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别买盗版游戏[反穿]》
1. 第一章
“砰!”
寂然无声的大殿上传来一声异响。
那是头颅落地砸在冰冷坚硬的青石砖上的声音。
姜萤握紧手中装着茶盏的饕餮纹样托盘,几乎把头埋进胸膛里。
满殿仆从和她一样,连呼吸都不敢发出。
空气静得仿若凝固,只有丝丝缕缕黏腻的血腥味钻进她的鼻腔中,无比浓烈。
闻着血味,姜萤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滑到台阶下。
那里堆着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大腿手臂横飞,甚至混着几颗无主的头。
呕!
这该死的破游戏,简直是真实得过了头。
姜萤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逐风》作为国内首款以仙侠为背景的开放世界3A游戏大作,一经发售就登上了各大游戏网站的头版头条。
其宏大的世界观、炫酷华丽的打斗特效和荡气回肠的故事情节分分钟引爆社交网络。
年轻人们纷纷高举鼠标和手柄,嚎呼着要御剑飞行,来一次酣畅淋漓的凡人修仙。
只要打开手机,朋友圈里十条有八条是《逐风》。
大家呼朋唤友,一个精英怪的打法可以讨论上一整天。
换句话说,不玩《逐风》,就有些跟不上潮流了。
但姜萤玩《逐风》,倒不是为了追赶潮流。
作为一个新人社畜,她正处于被社会折磨得失去了大学生的清澈善良转而开始往职场犯罪分子一路狂奔的状态。
简而言之,就是在守序善良和混沌邪恶中来回切换。
上一秒:
“好的,收到。”
“一定按时完成。”
下一秒:
“我要杀了同事!”
“我要炸了公司!”
作为一个被折磨得逐渐疯狂的新鲜牛马,她的精神状态堪称黑洞。
那黑洞中唯一的白,只剩她暗恋六年的高中同学林槐禹。
姜萤玩《逐风》,没别的原因,就是游戏男主角霆玉和她的暗恋对象林槐禹长得实在是……
太!像!了!
看着屏幕上那张剑眉星目的脸,姜萤脸上面无表情,手指却很诚实地开始了爆金币。
游戏周边,买。
典藏版游戏卡,买。
联名盲盒,买。
就算工资微薄,她也眼都不眨,就是买!
仿佛把那些难以言说的少女心事真金白银地花出去,就能朝占那个据了自己整个青春的人靠近一点。
哪怕就一点点。
不过虽然姜萤买了一堆,但在《逐风》刚刚发售的时候,她却一直没来得及玩。
别人在《逐风》中的灵墟大陆驰骋的时候,她在加班。
别人在手搓BOSS单挑神仙的时候,她在加班。
别人通关四周目打出7个不同结局拿满全成就的时候,她还在加班。
大概是上辈子杀人作恶,这辈子的牲畜出栏检疫章上盖的编号不是996就是007。
等到姜萤终于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打开《逐风》的登录界面时,里面只传来硕大的红字和提示音:
【您未在规定时间内激活游戏,需重新购买登录资格。】
嗯?
这游戏不是买断制吗,还搞这一出?
韭菜还能这样割?
加班加得大脑超载的姜萤嘀嘀咕咕。
丝毫没有意识到提示红字和游戏原本飘逸俊秀的内置字体比起来简直粗制滥造。
她皱着眉头掏出手机打开某黄色海鲜软件,一路下滑找到当初几乎是半价将典藏版游戏光盘卖给她的二道贩子。
凌晨十一点半,卖家依旧活跃在线,一秒回复。
“亲,马上帮你排查问题哦亲。”
“亲,你现在的登录时间不对,半个小时后零点再试,保准能玩上。”
游戏贩子的态度堪比专业售后,不用三秒就排除了问题,提供了解决措施,行云流水。
将信将疑的姜萤虽然还抱有一丝警惕心理,但刚交完房租的钱包已经不足以支撑她重新下单一份官网渠道的游戏。
于是她焚香沐浴,正襟危坐,等待着凌晨十二点的到来,祈祷自己的两百块大洋不要打了水漂。
一想到自己可以和林槐禹,哦不,和霆玉一起驰骋仙山做对神仙道侣,盘坐在沙发上的姜萤就开始嘴角忍不住上扬扭曲变形。
杀什么魑魅魍魉,炼什么宝典仙丹。
老娘要谈!恋!爱!
23:58
23:59
00:00
分秒不差准时按下确认键。
姜萤看着屏幕右下角的“加载中”三个小字,不由得松了口气。
可下一秒,她眼前一黑,再然后,就只剩眼前一黑又一黑。
姜萤穿越了,穿进了游戏《逐风》里。
《逐风》的故事主线其实很老套。
不外乎是男主霆玉一夕之间惨遭灭门,为复仇努力修炼,最终手刃仇人飞升成仙。
但游戏公司为了最大程度提升游戏可玩性,设计的游戏主要角色不止霆玉一个人。玩家们可以自由选择某个角色视角,走完他们的人生。
成为霆玉,体会复仇之子掀翻世界的爽感。
或者成为霆玉的道侣,和霆玉携手惩凶除恶、相知相爱。
还可以远离纷争寻山问水当个逍遥散仙,抑或治病救人,成为声名远扬的医仙毒怪、琴师名手……
总之一系列钟灵毓秀的角色排成一排,任君挑选。
姜萤当然是要当霆玉的道侣。
她的光标没在任何人物身上停留,直奔红衣侠女。
只可惜人生的剧本往往都不尽如人意,你想选A,老天偏偏要给你个Z。
姜萤穿越成了霆玉的头号仇人——烛国主君孟延祈……
的侍女。
一个在游戏里无名无姓的路人甲,露头就死的那种。
孟延祈此人,是个杀神。
灵墟大陆头号暴君,什么五马分尸砍头凌迟都是小儿科,但凡惹得他丁点不快,结局就逃不开个死字。
而游戏男主霆玉,原本是烛国宰相之子,书香门第生来富贵,却因为父亲一句话顶撞了孟延祈,就被屠尽满门。
所幸后来霆玉机缘巧合被仙长搭救,开启了修仙之路。
只不过在霆玉苦心修炼立志要手刃仇人的时候,他的敌人也在实力大增。
孟延祈因为杀了太多人成了魔,从一个凡人世界的国君裂变成了灵墟大陆的最终BOSS——
戮月魔尊。
当时某小破站上的游戏主播们磨刀霍霍向戮月魔尊,但一招被砍死重开三天三夜依旧惨败的大有人在。
直播间里打到破防红温的主播一个接一个,直到最后官方下场暗改了某个武器的增益效果,才终于让这不败的魔尊有了突破口。
姜萤对主播们终于通关的组团狂欢记忆犹新,也曾在直播间里放过通关烟花。
遥想当时,那热烈的气氛堪比过年。
却不曾想有一天魔王BOSS会变老板,007结算给的不是工资,而是掉脑袋。
贼老天!
为什么她穿进游戏里也要打工伺候人啊!
姜萤崩溃了,癫狂了。
她手上漆黑的托盘一尘不染到清晰地映出了她此刻龇牙咧嘴的扭曲嘴脸。
面目扭曲倒也不止是因为心态爆炸。
举着托盘递茶的时间太长,她的手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茶盏的碗盖和碗身因为越来越剧烈的抖动一开一合,仿佛命运裂开漆黑的嘴,嘲笑着她的究极倒霉。
茶杯碰撞的声音在寂静无声的大殿中尤为明显。
姜萤几乎是立刻听到了孟延祈从嗓子中发出轻不可闻的冷哼。
这不是冷哼,是她的催命符。
一股寒意从姜萤的脊椎骨蹿到天灵盖。
台阶下的人尸都是她的同僚,被割断的脖颈切面处血管筋条清晰可见,连肌肉还在新鲜地跳动着,昭示着主人死亡的猝不及防。
这游戏太过真实,让从没见过这等场面的社会主义好青年姜萤两股战战。
怕了,实在是怕了。
即使知道不是真的,但身临其境地感受到这些非人的残忍场面,也足以让人心惊肉跳。
她身旁的婢女不过是羽扇轻轻刮到了暴君的手背,就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眼见孟延祈衣袖挪动,似乎是要有所动作,姜萤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跪了下去。
她跪得坦然,跪得丝滑。
穿进游戏里两个月,为了活命,已经跪得形成了肌肉记忆。
可这一跪,比不跪还糟。
孟延祈最烦有人出现在他眼睛里。
寻常的侍从只要悄无声息,把自己当成个会动的木头桩子,有脚的萝卜白菜,那危险指数就会降低。
因为这样在孟延祈的眼里,她们就“不存在”。
而姜萤这蓦然的举动,说不定马上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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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被砍。
意识到这一点,姜萤立刻扬声道:“请陛下用茶!”
她试图转移孟延祈的注意力,逃过一死。
而孟延祈似乎是没有料到她如此表现,半晌才慢吞吞地抬了抬手。
姜萤感觉手中的托盘一轻,是孟延祈拿起了茶杯。
她心中顿时松了口气,却依旧不敢抬头。
穿越到游戏里的这些日子,姜萤到暴君近前伺候的机会屈指可数。
在意识到自己成了炮灰宫女后,她使尽浑身解数只想远离杀人魔王。
但孟延祈身边伺候的人死得太多太快,她又逃不出皇宫,再怎么躲,也躲不开。
茶碗被打开。
清新的茶汤气息扑鼻而来,让人的五脏六腑都仿佛得到片刻藉慰。
但品尝了清茶韵味的君王却只淡淡吐出五个字,就决定了姜萤的命运。
孟延祈说:“拖出去,杀了。”
啊?又杀?
姜萤瞳孔一缩,下意识地抬头,嘴里的脏话呼之欲出。
“你他……”
妈讲不讲道理!
但嘴巴动了一半,国骂还是渐渐消音。
原因无他,这孟延祈……
实在是太俊了。
纵使已经看过不少次那张怨天尤人的脸,姜萤还是被这近距离的视觉冲击晃花了眼。
游戏中的戮月魔尊总是被黑气环绕,还戴着几乎遮住全身的盔甲头盔,是个满是魔气的恐怖厉鬼。
他连手上都是尖锐的铠甲爪子,声音沙哑不堪,听起来很有一番年纪,被玩家们胡侃为“老货。”
“老货!看招!”
无数勇士嘻嘻哈哈地抬着剑上前,然后被一招送走。
但和玩家想象中的青面獠牙满脸虬髯不同,孟延祈一点也不老,甚至长得也不丑不凶恶。
宝殿之上,高坐于玄铁宝座的君王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
一双丹凤眼狭长,眼尾微微上挑,眼中仿佛淬着冷刃。
偏偏那杀意之下,眸光流转间,竟然散出几分潋滟。
那艳光存于眼尾的血色之下,无端地在阴森森的冷然中泛出绮丽之色。
好一个美男……鬼。
黑色龙袍下的红边像烈烈燃烧的赤焰,蜿蜒而上,像是要把他整个人都灼烧殆尽,更显诡谲艳丽。
偏偏这红黑相间的袍子下肩背宽阔,腰肢劲瘦,绝不是什么沉迷酒色的苍白瘦柴鸡。
明明是庄严的天子扮相,又生得一副宽肩窄腰的高大身材,可他就是鬼气十足。
矛盾得很。
啧啧。
要是游戏制作组把孟延祈也放到可选角色里,肯定有大把玩家把《逐风》玩成《戮月魔尊传》,统统入魔毁灭世界。
说不定还会有大把颜粉冲着孟延祈的脸买游戏,销量不愁。
姜萤的思绪被晃眼的美色带得跑了偏,目光流连。
直到孟延祈目中的冷光像刀子一样明晃晃地刺过来,她才猛然回神。
可姜萤没了前一刻的怂样。
孟延祈杀人,从来没有因为对方求饶而大发慈悲放过的。
他金口玉言,分分钟就尸横遍野。
横竖是个死,姜萤也不装了。
都要死了,那就看个够!
怎样!
她目光嚣张地反瞪回去。
姜萤的眼睛在孟延祈脸上腰上肆意游走,把他想象成一块待价而沽的鸭肉。
哼。
色字头上一把刀,姑奶奶也让你尝尝被人活剐的滋味。
“拖走。”
而平生头一次被人这样打量的孟延祈却没有恼怒,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他只是闭起了眼,挥挥手示意近侍们把姜萤带走。
等到被侍从们七手八脚地拖出大殿,马上就要死了,姜萤也没慌,只抬头看看碧蓝如洗的天,然后哼哧哼哧地笑了起来。
可能是被折磨得过了头,又被压迫了太久,她的精神状态实在是很美丽。
她有一点震惊,又有点小得意,不知道自己哪来的狗胆敢和杀人魔头互瞪。
然后,她开始后悔自己没有扒拉孟延祈两下,给他邦邦来上几拳。
毕竟她一死,游戏又会读档重来,就算对孟延祈报以一顿拳脚,那家伙也不会记得。
啧,这样一想,她还是亏了。
下次一定对他连摸带踹。
下次一定!
在陷入黑暗前,姜萤如此想道。
2. 第二章
“丹莹,从今儿起你就是陛下的侍茶女官了,好好干啊!”
意识回魂的第一秒,姜萤手里就被掌事的宫正女官塞进了一个眼熟的空托盘。
上司女官滔滔不绝,慷慨陈词:“得了陛下赏识,你就能从掖庭搬出来住女官舍,不用再挤那难闻的大通铺啦!”
女官还拍了拍她的肩膀,一脸语重心长:“我很看好你哦!”
这大饼,画得真噎人。
姜萤目送比兔子溜得还快的掌事女官出了赤霄殿侧门,那步伐急得仿佛走慢一步就会有恶鬼追上来。
姜萤穿越进游戏里的角色和她的名字有点像,就连长相也有点相似。
这个名叫丹莹的宫女隶属赤霄殿,而赤霄殿,是孟延祈的寝殿。
要说整个烛国皇宫最高危的职业,莫过于孟延祈的贴身女官。
在姜萤之前,这个职位上死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死法千奇百怪五花八门。
让她得到孟延祈的赏识,这和让奔波霸去除掉唐僧师徒有什么区别?
姜萤扯了扯嘴角。
清晨的阳光越过高高的宫墙,照在人身上带来丝丝暖意。她却被这鲜活的温度烫得一痛,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脖子。
一刻钟前被砍的头现在又好好地回到了她的脑袋上。
手腕上的透明珠串随着她的动作暴露在阳光下,泛出不起眼的蓝紫色流光。
姜萤的穿越既没有什么厉害的金手指或者系统,也没有什么蓝条血条开宝箱。
唯一称得上是怪异的,只有凭空出现在她手上的这串白水晶。
她每死一次,白水晶就会变黑一颗。
现在这手串黑多白少,已经只有五颗珠子还保有原本的晶莹剔透。
也就是说,她最多还能死五次。
姜萤也不是没反抗过这坑爹的局面。
一开始她打算逃出皇宫,结果被抓住,带害一屋子的婢女被打板子,生了褥疮,死了。
后来她摆烂不干活,死了。
发疯怼天怼地,也死了。
再然后老老实实当差,被其他宫女诬陷偷东西下了大狱,照样死了。
宫里的贵人们中毒,负责采买做饭的下人们全都逃不过,连她这个洗菜叶子的都被拉出去砍头。
诸如此类,简直数不胜数。
死到后来,姜萤都没脾气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死的次数太多,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在这次死亡的时候,姜萤的眼前浮现了四个小字:
回到开始。
其实姜萤每次死亡,时间就会往前回溯一点,刚好卡在她被杀的“因”上,让她可以扭转死亡的“果”。
所以这也相当于是一种任务提示吧?
想到这里,姜萤扭头就走,把空的托盘往地上一扔,脚底抹油打算开溜。
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吗?
这一次,她说什么也不往孟延祈跟前凑。
可托盘一脱手,姜萤手上的串珠就猛地变烫,还泛起黑色。
?
!!
姜萤立刻捡起地上的托盘。
托盘到手的瞬间,手串里的黑雾才堪堪褪去。
姜萤扬起眉毛。
难道手串这是在提示她,非要凑到孟延祈跟前才能活下去?
她不信邪地又让托盘做了次自由落体运动。
“我去!我去!”
捂住几乎是瞬间变黑的串珠,姜萤生无可恋:“我去还不行吗?”
魔头当前,她满脑子只有孙大圣的表情包:
烦死了!
*
“砰!”
宫女人头落地,血溅三尺。
一模一样的剧情在赤霄殿上演着。
这次姜萤学聪明了。
她在执扇宫婢人头分离的瞬间改举为抱,用手肘发力双手交叉牢牢圈住托盘,稳稳当当地缩头当起了鹌鹑。
就这种抱法,她就不信杯子还会响。
姜萤信心满满。
可惜这次杯子不响,魔头响了。
孟延祈放下还滴着血的剑,声线没有丝毫起伏:“水。”
姜萤忙不迭地把茶奉上。
这次的孟延祈轻掀茶杯,吐出口的又是她熟悉的短句:“拖出去,砍了。”
啊?!
这次是为什么?!
姜萤拒绝。
姜萤尔康手。
然后她脖子一凉,手里就又被掌事女官塞进了那该死的黑色饕餮托盘。
“我很看好你哦!”
掌事女官重复的表情和重复的语气,听得人太阳穴突突地疼。
这次死亡之后,姜萤看见的字又多了几个:
回到故事的开始。
这行小字仿佛生怕她看不清,颤颤巍巍地把“故事”两个字描出加粗的金边,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可哪里算得上是“故事”的开始呢?
霆玉满门被屠,是整个游戏《逐风》的开始。
中秋宫宴上宰相父亲的一句顶撞,代价是全家一百三十七口人的项上人头。
姜萤灵光乍现。
作为一个没玩游戏却把《逐风》各种剧情分析盘到包浆的云玩家,她清楚地知道,她穿越的时间点其实比霆玉家破人亡的时间要早。
游戏选中她,让她成为一个宫女,难道是希望她在中秋宫宴的时候阻止霆玉的父亲顶撞孟延祈?
只要扭转了悲剧的发生,她是不是就能离开这糟污的世界,回到现实去?
甚至想得再美一点。
会不会是老天看她太惨,准备让她变成霆玉一家的救命恩人,先谈个养成系的恋爱再把她送回现实世界?
毕竟按照时间线来说,现在的霆玉也就十五岁,比她穿进来的这个身体还要小三岁。
女大三,抱金砖。
这很合理。
姜萤的眼睛亮了。
有时候消极怠工不是因为懒,只是因为大饼不够大。
凭借着一行神秘莫测的小字,她已经开始畅想未来的美好人生。
说干就干!
“陛下,您想喝左边这杯水呢,还是右边这杯茶?”
这次,姜萤对着孟延祈毕恭毕敬,声音当中甚至有一丝谄媚:“奴婢还备了糖霜、清露、杏汁和牛乳。不论您想喝甜喝咸还是喝酸喝苦,这里都有。”
领导不满意,那就是方案不到位。
领导的需求是A,那就ABCDEF全都给他备上。千万不要小看一个顶级牛马的工作思路和执行能力!
只可惜孟延祈端起了茶,依旧是老一句。
“拖下去,斩了。”
那双顶顶漂亮的丹凤眼眨也没眨,没给姜萤半个多余的眼神。
好好好。
好好好!
他到底是要怎样?!
姜萤又扭曲了。
她咬牙切齿,瞠目结舌,很想把托盘塞到孟延祈的嘴里,让他从此闷声闭气,再也说不出半个“砍”字。
再一次短暂的黑暗过后,清晨的太阳又照在姜萤身上。
光线的温度像个小熨斗一样,试图把她的五脏六腑熨得平整妥帖。
!
电光火石间,姜萤突然想到。
既然饮品的种类没问题,难道问题是出在温度上?
在《逐风》的世界里,凡人和修士的生活并不泾渭分明,很多修士物品都出现在人间,甚至不少人都会上那么几招“仙法”。
孟延祈惯用的一套茶具就是小国进贡的“仙物”,薄如蝉翼的杯壁雕刻着祥云流纹,底部镶有碧色宝珠。
光美还不够,这茶盏还可以确保杯中的水无毒,让水温永远维持不变。
简单来说,就是个古代奢华版防毒保温杯。
而新人入职时公司礼仪培训拿了A+的姜萤,理所应当地把孟延祈的茶水温度控制在了40-45度这个绝对舒适的区间。
看了看手上只有三颗还亮着白光的串珠,她做出了一个慎之又慎的决定。
“陛下,请用茶。”
这次,姜萤没有再搞什么茶汤花样,托盘里只有清茶一杯。
她像个没感情的人机把茶盏往孟延祈面前一横,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茶碗盖子被掀起来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显得尤为清脆。
而这一次,满殿寂静中终于没有了那句听得人PTSD的“砍了”。
茶汤的雾气落在暴君低垂的羽睫和脸庞上,仿佛将他置于渺渺的春色烟雨中。
模糊朦胧间,姝色更盛。
春意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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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气攀上他过于锐利的眼角眉梢,把那些冷飕飕的阴气都冲淡了几分。
YES!果然是这样!
姜萤内心的小人振臂一呼。
即使是初秋天气还未转冷,赤霄殿不起眼的角落里就已经燃上了无烟的银丝碳。
孟延祈好像格外怕冷,又格外耐热。
她这次狠狠地灌了一杯烫茶,炉灶上还冒着泡的滚水捻开了茶叶,冲起满眼的绿。
这样的茶,寻常人烫得根本喝不下,孟延祈却低眉浅斟,就好像这才是稀世珍茗。
茶在孟延祈默不作声的浅饮下很快见了底。
姜萤十分有眼力见地从一旁取来茶壶,为他续上。
喝喝喝,烫死你算了!
姜萤狠狠腹诽。
这种不明确自己需求只会让下属猜的领导,就不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你……”
望着杯中茶水上涨的孟延祈突然开口。
或许是做贼心虚,姜萤被这没头没脑的单字吓得一个激灵,那滚烫的茶水就溅了孟延祈半只手。
完了!
“陛下恕罪!”
姜萤立刻滑跪。
她这一跪响得惊天动地,疼到她一时分不清碎了的究竟是自己的膝盖还是青石地砖。
哦,也有可能是她那早就已经四分五裂的自尊。
但奇怪的是,手背被茶水灼红的孟延祈非但没恼,目光扫过姜萤,停留了一瞬。
那双目空一切的眼睛里,像是第一次有了姜萤这个人的“存在”。
阴森森的男鬼微微勾起半边嘴角,像是看到什么新奇有趣的玩意儿。
这实在算不上笑的笑让他好像沾染了点人间烟火气,流露出些活色生香来。
哦,他居然有酒窝。
死到临头,姜萤脑子里突然冒出了这么不合时宜的一句。
“茶奉得不错。一个月后的中秋宫宴,就由你来办吧。”
被茶水烫活了的男鬼挥开手上残留的水珠,连酒窝都像渗着坏主意:“办不好就砍了。”
还砍?
办不好了,没救了。一杯茶就砍她三次,一顿宫宴打算他砍她多少次?
现在就把她杀了吧!
“你不如直接杀了……呜呜!”
姜萤破罐子破摔,却被突然出现的掌事女官捂住了嘴。
掌事女官对着孟延祈猛猛应承,像极了在董事长面前大包大揽的小领导:“能为陛下分忧是丹莹的福气,她一定全力以赴。”
“你不愿?”
孟延祈的目光越过掌事女官,落在姜萤身上。
他语气低缓而轻柔,深情厚谊到不像是命令,却有一种不答应就死的压迫感。
“丹莹,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机会。”
掌事女官压低声音朝姜萤耳语:“若是不应,砍头可不是闹着玩的。”
想到仅剩的三条命,想到回家。
姜萤从后槽牙里发出声音:“奴婢愿意。”
“甚好,不必跪了。”
听到满意的答复,孟延祈挥了挥衣袍上不存在的灰尘,往赤霄殿外走去。
他宽大的玄色袍子被风吹起,红色的袍角在空中划过残影。
待走到宫殿门口时,他微微回眸,又轻描淡写地扔出平地一声雷:“让孤看看你除了能多死几次,还有些什么本事。”
听到这句话,姜萤猛然抬头。
却只看到门外天边的夕阳和孟延祈残留的衣角纠缠在一起,红得触目惊心。
连带着一起红了的,是她的眼眶。
她陡然意识到,孟延祈是故意的!
这个和她一样在游戏回溯之后依旧还有记忆的家伙,是故意让她死了又死。
被砍头很疼的啊,是真的很疼。
“还跪着作甚?陛下已经走了”
掌事女官提溜姜萤的胳膊想把她拉起来,却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拉动,“这丫头,莫不是高兴傻了?”
是她不想起来吗?
是她被这该死的人生结结实实地扇了几十个耳光,焊死在了火坑里。
姜萤杵着掌事女官的手,哆哆嗦嗦地起身,咬牙切齿。
转惊为怒之下,她恶从胆边生,满脑子只有一句词:起来!不愿意为奴为婢的牛马们!
3. 第三章
姜萤其人,活了二十三岁,从来都是老师家人乃至领导眼中的好孩子,乖学生。
“好”意味着战战兢兢,不出差错。
“乖”意味着服从权威,不坏规矩。
但这次,好孩子乖学生……要干票大的。
“丹莹,我就知道没看错你!”
孟延祈走后,掌事女官大力拍打着姜萤的肩膀,一副过来人的姿态:“宫宴可是大活儿,你办上这么一次,就够你家嚼用十年了。这么好的事,可别忘了姐姐我呀。”
姜萤秒懂,且十分上道:“我对宫宴的事一窍不通,可少不了仰仗姐姐。”
果然,掌事宫女对她的回答也十分满意:“有我在,包你出不了岔子。”
包的,听这语气就知道包贪污的。
姜萤摩拳擦掌。
贪吧贪吧。
等他们贪到晋西北乱成一锅粥,她就趁热把它喝了。
反正孟延祈把项目交给她,就得做好心理准备。
交给她一定会搞砸。
他就放心吧!
有了八面玲珑又掌握各种皇宫资源和小道消息的掌事女官的帮助,再加上用国库里的财宝对着满宫上下流水一般的上贡和打点,姜萤的宫宴项目筹备得异常顺利。
财为人开路,她一次没死就捱到了中秋。
中秋这天,阖宫喧闹。
东奔西走的仆妇络绎不绝,满堂的金玉珍馐迷花人眼。
茶厅中的侍从们忙得热火朝天,却有人鬼鬼祟祟,被姜萤一眼逮到。
一个侍从趁着大家不注意,在茶水托盘上慌乱地捣鼓了几下,然后悄无声息地隐进了人群中。
?
刺客?
姜萤等了一会儿,状似不经意地蹭到茶具旁。
她打开茶盏,杯中依旧雾气蒸腾,茶香扑鼻,看上去一切如常。
可旁边的一株兰花却在接触到雾气的瞬间变得焦黄。
啧,这是友军啊。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怎么让茶杯的防毒功效失灵,但姜萤并不打算深究。
她盖上茶盏假装无事发生,接受了来自大自然的馈赠。
为了防止友军的毒不够凶猛,她还把自己原本准备涂在水果上的毒也倒了进去。
一杯茶水,带来双重享受。
万事俱备,行动!
这次的中秋宫宴在天极宫举办。
天极宫坐落于一望无际的湖水之上,曾经是皇室祭祀的道场。
层层堆叠的高台没有屋脊和墙,只以数百米长的幔帐做顶。
席天慕地间极尽奢靡,连达官贵人们踏足的鹅卵石路上都混有金玉镶嵌。
日暮傍晚便已是觥筹交错,曼妙的舞姬和丝竹乐声缠绵在一起,满是靡靡。
姜萤端着茶水往湖心走去。
湖心高台巨大的的幔纬四角点着火炭,火光冲天。
眼前的纱幔被风吹动,轻柔的纱帐拂过她的脸。
纷飞的柔纱之中,俊美的帝王身着白色长衫,赤着脚,慵懒地横于卧榻之上。
孟延祈半散着头发,单手撑着额头,眼睛半开半阖。白皙修长的手指随着乐声轻击,看上去好不惬意。
不止是惬意,更是满目的荒唐。
四周的王公贵族们和舞姬近侍放浪形骸地打闹着,调笑着,衣裳散乱。
他却丝毫不怒,既不加入也不阻止,只在高台上闭目养神,就好像周遭的一切与他毫不相干。
把祭祀的道场用来宴饮作乐,不畏神人,不敬祖宗。
这样横行逆施,怪不得人人想要他死。
只是为什么……
明明他姿态狂悖,她越靠近,却越觉得悲凉?
就好像人世间的日月尘光,全然照不到他身上。
满天神佛,不曾护佑他分毫。
斯道普!
斯道普!
心疼男人就是女人倒霉的开始!
姜萤秒变表情包,摇摇头把脑子里悲春伤秋的情绪甩开。
她撸撸袖子,准备开干。
听到她的脚步声,孟延祈堪堪睁开了眼睛,似笑非笑道:“你这宫宴甚是无趣,办得毫无新意。”
姜萤把托盘往孟延祈面前凑了一凑,毫不走心地附和道:“陛下说得是。”
毫无新意又怎样?
他孟延祈只说办得不好砍她脑袋,这毫无新意能算不好吗?
显然不能。
工作嘛,不出错就算过关,越保守越好。
更何况她今天是打算为民除害,又不是想要优秀员工奖。
大郎,喝药啦!
姜萤低着头高举托盘,却半晌没等到孟延祈拿杯子。
她抬眼,和对方的视线撞个正着。
孟延祈好像轻易地看透她的想法,放任一切,不过是想看看她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四目相对之间,姜萤又开始反射性地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就在这时,一只手猛然横到她和孟延祈中间,差点把茶水打翻。
“嗝!”
“陛下,您这侍婢长得还挺清秀,臣能不能讨来玩儿两天?”
浓厚的酒味飘过来,姜萤回头,只看见个醉醺醺的中年男人。
被酒色财气浸透的油腻厚肥在她眼前被无限地放大,没廉耻的家伙话都还没说完,就开始上手扒拉她。
“卿可是醉酒发蒙了?”
孟延祈笑道:“这宫婢生得一副笨头呆脑的样子,论风情滋味,可比不上你身边的歌姬万一。”
“不碍,不碍。”
“陛下有所不知,臣就喜欢这乖巧的。”醉了酒的大臣眼睛珠子都快黏到姜萤的身上:“这样的、干……干净听话!”
“哦?是吗。”
孟延祈不置可否。
乖巧?干净?
这些本来满是褒义的词从男人嘴里说出来,平白添了几分恶心。
姜萤左闪右躲,却依旧被咸猪手围追堵截。
可能是大臣的嘴脸太过猥琐,更衬得一旁的孟延祈好像天仙下凡。两相比较之下,她一咬牙,抬着茶杯就朝孟延祈怀里倒去。
她佯装哭腔:“陛下,奴婢只想侍奉您呀。”
为了不让大臣碰到自己,她还往使劲孟延祈怀里缩了缩:“奴婢跟了您那么久,您可不能把奴婢赐给别人。”
她想象自己是电视剧里祸国殃民的妖妃,快把自己扭成了个麻花。
“是吗?”
孟延祈还是那副不阴不阳的调调。
或许是孟延祈没有立刻跳起来砍死她,姜萤的胆子更大了一些,她顺着在孟延祈大开的衣领往里左右乱滑。
耶嘿。
这家伙看着阴冷,身上却热得很。手感软糯适中,又滑又白。
姜萤被手底下紧实的肌肉触感迷花了眼,忍不住上手摸了又摸。
“卿可看到了?”
孟延祈捉住姜萤乱摸的手,低笑道:“看起来乖巧的,可不一定是真的乖巧。”
他虽然在笑,眼神却渐渐凌厉。
“看着清纯,没想到如此够劲!”
“能和陛下同享美人,是臣的福……”
“噗!”
前一秒还喋喋不休的中年男人瞬间被孟延祈捅了个对穿。
利剑的冷光和迸射的温热血液几乎在同时溅到姜萤的脸上,让她没忍住地轻颤。
“怎么,怕了?”
“孤还以为你很有胆量。”
扔下剑,孟延祈抓着姜萤的手,拉进两人的距离:“这双不安分的手,是不是该剁了喂狗?”
他的眼珠直勾勾地转过来,里面的杀意锐利得几乎要把姜萤也捅穿。
“奴婢是仰慕您,才没了轻重。”
姜萤词穷,说出口的话没过脑子:“奴婢手脏,狗不吃的。”
孟延祈冷笑。
她在说什么啊!
姜萤绝望地闭了闭眼。
幔帐无风自动,有人直直地朝着湖心高台而来。
姜萤朝孟延祈身后一瞥,就看到了熟人——
清正又坚毅的脸上有着她再熟悉不过的影子,来人正是霆玉的宰相父亲。
满脸愤懑的宰相似乎憋了千言万语,目中满是视死如归的决绝。
他挥开路上试图招揽他一起享乐的达官显贵,挺立得像棵百折不弯的松柏。
你,你别过来啊!
看着宰相越走越近,姜萤急得冒汗。
“陛下!”
情急之下,姜萤狗胆包天,摸着孟延祈的脸往下拽,遮住他的视线。
不对视就不会打架,不对视就不会打架……
姜萤在心里默念动物世界准则。
她垂死挣扎,举起了一旁的茶盏:
“陛下,这高朋满座,雅乐华章,实在是太平天下的生动写照。盛宴如此,陛下何不以茶代酒,敬这盛世?”
为了达到目的,她闭着眼睛大吹特吹,一通胡言乱语。
“盛世?”
就在姜萤以为这局必输的时候,她分外生硬的转折却好像引来了孟延祈的兴趣。
“你当真觉得这里海清河晏?”
孟延祈问到。
“当然,当然。”
姜萤忙不迭地点头。
“好个盛世。”
孟延祈像是被姜萤的回答逗笑一样,扬了扬嘴角,却又好像不是在笑。
他接过茶杯,抬头望向天空。
天色渐暗,残败的夕阳和寡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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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月同时出现在天边。
天地一片驳杂,寂寥而衰朽。
孟延祈举杯,像是在邀日月同饮,又像在给世间悼亡。
他淡淡道:“敬这盛世。”
说罢,一饮而尽。
残留的水珠顺着他的喉结滑落,滚到他的衣衫上。
随着水珠的滚落,姜萤的心也落回了肚子里。
她心头一松,甚至好像听到了家里那台破烂电脑的风扇声。
“咳……”
“咳咳!……”
茶里的毒起效太快,不过几个呼吸间,孟延祈就咳出黑色的血。
那血很快就蔓延开来,像蜘蛛网一样黏腻四溅,触目惊心。
虽然在游戏里目睹了很多次死亡,但这次是她递上的毒药。
姜萤眨眨眼,甩开心中的不适感。
这不过是个游戏,她在心里默念。
孟延祈死了,霆玉一家就不会被灭门,故事的开始被扭转,她就能回家了。
“怎么,有胆子杀人,如今却不敢看了?”
吐着血的孟延祈却还笑得出来,好像死的人不是他。
他的酒窝又在脸颊边绽开,沾了血,红得像朵小小的花。
姜萤不想再看。
她俯身,戳了戳孟延祈的酒窝。
“如果有下辈子……”
“做个人吧。”她说。
她碾碎指尖残留的红色,起身离开。
风拂过她的眼睫,把她从不可名状的情绪里抽离了出来。
姜萤换了副表情,状若惊恐地大喊:“陛下,你怎么了?陛下!”
她朝着宰相喊道:“大人,快救救陛下!”
宰相的脸上还挂着死谏的决心,被这个消息惊到不敢置信。
他连忙拽住身旁的侍从:“快去请医官!快!”
发现不对劲的人们一窝蜂地往湖心的高台围拢过去,带得漫天幔帐狂乱地飞舞。
姜萤逆着人群往外跑,任由人群裹挟而来的风吹乱她的头发。
“快来人啊!陛下中毒了!”她边跑边喊道。
沿途的人们震惊于她的话语和凌乱的姿态,没有人阻止她的离开。
真女人从不回头看爆炸。
从人群中顺利突围,姜萤步伐慢慢轻快起来。
她的下一步行动,是找个偏僻的藏身之处苟到游戏结束。
可姜萤还没走出多远,她的身体就开始变成星辉一点点消散,往天上飘去。
天极宫的湖水被风吹皱,倒映出她身上的星星点点,破碎而闪烁。
?
贼老天,这次又是为什么?!
还来不及崩溃,下一刻,姜萤又回到了人声鼎沸的茶厅。
她又一次目睹了鬼鬼祟祟的侍从破坏茶盏,往茶杯里投毒。
看着侍从的动作,姜萤心口狂跳。
手上的串珠更是烫得她一个哆嗦。
姜萤定睛一看,之前她明明还有三颗珠子是白色,现在却只剩下了一颗。
!
这怎么还多扣她一条命?
等姜萤把有毒的茶放在茶盘上,手串更是烫得像烙铁,提醒着她不要重蹈覆辙。
……难不成她多扣的那条命,是孟延祈的?
夭寿!
姜萤两眼一黑,准备把茶换了。
“别动,不然你立刻就会死。”
一个宫婢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姜萤的身后,用利器抵住她的后腰,低声道:“去奉茶,现在就去。”
原来友军,啊不,敌军还是团伙作案。
不想被当场捅穿腰子,姜萤只能照办。
那个宫婢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跟在她身后挟持着她,和她一起往天极宫去。
衣袍宽大,行人匆匆,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她们的异常。
“回到!故事的!开始!”
这次死亡的瞬间,小字又一次出现在姜萤面前。
它在姜萤的面前无能狂舞,还加上了感叹号,有种恨不得冲进游戏里扇她的无力感。
可怎么才算回到故事的开始呢?
姜萤端着茶盘,一路上苦思冥想。
晚宴危机四伏,难道她要确保孟延祈活着,让故事按照游戏剧情里那样发展?
姜萤很头大。
“陛下……”
到了湖心,姜萤磨磨蹭蹭,托盘举得时高时低,就是不放到孟延祈面前。
“怎么,你手部有疾?”
孟延祈挑眉。
姜萤回答:“是有疾呢,陛下给我按按?”
孟延祈:?
宫婢:??
一回生,二回熟。
听到自己的回答,姜萤觉得她好像病得更严重了。
4. 第四章
“嗝!”
“陛下,您这侍婢长得还挺清……”
NPC再度登场,酒醉的大臣像是赶进度一样上来就往姜萤身上靠,仿佛看不见姜萤背后的宫女。
等的就是你!
醉臣话还没说完,姜萤就身子一歪,送了对方一身热茶。
“啊!”
大臣杀猪般的惨叫响起。
而姜萤灵活地闪身,任由被烫得吱哇乱叫的大臣胡乱扒拉,拽倒她身后的宫女。
场面立刻混乱起来。
宫婢眼见自己暴露,立刻踹开大臣,亮出短刃朝着孟延祈刺去。
“陛下,小心!”
姜萤用托盘往宫女和大臣身上砸,扬声道:“快来人啊,抓刺客!”
她这一嗓子激起千层浪,四周高台上寻欢作乐的宾客连衣服也顾不上穿,提着剑就围了过来。
可看着宾客们剑指的方向,姜萤心里暗道糟糕。
坏了。
来的不是帮手,全是敌军。
这一刻的天极宫像装满了蛊虫的罐子,而孟延祈是里面唯一的肉块。
密密麻麻的人群蜂拥而上,要把他撕成碎片。
姜萤瞬间被涌来的人群挤到角落。
幔帐倒塌,血水四溅。
黑压压的人群中唯一显眼的,只有孟延祈的白色锦袍,和他染血的衣袖。
姜萤伸手去抓,却不知道被谁狠狠推了两下,先撞上幔帐的柱子,又猝不及防地落了水——
“扑通!”
冰冷的水压住她的四肢百骸。
姜萤奋力睁开眼,挣扎着往水面游去。
不知道是不是她满脑子只有孟延祈的那截沾着血的衣袖,她眼前渐渐泛起红色,那红像雾又像丝绸,蒙在她的眼前,把整个世界都渲染成深红。
姜萤抬手一摸。
她的脑袋撞在柱子上破了一大个口子,冷得刺骨的水正在源源不断地带走她身上的温度。
不要啊!
她可只剩一颗珠子了。
姜萤奋力游着,却感觉眼前越来越红,那红色几乎化成实质,晃悠悠地飘荡在她眼前。
满湖的血雾中,混杂着一截绸带。
薄薄的红绸带长得超出了正常的范围,飘忽而诡谲。
姜萤顺着绸带望去,深处的湖水泛着浓稠青色,四处无光,只有满身红衣的孟延祈静静地沉睡在水中央。
那抹长长的幽红自他腰间而来,随着水波飘动,如鬼如魅。
绸带像有自己的意识那样,落到她的掌心。
仿佛在诱惑她轻轻一扯——
水波诡谲,妖异横生。
邀请着误入其中的人,共同沉沦。
啧,他这样,真的很像个艳鬼……
来不及细想,姜萤拽住长得过分的绸带,朝孟延祈游去。
她拖着孟延祈往水面上游。
真奇怪,他是什么时候落水的?
他在岸上明明穿的是白袍,为什么在水里却一身红?
姜萤有无数个问题,可湖水挤压着她肺部所剩无几的空气,让她无暇思考。
水好深,孟延祈好重……
姜萤的脑袋开始昏昏沉沉。
意识断线的最后一秒,明明在水里,她却好像摸到了家里的沙发。
沙发真软啊。
就是有什么东西好像压在她的身上,重得要死。
“咳!”
“咳咳!”
半梦半醒间,姜萤看到了熟悉的灯——
白炽灯明晃晃地挂在空荡荡的天花板上,亮得刺眼。
她满肚子的水被身上的重物一压,就忍不住想吐。
沙发是房东的,吐脏了可是要赔的!
姜萤反射性地捂住嘴。
她迷蒙着眼连蹬带踹,想把身上的重物掀开。
下一秒,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孟延祈一袭橙红色粼光锦袍,绸缎上用金线绣着层层叠叠的云锦纹,腰间缠了条宽宽的墨绿色丝绦,穿得甚是花哨热烈。
那双浓淡相宜的凤眼正不高兴地地盯着她,很不高兴的那种。
“你是哪个宫的婢女,竟敢踹本皇子!”他鼻孔喷气。
他是奇迹祈祈吗?
怎么一会儿的功夫连换三套衣服,还穿那么骚包。
姜萤眨眨眼,眼神从孟延祈用玉冠束起来的高马尾和朱红色发带,一路滑到他还缀着一丝稚气未脱的脸颊边。
他怎么好像……
变年轻了?
“看什么看?没听到我在问你话吗?”
“还有,这是哪儿?”
奇迹祈祈打量着四周,语气冲得很,眉毛都拧在了一起。
可即使生气,他也神采飞扬,芝兰玉树,没有一丝鬼气。
甚至衬得她客厅那几盆半死不活的绿萝都开始发出肉眼可见的光。
等等,绿萝?
她真的回家了?
姜萤瞳孔放大,摸了摸还在隐隐作痛的脑袋。
嗯,没有伤口。
可她还来不及高兴终于脱离游戏,就听见年久失修的沙发在她身下发出绝望的哀鸣——
“啪嗒!”
沙发不堪重负,内芯断了。
一起断了的,还有姜萤的理智。
“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揪住孟延祈的衣领,狠狠地摇晃起了不速之客:“你怎么能在这里?!”
她好不容易回到的现实世界,怎么能被这家伙染指?
“本皇子在哪儿,岂是你可以置喙的?”
