了两下,雒知猛然睁开眼,她现在已经能很快适应梦境了,她知道那是梦。
但她的眼皮很疼,有一种被胶水黏住后强行撕开的感觉,冷汗从后颈滑到脊背,发丝黏在皮肤上,像刚从冰湖里捞出来的溺水者。
她缓缓起身,稳了稳心绪,环视四周,病房内静好依然。
顾驭仍坐在沙发上写检讨,为了不拉扯伤口,他双腿交叠,将笔记本压在膝头,只略低下头,安静地写着,他已经写完了三分之一个本子。
“怎么醒了?”顾驭在她起身那一瞬,就抬眸问道。
雒知没有回应,她扫了一眼墙上的塑料时钟,此刻是3点43分。
接着,她不加思索,快步跑到顾驭面前,膝盖抵在沙发边沿,整个人扑在他身上,脸埋进他颈间。
她希望自己能像合拢的贝壳般将他裹住,但她只能斜抱着他,环住他半边肩。
拥抱的冲力让两人都深陷进靠垫里。
顾驭极力压下溢上来的痛感,他放下笔,覆手托住她的腰:“你的脸怎么那么凉?是不是做噩梦了?”
“有人要来了。”雒知微微仰头,蹭过他的锁骨,贴着他的耳垂,低声说道。
顾驭的目光顷刻间凝成刀锋,只一瞬就切换到战备状态,他沉声问:“什么时候。”
雒知紧紧靠着他:“五分钟后。”
“好,我知道了。”顾驭突然收拢双臂,把她摁进怀里,闭了闭眼,又立刻松开,“你先出去。”
“你和我一起出去。”雒知不放开他。
顾驭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我不能走,这是医院,不能扩大冲突范围,要在这间病房里解决。”
雒知没想说服他,她只是不想留他一个人:“那我也不会走的。”
“你能不能听我的。”顾驭声线沉冷,不留一丝争辩余地,“我没有在和你商量。”
雒知咬紧牙关,压住颤抖的嗓音:“顾驭,你不要逞强。”
“你出去,不要扑在我身上。”字如锄刀落下,顾驭直接揽腰把她抄起来推到一旁。
她钉在原地,指甲掐进掌心:“那你想怎么应对?我可以走,但你不让别的人来帮你吗?”
“危险是我带来的,我不会再带给其他人。”顾驭站起身,把她逼到门边,拧开把手让她出去。
雒知了解他,在原则问题上他不会让步,可她还是狠着心说:“好,我不回来了。”
顾驭避开她的视线,直接关上了门。
随着门锁“咔哒”扣上的声音,门外执勤的人都诧异地看向她,但碍于纪律,他们不会八卦领导的私事。
即使有人问,她也不会说的。
雒知像面壁思过般对着那扇门站着,她一步也不肯挪动,双眼紧盯着时间,一秒、一秒……快速地跳动着。
她听不见里面的声音,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她又从其余人脸上去捕捉信息,他们个个神色如常,她这才确认,那就是没有声音,不是她的耳朵出问题了。
小王见她就那样呆楞地站着,既不走,也不进去,忍不住开口:“你要不在旁边的排椅上坐会儿?”
“不用,谢谢。”雒知守着那扇门,可门内在发生什么,她想象不了。
掌心被掐出一弯又一弯月牙,她的眼角很痛,每次眨动都像被砂纸摩擦。
这样的等待太煎熬了,她在心里数着秒针跳动的次数,数到后面心全乱了,不知数了多久,她终于听到了动静。
那是一声短促的惨叫声。
其余人也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信号,小吴立即敲门,敲了三下后,传来一声:“进。”
小吴打开门,只见两名袭击者已经瘫倒在地上,嘴上缠着胶带,双手被手铐反扣住,腿还在扭曲地蹬挠地面。
“快!”小吴把另外两名同事都喊了过来,又惊慌地请示顾驭,“顾长官,这、这、这……您怎么不叫我们啊!”