孟延祈喝道:“你放肆!”
可惜姜萤不仅放肆,还很放纵。
她翻身骑到孟延祈身上,连抓带挠:“你个天杀的扫把星,为什么要跟着我!”
“别打了啊,本皇子警告你。”
孟延祈坐起来一握,轻易就抓住姜萤两只胡乱发泄的手。
姜萤对孟延祈的话充耳不闻,只一味挣扎着想把手抽出来。
可孟延祈实在抓得太紧,她试了几下徒劳无功,“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我只是想玩游戏谈个恋爱而已,这有错吗?”
“呜呜呜,老天爷,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姜萤嚎啕大哭。
“别哭了。”
魔音穿耳,孟延祈的眉头拧得更紧:“你想要什么?黄金珍珠,还是珊瑚翡翠?本皇子赏你。”
姜萤的哭声更大了。
“别哭了,再哭就把你拖出去砍了。”孟延祈恐吓道:“本皇子一言九鼎,说砍就砍!”
姜萤不为所动,再接再厉,像个烧开的水壶。
“姑奶奶,你收声成吗?”
孟延祈堵住耳朵告饶:“你再哭不如杀了我。”
呵,她倒是想。
姜萤哭岔气了,喉咙疼。
她歇了哭腔,抽泣着幽幽问道:“大哥,你贵庚几何?”
还自称皇子,老黄瓜刷绿漆呢他?
“二十啊。”
耳边一清净,孟延祈就支棱起来:“你究竟是哪个宫的婢女?本皇子昨日才过的生辰,你竟然就不记得了!”
……怪不得有种清澈的愚蠢。
瞅着比游戏里小了十多岁的孟延祈,姜萤计上心头。
她换了副谄媚的笑容;“殿下,正因为是您的生辰,奴婢为您准备了特别的惊喜,就在此处。”
“就你这灵堂一样的地方,能有什么惊喜?”
环顾四周白色的墙壁,孟延祈满是嫌弃。
……
姜萤按耐住想要杀人的心。
没听到回答,孟延祈又自顾自问道:“喂,你不会是想把自己献给我吧?”
而后他凑近看了看姜萤,甚至动手捏了捏她的脸。
“啧。”孟延祈发出气音。
啧什么啧!
姜萤忍了又忍,忍无可忍,倔强小白花上身。
“第一,这里不是灵堂,这是我家。”
“第二,我不叫喂,我叫……”
“我叫丹莹。”
姜萤话拐了个弯,没把真名透露出去。
她顺嘴数道:“第三。”
三字还没说完,苟延残喘的沙发又往下陷了一陷,发出惨叫。
姜萤猛然意识到她还坐在孟延祈的身上,姿势分外不雅。
她猛地从孟延祈身上跳起来,结果脚的大拇指撞到茶几的边缘,又疼得她眼前一黑。
“第三什么?”
孟延祈眼巴巴地问道。
“第三,从我的沙发上滚下来,狗贼。”
姜萤泪眼婆娑,咬牙切齿。
提问:
当游戏里杀人不眨眼的恐怖分子和你一起穿越到了现实世界,你该怎么办?
当然是把这颗定时炸弹甩开,越远越好。
看着乖乖从沙发上站起来,饶有兴致在房子里东看西看的孟延祈,姜萤满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趁他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快扔掉!
“惊喜就在不远处,还请殿下蒙住双眼,跟奴婢来。”
姜萤拿出自己的遮光眼罩,笑得人畜无害:“一定让您终生难忘。”
“哦。”
孟延祈乖乖照做。
夜深人静,正是杀人抛尸好时候。
姜萤领着孟延祈出了门,一路往僻静处去。
“你究竟要带本皇子去哪儿?”
孟延祈嘴上抱怨着,动作却蛮乖,连眼罩也没掀:“都走了半个时辰了,还没到吗?”
“快了,殿下再等等。”
姜萤拽着孟延祈的衣袖,头也不回。
直到离家很远很远,姜萤才停下脚步。
这是一条江。
江水浩浩荡荡穿过鳞次栉比的高楼之间,江面上波光粼粼,映照着万家灯火的星星点点。
岸边风声四起,晃动着连片的枫树。
夏日的夜晚枫叶还没有转红,满眼是如绸缎般的绿。
“殿下,一刻钟后此处会有世间难寻的奇景,正是奴婢要献给您的生辰礼。”
“您一定不能提前取下眼罩,不然就见不到了。”
姜萤把孟延祈往水边一推,嘱咐道:“奴婢去为您准备佳肴,很快回来。您一定要到了时间再取眼罩啊,不要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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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再三叮嘱,不等孟延祈回答就返身钻入岸上的树林,立刻开溜。
“师傅,停一停!”
像是被鬼追一样,姜萤在路上狂奔着拦下出租车。上了车,更是一口气都不带歇,边系安全带边催促:“灵云小区,快快!”
直到到了家楼下,没有人追上来,她才松了一口气。
路灯下,她习惯性地摸了摸手上的水晶手串。
手串已经完全变黑,没有一颗珠子还是白色。
但姜萤不在乎了,她哼着歌,眼都不眨地把手串扔进小区的垃圾桶。
什么游戏暴君,读档重来。
拜拜了您嘞!
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她心情很好地回家了。
把身上的宫女服脱下来塞进垃圾桶里,打开淋浴洗个香喷喷热乎乎的澡,再换上睡衣,回到久违的被窝。
蓬松柔软的被子上沁满了留香珠的松木香气,夹杂着一丝淡淡的香草甜味。
和烛国皇宫掖庭里永远泛着淡淡霉味的大通铺完全是天壤之别。
没有硕大的肥老鼠,也不用担心某个拐角突然出现些残肢断臂,血迹毛发。
她终于……回家了。
摸着柔软的床单,姜萤几乎要喜极而泣。
她用被子蒙住脸,不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深夜,屋外有大风起。
窗子和外挂空调在大风的肆虐下发出嘎吱嘎吱的惨叫,混着呜呜作响的风声,扰得人再无法入睡。
呼啸的狂风却打断了姜萤的美梦。
她拿起手机一看:
【本市大风蓝色预警,请各位居民关好门窗,尽量减少外出。】
……岸边风更大,孟延祈会被吹飞吗?
这个念头一出,她的手腕一烫,串珠眨眼间就出现在手上。
“什么鬼!”
姜萤忙不迭地坐起来,摸了摸手腕。
不是错觉。
黑色的串珠在她因为加班而久久没有见到阳光的惨白手腕上很是显眼,存在感太强。
姜萤立刻拽下手串。
她顾不上屋外的大风翻涌,打开窗户顶着风,使出全身的力气把手串远远地扔出去。
狂风涌入室内,夹杂着冷飕飕的细雨丝,灌进人的耳孔鼻腔。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她才艰难地关上窗户。
姜萤跌坐在地上,拍了拍自己的脸。
一定是她入睡的姿势不对,产生幻觉了。
她重新滑进被窝,闭上眼,祈祷自己不要再想起孟延祈。
可这三个字一出现在脑海里,手腕一烫——
手串又回到了她的手上。
救命!
这东西怎么阴魂不散。
姜萤又立刻把手串丢出去。
她意识到某个人好像是个绝对禁区,不仅不能提,还想都不能想。
“拜托拜托,别想了。”
姜萤恨不得给自己磕一个。
可她的大脑好像很有逆反心理,越是不能想,就越想得越多。
手串就这么反反复复地出现在她手上。
一次,两次,三次。
“呼——”
“嘎吱!”
“嘭!”
冒昧的狂风无数次在卧室里探头,又被姜萤用窗户挤出去。
就这么开开关关不知道多少次,直到她累得睡着了——
“轰隆!”
打雷了,窗户大开。
穿着艳色袍子的男鬼满身是水,湿哒哒地站在她的窗前。
“丹莹,你为何丢下我——”
闪电划过夜空,照亮男鬼的脸。
他水气深重,几缕发丝湿漉漉地贴在青白交加的脸上,妖冶而幽怨。
“你说,为什么丢下我?害我被江水卷走,死于非命!”
男鬼伸手来抓她,手上的水滴到她的被子上:“你说啊!”
尖尖的利爪伴随着男鬼的哀嚎袭来。
“啊!”
姜萤忍不住尖叫,从床上猛然坐起。
她抬眼望去,满室寂静。
梦里猛烈飞扬的窗帘此刻好好地垂在墙上,窗子是关着的,被子也没有丁点被浸湿的痕迹。
是梦。
还好是梦。
姜萤松了一口气。
“叮。”
她的手机在暗夜中发出微弱的亮光。
【云京市气象局:温馨提示,预计未来2个小时,本市有100毫米以上强降水,并伴有雷电大风,中小河流洪水气象风险高,请注意防范!】
今天是捅了龙王庙吗?
怎么又是风又是雨。
姜萤关上手机,心里有些忐忑。
这会不会是她做的预知梦?下雨了江水涨潮,孟延祈被浪卷走,淹死了来找她索命。
可她转念又想。
管他干嘛!
那么大个人,还真能的站那不动被水淹了不成?就算真被淹了也是他活该,坏事做尽。
不对,他就是个游戏角色,不能算人。
姜萤用被子蒙住头,拒绝同情心泛滥。
5. 第五章
风雨欲来,路边的树被吹得七歪八扭。
明明夜色正深,天空却渐渐泛起白,像是昼夜颠倒,世界末日。
“师傅,盘江大道去不去?”
姜萤好不容易才拦下一辆出租车,敲着车窗大声问道。
“什么?盘江大道?。”
司机师傅费力地在风雨声中支起耳朵,听清后连连摆手:“不去不去,要下大雨啦,收工了。”
“我加钱,双倍,三倍!”姜萤说。
“五倍十倍都去不了喽。”
司机师傅的普通话混着口音:“阿妹,有什么要紧事非在这个时候出门?雨停了再去吧。”
可她等不了雨停了。
被出租车留在原地的姜萤环顾四周,只有一排排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小黄小绿小蓝单车和她大眼瞪小眼。
她咬咬牙,扫了张共享小黄,哼哧哼哧地往江边赶。
风势越来越大。
夹杂着细雨丝,把她的头发吹得乱糟糟,车也被吹得七拐八扭。
骑到最后,车已经成了负担。
她索性丢了车,埋着头往前跑。
她也不想来的。
可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游戏里可以毫无负担地杀孟延祈,在现实世界却反反复复地觉得煎熬。
雨变大了。
豆大的雨点打在人身上,又疼又冷。
姜萤的雨伞才打开就被风吹得骨架四裂,变成光秃秃的金属杆子。
满目风雨。
整个画面荒唐到就像她误入了游乐园的造景里,岸边的树绿得吓人,江水跟着风摇摆出鱼鳞状的波纹,此起彼伏。
绵延的雨水中,姜萤远远地就看到岸边杵着个颜色喜庆的胡萝卜。
一身橙红色锦袍的孟延祈站在岸边,站在她丢下他的地方,一动不动。
“你是傻子吗?下雨了不知道躲吗!”
她气不打一处来。
“你说的,让我在这等你。”
胡萝卜吹了半夜的风,又被雨淋着,话里都带着颤音:“我怕我走了,你找不到我。”
姜萤最讨厌雨天,下雨总让她想起些不好的回忆。
而此时此刻的孟延祈就像只被遗弃的宠物,在路边瑟瑟发抖地等着主人。
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她好像曾经也这么可怜过。
姜萤没了火气:“走吧,回去了。”
“那美景呢?”
孟延祈问道。
人怎么能笨成这样?
他是不是穿越的时候把脑子摔傻了?
“天气不好,下次再看吧。”姜萤叹气。
“哦。”
孟延祈乖乖跟上她的脚步。
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暗沉而阴郁的天色似乎随着他们的脚步在缓缓放晴。
纵使雨没停,也没再疾风骤雨狂下一通,阻挠归家的路。
“啪嗒。”
姜萤打开客厅的灯,把全湿的鞋踢到外面。
她身上淅淅沥沥地滴着水,像是从河里被捞出来一样狼狈。
她从卫生间里拿出毛巾,递给同样狼狈的孟延祈:“你把袍子脱在门口,进去洗澡。”
路上的积水深的地方已经没过人的小腿,孟延祈的衣袍很长,沾了不少泥水,简直像是行走的抹布。
姜萤有洁癖,绝不允许脏了的袍子就这么进了她的家。
而孟延祈十分听话地掀开衣服,一脱到底——
“你干嘛!”
姜萤捂住眼睛,“脱外袍就行了,里面那件穿着!”
“在宫里,都是你们服侍我更衣的。”
孟延祈的语气有些委屈,低垂的眼睫一颤一颤,我见犹怜:“我不知道外面这层怎么解。”
“那你就穿着进去。”
姜萤不为所动。
她言简意赅地指着浴室里的莲蓬头和各种洗护用品:“这边是冷水,这边是热水,你自己调。还有洗头发的,洗身上的,那边是浴袍。”
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浴室门。
“啊!”
可姜萤还没把卫生间的门关严实,就听到孟延祈的一声痛呼,和重物落地的声音。
“又怎么了?”
她不耐烦地开门问道,一抬眼,却不由得愣住。
门里一片好春色。
孟延祈跌坐在地上,胸口大敞。
几缕湿漉漉的墨色长发随意地散落在他的脸颊两侧,从锁骨蜿蜒至胸膛,把人的视线往胸下引。
再往下,就是劲瘦而均匀有力的肌肉,窄窄的腰腹被布料若隐若现地遮盖着,引人遐想。
但姜萤视若无睹。
“我,我真的不会脱……”
“那就穿着洗!”
姜萤拔腿就走,却被门口的积水一滑,就往浴室里跌去——
“小心!”
她被孟延祈抱了个满怀,温热的气息顺着他的胸膛透进她冷冷的湿衣服里,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你没事吧?”
孟延祈低头问道,一双似是含着春色的眼睛脉脉地望着她。
不,她有事。
姜萤的眼睛从孟延祈的脸蛋滑到他的胸膛,再到他下腹若隐若现的人鱼线上。
好滑,好白。
好想……
再摸一把。
该死的!
“要不,我们一起洗吧。”
妖孽眨巴眨巴眼睛,似乎在用近乎纯然的语气发出某些不可告人的邀请。
姜萤一咬牙,狠狠地动手剥起了孟延祈的衣裳。
“你如此着急吗?”
孟延祈的胸膛震动,好像含了笑。
对,她很急。
姜萤不说话,只一味地剥啊剥。
剥到最后,她一个鲤鱼打挺从孟延祈的怀里弹起来,只留下个冷漠无情的背影:“洗干净点。”
“哦……”
她身后的孟延祈像个被戳破的气球,蔫吧下去。
浴室的水声不到五分钟就停了。
孟延祈发尾还滴着水就走出了浴室,看见客厅里的姜萤一脸疑惑,解释道:“你身上还湿着,再不洗会着凉的。”
这家伙,还有体贴别人的一天?
姜萤懒得探究,走进浴室关上了门。
等她洗完澡吹完头再打开浴室门,就看见孟延祈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的边上。
孟延祈穿着她99两件包邮的拼XX浴袍,短短小小的衣服显得格外局促。
看见她,还有些手足无措地解释道:“你的座椅坏了,我坐的是扶手。”
还未干的长发随意地披在肩上,他没了束发时的桀骜飞扬,像个湿漉漉的顺毛小狗。
而且是在小心翼翼看主人脸色的小狗。
这副模样,让姜萤原本就烦躁的心更烦躁了。
她总感觉把这家伙捡回来,是犯了个致命错误。
“你……”
“我……”
两个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止住话头。
“你先说。”
姜萤双手环臂,等着孟延祈先出招。
“你是我的婢女吗?”
孟延祈问道。
“不是。”姜萤面无表情道。
“可你穿的是掖庭一等宫女的衣服,我看到了。”孟延祈指了指垃圾桶的宫女服。
“那又怎样?”
姜萤扯了扯嘴角:“这里不是烛国,你可别想我为你当牛做马。”
“我明白的,这里不是我熟悉的地方。你愿意收留我,我已经很感激了。”
孟延祈说着说着,嗓音渐低,有些泫然欲泣:“只是在这里除了你,我谁也不认识。你可不可以不要丢下我?”
见姜萤不为所动,他吸了吸鼻子,从两个浴袍口袋掏出一堆宝石翡翠,摆在茶几上。
像献宝似地说道:“我身上值钱的东西都在这里了,不知道这些东西在这里能不能换几顿饭?”
能,那可太能了。
孟延祈穿越来时穿的衣服骚包又漂亮,腰上缀的和手上颈上戴的,无一不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
就连腰带上镶的边角料,都能卖不少钱。
原本就质地极品的珠宝像是被加了层bulingbuling的滤镜,让人忍不住上手想摸。
姜萤的眼睛化身老虎机,摇出一对大大的“?”。
发达了!她可以躺平了。
事情在她未曾想到的方向迎来了转机。
姜萤咽了咽口水。
“我谁也不认识,只能相信你。”
有钱又好骗的金主小狗眼睛睁得圆圆,满眼都是对她的信任:“我以后绝对不奢侈浪费,你家很小,我睡这个坏掉的布椅子就行。”
这好像是笔很划算的买卖。
反正孟延祈穿越过来以后好像变得有点蠢,傻到被丢了也只会站在原地等待。
这个样子应该也危险不到哪里去,要不就……
答应他?
【醒醒!】
姜萤甩了甩头,脑袋里“噗嗤”冒出个有黑色尖角的小人。
黑色的恶魔小人挥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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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叉子,恨不得叉住她的脑袋:【狗改不了吃屎,人的劣根性是不会变的,你怎么能掉以轻心!】
真的改不了吗?
姜萤望着桌子上面那些闪闪发光的宝石,望着她后半生的幸福生活,突然感觉脑袋好痒。
好像要长角了。
【你能丢掉他第一次,就能丢第二次。】
另一个更黑的恶魔小人“嘭”地出现,趴在她耳边低语:【先把宝贝搞到手再说,有钱在手,天涯海角任你去,他找不到的。】
【就是,他找不到的。】
两个恶魔小人互相附和,叉腰桀桀桀地笑起来。
笑声层层叠叠,不停回荡。
姜萤慢慢停止了思考。
她说,“好。”
唰唰唰唰!
姜萤话音一落,客厅里无风自动。
孟延祈原本披散的湿发瞬间变干,高高扬起。
他眼中红光大盛,无数红黑交织的影子浮现在客厅里,四处游荡。
有亮晶晶的东西从姜萤身上跑出来,和红影一起,在孟延祈的手上凝结出一张泛着金光的纸。
“成了。”
掠食者露出了他的獠牙,啊不,酒窝。
红瞳的妖魔看了眼手上的金纸,笑得恶劣:“原来你叫姜萤,连名字都是骗我的。”
姜萤呆住了。
姜萤又扭曲了。
这家伙是故意的。
装可怜博同情,不止色诱,还搞金钱诱惑。
他x的!
“别骂我,我听得到。”
孟延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悠闲地靠倒在沙发上,任由沙发惨烈地哀嚎:“给本皇子倒水。”
他甚至翘起了腿,嚣张至极。
“我不。”
姜萤心如死灰,脑袋很疼。
下一秒,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厨房去,颤颤巍巍地拿起玻璃杯,给孟延祈接了杯烫水。
她捏住玻璃杯的杯底,避开滚水的热度。
而猝不及防握住杯身的孟延祈,瞬间被烫到跳起来:“嘶!”
“你故意的吧?这么烫,我怎么喝。”
皇子殿下鼻孔喷气,很是恼怒。
?
他才是故意刁难吧?
“爱喝喝,不喝拉倒。”
姜萤脾气也上来了。
“呵,我看你是还没有搞清楚现在的情况。”
皇子殿下狠狠冷笑:“从你应下契约的那刻开始,你就是本皇子的仆从了。你只能听命于我,服从于我。”
他扬了扬手里金灿灿的契约,姿态不可一世:“包括你那个生锈的脑袋里装了些什么东西,我都一清二楚地知道。”
哦,真厉害。
姜萤面无表情,抬手就抢。
“嘶啦”一声,脆弱的金纸在两人手里变成两半。
……
哦豁。
孟延祈突然哽住,目光从纸转移到姜萤脸上。
两人大眼瞪小眼。
姜萤耸了耸肩,一脸无辜。
“……你撕了也没用。”
孟延祈丢开手里的废纸,挥挥手再变出一张。他摸了摸肚子,思维很是跳跃:“本皇子饿了,布膳吧。”
……她就不该去救他。
淹死了拉倒!
这念头一起,姜萤的头更是疼得像是要爆炸。
她忍不住捂住脑袋。
“说了别在心里偷偷骂我吧。”孟延祈轻哼。
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
有人宁折不弯,她是又折又弯。
姜萤接受现实一向很快:“大哥,现在是早上五点半,我上哪给你找吃的去?”
“你前几天不是买了什么很喜欢吃的东西吗?香香辣辣的,就在那个什么……冰箱旁边。”
孟延祈点了点太阳穴,准确地指出了姜萤的最爱。
这他也知道?连冰箱都能知道?
姜萤的脸皱成了一团。
“我说过了,只要我想,你脑袋里所有的事我都能知道。”
“本皇子就吃那个,你别磨蹭,快去取来。”孟延祈说。
……哦。
姜萤颤颤巍巍地控制着在孟延祈的使唤下恨不得冲出去的身体,往厨房走去。
三分钟后。
“就这?”
“你脑子里绝世好吃的东西,就是这个?”
望着姜萤端上来的盘子,孟延祈的表情第一次失控。
高贵的皇子殿下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如此简陋,如此粗俗!”
6. 第六章
“对啊,不可以吗?”
姜萤把辣条往桌上一放,理直气壮:“我平常撕开包装袋就吃,这次还特地给你摆了个盘呢。”
她的亲某烧,某龙大辣片,麻辣汪子,不香吗!
都摆成一朵花了,还不够好看吗!
看来孟延祈的话也很有水份,他能知道她的感觉和感受,却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东西。
就这样也想拿捏她?
姜萤感觉她又行了。
“大丈夫一言九鼎。”
姜萤故意激孟延祈,“殿下不会是怕了吧?”
“少来,如此拙劣的激将法,你当我是什么三岁孩童吗?”
孟延祈冷哼。
“哦,你不吃,那我吃了。”
姜萤夹起一根麻辣汪子,嚼嚼嚼。
人生啊,真是寂寞如斯。
这一晚上折腾得,真是累得要死。
她一根接一根,吐出不存在的火辣烟圈。
“喂,够了啊。”
孟延祈说:“哪有主子没吃,你一个婢女撒开了吃的道理。立刻去重新准备……唔!”
姜萤眼疾手快,立刻夹起一片亲某烧,塞进孟延祈的嘴里,阻止他还没说出口的话。
孟延祈的表情精彩纷呈。
震怒,一开始妥妥的是震怒,包含了十七级的海啸,摧枯拉朽。
然后立刻涌现的是嫌弃,不明物体接触到嘴巴的那一刻,极度的嫌弃轰然迸发。
再然后……
甜蜜蜜的香气和淡淡的辣味在嘴里迅速蔓延,复杂的香辛料攻击着味蕾,让人忍不住上下咀嚼,只为了留住这上头的鲜甜辣滋味。
嗯……
嚼嚼,再嚼嚼看。
孟延祈鬼使神差地举起了筷子。
“殿下,好吃吗?”
姜萤看热闹。
“不好吃。”
孟延祈的目光在盘子里左右游移,仿佛在思考朝哪个奇形怪状的丑东西下筷,他非常郑重:“是极其难吃。”
“也是,殿下您金尊玉贵,怎么能和我等小民同吃如此粗俗和简陋的东西呢?”
姜萤阴阳怪气,准备把盘子拿走。
孟延祈不说话,只默默按住姜萤的手。
他从盘子里夹起根辣条,嘴巴张了又张,没能下口。
一缕红油不小心滴到他的手上,更让他的嘴角颤了三颤。
看着红油顺着皮肤蜿蜒,他面露扭曲,表情纠结。
“殿下,您究竟吃不吃啊?”
姜萤虚晃一枪,又准备端起盘子:“反正没别的了,不吃我走了啊。”
……
孟延祈视死如归。
他的五脏庙轰然高歌,抗议着他把到手的食物推走。
最后,孟延祈眼睛一闭一睁,嗷一口就下去。
表情从纠结扭曲慢慢变得舒缓,最后,变成欣然接受。
然后默默地,又捻起一根。
呵,她就知道。
姜萤看着盘子里渐少的辣条,又掏出桶泡面:“殿下,吃面条吗?”
吃点别的,别把她的珍藏给吃完了。
“你不是说没别的了吗?”孟延祈问道。
“刚又想起来有了。”姜萤脸皮堪比八级城墙。
估计是真的饿了,皇子殿下头也不抬,没有计较,只说道:“都行。”
吃饱喝足后,折腾了一天的皇子殿下准备就寝。
他毫不客气地往姜萤的床上一躺,“你家如此之小,在回去之前,本皇子只能勉强委屈自己睡这了。”
姜萤租的房子是个一居室,除了卧室就是客厅,一眼就能把整个家尽收眼底。
孟延祈打了个哈欠,指着客厅吩咐道:“你好好值夜。”
天亮了,值个屁的夜。
姜萤看了一眼窗子外大亮的天光,猛然想起来——
糟了!今天是周一。
哦,这该死的星期一。
游戏和现实的时间流速不一样。
她在游戏里过了三个月,现实中不过是一天。
身体比脑子更先行动,她反射性地抄起门口的工牌,三两下就穿好鞋。
打开门,她在晨光中微微回首:“殿下,我买几个橘子……我上班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说罢,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关上门,只留下一个萧瑟的背影。
如果要问姜萤此刻脑子在想些什么,那里面只有一个念头:
世界可以毁灭。
但她的全勤奖,绝不能不要!
早晨的办公室很安静,只有空调嗡嗡的响声。
“早啊,小姜。”陆续有早到的同事和姜萤打起了招呼。
“早啊。”
姜萤气虚力竭,在工位上像个幽魂。
“你这黑眼圈重得都快掉地上了,周末干嘛去了?”
旁边工位的同事调侃道。
她这周末很忙。
调研了烛国皇宫,对宫女们的晋升机制和工作环境进行了实地考察,策划了大型中秋宫宴项目,还和领导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流。
现在烛国的一把手还躺她的出租屋里呢。
姜萤想说,但感觉说完就要被精神病院的车拉走。
她半死不活:“没事,只是失眠了。”
“你看上去真的很累哎,要好好休息啊。”同事关心道。
“……好。”姜萤点了点头。
她也想,可那个杀千刀的孟延祈,什么时候能滚出她的生活。
突然意识到自己又骂了孟延祈,姜萤反射性地缩了缩脑袋。
但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她的身体静悄悄。
耶?
难道离得远,那个破纸就管不了她?
孟延祈,狗东西。
孟延祈,狗贼!臭大粪!
嘿!
不疼,完全不疼!
姜萤来了精神,高兴得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
大楚兴,陈胜王,简直天助她也!
九点一到。
姜萤躲在电脑屏幕后飞速打开某黄色海鲜软件,精准定位到游戏二道贩子。
“卖家,在吗?”
遵纪守法的好牛马连维权都要等到对方上班。
“上次买的游戏又出问题了,能售后不?”
撤回。
“上次买的游戏又出问题了,我要售后!”
发送。
这次语气合适了。
“亲,这次是什么问题呢亲?”
对面依旧秒回。
“有东西从游戏里跑出来了!你们能不能把他搞回去啊?”
这是死马当成活马医,病急乱投医。
昵称是42的卖家发来消息:“亲,您的情况我们已经清楚了呢,现在就去排查故障原因,12小时后联系您。”
应承得那么快,看来就是他们搞的鬼!
“别啊!就现在,现在就给我解决。”姜萤急了。
12个小时以后孟延祈肯定在她旁边,破纸又要监管着她。
“?”
“人呢?”
已读,半天没有回复。
对面没了响动,像在装死一样。
“你不回我,我就去举报你!”
“海鲜软件、12315、商场监督管理局,轮流举报你兜售盗版游戏,坑害消费者!”姜萤激情输入。
“别别,亲。”
42再次秒回:“在您的热情敦促下,我们一下就发现故障原因了呢~”
“游戏预计在七个工作日内进行升级,下周将恢复正常。请您在此期间注意人身安全,保持良好心情,谢谢您的支持。^-^”
好个^-^
古早的笑脸图标像是在对她进行嘲笑。
“七天?绝不可能!”
姜萤火冒三丈:“你知道我在这个破游戏里受了多少苦吗?我一天都等不了,今天必须解决!”
“亲亲,实在抱歉呢,您的诉求我们已经知晓,但客观原因技术上实在无法满足您的需求呢^-^。”
42说:“另外赠送您小贴士一则:自然界剧毒的物质旁都生长着它的解药,万物相生相克,请您留心观察。”
“你一个卖盗版游戏的,还整什么文字游戏。”
姜萤只恨手伸不进屏幕:“快给我解决问题啊喂!”
“亲,我们卖的才是正版哦。”
“其他的,都是盗版。”42说。
倒反天罡。
姜萤手机都快搓得冒火星子,但无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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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威逼利诱,对面都不再回复。
呵。
所谓售后,不过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小姜,怎么回事?怎么系统里的数据和报告里的对不上呢?”
小组长的脚步身从身后传来,姜萤立刻把手机揣进兜里。
“你看看,是不是你登记错了!”
“说了多少次,数据要过三遍,确认无误了再上系统,怎么就是记不住呢!”
小组长一把将资料拍在桌上。
这个暴躁的女人越说越生气,眉毛一边高耸起来,另一边耷拉下去,黑黑的眼镜框也遮不住她的尖酸。
姜萤透过小组长拍在桌子上的红色美甲,捕捉到了关键信息——“XX项目数据报告。”
她皮笑肉不笑:“组长,这是公司的重大项目,您说您要亲自登记的。”
姜萤的工作虽然忙,但实在没啥技术含量。
无非是登记下这个项目的各项参数,核对下那个项目的条款和报告,外加整理些领导需要的各种乱七八糟的材料。
只要细心仔细,就出不了什么岔子。
但姜萤能细致地干活,不代表人人都如此。
工作纰漏天天甩锅,已经是她小组长的老节目了。
见怪不怪。
她的职场环境一向恶劣,除了无休止的加班,还时常要接受各路领导同事牛鬼蛇神的魔法攻击,尔虞我诈。
时常想要撂挑子不干,但现在大环境不好,为了能混个温饱,只好常常息事宁人。反正不是什么大纰漏,顶多挨顿骂,丢不了饭碗。
但今天……
可能是压抑了太久,也可能是受够了气,不想做乌龟了。
“你这是什么态度?”
或许是没料到姜萤竟然没有接下这口锅,小组长尖尖的指甲一指,“犯了错还不承认,是不是我还管不了你了?你要是不想听我说话,我就去找主任来,让主任看看你怎么回事!”
又来了。
这姐们儿没完没了。
姜萤的小领导属于那种没啥大实权,却很喜欢找存在感的人。
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整治办公室的“不正之风”,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上纲上线。
虽然那这姐自己能力不行,却有个当官的好老公。
所以哪怕尖酸刻薄,挑剔难缠,公司里也不会有人和她在面子上过不去。
别说主任,就连大领导也会卖她三分薄面。
但姜萤不是卖面的。
她今天偏不。
“组长,您那天和我的聊天记录我还留着呢,您要看吗?”姜萤说。
“别说了,小心她又去闹。”
一旁的同事拽了拽姜萤的衣服,低声说道:“马上发年中绩效了。”
姜萤所在的部门大家平日里工资不高,每个月都过得紧巴巴,就指望着年中年底两笔绩效过活。
而这位小组长,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影响领导的想法,从而决定绩效金额。
换句话说,这位姐不想让谁拿钱,谁半年的辛苦就烟消云散。
……打扰了。
想到水深火热的银行卡余额,姜萤的豪情壮志顿时烟消云散。
“姐,是我填错了。”
“您教训得对,我以后一定仔细检查,不犯同样的错误。”
姜萤挤出一个笑容:“您心胸宽广,肯定不会和我这样的小卡拉米一般见识。”
所谓生活,起码要先活着。
她穷得快活不起了,哪还有任性的资本。
“呵,你说你早点承认,还用得着闹上这么一场吗?”
小组长像个烧开的水壶到处喷气,语调得意:“我跟你说,你们这些小年轻,就是不知天高……”
“你什么时候回来?本皇子要用午膳!”
就在小组长洋洋洒洒地说教之际,姜萤耳边突然炸开孟延祈的声音。
她一个激灵,捂住了耳朵。
“什么意思?说你两句又不乐意了?”
小组长眉毛拧了起来。
“说话啊,什么时候回来?”
孟延祈不耐烦。
“说啊。”小组长逼逼。
“喂。”孟延祈叨叨。
“我……”
姜萤的血压高了。
7. 第七章
“喂,你人呢?”
孟延祈催命似地给姜萤发射着脑电波。
姜萤急中生智:“姐,我突然有点急事,你等一会儿再骂我哈。”
她举起手机,假装打电话:“你又要干嘛!”
“不干嘛,吃饭啊,本皇子饿了。”
孟延祈果然能听到她的声音,“你买橘子买了一早上,午饭可别想糊弄我。”
他是猪吗,早上吃那么多,还饿那么快。
这破纸也是真该死,怎么还带远程骚扰的功能。
“大哥,我这是上班。”
姜萤溜到到楼梯间,咬牙切齿,“不上班哪有钱吃饭!”
“上班?哦,你们这个世界换取温饱的低级手段。”
孟延祈哼哼:“都是拿钱办事,你不如专心伺候我,至少我给的多。”
可拉倒吧。
上班不会要命,他孟延祈会。
姜萤深深吸气:“您中午要吃什么?我给您点上。”
餐饮费日结,没有现金的话,她也收宝石。
“胭脂鹅脯,茄鲞,鸡髓笋,奶油松瓤卷酥,板栗烧野鸡……今儿口淡,想吃点甜脆爽口的,其他的你按规制上就行,别多也别少。”
……她就知道。
“没有,统统没有!”
姜萤冷笑,把这些拗口奢侈的菜名抛诸脑后:“肯某基欢乐全家桶一份,一会儿门铃响了自己开门拿。”
她狠狠撂了脑内的电话,假装听不见孟延祈剩下的大呼小叫。
结果一转头,就和听墙角的小组长撞了个正着。
“哟,小姜,谈恋爱了呀?怪不得工作不上心,忙着给男朋友点午饭呢。”
小组长的八卦之色溢于言表,语气挖苦又轻蔑:“才谈恋爱就同居可不是好事,女孩子呀,还是得自爱。”
“没谈恋爱,没同居。”
姜萤木着脸否认。
“我懂,我懂。”
小组长一副过来人的姿态:“你放心,姐绝对不说出去。”
才怪。
等到姜萤下班的时候,连楼下的保安大叔都知道她恋爱了。
流言甚至开始进化,传闻她养了个既不白又不帅的小黑脸。
姜萤:?
回家的路上,天色渐暗。
挤到窒息的地铁像是沙丁鱼罐头,在站台上哗啦一下吐出许多人。
灯火通明的都市就像有某种魔法,可以悄然吸走人们身上的能量。以至于她遇到的每个人都面露疲态,脚步虚浮。
下了地铁又步行十多分钟,姜萤终于到家了。
她打开门锁,满室漆黑。
只有她的电脑在黑暗中发出幽幽的白光。
“很好,原来我是假的,是不存在的。”
屏幕对面有张被衬得惨白的鬼脸,朝着她发出狞笑。
姜萤吓了一跳,忙不迭地拍开客厅的灯。
房子太小,她的书桌和沙发连在一起。
此刻,孟延祈正端坐在沙发上,目视着电脑前。
屏幕上,正播放着《逐风》某资深玩家制作的十万字剧情详解。
“戮月魔尊作为《逐风》的最终BOSS,名头响彻四海。他从何而来,又有着什么样的过去?本期,由我为大家继续深入讲解。”
视频中的UP主兴致高昂,房间里的气压却低到了零点。
这祖宗。
才过了不到十二个小时,他怎么连电脑都会用了?
“什么游戏,你搞错了吧?”
姜萤咽了咽口水。
看来还是她小瞧了孟延祈。
这厮不仅会用电脑,甚至还能精准地搜索到和他相关的信息。
什么古人看不懂现代汉字,难以适应现在社会的科技生活,在他身上仿佛根本就不存在。
其实除了像姜萤这样把游戏主线剧情盘得包浆的少数人,绝大多数游戏玩家只知道戮月魔尊,叫他“老货”。
毕竟很少有人专门会去记一个穿着黑漆漆丑盔甲,打又打不过的大BOSS究竟叫什么本名。
诨号叫多了,说本名反倒没人记得。
“那些视频是假的,乱、乱编的。”
姜萤负隅顽抗,企图否认戮月魔尊等同于孟延祈这件事。
她心惊胆战,害怕明天的头版头条是什么二十三岁单身社畜惨死出租屋。
“是吗?”
孟延祈阴恻恻地转过头看她:“那你为什么心虚?”
“我那是尊敬,是敬畏。”
姜萤的腿往后退,试图逃离这楚门的世界。
“呵,敷衍。”
孟延祈手一抬,姜萤的腿不由自主地就动了起来。不过不是向着她想离开的方向,而是朝着孟延祈去了。
她的脖子自己伸了过去,稳稳当当地放在了孟延祈的手上。
生动地诠释了什么叫自寻死路。
“不说实话,找死。”
孟延祈的手越收越紧,眼里泛起红光:“我说的那些话,你听起来一定很可笑吧?”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骗?”孟延祈凑近她的耳边,像情人耳鬓厮磨般喃喃低语:“看来你和其他人也没什么两样,一样的虚伪,一样的善变。”
他眼中的红光越来越盛,手上的力气也越来越大。
“咳!”
“咳咳!”
姜萤被勒到说不出话。
她用力地捶打孟延祈的手,对方却没有松动分毫。
渐渐地,她大脑充血,嘴里泛起铁锈味,眼眶也撕裂般地疼痛。
“松……松手。”
她挣扎着艰难地吐出字句,孟延祈充耳不闻。
孟延祈的发丝垂到她的脸上,凉嗖嗖,缠绕酥麻。像蛇爬过,又像蜘蛛的网丝。
艳丽而剧毒。
姜萤猛然间想起那则“小贴士”。
二道贩子42说,自然界有毒的物质旁都生长着它的解药,相生相克。
相生相克……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姜萤握住了自己的手串。
“哐当!”
一瞬间,蓝紫色的光芒暴涨,孟延祈飞了出去,掀翻满桌的炸鸡薯条,直直砸在窗台上。
“砰!”
窗台比姜萤想象中要牢固得多,即便在巨力的撞击之下也完好无损,只有窗户重重地颤了颤。
孟延祈从窗台掉到地上,整个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
她的手串,竟然有如此的威力吗?
姜萤被这巨大的声响吓得一哆嗦。
她这时才想起大口呼吸,空气进入喉管鼻腔,让她忍不住疯狂地咳起来。
半晌过后,姜萤终于从缺氧状态恢复过来。
她心有余悸地把手护在脖子上,慢慢朝孟延祈走去。
这家伙……
不会是死了吧?
她走到孟延祈面前,小心翼翼地用脚扒拉了他两下。
见对方毫无反应,她忍不住狠狠地踹了一脚。
啧!好狠的眼神。
姜萤咂舌。
地上的孟延祈在她的重踹之下终于动了,缓慢地转过头,对她一记无情斜睨。
那双裁云剪月的凤眼里阴沉地紧,山雨欲来。
可惜姜萤完全不怵了。
活该!她内心的小人拍手称快。
趁着孟延祈爬不起来,她又握住手串,试图开发新的功能:“孟延祈,起来。”
嚯!
原来鲤鱼打挺长这样。
前一秒钟动也不能动的孟延祈一蹦三丈高,直立立地杵在她面前。
像个僵硬的丧尸,手和脚凌乱地摆不对位置,却始终牢牢地站着。
要是眼神可以杀人,姜萤现在应该已经身首异处凌迟而死。
可看着孟延祈飞过来的眼刀……
姜萤大笑。
姜萤乐开了花。
42诚不欺我!
恐怖分子又怎么样?
是时候让这家伙也感受下什么叫当牛做马,俯首称臣!
姜萤握住手串,指着满地的炸鸡薯条和番茄酱:“小孟,把客厅打扫干净。”
提问:
当一个人发现自己的前半生一直都活在虚假的事物之中,身边的一切都是假的,他接受这件事大概需要多久?
答案:
或许是一场保洁。
活了二十年养尊处优的皇子殿下从来不知打扫为何物。有的只是僵硬的手颤抖的心,和打滑的拖把,滴水的抹布。
边拖地,边转过头恶狠狠地看向沙发上的罪魁祸首,恨不得把对方大卸八块。
而姜萤吃着薯片唱着歌,一副悠哉做派。
房东的老沙发虽然内部的木架子断了,一动就嘎吱嘎吱地响,但勉强还能凑合着用。
她欢乐抖腿的频率由沙发伴奏,奏出一曲高歌猛进,喜气洋洋。
不知道是不是孟延祈笨手笨脚的样子看久了太难受,姜萤有点累,感觉身上的力气都被掏空。
她闭起眼,忍不住偷偷打了个哈欠。
下一秒,手上一凉,她的串珠就脱了手——
孟延祈握着手串,露出一口整齐森冷的白牙:“你不会以为凭这样不入流的东西,就能永远控制我吧?”
他手上燃起红光,狠狠一捏:“呵,痴心妄想!”
噼里啪啦——
水晶碎屑掉落满地。
姜萤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她还没想好说什么,手串就像时光倒流一样回到她的手上。
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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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颗颗完整,复原如初。
四目相对,气氛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孟延祈抿起嘴,指尖带风,往姜萤手串上一划——
噼里啪啦。
这次水晶珠没碎,只是滚落四散,洒落一地。
姜萤被孟延祈的掌风弄得想打喷嚏,忍不住揉了揉鼻子。
她抬手的这一秒,阴魂不散的手串又出现在她的手上。
沉默。
是极度的沉默。
孟延祈一言不发,攥住姜萤的手,把手串从姜萤手上拽出来。
他把手串揣进自己兜里,想了想,似乎是又觉得不保险,有样学样地把手串戴在了自己手上。
他的手腕比姜萤粗,撑得黑色的水晶一颗和一颗分了家。
可再下一秒——
手串从他的手上蒸发,回到了姜萤手上。
“噗。”
姜萤移开目光,忍住不笑,假装没看到皇子殿下无能狂怒的滑铁卢。
可惜还没高兴三分钟,她身边的沙发往下一陷,手里的薯片就易了主——
“累死了!给本皇子捏肩。”
有人假装无事发生,不仅抢她薯片,还对她发号施令。
哟呵,他吃了熊心豹子胆?
“起开!把薯片还我。”
姜萤撸撸袖子,气势比孟延祈还足。
可她的手串仿佛失灵了。
孟延祈巍然不动,咔滋咔滋吃得很香。
而姜萤脑袋又开始痛得像是要爆炸。
她颤颤巍巍地抬起手,自发地给孟延祈捏起了肩膀。
嗯?
这又是怎么回事?
姜萤不信邪,使出吃奶的劲掰回自己的手,按在手串上:“起开!还我薯片!”
手串莹莹的紫光一闪,孟延祈立刻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拿着薯片的手也直直地伸到了她面前。
可姜萤的手还没伸到薯片袋子上,就听见孟延祈咬牙切齿的声音——
“捏肩,给本皇子捏肩!”
嘎巴,红光大盛。
她的手自动转移目标,朝着孟延祈的肩膀靠近。
“起开!”
姜萤犟得很。
“捏肩!”
孟延祈也不甘示弱。
“起开!”
“捏肩!”
“起!”
“捏!”
两个人谁也不服,魔法对轰。
蓝紫色的流光和金红色的光芒你来我往。
要是有哪个不知情的路人抬头往楼上望上一眼,肯定要以为楼上的人家私开迪厅劲歌热舞。
蹦恰恰,蹦恰恰。
轰到后面,两个人变成了非常诡异的姿势。
姜萤半跪不跪地杵在沙发上,双手搭着孟延祈的肩膀。
而孟延祈半站不站地正对着姜萤,把薯片杵在她脸旁边。
累了,实在是累了。
就像游戏里每次放个技能都要耗点蓝条,姜萤感觉自己的蓝条见了底。
“捏……捏肩。”
她对面的孟延祈也没好到哪去,语气里透露着强撑的滋味。
姜萤一动,孟延祈就反射性条件地身体站直,抬薯片的手也绷得直直的。
只是这一次,姜萤实在懒得反击了。
她任由契约把自己变成电影院里的自动按摩椅,没感情地左捏右按,嘭嘭使出老拳。
这种不反抗换来了孟延祈的放松。
孟延祈终于稳稳地坐进沙发里,带着胜利者的得意:“就这,你还想赢我。”
说罢,他像个大爷似地往沙发上一瘫:“好好捏啊,别偷懒。”
“对对,就是这边,再往左点。”
刚开始,孟延祈还十分享受,几下过后就开始咬后槽牙:“嘶!”
孟延祈嚣张的嘴脸实在太欠,勾起姜萤的怒火。
她脸憋得通红,边捏边上劲:“殿下,这个力道是不是不够啊?您那么辛苦,是不是得再!大!力!一!点!”
没力气放技能,不代表没力气揍人。
关于打孟延祈这件事,她可以做一整天!
“你没吃饭吗?就这么点力气!”
孟延祈嘴硬得很,可惜身体很诚实地左扭右躲,往下滑了又滑。
滑到最后,就变成了一个很暧昧的姿势。
只是姜萤正专注于狠狠地拧孟延祈的肉,没注意孟延祈的头搭在她的腿上,长发散了她满身。
“别动!”
姜萤扒拉着孟延祈的脑袋准备再拧上几下,却突然和他对视个正着。
孟延祈就这么看着她,目光像骤雨打湿的墨玉,浮着粼粼的星子。
姜萤被孟延祈看得发毛。
她的手顿了顿,身子也往外挪了挪:“你干嘛?”
8. 第八章
“我想通了,不管灵墟大陆是真的还是假的,我都要回去,那是我的家。”
孟延祈的目光随着姜萤移动,眼睫在她掌心掀起风:“反正你也不欢迎我。”
好……好心态决定男人的一生?
姜萤挑起了眉。
这么短的时间就能接受那么多事,能说他孟延祈不愧是终极反派吗?
心理素质强得一匹。
不过……
可拉倒吧!
她半个字都不信。
果不其然,孟延祈下一句话,就让姜萤拳头又硬了。
“我回去立刻把那毛头小子杀了,把一切扼杀在摇篮之中。”
孟延祈狞笑,目光凶狠:“还想打败我,下辈子吧他!”
噗地一声,姜萤的脑门冒起个#字。
#=口=
可惜孟延祈毫无所觉,还在自顾自说道:“戮月魔尊这名字听起来倒还算勉强,配得上本皇子。”
“你想得美!”
姜萤给他一拳:“你不杀霆玉全家,人家吃饱了撑着找你报仇?”
“做人能不能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她邦邦又是两拳,顺带一脚把孟延祈踹下沙发。
孟延祈的契约命令这次也没持续太长时间,她已经可以自由搏击。
“你怎么反应那么大?”
“我知道了。”孟延祈爬起来,非但不恼,还表情玩味地凑近姜萤:“你喜欢他,怪不得卧室里贴着他的照片。”
“你瞎说什么?”
姜萤反射性地捂住手串:“我警告你啊,别再乱读我的心了!”
“不读就不读,反正他和我一样,都是假的。”
孟延祈耸了耸肩。
假的又怎么样,假的就不能喜欢了吗?
姜萤懒得和他理论。
她好像已经有点摸到了契约的边界,那张薄薄的金纸虽然可以让孟延祈读到她的脑子,但就像雾里看花水中看月,有些事,只能看个模模糊糊的大概。
那些她作为现代人的生活常识、物品名称,孟延祈似乎可以像即时搜索那样拿来就用,清晰又轻松。
甚至她的情绪,他也能感受到一部分。
但某些更深层次的东西,她的想法、她的秘密,孟延祈并不拥有访问的权限。
想到这里,姜萤的心终于往肚子里落了落,没有了被人扒开脑子的诡异裸奔感。
或许是手里掌握了制裁彼此的武器,此时此刻,他们二人之间第一次达到了某种微妙的平衡。
“走吧,明天去这里。”
孟延祈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张宣传册,上面印着“云京市博物馆”六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去博物馆干嘛?”姜萤把博物馆的册子拿在手里看了看。
云京市的博物馆离她家很远,而这册子又很新,没有任何折痕,像是刚刚从展馆的柜台上领取的一样。
“当然是为了回去。”
孟延祈的表情好像有点心虚,又理直气壮:“本皇子和你契约耗了点力气,得补补。”
补补?
他要杀人放血还是吃小孩?
姜萤神情防备。
“你这是什么表情?”
孟延祈皱眉:“我只是去借点灵力。”
他没有具体解释,只戳了戳姜萤手里的册子:“这个什么博物馆,我去了一趟,人家说周一闭馆,其他时候没有预约不让进。”
好家伙。
就这么一个白天的功夫,这家伙不仅学会了用电脑,还能自己丝滑地去一趟博物馆再回家?
姜萤想不通。
姜萤不明白。
她只能归结于孟延祈不是纯粹的古代人,而是一串成精了的游戏代码。
妖精嘛,不正常才是正常的。
虽然不情愿,她还是在孟延祈期待的目光下打开了手机小程序,点进博物馆准备预约——
“你没有身份证啊,根本约不了。”姜萤说。
现在科技那么发达,作为一个没有身份的家伙,孟延祈哪里也去不了。
“没事,你能进就行。”
孟延祈满不在乎。
行叭。
只要稳住他过完这一周,什么都好说。
姜萤没再多问,选中周六,点击提交。
“周六?那岂不是还要再过五天?”
孟延祈不干了:“明天就去!”
他拿过姜萤的手机,像在脑海中阅读说明书一样,边思考边戳戳点点,试图更改日期。
“明天什么明天?”姜萤一把夺过手机。
她握住手串,目露凶光:“明天才星期二,休想影响我拿全勤!”
那可是500块,整整500的巨款。
是她犁地赚到的工伤费,是她出卖灵魂得到的抚恤金!
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让她的全勤飞走!
虽然不明白姜萤为什么瞬间变得杀气四溢,但望着姜萤身后几乎化成实质的黑色怨气,孟延祈还是老老实实地把手机还给了姜萤。
“好……好吧。”
“周六就周六。”
他嘴角微颤,也搞不懂自己怎么就败下阵来。
说周六,周六眨眼就到。
周末的博物馆人声鼎沸,到处是带着孩子的一家三口,成群结队的大学生,和成双成对的小情侣。
“帅哥,要买气球吗?”
“这是博物馆新推出的文物联名款气球哦,可以给女朋友带一个。”
售票窗口旁边的工作人员卖力地吆喝着,企图把气球塞到姜萤手中。
工作人员的动作很丝滑,目光却根本没从孟延祈的脸上移开过。
原因无他,姜萤身边的孟延祈即使脸臭得要死,也是人群瞩目的焦点。
他一头墨色长发半披半扎,发间编了几股辫子错落交织。
这个发型完全不显得娘气,反而衬得他英姿勃发,仿佛画卷里走出来的少年将军。
“好帅啊,像立绘成精了。”
“我也留个这样的发型咋样?”
一对路过的小情侣小声蛐蛐。
然而成精的立绘非常不耐烦,一个劲地催促姜萤:“你好了没?这些人也太无礼了,本皇子的面容岂是他们可以直视的?再看,就把他们统统砍了!”
“你砍吧。”
姜萤凉凉地说,“砍完直接吃颗花生米,一了百了。”
孟延祈:“什么花生米?”
姜萤不答,只眼神放空地开始发呆。
跟孟延祈出趟门,比加班一个星期还累。
这个麻烦又挑剔的家伙说什么也不穿现代服饰。
非要她把他穿越过来时穿的橙红色锦袍洗得锃光瓦亮,又熨得柔软服帖,才勉勉强强穿上。
就这,还嘀嘀咕咕什么“本皇子以前的衣服从来不穿第二次。”
呵,胡萝卜精。
非要穿真丝睡衣和睡真丝被套的胡萝卜精。
花枝招展,就光吸人眼球。
排队验票的队伍实在太长,孟延祈像被围观的大猩猩似地,逐渐暴躁。
姜萤干脆扫了个气球,把气球线收短,刚好挡住他的脸。
“行了。”
姜萤非常满意。
云京市博物馆的联名气球有各种各样的文物,被设计得各有特色。
姜萤随手拿的这个,刚好是另一个博物馆的镇馆之宝——马踏飞燕。
丑萌的绿色马脸再配上歪嘴露出的两排大白牙,贱兮兮的表情单看就已经很让人忍俊不禁。
更别提这个马的颜色和孟延祈的衣服配起来很是乍眼,从正面看过去,就是窄腰劲瘦的胡萝卜上长了个硕大的扭曲马头,花花绿绿吵人眼睛。
滑稽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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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噗,哈哈。”
姜萤实在没忍住。
周遭的人群也和她一起闷笑。
孟延祈的脑袋上在满目绿色之下,慢慢冒起个#字。
#=皿=
“这也太丑了!”
胡萝卜抗议道。
抗议无效,维持原判。
姜萤道:“好歹这样能把你脸挡住,殿下该不会想要一直被盯着脸看吧。”
……问题是这个马头也不能完全把他脸挡住啊,左右两侧照样能看到。
孟延祈试图再次提起诉讼,但卖气球的工作人员已经搬着小板凳走远。
好歹周围的目光不再像探照灯一样剧烈,他也就懒得再管,就这么牵着马头跟着队伍一点点挪动。
“喂,马上到我们检票了。你打算怎么办啊?”
姜萤排在孟延祈前面,眼看检票口越来越近,她侧过身低声问道,身后却没有声音。
她回头一看,却只见到绿油油的马头静静地悬在她身后,后面哪还有孟延祈的身影。
??
???
“走啊。”
孟延祈人不见了,声音还在。
周围人没有反应,不仅听不见孟延祈的声音,还没发现一个大活人消失不见。
姜萤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留下一个孤零零的气球悬在离地接近两米的地方跟着她。
咦~这看起来更诡异了。
折返几步,她牵起气球的绳子。虚虚地一握,却碰到温热的触感。
孟延祈半透明的身影赫然出现在她面前。
他们的手相互交叠,握住同一段细线。
四目相对,俩人都吓了一跳。
卧槽?!
别显形啊,别给看到了!
姜萤一紧张,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摸了摸手串。
她眨了眨眼,孟延祈就又在她面前消失得干干净净。
“喂,小姑娘,你进还是不进啊?别站安检口堵着路。”
队伍后面等得不耐烦的人们催促道:“不进就排后边儿去,大家都排半天了。”
“抱歉,抱歉。”
姜萤连连点头。
她眼一闭,心一横。
摸索着拽上孟延祈,就往安检口冲。
“我就说这个马头卖得最好吧?这都是第几十个了。”
安保人员们并没有注意到队伍前头的小插曲,只对着姜萤的气球忍俊不禁。
姜萤很顺利地就进了博物馆。
而室内,完全是另一番天地。
极高的穹顶下是像体育场一样宽阔的室内空间,巨大的横幅从顶上高高坠下。
横幅四周垂下象征着宇宙的浩渺繁星,更显场馆的包罗万物,庞大庄严。
但再大的场馆,也架不住里面像下饺子似地堆满了人。
十几个游览者围着一件展品,听导游滔滔不绝,语气高昂地讲解。
这样大大小小的游览队伍在场馆里多到数不清,热闹程度堪比菜市场。
还有不少撒欢的小豆丁左右乱窜,到处闲逛。
人潮接踵而至。
姜萤才踏进场馆片刻,就猝不及防被人一撞。
“啊,抱歉抱歉。”肇事者很是愧疚。
“没事。”姜萤摇摇头,揉了揉被撞疼的肩膀。
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她一回头,身边的绿色马头不见了。
“孟延祈?”
姜萤四处转头,所幸马头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她立刻去牵,却被人墙阻隔。
而马头被人潮裹挟,不过几个瞬间,就飘出去很远。
“孟延祈!”
她奋力挤开人群,高声喊道。
但她的声音被淹没在嘈杂的人群里。
只有几十个显眼的绿色马脸来来去去,朝她露出滑稽的笑脸。
9. 第九章
姜萤拨开人墙,四处搜寻。
她不知道刚刚在安检口孟延祈的第二次隐形是不是手串造成的。
如果是手串让孟延祈隐形,那他短时间内可能就无法自己显形。
旁边的人看不见他,要是不小心踩到踢到,以那家伙的性格,估计明天的新闻头条就是《惊!博物馆现隐形杀手》。
姜萤人麻了,快速在人海中翻找着一个个马头。
牵着气球吃冰淇淋的小朋友。
不是。
把气球系在书包上的学生。
不是。
边接领导电话边殴打气球的上班族。
不是。
都不是。
姜萤焦急起来。
诺大的场馆,他会飘到哪去?
“呀!”
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尖叫,姜萤紧张得一激灵。
她挤到骚乱的源头——
一个女孩的裙子被旁边的人不小心撒了半杯可乐,正着急忙慌地擦拭着。
姜萤松了半口气,掏出一包湿巾递过去。
“谢谢,谢谢。”女孩忙不迭地说谢谢。
“不客气。”姜萤摇了摇头,余光却突然注意到不远处的一抹绿。
周遭的人群喧闹地往来,形单影只的绿色马脸被映衬在无人问津的展柜玻璃上。
它静静地停在那里。
沉默的脸正对着展柜里灰扑扑的藏品,好像看得非常认真。
“在看什么呢?”
姜萤走过去,试探性地低声问道,试图确认这个马头是不是她要找的马头。
半晌,没有回答。
好吧,这个也不是。
姜萤转身想走,却听到身后传来声音——
“我在看……‘等待’。”
马头动了动,目光好像从展柜移开,落到她身上。
“什么等待?”姜萤朝展柜里望了望。
空荡荡的展柜里,卧着一对小小的翡翠舞狮。
翡翠狮子比核桃大不了多少,大眼圆腮,身上纹路栩栩如生。
其中一只玉狮脚踏绣球杵着下巴小憩,另一只玉狮微微起跃,做飞花扑蝶状。
好不活泼。
只是时间凿刻留下腐蚀的印记,让它们陈旧而斑驳,无人问津。
这么小的玉狮,是用来做什么的?
姜萤往展柜下方的介绍栏看去。
介绍上说,这是一对千年前的镇纸,是古时幼童书案上的文房用品。
它们比一般的镇纸要小巧精致,要可爱得多。
“你的意思是,它们在等?”
姜萤问道:“等什么?”
“等一个再也见不到的人罢了。”
马头的声音平静。
“你怎么知道?难道它们会说话?”
姜萤忍不住往前凑了凑,想看看里面有些什么玄机。
她的肩膀触碰到孟延祈,马头之下的身影渐渐显形。
“会,简直吵死了。”
孟延祈说:“它们一直在问,问还能不能见面。”
“见谁?”姜萤问。
“当然是它们的主人。”孟延祈答。
“那还能见吗?”
“人都死了千八百年,还怎么见?再想也没用。”
说到这,孟延祈咧了咧嘴,阴恻恻地说:“要是有人敢让我等那么久,我就把那个人抽筋剥皮,做成人彘,再把肉一片片割下来,喂狗。”
嚯,好大的杀气。
也不知哪个倒霉蛋会让他等。
姜萤默默地朝旁边挪了挪。
她环视周遭的展柜,“你说来借灵力,就是找它们?”
孟延祈不否认:“这些东西活了些年头,基本都开了灵智,自然多多少少都有点灵力。”
“只可惜大多数都死了,只剩这对翡翠狮子还算凑活。”
孟延祈摇了摇头,有些嫌弃:“但就剩那么一丁点儿灵力,还不够我下场雨。”
在游戏《逐风》的世界观里,万物有灵,有执念在,哪怕是石头也可以活。
但执念消散,就是死。
或许这满厅古物,都已经在执念耗尽后慢慢湮灭。
只剩这对这潦倒残破的铜狮。
可它们那么小,又能借孟延祈多少?
姜萤咽了咽口水,生怕孟延祈一个不高兴,从借变抢。
她眼巴巴地望向孟延祈,见对方把手放在展柜的玻璃上,闭起眼停顿了片刻,说道:“行了。”
“它们借你了?”姜萤问。
“废话。”孟延祈转身离开:“走吧,回去了。”
……没抢就行。
姜萤顺孟延祈离开的方向,准备跟上,却又忍不住回头。
明明锈迹斑斑,她却好像看到玉狮们希冀的目光在来来去去的人潮中流连。仿佛努力辨认了千百年,只为了再看那人一眼。
只是人群匆匆,没有人前来驻足。
她贴近展柜玻璃,轻声说道:“希望你们……可以等到想等的人。”
“你不走,还在那儿干嘛呢?”
皇子殿下流星大步走出蛮远,转头一看人没跟上来,皱起了眉头。
“来了。”
姜萤小跑过去,却在半途被人叫住——
“姐?你怎么在这?”那道声音喊道。
姜萤一转头,就看到了自家表弟,杜小兆。
虽说是表弟,但姜萤也就比杜小兆大了那么三五个月。
两人从小学一路同级到高中,感情比一般的表姐弟要亲厚得多。
而杜小兆身边的人……
纵使场馆嘈杂不堪,那人身上也好似带着晨曦的光辉,与周遭格格不入,明亮而耀眼。
他身上的白衬衫熨烫得一丝不苟,袖口整齐地挽到小臂处,露出一截线条分明的手腕——
林槐禹。
姜萤从高二开始暗恋到现在的家伙
不好!他可不要被孟延祈看到。
姜萤头皮发麻,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阿兆?你们怎么在这?”
姜萤边问边挪,掩耳盗铃地试图些挡住什么。
“来谈项目呢,博物馆想做个全息显示的互动展示区域,找上了我们公司。”
杜小兆没看出姜萤的忐忑,反而八卦得很:“姐,你来约会?”
“没啊,就随便逛逛。”
姜萤有种火烧眉毛待不下去的局促感,想要开溜。
她忍不住抬眼看向林槐禹,对方只是不冷不淡地朝她点了点头。
她的目光不敢在林槐禹脸上停留,只匆匆划过他深邃清冷的眼睛,和高挺的鼻梁。
假装看不见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凛冽寒意。
杜小兆像竹筒倒豆子似地,一股脑地说:“姐,你是不知道。本来我们手里的项目都满了,但博物馆这边点名要槐禹哥,死活不同意别人来做。这还是个省里的重点项目,只能周末硬挤时间过来。”
他抱怨道:“本来就没什么休息时间,现在更是眼都快合不上了。”
“原来是这样。”
姜萤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有些尴尬地笑笑。
自家表弟的声音从她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注意力不自觉地偏移,心脏微颤。
他们三人高中同班三年,虽然读大学时四散各地,但最后都进了国字属性的大型电子科技公司——重池科技。
也算是殊途同归。
只不过姜萤在的是管理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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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天天和一堆表格打交道。
而杜小兆和林槐禹两个好兄弟一起进了技术部门,尤其是林槐禹,年纪轻轻就当上了重点项目的负责人。
升职很快,很被器重。
虽然曾经是同班,但姜萤和林槐禹关系并不近。
姜萤甚至觉得,虽然林槐禹对谁都一副淡淡的模样,但对她,他还要更冷淡几分。
“姐,我听说你谈对象啦?”
杜小兆没有停止八卦:“那么大的事你都不跟我透露一声,真是感情淡了。”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姜萤服了公司里鸡毛蒜皮的八婆们。
“没有啊,别瞎说。”
她头摇得像拨浪鼓,偷偷瞥向林槐禹,却看见对方好像是不耐烦,薄唇向下,轻轻地抿了抿。
“哎呀,谈恋爱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杜小兆大大咧咧地四处张望:“姐夫在哪儿啊?能见见不。”
“杜!小!兆!”
姜萤压低声音,按住几乎是跳起来找人的杜小兆:“我没对象,就是个远房亲戚,下周就走了。”
杜小兆不信:“你有啥亲戚是我不知道的啊?”
“信不信我把你的那些事全都告诉你爸妈?”姜萤低声道。
告家长这件事她轻车熟路得很,杜小兆的把柄她有一大堆。
“我错了,姐,你别举报我。”
杜小兆立刻滑跪,然后又在挨打的边缘跃跃欲试:“姐,那你要叫上姐夫和我们吃晚饭不?槐禹哥的项目发奖金了,我和我女朋友打算宰他一顿大的。”
“别逼我在这儿揍你啊。”姜萤再次凑近杜小兆。
“好好好。”杜小兆告饶,“那就下次再吃。”
“走了。”见两人闹得差不多了,林槐禹开口道。
他朝姜萤点点头,转身离开。
杜小兆朝姜萤挤眉弄眼:“姐,交男朋友挺好的,我替你高兴。”
他悄声说:“槐禹哥虽然人很好,可是当对象不合适,你要是不想着他,那是最好的事。”
说完,一溜烟跑了。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姜萤扯了扯嘴角。
她知道林槐禹没那么好。
可喜欢这种事,好像也不是她自己能控制的。
“好啊,原来他不是假的。”一道温热的鼻息擦过姜萤的耳边。
她转头,看见孟延祈的脸近得几乎和她贴在一起,吓得一个激灵。
“什么不是假的,你眼花了吧?”
姜萤后退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别装傻,我都看到了。”孟延祈好整以暇地直起身,双手环臂:“你的心里有点酸,又有点苦,我感觉到了。”
“你喜欢他。”
“不管是游戏里那个,还是刚刚这个,你都喜欢。”
妖孽又露出了他的酒窝:“有意思。”
“有什么意思!”
姜萤像个炸毛的猫,揪住孟延祈的衣领:“我警告你啊,别打他的主意。”
“打他的主意有什么有意思。”
孟延祈的酒窝里堆起了阴谋诡计,像说绕口令似地:“打你的主意才有意思。”
他心情愉悦地轻哼起来:“我要吃旁边那家餐厅,就刚刚很多人排队的那家。”
“吃个屁。”
姜萤没好声气。
新晋的网红私房菜餐厅大排长龙,一顿能吃掉她两个月工资。
何其奢侈。
“哦,好吧。那我就去找霆玉,哦不,林……槐禹。是叫这个名字没错吧?”
孟延祈说着,作势要走。
“……行,吃就吃。”
姜萤拽住孟延祈的衣角,听见钱包吐血的声音。
10. 第十章
餐厅的每道菜果然都精彩纷呈,价格看得人头晕目眩。
就算走出饭店很远,姜萤还是没缓过神来。
“糖葫芦喂,新鲜山楂泥的糖葫芦——”
归家路上的灯是暖黄色的,照射在小摊亮晶晶甜丝丝的糖霜上,让人忍不住口齿生津。
“糖葫芦哎,你吃不吃?”
孟延祈撞了撞灵魂出窍中的姜萤。
“……不吃。”
姜萤的脑袋还盘旋在餐厅里。
她大脑左边是从毛里求斯空运过来的常德大米,右边是俄罗斯连夜送到的信阳毛尖。
还有加了茅台的蔬菜汤,裹了鱼子酱的山东大葱。
服务员滔滔不绝又故弄玄虚的介绍在她脑海里循环播放,有种吃了这些集天地灵气之精华的顶尖食材,就要原地飞升成仙的错觉。
可惜她土包子逛仙宫,她没吃饱……
“真的不吃吗?”
孟延祈又问道。
“不吃。”
姜萤皱眉。
她满脑子都是钱包失声痛哭的声音,没空理会孟延祈的烦人。
“…………”
“……”
“我、要、吃。”
被三番四次拒绝的皇子殿下暗示无果,只能直球。
“要吃就去买啊。”
姜萤莫名其妙。
她以极低的价格收购了孟延祈的宝石珍珠,已经付过尾款,他有钱。
“你去。”
孟延祈冷哼:“难道这样的小事也得让本皇子亲自出马?”
“不去。”
姜萤也冷哼。
她刚被狠宰了一顿,配合度极低。
“哦。”
“行,我去找那个林槐禹。”
孟·唐僧·延祈念起紧箍咒。
姜·悟空·萤一蹦三丈高:“去去去!我去!”
小摊上。
糖葫芦的糖霜亮得像星星。
“阿妹,来两串吗?”
摊主阿姨有着和山楂一样圆圆红红的讨喜面盘,热情地招呼着姜萤。甜蜜似乎从她朴实的笑容中延伸,凝结成一咬即碎的冰糖外壳。
“我要一串山楂糯米,再来一串山药豆。”
原本生无可恋的姜萤看着五颜六色的糖葫芦,突然就有点想吃。
“哟!”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姜萤付完钱把手机揣回兜里。却猝不及防被人撞了一下。
一个顾客似乎是急着挤到摊前,连连朝她双手合十地抱歉。
“没事。”
摇了摇头,她没在意这小小的摩擦,接过两串糖葫芦转身离开。
而远远等着她的孟延祈探出头,在看清她手上的糖葫芦后,皱起了眉:“你怎么还买了串小土豆。”
颗颗拇指大小的山药豆即使排成排裹上糖霜,也看起来像串没削皮的灰扑扑小土豆子,和旁边红彤彤的山楂糯米比起来,其貌不扬得很。
“没品味的家伙。”
姜萤哼哧一声,不在意孟延祈的有眼不识泰山,把山楂糯米递给他。
她一口咬下手里的山药豆,任由粉粉软软的豆子在嘴里拉扯出绵密的口感,像熟糯的芋头,又有着冰糖纯粹的甜。
就是这味道,好吃!
姜萤满足地闭起了眼。
她身旁的孟延祈也同样发出喟叹:“好吃,比鱼子酱大葱好吃。”
……她的钱包都被鱼子酱大葱榨干了,还说这些扎她的心!
姜萤闻言,丢出眼刀。
突然一阵风来,把她的发丝吹得高高扬起。
“呀!我的头发。”
发丝差点被吹到糖串上,姜萤抬手去捂,却感觉手上少了什么东西——
她的手串!
她瞳孔一缩。
下意识地回首朝小摊望去。
圆圆的摊主还在原地吆喝着,可刚才的顾客已经失去了踪影。
撞她的男人戴着帽子和口罩看不清脸,她甚至连对方穿什么衣服都没太记住。
可偏偏,姜萤觉得就是那个男人。
因为她明明记得,去买糖葫芦之前,她还在把玩手串上的珠子……
姜萤左看右看,试图再找到男人的踪迹。
路上的人实在不算多,她的手机就放在外套口袋里,甚至露出了大半个机身。
如果刚刚撞她的男人是贼,为什么没偷手机,却顺走了看上去其貌不扬的水晶手串。
哪个小偷会专门偷这么不值钱的东西?
“怎么了?”
孟延祈问道。
“没什么。”姜萤说。
她拍了拍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说话间,串珠又回到她手上。
她不动声色地把手串藏进衣袖里,假装无事发生。
“小土豆好吃吗?”
就在这个时候,她身旁的孟延祈问道。
“你想干嘛?”
姜萤闻言,抬手护住自己的糖串,警铃大作
不是她反应过度,而是孟延祈的眼神里明晃晃地就写了两个字:好奇。
“不干嘛,尝尝呗。”
有人很是不讲武德,凭借着身高优势轻而易举地压下姜萤的手,低头在她的山药豆糖葫芦上吭哧就是一口。
“喂!你这样我怎么吃!”
看着被咬掉半个身子的两三排小豆,姜萤抗议道。
它脏了。
她的最爱脏了啊啊啊啊啊!
“那你吃我的。”
偏偏孟延祈对她内心的怒吼一无所觉,企图用吃了一半的山楂糯米交换:“本皇子不嫌弃你的口水。”
她嫌弃,她嫌弃死了!
姜萤想狠狠对孟延祈报以老拳,一种被窥视的感觉却突然上涌。
就好像……
有什么在暗处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姜萤忍不住问道:“你有没有感觉……有人在跟着我们?”
“有啊。”
孟延祈一口咬下半颗山楂球,毫不在意:“你应该问,有多少人跟着我们。”
听孟延祈这么一说,姜萤不免得紧张起来,她问道:“有多少?”
树影在路灯的映照下被拉得又黑又长,一重黑叠着一重黑。
层层叠叠的黑暗中像是伺机潜伏着无数柯南剧集里的黑衣人,露出邪性而恐怖的微笑。
“骗你的,就一个人。”
看着姜萤像个兔子似地紧张兮兮地竖起了耳朵,孟延祈像是恶作剧得逞那样,嗤笑一声:“胆小鬼。”
他嚼碎糖霜,任由糖块在他的唇齿间被碾成碎片,清脆又轻而易举,透出些凶蛮诡异:“再跟过来,就杀了他。”
……
她怎么忘了,最恐怖的家伙就在她旁边。
意识到这一点,真是突然就让人不慌了呢。
姜萤扯了扯嘴角。
接下去的一路风平浪静,平静到让姜萤以为不过是一次平平无奇的饭后散步。
然而回到家打开门,却是一片狼藉——
有人趁他们不在,把家翻了个底朝天。
“姜小姐,您和您男朋友今天几点出的门?出发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不对劲?”
报警后,警察很快就赶到了现场,一个民警取证,另一个民警做着笔录。
“他不是我男朋……算了,下午一点出门的,那会儿没什么不对劲。”
姜萤试图解释,想想感觉也没什么必要。
民警点点头,说:“您先确认下家里损失了什么。”
可奇怪的事就在这。
虽然姜萤家被翻得很乱,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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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玩偶散落一地,衣柜也大敞着。
可一眼望去,电脑、平板这些值钱的东西都在,她也没什么贵重饰品,貌似连双筷子也没丢。
姜萤说:“好像什么也没丢。”
“您确定吗?”民警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一般把家里翻得很乱,都是为了找东西,您再仔细看看。”
如果明面上的东西都在,那或许有一种可能……
姜萤鬼使神差地走进卧室,拉开床下的抽屉。
那里放着她收藏的《逐风》典藏版游戏光盘。
抽屉里,精美的硬装盒套静静地躺着,看上去完好无损。
可她打开层层包装,拆开光盘的保护套——
里面是空的。
有人大费周章地潜入她的家,只为了偷走一个不值钱的光盘。
“警察先生,我的光盘被偷了。”姜萤说。
“啊这……”
民警显然也是《逐风》的发烧友,有些诧异地挠挠头:“典藏版已经二次发售了啊,不是绝版的东西,价格也不算贵,这也偷吗……”
摇了摇头,民警提笔做了记录:“您再看看还有什么损失,另外您近期是否有向他人透露过购买了这个光盘。”
“除了卖给我的人,其他人都不知道。”
姜萤说。
除了黄色海鲜软件上的二道贩子,没人知道她买了这光盘,
对方也知道她的地址,可是先卖给她再大费周章地偷回去,这好像有些脱了裤子放屁……
相当多此一举。
姜萤不由得想起刚刚被偷走的手串。
手串、光盘。
好像有人知道了她的穿越,试图抹除这一切的痕迹——
可孟延祈那么大个人从游戏里穿越出来,就在她身边,对方是没发现,还是不敢动手?
“今天好像有人跟踪我们。”
姜萤主动提供线索:“晚上八点不到那会儿,就在小区外的路上。”
“明白了。”
民警合上笔记本:“除了小区监控,沿途的监控我们也会调取,尽快排查嫌疑人。如果您发现有可疑人员,第一时间联系我们。”
民警走后,一直没说话的孟延祈倚着墙,双手环臂:“你们这里的衙门,还算有点效率。”
“那是当然。”
姜萤一副与荣有焉的表情:“我们这儿治安很好的。”
“可惜破案太慢。”孟延祈说。
他拿起空荡荡的光盘盒,闭上眼,手上发出红色的金芒。
片刻过后,他睁开眼睛:“果然,这盒子里原来的东西,和你手上的珠子是同一种。”
材质是二氧化硅的水晶手串和用聚碳酸酯做的光盘,怎么会是同一种东西?
理科生姜萤不解。
而下一秒,她想到了一个很不好的假设——
“要是那个人有了光盘,他是不是就可以控制你?”
姜萤紧张起来。
如果光盘和手串是一样的,那岂不是光盘也能控制孟延祈?
“我是谁?什么阿猫阿狗也想控制我。”
孟延祈冷笑:“这盒子里的东西能量很弱,他别痴心妄想了。”
“所以那这手串到底是什么?”
姜萤问道。
“不知道,没见过。”
孟延祈口吻毫不在意。
他靠近姜萤,把她逼到小角落,用指尖轻敲她的手串:“要是我知道这玩意儿是什么,有什么弱点,你还有小命活着吗?”
语气恶劣得简直就像个欺男霸女的恶棍。
……那他还是别知道了。
姜萤把手串往袖子又藏了藏。
好在下周游戏就能修好了!
到时候她立刻把孟延祈和手串打包扔回去!
她暗下决心。
11. 第十一章
转眼,又到周一。
这个让姜萤深恶痛绝的日子,唯独这一次让人望眼欲穿。
一到九点,她就迫不及待打开了和42的对话框。
“亲,解决了吗?”
姜萤的手指在键盘上吭哧有力地敲击着:“那东西能收回去了吗?”
“亲亲,还不行哦。”
42这次倒是没有再沉默,却没放好屁:“上周游戏因不明原因升级失败,还需要您再耐心等待一周。造成您的不便,我们很抱歉呢。^-^”
“嘎吱!”
姜萤的铅笔发出哀嚎,在她掌心断成两截。
这熟悉的托词。
熟悉的幺蛾子。
“亲,我们保证,下周一定为您解决呢。”42号言辞恳切。
“呵。”
姜萤忍不住狞笑,起了杀心:“保证有用的话,要12315做什么?”
作为一个窝囊的消费者,她也是有底线的!
“亲,别举报啊,有事好商量。”
“作为补偿,给您寄一套霆玉的限量手办怎么样?”42说。
珍藏手办吗……
屏幕这头的姜萤打字的手顿了一顿。
“还有全套抱枕!”
或许是感觉有戏,42加大诱惑。
……
降低一点点底线,好像也不是不行。
姜萤深吸一口气,试探性地问道:“亲,比如我把光盘或者把其他的什么东西寄回去,是不是会更好地解决问题呢?”
“不啊。”
42很警惕:“难道您想退款吗?我们不接受的,不退不换。”
好吧,看样子不像是偷东西还跟踪她的贼。
“那下周一定要解决!”
姜萤一锤定音,“不然我一定举报你到天涯海角。”
她的底线虽然一降再降,但也是有最低点的!
“包的,一定解决。”
42信誓旦旦。
一晃眼,午餐时间到。
公司虽然薪资很差,但饭菜倒是还算不错。
自助餐桌上甜点小吃一应俱全,菜色丰富,环境也宽敞明亮。
打好饭,姜萤找了个人少的角落坐下。
她才落座,杜小兆就不知道从哪里摸了过来。
“要死了……”杜小兆唉声叹气,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怎么了?”
姜萤对杜小兆这出已经见怪不怪,吃着饭,头也不抬地问道。
“姐,你知道神迹游戏不?”
杜小兆说:“就那个《逐风》的开发商。”
“听过,怎么了。”
姜萤面上神色淡淡,但耳朵却支了起来。
神迹游戏是近两年异军突起的工作室。
在《逐风》之前,它并没有开发过大型3A类游戏,甚至总制作人也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游戏策划,没什么出圈的作品。
但《逐风》一朝问世,神迹游戏这四个字就响彻整个业界。
几乎无人不知。
“神迹游戏今天和咱们公司签了合作协议,要共同研发全息游戏仓,指名要槐禹哥做项目负责人呢。”
杜小兆啧啧:“我怀疑他们之前就认识,不然《逐风》那个男主,怎么能和槐禹哥那么像。”
之前就认识吗……
姜萤垂下眼。
有些东西,好像很是巧合。
“这个神迹游戏,真的神经兮兮的。”
杜小兆压低声音:“他们要求我们用他们提供的材料做游戏仓的核心芯片。”
“什么材料?”姜萤好奇道。
虽然姜萤所在的重池公司是国内数一数二的科技公司,《逐风》的开放世界也足够精彩,但现在的大型游戏连做VR都有点勉强,全息游戏仓更是边都摸不到。
更别提还要用指定的材料做核心芯片,这现实吗?
“是种水晶!”
杜小兆几乎要发出尖锐的爆鸣:“就没见过那么鬼扯的甲方。”
水晶。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姜萤心头狂跳。
“关键是领导居然点头了!让我们全力配合,连合同都签了,做不出来的话,违约金天价……”
杜小兆抓耳挠腮:“这简直是要逼死我们!”
“天呐。”姜萤咂舌,“太惨了吧。”
虽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但如果神迹游戏拿出来的水晶就是她手上的这种,那说不定,还真有可能做出来……
“姐,我就跟你吐槽下,别外传啊。”
杜小兆做了个嘘声的动作,“虽然这么大的事儿,估计全公司很快就都知道了。”
姜萤点点头:“肯定不说。”
她也有秘密。
穿越,手串,光盘,跨时代技术的全息游戏仓。
这些关联不起来的东西乱糟糟地堆在她脑子里,找不到头绪。
下雨了。
直到穿过公司大门,飞斜的雨滴落在脸上,姜萤才意识到,不止是她的思绪胡乱纷飞,外面的天空也都被乌云涂抹得乱七八糟。
她往屋檐下缩了缩,不想触碰到冰冷的雨丝。
一百九一,一百九十二……
姜萤静静地数着屋檐口落下的雨滴,猜测着这场不算大的雨要多久才停。
“没带伞?”
她身后传来一道淡淡的语调。
比声音更先传来的,其实是如雨后青竹般凌冽而清透的味道。
微凉的竹叶混杂着些许清幽的玉兰,并不浓烈,却和它的主人一样,冷冽得像是劈开周遭的空气,让人无法忽视。
不用回头,姜萤就知道这气息属于谁。
“是你啊,好巧。”
转头的瞬间,姜萤扬起一个笑,假装刚刚认出对方。
她干巴巴地回答道:“是的,我没带伞。”
“你用吧。”
林槐禹闻言,将一把叠得整整齐齐的伞递给她。
三折的伞不算大,通体黑色,每个布料被折起来的边角都平整得几乎有些锋利,像它的主人,低调又一丝不苟,还过分整洁。
“不……不用了。”
姜萤吓了一跳,连连摇手拒绝。
林槐禹看样子也是下班回家,他手里就这么一把伞,给了她,他怎么回去?
“你拿着吧。”
林槐禹像是没有听到姜萤的拒绝,不由分说地把伞塞到姜萤手上。
递给她伞之后,林槐禹几乎没什么停顿就踏进雨水里,独自离开,有种她如同蛇蝎的感觉。
。
“唉!你别淋雨啊。”
姜萤跺了跺脚,撑开伞追上去。
她想把伞还给林槐禹,对方却大步流星走得飞快。
路上深深浅浅的积水在她的小跑下迸溅出闪着微光的水珠。水珠滚落一地,滴答作响,奏出急切的旋律。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追不上他。
姜萤有一瞬间的恍惚。
林槐禹身上笔挺的深色西裤好像变回了蓝色的运动校服裤,衬衫也变成宽大的白色短袖。
而她脚下的乐福鞋悄然变成球鞋,沾满了操场旁的泥土。
此情此景,就好像回到了从前。
回到林槐禹落进她心里的那个雨天。
那天她也是这样一脚深一脚浅地跟在他的身后,只不过举着的不是他递过来的伞,而是他的校服外套。
人的一生好像总会在某个时刻格外狼狈,又格外脆弱。
十七岁的傍晚,雨水把她和世界分隔开,同学和老师们站在那头,窃窃私语,而她独自在这头。
奚落和讥笑混着豆大的雨滴狠狠地砸在她的脊背上,把她砸出无数的窟窿。
她想逃,却找不到离开的方向。
嘈杂的世界里,笔挺而清俊的少年穿过雨幕而来,停在她身边。
他像是没看到她仓皇摔倒的满身泥水,还有她混着雨的眼泪。
沉默着,朝她伸出手。
雨水从林槐禹掌心滚落的那个瞬间,她大概……
永远也不会忘记。
姜萤无声地弯了弯唇角。
青春期的雨太大又太急。
鼓点一样的滴答声穿过两千六百多个日日夜夜。
直至此刻雨声渐弱,她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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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长短不一的雨丝中,拼凑出她如擂鼓声的心跳。
一声一声,从未停歇。
往日离公司有点距离的地铁站今天却很近,近到几乎像是一眨眼的距离。
看到触手可及的地铁站牌子,姜萤才如梦初醒,渐渐放缓脚步。
似乎是察觉到她没有再试图追赶,林槐禹的脚步也渐慢,甚至有一点停下来等她的意味。
姜萤不懂。
她和林槐禹一直是这样。
每次在她试图接近他的时候,他就急急地远离。
但等她停下追逐的脚步,他又好像无声地拉进,等着她靠近。
雨丝斜斜滴落,刚好一趟地铁过站,片刻后,出站的人们蜂拥而至,才打破两人之间这片喧闹又幽静的雨中世界。
“好帅啊。”
和林槐禹迎面走过的女生窃窃私语,忍不住回头。
“是好帅。”女生的同伴也频频回首,觉得越看越眼熟:“他像不像那个谁……就前两天你玩的游戏。”
“是不是……霆玉?”
“对对对,就是霆玉!”