“我没事,把人带走,交给纪强,他们是杨荃的手下派来的。”顾驭坐在沙发上,手腕处有三四道血红的压痕,他看上去很累,像一台电量耗尽的机器。
“是!”有人开始清扫地面,小吴又问,“我请医生来给您检查吧。”
顾驭转了转手腕,将袭击者加了消音器的枪一并交给他们,顿了顿说:“天亮了再请。”
小吴应下:“是。”而后关上了门。
他们都走了,雒知远远地站在门边,持续的高压状态抽空了思绪,她这会儿脑子有点缺氧。
“过来。”顾驭站起身,冲她招了招手。
她再次审视这间病房,环顾四周,发现地上掉落着一个东西,她先走到墙角捡起来,然后才来到他身旁。
顾驭语气放软:“我有时说话重了点,但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不要生气,我真的没事。”
没事才怪,他背上的血浸透了衣服,可雒知能说什么,她没办法责怪他,甚至她的担心对他而言,都是一种负累。
雒知将话藏进心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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拎着刚捡起来的笔记本,又握住他一根手指,将他的小指穿过纸张正中心的贯穿孔,开口问他。
“你的检讨怎么办?都打穿了。”
顾驭又是那副天塌下来他都无所谓的样子:“再写一遍,我喜欢写检讨。”
“嗯,你的字写得好看。”雒知无奈地夸奖他,算了,他还好好的站在这里,就够了。
“那以后我给你写情书。”顾驭看着她。
雒知笑了笑:“检讨吧,我喜欢看检讨。”
顾驭点点头:“你喜欢,我就写。”
迎着他炽热的目光,雒知向他迈近了一步,可他却退后了,雒知疑惑地问:“你躲什么?”
“出了汗,我身上脏,就不抱你了,我先去洗个澡。”顾驭从她身旁绕开,又回头说,“时间还早,你再睡会儿。”
“我帮你。”雒知走向他。
顾驭挡在洗漱间门前,不让她跟着:“我自己可以。”
“嗯。”雒知停下,不再坚持。
“不用等我,你去睡会儿。”说完,顾驭就进了浴室,将水龙头拧到最底,让水流咆哮。绽开的皮肉粘连到了衣服上,他咬着牙脱下,钻心的痛在胸腔里乱窜,他不敢发出声音,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冲洗身体。
他洗个澡的功夫,雒知却办了不少事,她拿着昨天的复查报告去办理了出院,又回到她的病房将行李收好,都搬来了顾驭的病房。
顾驭从洗漱间出来时,还怔了怔:“你?”
“我身体健康,不能多占着一张病床。”雒知正说着,敲门声就响起了。
她起身去开门,小吴带着医生来给顾驭换药。
顾驭被他们围着,就是不让医生换药,他在思忖,怎么才能让雒知回避。
“我不看。”雒知知道他在想什么,主动给出了解决方案,“我就站你面前,我只看你的脸,不看你的背。”
顾驭这才脱下衣服,医生看了他的伤口,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重新包扎时,他胸口起伏,假装不痛,雒知也不拆穿他,只看着他黑褐色的眼睛,两人视线相对,什么也没说,又像是什么都不必说。
换完药后,顾驭睡下了,他说要休息会儿,雒知等他睡着后,自己也在一旁的陪护床上躺下。
她没睡太久,醒来时,顾驭正看着自己手腕上的沉香珠。
“你什么时候给我戴上的?”顾驭侧卧着,轻声问她。
雒知坐到他床边,拉起他的手腕,放在自己腿上,淡淡说:“你别装。”
顾驭摸了摸珠子:“你怎么知道我知道。”
“我就是知道。”雒知看着他,“下次别偷笑了。”
顾驭没忍住笑出了声:“为什么送我礼物。”
“三十岁生日礼物,在寺庙祈过福的。”
顾驭撑着床沿坐起身,单手搂着她:“这是我收到过最珍贵的礼物。”
“我呢。”雒知问。
顾驭亲了口她的脸颊:“我说的就是你。”
雒知不高兴了,轻轻捏住他的手腕:“那这个礼物你不喜欢?”
“我在,它在,我怎么会不喜欢?”
雒知不说话了,她发现顾驭的逻辑密不透风,从来只有他审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