“哇,我能不能去找他合个影啊?”女生激动起来,只是这个念头在触及到林槐禹眼神的瞬间,就改了主意。
“算……算了吧。”
女孩缩了缩脖子,拉着同伴走远:“不拍了。”
从进门安检到站台的一路上,有许多路人的目光被林槐禹吸引,不管是因为他极度出挑的五官气质,还是酷似游戏热门人物的长相。
但没人敢上前搭讪。
姜萤知道原因。
即使林槐禹像一束光那样破开了她黯淡的青春期,但她清楚地感受到,那光不是暖的。
或者说,林槐禹不是暖的。
他像是极地永昼的太阳,亮得让人睁不开眼,却感受不到温度。
从小到大,他一直是家长口中那个“别人家的孩子”,德智体美样样满分,永远彬彬有礼,做事无可挑剔。
可任何人于他而言,好像都和尘埃没什么区别。
尤其是现在,站台上试图靠近他的人多起来,他就毫不掩饰,目下无尘的眼神平等地扫射着每一个人。
带着高高在上的、平静的傲慢。
这种傲慢在平常藏得很好,好到姜萤也曾经以为他就是那么完美。
天之骄子嘛,傲气一些也正常。
可在她无数次看向林槐禹的时候,总是能捕捉到一些微妙的瞬间。
他只是在做“正确的事”。
其他的不重要。
人不重要,感受不重要,甚至他自己,有时候也不重要。
姜萤也不想得出这样的结论。
高三毕业那年,校门口一只流浪猫被车撞了。
那只猫林槐禹喂了三年,姜萤也偷偷给它加餐了三年。
喂得膀大腰圆,成了辆半挂。
但林槐禹没有救它,他只说,“它的时间到了。”
没有心痛,也没有惋惜和不舍。
就好像只是一片叶子从树上脱落,而他只是看见了生命的更迭。
很多时候姜萤甚至觉得,林槐禹好像知道她发现了他的伪装。
可他毫不在意,甚至有时候,还偏要让她看得更清楚一些。
看清楚他对所有人的冷漠和不在意,包括她。
恶劣如斯。
收回思绪,姜萤看着地铁在黑暗的隧道中穿行。
窗外的灯光像彗星般划过,留下长长的尾巴。
门窗上映出她和林槐禹的影子,朦胧的倒影左右拉长,把远远的距离模糊,仿佛两个人挨得很近很近。
沉默。
漫长的沉默像被猫扯开又缠到身上的线团,让人无从梳理,又抓耳挠腮。
“今天谢谢你啊。”
姜萤没话找话。
却不料这一句谢谢,惹得林槐禹仿佛如梦初醒。
林槐禹眼神微颤,四下打量着这班陌生的地铁。
神态仿佛有些嫌弃,又有些不可置信。
好像在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和姜萤上了同一班地铁,而且,不是开往他该去的方向。
12. 第十二章
这是怎么了?
望着林槐禹冷下去的脸,姜萤有些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
更漫长的沉默过后,林槐禹动了。
他像是认命了一样,叹了口气,稍浅的瞳孔看向姜萤:“你的手串看上去有些特别,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不就是串黑漆漆的水晶吗?”
姜萤干笑两声,丝毫没有意识到这话题有多么突兀:“我在某鱼买的,两百块一串。”
她其实已经把手串藏到了袖子里,但可能是路上没注意又滑到了手腕上。
就这么大喇喇地暴露了出来。
“两百块?”林槐禹重复着。
姜萤感受到林槐禹的靠近。
他微凉的指尖先是触及她的皮肤,而后轻轻捞起她的手串:“要是这个价格可以买到,不如帮我批发一车。”
批……批发一车?
他是在说冷笑话?
姜萤眨了眨眼,大脑有些宕机。
被林槐禹触碰过的那块皮肤泛起酥酥麻麻的感觉,让她无暇思考他的话。
这是她第一次和林槐禹离得那么近。
他太白了,凑近了看,更像是晨露润泽的羊脂玉,透着柔和的光。他专注的眼神从手串转移到她的脸上,仿佛在认真等待着她的回答。
好矛盾,他明明如琼脂白玉,脸上每个线条却都是冷冰冰的。
可冷冷的眉眼之下,薄唇却又是淡粉色,看起来……
好像很软的样子。
可能是还在下班高峰期,车厢里人太多。
姜萤感觉有点难以呼吸。
“喂——下雨了,你怎么还不回来?”
孟延祈的声音突然在姜萤耳边炸开,响得几乎是自带回音:“来——来——来——”
唱山歌啊他!
姜萤差点被孟延祈吓得蹦起来,所有的旖旎遐想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你到底在外面干嘛?一会儿紧张一会儿高兴的。”
孟延祈说:“怎么现在又开始有点生气。”
大概是离家越来越近,姜萤的情绪波动被孟延祈的契约天线接收到。
紧张高兴她不想解释,生气呢——
纯纯是因为现在想揍人。
“干嘛不说话?我知道你听得到。”
可惜天线的那端很是迟钝,对她的杀意电波一无所知。
“我、我接个电话。”姜萤对林槐禹说。
她拿出手机,演技拙劣地在屏幕上划拉两下,假装接通电话:“你!……你又要干嘛。”
想到一旁的林槐禹,她收住原本暴躁的语气。
“吃饭啊,你不饿吗。”
孟延祈的语气理所当然。
……
她不饿,她只想屏蔽他。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姜萤已经把皇子殿下的日常生活摸得透透的。
二十岁的孟延祈对生活很有要求。
睡衣要真丝的,被子要每天熏香的,每顿饭要不重样的。
他一天三顿雷打不动,到点就要吃饭。
和电视小说里那种三餐不按时吃饿出胃病的霸总什么的是沾不了一点边。
不仅要吃饱,还要吃得好。
饮料零食得管够,每顿饭还不能吃重样。
偏偏他还宅得很,没事绝不出门。
托孟延祈的福,姜萤已经把家附近某众点评上的贵价必吃榜吃了七七八八。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孟延祈对一个人吃饭这件事相当抗拒,非要人陪。
要不是她以死相挟,孟延祈甚至连早餐和午饭都想来公司逮她一起吃。
姜萤有时候甚至觉得,设计孟延祈这个角色的游戏架构师一定是个怪人,不然孟延祈为什么总有些奇奇怪怪的坚持。
“你快点啊,我饿了。”
脑电波的那头只差没有拿筷子敲着碗等。
“知道了。”
姜萤敷衍一句,挂断脑电波。
挂断电话后,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姜萤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关于手串的话题,也不知道和林槐禹说些什么。
她不停地抬头望向地铁的到站提示。
默默计算着离自己到站还有多久。
一站,两站,三站……
她身旁的林槐禹巍然不动,目光望着远处,地铁门开开关关,他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准备去哪?
姜萤偷偷抬头打量着林槐禹棱角清晰的侧脸。
那张玉质金相的脸被地铁内的灯光一照,更明亮得简直像是神子爱世人。
林槐禹像是发现了她的视线,突然开口,眼睛却依旧看着远处:“如果我是你,我会把它藏得严实一些。”
藏?
姜萤这才想起来,她的手串还暴露在手腕上。
“哦。”
她重新把手串往手臂中间捋了捋,藏起来。
想了想,又问道:“你知道这个手串是怎么回事吗?”
“你到站了。”
林槐禹不答,只说道。
“乘客们,灵云站到了,请出站的乘客……”
几乎是林槐禹说完的下一秒,列车到达的声音就响起。
这个时候已经不适合再继续谈话,林槐禹也好像并不准备回答她。
“好吧。”
姜萤放弃现在寻找答案,把伞还给林槐禹,“谢谢你的伞。”
“不用了,你留着吧。”
林槐禹看向姜萤伸出的手,疏离道。
“滴滴——”
地铁响起的关门声恰逢其时。
时间一到,双门合上,开始驶向下一站。
姜萤狼狈地窜出地铁,透过玻璃,望着林槐禹渐渐远去。
他究竟是讨厌她,还是不讨厌她?
她完全没有头绪。
收好伞,姜萤顺着人群往站台外走去。
出站口分流后,和她顺路的人依旧很多,一路很是热闹。
就这么热热闹闹地,她到家了。
“吱呀——”
刚到家门口,钥匙还没插上,一道红光闪过,门就自己打开了。
家里有饿鬼像是被按了启动键,高声汪汪:“快——我要饿死了。”
姜萤把钥匙丢进玄关的小茶盘里,有种回家给宠物放饭的微妙既视感。
她答:“知道了,马上。”
当人忙起来的时候,时间好像就会变得飞快。
给饿鬼找好吃的,上班,再找好吃的,如此循环往复,姜萤的一周眨眼又就过。
当第二个周一来临的时候,她如同高考完等待放榜的学生。
在屏幕前摩拳擦掌,希望网络的那端能给出一个完美结果。
“亲?”
颤抖着敲下简短的字句,她等待着来自命运的审判。
很快,命运的那头传来回复:“亲,实在抱歉了啦,这周还是没修好,还得下周呢。^-^”
呵。
如果要问世界上什么是最难熬的,有人可能会说,是不确定的等待。
可是比不确定的等待更让人愤怒的,是等啊等,等到最后……
落了个空。
从启动游戏的那一刻到现在,整整三个月零两周的愤怒汇集于此,让姜萤想要毁灭世界。
她颤抖着按下键盘:“我!要!投!诉!”
每一个字都力拔山兮气盖世:“什么赔偿都不好使了!”
“你知道伺候不讲理的恐怖分子是什么感觉吗?”
“你当过每秒钟要满足八百个需求的保姆吗?”
“你明白什么叫飞来横祸吗?”
“不!你不知道!”
“你只会发^-^,只会说抱歉!”
“我一定把你举报个遍!”
姜萤无糖黄油面包尖叫.jpg
可惜她得到的回复非常简短:“。”
一个句号。
一个漫不经心,不为所动的句号。
如果这是本漫画,读者们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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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看到姜萤身后燃起熊熊巨火,起码要占一整页!
“哎呦,小姜,和男朋友吵架啦?”
八卦的声音又响起,小组长蔡姐的关心阴魂不散:“吵架也别那么用力敲键盘嘛,整个办公室里都是你打字的声音,其他人也是要做事的。”
呵,这该死的世界。
该死的八婆。
正要发作,姜萤抬头望见同事们神色诧异的目光。
形形色色的眼神之下,她像个被针戳破的气球,“咻”地一下就萎了。
重池科技虽然名字听起来很像什么新锐公司,但其实是有七八十年历史的国牌老企业。
姜萤的工资虽然低,但稳定得很,只要不作奸犯科,不主动离职,大家大概率会做一辈子的同事。
而流通率低,就意味着新鲜血液少,多少年都对着同一些脸,上班在公司面对同事的时间比和家人在一起的时间都长,一点小事就容易被津津乐道很久。
就像姜萤的前饭搭子,因为和其他部门新来的男生恋爱没做好背调,莫名其妙当了小三,就被传了很多难听的风言风语。
什么专门插足他人婚姻,是有名的惯三。
前饭搭子不堪其扰,最后辞职。
但就算这样,也不妨碍她被爱嚼舌根的家伙们茶余饭后地蛐蛐。
说早就知道她不检点,到处勾勾搭搭,最后在个没钱没背景的男人身上栽了跟头,算是报应。
姜萤知道,前饭搭子不是那样的人。
可她改变不了那些人的恶意揣测,改变不了那些自以为是的口诛笔伐。
她不仅什么也改变不了,还很害怕自己变成下一个戏谑的对象。
“姐,我在和其他部门对接呢,下次注意。”
姜萤假笑,扯了扯嘴角,扯出个理由。
“那就好哦。”蔡姐轻哼。
姜萤低头,重新看向屏幕里42发过来的句号。
而这个句号,仿佛意味着她最后的半点清净也灰飞烟灭。
屏幕前,是领导的耳提面命。
“小姜,这个数据你下班前处理好发给我。”
工位边,是同事的工作转接。
“姜啊,蔡姐说要出个海报,我实在没时间,她让我交给你做哈。”
脑袋里,是孟延祈的指手画脚。
“姜萤,都几点了,你怎么还不回来?”
五个小时的会议纪要整理好今晚就要,高贵的皇子殿下用光了家里的电。
魔音穿耳,金箍紧脑。
一桩桩,一件件,全都等着她摆平处理。
姜萤忙得像个陀螺,只为了等待下个周一。
可惜下周的回复也绝不让她好过:“亲,实在不好意思呢,还得再过一周才能好。”
“还要再下周,稍等。”
“得下下周了,抱歉抱歉。”
“可能还得再过一周,您再等等。”
一周又一周,周周复周周。
她和42聊天框里的对话越来越简短,而上司的叮嘱越来越长。
“小姜啊,你来一下。”
姜萤电脑上红色的消息提示响起,是年近六十的部门主任在召唤她。
“小姜,你们年轻人谈恋爱是好事,我们也盼着你们早点成家过幸福日子呢。只是你不能有了男朋友,就对工作不上心了呀。”
办公室里,已经秃成地中海的主任指着新一周的报表,语重心长:“你看看,连这么简单的东西都出错,还错了不止一个地方。让人怎么放心把更重要的工作交给你?”
“领导,可是……”
姜萤试图解释。
“没有可是,以后这样的错不能再犯了。”
主任说。
“就是,可不能再犯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摸进主任办公室的蔡姐跟着帮腔道。
“可是……”
可是这里不是她填的。
姜萤还想解释。
罪魁祸首却用眼神示意让她闭嘴,否则就叫她好看。
13. 第十三章
“年轻人做错了事不要紧,关键是要端正态度。”
蔡姐道,“看着你没做好姐也很愧疚,是姐没督促好你。”
温声细语的模样看上去真的很像在认真关切下属。
听了蔡姐的话,主任连连点头:“小姜啊,犯错不可怕。重要的是提高思想站位。你得静下心来好好做事,平常还是多和你蔡姐学习。”
又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
也不知道是主任真的被蔡姐的表现蒙蔽双眼还是蛇鼠一窝,居然连“多和蔡姐学习”这样的话也能说出来。
和她学什么?
学媚上欺下阿谀奉承,还是甩锅威胁睁眼说瞎话?
姜萤累了,累到不想再做徒劳无功的解释。
她垂下目光,强迫自己发出声音:“好的。”
“鉴于你近期的表现,这次的年中奖金发给你不太合适,科室里其他人会有意见。”
主任叹了口气,拍拍姜萤的肩膀:“下半年好好干吧,争取年底多给你发点。”
这次,姜萤抿紧嘴巴,再答不出那句“好的”。
她辛苦了半年,用无数加班换回来的微末奖金,说没就没。
这就是她背锅的报应。
忍气吞声,换来一场空。
回家路上。
微弱而黯淡的路灯试图发出亮光。只可惜夜色太浓,那点光辉不过是杯水车薪,什么也照不亮。
就像明知无济于事,却还在硬撑的她。
姜萤一次次点亮手机屏幕的光。
一遍遍地确认着自己的余额。
或许这不叫确认,因为金额已经简单到只剩那么几位,不可能因为她多看几眼,就变出长长的一串。
还能怎么办呢?
孟延祈挑剔,她的积蓄花得像流水。
小组长拜高踩低,尖酸刻薄,一边看不起她这样没背景的新人,一边甩脏活累活给她。
她以为只要忍耐一周,就能送走孟延祈。
以为只要当个鹌鹑笑脸相迎,就能从蔡姐那里换来片刻安稳。
可越是忍,就越被欺负。
越是让步,就越事与愿违。
劈啪,劈啪。
四下无人的街道分外寂静,有些声音从姜萤的心间升腾,慢慢变大。
那是心火燃烧的声音。
她不明白,都是人,为什么因为一点点的职位高低,就要觉得高人一等,谄上欺下?
为什么每次都是她退让,她妥协?
有些愤怒像点点星火,一旦迸发,就会长成燎原的熊熊烈焰。
滔天的火焰在姜萤心中翻滚沸腾。
“去你的吧!”
她斗志昂扬,一脚踢飞路边的枯树叶。
幻想着如何拳打小组长,脚踢办公桌。
那股火越烧越大,大到她感觉周遭都热了起来——
“要命哦!这热得简直不正常。”
小区里,遛弯闲聊的阿姨们止不住地用用手扇风:“是不是哪家着火啦?怎么我像是在烤炉里一样。”
着火?
姜萤抬头,看见扭曲的高温把她卧室米白色的窗帘吹出窗外,扬到半空。
热浪随风而来,砸到脸上,惊得她如梦初醒。
!
!!
姜萤拔腿就往家里跑去。
可到了门口,她家门紧闭,没有浓烟也没有火苗,一切安静得不像话。
难道是错觉?
她抬手,轻触门把手。
“嘶!”
门把手烫得像烙铁一样。
姜萤大喊道:“孟延祈!开门!”
可门里没有声音,只有一浪高过一浪的热气扑面而来,烤得人难以呼吸。
她环顾四周,一咬牙,砸碎楼道里的灭火装置,取出灭火器。用灭火器抵住滚烫的门把手,把钥匙囫囵塞进锁孔里,使劲一转——
“砰!”地一声,门开了。
明明热得像在火焰山,门里却像是海水在开part。
蓝色液体缓慢地在家里四处流动,它像水,又比水浓稠,就像融化到一半的果冻。
这些液体攀上天花板,层层叠叠,像钟乳石一样垂而不落。
而水上,燃着火焰。
艳丽到诡谲的红色火焰无风而动,扭曲着张开巨大的口子,试图吞噬所能触及的一切。
但诡异的是,这股火没有烧毁任何东西。
沙发,绿萝,她的零食……
这些东西在浅水滩一样的蓝色液体中沉沉浮浮,没有变成焦炭。
这股液体甚至很懂事地停在家门口,停在她的鞋头前面,没有往外溢出分毫。
而红色火焰中心,卧着一个人——
孟延祈黑色的长发随着蓝色的水蜿蜒。
火焰攀上他的手指和脸颊,幻化出细小而尖利的牙齿,在试图啃食他的血肉。
但他一动不动,长长的睫毛闭起,就像睡着了。
姜萤尝试着往里迈出一步。
她一动,水流就像海浪一样呼啸着翻起波涛,似乎在警告着她——
不靠近,就能相安无事。
“噗嗤。”
姜萤听见皮肉绽开的声音。
那声音太过微小,小到她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一开始,焰火像是没有足够锋利牙齿的捕食者。
即使烈焰啃咬着孟延祈的身体,却咬不动,嚼不破。
可慢慢地,它在孟延祈身上灼烧出了细小的裂缝,再然后,细碎的伤口就越来越大。
火焰顺着孟延祈脸上的伤口慢慢撕开更大的口子,他的皮肉里流出刺目的鲜血。
鲜血滴落到水里,更引得水蓝光大盛,全都朝他围拢过去,几乎要把他整个人吞没。
姜萤拿着灭火器,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
这股凭空出现的液体好像对除了孟延祈之外的人和事物都不感兴趣,只顾着兴致勃勃地撕咬孟延祈。
得到孟延祈的血肉之后,它更是开始缩小,从原本的布满整个家,缩小到只汇集于客厅的地面。
仿佛在吞噬完孟延祈之后,它就会消失离开。
不如……
就让它吞噬?
姜萤站在门口,胸腔起伏不定。
虽然不知道这些诡异的水从哪里来,但反正它没有伤害任何现实世界的人和事,孟延祈死了,她的麻烦就消失了一大半。
“咯吱——咯吱——”
她听见孟延祈的头发被火焰咀嚼的声音。
那声音诡异极了,明明嚼的是头发,听起来却像是骨头被碾碎,皮肉被研磨成烂泥。
让人反胃。
姜萤把手缓缓移动到门把的上方。
关上门,不听不看,等明早天一亮,也许她的生活就能恢复正常了。
让原本就虚无的东西重新归于虚无,不好吗?
想到这,姜萤倏然握住门把手,任由滚烫的触感把手掌灼痛。
在这股疼痛之下,她缓缓用力,把门合上。
“吱呀——”
屋内的情景随着门的关闭被压缩,她能看到的越来越少,直至最后,只剩一条拳头大的缝。
从缝里看过去,满屋蓝色之中,残留着一点点的鲜红。
那抹鲜艳的红色,来自于客厅桌子上的盘子。
圆圆滚滚的红色山楂糯米被人吃了几颗,还剩半串随意地放着。而山楂糯米的旁边……
是整整一盘灰扑扑的山药豆。
其貌不扬的,软绵绵又甜如蜜的。
姜萤忽然想起下午接到的脑电波。
“你在干嘛?今天几点可以回来?”
那时候她正因为年中奖金被扣,心情沮丧得要死,孟延祈给她发送了脑电波。
她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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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孟延祈又是催她吃饭,连敷衍都很不上心:“快了。”
“行吧,你快点。”
孟延祈说:“我今天……”
他的话音还没落,她就撂了脑电波。
望着那盘山药豆,姜萤关门的手顿在半空。
她又一次问自己,让原本就虚无的东西重新归于虚无,不好吗?
掌心被灼热的痛感越来越剧烈,提醒着她一切似乎都真实存在。
姜萤闭上眼睛。
算了。
看在山药豆的份上。
她重重地叹息,推开门,一脚踏进蓝色液体之中。
脚下的地板像是被融化一样,她不过走了两步,就像从岸边突然走进深水区,越往里,就越踩不到底。
水波呼啸而来,原本平静的表面荡起一山又一山的浪峰,阻止她的靠近。
姜萤感觉身上开始烧起来。
这些蓝色的水是冷的,可冷到极致,就像被火烧。
姜萤哆哆嗦嗦地前进,她身边的那些家具物件开始卷曲变形,燃起火光。
像是两个泾渭分明的世界因为她的闯入而开始交融,互相影响。
怎么办?
后悔好像已经来不及了。
姜萤咬牙,快速朝着孟延祈走去。
水渐渐没过她的胸口,水太过粘稠,她游不起来,每一步都极其困难。
“咳咳!”
“孟延祈,醒醒!”姜萤喊道。
密密麻麻的火焰灼烧着她,挤压着她肺部的空气。
沙发烧成焦炭,绿萝也散成灰烬。
她像是被烤干了一样,连骨头缝都烫得痛了起来。
太痛了,痛得她龇牙咧嘴,泪流满面。
越靠近水的中心,痛感就越剧烈。
姜萤踉踉跄跄地往前,有一瞬间后悔自己的多管闲事。
“孟延祈,你别死啊,你要是死了——”
“你就真的死定了!”
姜萤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只有高喊些什么,才能让她泣如雨下的混乱情绪有个出口。
不过短短的距离,她像是走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近了,近了。
还差最后一点点——
姜萤伸出手,用尽全力去抓。
在她指尖触及孟延祈的瞬间,手串发出蓝紫色的光。
盛光之下,所有的火焰和水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剩滚滚浓烟和残余的黑灰。
她脱力地跌坐在地板上,身上的伤痕褪去,痛感消失。就连失去意识的孟延祈也不再鲜血淋漓,就像刚刚只是一场梦。
只有狼藉的家提醒着她,损失到底有多惨重。
烟海恶雾中,消防车的声音由远及近,轰鸣而来。
“呜——”
高高的鸣笛声渐小,慢慢转变成心跳监护仪规律的低音:“滴——滴——”
滴声在医院沉静如水的夜里徘徊,拉出长长的尾音。
病床上的孟延祈缓缓睁眼,注视着眼前的纯白。
他的意识还停留在那片蓝水里。
在他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他看见了姜萤。
明明胆小得不行,却涉过炽热沸腾的水,一边哭,一边喊他的名字。
孟延祈手指微颤。
那些浓稠的水被姜萤带起层层涟漪。
涟漪穿过黑暗,停留在此刻静默的房间里,停留在他的指尖。
轻轻的震颤从指尖一路往上,像某种寄生于血管之中的异物那样横冲直撞,一直汇聚到胸腔里,带来他不熟悉的心悸和闷痛。
姜萤说,让他不要死。
孟延祈转过头,看到姜萤蜷缩在床尾那端的椅子上,用一种很不舒服的姿势睡着。
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他胸腔里那些又闷又怔的感觉更是像煮沸的泉水一样,咕嘟咕嘟往外冒。
难受极了。
14. 第十四章
孟延祈一动,就发现椅子上的姜萤快醒了。
他立刻闭上眼假寐。
黑暗中,脚步声由远及近。
姜萤似乎走到他的床旁看了看,而后走出病房,关上了门。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不想吵醒沉寂的夜。
“妈……”
“你能先借我两万吗?”
走廊里,姜萤打电话的声音有些沙哑,压得很低。
但这些声音依旧清晰地传进了孟延祈的耳朵里。
姜萤说:“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啊,就是想和朋友出去玩两趟没钱了,找你赞助点呗。”
她的语气像是撒娇,尾音却低,甚至带着呜咽。
她借钱做什么?
孟延祈不解。
他随身带来的珠宝玉石虽然不多,但里面的一块紫色玻璃种翡翠腰牌,以这个世界的物价标准衡量已经超过了九位数。
再加上其他的宝石珍珠,作为侍奉他的报酬,这些东西足够姜萤吃穿不愁。
可契约那端传来的共振,是又苦又酸的窘迫和委屈仿徨。
还有精疲力尽的疼和累。
“我很好啊,昨天还去吃了大餐。”
姜萤语调上扬,听起来好像很高兴:“妈,你听说过过鱼子酱蘸大葱没?可好吃了,我昨天就吃的那个。”
可她的高兴里全是大喘气,语调控制不住地往下拐,一段话断断续续地停了又停,才勉强没有露馅。
“知道啦,我不会委屈自己的,你女儿对自己特别好。”
“你和我爸也照顾好自己啊,别太累。”
电话似乎是挂了。
只有窗口吹进的细微风声,在寂静的室内清晰可闻。
渐渐地,有细碎的抽泣声响起,高高低低地从走廊飘进来。
姜萤在哭。
用尽全力地,不可自抑的。
可即使难过到极致,她的哭泣也是压抑的。
像是夜里翻过一座又一座山却始终找不到回家路的小孩,绝望地哭着却又不敢大声,怕引来山里吃人的豺狼虎豹。
又像是在深海中溺水的旅人,短暂地抓住一块又一块浮木,却看不到陆地,等不到救援。
一波又一波的压抑崩溃从契约那头如潮水般涌来,把孟延祈淹没。
这些情绪甚至超过了他身上原本的痛。
即使现在他看上去完好无损,但被蓝水侵蚀的后遗症犹在。
就像被利刃刺入四肢百骸,顺着血肉经脉一层层往下,直到灵魂的最深处。
但在这一刻,姜萤那端传过来的情绪却让他觉得比那些痛还要剧烈。
“姐,你怎么在外面呢?”
走廊里又有声音响起,伴随着塑料袋摩擦的声响。
孟延祈感觉契约那头的姜萤情绪一颤,然后就把情绪藏进了更深的地方。
某些他被拒绝造访的深处。
而契约这端的姜萤抬头,看到杜小兆后立刻囫囵地擦擦脸,假装无事发生。
“姐,你哭了?”
杜小兆问姜萤:“是不是因为那家伙还没醒?医生说了,他没事的。”
“我没哭。”姜萤嗓音闷闷的。
“好好好,没哭。”杜小兆像哄小孩一样:“我给你带了饭,先吃点吧”
姜萤摸着怀里热乎乎的餐食,终于感觉三魂七魄回了点人间。
可她实在吃不出味道,只能机械地夹起饭菜咀嚼。
租的房子被火烧得一塌糊涂,除了重新装修,还要赔偿房东的损失。
这些钱对现在的她来说,算得上是一笔巨款。
她太普通了。
拿着普通的工资,过着普通的生活。
攒不下多少钱,没办法回馈父母,还动不动就因为各种各样的事让本就不算富裕的家庭为她一次又一次地掏出血汗钱。
钱啊,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字。
压垮了她一次又一次。
被饭菜的热气一燎,姜萤眼睛里的泪又快要夺眶而出。
她使劲眨眼,把眼泪憋回去。
“姐,你别担心,房东那边我已经帮你协商得差不多了,损失也谈完了。也就烧了些家具,需要重新装修下,小问题。”
杜小兆似乎是不想让她担心,语气很轻快:“我给你转了两万,你先应应急。”
姜萤一愣,眼泪不由自主地滚落到饭菜里。
她抬起头,看着杜小兆。
“看着我干嘛?”
杜小兆笑道:“快吃饭,一会儿冷了。”
“我不要。”
姜萤说:“你自己留着花。”
“姐,你是不是嫌我给的少?先声明,我这不是给啊,是借,要还的,利息可贵了。”
杜小兆哼哼:“你知道的,我平常吃吃喝喝玩玩的也没攒下什么钱,不然我就多借你点,利滚利,收你的高利贷。”
“如果你不收,那以后我俩就别说话了。”
似乎是怕姜萤拒绝,他又说:“你房子那边住不了了,先去住我那吧。”
“不用,我有住的地方。”姜萤说。
“除了我那,你还能去哪住?”杜小兆说:“姐,我早就想搬去和我女朋友一起住了,你就成全我吧。””
姜萤忍了又忍,才把哭腔咽回嗓子里去。
她低声问道:“你要搬过去,问过渺渺愿不愿意吗?”
渺渺就是杜小兆的女朋友,两人在一起四五年了,感情很是稳定。
“愿意啊,她可乐意了,催着我回去收东西呢。”杜小兆说:“姐,你在我那儿能住多久就住多久,千万别让我搬回来。”
“你啊。”
姜萤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姐,没事的,老弟罩你。”
看见姜萤终于露出点笑容,杜小兆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得走啦,搬家的东西还没收拾完呢。你别太累,公司那边就请假吧。”
“还有啊,姐,你这男朋友不行就换了吧,太不靠谱了,不工作就算了,还能把家给烧了,我现在不同意他当我的姐夫了。”
他絮絮叨叨:“要不还是我给你做僚机吧,重新追槐禹哥去。”
“他真的不是我男朋友。”姜萤说:“他很快就走了,没事的。”
“行,那我走啦。”
杜小兆起身,又嘱咐道:“对了,还有你的手,别碰水啊,注意换药。”
姜萤看了看手上刺眼的白纱布,答道:“知道了。”
杜小兆离开后,走廊里又静了很久很久。
姜萤一口口吃完了饭,坐了半天,才起身回到病房。
一开门,就看见孟延祈已经坐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四目相对。
“你醒了?”
姜萤说。
“你受伤了?”
孟延祈却问道。
姜萤顺着孟延祈的视线,落到自己的右手上。
“哦,你说这个啊。”她抬了抬手,“没什么,指头能动。”
虽然指头都能动,但掌心裹着厚厚的纱布,隐隐地,还能看到布里透出来的红。
“怎么受伤的?”孟延祈又问,眉头皱得很紧。
还能是怎么受伤的?
去握被烧烫的门把手,自己作的。
其他的伤都自动恢复了,唯独这一处没好,只能先养着。
姜萤没说什么,只道:“一不小心就伤了。”
她太累了,累到不想去解释,或者去责备孟延祈,和他针锋相对。
“那我给你的那些珠宝呢?你没卖吗?”
只是孟延祈不依不饶,像审问犯人似地一问再问。
“……卖了。”
姜萤回避现实,只想息事宁人。
“卖了为什么还要借钱,你卖到哪里去了?”
孟延祈阴魂不散,咄咄逼人。
“卖了就是卖了,还问那么多干什么?”
姜萤说。
“这是我的东西,我当然要过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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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姜萤的油盐不进,孟延祈有些火大:“你到底卖给谁了?难道连几万块都没卖到吗?”
他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坑蒙拐骗到他的头上。
“没卖到,一块钱都没卖到!行了吧!”
面对孟延祈的语气,姜萤忍了又忍,终于还是爆发了。
“为什么不卖?”孟延祈问。
“皇子殿下,我拜托你看看清楚,这里不是你的烛国。”
“这些宝石离了你,就只是石头而已!”
姜萤从口袋里掏出珠宝玉石,狠狠砸到孟延祈身上。
她不是没试过去倒卖或者当掉,可就像契约离孟延祈太远会失效一样,这些华光璀璨的宝石离了孟延祈,就会变成一块块普通石头,放在路边都没人会去捡。
他是华光万丈所向披靡,可不是在这里。
在她的世界里,他也不过是个要吃喝拉撒睡的普通人。
“你的意思是这些东西会变成石头?”
看着手里毫无光泽的顽石,孟延祈也有些懵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
姜萤笑了,“皇子殿下,告诉了你,你就会勤俭节约,不奢侈挑剔吗?告诉了你,你就会帮我打扫拖地,不把我的家弄得一团乱吗?你养尊处优了那么多年,你可能会做这些事吗?”
“我只是想哄着你,让你不要节外生枝,快点离开,不可以吗?!”
她声嘶力竭,眼泪夺眶而出。
孟延祈愣住了。
看见姜萤的眼泪,他胸膛里先前那些如同滚水的泡泡轰然破裂,变成出茧的飞蛾。
千万只飞蛾在他胸腔里扑腾着翅膀胡乱飞舞,找不出半点规律可言。
飞蛾翅膀上那些毛茸茸的鳞粉戳得他又痒又刺,不得清净。
姜萤说,她只是想哄着他,让他走。
可他其实无处可去的。
不论是在这个世界,还是在那边。
他说要回去,也只是哄着她而已。
孟延祈抿紧了嘴巴。
他拉过姜萤的右手,掌心覆盖过她裹着白布的掌心。
“你干什么!”
姜萤眼泪婆娑,但声调没弱。
“我会赔的。”孟延祈抬头望着姜萤:“所有的损失和花费,我都会赔你的。”
他说:“千倍百倍地赔,绝不食言。”
姜萤不信。
她想挣脱孟延祈的手,但孟延祈手劲大得出奇,她愣是没能挣脱开来。
紧接着,她手上火辣辣的疼痛一点点褪去,纱布之下喧嚣吵嚷的皮肉渐渐安静。
“好了。”
说话间,孟延祈放开姜萤的手,“不会再疼了。”
姜萤低头打量着自己的手,却看到孟延祈的手上渐渐露出血红的皮肉,难看得很。
孟延祈把她的伤口,转移到了他的手上。
这算什么?示好吗?
姜萤别过脸,才不吃这套。
“这场火是个意外。”
孟延祈说。
其实这是假话。
这场火,严格来说不能算是意外。
虽然他不知道那些蓝色的水来自哪里,但这种手笔实在太熟悉。
莫名其妙的手法,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奇形怪物,从小到大想用各种方法让他死的人太多了。
为了皇位,所有人都想要他死。
甚至就算他不在烛国,不在灵墟大陆,也试图找到他,然后杀了他,以绝后患。
只有姜萤,不想要他死。
这也是他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床边有人。
守着他,等着他。
孟延祈嘴唇微颤,憋了好久。
他意识到自己该说些什么去表达自己的歉意,但从来都是让别人放下脸面的皇子殿下根本发不出这样的声音。
他只低声说:“钱的事,我会想办法的。”
“你能怎么想办法?”
姜萤冷笑。
15. 第十五章
“给我一点时间。”
孟延祈说:“不需要多久,很快就能解决。”
姜萤垂眸,看向病床上的孟延祈。
他的脸色很白,嘴唇也是不健康的寡淡。
看起来状态很糟糕。
或许是因为现在的孟延祈年岁还小,其实和姜萤在游戏里看了三个月的大魔头并没有那么像。
现在的他,不是阴气弥漫的,身上也没有那股浓烈的肃杀之色。
甚至不带着血腥味。
他眉眼微垂,张扬明丽的五官带着些无辜的愁绪,就像……
一只臊眉耷眼的小狗。
那种该死的,像是丧尽天良抛猫弃狗的感觉又在她心中浮现。
就好像不原谅他,就罪大恶极。
姜萤心中警铃大作。
这厮惯会装可怜。
任何陷阱都不要踩!
“这是医院的单据,我已经帮你交完费了。”
“还有警局的记录,你现在相当于一个黑户,得去补身份信息。”
“另外,这里有五千块钱。”
她倒竹筒似地把文件夹和信封堆放到孟延祈面前。
“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我就帮你处理到这里,剩下的事你自己办。”
“从今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互不打扰。”
说完,姜萤不再看孟延祈的表情。
她干脆利落地起身离开。
直到走出病房,坐着电梯下楼,姜萤才松开紧握着手串的手。
她时刻准备着反击。
可孟延祈没有像她以为的那样用契约强迫她留下来,他只是静悄悄地,没有说一句话。
姜萤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
她只能想,这样也好,体面地散伙,不至于你来我往地大打出手。
接下来的一周,姜萤收拾了火灾里幸存的东西,住进杜小兆家。
归置整理,算是安顿下来。
下雨了。
春末夏初的日子总是多雨,难见太阳。
雨丝在路上的小水坑里打着窝,晕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离开了一周的工位好像没有丝毫变化,同事围拢过来不咸不淡地关心,然后不咸不淡地散开。
一切似乎都恢复如常。
“姜Sir,今天吃什么啊?”
姜萤隔壁的工位传来声音。
她请假的时候,从别的部门调来了个女生,名叫薛可心,就坐她旁边。
薛可心其实是姜萤的大学舍友,两个人上学时关系就很好。
只不过以前薛可心在分部,姜萤在总部,虽然校招的时候是一起进的公司,但老碰不上面。
现在薛可心调到了姜萤所在的部门,新的饭搭子小队就闪亮登场。
“我都行。”
姜萤专心地处理着屏幕上的文档,头也不抬地回答。
“食堂实在是太预制菜了,再吃食堂我要崩溃了。”薛可心嚎叫道。
“你这才吃了多长时间,就受不了?”姜萤笑道。
“我听说楼下咖啡厅来了个帅哥,可帅可帅了,中午去看看呗。”薛可心扑到姜萤办公桌前,一脸渴望。
姜萤想了想,“也行。”
重池科技公司是国牌大企业,在寸土寸金的云京有专门的园区。
薛可心说的咖啡厅,就在姜萤他们部门所在的这栋楼的一楼,上下班的必经之路。
店里不仅卖咖啡,还提供各种简餐,大家吃腻了食堂经常会去换换口味。
“哇!今天人怎么这么多?”
才下电梯,薛可心就被一楼咖啡厅的人山人海震惊到了。
排队的队伍从大厅拐到门外,拐出二里地,看不到尽头。
而且,全是女生。
上至五六十岁快退休的阿姐,下到二十出头才工作的阿妹,大家都兴致勃勃。
“走吧,换一家。”
姜萤咂舌:“这个时间点排那么长的队,中午哪还能休息。”
“我敲,究竟是有多帅啊,从蓬莱阁排到南天门。”薛可心也咂舌,脖子伸出二里地:“先看看,看一眼再走。”
“别看了,走吧。”
姜萤毫无波澜,只有对吃饭的渴望:“再晚点食堂没菜了。”
“你就一点不好奇吗?”薛可心拽着姜萤往人群中挤:“我倒要看看是何方妖孽。”
不好奇。
再妖孽能有孟延祈妖孽吗。
姜萤脑海里浮现那张璀璨妖娆的脸。
金相玉映,半点不在人间。
可能是她没吃午饭饿出了幻觉,她不仅想起了孟延祈的脸,还听见了他的声音。
“这个蓝莓巴斯克蛋糕很好吃,配上柠檬茶很解腻,作为下午茶还不错,可以带一套。”
幻听,一定是幻听。
孟延祈怎么可能会用那么好的态度和别人说话,还卖上货了。
姜萤晃了晃脑袋,抖落一地的鸡皮疙瘩。
可她的幻觉越来越严重——
层层人群的尽头,一个高挑挺拔的男生鹤立鸡群,修长白皙的手在吧台后拨动着点单机,轻车熟路。
男生的短袖T恤上套着咖啡店的围裙,剪着美式前刺,手臂上的肌肉线条利落而清晰。
视线再往上,那个男生的脑袋上——
顶着孟延祈的脸。
和颜悦色的,如沐春风的。
那份好脾气在他脸上,简直诡异得像是被人夺舍。
偏偏周遭的大姑子小媳妇毫无所觉,满眼冒起小星星。
夭寿!
姜萤眼前一黑。
究竟是这个世界疯了,还是她疯了?
偏偏顶着孟延祈脸蛋的妖怪在看到她的一瞬间,无可挑剔的礼貌微笑瞬间扩大,变得热烈而恳切,眼神也一秒亮起来。
“不好意思,我女朋友来了。”
妖怪走出吧台,涉过人群,朝她靠近。
姜萤呼吸一滞。
“@!……*^%$#……”她旁边的薛可心激动地摇晃着她的手,叽里咕噜地说不出人类的语言。
“哦哟,小伙子,你女朋友在我们公司啊。”
已经拎上蓝莓巴斯克蛋糕的女同事八卦兮兮,“你应该还在上学吧?她比你大?”
“嗯,她比我大。”孟延祈笑眯眯,“我是因为她才过来兼职的。”
兼他x的职!
姜萤瞳孔地震,宕机的大脑终于理清楚了这个狗东西在说些什么。
这是她公司啊!她上班的地方!
他来胡搞八搞些什么!
“……阿心,你在这里等我下。”
大庭广众之下不好发作,姜萤一手安顿薛可心,另一手指指孟延祈,言简意赅:“你,跟我来。”
孟延祈乖乖跟上,还很敬业地招呼同事帮他处理排队的顾客:“小齐,麻烦你给顾客点下单。”
一直到没人的角落,姜萤才停下脚步。
她转过身叉腰,恶猫咆哮:“不是说了桥归桥路归路吗,你干什么!”
刚刚排队的同事有不少是她在各个部门有工作交集的人。
孟延祈闹那么一出,她在公司里的八卦就要爆炸了。
她越想越气:“你是不是对我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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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在医院怀恨在心,专门来报复我?”
公司是什么地方,这里讲专业,讲素养。
以后大家提起她来就是这些八卦,她还怎么开展工作,怎么升职?!
还女朋友,他怎么不说她是他妈,是他奶奶!
“我只是想解决你的麻烦。”
孟延祈说。
“我能有什么麻烦?”
姜萤冷笑:“在我公司演那么狗血的桥段,你是来给我添乱的吧?你知道大家会怎么看我吗?”
“你又不喜欢这里,何必要在意这些人怎么看你。”孟延祈说。
“大哥,我也是要生活的。”姜萤气笑了:“你这样养尊处优生下来连个不字都没被人说过的家伙,能理解这世上多的是不想做也要做的事吗?!”
谈喜不喜欢对她这样的人来说太奢侈了,有尊严地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事。
有体面的工作,有稳定的收入来源,才可以不至于风雨一来,家就变成散沙。
“不想做的事就不做。”
孟延祈说:“我养你。”
不是,这家伙怎么像个油盐不进的普信男。
姜萤急了:“皇子殿下,我也不是你的侍女,不用你养。”
“我不是为了让你做我的侍女。”孟延祈说,“我说过的,我会千倍百倍地补偿你。”
这又是什么新型诈骗套路?
面对前科累累的孟延祈,姜萤毫不动摇,“那你把那个什么契约解开啊,别用它感知我的情绪,也别用它看我在哪里。”
孟延祈沉默了。
“做不到,就别说这些有的没的。”
姜萤转身就走,却被孟延祈拉住。
对方温暖而干燥的手掌附上她的手腕。
明明不是第一次触碰到彼此,但在这一瞬间,姜萤却有些感到心悸。
孟延祈的掌心太烫了,烫得像是要把她焚烧殆尽。
“先前我不知道那些宝石卖不出去,那些钱本来应该是足够你生活的。”孟延祈说。
“你也说了,那是本来。”
姜萤挣开两人相握的手:“你能在这混得好吃香喝辣是你的本事,不用非要跟我一起。”
她和他本来就是萍水相逢,她已经受够了为他鞍前马后。
不想再伺候了。
“如果我就是非要呢?”
孟延祈不由分说地逼近姜萤,把她逼到墙角。
空间逼仄,孟延祈身上的气息钻到姜萤的鼻腔中。
像是淡淡的香皂味,又带着木头燃烧的气息。仿佛冬天室内金色毛茸茸的阳光,带着炽热的余烬,温暖而甜蜜。
是好闻的,好闻到姜萤汗毛耸立,如临大敌。
她把手放到手串上,做出防备的姿势。
“非要怎样?”姜萤仰起头呲牙:“我也不是好欺负的!”
孟延祈低头,看向姜萤。
姜萤的脸像蒲公英一样,白白的,毛茸茸的。
她脸上细小的绒毛在中午阳光的反射下镀了一层柔软的光,让人忍不住想要触摸。
孟延祈微微抬手,就看见姜萤像个炸毛的毛球,眼睛瞪得溜圆。
眼里写满了防备和疑惑。
她真的很像蒲公英。
不仅圆圆的五官像,毛茸茸的脸蛋和头发像,就连人也和蒲公英一样,脆弱又易折,好像一阵风就能吹散。
他没想过要真的欺负她。
只是那天晚上她在医院里的哭声在他心里挥之不去。
那些细碎压抑的颤抖哭泣,在夜里反反复复地响起。
让他意识到,他好像干了件很过分的事。
16. 第十六章
或许是阳光太好,树叶婆娑的声音太动听,又或许是一个人看着医院里白花花的墙壁太糟糕。
孟延祈望着姜萤,那三个在他嘴边徘徊了许久的字终于被倾吐。
他说:“对不起。”
姜萤瞳孔微颤。
也许是从没想过这对不起三个字会从孟延祈嘴里说出来,她嘴唇抿了又抿,硬邦邦地说道:“道歉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做什么?”
孟延祈哽住。
皇子殿下人生头一次剥下自尊心,得到的是嗤之以鼻。
姜萤才不惯着他:“孟延祈,我再说一次,不要跟着我,不要再用那个什么破烂契约来读我的心。”
她握上手串,“否则的话,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些什么样的事。”
这不是威胁,只是她再窝囊也是有脾气的。
“警察一直没有找到那天跟踪你和入室盗窃的人,我在这里只是想确保你安全。”
孟延祈对着姜萤的背影喊道。
“你离我远一点,我就很安全。”
姜萤头也不回。
她回到咖啡厅,隔着玻璃门就看到薛可心猛猛朝她招手,
“姜!这边。”
薛可心已经坐在卡座里,面前的桌子摆满了餐食。
“我才出去那么一会儿,你就点上菜了?”姜萤问道。
不仅点上菜,还出完餐了。
牛肉芒果沙拉,海鲜波奇饭,肩胛牛小排,双拼芝士薄饼……
一桌饭餐有荤有素,赏心悦目。
“哪儿是我点的呀。”薛可心挑挑眉毛:“我这可是沾了你的光,不但没排队,还没花钱。”
“沾我的光?”姜萤疑惑。
“店员说伙食费从你男朋友那里扣嘞,以后你吃饭都他付钱。”
薛可心凑近姜萤,拿着小叉子逼问道:“老实交代,那么帅又那么贴心的男朋友,你朝哪个方向烧高香烧来的,快带带我。”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姜萤笑了。
“不要不要,朋友夫不可欺。”薛可心摆手,然后有点不好意思地对起了手指:“那个……”
“什么?”姜萤问道。
“你们是不是吵架了?这个饭我能不能吃啊?”薛可心问道。
“……吃,怎么不能吃。”
本来想很有骨气地不吃嗟来之食,但浪费食物是可耻的,事已至此,何必拿食物撒气。姜萤坐下,叉起一块牛排。
就在这时候,姜萤的手机响了。
她撇了一眼亮起来的屏幕,绿泡泡上浮现前房东的消息:“小姜,你男朋友把房子的赔偿款都打给我了,你之前付的那些,我就退你卡里了哈。”
姜萤举牛排的叉子一顿。
然后狠狠塞进嘴里。
她嚼,用力地嚼。
这一顿饭的菜量实在是过于超出了两个人的胃容量,撑得姜萤下午在办公室里到处找健胃消食片。
“小姜,吃蓝莓巴斯克吗?”
穿得花枝招展的蔡姐犹如孔雀开屏,捧着整整一个巴斯克蛋糕在各个工位上流连,四处分享。她红光满面,简直像是老蚌生珠,第二春降临。
“不吃了。”姜萤摇摇头:“谢谢蔡姐。”
她实在太撑了,吃不下什么小蛋糕。
“蔡姐,您发谁不好呀,小姜会缺你那口吃的吗?”
有同事笑嘻嘻:“她想吃蛋糕,一个信息发过去,男朋友就从楼下给她送上来了呀。”
“男朋友?”
蔡姐伸出新做的指甲,拢了拢身上花蝴蝶似的披肩,眼神朝着姜萤睨了过来,“她同居的那个?”
“对啊。”
同事说:“你不知道吧?楼下咖啡厅新来那个小帅哥就是小姜男朋友呢。”
“小孟帅哥的女朋友?她?”
蔡姐的声音高了八度,假睫毛在空中扫射出残影:“开什么玩笑!”
“怎么啦姐?今天中午还是小姜她男朋友请我们吃的饭呢。”
薛可心笑嘻嘻地加入谈话,“难道公司规定不可以谈恋爱吗?”
“没说不可以谈。”蔡姐像是有点破防:“但是她她她,她和小孟帅哥,一点也不般配嘛!”
“哪里不般配?”
薛可心虽然才来不久,但蔡姐的话太明显了。她眨巴眨巴眼睛:“人家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哪里轮得到你……和我们这些外人来反对哦。”
“不是反对,是他们就不搭啊。”蔡姐激动起来:“小姜又不是什么大美女,家里条件也很一般,小孟帅哥图她什么?”
“图她漂亮可爱热心肠呀,还图她聪明善良性格好。”
薛可心摆摆手:“哎呀,姐,现在不是你们那个年代了,小年轻的事儿呀,你不懂。”
“阿心,别说了。”
这夹枪带棒的,姜萤拉了拉薛可心的袖子,不想对方才来没多久就把蔡姐给得罪了。
被姜萤这一拉,薛可心像是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略带惊讶地捂着嘴:“哎呀,我这人太直了,要是说话不中听,姐,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你,你们……”蔡姐胸口起伏不定,想发作,又碍于周围人多。
她的脸憋得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最后,把蛋糕往桌子上“哐”地一放。
“小姜,我跟你讲,这男朋友就算再帅,没有个正经工作那也是不行的。以后成了家,柴米油盐什么不花钱?”
蔡姐话酸得很,“不然小心哪天来个什么富婆富姐,他一溜烟就跟着人家跑了,到时候有的是人看你笑话!”
“哎!”
“姐,你这么说,可就过分……”
薛可心声音高起来。
眼见薛可心撸撸袖子准备整顿职场,姜萤一把按下她:“阿心,算了。”
“算什么算。”薛可心不打算作罢:“就算是领导,也不能讲话那么……”
“阿心!”
姜萤打断薛可心的话。
薛可心初来乍到,没必要为了她把领导得罪了。
“我……”薛可心还打算说些什么,一转头,却看见姜萤一脸决绝。
看这情形,估计姜萤又是打算息事宁人。
薛可心忍不住叹口气:“你啊……”
都被人欺负到头上了怎么还像个锯嘴的葫芦!
而眼见薛可心熄了火,蔡姐的表情越发得意起来,“小姜,还是你比较懂事。”
姜萤往前迈了一步,把薛可心护在身后。
她对着蔡姐,声音不大不小:“谢谢姐的关心,我男朋友要是有一天真的和富婆富姐跑了,我一定让他把富婆富姐的联系方式给您,让您跟人家取取经。”
哐当!
战况急转直下,蔡姐的嘴脸一下子垮了。
“你你你,真是瞎讲八讲,不可理喻!”蔡姐一拍桌子,气急败坏地走了。
她闪亮亮的高跟鞋在门口平地崴了一下,背影看上去狼狈得很。
姜萤和薛可心对视一眼,轻笑起来。
“笑什么啊,你把蔡姐得罪了知不知道?”
姜萤低声道。
“得罪就得罪呗,她还能把我吃了不成?”薛可心轻哼,拐了拐姜萤:“可以啊姜,成长了,知道怼人了。”
薛可心越品越乐:“没想到你平常闷声不响的,这阴阳怪气起来还是有点水平的嘛。”
“你都那么帮我撑场子了,我再不支棱起来不是辜负你吗?”
姜萤不敢置信地摸了摸下巴,“真的有水平吗?我怎么感觉我说得不疼不痒呢?”
“第一次怼人,很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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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能指望你一次就能神功大成,把她毒死吧。”
薛可心说。
姜萤和薛可心的脾气性格,大概可以算是两个极端。
可能得益于优渥的家庭条件,薛可心外表虽然是个萌妹,但内心相当刚猛,主打个一言不合就谁也不惯着。
而姜萤,是个三锤打不出闷屁的软柿子。
两人的相识,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是姜萤对薛可心“一见钟情”。
人啊,总是对自己没有的优秀品质报以万分的欣赏。
姜萤抬头,看到工位外同事们诧异的各色眼神,其中不乏艳羡和不屑。
同事们看到她的目光,又纷纷收起那些意味不明的神色,对她露出笑脸。
她不由得轻笑起来。
“你笑什么呢?”薛可心问道。
姜萤说:“你看,平常我笑脸相迎,换不来什么好脸色。今天我声量高起来,倒是个个都对我笑了。”
“人都是这样。”薛可心也笑:“大家只看你身上有没有logo,背后有没有靠山。你以为你的礼貌是平等和尊重,他们不过是以为你好欺负罢了。”
“也是。”姜萤又笑笑,重复道:“也是。”
其实她也不能免俗。
她也用外在在衡量他人,总觉得位高者权重,光鲜亮丽者优秀美满。
而她像只灰头土脸的小蚂蚁,这些手握权力的“人生赢家”随便的一点否定和厌弃,都像山一样朝她压过来。
于是极力讨好,不敢拒绝。
说到底,是她给了这些人机会,把自己放在了被审视和批判的位置上。
整个下午,姜萤都目不斜视地处理着工作上的事。
不听偶尔飘过来的窃窃私语,也不看各样打量窥视的眼神。
得罪蔡姐这种事她以前想都不敢想,今天却莫名其妙地就做了。
还做得很爽。
她感觉自己没救了,可又喜欢这种没救。
这种有点亢奋的矛盾情绪一直维持到回家。
姜萤走进快递站,三下五除二搬起一个贼重的快递往家走。
激荡的情绪之下,她甚至觉得自己还可以再勇一点。
只不过快递站门口的小陡坡被纸箱遮挡,一不注意就脚下踩空。
“小心!”
在姜萤即将跌倒的瞬间,一双手搀扶住了她。
姜萤往上抬头,就看见一双阴魂不散的眼睛。
她眉头皱得很紧,“我不是说让你别跟着我吗?”
而孟延祈扶着快递箱,一脸无辜:“我没跟着你啊。”
鬼扯。
杜小兆家和公司离得不算近,如果不是跟踪,孟延祈怎么可能来这里。
“我就是路过。”孟延祈嘴硬得很,这次却知道帮姜萤搬箱子,“太重了,我拿吧。”
“用不着。”姜萤说:“我自己能搬。”
“就是这一栋,对吧?”
油盐不进的孟延祈抬着箱子往单元楼走。
他像是早就知道姜萤现在住哪儿,轻车熟路得很。
“你放下来!我自己搬。”
孟延祈身高腿长,大步流星,急得姜萤三步并作两步,倒腾着腿追。
“就搬个箱子而已,不用谢我。”
碰巧单元楼门没关,孟延祈甚至抽出手来按电梯。
也不知道皇子殿下是怎么自我调整的,一夕之间脸皮就厚得很开朗。
拉扯之间,电梯到了。
“叮!”
电梯门一响,轿厢内外三目相对。
望着电梯里的人,姜萤瞪大了双眼:“真,真巧啊……”
“不巧,我也住这。”
林槐禹说。
“也?”
姜萤下意识地重复着林槐禹的话。
17. 第十七章
“你不知道我住这儿吗?”
林槐禹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似乎有些玩味。
“不知道啊。”姜萤茫然。
她又不是变态,哪会连林槐禹住哪个小区几栋几楼都摸得一清二楚,最多就知道他住这个附近。
“我还以为小兆告诉你了。”林槐禹挑眉。
“告诉什么?”姜萤问。
“喂,不用电梯就下来,别挡着其他人。”
看见林槐禹,电梯外的孟延祈脸色立刻变臭了。
“用啊,谁说我不用。”
林槐禹不慌不忙地按下楼层,对着姜萤问道:“你不上来吗?”
“我……应该上来吗?”姜萤有些错乱。
她看林槐禹一身运动装,明显是要出去锻炼,怎么还要往回走?
“你出去,我们就上。”
孟延祈一手抱纸箱,另一只手扒着电梯门,毫不客气。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位先生,你不是这里的业主吧?”林槐禹看上去很有礼貌的样子:“客梯满了,快递员可以坐货梯。”
快……递……员……
欧,买,嘠。
姜萤瞳孔地震。
她转过头,看见抱着箱子的火山即将喷发。
“你——”孟延祈目露杀气。
“滴——滴——”
电梯恰如其时地响起预警声,提醒开门时间过久,占用公共资源。
“上来吧。”
林槐禹对姜萤说。
“你下去。”
孟延祈用下巴朝林槐禹示意。
姜萤进退两难。
“滴——滴——滴——滴——”
电梯警报声越响越大,大有种要响彻小区的感觉。
“来吧。”
林槐禹言简意赅。
“下去。”
孟延祈很不耐烦。
姜萤像看乒乓球比赛似地左右摇晃脑袋,看两边对垒,不知道该往哪一边投注。
“嘎——吱——————”
电梯的响声在这一刻达到巅峰,魔音穿耳,有种要死不死的哀怨。
她咬牙,一掌把孟延祈推进电梯,推力之大,把自己也攮了进去。
电梯门立刻应声而关。
接下来,是死一般的沉寂。
左边一个冰块坨子,右边一个火山炉子,姜萤夹在中间,失去了表情。
“东西脏,别蹭身上。”
冰块坨子林槐禹看似好心提醒,实则把快递箱子和孟延祈从姜萤旁边推远了些。
“呵,有的人活着就是污染空气,还嫌这嫌那。”火山炉子孟延祈冷哼。
救命,他俩是第一次见面吧?
为什么会平白无故地掐起来啊?
姜萤无力扶额。
孟延祈讨厌林槐禹还算说得通,毕竟他确实和霆玉长得很像。
可林槐禹是搭错了哪根筋?
她不停地抬头看电子屏幕上滚动的数字,祈祷下一秒就到达。
可惜十几层楼的距离,远得像是一个世纪。
“那也比有人厚颜无耻地跟着别人要回家来得强,名不正言不顺。”
林槐禹平静地进攻。
“回的也不是你家,你管不着。”孟延祈防御很厚,不为所动。
“别……别说了。”姜萤试图阻止。
“寡廉鲜耻。”
林槐禹说。
“多管闲事。”
孟延祈回。
你来我往,刀光剑影。
姜萤的阻止徒劳无功。
“叮。”
姜萤从来没有一刻觉得电梯的到达声会如此悦耳。
她如蒙大赦,简直是落荒而逃。
可逃到一半,就感觉后背快被射线灼穿。
姜萤回头。
电梯里,快递箱子被两个男人一人一边拿住,像门神似地杵在一起,谁也不让谁。
见她望过来,两人四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一动不动。
姜萤咽了咽口水。
如果她让他们一起把快递拿出来,她会不会当场死在这儿?
“你不是说快递脏吗?还拿着干什么?放手啊。”
孟延祈试图抢过快递。
“快递不脏,别的东西脏。”
林槐禹牢牢抓住。
“嘎吱!”
孟延祈眼中的杀意达到顶峰,停着的电梯也发出一声惨叫。
可惜林槐禹恍若未闻,或者说不为所动。
在四周猛烈窜高的温度中,电梯门缓缓自动合上。
姜萤心惊胆战,害怕里面变成凶案现场,她“啪叽”一声,把电梯门按开。
“不用劳烦两位费心了,我自己来。”姜萤脸上堆起假笑,双手抱住快递使劲一拔——
纸箱纹丝不动。
“真的,我自己来就行。”
她使劲拔。
卑微,实在是过于卑微。
可惜两个男人手上像是沾了502胶水,她怎么拔都徒劳无功。
电梯门眼看又要合上,她一脚伸出,卡在门上。
一边拔箱子,一边扎马步。
狼狈,实在是过于狼狈。
电梯门要夹不夹,在她的小腿肚附近跃跃欲试,开开关关地重复个不停。
“滴——滴——”
电梯催命似的警告声又响起。
他们究竟要怎样。
姜萤脸上的笑再也维持不住,她嘴角颤抖,脑门上忍不住冒起一个#。
^_^#
忍无可忍,姜莹气沉丹田,一声怒吼:“我说,给我松手啊!”
“咣叽!”
她一掌劈过纸箱,连电梯都震得颤了三颤。
两个男人被这声巨响也震得颤了三颤。
“你!出来。”
“你!下去。”
姜萤一只手抱着巨大的纸箱走出电梯,另一只手挥斥方遒。
“我……”孟延祈试图说些什么。
“你什么你,麻溜点的出来,快!”姜萤说。
“哦。”
前一刻还像是要吃人似的孟延祈被姜萤一凶,乖乖地出了电梯,停在走廊边上。
他似乎还品出些得意,嘴角微微上扬。
“你也麻溜点的。”姜萤对着林槐禹也没有客气:“坐着电梯上上下下的算怎么回事,要出门就快点。”
林槐禹眨眨眼,像是没反应过来自己被凶了。
半晌,也听话地给自己按了一楼:“哦,好的。”
随着电梯门关上,姜萤的世界终于清静了一半。
“哼,还想跟本皇子争,下辈子吧他!”
作为被姜萤留下来的一方,孟延祈嚣张得很。
可惜姜萤接下来的举动打破了他美好的幻想。
姜萤放下快递,把电梯一按,无情得很:“你也下去。”
要打去练舞室打,统统从她眼前消失!
等到两尊大佛都离开,姜萤的手机微震。
绿泡泡上面是杜小兆发来的消息:“姐,忘了告诉你,我和槐禹哥的房子同一层,门对门,以后你可以每天假装偶遇和他一起上班啦~”
消息噼里啪啦往里蹦,把姜萤的手震得微麻:“我和槐禹哥今天在楼下咖啡厅遇到你前男友了,那个人模狗样的小子居然还阴魂不散地找了个离你那么近的地方上班,贼心不死,真是可恶。”
“姐,以前我总觉得槐禹哥太冷了,对谁都一个样,像是要原地登仙似地,不是个好对象。
“但你放心,我现在想通了。”
“自家的白菜与其被来历不明的猪拱,还不如找个知根知底的靠谱猪呢。”
“我这次要当你的最强僚机,向着槐禹哥冲锋!”
“马上你们部门和我们部门就要搞联谊团建了,我一定给你俩牵桥搭线。”
“等你们结婚,我要当伴郎。”
杜小兆兴致勃勃。
发来一个线条小狗穿婚纱的表情包。
想到自己刚凶完林槐禹,姜萤心情微妙。
她想了想,在聊天框里敲下几个字:“你大概,没那个机会了。”
伴郎什么的,已经被电梯门挤碎了。
同样被挤碎的还有时间。
电梯门开开关关,屋外日升月落,很快就到了联谊团建的日子。
老牌企业毫无新意的部门团建无非就是那老三样——大巴,爬山,拉横幅拍照。
但姜萤这次的团建之旅,注定得不到清净。
大巴车上,她整理着自己的背包,防晒、水杯、驱蚊喷雾、伞……
看到伞,姜萤愣了片刻。
这把雨天时候林槐禹借给她的伞,一直在她包里,躺了好久好久。
突然,她余光扫到车窗外有人挥手。
来人笑容灿烂,提着大包小包,袋子上的logo极其眼熟——
那时楼下咖啡厅的标志。
咖啡厅的服务生小齐正朝她猛猛招手。
像是要给她送东西。
姜萤条件反射地把头埋进包里,假装没有看见。
开什么玩笑,那些东西要是上了车,车上的人不得把她八卦死。
流言蜚语是一回事,亲眼被领导看见那又是另一回事。
“下车。”
“我知道你看见了。”
果不其然,她脑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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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来熟悉的声音。
“不去。”姜萤压低嗓子拒绝:“你别给我送东西,我不要。”
这一次,往日里要有来有回好几句的孟延祈像是断线了一样,没有回音。
姜萤不确定地重复道:“喂?你听到没,我不要。”
脑电波那头没有动静。
“喂?”姜萤不放心地低声道。
“领导,听闻大家今天要团建,为了感谢大家对咖啡厅一直以来的支持,老板安排我们送些点心和饮料,希望大家团建愉快!”
听见声音,姜萤一抬头,就看见小齐像是变戏法似地闪现进车里,指挥着咖啡厅另外的服务生往车上送东西。
包装精美的蛋糕,欧包,咖啡,奶茶……
人人有份,从车头发到车尾。
“哎呀,年轻人,太客气了。”秃成地中海的主任笑得合不拢嘴,头上仅存的几根头发也跟着一颤一颤:“一两样就够了,谢谢。”
“领导,都是我们老板的心意,店里现烤的低糖低油健康食品,大家出去锻炼吃也很合适,您千万别客气。”
小齐给主任猛塞:“我们从昨天忙到现在,就怕赶不上大家出发呢。”
姜萤转头看向窗外,其他的大巴车上也活跃着咖啡厅的员工们。
足足上百人的奶茶蛋糕水果从他们手上分发出去,送到每个座位上,连司机师傅都有份。
她四处张望,却没有看到孟延祈。
“嫂子,这是你的。”
有声音在耳边响起,姜萤回头。
小齐压低声音,冲她眨眨眼,手上的动作飞快,叽里咕噜地就朝她塞了好几个袋子。
就连最后才上车差点迟到的薛可心,也在小齐下车的时候被一手奶茶一手面包,安排得明明白白。
“这……这是干嘛呢?”薛可心一脸茫然地往后排走:“咱们部门团建待遇这么好吗?”
“这哪儿是咱们部门待遇好啊,是沾小姜的光呢。”
有同事吸溜一口嘬起奶茶,嚼嚼:“小姜,你找对象的眼光真好,以后这样的事儿可以多来点。”
“男人嘛,都这样。”
坐得靠前的蔡姐翻来覆去地欣赏着自己的美甲,语气不阴不阳:“一开始花钱花时间,多大的阵仗都不为过,等过两三个月新鲜感没了,还不是转头就换人了。”
“姐,有吃的。”
姜萤一边收拾身边的大包小包腾出位置给薛可心坐,一边说道。
“我知道有吃的啊,我又不瞎。”
蔡姐莫名其妙。
“姐,那么多吃的,还堵不上你的嘴吗?”
薛可心可没那么委婉。
“哎!小薛,你就这么和前辈说话吗?”蔡姐声音大起来:“有没有点家教啊。”
“小蔡,你刚不是说没吃早餐呢么?这个三明治挺不错的,清爽。”
坐第一排的主任转过身,打断几人的谈话。
“既然咖啡厅那么支持咱们的活动,部门里也不能掉链子。”
主任振臂一呼,“我宣布,最快登顶的,多给两天假和奖金1000块!”
“哇!”满车厢听取哇声一片。
“同志们都吃好喝好,待会儿把力气用在爬山上。”
主任对自己的安排很是满意。
虽然很捧场地哇来哇去,但两天的年假也不是特别吸引人的东西,大家都有些无精打采,连应答都有气无力。
除了姜萤。
她的年假早就因为最近乱七八糟的事用完了,再想请假,就要扣工资了。
两天哎,加上周末就是一个小长假了!再加上1000块……
不就是山嘛,她两腿一蹬就是爬!
姜萤支棱起来了。
“姜Sir,你和咖啡厅那位和好啦?”
薛可心凑过头八卦起来:“他这阵仗,简直像是跟大家说快来吃我的喜糖。”
“没什么和不和好的。”
姜萤低头,摆弄着手里的提拉米苏盒子。盒子上确实系着一个红色缎带,红得有点刺眼。
她讷讷地说,“我和他不是大家想的那种关系。”
她这一秒突然有点更讨厌孟延祈了。
二十几岁的女孩谁会不期待有人能倾尽全力地爱自己。
一个帅得惨绝人寰的男人对自己展开张扬而猛烈的追求,一副要付出所有的架势,听起来像是梦。
一场不属于她这样的女孩的梦。
丑小鸭穿上白天鹅的皮,得到王子的爱,变成其他人眼中的人生赢家,听着那些或真心或挖苦的艳羡。
说没有一刻感到过开心,是假的。
只是假的终究真不了,她不想要。
18. 第十八章
鸣北山是云京市公认户外出游的好地方。
中午十二点的天气已经热了起来,27/28度的气温加上太阳,实在不算爬山的好气候。
但姜萤干劲十足。
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迈上台阶,身后上气不接下气的薛可心呼哧呼哧喘个不停。
“快,要被追上了。”
姜萤伸手去捞薛可心。
“不行了,不行了。”薛可心颤抖着摆手,“整整两小时,你一步都没歇过!天老爷,能不能体谅下我这个废人。”
“唉,要你何用。”
姜萤嘴上说着,但还是停下脚步转了方向。
山路旁有个凉亭,人少,景观也挺好。
爬了那么长时间,姜萤也感觉有点饿了。
她坐下来,从背包里掏出盒子,准备补充点能量——
“姐!吃我这个。”
一双爪子按在印着咖啡厅logo的盒子上,不用分说地塞给她另一个好看的包装。
看着杜小兆递过来的午餐,姜萤有些疑惑:“怎么了?有什么不一样吗?”
“非常不一样!”杜小兆龇了龇牙,“你前男友企图用糖衣炮弹迷惑你,让你心软,你可千万不能着了他的道。”
姜萤乐了:“你对他怎么那么大意见呢?”
“他烧了你家,还来公司搞些有的没的,让你被人议论。全是花花架子,显着他了。”杜小兆不乐意:“别吃他的东西。”
“房东那边的钱他还完了,我和他算是两清了。”
姜萤说:“你当没他这个人就行。”
“不行,他天天来你面前晃悠,日子久了,你肯定会心软。”
杜小兆说:“姐,你是什么样的,我可太了解了。”
他做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我要把你们复合的可能性掐灭在摇篮里。”
姜萤失笑。
杜小兆这小子家庭和睦,从小没吃过什么苦。
小时候两人被狗追,他嗷嗷地边哭边挡在她前面,被咬了好几口。
就这样,还在姜萤妈抄起大棍子追她的时候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拽着裤脚喊,姨,不是姐姐的错,是我去逗的狗。
可以说,简单到……
有点儿傻兮兮的。
“行行行,不吃他的。”
姜萤把咖啡厅的盒子摆到一旁。
她和孟延祈不止没有复合的可能,就连开始的可能也没有。
他是光怪陆离的世界里代码拼凑出的血肉,而她来自于人间。
他们根本不是同路。
“咣当。”
姜萤放下的咖啡厅盒子被人精准投放到了垃圾桶。
丢完盒子的林槐禹像是没事人一样,坐在了她对面。
姜萤看见林槐禹手上的零食包装也很眼熟,她现在手上的貌似是同一家。
“姐,我给你的这个是槐禹哥今早买的,好吃着呢。”
杜小兆乘机邀功,看见自己想组的CP同了框,一通猛吹:“吹着风共进午餐,这怎么能不算一种浪漫呢。”
……不浪漫,一点也不浪漫。
林槐禹一言不发地坐在她旁边,让姜萤突然就觉得花草也不香了,风也不吹了。
只想得起来自己是怎么凶他的。
林槐禹好像也不是很乐意的样子,像是被家长逼着相亲,没什么表情地往那里一坐,话也不说。
男人,真的难懂。
太难懂了。
一个二个都阴晴不定的。
这低气压,让姜萤举起的勺子又放了下来。
太尴尬了,她有点想走。
她余光一瞥,忽然看到薛可心眼神亮闪闪,一动不动地盯着她旁边——
不是林槐禹,而是杜小兆的方向。
这小妮子原本大喇喇的坐姿突然变得很是淑女,笑容也收敛了起来,附和杜小兆道:“是啊,是挺浪漫的。”
嘶。不对劲。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薛可心对杜小兆是这副模样。
姜萤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
杜小兆其实很俊。
皮肤白眼睛大,个子高,篮球打得又好,活脱脱是个热情开朗的清爽男大。
可这家伙是有女朋友的啊,都谈四五年了。
蜜里调油着呢。
偏偏杜小兆对凉亭里的暗流涌动一无所知,非常热情地又掏出两盒吃的,对着薛可心笑得灿烂:“可心姐,好久不见啊,吃欧包吗?”
“嗯……好啊。”薛可心道。
这亭子里是一秒钟也待不下去了。
姜萤站起来,拉着薛可心就闪。
“姐,你们怎么就走了?”才咬了两口面包的杜小兆傻眼了,也不吃了,“等等我啊!”
她逃,他追。
一路上狗跳鸡飞。
这上山路上不仅有试图保媒拉纤的杜小兆,还有使绊子的蔡姐。
蔡姐远远地喊着,催促前面的同事加速:“你们几个,加把劲啊,拿第一!”
眼看着几个年轻力壮的同事脚下发力跑到前头去,薛可心瞪大了眼:“这老巫婆,干什么呢!”
“她不想让我拿第一呗。”
姜萤说。
蔡姐现在可是把她当成眼中钉,她想拿第一,对方才不会轻易让她如愿。
听见薛可心喊蔡姐老巫婆,姜萤边喘边说:“你对她那么不客气,小心她给你穿小鞋。”
“穿就穿呗。”
“你打开咱们公司董事会的名单,找找看有没有跟我同姓的。”薛可心边抖边说:“那是我叔。”
果然,天不怕地不怕那也是要有资本的。
姜萤啧啧,“但她老公是当官的唉,会不会是个硬茬。”
“她家那点芝麻绿豆大小的官,有什么可值得炫耀的。”薛可心轻哼,“就跟谁家里没有似的。”
打扰了,她家就没有。
姜萤默默哽咽。
男同事们被蔡姐指挥着,不一会儿的功夫就甩开她们一大截。
姜萤望着看不到头的山路,默默叹气。
可她不想放弃。
如果说之前是想争奖励的话,现在就纯粹是想争口气了。
以前没见过不知道,原来蔡姐吃瘪的脸还挺精彩。
好看,爱看,想多看。
可想争第一,对姜萤来说,男女体力的差距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的阻碍,来自于她旁边的两尊大神。
杜小兆不光追她,还拽着林槐禹一起追她。
这两个人脸往那里一放,很是引人注目,越来越多上山下山的人有意无意地放慢脚步,饱饱眼福。
这就导致姜萤不仅要加速爬坡,还要躲避障碍,跟神庙逃亡似地。
终于在某个岔路口,姜萤看见了转机。
得益于从小到大的秋游春游,她爬过很多次鸣北山,前面的公厕后边刚好有条近路可以走。
“阿心,我假装上厕所,你帮我打打掩护,我抄小路爬几百米。”
她拉着薛可心嘀嘀咕咕,“你要是爬不动就找个地方等我,我下山来找你汇合。”
“小路唉。”
薛可心望望斜石小径,有点不放心道:“你一个人能行吗?”
“没问题,爬过多少次了。”姜萤信誓旦旦。
“好吧。”
“去吧皮卡丘!“
薛可心为她加油:“打败老巫婆,我一定帮你拦住他们。”
好闺闺!
姜萤感动得撒丫子就跑。
小路上人迹罕至。
越往里走,脚下的杂草越是潦倒丛生。
不对劲。
她记得原来这条路虽然人少,但偶尔有悠闲的大爷大妈提笼赏鸟,不像现在,两边疯长的野草都盖住了脚面。
姜萤萌生了退意。
荒山野岭的地方自己一个人往里瞎跑,那不是头铁,是嫌命长。
可起雾了。
她不过走出一两百米,再回头的时候,山间不知道什么时候涌起了浓雾。
雾气先是矮矮的一层,而后越来越高,漫过人的视线。
不过片刻,就已经看不清来时的路。
掏出手机,姜萤打开地图。
可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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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某度全试了个遍,蓝色的小光圈像闹鬼罗盘似地左右乱晃,指不准方向,就连手机右上角的信号格也消失不见。
姜萤心脏开始怦怦跳。
各种山野精怪鬼魅传说在她脑子里闪了个遍,想大声呼救,又怕引来什么不该来的东西。
她戒备地左右环视。
“沙沙。”
“沙沙。”
某种不规律的声音在她四周响动。
是蛇?还是豹子阿飘?
姜萤屏息以待,慢慢往后退,试图找个掩体。
“啊!”
原本空无一物的背后突然碰到东西,姜萤没忍住惊叫出声。
但她的喊叫被戴着黑色手套的手倏然捂住,只剩慌乱的气音。
她被拽倒,被逼到一棵歪脖子树下。
好消息,不是妖怪和猛兽。
坏消息,是三个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男人。
三人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
左边一个胖子,右边一个瘦子,中间一个不胖不瘦的男人。
男人抽出冰冷的匕首,擦着她的脸颊狠狠钉在树干上。“别动,也别喊,不然割了你的脖子。”
姜萤脸上有热热的感觉,像是有血流了出来,她眨了眨眼睛,有些呆愣。
“听见了没!”
见她没反应,男人低声喝道。
姜萤点点头,以示配合。她此刻万分后悔自己鲁莽的决定,忍不住揣测对方的用意。
三人裹得只露出一双眼,显然是有备而来。
尤其是中间这个男人,无端地让她觉得有点眼熟。
她的视线顺着男人的手往上看,看到他衣袖之下有一道长长的刀疤。
三人中的胖子粗暴地卷起她的防晒服袖子,“哥!果然还在她这儿。”
他们的目光集中在她的手腕上,打量着她黑色的手串。
“真是奇怪,那天我明明拿过来了,怎么又回到她手上。”
被称为哥的刀疤男说。
“在就行,也不枉费我们跟了她那么久。”
胖子拽下手串,握在手里颠了颠:“这次总不能再丢了吧。”
姜萤任由胖子拿走手串,没有挣扎。
如果对方的目标只是手串,那得逞了自然会走。
她没看见他们的脸,应该不会有什么致命的危险——
只要在他们离开之前,她千万不要想起什么不该想的东西,免得手串自己回来。
可有时候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姜萤,你怎么那么紧张?”
孟延祈的声音在姜萤耳边响起:“出什么事了吗?”
完了!
姜萤的心跳停了一拍。
该死的契约好巧不巧地传音,在孟延祈话音响起的一秒之内,手串倏然回到了她手腕上。
“卧槽!见鬼了!”
眼睁睁看着手串瞬移,胖子惊出了一声国骂。
刀疤男倒是处变不惊,拽着姜萤的手看了又看:“怪不得不挣扎,原来是根本不怕我们拿。”
“哥,要不把她手砍下来?”胖子说。
别,别砍她的手。
姜萤摇头,试图缩回手臂。
“万一砍了左手,珠子又回到她右手上去。”一直没说话的瘦子开口了:“不如直接杀了,省事。”
“杀了?”
刀疤男沉吟:“也行,反正在山上,推下去就当失足。”
几个人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商量着怎么杀她。
姜萤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伸出手,试图摸到手串。
“动什么动!”
瘦子见她不安分,一肘击在她的肚子上,顿时疼得她眼泛泪花。
“姜——你在哪儿?”
“姜姜?——”
雾气里传来喊声。
可听到熟悉的嗓音,姜萤的心更往下掉。
是薛可心来了。
三个男人一顿,回头往声音的源头看去。
刀疤男举起了匕首,往雾里走去。
“别!”
姜萤激动起来。
19. 第十九章
“啊!——”
雾气里传来薛可心的尖叫。
下一秒,刀疤男穿过浓雾而来,像拎小鸡一样把薛可心丢到姜萤身旁,示意胖子把两人绑上。
“啧,麻烦。”
刀疤男说。
“你说你来干啥。”胖子边绑边叹气:“这下好了,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
“你……你们要干什么?
薛可心挣扎道:“要钱吗?放了我们,你说个数。”
“我们要的,你可给不起。”
刀疤男冷冷一笑,吩咐道:“别废话,动手。”
“先……先动哪个?”胖子问。
“随便!”
刀疤男像是烦了:“快点。”
“我们同事很快就过来了,你们别冲动。”薛可心说:“你们可以现在走,我们不会报警的。”
说话间,杜小兆的声音远远传来:“姐——你们在哪?”
刀疤男侧头听了听声音,确认人已经在附近了,有些肉痛地说:“只能再用一次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盒子。
盒子里放着一颗圆圆的水晶。
跟蓝莓差不多大小的黑色水晶在几乎和黑色的绒布融为一体,分外不起眼。
随着刀疤男口中的念念有词,水晶慢慢升到半空中,三米之外的雾气瞬间就大了一倍不止,出现了许多条长得一样的路,错综复杂。
“姐……”
杜小兆的声音顿了顿,然后渐行渐远,像是被雾气裹挟到了别的方向,迷了路。
“这是什么?”
薛可心有些震惊地喃喃出声。
是水晶,和她手上一样的水晶。
姜萤暗道。
只不过刀疤男掏出来的那颗水晶黯淡无光,上面布满裂痕,和她的手串比起来,差得太远。
怪不得他们就算背上人命,也要拿走她的手串。
“先杀那个话多的。”刀疤男心疼地嘬了嘬牙花子:“要不是她,也不至于浪费一次墟晶的能量。”
胖子闻言,抓住薛可心的头发,高高举起匕首。
“不要!”
“别杀她!”
姜萤奋力挣扎。
可她阻止不了利刃落下,刀口直直往薛可心的心间落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嘭!”
胖子像被什么巨力撞击,飞出去十几米,倒在一棵树干。手上的匕首在空中划过一道闪亮的银线,直直朝着姜萤落了下来。
“唰!”
但下一秒,匕首自动改了方向,精准地穿过瘦子的肩膀,把凶相毕露的瘦子牢牢地钉在了树上。
瘦子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啊!”
远处的胖子被这声惨叫惊得踉跄地站了起来,还想反扑。
但一道红光笼罩了他的全身,把他狠狠捻在地上反复摩擦。
肉浪一滚一滚,看上去像被推土机碾过去又碾过来。
“谁?!”
刀疤男握紧手里的墟晶,高声喝道。他左右环顾:“是谁装神弄鬼,滚出来!”
话音才落,刀疤男脸猛然朝一边歪过去,像被人扇了一巴掌。
力道之大,扇得他口吐鲜血,跪在地上咳个不停。
“咳咳!……”
刀疤男咳得像是老牛拉破车,磕碜极了。
浓雾里出现了一条路。
路上红光闪烁,像是黄泉路大开,有妖魔鬼怪迫不及待要翻涌而出。
薛可心害怕地握紧了姜萤的手,不敢往里看。
姜萤却静静地望着那条路。
一个身影远远走来。
满身红光映射出他挺拔的身形,像是扭曲糟乱的世界里破开一条笔直的线。
暗处所潜藏的躁动妖怪在他出现的一瞬间就噤若寒蝉,低头臣服。
那条线渐渐朝她靠近,面容桀骜,凌厉飞扬的眉目里却瞥过关心。
“是你?!”
看清来人之后,刀疤男咬紧了后槽牙,青筋毕露,“你找死!”
“找死的是你吧。”
孟延祈淡淡道,“之前已经饶了你一条狗命,还不知好歹。”
他话音一落,周遭二十米瞬间燃起红色的火焰。
火焰如图腾般铺开,眨眼间变成黑色,在他指尖流连。
姜萤和薛可心身上的绳子随着火光燃起,眨眼间就变成飞灰。
“卧槽,好帅啊。”
脸上还挂着眼泪的薛可心看呆了,喃喃道:“姜,你有这样高速运转的男朋友进入华国,我黄龙江一派还怕什么。”
什么跟什么啊。
姜萤哭笑不得。
“今天谁也别想阻止我拿走水晶!”
“拿命来!”
刀疤男看着眼前诡异的光景,瑟缩了一秒,却好像被什么东西蛊惑了一样,抽出腰间的短刀就朝着孟延祈砍来。
而孟延祈一抬手,黑焰就朝着刀疤男飞去。
焰火和兵刃相接的瞬间,短刀立刻被融化,毫无还手之力。
就在黑色焰火即将引燃刀疤男的瞬间,姜萤突然大喊道:“别杀他!”
焰火堪堪擦着刀疤男的脸颊停下。
孟延祈有些诧异地望向姜萤。
“别杀他……”
姜萤的语气渐弱。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阻止。
只觉得好像一旦杀了人,孟延祈就朝游戏里那个嗜血魔头进了一步。
她不想他变成那个样子。
可就是这一停顿,刀疤男嘴里快速念叨了一句,悬在空中的黑色水晶就朝着孟延祈直直射去。
孟延祈挥手阻挡。
但黑色水晶如入无人之境般穿过雾和火焰,穿过他的手掌,直接没入他的胸膛。
就像烧红的烙铁穿透薄薄的宣纸那样,不费吹灰之力。
“轰!”
烈焰法阵戛然而止。
这水晶对孟延祈来说仿佛是某种致命克星,根本无视他的防御,哪怕只是小小一颗,也有着摧枯拉朽般的破坏力。
孟延祈眼神一凛,驱使黑焰朝着刀疤男攻去。
“呕!”
铺天盖地的黑焰之下,刀疤男被打得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孟延祈!”
姜萤高声叫道。
黑焰渐渐消散。
焰火之中孟延祈的身影,摇摇欲坠。
姜萤三步并作两步接住孟延祈,黑色水晶在他心口灼出一个玻璃珠大小的洞,血液瞬间就涌出。
“你没事吧?你还好吗?”
姜萤握住孟延祈被水晶洞穿的手掌,语无伦次地问道。
“好像……不太好。”孟延祈勾了勾嘴角。
他身上手上的洞不停地渗血,几乎眨眼间就沁湿了草地。
“我打120!马上,马上。”
姜萤想去找手机,可她的手机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这里没信号!”掏出手机的薛可心环望四周。
黑色水晶带来的雾气逐渐消散,眼前隐隐有一条出去的路。
薛可心壮了壮胆子,往路的那边跑去:“我出去打120!你们撑住。”
随着薛可心的离去,空间里愈发静谧,静得让人胆战心惊。
“对不起,都怪我。”姜萤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如果我刚刚没有阻止你,你就不会有事了。”
“说什么傻话。”孟延祈笑笑:“这里和灵墟大陆不一样,确实不应该随意杀人。”
“你会有事吗?你不会有事的吧?”
姜萤不停地确认着。
她不懂那些仙法秘术,也不知道这样的伤对于孟延祈来说是大还是小。
她只是觉得他看上去很不好。
“姜萤,我好疼啊。”
孟延祈反握住姜萤的手,气息渐渐微弱:“如果我死了,你能原谅我吗?”
他说:“工作好难啊,我在咖啡厅里从早忙到晚,只赚到100块。你那么累,我还动不动让你做这做那,乱花你的钱。”
愧疚和忧虑像雪一样攀上孟延祈的眉梢,他颦着眉,晶莹剔透的霜要落不落。
如画似的脸庞上,罕见地长出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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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萤望着孟延祈越来越苍白的面容,有些心惊肉跳的痛感:“你不会死的,别瞎说。”
“那你可以原谅我吗?”
“你还愿意和我说话吗?”
孟延祈的声音越来越弱,他像小动物那样蹭了蹭姜萤的掌心:“我不想自己一个人,我想和你一起。”
“原谅我吧……”
孟延祈的眼睛半睁半阖,喃喃道。
姜萤囫囵地抬手擦了擦眼泪,血在她手上蔓延,红得刺眼。
“我原谅你,原谅你……”
她重复着。
“那我们还能和从前一样吗?”孟延祈气若游丝,“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和从前……一样?”
怎么个一样法?
姜萤下意识的反问,但孟延祈陡然用力地握住她的手,呼痛起来。
她无暇思考,只能仓皇道:“好,不丢下你。只要你好起来,我们就和从前一样。”
“你说的啊,和从前一样。”
听见这句话,孟祈延陡然睁圆了眼,脸上小小的酒窝刻得很深,原本失去光泽的眼睛倏然亮了起来。
……?
??
他他他!
他又骗她?!
望着一秒变活的孟延祈,姜萤猛然坐直了身体,眼睛瞪得比对方还圆。
“你……”
姜萤深吸一口气,准备开骂。
孟延祈却把食指轻轻搭在她的嘴唇上:“我卑鄙,我无耻。不用你来,我自己骂。”
他笑得很是舒怀:“骂完了,就不能反悔了。”
那叫骂吗?!
狗东西!
“哎呦,疼,好疼。”
姜萤一口怒气提到嗓子眼,孟延祈却喊着疼,又歪歪扭扭地往她怀里倒。
他浑身是血,一副西子捧心的弱柳扶风姿态,让她根本骂不出口。
“你能起得来吗?”
姜萤叹了口气,环顾四周。
刀疤男和他的两个手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想到一个人跑出去的薛可心,她有些担心。
“两个小洞而已,死不了。”孟延祈倒是满脸轻松,“养几天就好了。”
“那起来吧。”
姜萤拍了拍身上的草叶,伸出手把孟延祈拽起来:“有什么事好好说,别搞这些吓人的把戏。”
“要不是你连一个道歉的机会都不给我,我至于这样吗?”
孟延祈搭上她的手,嘀嘀咕咕地站起来:“下次能不能别那么狠心……”
可话音才落,姜萤突然就感觉泰山压顶,孟延祈整个人重重地朝她压了倒过来。
“你干嘛?”
姜萤被猛地一压,差点喘不过气,踉跄了两步才勉强没有摔倒。她勉力支撑着:“别闹了。”
可埋在她颈窝的孟延祈没有丝毫反应。
“孟延祈?”
……
还是没有回应。
“孟延祈?!”
她根本撑不住孟延祈整个人倒下来的重量,分分钟就被他压得倒在地上。
她顾不得疼,急急转过孟延祈的脸,却发现他双目紧闭,嘴唇乌紫。
她再撑开他的眼睛,前一刻还目光流彩的瞳孔已经微散。
姜萤慌了。
她挣扎着从孟延祈身下爬出来,试图把孟延祈往外拖。
可孟延祈身高接近一米九,实在太沉,她拖了半天就走出去十几米。
姜萤只能大喊道:“阿心——你在哪?”
似乎是回应她的呼喊,雾气里有脚步声渐渐接近。
淡金色的光芒透过雾而来,像是能够驱散一切阴霾。
姜萤急切地望着,望着那道光。
但来的人不是薛可心,而是林槐禹。
林槐禹的表情似乎也很急切,只在见到姜萤的这一秒,才缓下来。
看见地上不省人事的孟延祈,他紧蹙的眉头倏然松开,又变成一副没有什么表情的模样。
只有额头上隐蔽的细小汗珠,隐隐诉说着主人前一刻的心情。
20. 第二十章
姜萤顾不得寒暄,连忙问道:“你遇到薛可心了吗?120来了吗?”
“来了。”林槐禹点点头,“山路难走,她和你弟去山下接救护车了,还需要点时间。”
“他不会有事的,对吗?”
姜萤擦了擦孟延祈脸上沾到的草叶,有些仿徨地问道。
她身下的草地渐渐被血氤氲,孟延祈血液一点点浸透她的肌肤,由暖转冷。
林槐禹不答,蹲下查看孟延祈的情况:“伤口边缘发绿,他中毒了。”
“中毒?”
姜萤很是诧异。孟延祈明明是被黑色水晶打伤,哪里来的毒?
可林槐禹似乎是不愿再多说,没再接话。
回想起那天两人在地铁上似是而非的对话,姜萤不死心地问道:“你是不是知道这个手串的事?能不能告诉我怎么救他。”
理智告诉她,那颗黑色水晶的威力不亚于在孟延祈心脏上开了一枪,他流了太多的血,就算120立刻赶到,他也凶多吉少。
可第六感说,他还有救。
那一线生机或许就在林槐禹身上。
但林槐禹沉吟片刻,只说道:“他不属于这个世界,死了对你和这里都好。”
“不好,一点都不好!”
姜萤几乎是反射性地跳了起来。
她看着林槐禹,眼泪渐起。
她又想起高中校门口那只林槐禹喂了三年的猫。
那只猫出车祸之后,也曾像这样躺在她的怀里,听林槐禹宣判它的死刑。
她明白的,伤得太重了,很难救活了。
可仍旧在无数个日夜想起它微弱的哀嚎,还有手掌之下带着血的毛发。
潮湿的,泥泞的
像她许多次午夜梦回的时候,乱成一团的心。
如果那个时候,她再坚持一下呢?
它会不会就还有一点希望?
“你就那么在乎他吗?”
看见姜萤的眼泪,林槐禹有些难以置信,“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怎么值得你救。”
“至少现在他还不是魔头。”
姜萤一字一句道,她眼神渐暗,“如果你不愿意救他,我就自己想办法。”
她唯一可以依仗的,能够在孟延祈身上做出那么一点微弱改变的,也只剩她的手串。
握住手串,姜萤暗暗祈祷起来。
希望还来得及,希望他不要死。
或许是她的情绪太剧烈,手串猛然迸发出蓝色的光芒。
那些幽蓝色的光如烟如雾,悠悠荡荡地飘到孟延祈身体上。
孟延祈受伤的洞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
可与之对应的,是姜萤看到自己原本光滑的手猛然长出沟壑,浮现代表着衰老的褐斑。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你看到了,生命的转换都是有代价的。”
林槐禹说:“你要救他,就会被他吞噬能量,变成鹤发鸡皮的老妪。甚至再糟糕一点,你会死。”
他问道:“你的人生,要就这样浪费掉吗?”
姜萤沉默了。
她还那么年轻,马上就变成爬满皱纹的糟老太,根本让人难以接受。
或许她该放手了。
她和孟延祈萍水相逢,到这一步,她也尽力了。
可是,她真的尽力了吗?
“万一……万一他天天入我梦来,怪我不救他,怎么办?”
姜萤语调渐低,爬满泪痕的脸上带出个不算笑的笑。
她胡乱地擦了擦眼泪,哆哆嗦嗦地说:“天天做噩梦……还是算了。”
闭上眼睛,姜萤重新把手放回到手串上。
她其实不敢看,也不敢想自己变成一个老太太。
可她怕这一瞬间自己泄了气,就要背负一辈子的后悔和内疚。
问心有愧四个字,实在太重。
“你喜欢他?!”
“喜欢到哪怕死了也要救他?!”
见姜萤还是执意要救,林槐禹拽开她的手,语气里有惊有怒。
“你就当我喜欢吧。”
救人要紧,姜萤不想再多争辩。
她看向林槐禹。
明明是她偷偷在心里描摹了很多遍的眉宇,但这一刻,这张脸,却好像陌生无比。
“你怎么能……怎么能喜欢他?!”
林槐禹几乎有一种失态的恼怒,下一秒,又生生冷静下来。
他语调冰冷,恢复了往日冷淡又藏匿着傲慢的姿态:“你一定非要救他不可吗?”
姜萤不说话,眼神却没有变。
“哪怕付出巨大的代价,哪怕生不如死?”
林槐禹的声音冷到了极点。
“是的,一定。”
姜萤说。
这几个字似乎砸得林槐禹措手不及,他的眼瞳剧烈地收缩,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维持着脸上的体面。
过了半晌,他的声音才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一样:“……帝王殿,长生花。”
姜萤抬头:“那是什么?”
“他是被墟晶所伤,而墟晶性质特殊,只有一种毒能附着在上面。”林槐禹像是忍了又忍,才说道,“穹寂草的汁液。”
孟延祈的伤口太深,血的颜色几乎覆盖了所有。
姜萤仔细地看,确实看到伤口边缘泛起点点绿色。
“穹寂草是极阴植物,对我们无害,对灵墟大陆的人来说,却是致命的。”
林槐禹似乎有些不屑,“唯一的解药,是生长在帝王寝殿,吸收人皇极阳之气的长生花。”
“可这花……”
姜萤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要去灵墟大陆取?”
现代社会只有领袖,已经没有了帝王。
她唯一能想到的地方,只有烛国赤霄殿,孟延祈的居所。
林槐禹颔首:“是的。”
他说:“你刚才把命渡给他,为他争取了十分钟的时间。要是能在十分钟之内取到长生花,他就还能活。”
“可我的电脑毁了,光盘也丢了。”姜萤着急:“要怎么去?”
“你的手串。”
林槐禹又叹气,短短几句话,他好像在不停地叹气,心生恼怒,又无可奈何。
“墟晶是天地灵气凝结而成的宝物,可以号令鬼神,还能穿梭两界。”他说:“你的手串也是墟晶做的。”
他弯下身,捡起刀疤男遗落的那颗墟晶,递给姜萤。
刀疤男一行奉若珍宝的东西,他却随手就给了她:“只要你足够想,你就能去。”
这不起眼的珠子有如此大的能力吗?
姜萤接过墟晶,闭上眼,用力地握紧手串,脑海中不停回想着烛国的点点滴滴。
又起雾了。
只是这雾不是弥漫在鸣北山草堆树林里的雾气,而是朦胧的氤氲流光。
似有若无的红色光芒跳跃在姜萤眼前,像是在指引着她前进。
她迈开脚步,追寻着那道红光而去。
去她以为再也不会回去的地方。
“灵墟大陆多的是蛊惑人心的妖魔。”迷雾中,林槐禹的声音从她身后远远传来:“当心被妄念迷惑,丢了方向。”
姜萤顺着雾一直走。
待到红光尽显,雾的尽头,出现了一间她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房屋。
屋里没人,她站在房屋中间,环视四周。
熟悉感是来源于屋子中的纹样陈设,漆木案几,屏风,皆是烛国皇宫里的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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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
可不熟悉的也是屋中的陈设,她记忆里没有这样一间屋子,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住的地方。
姜萤离开房间,打量着大致的方位,辨认着往赤霄殿的路。
先前她在游戏里待了三个月,现实世间当中只过去了一天。
现在十分钟换算下来,她在游戏里大概有不到一天的时间。
准确地说,是十五个小时。
姜萤细细琢磨起来。
她在中秋宫宴最后一次死亡之后,就和孟延祈一起穿越回了现代。
现在她再回来,并不清楚这里现在究竟是怎么回事。
游戏是在她和孟延祈消失后就停顿在那个瞬间,还是继续新的剧情,无从得知。
姜萤猜测,大概率是后者。
因为她发现那间陌生的屋子所处的位置太熟悉——
她现在的地方,是掌事女官们的宿舍,旁边就是掖庭潮湿阴冷的大通铺。
而这次穿过来的这间房子是后来新修葺的,原来没有。
这简直是开局就回到快乐老家。
还有可能全都是熟人的那种。
姜萤谨慎极了,她凭借着记忆绕开守卫,希望不要遇到昔日同僚。
毕竟被看到诈尸还魂什么的,纯粹是徒增她的麻烦。
可惜天不遂人愿。
“你是哪班当差的,躲在这偷懒呢?!”
姜萤在墙根处躲躲藏藏,计算着两班守卫换岗的时间,有人大喇喇地从身后,拍了拍她的肩。
姜萤一个踉跄,回身看到两个眼熟的宫女。
扎着双髻的小宫女们看见她,就像见了鬼一样:“丹莹姑姑!怎么是您?”
“你……你们叫我什么?”
姜萤茫然,不由得问道。
“丹莹姑姑啊。”
小宫女紧张得有些结巴,生怕姜萤怪罪:“姑……姑姑想干什么唤我们去便是,今日您不轮值,那么毒的日头何必出门,仔细晒伤了。”
“我?姑姑?”姜萤看着自己身上依旧是原本低等宫女的装扮,怀疑小宫女们叫错了人:“我没升官啊。”
“姑姑莫不是在对我们说反话?。”
小宫女忐忑得很,“您中秋宴上护驾有功,陛下亲自下的旨,升您为掖庭宫令,奴婢们不敢忘的。”
姜萤陷入了沉思。
孟延祈不是和她穿越回现代了吗?
游戏里这个皇帝陛下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她和孟延祈离开后,系统补上了两个NPC,让剧情能够顺利发展吗?
然后她回来,就相当于自动挂机托管的游戏角色上线了?
这样好像比较解释得通。
见姜萤没有怪罪的意思,又对着衣服看个不停,小宫女又道:“姑姑莫恼,不是奴婢们不尊敬您,实在是陛下说您穿宫令的衣裳显得老气,特意准许您还穿原来的衣服。”
另一个小宫女连连点头,“奴婢们刚才只看到个后背,还以为是哪个惫懒的家伙,冲撞了您,您千万别忘心里去。”
宫令,是烛国皇宫里总管后宫事务的最高女官,统管宫女的调度、礼仪教习等等大事。
简单来说,就是她当大官了,跟苏培盛差不多等级的那种。
听到这个消息,姜萤不由心里踏实了几分。
这样看来,剧情是顺着中秋宫宴往下走了,没有往回重溯,也没有进入某个她不熟悉的时间线。
而且她升职了耶!那岂不是可以大摇大摆地进赤霄殿?
嗯?
等等!
姜萤突然意识到。
系统新补的白板NPC会带着情绪,不让她换宫令的衣服吗?
游戏里的这个孟延祈,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21. 第二十一章
既然当了宫令,有些事就好办了。
姜萤清了清嗓子问道:“你们知道陛下现在在哪吗?”
她不知道皇宫里的孟延祈现在是什么路数,现在的头等大事就是掌握对方的行踪,最好能不打照面地拿到长生花。
少些节外生枝。
“这……”
两个小宫女面面相觑,头摇得像拨浪鼓:“窥探陛下踪迹可是大罪,奴婢们不知。”
“无妨。”姜萤大手一挥,随便找了个什么由头:“今天是陛下的生日,我想先去布置一下赤霄殿,给他个惊喜。”
“生日?惊喜?”小宫女们异口同声道,显然没有听懂“生日”是个什么东西。
“对,惊喜。”姜萤不打算解释,只点点头,“你们要是不说,到时候准备得不好,陛下怪罪起来,我可担不了责。”
“这……”
小宫女毕竟年龄不大,涉世不深,听着上司的大包大揽,最后还是答了:“陛下今早去了瑞鹤塔听道长讲经,按照往常,会用完素斋后再回来。等回到赤霄殿,估摸着得卯时了。”
“有时也会到戌时。”另一个小宫女补充道。
卯时、戌时。
那岂不是要到晚上六七八九点。
姜萤了然,不忘问一句:“现在是什么什么时辰了?”
小宫女们答:“未时。”
很好,那她最少还有三个小时的时间,足够她把赤霄殿翻个遍。
姜萤颔首:“知道了,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
小宫女们行礼:“诺。”
原来当官是这种感觉,姜萤裂了咧嘴,马不停蹄地往赤霄殿赶去。
这一次,她挺胸抬头,目不斜视。
刚刚还东躲西藏的心态一下就膨胀了,豪横了,连地砖都踩得踏实了。
就连路上偶遇之前把苦差事交给她的掌事女官,对方都低眉顺眼地向她行礼,唤她一声“大人。”
姜萤连连点头致意,心中感慨。
什么时候能救一救公司董事长,让蔡姐也喊她声领导呢?
这不切实际的白日梦,真是让人期待。
一路畅通无阻,赤霄殿到了。
殿中一切如常,四角摆放着无烟的银丝碳,温度偏高。
沉香在案几缓缓流淌,让古朴沉重而没有人气的室内多了几分淡香,清净怡人。
花,花,花……
姜萤在室内四处翻找,才突然意识到,她根本不知道长生花长什么样子。
而更要命的是,赤霄殿里,没有花。
或许这长生花,说的并不是真花?
也许是某种装饰,某种意向?
四处翻看着殿内的东西和陈设,她实在找不出和花有关的东西。
孟延祈的寝殿里,只有冷冰冰的兵器,又厚又重的木雕家具和一堆竹简。
简单得甚至有些简陋。
姜萤甚至连屏风案牍上的装饰纹样都细细看了一圈。
蟠螭,卷云勾连雷纹,阴线云纹……
就是没有花。
难道得去殿外的花圃里翻?
姜萤无语哽咽。
老天爷,这是给她出的什么难题。
“你在找什么?”
就在姜萤翻得热火朝天之时,一道嗓音在她身后不咸不淡地响起。
那声音有些低沉,仿佛加了什么魅惑剂,侵入被提问者的脑海之中,让人根本无法思考,只想回答。
“长生花啊。”
姜萤脱口而出。
等到答完,她才猛然意识到不对。
这殿里哪来的人?
“你在这儿,恐怕找不到。”
那声音说。
淡淡的皂香混合着冬天金色毛茸茸太阳晒干稻草的暖意从姜萤身后传来,很好闻,好闻到让她毛骨悚然。
是孟延祈,这绝对是孟延祈身上的味道。
该死的。
他不是要再过几个小时才会回来吗?
姜萤回过头,果然如她所料——
是孟延祈。
只不过这个孟延祈眉心竖纹丛生,像是裹挟着山海一般嘈杂汹涌的疲倦与阴冷,尽显阴霾。
不像现实世界中的他,虽然蛮横嚣张,但至少还有些天高海阔的少年意气。
姜萤愣了愣。
以前没有比较过,就不觉得惨烈。
游戏里的孟延祈,看起来实在不太快活。
即使镶着金玉,锦衣华服,他也像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鸟,长长的羽毛艳丽夺目,却重到飞不起来。
姜萤本来以为,现在游戏里的孟延祈是系统为了继续走剧情而补上的假人NPC。
会动会说话,但没有自我意识的那种。
但是不一样。
人的声音和样貌可以伪装,可身上的气味是独一无二的。
她试探性地开口:“你……你今天打工了吗?”
“打公?”孟延祈说:“公卿们有错,直接杀了便好,何须孤浪费力气。”
得了。
压根就不是一回事儿。
这个孟延祈不是游戏派发的白板NPC,但也不是现实世界里的那个孟延祈。
他好像变异了,有丝分裂了。
成了两个。
姜萤悄悄挪动脚步,往外捎了捎。
这个孟延祈比较凶残,她还是不要招惹。
可事态的发展和姜萤的想象完全不一样。
“孤还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
孟延祈抬眼,静静打量着姜萤,眼中有着姜萤看不懂的光彩。
他立在香案旁,任由烟雾缓缓绕过他的周身,更显得像是野鬼托梦:“这重复千万遍的无尽炼狱,还有什么值得你来?”
“什么无尽炼狱?”姜萤不解。
“死而复生,生又复死。”
“从出生到死亡重复无数遍,偏偏还什么也改变不了,不就是地狱吗?”
“外面那些人都是无知无觉的傀儡,死上千百次也不会醒。”
孟延祈说:“孤等了那么久,只有你,和他们不一样。”
“丹莹,你和孤一样,都拥有每次轮回的记忆。死亡一次,下次就会避开同样的死法。”
他往前一步,目光灼热:“可你不但没有用这个能力来对付孤,还在中秋宫宴上救了孤。”
“呃……不用谢?”
姜萤说。
她本能地感到危险。
这个孟延祈好像已经不只是一个游戏BOSS了。
他有了自己的意识。
超脱于游戏机制之外的意识。
“即便孤最后成了魔尊,也多的是蝼蚁撼山,要和孤同归于尽,不死不休。”孟延祈更加向姜萤逼近,重复道:“只有你,不想让孤死。”
这距离太近,近得让姜萤警铃大作。
游戏里的孟延祈连自己最后变成魔尊的事都知道,听他的口吻,似乎已经活了不止一两次。
她伸出手,试图阻止孟延祈的靠近:“你要真想谢我的话,把长生花的下落告诉我就行。”
孟延祈闻言,歪了歪头:“长生花百无一用,只可解穹寂草之毒。你没受伤,是要救谁?”
他问:“是谁还值得你来这地狱走一遭?”
话语看似轻描淡写,却无端让姜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有种她但凡说出对方名字,他就要把对方挫骨扬灰的感觉。
孟延祈见她不说话,又问道:“你若不说,我怎知道这人值不值得救?”
救你!
你说值不值得?
再磨磨蹭蹭,你再过会儿又要死了!
姜萤狠狠腹诽,却不敢把话说出口。
这个孟延祈看起来好像精神很不正常,要是被他知道另外一个自己在现实世界里吃香喝辣,估计当场就得暴走。
她笑了笑,说:“救我朋友。”
现实世界的孟延祈,姑且也能和她算朋友吧。
“什么朋友?”孟延祈却不依不饶。
“就……就普通朋友,我差点被绑架撕票,人家救了我,总不至于见死不救吧。”姜萤轻描淡写。
“那你拿到了长生花,怎么去救他?”
孟延祈又问:“难道你已经可以突破地狱的结界,自由来回?”
他问题可真多啊,这得盘问到什么时候?
姜萤渐渐有些烦躁起来。
“若不想回答,孤不勉强你。”
或许是看出了姜萤的抗拒,孟延祈道:“可长生花是至宝,想要花,总得做些交换。”
“你想要什么?”
姜萤问道。
孟延祈不语,只目光渐渐向下,“不如……”
最后,他的眼神锁定在姜萤手上黑色的水晶串珠:“就拿它来换。”
好嘛,这不是白给吗。
虽然不知道孟延祈为什么要手串,反正它还会自己回来,姜萤非常大方地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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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问题。”
她说:“公平起见,你一手交花,我一手交手串,这样大家都没风险。”
孟延祈似乎没有意料到姜萤如此爽快,愣了一瞬,就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可以。”
他说:“长生花在雨夜而生,这几日星云璀璨,必定是晴好天气,你需得等等。”
“不行,我等不了。”姜萤摇头:“今晚我就得拿到花。”
她语气恳切:“陛下,看在我救过您的份上,想想办法吧。”
“你这朋友,对你就那么重要?”
孟延祈语调很轻,却像藏着杀气。
但姜萤没有注意到,只点点头:“重要,很重要。”
可能是眼前的的孟延祈实在太让人感觉又冷又阴潮,侵略性太强。
更衬得现实世界里二十岁的他像晴空骄阳,虽然偶尔晒得人头脑发蒙,偶尔又晴天下雨好不折腾人,可至少,没有致命的危险。
她不想他死。
“既然如此,那就今晚。”
孟延祈沉吟。
见孟延祈如此地好说话,姜萤松了口气。
她沉浸在即将拿到长生花的喜悦里,却没看到孟延祈的眼中,红光一闪而过。
是夜。
夜里无雨,姜萤站在殿外,只觉闷热不堪。
站在大殿前高台上的孟延祈一袭黑袍,身形高大,俊美而鬼魅的五官在夜色的衬托下更显威赫。
仿佛五方十殿阎罗魔鬼都匍匐于台阶之下,臣服在他的脚下。
他口中念念有词,抬手搅弄风云。
云雾在他修长的指间跳跃腾起,聚合成一团怒张的黑烟。
烟往天上去,慢慢聚拢成漩涡。
“轰隆。”
黑云漩涡中,有蛰伏的雷。
“雨来。”
随着孟延祈唇齿张合,豆大的雨滴从天空上砸下来。
雨势狂放,如同召雨的人那般,惹得天地倏然作响。
姜萤躲到屋檐下,四处张望。
烈烈的雨水间,赤霄殿的屋顶上蓦然升起一团金红色的光芒。
光芒在疾风骤雨中轻柔地变换着,从什么也看不真切的亮光,慢慢幻化出花茎,花叶,最后是花瓣。
含苞待放。
被雨打湿肩膀和发梢的孟延祈走进屋檐下,侧头轻拍肩头,拂去多余的雨水。
不知道是不是姜萤的错觉,好像孟延祈看到她的这一秒,狂暴的雨势渐柔,缓和了下来。
本来是一副雨中美人图,可她实在没有心情欣赏对方的美貌,朝着长生花望啊望,望了半天。
花苞紧紧地合在一起,没有半点要绽放的意思。
她不由得问道:“它怎么还不开?”
“可能要再等等吧。”
孟延祈说,“要开花,还需得有雷击。”
不仅要帝王寝殿晚上的雨天,还得被雷劈中才能开花?
这长生花的生长条件怎么那么苛刻?
“那什么时候会有雷?”姜萤急了,“这雨再过会儿都要停了,你能召个雷来吗?”
“我不会召雷。”孟延祈状似无辜。
“那!那……”
姜萤思索着,感觉怪怪的。
“那只能怪你那位朋友,运气不太好。”孟延祈接过姜萤的话头,淡淡道。
他眼神朝姜萤的手腕瞥了过去:“或者你把手串给我,我用它试试。”
云雨渐小,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姜萤取下手串递给孟延祈。
手串才入手,孟延祈的发丝便高高扬起,显出妖异的模样。
雨势倏然变大。
红瞳的妖魔笑了,他说:“我猜的果然没错,你就是用它离开这里的。”
“你倒是快召雷啊。”姜萤催促道。
“不。”孟延祈扬唇,轻吐字眼:“既然你回来了,我就不会再放你走。”
他眼中红光森然:“丹莹,地狱太冷,不如你来陪我。”
不是?
他有病吧他。
嗯……
他是真有病。
姜萤扶额,无力吐槽。
她后退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抚上空荡荡的手腕,集中注意力,试图夺回手串。
可手串纹丝不动,深陷在孟延祈掌心。
姜萤瞳孔微颤。
她不动声色地深深吸气,再努力集中精力,让手串回来。
但手串还是在孟延祈的手上。
22. 第二十二章
完了。
这两个大字清晰地浮现在姜萤的脑海中。
她以为她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却没想到孟延祈不按常理出牌。
不仅没拿到长生花,还赔进去一个手串,甚至就连她自己也要折在这儿。
这怎么办?
就在姜萤进退两难之际,突然一阵消息声响起。
“叮咚。”
讯息到达的声音在嘈杂雨夜中分外清晰。
姜萤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因为孟延祈神色无异,好像没有听到这个格格不入的声音。
但她眼前突然毫无预兆地漂浮起一个黄黄的图标。
某个咸咸的黄色海鲜朝她眨眨眼,吐出两条消息。
第一条说:“墟晶本为一体,可以互相牵引。”
第二条写着:“惊雷盘桓于天空不落,需要一点指引。”
每条消息都落着署名,是42。
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
顾不得深究自己为什么能像戴着VR眼镜一样在眼前看见对话框,姜萤陷入沉思。
猛然间,她想起来。
她在来之前,林槐禹把刀疤男掉下的那颗水晶给了她。
难道42是在提示她,这颗单独的水晶,可以召唤回她的手串吗?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刀疤男他们何必还要费力从她手上抢走手串?自己召唤不就好了吗?
这时,又有消息浮现。
上面写道:
“你心即世界。”
“握住它,掌控它。”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如同潮水一般,浩浩荡荡朝姜萤袭来。
她心里其实满是惊涛骇浪。
恐惧,迷茫,不知道自己走这一遭是不是徒劳无功,害怕走错一步就万劫不复。
太多的质疑和不平静在她心里泛起浪花,小小的蚂蚁站在犹如巨物般的狂浪前,不知道该怎么办。
但这一刻。
潮水吞噬万物,将所有的汹涌波涛都抚平。
等它们奔流到小蚂蚁的脚边时,只留渐静的余韵。
所有的不安和疑惑都化成浅滩低吟的微微波澜。
霎时间天地宽广,江平海阔。
她的世界,突然就静了。
姜萤拿出那颗破破烂烂的黑水晶,用力地握紧。
“轰隆。”
赤霄殿上空的云层中雷声渐大,像是在回应她的坚定和渴望。
一股酥酥麻麻的电流出现在她的掌心,姜萤看见,墟晶上腾起细小的闪电。
而天空中的雷电像是伸出触须,试图与她两相对接。
姜萤悟了。
她高举黑水晶,往前高高迈步,纵身一跃,竟然真的稳稳地落在赤霄殿的屋顶上。
玄色的屋檐被她踩得劈啪作响。
她还来不及高兴自己开发出了某些特异功能,就看见孟延祈也跃上半空——
“留在这里陪我不好吗?”
孟延祈像滕蔓一样企图缠绕她:“我可以给你至高无上的权力,让你站在最高处,俯瞰蝼蚁众生。”
“大哥,你自己也说这里是地狱,不想着怎么跑出去,怎么还倒拉别人下水?
姜萤闻言,忍不住吐槽道:“俯瞰蝼蚁有意思的话,你干嘛非要人陪?”
她摇了摇头:“算了,和你说不通。”
见孟延祈还试图抓住她,姜萤把珠子往对方面前一横,大声说道:“定!”
这声大喝之下,不仅孟延祈停在原地不动,就连空中的雨丝都顿在了半空中。
嚯!
她本来只是想试试能不能把孟延祈困住而已。
没想到墟晶的威力能那么大。
姜萤乘机掰开孟延祈的手,试图拿回自己的手串。
可孟延祈手紧得像个钢铁钳子,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都取不下来。
孟延祈漆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像吃人的猛兽,又像一潭带着阴霾的死水。
时间紧迫,姜萤一手肘拐在孟延祈的胸膛上,龇牙咧嘴地往外扯。
她边扯边用力:“做人别那么自私好不好,也稍微考虑点别人的想法吧?”
她气喘吁吁:“我本来以为你没那么坏,没想到比我想得更糟!”
更糟!————
这个词响亮得像是被丢到空旷的石壁山崖,在四周泛起阵阵回响。
绵密地让人心悸。
“啪嗒。”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话起了效果,随着一声轻响,姜萤终于把手串拔了出来。
她用的力道太大,收势不及时,差点仰头栽倒摔。
好在她及时稳了回来,把手串戴回手上,跑到长生花前。
金红色的光化成的花瓣层层点点,娇艳欲滴,欲语还休。
只差一道雷,就能全然绽放。
可姜萤那声掷地有声的“定”,像是定住了所有东西。
斜斜的闪电在空中凝结成形,却没有丝毫劈下来的意思。
“雷来!”
她学着孟延祈刚才召雨的样子,大声喊道:“雷来!”
但雷没有来。
雨中的一切好像变成一副精心绘制的壁画。
四面皆暗,只有长生花和九重天上欲劈不劈的雷电在暗夜中发出幽幽光芒,遥相呼应。
而孟延祈朝她伸出手,目光中透着渴望。
好一副《创造亚当》。
可惜她不是上帝,不会握住他的手。
姜萤深深呼吸,大喊道:“动!”
“轰!”
雨丝和闪电同时落下。
在雷电击中长生花的一瞬间,姜萤握住花茎,把花拔了下来。
她这个举动太过冒险,闪电顺着长生花往她手里钻,眼看就要攀上她的手臂。
好在关键时刻,那颗单独的墟晶替她挡住了爆表的电压。
本就残破不堪的黑水晶承受不住雷电的力量,在她手上碎成齑粉。
“轰!”
黑水晶还没完全化成黑灰,雷又来。
第二次的雷狠狠劈到姜萤身上,打得她满口铁锈味,剧痛无比。
这次,闪电更是蹿到了她的手串上,电流在黑色的晶石之间左右乱窜,像是故障了一样。
但姜萤没有时间犹豫了。
解除封印的亚当正带着雷霆万钧的愤怒朝她袭来,打算带着她和伊甸园永远沉沦在这里。
她集中精神,想象着鸣北山的样子——
快,快。
快回去。
快回去!
在姜萤的祈祷下,眼前终于出现了如梦似幻的雾气。
雾气围裹着她,朝着另一个世界快速退去。
在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秒,姜萤看见孟延祈用尽全力朝她奔来,红色的眼睛里,好像有光芒一点点破碎,变成纯粹的暗。
她的衣袖从他指尖滑落。
而他僵硬得像一尊石化的雕像。
短暂的黑暗过后,姜萤回到了现实世界。
“……你回来了?”
才一睁眼,姜萤就看见面前的林槐禹面色有些诧异。
她点点头,惊魂未定地举起手里的花:“它要怎么用?碾碎了敷在他的伤口上吗?”
“不用。”林槐禹说:“它会自己找穹寂草。”
果然,姜萤不过拿着花朝孟延祈靠近,长生花自动就化成流光,钻进孟延祈的伤口里。
他的脸色渐渐回转,不再透着乌青。
见孟延祈状态转好,姜萤终于松了口气。心中大石落地的同时,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乏感朝她袭来。
摇了摇头,她甩开这种精疲力竭的感觉。
她问林槐禹:“关于灵墟大陆的那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你真的是霆玉吗?”
她好像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林槐禹,她的世界里一度满是他的影子,他却好像拥有不止一个世界。
“我不是他。”
“我只是恰巧曾经参与了《逐风》的开发,对它有一点了解而已。”
林槐禹说,“它只是个游戏,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墟晶的力量,才会衍生出有自我意识的角色。”
他硬邦邦地提醒姜萤:“但只要是BUG,就总会有被修复的那天。你最好不要投入太多真情实感,免得受伤。”
“那……刚刚在游戏里的时候,是你给我的提示吗?”
姜萤存了点侥幸心理。
只有林槐禹知道她要取长生花,也只有林槐禹大概知道她会遇到什么困难。
那个在某黄色海鲜软件上把典藏版的游戏光盘卖给她,还提示她怎么使用手串的神秘卖家42,会是他吗?
“什么提示?”林槐禹问。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让姜萤的心有些胀痛。
她觉得好像有些呼吸困难,太阳穴臌胀得像是要爆炸一样。
“那你知道要长生花必须在雷雨天才会出现吗?下雨和雷击,缺一样都不行。”她不死心地问道。
“不知道。”林槐禹说。
骗人。
他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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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
他否定得太快了。
“你是不是想把骗我过去拖延时间,好等着孟延祈死?”
姜萤有点想笑,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反正拿花的条件那么苛刻,我什么也不清楚,过去了也不过是只是白忙活一场。”
“他死了对你和这个世界都好。”
林槐禹神色淡漠,“你的任务是好好活着,而不是掺和其他事。”
“我……呕!”
姜萤还想说话,胃里却翻江倒海,像是有人用搅拌机在她大脑里狠狠搅了几十个来回。
她再也忍不住,扶着树吐了起来。
“怎么了?”
见姜萤脸色突然变得难看,林槐禹几乎是瞬间就扶住了她。
“别,别碰我……”
姜萤喃喃道。
哔——
她脑子里响起尖锐的耳鸣,像十几台高压锅同时在她耳边炸开。
眼前一黑,就失去了意识。
等到姜萤再次转醒的时候,眼前……
是杜小兆凑得很近的大脸。
“姐,你醒啦?”
好大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就差咬个手绢:“你再不醒,我就要去叔叔阿姨面前跪不起了。”
“那倒不必。”
姜萤费力地支起身子,“我爸妈年纪大了,经不起吓,你跪我就行。”
“姐!”杜小兆抗议。
姜萤轻笑,她环顾四周,问道:“薛可心呢?她还好吗?”
“可心姐下山接救护车的时候太着急,把脚崴了。”杜小兆说,“我让她回家休息了。”
“那他呢?”
姜萤朝她隔壁床的孟延祈抬了抬下巴,她感觉自己还是很累,累到连手都抬不起来。
而孟延祈双眼紧闭,看不出是好是坏。
“他还没醒,但护士说他没什么事。”
杜小兆哼哼唧唧,“姐,你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吧。医生说你是极度疲劳导致的晕厥,伴随着大脑缺氧,消化系统异常,心律失常……”
他掰着手指头数:“反正哪儿哪儿都不好,差一点你就心脏骤停了!”
嚯,那么夸张的吗?
姜萤摸了摸异常沉重的心口。
她估摸着,这可能是使用墟晶的后遗症。
毕竟游戏里放技能是需要蓝条的,她刷刷刷放了那么多,飞天遁地打雷闪电的,估计是蓝条血条一起扣了。
如果她真的有蓝条这种东西的话。
说起放技能,姜萤不由得想起手串被雷劈过之后冒起电流的样子。
她左右翻看手串,却没看到任何异样。
她觉得有些不对,可再没精力去细想。
她累到手说两句话就乏了。
“姐,先别睡啊。”杜小兆轻晃她,“槐禹哥去给你买粥了,马上就回来。”
“哦,好。”
姜萤应下,已经一只脚踏入梦乡的大脑慢半拍才反应过来:“林槐禹也在?”
“在啊,我女朋友出差去了,要是槐禹哥不在,我一个人哪顾得过你们两个病号。”杜小兆说。
“……我醒了,可以不用麻烦他了。”姜萤说。
“怎么,你们吵架啦?”杜小兆像个八卦探照灯,一句话就抿出不对。
“没。”姜萤说。
“哦,那就是吵了。”
杜小兆得出结论,不忧反喜:“可以啊,你俩这一言不合就闭麦的锯嘴葫芦还能吵起来,说明感情进步了。”
他像个情感大师似地感慨道:“吵架是增进了解和感情的渠道!”
拉倒吧,全是歪理。
姜萤扯了扯嘴角。
不过杜小兆有一点说得不错,确实是更加了解了——
原来林槐禹比她想象的还要冷漠。
舍弃一条人命,就像舍弃路边的一袋垃圾。
“姐,说真的,要不你干脆谈两个对象吧,我觉得槐禹哥对你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杜小兆说:“反正我对你的道德要求很低,我完全可以接受你谈两个,谈三个也行。”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句:“但我比较支持槐禹哥当大房,他比较大度。”
姜萤被他逗笑了,正准备说话,一抬头——
此时此刻,林·大度大房·槐禹正拎着饭,站在门口。
另一边,孟·备用二房·延祈,已经缓缓睁开了眼,正一眨不眨地听着他们说话。
她缓缓倒下,用被子遮住脑袋:“哎呀,头有点痛,我先睡会儿……”
23. 第二十三章
“姐,你又不舒服了吗?”
背对着房间的杜小兆丝毫没有发现身后的两尊大佛,他手忙脚乱地关心着像个茧似地把自己裹起来的姜萤。
他说,“要不我按铃叫医生吧。”
不用,你自求多福吧。
姜萤在被子里蹬了两下,以示不必。
然后她听见杜小兆动作一顿,发出了两声干笑。
“呵呵。”
“呵呵……”
“槐!槐禹哥!”
可能是因为心虚,杜小兆的声音分外谄媚,“多谢你给我们买饭!”
“不用谢。”林槐禹说,“毕竟我很大度。”
冷,好冷。
姜萤在被子缩成一团。
杜小兆被噎得咽了咽口水,转眼往旁边的床一瞟,更是瞳孔地震:“小、小孟哥,你也醒了啊。”
现实世界的孟延祈只有二十岁,严格来说比在场的其他人年龄都小。
杜小兆叫孟延祈哥,完全是因为姜萤是他姐。
“不用叫哥。”
“叫小孟就行。”
孟延祈说,“毕竟我还年轻。”
可怕,男人的夹枪带棒真是好可怕。
姜萤默默地按紧了被子,祈祷自己原地消失。
“呵、呵呵……”
杜小兆又干笑了两声,用手戳了戳姜萤的被子:“姐,饭在桌子上了,我还有事,先走了啊。”
说完,像个兔子似地溜了。
而姜萤蠕动两下,表示已阅。
“姜萤,既然你醒了,那我就回去了。”
被子外传来林槐禹的声音,“你好好休息。”
“哦,好。”姜萤闷声答道,没有掀起被子。
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林槐禹,索性就不面对了。
过了一会儿,外面变得静悄悄的,像是所有人都走了一样。
姜萤实在是憋得受不了了,终于忍不住掀开被子的一角。
“!”
这次,映入她眼帘的脸换了个人,变成了孟延祈。
孟延祈整个脑袋搭在她的床边,好像已经等了好一会儿。
“你干嘛?”
姜萤差点吓得蹦起来。
“想叫你出来吃饭。”孟延祈说。
“哦。”
姜萤拢了拢被子,不知该如何打破空气里弥漫的丝丝尴尬。
她也还没想好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孟延祈。
“嗡嗡。”
就在这时,姜萤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
她如蒙大赦,光速打开手机,看见杜小兆的头像噼里啪啦地吐出很多话:“姐,我是可回收垃圾桶,我收回小孟哥不合适做姐夫的那些话。”
“他非常称职!非常可靠!我举双手双脚赞成!”
……姜萤无语,姜萤满头黑线。
“怎么了?”一旁的孟延祈问道。
“没怎么。”姜萤淡淡道。
要是被孟延祈看见杜小兆的消息,又不知道生出些什么幺蛾子。
她打开桌上的餐盒,分出一份给孟延祈。
孟延祈看上去情况还不错,能自如活动。不像她,整个人像个没有支点的瘫软果冻。
姜萤慢吞吞地打开盖子,顺着碗边舀出一勺粥,停顿三秒,放进嘴里。
机械地嚼嚼。
再舀起一勺——
她的眼皮上下打架,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困到吃着饭也能睡着。
“我来吧。”
迷蒙瞪眼间,她手里的勺被孟延祈接过去。
孟延祈坐到她的床上,拿起勺子,盛上满满一勺,放到她的嘴边。
不是,皇子殿下还能有伺候人的一天?
姜萤闭起的眼睛一下就瞪圆了。
她摸摸脑袋,确认自己不是出了幻觉。
“先吃吧,吃完了再睡。”孟延祈说,“多吃点,好得快。”
皇子殿下的眸子里像是坠着波光粼粼的星,握勺的手指节因过分专注而泛出淡淡粉色。
他这个握法,不像是拿勺,反而坚定得像是握刀上战场。
“……张嘴。”
孟延祈说。
他面上镇定自若,耳朵却泛起红色。
目光一会儿飘到姜萤的嘴唇上,一会儿又慌慌张张地飘向别处。大概是头一次做这样的事,扭捏得紧。
“快啊。”孟延祈催促道。
着急忙慌的,也不知道在慌些什么。
姜萤望着望着,鬼使神差地真的张了嘴,吞下一勺清粥。
“!”
“烫!”
“烫烫烫!——”
表面已经冷下来的粥内藏火热,姜萤感觉喉咙里滑下一坨热炭,烫得她差点从床上蹦起来,眼泪飙出二里地。
“很烫吗?”
孟延祈左看右看,试图确认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自己吃吧。”
姜萤哀怨道。
唉,美色误人。
她怎么能如此掉以轻心。
“……不行。”
谁知孟延祈犟种附身,坚决反对。
“真不用,我自己吃。”
姜萤伸手去拿。
“不行,我来。”
孟延祈护着食盒往后。
“不用。”
她往左边绕,试图夺回政权。
“不行。”
他往右边躲,主打一个游击战。
“别。”
“不。”
两人的拉扯像是二人转。
你来我往,你扭我转,在原地舞出一曲火辣辣的秧歌。硬生生从小言跨频到辽阔的黑土地。
感觉身上长出一块大红花袄子的姜萤深吸一口气,抬手就给了孟延祈一个脑瓜崩。
“咚!”
这声音又清脆又响亮,震得房间都颤了三颤。
“……”
孟延祈默默捂住了脑袋。
“你没事吧?”姜萤震惊:“我没用力啊。”
她真的没用力,但孟延祈的眼角泛起星星点点的泪花,做不得假。
“你你……你别哭啊。”
姜萤手足无措。
“疼。”孟延祈说。
嗓音哽咽,略带委屈。
“对、对不起嘛。”姜萤说:“我不是故意的。”
孟延祈不说话,目光幽怨。
“那……要不你打回来吧。”
姜萤伸过头,闭起眼,有种视死如归的决绝。
可黑暗中,她的脑袋没有等来任何疼痛,反倒是嘴唇被轻轻触碰——
孟延祈又舀起一勺粥,轻触她的唇角。
姜萤睁眼。
却见孟延祈眼中那些星星点点的光芒亮得惊人。
有种试图狠狠报复她,想把她烫死的专注。
孟延祈说:“你再试试,这次不烫了。”
姜萤半信半疑。
“你都把我打得那么疼了,难道这点道歉的诚意都没有吗?”
孟延祈说。
他说着说着,像个小媳妇一样委委屈屈:“我……我都这样了,你还一点都不相信我吗?”
那样子,仿佛真的是伤心至极,但凡姜萤要说个不字,他分分钟要掉小珍珠。
姜萤见这场景,顿时窝囊了下去。
好吧,好吧。
吃也不是不行。
她心一横,闭眼英勇就义——
嗯?
确实不烫了。
“你刚刚自己吃的时候是从碗边舀的,所以碗边的不烫。但我刚才第一勺是从碗中间里面舀的,里面的烫。”
孟延祈得意得很,又舀起一勺,“我已经学会了。”
……这不是五岁小朋友都知道的常识吗?
还有,他干嘛观察她观察得那么仔细?
姜萤默默喝粥。
不知为何,她的眼神也开始不自觉地飘忽闪烁。
一定是这粥的热气飘得太高,让她脸也跟着烫了起来。
一勺又一勺,粥里的雾气四散开来,和天边的流云相互交融。
只剩满屋米粥香。
在这香味里,云舒云卷,日升月落。
转眼间就到了出院的日子。
出院这天,姜萤溜达着恢复了七八成的身体,两手空空。
杜小兆大包小包地帮她搬东西上楼,像个操心的老妈子。
先是嘱咐她一定要好好休息,再是嘱咐孟延祈不要客气,舒舒服服地住下,好好照顾她云云。
这话,正中孟延祈下怀。
其名曰信誓旦旦,危险未除,要近距离保护她。
两人一拍即合,直接忽略她这个正主的意见。
虽然杜小兆家比姜萤原来租的房子要大,但本质上还是一个单身公寓。
除了客厅厨房餐厅洗手间以外,剩下的两个房间一个是卧室,另一个被改造成了游戏室。
换句话说,这儿也只有一张床。
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孟延祈,姜萤气不打一处来。“你难道没有别的地方可以住吗!非要和我一起。”
“你不是答应过我还和从前一样吗?”
孟延祈委屈得很。
他不说还好,一提起来,那些窝窝囊囊睡沙发的记忆猛然涌上心头,姜萤咬牙切齿,后悔自己当时的鬼迷了心窍:“不行!不可能!你现在就搬出去!”
她拒绝三连,翻脸不认账。
“可我……我没有地方去。”
孟延祈垂眸,一副被拐卖的良家妇女无处安身的泫然欲泣。
姜萤已经看透了这套,“少来,少装可怜。”
“那我……告诉你表弟好了。”孟延祈摸出手机,擦掉不存在的眼泪,“他说要是你欺负我,他就帮我告你爸妈。”
他当这是上幼儿园吗?
告什么家长!
姜萤服了,“……哥,有事好商量。”
“那我就要住这里。”孟延祈长腿一伸,赖在沙发上。
仿佛是又拿捏到了姜萤的弱点,他表情逐渐嚣张,大有一种姜萤拒绝就立刻开始撒泼打滚的蓄势待发。
“别的事都好商量,换一个。”姜萤说。
“就这,我就住这!”
孟延祈不听不听。
他开始在通讯录里翻找杜小兆的头像。
“……你休想睡我的床!我也不会给你点外卖。”
姜萤梗着脖子道。
“我睡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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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点外卖。”孟延祈立刻变脸,开始笑嘻嘻。
“洗衣服打扫房间收垃圾……统统不可能!”
姜萤掰着手指头数。
“我请钟点工。”孟延祈大手一挥,“你都不用做。”
他在咖啡店上班的工资经得住这样花吗?
姜萤持怀疑态度。
“我们的房租我会按市价给你表弟。”孟延祈道:“不会让他吃亏的。”
…………
姜萤不说话了。
孟延祈这个人,说他养尊处优不懂人情世故吧,他几乎把她的想法猜了个透,说出来的话显然是找准了关键点。
一直住在杜小兆家,姜萤其实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虽然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姐弟,虽然杜小兆不在意,但有些事不是长久之计。
杜小兆那小子对自己很省,对身边的人大方。
经常过得紧巴巴。
当时在医院里杜小兆借她的那两万,说是借,其实压根就没想要她还。
是她最后废了老大的劲才硬逼着他收回去。
现在她给杜小兆房租,杜小兆一定不会收。
但她不想让杜小兆吃亏。
孟延祈就不一样了,这家伙给房租名正言顺。
这样正好,能连带着她的那份房租,也给出去。
“……你要真想住进来,也不是不行。”姜萤思考片刻,“但是我们得约法三章,不,五章。”
“什么?”孟延祈眼巴巴地问道。
“第一,家里的空间一人一半,房租一人一半,你不准进我房间。”
“听你的。”
“第二,不准在我上班的时候打扰我,有事微信联系,别发脑电波。”
“没问题。”
“第三,不许搞些有的没的,上班的时候咱俩就当做不认识,不许和其他人说你和我是一对。”
“可你的同事们都知道了哎,现在装不认识,也太晚了吧。”
“嘶……你还答不答应了?不答应就别住。”
“好好好,我答应。”
“第四,把你这个什么契约给我解喽,舍友之间尊重彼此的隐私。”
“啊……这个。”
姜萤条条罗列,孟延祈答应得从善如流。
可惜这第四点卡壳了。
“怎么,你不愿意吗?”姜萤问道。
“我解不开啊。”
孟延祈一脸无辜,姜萤青筋一跳。
“解不开是什么意思?”姜萤揪起了孟延祈的衣领。
“就……就是解不开啊。”孟延祈眼神闪躲,“我只学会了怎么签,没学会解。”
……她怎么觉得他像是在骗她呢?
姜萤的眼神像探照灯一样来回,但又没有证据。
“真的!”孟延祈相当真诚,“我要是以后知道了怎么解,一定帮你解开。”
“那你发誓。”姜萤说。
“我发誓,要是我不帮你解开,就万箭穿心而死,死后坠入无间地狱。”孟延祈举起了手,好不认真。
听到那么毒的毒誓,姜萤悻悻地放开了孟延祈的衣领。
“那第五呢?”孟延祈问道。
“我没想好。”姜萤说,“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行啊。”
孟延祈说,“我等你。”
协议初步达成,也算是宾主尽欢。
打扫收拾一通折腾,很快就入夜了。
姜萤好不容易出院,天天喝粥嘴都淡出鸟了,她下午怒吃两斤小龙虾,咸了,大半夜想喝水。
“吱呀。”
她蹑手蹑脚地打开卧室门。
阳台的窗帘没有拉得太严实,借着月光,她看见孟延祈缩在沙发上,看上去睡得不算太舒服。
毕竟他长长一条,而沙发掐头去尾,也不过刚刚够他躺平,连翻身都够呛。
何必来受这样的罪?
姜萤摇摇头,实在搞不懂。
她打开恒温的饮水器,用杯子接上。
水在杯子里打转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她注视着玻璃杯,忽然觉得杯中小小的漩涡开始越转越大,越转越大……
她的手串随着水声在夜里亮起如触电般的紊乱电流。
再下一秒,水声忽然变大,仿佛一杯子水变成了一池子水。
姜萤环视左右,屋子里一切正常。
她摇摇头,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举起了水杯。
嘴唇才堪堪碰到杯里的水,她的周遭的一切就倏然变化——
黑漆金线的古典屏风占地接近两米,古朴而厚重。
而屏风之后,朦胧的雾气腾腾上升,遮住人眼。
满屋子都是沐浴后皂角混合着香草和檀木的气息。
“哗啦。”
有人从水池里站起,隔着屏风朝她伸出一只手:“衣服。”
那声音低沉而稍带着些暗哑,和她听惯了的少年清亮音色不同,但也分外耳熟,分明是……
游戏里的那个孟延祈。
姜萤懵了。
她还维持着拿杯子的动作,但手中已经空无一物。
怎么回事?
她又穿进游戏里了?
24. 第二十四章
“衣服呢?”
孟延祈的声音再次传过来,这次显然有些不耐烦。
熟悉的低压袭来,姜萤下意识地左右环视,忙不迭扯下一旁衣架上的里衣递过去。
等那边响起窸窸窣窣的穿衣物声,她才反应过来。
不对啊。
她和游戏里的孟延祈明明在赤霄殿大闹了一场,他不是应该是恨不得杀了她吗,这一副岁月静好的日子又是几个意思?
难不成,她穿成了别的游戏角色,不是丹莹了?
姜萤疑惑。
她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孟延祈就从屏风那端走了出来,神色漠然地吩咐道:“替孤更衣。”
好嘛,好家伙。
大白天的袒胸露那啥,世风日下。
只看了一眼,姜萤就垂下了脑袋。
她装作若无其事地扯住孟延祈的前襟,合上满屏春光,然后拿起一旁崭新的外袍替他穿上。
她指尖微颤。
倒不是被眼前的肌肉晃花了眼,只是些微有点紧张。
不知道这厮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但孟延祈好像就把她当成个普通宫女,目不斜视地任她穿好衣服,然后大步跨出殿外,离开了。
孟延祈一走,姜萤终于忍不住呼出一口气。
她往浴池旁的铜镜瞧了瞧,确认自己的身份——
没穿成别人,她还是丹莹。
但其实丹不丹莹的也不重要了,她握住手串,准备回去。
“呕!”
但可能是之前透支使用得太过,这次,姜萤才稍微发力,脑袋里那种失重和眩晕的感觉就齐齐涌了上来,胃里翻江倒海。
她不死心地试了又试,可根本不行,一试就头疼得像是要炸开。
回不去。
完全回不去。
夭寿!
她要上班!她要回去赚钱啊!
穷鬼姜萤恨不能仰天长啸。
“姑……姑姑,陛下吩咐您去为他布菜。”
小宫女从门外凑近头来,看着姜萤即将癫狂的模样,期期艾艾道:“他嫌奴婢们笨手笨脚,催您过去呢。”
这不刚洗完澡吗……
怎么就吃上了。
姜萤咽下喉咙里的恶虎咆哮,顺了顺衣服上被她抓起的褶皱,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
她先应答道,“哦,知道了。”
然后想了想,又问道:“我一直在服侍陛下吗?”
要是回不去,她得赶快想好怎么应对当下的局面。
这个孟延祈,可不像小的那个那么容易打发。
姜萤猜测,既然小宫女称她为姑姑,那说明现在至少也是在她中秋宴升官之后发生的事。
但宫令这个职务就像后勤部部长,不像董秘一样需要在董事长身边待命。所以按理来说她并不需要贴身服侍孟延祈,一时半刻也拿不准现在是什么情况。
小宫女被她这个问题问懵了:“也不是一直……是自从上次打雷劈坏了赤霄殿的屋顶,陛下发了好大一通火,后来才日日要您近前伺候的。”
破案了。
孟延祈那厮公报私仇,她脱离了游戏世界,就折磨她留下来的壳子。
姜萤长叹一口气,把手串往手臂上捋了又捋,像个臂环似地藏在大臂上方,然后接过小宫女递过来的托盘,往寝殿走去。
为今之计,就只有假装她没有回来,依旧是个壳子。
手上漆黑的饕餮纹样茶盘倒映出姜萤生无可恋的脸。
这场景,分外熟悉。
这篇文第一章开篇的时候她在伺候孟延祈,到现在都二十四章了,她还在伺候孟延祈。
一通操作猛如虎,定睛一看原地杵。
可恶!
姜萤愤愤。
接近黄昏,殿内燃起了通明的烛火。
才跨进殿门,姜萤就看见孟延祈坐在布满菜品的矮几后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她低头假装一个没有感情的人机,跪坐到孟延祈身旁规规矩矩朝他行礼:“陛下。”
经过一路的心理建设,姜萤已经十分淡定。
不就是什么暴君和奴婢的戏码吗?
cosplay而已。
她很擅长。
孟延祈颔首,淡淡说道:“赤霄殿新进的宫女一个比一个不伶俐,还是你来替孤布菜。”
这能怪谁,伶俐的都被你砍完了。
虽然心里吐槽,但姜萤还是拿起筷子,一副恭敬又任劳任怨的模样:“是,陛下。”
她夹起一筷板栗烧野鸡,放到孟延祈面前的盘子上。
而孟延祈眉头一蹙:“第一口就是如此荤腥油腻之物,你难道是想让孤腻到吃不下后面的菜吗?”
野鸡满山跑,身上到处都是紧实的腱子肉。旁边的板栗泛着金黄光泽,颗颗饱满香味四溢。
哪里荤腥,哪里油腻?
他分明就是找事!
姜萤抑制着想深呼吸的念头,撤掉装着板栗烧野鸡的盘子,拿起一个碗。
环视一圈,她朝最清淡香甜的鸡髓笋夹去,再浅浅地舀起一勺几乎看不到油花的清鸡汤,放到孟延祈面前。
“饭前先喝汤,你难道是想现在用汤水灌饱孤,好让孤后半夜饿肚子吗?”孟延祈眉毛再蹙,“荒唐。”
先喝汤怎么啦?
两广人民天天饭前一口汤,苗条又健康!
姜萤偷偷深呼吸,再深呼吸。
她控制住想要爆锤孟延祈的冲动,撤下碗,又给他换上一个新盘子。
看了又看,她最后落筷到一盘胭脂鹅脯上。
胭脂鹅脯的鹅肉颜色微红,晶莹剔透。既不油腻,也不寡淡,暖胃开津,嚼之肉嫩味美。
这样的菜,他孟延祈再挑不出错了吧?
这次姜萤把鹅脯肉放进盘子里,孟延祈果然没再吭声。
她微吐一口气,收回身体,坐等他老人家动筷。
谁曾想下一秒孟延祈的话,又让她刚刚落下去的血压往回升——
“近日处理奏章扭伤了手,不方便用筷,你喂孤。”
是批奏章又不是拉石磨,哪能那么容易就扭伤?
姜萤的眼睛滑到孟延祈手上。
对方指骨分明,手腕筋骨看上去一点问题也没有,分明就是借题发挥,准备借机发难。
好好好,存心刁难她是吧?
姜萤筷子捏得指尖发白。
但她忍了。
大女子能屈能伸,大女人有大量,雌鹰一般的女人是不会跟心眼狭隘的男人一般见识的。
她一只手举筷,另一只手浅托手腕,把鹅肉送到孟延祈嘴边,形态恭敬地垂眸,“陛下,请用。”
想来也是讽刺。
面对着同一张脸,她刚在小孟那里占了上风,转眼就在老孟这里当孙子。
真是风水轮流转。
不过这次轮到孟延祈停顿了。
似乎没有意料到姜萤会真的喂他,他的目光从嘴边的鹅肉慢慢滑到姜萤身上,先是眼神一暗,转换间眸光又越来越亮,亮到几乎有种灼人的热感。
他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姜萤,只可惜姜萤低着头,没看见这危险信号。
唇齿轻张,孟延祈咬下筷中的鹅肉。虽然动口咀嚼,但眼睛一直紧紧盯着姜萤。一口一口,像是要把眼前人嚼碎骨头,吃拆入腹。
姜萤虽然迟钝,但也没迟钝到全然屏蔽对危险的感知。她一抬头,正好撞进孟延祈充满贪婪和侵略的眸光里。
只一眼,她就知道,糟了。
但姜萤强装镇定,面无表情地举筷,夹起一筷子茄鲞,躬身扶腕:“陛下,请用。”
只要她死不承认,就还有回转的余地。
“呵。”
孟延祈却拽住她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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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没摸到手串时一愣,随即顺着她的手臂抚开衣袖,一路向上,“你还要装到几时?”
宫女的袖袍宽大,他炽热的指尖几乎是畅通无阻地往前,在她手臂上带起一连串的鸡皮疙瘩。
就在孟延祈即将摸到她藏在大臂上的手串时,姜萤终于忍不了了。她用力一推,把孟延祈推开。
而孟延祈顺势拉住她,双双往案桌的后方摔去——
“咚!”
孟延祈的脑袋和地板来了个亲密接触,可他眉头半分不皱,仰面朝上,而姜萤双手撑地,凌于他的上空。
明明是高低分明的姿势,位于下面的那个人却一副上位者姿态。
孟延祈按住姜萤的手,不让她抽手离开。
“……你有毛病啊!”
“放开我!”
姜萤怒道。
面对她的恼怒,孟延祈却好像很是享受。他笑起来,艳丽的酒窝显得异常邪恶,“不装了?”
“放开!”
姜萤徒劳地挣扎。
两人贴得太近了,近到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孟延祈的身体曲线和身上的炽热。这可不是一个合适的社交距离。
“别乱动,再动下去,我可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事。”孟延祈说。
感受着身下某种不可名状的东西在慢慢坚硬,姜萤只感觉一股血直冲脑门。她几乎是有种想扇死孟延祈的心情。
见姜萤恼羞成怒,孟延祈像是抓住什么新奇玩具一样。
“怎么,就许你蓄意勾引,不许我表露分毫?”
他甚至恶劣地往上顶了顶,有种肆无忌惮地,报复的嚣张。仿佛是要趁此机会狠狠找回场子。
“蓄个屁!”
姜萤忍不住爆了粗:“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勾引你?”
孟延祈却答:“要不是想勾引我,何必喂我?”
“这不是你要求的吗?”
姜萤气笑了:“臭不要脸!”
“你都敢动手打孤,却不知道拒绝吗?”
孟延祈理不直气也壮:“不拒绝,那你就是蓄意。”
……
姜萤无话可说。
也不知道是气得,还是手撑了太久,她两个胳膊开始打起了颤,硬撑着不愿意倒下。
她绝对会撑住的!
否则就变成了她投怀送抱,对面这个家伙更是要借题发挥。
她咬牙切齿地问道:“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难道就因为她喂他吃了口菜?
“御汤,铜镜。”
孟延祈言简意赅。
!
居然是浴室里的那面镜子。
姜萤此刻回想,才意识到那面铜镜正好横在屏风端头的走道上,和屏风呈一个T字型。不论在屏风的哪一侧,都能从镜子里看到对面。
只不过她当时又震惊又慌乱,没有发现有人在偷窥她罢了。
“那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揭穿我?”
姜萤问,“这样逗我玩很有意思吗?”
“那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大方承认?”
孟延祈学她说话,“躲躲藏藏不是心中有鬼吗?”
真是倒反天罡,倒行逆施,倒打一耙,倒车入库!
姜萤觉得,在气死人这件事上,孟延祈真的无人能出其右。
可她打又打不过,说又说不听,真是憋屈死了!
她索性沉默,用沉默来表达自己的不满。沉默到后来,她实在是感觉平板支撑已经到了极限,手麻得要死,顶不住了。
她索性躺倒,脑袋抵着孟延祈的胸膛,用种企图一头撞死他的悲愤麻痹自我。
麻痹着麻痹着,倒是孟延祈先开口了。
“中秋那天,你为什么要救孤?”
孟延祈问道。
他的声音浅浅的,像毫无波澜的一潭死水。
仔细听,却听见水面下汹涌的暗流。
25. 第二十五章
“……”
“不为什么。”姜萤说。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孟延祈好像很期待她的答案,又有些惶惶的茫然。
鬼使神差地,她没有说出真正的理由。
“也是。”
孟延祈像是在笑,微微的震动从他胸膛上传来:“像孤这样人人得而诛之的恶鬼,就算是一时想不开救了,也会后悔的吧。”
老实说,谈不上后悔,毕竟是手串逼她救的。
姜萤想。
但她不理解。
明明是孟延祈咎由自取,杀孽太重导致民怨沸腾人人都想他死,他怎么还反倒生出些幽怨。
她其实很想知道二十岁的孟延祈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从一个骄纵皇子,变成恶贯满盈的魔头。
《逐风》里对孟延祈的描摹,只有短短几个字——
烛国主君残暴无度,浴血成魔。
就好像是游戏需要一个反派,于是他就应运而生。
在主角需要的时候粉墨登场,不需要的时候,就放到一边,任由他在大段大段的空白和重复千百次的剧情之间,生出自己的意识。
想到这,姜萤又觉得好像没有那么生气了。
这个暴君孟延祈也只是一段被设定好的代码而已。
是善是恶,是好是坏,面对一朵花的时候是任由它生长还是摘下它摧毁,看似是他做出的举动,却不完全是他的决定。
姜萤忽然有一种观察玻璃缸里的蚂蚁巢穴的感觉。
蚂蚁以为玻璃里面就是整个世界,却不知道生死都是被安排好的程序。
“你说得对,孤不该想着把你强留下来,而是应当跳出这个地狱。”
孟延祈说:“孤也曾经反抗过的,只是这样的日子太久了,久到麻木了,连这样浅显的道理也忘了。”
可出去了……
能去哪儿呢?
姜萤不由得想到现实世界中的孟延祈。
然后她满脑子都是两只一模一样的猫在家打架。
二猫家庭猫毛乱飞,魔音穿耳。大的揪着小的一顿揍,小的嗷呜嗷呜各种告状。
把她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要啊!
再来一个她会疯掉的。
就在她沉浸在惨烈的幻想中时,孟延祈的声音又响起,打断了她脑海中的猫言猫语:“姜萤,你在哪儿?”
她不就在他面前吗?
姜萤莫名其妙。
下一秒,她猛然意识到不对——
她眼前的孟延祈,可没开口。
“是谁在叫你名字?”
这次,她身边的这个孟延祈说话了。
“姜萤?你旁边有别人?”
另一个孟延祈又说道,“为什么我感应到你就在这儿,却见不到你?”
救命啊……
为什么这两人还能听见彼此的声音?!
姜萤大脑宕机了。
“他是谁,凭什么能和你千里传音?”
皇帝陛下皱起眉头。
“他是谁,凭什么能听到我和你说话?”
皇子殿下也很不高兴。
啊这…….
这要怎么回答?
“说话啊。”两人异口同声道。
“呵……呵呵。”
姜萤假装掉线,企图蒙混过关,“错觉,都是错觉。”
“你含含糊糊地说什么呢?”小孟问,“是不是有人胁迫你?”
“聒噪,闭嘴。”
老孟说。
“跟你说话了吗?”
小孟威胁道,“我警告你啊,管你是谁,你要是敢动她,你就死定了!”
老孟冷哼,“你是她什么人?她的事,你凭什么管?”
小孟也冷哼,“你管我是她什么人,多管闲事。”
“别……”
“别吵了。”姜萤试图切断对话。
她握住手串,蒙住耳朵……
统统不管用。
一大一小两人隔空来回呛声,火药味逐渐升级。
就在这时,老孟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他问道:“你的声音,怎么如此熟悉?”
“少在这套近乎!”
小孟不耐烦,“藏头露尾的宵小之辈,报上你的名号,本皇子让你死个痛快。”
“本皇子?”老孟咀嚼着这三个字。
“啊哈!”
眼见不对,姜萤跳起来打断对话,“我!我要上厕所!我要出恭!我要沐浴焚香洗手!”
她实在想不出招,只能跑。
胡言乱语尿遁之。
可老孟哪会让她如愿,伸手一拽,就压住她乱舞的手。
皇帝陛下显然是意识到了什么,沉声道:“告诉我,他是谁。”
“他……他……”姜萤飞速开动脑筋。
她思绪乱飞,却忽然感觉有凉意没过掌心。
刚才她跳起来的时候衣袖翻卷,勾翻了旁边台子上的水杯。
水流顺着地面蜿蜒,先是触及孟延祈的指尖,又碰到她的手腕,在两人之间流连。
滋滋。
滋滋。
水流攀爬过的地方,好像有电流声响起,开始闪烁彩色的花屏。
“难道你背着孤,在外面养孤?”
在一片故障的闪烁中,孟延祈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发问,带着一种匪夷所思的震惊。
没有啊!
不是的!
别乱猜!
姜萤尔康手,试图否认三连。
但她藏在大臂处的手串像是被激活一样,她还来不及说话,针刺般的酥麻感就朝她袭来,再然后——
场景转换。
“砰!”
玻璃水杯在木地板上四分五裂,溅起一地玻璃碎片和水花。
她眼前倏然明亮,古代宫殿光线暧昧的烛影摇红变成了现代灯具清晰明亮的漫光暖黄。
世界颠倒旋转,拽着她狠狠朝着地面载去。
就在她要和满地玻璃渣子来个亲密接触的时候,孟延祈重新拉住了她。
当然,是另一个孟延祈。
“小心!”
小孟拽着她向后,惯性之下,两个人朝另一边的地板囫囵地滚了两圈,才堪堪停下。
……这个姿势,怎么该死地熟悉。
她一个晚上连趴两个胸膛,还是同一个人的两个胸膛。
姜萤把脸从小孟的胸膛里拔出来,披头散发,姿态扭曲。
有种活人微死的疲惫感。
她吐出一口气,打算做个缩头乌龟,可小孟显然也不让她如愿。
“你怎么会凭空消失?刚刚那个家伙是谁?”
小孟问道,口吻杀气四溢:“难道你还背着我,玩了别的游戏?!”
“哪儿还有什么别的游戏!”
姜萤也不知道自己的心虚从何而来,“我又不是想不开!再玩一个。”
小孟好像脑袋瓜子没有老孟那么灵光,没有意识到对面的人是谁。
也没有听到老孟最后最最关键的那句——
背着孤,在外面养孤。
为了不让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姜萤决定向原住猫隐瞒自己在外面有别的猫的事实。
毕竟不是她主动招惹的猫,是猫自己扒拉住她不放的。
“真的吗?”
小孟将信将疑:“你不会骗我吧?”
“我是那样的人吗?”
姜萤振振有词,从小孟身上爬起来,爬到沙发上,瘫成一团,“只有你,真的。”
她可没有说谎,确实只有他孟延祈。
虽然不止有一个。
想到另一个孟延祈,她不由得问道:“你后来为什么会杀那么多人?为什么会变成魔君?”
“杀人嘛,肯定杀的都是些该杀的喽。”小孟也坐到沙发上,耸了耸肩,“至于怎么成魔的,我不知道啊。”
二十岁的孟延祈似乎并不清楚后面的发生的事。
现在的他好像还是个被宠坏的家伙,双亲俱在,有兄弟手足,才能如此神色轻松。
“你问这个做什么?”孟延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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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道,“难道是怕我哪天突然发狂?还是……”
“还是什么?”
看着忽然凑近的小孟,姜萤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我知道了!”
“刚刚那个家伙!是霆玉吧?”
小孟忽然凶光大显,头头是道地分析道:“虽然都是一股子讨人厌的腔调,但是林槐禹认识我,而且他就是个普通人,没有这样的能力。想来想去,那就只有可能是霆玉。”
“你刚刚明显是回到了游戏里,我才会找不到你。”
他越说越肯定,“一回来就问我为什么会杀人成魔,怎么,看到他受苦你心疼了?舍不得了?”
……老天爷。
姜萤无语凝噎,“……难道那个人的声音听起来很像林槐禹吗?”
“信号不好全是杂音,谁听得清。”小孟说,“反正我知道了,你果然背着我在外面有人!”
小孟一副要闹的架势,“姜萤,你可以啊,一个林槐禹不够,还要来个霆玉。接下来你是不是要把这里和隔壁打通,把他们都接过来住下。”
“什么叫背着你在外面有人,你别乱说,搞得我和你像是有什么不正当关系一样。”
姜萤抗议道,“我和你就是舍友!舍友!”
“就算是舍友,你也只能有我一个!”
孟延祈也抗议,“一个!就一个!”
“你!”
姜萤说不出话,扔下一句,“不可理喻!”
她跑进卧室,狠狠关上门。
巨大的震颤从门上传递到手心,却依旧盖不住她心里的颤动。
她顿了顿,转身依靠在门上,抬头望向天花板。
这家伙总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很容易让人误会。
她又不是没有心的石头人,才不要陷入某些不切实际的粉色幻想里。
这些粉色的幻想不该出现。
至少不该出现在她和他之间。
否则等到梦醒的时候,她没办法收敛自己残存一地的尸骸。
姜萤深深呼吸,平复心里的情绪。
半晌之后,她拿起手机,打开海鲜软件,找到42——
“亲,手串一直闪电流,是不是故障了?”
她问道。
当务之急,是搞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在两个世界来回穿梭跳跃。
其他乱七八糟的事就放到一边。
发送消息的时候,姜萤看了眼时间,凌晨3点21分。
这个时间点再敬业的客服都下班了,应该是暂时不会有答复。
她也放下手机,准备整理自己混乱的思绪。
“嗡嗡。”
可她才闭上眼,手机就响了,还震动了不止一声,黄色的对话框里来了好几条消息。
“五行一旦相通,世界即刻交融。”
“若要停止。”
“以…………萤……为……”
姜萤还来不及看下面的字句,对面就一条条撤回了消息,仿佛是在加密通话一样。
最后最关键的一句撤回得太快,她就依稀看见了一两个字。
“什么?”
她不死心地问道,“我没看清。”
红色的“未读”字样几乎是一秒就变成了灰色的“已读”。
但不论她再说什么,42都不再回复。
看样子是问不到答案了。
姜萤叹了口气,只能细细琢磨起前一句。
五行相通……
五行。
水。
姜萤瞬间就意识到,这次的穿越,都是因为水。
她喝水,孟延祈在洗澡。
赤霄殿里水杯撒了,她和孟延祈碰到了水。
所以穿越的前置条件,是两人一起接触到水?……
可人怎么可能不碰水?!
洗脸刷牙洗澡喝水吃茶……
这概率也太大了点。
就算是神仙也得喝点仙露清饮,她何德何能。
姜萤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坐起来。
睡意全无。
26. 第二十六章
姜萤瞪着眼睛,和窗外初升的太阳大眼望小眼。
她想了一晚上,实在想不通。
距离手串被雷劈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怎么现在突然就开始在两个世界反复横跳。
她像被塞到电视机里的贞子,一会儿是儿童频道的玛卡巴卡,一会儿串台到宫斗剧响起攻心计的BGM。
此时此刻,她张牙舞爪的怨念无处发泄。
明明马上就能回去上班!
马上就不用再被扣绩效了!
要知道,对于一个没钱的社畜来说,上班的执念是无穷无尽的。
她的全勤奖!她的年终绩效!
每一分一秒都是赤裸裸的金钱损失。
终于捱到天亮,姜萤马不停蹄地溜出家,抬手准备敲响隔壁的门——
可叩门的手半天落不下去。
她该怎么说?
“林槐禹,虽然我指责你骗我,还让你不要扶我,你给我送粥我也没有道谢,那么久了一句话都没和你说,但我现在需要你的帮忙,能不能帮帮我?”
……听起来真是好不客气。
可她又没觉得自己应该道歉,明明她没有做错。
姜萤的手缩了回去。
这个门,好像敲不下去。
可现在十万火急,她没办法解决自己在两个世界来回切屏的问题。
想到这,她的手又举了起来。
可还是敲不下去。
姜萤默默叹气。
不明白为什么每次面对林槐禹,自己都是这样不知道该往前还是向后。
就在这时,猝不及防地,门开了。
在听见门响的这一秒,姜萤三步并作两步最后一个箭步蹿到电梯门口,假装在等电梯。
她左看右看,最后才看似非常不经意实则非常刻意地注意到林槐禹。
“好巧啊,你也上班去吗?”
她捋捋头发,拽拽衣领。
人在尴尬的时候,总是会装作很忙的样子。
林槐禹点点头,下一句话,让她更忙了——
“好巧,你穿睡衣去上班吗?”
姜萤低头一看,她的库洛米睡衣一边长一边短,彰显着主人扣扣子时的放荡不羁。几缕长长短短的头发耷拉在肩膀上,再往上,是她随手乱夹的鸡窝头。
真好啊。
又是美妙得想死的一天呢。
如果这是一本漫画,读者们就可以看到姜萤脑袋“嘭”地变大,变成一个大头娃娃。大头娃娃发出巨大的呐喊,几乎要冲破格子画框。
啊!!!!
鸡窝头娃娃cos土拨鼠尖叫,鸡窝头娃娃原地去世。
或许是姜萤脸上的表情太过于精彩,林槐禹轻笑出声,“说吧,找我什么事。”
大头娃娃说不出话,只颤抖着抬了抬手。
林槐禹的表情在看到手串的瞬间又冷了下去,就像这手串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万物之源。
“它出问题了?”他问道。
“嗯。”
终于缓过半口气的姜萤讷讷道,“它好像被雷劈坏了,一旦碰到水,就会把我传送到游戏里去。”
林槐禹闻言,皱起眉头,“这样的情况持续多久了?”
“没多久,就一个晚上。”姜萤问,“有没有什么办法修好它?”
林槐禹不说话,眼神里几种神色变幻。
他似乎天人交战了一番,最后才开口道,“有是有,只是比较麻烦。”
“什么办法?”姜萤眼睛亮了,“麻烦点没事的,只要能修就行。”
虽然手串像狗皮膏药一样甩也甩不掉,但她现在也需要手串,在关键时刻才有保命的底气。
可听完林槐禹接下去的话,姜萤感觉自己话说早了。
林槐禹问:“你传送的时候,墟晶有什么异样吗?”
姜萤答:“它就像放电一样,会有电流乱串。”
林槐禹闻言,拿起姜萤的手细细打量。
不知道为什么,姜萤好像听见些奇奇怪怪的噪音,但瞬间又消失了。
“那就对了。”
林槐禹说,“墟晶被雷劈中,应该是当时就出问题了。但因为游戏里的时间流速和现实世界不一致,当两个世界的时间逐步同步的时候,问题才会显现。要想去除这道雷,必须在仲夏这个时间点。仲夏是天地能量的顶峰,刚好可以帮你除雷。”
“仲夏……”
姜萤喃喃地重复着。
“嗯,在仲夏夜里找到一种可以发光,却没办法发光的东西,用来吸收这道雷。”林槐禹说。
“可以发光却没办法发光的东西?”姜萤感觉自己快要被绕晕了。
“嗯,简单来说,就是萤火虫。”
林槐禹说,“你最少得找100只天生不会亮的萤火虫。”
Oh……mygod。
姜萤脑子里的表情包发出了声音。
萤这个关键字,42给她发的消息里也带了。
但当时她没往萤火虫这个方向想,还以为是42又搞那种文绉绉的表达,什么萤萤之光,默默一笑之类的。
既然现在林槐禹也说萤火虫,那应该是这个东西没跑了。
可问题是。
她上哪去找100只不会发光的萤火虫?
是某个研究所吗?还是什么养殖中心?
“你……”
“我……”
她和林槐禹同时开口,又默契地不说话。
“你,你先说。”姜萤道。
“你可以回家看看。”
“一个族群里总有异种,不用特意去寻。”
林槐禹像是有些犹豫,最后还是问道,“需要我陪你回去吗?”
听到他的话,姜萤吓了一跳:“没事!我自己可以回去。”
然后她才反应过来,“回……回哪里去?”
“我们的家。”林槐禹说。
或许是想起了什么,他的声音里甚至有一丝罕见的柔软。
“真正的仲夏夜马上就到了,抓紧时间。”他说。
可能是觉得已经回答完了姜萤的问题,林槐禹伸手,准备按下电梯。
他的指尖悬停在下楼键,顿了顿道:“孟延祈很危险,他绝对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离他远一点。”
说完,他按下按钮。
电梯来得太快了,快到姜萤来不及问别的,只看到渐渐关上的金属门,再看不清林槐禹的表情。
她不确定林槐禹最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不知道这到底是忠告还是另一个谎言,好像只能先去解决手串的问题。
在这个萤火虫逐渐绝迹的时代,如果说哪里还有可能见到,那还真只可能是家——
有人的家乡是秀美旖旎的婉约水乡,一曲吴侬软语随着小舟飘摇。
有人的家乡是黄沙幔帐的山川戈壁,壁画和塑像飘飘欲仙。
而她和林槐禹的家乡,是一重山连着一重山的绿色森林。
潮湿的青石板,飘着米浆香气的小摊,还有望不到头的古朴石栏,和亮得像宝石一样的水潭。
那里有萤火虫,曾经有很多很多的萤火虫。
姜萤像打了鸡血一样,原地跳了起来。她按住家门的指纹锁,又听到那些奇奇怪怪的噪音。
说不出来那是什么声音,只听得出一种偷偷摸摸的感觉。
她按下锁,打开门——
“啪。”才进门,她就踩到了一只落单的拖鞋。
拖鞋的主人此刻正安详地躺沙发上,眼睛闭得很紧,一副睡得很熟的样子。
姜萤也不拆穿。
她路过沙发,往房间走去。
仲夏夜就是后天晚上,她得抓紧时间赶回去。
“……”
她的衣角被拉住,装睡的家伙睁开一只眼,直勾勾地看着她。
“你要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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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也沉不住气的家伙朝她问道。
“我要去哪儿,你不知道吗?”
姜萤扯了扯嘴角。
有人趴在门上偷听她和林槐禹讲话,还干得一点也不隐蔽。可能是不经常做这样的事,业务很是不熟练。
“我也要去。”
被戳穿的孟延祈也不扭捏,很是理直气壮。“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家你家,我也去。”
“不行。”
姜萤一口拒绝,打开行李箱,往里塞东西。
“他还说什么我很危险,我看他就是怕我抢走他在你心里的位置。”孟延祈哼哼唧唧,他一爪子按住姜萤的行李箱,“我要去。”
“不行。”
姜萤头也不抬,试图拍开孟延祈的手。
“要去。”
孟延祈不松爪子。
“不。”
“去嘛去嘛。”
“我来这个世界还没出过远门呢,你就带我去玩玩吧。”
见姜萤不为所动,孟延祈转脸开始嚎上了:“二旬孤苦老人独守空巢,究竟是谁丧尽天良——”
他说,“反正你不让我去我也找得到,到时候我就往你家门口一坐……”
“打住!”
姜萤被念烦了,“去也不是不行,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你说。”
孟延祈问。
“到了那,你不许跟我回家,自己住酒店去。”姜萤斩钉截铁道,“等我办完了事,再去接你。”
以她母上大人的催婚程度,要是看见孟延祈这样条顺盘靓的家伙出现在家里,绝对要头天谈彩礼第二天押着两人去民政局签字画押。
以上这句话绝没有使用任何修辞手法。
“…………昂。”
孟延祈这厮磨磨唧唧,似答非答。
看他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姜萤实在是很好奇,“你为什么一定要跟着我?难道就因为我救了你?”
“你要听像真话的假话,还是像假话的真话?”孟延祈问。
“像真话的假话是什么?”
“像假话的真话又是什么?”姜萤问道。
孟延祈的话弯弯绕绕,像是在说绕口令一样。
“假话是,在这个世界上,我只认识你。”
“真话是……”
“从看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是我等了很久的人。”
孟延祈眼神璀璨而认真,好像他真的等了那么几千几百年。
“什么等了很久,你别瞎说。”
想起孟延祈曾经在博物馆里放的狠话,姜萤连连否认道,“我可没有让你等过。”
她才不要被抽筋剥皮,做成人彘,再把肉一片片割下来喂狗。
“真的,是真的等了很久。”
孟延祈信誓旦旦。
“那你告诉我什么时候,为什么等?”
“When,How,Why,Where,总要拿出点证据来吧。”
天大一顶帽子扣下来,搞得姜萤都开始讲英文了。其实孟延祈的话她完全可以当做戏言,但不知道为什么,让人很是在意。
面对她的盘问,孟延祈却说:“不记得了。”
“不是等了很久吗?”
“怎么就不记得了呢?”姜萤刨根问底。
“不记得就是不记得了啊,想不起来了,没办法。”孟延祈耸了耸肩:“等想起来再告诉你。”
……他最好是真的忘记了。
姜萤有些狐疑,又有点仿佛是被耍了的感觉。
她怀疑了两秒,决定先把这件事抛到脑后。
二十岁的孟延祈好像有很多事不知道。
和三十多岁的孟延祈比起来,他就像夏天被阳光照亮的湖水,明亮得晃眼。
想起湖水,姜萤更渴了。
她拿起水杯,战战兢兢地做了半天心理准备,才终于鼓起勇气,一饮而尽——
27. 第二十七章
这次没有穿越!
姜萤眼睛亮了。
也不知道游戏里的孟延祈是不是在睡觉,趁着现在,她飞快地洗漱吃东西。
先订好高铁票,又在蔡姐的抱怨中延了三五天的假,把行李收拾得七七八八。
从云京市坐高铁到她的家乡弥丽镇需要四个小时。等姜萤把孟延祈丢到酒店,到家的时候,已经临近晚饭时间。
带着一点锈迹的单元楼大门,和竖着防盗笼没有电梯的居民楼,是她的家。她三步并作两步爬上楼,推开门——
电视机吵吵闹闹的声音先她一步,掀开屋子里的鲜活热闹。热菜的香气顺着锅的劈啪作响从厨房飘出,带着让人踏实的熟悉油烟味。
“萤萤,回来啦?”
听到开门声,她的母上大人一边颠着锅铲,一边问道。
“嗯,回来啦。”
姜萤把行李箱顺到一边,换上拖鞋走进厨房。
“妈,这个油烟机你怎么还没换?”姜萤说,“我在门外面就闻见咱家今天吃什么菜了。”
“哎呀,没坏,好着呢。”
刘艾女士把手往围裙上一擦,在老式油烟机上点点按按,试图把功率调大,“我就是没开大风,开了就好了。”
可惜油烟机很不给她面子,按了半天,都没响起认真工作的滴滴声。刘艾有些尴尬,“这老家伙,你不在的时候可灵敏了,你一回来就罢工。”
“是是。”姜萤道,“它就是不想干活儿啦,但又怕你不方便,就专挑我在的时候不出声,想让我找新的油烟机来替它。”
“不用替,我才刚给它洗得锃光瓦亮的,它高兴着呢。”
刘艾说。
姜萤摇摇头,不再说话。
她的母上大人是勤俭持家的一把好手,什么物件在她手上都干净整洁,不用上个二三十年绝不罢休。
这个家里的很多物件年纪都比她大,但都被打理得很好。
可姜萤不说话,刘艾女士却不打算放过她:“萤萤,怎么突然回来了?是不是工作干得不顺心?”
“没有啊,挺好的。就是想你们了,回来看看。”
听到姜萤说一切还好,刘艾女士的心也放了下去。“工作好就好,萤萤啊,现在这环境经济不好,有个班上比什么都强。你现在这个单位那么稳定,真是老天保佑,你一定要好好干啊。”
说完了工作,刘艾女士又开始例行的催婚进程:“我跟你说,前几天我去同学聚会,我们班好几个女同学都当外婆和奶奶啦,你什么时候能有个信啊?”
“艾女士,我才刚进家唉,就要说这么煞风景的话题吗?”
姜萤抗议道。
“就是得趁现在你刚回家对我还有点耐心,明天再说,你就要跟我急眼喽。对了,我听你姨说,阿兆和他对象都打算看婚房了,你都不急的吗。”
“阿兆是我弟,又不是我对象,他结婚我干嘛要急。”姜萤答。
她不想再听催婚话题,从艾女士手上接过锅铲,把对方往厨房外面推:“出去吧,出去吧,看电视去吧。”
等姜萤动作麻利地炒完了菜,门铃响了。
“妈,我爸今天出门了?”姜萤问道。
“没有啊。”艾女士答道。
那来的是谁?
姜萤有些疑惑,放下碗筷朝门上的猫眼看了一眼。可猫眼被春联挡住了,一片黑。
她只好打开门。
但只一眼,就立刻瞳孔地震地迅速关上了。
“怎么了?”
正在餐厅盛饭的艾女士往门口的方向望了望,疑惑道。
“没什么。”姜萤头摇得像拨浪鼓。
她话音还没落,门铃又响了。
“到底是谁啊?”艾女士往门口走过来。
“推销的!不用管。”
姜萤抵住门,拒绝的意味明显。
“那你跟他说别按了,咱这楼隔音差,门铃又响,一会儿邻居有意见的。”艾女士不疑有他,又折返回餐厅。
“别按了!要推销去别处!”
姜萤大声道。然后门后传来了更大声的回应——
“阿姨好,我是姜萤的朋友,来拜访您。”
这房子果然隔音很差,艾女士在餐厅听得一清二楚,“萤萤,你哪个朋友啊?怎么不喊人家进来吃饭。”
“不是我朋友。”姜萤猛猛摇头,“真的不用管。”
“你这孩子,人家都到门口了,咱家缺这顿饭吗?”艾女士把姜萤挤到一边,开了门。
只一眼,姜萤就知道。
完犊子了。
看到门外收拾得锃光瓦亮的孟延祈,艾女士猛地眼睛一亮,然后笑得乐开了花,“你是?——”
“阿姨,我是孟延祈,您叫我小孟就行。”
孟延祈递上手里拎着的大包小包,“老听姜萤说起您,这次刚好和她一起回来,就冒昧地来打扰了。给您带了点水果和茶叶,一点小心意。”
“哎呦,哪是什么打扰啊。快进来,快进来!刚好吃饭,阿姨给你拿碗筷啊。”艾女士深吸一口气,老激动了,“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啊。”
“不知道阿姨喜欢什么,下次给您带别的。”
孟延祈放下红彤彤的车厘子和茶叶礼盒,笑眯眯地登堂入室。
“别那么客气,小孟,当自己家啊。”艾女士连声音都温柔了,“快来,来吃饭。”
两人其乐融融,只留姜萤在一边,起了杀心。
不是说好不跟着她回家吗?!
背信弃义!
像是看穿了姜萤的想法,孟延祈经过姜萤时,低声道:“我是自己找来的,没有跟着你回来。”
这有区别吗?!
姜萤咬牙切齿。
“萤萤,愣着干嘛,过来招呼你朋友啊。”
艾女士招招手,召唤姜萤过去。
姜萤从橱柜里拿出一副碗筷,边发射死亡射线,边放到孟延祈桌前。
可惜孟延祈脸皮堪比城墙,只对着桌上的饭菜发出感叹,“阿姨,您的手艺太好了,光是看着就知道很好吃,色香味美。”
马屁精!
姜萤翻个白眼。
“哪儿有那么好啊,都是些家常菜。要是知道你要来啊,阿姨肯定好好准备一桌。”
艾女士也坐下,开始给孟延祈夹鸡腿:“小孟,尝尝,这是阿姨专门买的土鸡,城里吃不到的。”
“妈,我爸还没来呢。”姜萤说。
“是啊,叔叔呢?”孟延祈接下鸡腿,但没有动筷,只是好奇地望着。
“……她爸不在,不用等了,我们先吃。”艾女士边说,边拉姜萤坐下。
这句话一出,姜萤的眼神就暗了下去。
她站得像根弯不下去的老树桩,“我爸在,我去找他。”
姜萤家是以前的老职工家属院子,虽然房子已经有些念头,但面积和户型还算不错,客厅阳台旁边还带了个书房。
她穿过阳台花花绿绿的盆栽,打开书房的门。
在旧木门开合的吱呀声中,朝里面道——
“爸,吃饭了。”
明亮的灯光随着她闯入她父亲的秘密空间,带起空气中极致细小的尘埃。
在轻轻飘动的蜉蝣乐园中,她父亲蹲坐在地上,不知在摆弄什么。
“小山药豆回来啦。”
听见姜萤的声音,姜林飞回头,笑得见牙不见眼,像个孩子一样,高高兴兴地放下手里的草绳。
“对啊,我回来啦。”
姜萤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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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姜林飞眉毛上的草屑仔仔细细地清理掉,“走吧,林飞大侠,吃饭去。”
“不行!“
“五大派那些宵小马上要围攻光明顶,我的锁子甲还没有做好。”姜林飞摇摇头,又想抓起草绳接着编。
书房地上散落着许许多多的蒲草,姜林飞坐在中间,身边尽是些编得乱七八糟的草叶。
“我刚刚给五大派下毒回来,他们全都上吐下泻,过不来了。”
姜萤对这样的情形轻车熟路,悄声说,“我们趁现在吃饭,等会儿吃饱了,打他们个人仰马翻。”
“哦,人仰马翻,好,嘿嘿。”
听姜萤这样说,姜林飞笑起来,乖乖被女儿牵着出了书房。
姜萤目不斜视地拉着姜林飞的手,把他牵到座位上坐好,给他戴上围兜,再把另一个鸡腿夹到他碗里。
她不看饭桌上两人的表情,只认真地去掉姜林飞碗里鸡腿的骨头,“爸,吃吧。”
“豆豆,他是谁?”
姜林飞扒拉了两下鸡腿,侧头望向孟延祈。
“是我朋友。”
姜萤说。
孟延祈也点点头道:“叔叔好。”
“不对!”
姜林飞细细观察,突然突然神情激动地站起来,“他是五大派的人!”
他说着,举起筷子就要朝孟延祈戳过去:“宵小鼠辈,还敢出现在本大侠面前!”
“爸!爸!”姜萤赶快去拦,却差点被带着掀翻桌子。
她试图解释:“他不是五大派的人!他是你派过去的卧底!”
可姜林飞才不听这些,“小贼,拿命来!”
碗盘乱飞,筷子眼看要戳到孟延祈脸上——
“姜林飞!够了!”
一直没说话的艾女士一巴掌拍到桌子上,震得碗筷叮当作响。
她语气有些高昂和尖利,“女儿带朋友回家,你能不能体谅体谅?!”
桌上的混乱霎时停止。
姜林飞真的慢慢放下了手里的筷子。
他看着被自己掀翻的杯盘,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事,嘴角渐渐往下,甚至有些哽咽:“我……我不好。豆豆好,我坏。”
他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手足无措地开始撕扯衣角。
看着姜林飞这副模样,艾女士像是瞬间就老了十岁。她起身,抓住姜林飞的手,“走吧,去换衣服。”
姜林飞的衣服和胳膊粘上了好大一片油渍,实在是有些惨不忍睹。
他跟着艾女士去换衣服,没有反抗。
离桌之前,艾女士保留着最后的体面:“小孟,萤萤爸爸这个衣服要重新弄下,让萤萤带你出去吃吧。”
“阿姨,我不饿。”孟延祈说,“等叔叔换好了我们一起。”
“小孟,等明天吧。”
艾女士强撑着笑,“明天阿姨好好给你露两手。”
“没关系的。”
孟延祈还试图挽回,却被姜萤打断。姜萤说,“走吧,我带你出去吃。”
她拽着孟延祈出了门,把父母的身影关在背后暖黄色的灯光里。
弥丽镇的夜晚凉风习习,褪去酷暑的燥热。
山脚的河岸边支起许多叫卖的小摊,烧烤的气息裹着啤酒的麦芽香气从山的这头飘到那头,烟火气十足。
两人一路无话,直到在烧烤摊上落座,姜萤才说道,“也不知道殿下坐不坐得惯,我们这儿地方小,都是这样的。”
一向很讲究的皇子殿下坐在塑料小板凳上,一双长腿无处安放,左右为难。
或许是听出了姜萤话里的脾气,他乖觉得很,“坐得惯,很舒服。”
“呼!”
小摊的烤炉上窜起大大的火苗,仿佛是嘲笑他的口是心非。
28. 第二十八章
“那就行。”
姜萤转头朝点菜,“老板!二十串牛肉,二十串羊肉,五串掌中宝,两串大油边,两串翅中,再来一份炒方便面,烤个茄子。”
“还有两瓶冰可乐。”
“好嘞!”老板麻利地应下。
“二十串牛二十串羊?会不会太多了。”孟延祈问。
“怎么?怕我硬塞给你吃?”
姜萤咧了咧嘴角,“放心吧,你不吃我吃,不会浪费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孟延祈说。
“那你是哪个意思?”姜萤问。
她拿起桌上的开瓶器,想撬开老板拿过来的冰凉汽水。
却又想起自己不能沾水,满腔火气无处可去。
“我说过的吧,让你别跟着我回家。”
“你为什么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又跟上来。”
她把开瓶器“啪”地一声扔回桌上,狠狠问道,“看见我家这个样子,你满意了?!”
“我……我没答应……。”
孟延祈的声音渐低,心虚气短。
他像狡辩似地,“我只是想看看你从小长大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看看你的父母。”
想知道他们是不是也像你一样,是一株非常非常、非常漂亮的蒲公英。
在春风里摇曳着,在他的心里洒满毛茸茸的种子。
“现在你看到了吧?!”
姜萤的语气比碳火还火爆,“烧烤小摊子就是这样,和你的五星级饭店不一样。”
“算了,我跟你较什么劲。”
她深吸一口气,把汽水推到孟延祈面前,“这一顿算是我的地主之谊,吃完了你就回去吧。”
“我不回去。”
孟延祈拿过汽水瓶子,“我要待在这里。”
他拿起开瓶器,学着姜萤的样子握住。
然后稍稍思索,“啵”地一声,撬开盖子。
他把汽水瓶子推回给姜萤,仿佛在说,你看,我会的。
“羊肉好啦!”
老板风风火火地端着盘子放到桌上,又转身去别桌送菜。
孟延祈拿起一串,也不管烫,塞进嘴里都还没嚼,就道:“嗯,好吃!”
见他烫得话都说不清,姜萤扯了扯嘴角。
“一顿两顿吃着新鲜,吃多了就不好吃了。天天吃,就会吃到腻,吃到吐。”她说,“既然有得选,何必委屈自己来将就。”
她没得选。
她也不觉得烧烤摊不好。
只是世上的人们都只觉得鲍鱼燕窝金贵,不入流的小摊对他们来说,是不上台面的存在。
“都是吃的,烧烤摊和五星酒店没什么不一样。”孟延祈说,“只要是我选的,我就不会腻,不会吐。”
“够了!”
姜萤语调高起来,她说,“孟延祈,你为什么偏要选烧烤摊?你有考虑过烧烤摊的感受吗?”
为什么总要做些会让她胡思乱想的举动?
为什么缠着她不放?
明明看到她最难以启齿的秘密,怎么还能如此若无其事地越界?!
“我就是想和你一直待在一起。”
孟延祈说,“你明明喜欢我,为什么要逃避?”
“我哪里喜欢你!”姜萤否认道,“我没有!”
“是你说的,你喜欢我。”
孟延祈也语调高了起来,“喜欢到哪怕付出巨大的代价,哪怕生不如死,也要救我。这难道是假的吗?!”
他说,“那天你说的,我都听见了。”
姜萤愣了三秒,才反应过来这些话为什么该死地熟悉。
这些词,全是在鸣北山上她对林槐禹说的话。
当时为了救孟延祈,她真的没有想那么多。
没想到他全都听到了。
“因为我说喜欢你,你就要和我在一起吗?”
姜萤有种要跳脚的冲动,“孟延祈,难道你的在一起就这么廉价吗?”
“你!你!”
孟延祈气结。
就在这时,抓着二十串铁签牛肉的老板一个蛇形走位,老练地绕过剑拔弩张的两人,把烤好的茄子稳稳当当地放在桌子上。
“来喽来喽,牛肉和茄子来了!”老板说。
末了,还抬起头看两人一眼,打圆场一样,“帅哥美女,羊肉冷了不好吃喽。”
那眼神,明晃晃地吃瓜。
被老板这一打岔,姜萤顿时冷静下来。
她坐回小板凳上,抓起一串羊肉,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
但她手上的串珠却泛起电流,带来熟悉的酥麻感——
下一瞬,她眼前的场景拉扯变换。
兵刃相交的声音传来。
“哇!陛下好厉害!”
“我就知道,陛下肯定会赢。”
姜萤站在叽叽喳喳的小宫女们中间,眼前是天极宫一望无际的湖面。
湖水的高台之上,孟延祈握着利剑,擦拭剑上的血迹。
锋利的剑刃反射着太阳的光辉,衬得他恍若天神下凡,审判世间的一切邪恶和不公。
天神的目光专注,比剑还冷和锋利,仿佛要劈开混沌的天地。
而他脚下,十几具男尸正轻微抽搐着,流出汩汩鲜血,染红石台。
尸体们喉管大开,亦或腑脏残缺筋肉横飞,血液顺着台阶滴落,被湖水稀释成薄薄的红绢。
呕。
姜萤鼻腔里还残留着烧烤摊香喷喷烤羊肉的气味,在这样的场景下突然就变得有些恶心。
她忍住反胃的感觉,有些不解。
明明没有碰到水,她这次怎么又穿了?
“还有谁想坐孤的位置?”
高台上的孟延祈笑得张狂而放肆,小小的酒窝在他脸颊边若隐若现,纯真和残忍交织着肆虐。
“是你?”
他的剑在空中划出辉光,直指台下的臣子们,“还是你?”
被他指到的公卿贵族和大臣们大气也不敢喘,噤若寒蝉。
只连连摇头,往后退了又退。
“这是在干什么?……”
姜萤低声问道。
宫女仆从们离得远,不像王公大臣们那样近得几乎要被捅个对穿,人群中颇有些窃窃私语。
她左边的小宫女比较冷静,答,“杀人啊,杀得好。”
右边的小宫女则有些激动,“又是一批吃饱了撑的要造反的,分分钟就被陛下镇压了。”
……
这语气不太对吧?
伟大的无产阶级战士揭竿而起,同为被封建礼教迫害的宫女,怎么一副站在敌人那面的口吻。
“孟延祈干了那么多坏事,你们怎么还为他叫好?”
姜萤问。
“姑姑,您怎么能直呼陛下的名讳!”右边的小宫女有点可爱地跳脚,“被听到就不好啦!”
“陛下是铁血手腕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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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从来不会虐待下人,也不株连。”左边的小宫女答,“而且,他已经很久没有杀过宫女和仆从了。”
“对啊,陛下对我们这些下人算是很好的了,不克扣俸禄,也不把我们拉到榻上去。”右边的小宫女附和道,“不像那些人模狗样的家伙。”
……?
这怎么有种诡异的斯德哥尔摩症的走向。
在更烂的衬托下,就觉得一般烂的值得庆幸吗?
小宫女们的反应让姜萤觉得有些难以理解。
这满皇宫的NPC,在剧本里,不应该都是怕孟延祈到了极点的吗?
然后她忽然意识到,人在没有选择的时候,不就只能在坏和更坏中间中选吗。
这两个小宫女,好像有比剧本上单纯的喜怒哀乐更深的情绪。
她抬眼,第一次认真地看向眼熟的小宫女们。
在她穿进游戏的那三个月里,有太多这样不起眼的NPC了。
她们像成熟的韭菜那样被一批批送进宫里,这批死完了,又长出一批。
她一开始也问过的,问她们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但她们死得太快了,快到她不敢再问。
没有名字,或许就可以只把她们当成一堆数据。
看着一堆数据死掉,总比看着活生生的人死掉要容易接受一些。
所以后来也麻木了。
只记得这个宫女是掌膳的,那个宫女是点灯的,忘记了她们也有名字。
只有这两个小宫女,活着的时间出乎她的意料。
“你们……叫什么名字?”
鬼使神差地,姜萤问道。
“姑姑!您最近真是奇怪,老是忘东忘西的。现在怎么能连我的名字都忘了!”右边的小宫女很不高兴地嘟起了嘴。
“银藕,怎么能这样和姑姑说话呢?”
左边的小宫女很是稳重,又朝姜萤行了一礼,“姑姑莫怪,她老是爱使小性子。奴婢叫金茄,和银藕一样,是赤霄殿的洒扫宫女。”
金茄行礼时,两边发髻簪子上的小铃兰花轻轻晃动,带着些晶莹剔透的可爱。
茄子,莲藕。
姜萤看着两个不超过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从她们不谙世事的眼睛,滑到还坠着绒毛和婴儿肥的脸颊上。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要是在现实世界里,应该是每天背着大书包烦恼作业没写完,中午和晚饭吃什么。
在这里,却只有个瓜果蔬菜的名字。
“茄主长寿,藕……藕白白净净。好名字,是好名字。”她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干巴巴地夸赞道。
“姑姑的名字才好听啊,丹莹,火红色的玉光。”银藕道,“陛下使的仙法就是红色的,和姑姑的名字很配。”
这话把金茄吓了一跳,“银藕,你胡说什么呢,怎么能非议陛下和姑姑。”
“我没胡说啊,陛下到哪儿都要带着姑姑,而且只要在姑姑旁边,陛下就不凶了。”
银藕信誓旦旦,铿锵有力:“我喜欢姑姑在陛下身边,这样我就不会被骂了。”
姜萤闻言,颇有些哭笑不得。
“姑姑,我听说陛下以前不凶的,是自从那件事之后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真的吗?”
可能是看姜萤没有生气,银藕越发大胆,开始八卦起来。
“那件事?”
姜萤问道。
她心中一跳,感觉仿佛触到了某些秘密的开关。
29. 第二十九章
“没有哪件事。”金茄摇头,“姑姑不要听银藕胡乱言语。”
“没事的,不论她说什么,我都不会责怪她。”
姜萤安抚金茄,又对银藕说,“你可以小声告诉我。”
银藕点点头,附上姜萤的耳边。
“宫里的老人说,陛下的母亲秋娥夫人恨毒了陛下,从来都对他不好。”
“她死了之后,陛下就变了。”
“他们说,是陛下杀了她。”
银藕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怎样的辛辣秘密,小脸上满是天真,“姑姑,可我觉得陛下不是那样的人。”
这些字句打得姜萤猝不及防。
却又好像在她的意料之中。
《逐风》里为数不多对孟延祈的描述,说他从小骄纵,作为皇帝的独子,在其母亲秋娥夫人的纵溺之下,狂悖无道。
先皇死后,他更是桀逆放恣,以杀人取乐,惹得人怨天怒。
她知道的,二十岁的孟延祈即便骄纵,也不会变成魔头。
这中间肯定有什么游戏里没说的部分。
只是从前她抗拒这里的一切,于是不想问,也不想探究一个魔头的生平。
姜萤回头,望向身后成群的宫女仆从。
一个公司里,就连新来的普通员工都知道的秘辛,要不就是假的,要不……
就是已经人尽皆知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更像是后者。
一个所有人都知道的秘密。
想起自己曾经对着孟延祈说,他是个养尊处优生下来连个不字都没被人说过的家伙。
姜萤现在才突然意识到,为什么他当时的表情会很是微妙。
二十岁的孟延祈,好像并没有得到她以为的那些幸福。
姜萤再次抬眼,看向高台之上。
锦袍华服的君王明明被层层簇拥着,却好像孤独得无边无沿。
她这一眼似乎让孟延祈感应到了什么。
孟延祈动作一顿,直直朝着高台之下走来。
宽袍大袖被风带起猎猎的响声,越靠近,他小小的酒窝就绽放得越盛。
姜萤看着孟延祈朝她逼近。
风拂过她的眼睛,拨开某些迷迷蒙蒙的雾气。
恍惚间,她仿佛真切地看见,从二十岁到三十岁的孟延祈,是怎么一步步走来的。
湖水反射的微光在他眉宇间细微地变动着。
恐惧,迷茫,愤怒,伤心,不甘……
那些情绪萦绕上他的眼角眉梢,在他眉心刻下深深的凿痕。
他每朝她靠近一步,身上那些看不见的沟壑和怨憎就越来越深。
一点一点,直至……
万劫不复。
她清晰而完整地注视着孟延祈,感受着他的变化。
直到他越过水波站在她的面前,变成那个嗜血的魔王。
孟延祈那像山和海一样翻涌的情绪变成潮湿而泥泞的水汽澎湃而来,在她掌心化成黏腻的温存。
姜萤低头,暗笑自己的想象力丰富,同理心泛滥。
她明明根本不知道中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只凭着小宫女的只言片语,怎么就脑补出了他的十年。
或许根本就不是她想象的那个样子呢?
也许所有都是假的呢?
“丹莹,见到孤来,为何不抬头?”
孟延祈在她前面,近得像堵一仰头就要撞上的墙。
姜萤却不敢抬头。
她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表情,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似乎千疮百孔的孟延祈。
她好像第一次,对他的怜悯超过了恐惧。
“丹莹,回答孤。”
孟延祈道。
“……”
“陛下有何吩咐?”
姜萤又一次假装NPC。
她的装模作样只换来孟延祈的一声冷哼,孟延祈抓住她的手,“跟孤来。”
说罢,不由分说地拽着她离开。
孟延祈人高马大,一步就迈出去姜萤的两步。
她的襦裙一层又一层,实在是跟不上他的脚步。
这么半拖半拽地走了两步,孟延祈可能实在觉得麻烦,直接拦腰一抱,把姜萤扛在肩上。
“你干什么?”
姜萤的肚子抵在孟延祈硬得像石头一样的肩膀上,难受得想吐。她用力地捶打孟延祈的后背:“放我下来!”
可惜孟延祈充耳不闻,“不装了?”
“我要吐了!”
姜萤脑袋朝下,脸分分钟就憋红了,她徒劳无功地蹬腿,“我真的要吐了……呕……”
可能是她难受的声音不似作伪,孟延祈愣了一秒,改扛为抱,把她困在怀里。
“你放我下去!”
姜萤不自在极了。
“再动,就接着扛你。”
孟延祈嘴角动了动,吐出这么一句。
“…………”
姜萤思索了一秒,决定还是暂时放弃抵抗。
她四处打量着孟延祈路过的地方,试图分析哪里可能会出现水,准备把力气用在跑路上。
可望着望着,孟延祈的侧脸却牢牢地吸引住了她的视线。
他好像瘦了。
至少比二十岁的孟延祈瘦一点。
原本就深邃的眉弓眼窝在这样的清减下显得更加锋利,丹凤眼末端的微翘被浓密的睫毛晕开,像飘逸的蝴蝶,又像薄薄的剑。
真的非常、非常地好看。
姜萤一直以为自己的审美取向是林槐禹那样端正又干净俊朗的翩翩公子。
没有想过,孟延祈这样不端庄的坏家伙,也会让人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咚咚,咚咚。
她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阳光的阴影里,孟延祈眼睛和睫毛的投影像热带雨林里的蝴蝶,微微煽动翅膀,带起细小的风。
那股细微气流一路向内,在她心里卷起一场声势浩大的龙卷风。
可能是她的心跳声太大,换来孟延祈似笑非笑的轻睨。
她猝不及防地和孟延祈四目相对,看见他若隐若现的酒窝。
…………
姜萤一愣,下意识地蜷缩身体,想找个更有安全感的姿势。
但她这样,整个人就更缩进了孟延祈的怀里。
咚咚,咚咚。
这次,她不止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两股心跳声交织着,像是奏响某种乐章。
直到被扔到赤霄殿的榻上,姜萤才猛然惊醒。
宽阔的床榻仿佛刑场,她想退,却四面八方都被孟延祈围堵。
姜萤用手抵住孟延祈,试图阻止他的靠近:“陛下,有话好说!”
这不对啊!
这画风怎么跑偏成这样?
她拿的是宫女的剧本,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play啊!
“说什么?说你每次都装模作样想骗孤的事?”
“还是说……你这串稀奇古怪的石头?”
等孟延祈似笑非笑地抬起手,姜萤才发现,她的手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对方摸了过去。
她抬手想抢,却被孟延祈顺势抓住,然后她手腕一凉——
“咔嚓。”
一个黑漆漆的铁链凭空出现,代替手串,牢牢地锁住她的手腕。
“从今以后除了赤霄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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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都别想去。”
孟延祈的眸光泛起红色,像是报复,又像是宣战,“你只能和孤待在一起。
他重复道,“只能和我。”
姜萤被这猝不及防的状况搞蒙了,她顺着比她手臂还粗的铁链看去,链子的那头拴在房间中心的柱子上,长度足够她在房间里自由活动。
“孟延祈,你疯了吗?!”
姜萤的心跳更大声了,只不过这次是气的。
这嚣张霸道的家伙,需要她的恻隐之心吗?
根本不需要!
“我是疯了,才会幻想和你一起从地狱逃出去。”
孟延祈冷笑,“你根本不在乎我在哪,反正外面还有一个我,甚至是一个手上没有沾过多少血的我。有了更好的,谁还会要一个替代品?”
他欺身向前,恶狠狠地吻上姜萤,“反正都是和我在一起,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
他的动作极具倾略性,力气霸道,手箍得几乎要挤碎姜萤的五脏六腑。
可他的嘴唇太笨,只是像个小狗一样在她的脸上左右乱拱。
这不是吻,是眼角眉梢上的啃咬。
带着一种茫然和急切,仿佛试图用这种肌肤间的亲昵,来向自己证明。
证明对方属于自己。
“我在乎的!”
“陛下!”
姜萤急中生智,妄图救自己于水火。
“我在乎你在哪里,在乎你过得好不好!”
“你不是替代品!绝对不是!”
她破罐子破摔的喊叫终于引得孟延祈微微抬头。
强烈的荷尔蒙在两人的呼吸之间交缠,孟延祈微微喘气,“……你真的在乎?”
这句话像是反讽,又像是带着某些渴望的试探。
姜萤试图躲避孟延祈的眼神,怕自己的假话露馅。
可孟延祈的目光太炙热,她避无可避。
她的视线划过对方通红的耳朵,和微颤的嘴唇。
突然意识到……
这个杀人无数的家伙,连吻都不会。
在意识到这件事的瞬间,姜萤心脏剧烈的跳动猛然一颤,然后变成了某种细微的晃动。
这种微颤的频率有些该死的熟悉,仿佛是一只蝴蝶。
从孟延祈颤动的眼眸飞进她心里的蝴蝶。
蝴蝶扇动翅膀,那场停息的龙卷风就立刻卷土重来,比上一次还要剧烈。
鬼使神差地,姜萤捧住孟延祈的脸。
在他眉间,轻轻落下一个吻。
这个吻在两人之间掀起山呼海啸。
不止是孟延祈脸上有着罕见的愣怔,就连姜萤自己都没有意料到。
她眨了眨眼,抛开乱七八糟的情绪,注视着孟延祈,“陛下,我带你走吧。”
“带我走?”
孟延祈问道。他微微地侧头,似乎是疑惑于姜萤态度的转变。
“嗯,去外面。”姜萤答,“难道你不想看看另外那个你在过什么样的生活吗?”
“那你觉得他过得好吗?”孟延祈道。
姜萤一愣,没想到前一刻还对现实世界的自己敌意颇大的孟延祈,会问出这样的一句。
她答,“他啊,应该算是还不错吧?”
“怎么个不错法?”
“就……每天吃香喝辣,没有烦恼。”
“是吗?”
孟延祈的神情似乎有所松动。
“是啊,和这里比起来,要好太多了。
“但是想要出去的话,我需要用到手串。”姜萤朝孟延祈伸出手,“陛下,你愿意相信我吗?”
她咽了咽口水,像是在试图迷惑法官的罪犯。
30. 第三十章
“你的意图太明显了。”
孟延祈勾起唇角,骨节分明的指尖指了指姜萤的心,“它在说谎。”
“我、我没有。”
姜萤否认道。
“我感受到了。”
孟延祈说,“你的心里很不平静,有恐惧,还有怀疑。你连自己都不相信,如何让孤信你?”
“……我才没有不相信!”姜萤死鸭子嘴硬。
她化被动为主动,抓住孟延祈的手,重复道:“陛下,我在乎的。”
一个伤痕累累的人一遍遍地重复遭受痛苦和折磨。
不该被抛之脑后,不闻不问。
她想在乎的。
“那就证明给孤看,你的在乎。”
孟延祈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一副审视的姿态。
啊这……
这要怎么证明?
总不能也抱着他啃一顿,以示在意吧?
姜萤一时犯难,不知道是该表忠心,还是……
表白。
这两个字在她脑海里浮现的时候,她悚然一惊,却又觉得或许这就是孟延祈想听的。
但她实在憋不出来。
她咬咬牙,开始对着孟延祈输出彩虹屁:“陛下,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就知道你对我来说是特别的人。”
“你总是把压力隐藏得很好,但真正累的时候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对吧?”
“我知道,你只是不愿意让人担心,虽然你表面看起来很好相处,但实际上很难有人真正能走进你的内心。”
姜萤嘴在前面飞,脑袋在后面追。
等她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的时候,网络上“三句话让男人觉得你比亲妈都懂他”的语录已经脱口而出。
“表面看起来很好相处?”
“不愿意让人担心?”
孟延祈狠狠冷笑,“你连敷衍孤都不愿意,何来的在乎?!”
他甩开姜萤的手,居高临下地站起来:“孤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选的。”
说罢,他转身就走。
“孟延祈!”
姜萤扑到孟延祈身上,抓住他的腰带:“你别走!”
她紧紧地拽住,不愿意放手,“我真的没有骗你,我只是……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和你相处。”
“你还在说谎。”
孟延祈头也不回,声音冰冷,“丹莹,孤最恨被人骗。你应该庆幸,孤没有杀了你。”
他挣脱姜萤的挽留,像一抹冷硬的幽魂,渐渐要融入远处的黑暗之中。
姜萤跌坐在地上,望着孟延祈的背影。
不知怎的,她突然感觉,要是这一次放任他离开,或许有些东西就彻底不一样了。
某些柔软的,需要呵护和在意的东西。
会烟消云散。
她猛地从地上弹起,朝孟延祈奔去——
抓住他,拽倒他,然后……
吻上他。
这甚至不能称之为吻。
不过是跌倒的时候嘴碰嘴,两人的嘴唇都被磕出了血。
“噼里啪啦——”
黑色的串珠也做了自由落体,从孟延祈手上散落一地。
珠子们在落地的瞬间就自动回到了姜萤手腕上,串成一圈。
似乎只要不被游戏里的孟延祈拿到,它们就会一次次回到她的手上。
手串和铁链在她腕上叠叠乐,像一层又一层的禁锢。
“陛下……”
母胎solo型选手姜萤还沉浸在不知道自己冲动之下到底干了些什么的恍惚之中,就被孟延祈压住,化被动为主动。
孟延祈细细密密的啃咬从她嘴唇上传来,带着些血的腥甜。
他握上她试图乱动的手,和她十指相扣——
铁链摩擦着两人的肌肤,和手串碰撞着,叮当作响。
温热的气息交织在一起。
抵死缠绵。
突然,手串带着电流的蓝色微光在两人之间亮起,照亮彼此的脸庞。
在下个瞬间之前,姜萤看见孟延祈的瞳孔被蓝色幽光点燃,灿然得像世界上最明亮的湖水。
再然后,那双眼睛变得稍稍圆润,削瘦的面部骨骼也多了些柔和的软组织。
她对面的人从阴郁幽蓝的湖水变成金灿灿的欢快溪流。
她回到了烧烤摊。
“啪嗒。”
穿越前姜萤手上拿着的烧烤铁签凭空掉到铁盘上,却没有引来周遭的人的关注。就好像她一直都在,没有消失过片刻。
在姜萤的视角里,她穿进了游戏不到一个小时,但在现实世界的孟延祈看来,是姜萤消失了不到一分钟,然后又突然出现。
“你是不是又去见他了。”
小孟用筷子戳着盘里的烤茄子,哼哧哼哧地问道。
“霆玉那厮肯定动了什么手脚,现在你消失以后,我都没办法用契约和你沟通了。”他试图挑拨离间,引起姜萤的怜惜。
他还邀功,“放心吧,我帮你做了个障眼法,其他人没发现你不见了。”
小孟的小心思七拐八拐,没听到听姜萤回答,不由得抬头——
“你你你!”
“你是不是亲他了!”
看见姜萤带血的嘴角和通红的耳朵,他从板凳上蹦起来,抓狂不已,“怎么可以!”
声音之大,顿时引来四周的侧目。
而姜萤还在恍惚之中。
游戏里的孟延祈肯定以为这又是她的花招,为了拿回手串逃跑不择手段……
可她!
明明!
已经!
那么豁出去了!
两个人的信任还是就这么哐叽一下,一去不复返了。
等她陡然回神的时候,脸已经被二十岁的孟延祈捧住。
对方咬牙切齿,“你要亲也只能亲我,不许亲别人!”
说罢,嘴唇就凑了上来。
毛毛躁躁,不知轻重。
她x的。
她亲的就是他啊!
姜萤本就受伤的嘴再度遭受痛击,疼得她眼泛泪花。
她一把推开孟延祈,“够了!”
一个二个的把她的嘴当什么名胜风景吗?
打什么卡!
可小孟不依不饶:“不行!”
他声音悲愤,理直气壮,“我都没亲过别人,你怎么能亲别人!”
他的声音从江的这头蹿到江的那头,震得江水都大珠小珠落玉盘。
还震得全世界的八卦都吻了上来。
“这小姑娘,男朋友那么帅,怎么还出轨呢……”
“哎呀,这你就不懂了吧。家花哪有野花香嘛。”
有从开头偷听到结尾的正义之士挺身而出:“人家两人就没在一起,刚还在掰扯着谁喜欢谁呢,这怎么能算偷。”
隔壁桌的义士也附和道,“就是就是。”
“爱看,多偷,哦不,多亲。”
江边乘凉的老太老奶七大姑八大姨,烧烤摊上的大姑娘小媳妇窃窃私语,掩面而笑,目光里满是对她的赞美。
姜萤失去了表情。
她猛地起身,迈出抛夫弃子的步伐。
“哎!美女!你的炒方便面还没上呢!”
老板边抡大铁锅边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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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眼睛里没有对赚钱的渴望,只有想留下八卦的贪婪。
“送隔壁桌吧。”姜萤阴沉着脸。
“哇!”
“谢谢姐姐!”
隔壁桌放学的高中生欢呼起来,“姐姐,我们支持你!谈两个对象也可以!”
……不是……
姜萤扶额,说不出话来,只能扫了老板的付款码,然后光速逃离。
她身后的跟屁虫亦步亦趋,跟着她穿过一条又一条洒下月光的林荫路。
姜萤满脑子都是42说的“五行”。
这次穿越,关键因素明晃晃地从水变成了金属。
现实世界和游戏世界就像是化学方程式的两端,而五行是中间的催化剂。
在她和游戏里的孟延祈同时触碰到催化剂的时候,方程式就会产生反应,穿越就会发生。
烧烤摊上的金属签子、孟延祈的剑、锁她的铁链。
无一不在提醒着她催化剂已经改变。
她甚至发现,似乎她的穿越会扰乱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
但等她退出游戏世界后,那里的时间流速又会自我调节,逐渐和现实世界同步。
就像她一开始穿越进游戏里的时候,两边都是春末夏初,而她在游戏里过了三个月,都已经到了初秋时节,现实世界只却过去了一天。
等她第二次穿进游戏里的时候,游戏世界虽然剧情在往下推进,时节却又回到了夏天。
这种感觉,就像是游戏世界依附现实世界而生,试图最大程度地和现实世界保持一致。
而她是扰乱这种平衡的病毒。
病毒停下脚步。
月光透过树荫的缝隙洒在她的鞋面上,随风微微晃动。
细小的光斑在黑夜中四处摇晃,一会儿亮,一会儿暗,像极了她要找寻的萤火虫。
姜萤脚下一转,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不管两个世界怎么转换,她得要先修好手串。
“弥丽镇实验中学?你来这里做什么?”
望着远远出现的学校大门,小孟疑惑道。
“嘘。”
姜萤狗狗祟祟地拉着孟延祈往校门口保安看不见的小路上钻。她轻车熟路地摸到一侧后墙旁,伸手扒拉周围的草叶——
“果然,这洞还在。”
姜萤说。
墙根处赫然就是一个狗洞,被周围长长的草叶遮得很是严实。
这个洞是姜萤上学时学长学姐们传承下来的宝贵财富,知道的人不多,又分外隐蔽。
她把四周的草往下按了按,蹲下欲钻。
可能是才下过雨不久,又很久没人来,实在算不上干净。
“太脏了,你别钻啊。”
孟延祈有种大姑娘头一回上花轿的无所适从,试图制止姜萤的行为。
他看着洞边的泥土草根,还有刺果小虫,说什么也不愿意靠近。
“怎么?你连这都不敢?”
而姜萤像个老神在在的地痞流氓,往地上一蹲,就差嘴上叼根草,开始调戏良家妇男。她哼了一声,“一个大男人,连这点脏都怕。”
表情挑衅,很难说不是在报复啃嘴之仇。
“我什么时候怕过。”有人梗着脖子强调,“只是大丈夫俯仰天地,哪能这种洞也钻,有辱本皇子威名。”
“什么人?”
两人说话间,尽职尽责到处巡逻的保安发现了不对,喝声问道。
望着手电筒的光由远及近,姜萤也顾不上许多了,“你不钻我钻。”
说罢,准备向前狗刨。
然后腰上一紧,她被人抱了起来——
31. 第三十一章
“奇怪,刚还听到声音呢。”
保安用手电筒探着草丛,见确实没人,才悻悻离开,“难道是我听错了?”
“啪嗒。”
等手电筒走远了,墙边高耸的大树上传来树枝折断的声音。
孟延祈长腿一蹬,轻轻松松地从树上跳进学校里,落地的姿态堪称潇洒。
“喂,那我呢?”
姜萤从树上探出脑袋,看着离地四五米的高度,有些发怵。
“你求我,我就接你下来。”
树下的孟延祈呲着白牙,好不容易逮到个机会,猖狂起来。
“……爱接不接。”
姜萤才不惯着,咬咬牙准备自食其力。
只可惜树太高,又太直。
根本没有可以下脚缓冲的地方。
她左脚探探,右手摸摸,上演一出瞎子摸树,手和脚有各自的想法。
“小兔崽子!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去而复返的保安大叔外墙树下叉着腰,“居然还爬树,你给我下来!”
姜萤被这声怒吼吓得一哆嗦,连忙抬手挡脸,不想让保安堪比射灯的手电筒发现爬树的不是小兔崽子,而是老兔崽子。
“再不下来,我上来逮你了啊!”
“休息日爬墙回学校,记你个大过!”保安叔叔说着说着,撸撸袖子就准备往上爬。
为了照顾保安大叔的老胳膊老腿,姜萤转头,看向内墙树下好整以暇的孟延祈。
“喂,你要是接不住我怎么办?”
她问道。
“第一,我不叫喂。”
孟延祈轻笑,“第二,我一定会接住你的。
他重复道:“一定。”
一瞬间,所有的灯火和星光好像都汇集到孟延祈的眼眸里,璀璨得耀眼。
突然间,天地泛起微风。
风穿过孟延祈的手,掠过姜萤的耳边,缱绻地在两人之间流连。
姜萤只犹豫了一秒,就乘着风,一跃而下——
她扑进孟延祈炽热的胸膛里,闻着晚风香。
“还跳进去了!小兔崽子不要命了?!那么高!”
保安大叔气急败坏的声音顺着风传过来,“你等着!我进来逮你!”
姜萤牵起孟延祈的手,“走。”
“去哪儿?”
孟延祈问道。
“去……找我的校园时光。”姜萤说。
闪烁着光的小虫子,她曾经在某个无法入睡的夜晚远远见过。
“你的校园时光,不会是林槐禹吧?”
孟延祈如临大敌,“在我没出现之前你可以喜欢他,但现在你有我了,不能三心二意。”
姜萤逗他,“我不。”
她笑起来,扯起孟延祈就跑。
风也加入这场逃跑计划,扬起发梢和衣角,带着他们往潜藏着萤火之光的地方去。
等到跑出保安大叔的警戒范围,姜萤才停下脚步。
她驻足望向操场。
时光似乎从未流逝,灯光下,红白相间的跑道上映出深深浅浅的蓝,像是无数个穿着校服的她在时间缝隙里残留的影像。
“别看了,林槐禹又不在那儿。”
她身边的孟延祈浑身发酸,“你究竟为什么喜欢他?就因为他长着个小白脸的样子吗?”
“因为……”
姜萤思绪翩飞,又回到那个食堂永远难吃,课上永远睡不醒的十七岁。
“高二那年,我我爸生病了。”
“小地方的家长里短总是传得很快,很多家长不让孩子和我玩,怕我遗传到我爸,有一天也疯了。”
姜萤说:“我很清楚,我爸的病不是家族遗传,我们家没人这样生过病。只是有一天上课的时候,我做了个噩梦。”
那个梦里有一条血红色的河。
她一次又一次地想去到河的对岸,只是有人拦着她,不让她过河。
她死了,死得很凄惨。
睁着眼睛,尸首分离,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上的血流进血河里,和奔腾不息的河融为一体。
“可能是那个梦太可怕,我一下就被吓醒了,还大喊着不要杀我。”
“从那以后,大家就以为我真的疯了。”
被当成异类,被避之不及。
被人问什么时候和她的疯子老爸一起去死,被人把头按在洗手池里,让她洗洗脑子,清醒一点。
她冲出教室,冲出那个洗手池里水很满的女生盥洗室。
操场的红色塑胶跑道被她身上的水淋湿,一滩又一滩,像暗红的血一样。
下雨了,大雨冲刷着她的眼泪,只留下她控制不住的颤抖,和满身满脸的水。
“除了杜小兆以外,没有人和我说话。”
姜萤说,“除了他,也只有林槐禹还把我当正常人。”
虽然哪怕林槐禹很多时候对她很冷漠,但她知道,那种冷漠一视同仁,不带着对疯子的歧视和偏见。
他不觉得她有病。
甚至在那场她永远也不会忘记的大雨里,伸出手,给了她一件遮风避雨的校服外套。
即使外套转眼就被雨淋湿得彻彻底底,她也没有办法忘记那个瞬间。
姜萤的视线从操场上收回,不再去看那场下个不停的雨。
即使水汽依旧萦绕在她身旁,迷蒙而冰凉,但六年后的今天,她终于可以从雨中抽身,当一个旁观者。
下一刻。
她猝不及防地得到了一个拥抱。
这个怀抱干燥而温暖,仿佛把那些缠绵不休的水雾隔绝在外。
“对不起。”
孟延祈说。
姜萤闻言,弯了弯唇角,“又不是你干的,干嘛道歉。”
“我答应过你不去你家,但又偷偷跟着你回去。”
“我只想着去了解你,没有想过你也有不想被人知道的秘密。”
他说,“是我不好。”
“我已经不生气了。”
姜萤轻轻拍了拍孟延祈的脑袋。
她甚至感觉自己现在对孟延祈有种莫名的宽容,或许是因为得知他比她还要潮湿和泥泞的过去。
孟延祈说:“要是那个时候我就认识你该多好,我就把那些家伙都教训一遍,让他们不敢欺负你。”
他说,“我现在也能教训他们的,只要你告诉我他们是谁。”
虽然姜萤说得轻描淡写,但孟延祈依旧嗅到了某些伤害的味道。
他说,“就算不杀了他们,我也能让他们试试噩梦缠身的感觉,每一天,每一晚。”
直到天崩地裂,直到陷入疯魔。
但姜萤踮起脚尖,摸了摸孟延祈的头。
她说,“那些……已经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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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伤害也好,谣言也罢。
她不原谅,但也不再去怨恨。
因为她不需要迟来的愧疚和怜悯。
她只负责一步一步走好自己的路,不回头。
她唯一放不下的……
只有那个每天等她放学,背着艾女士偷偷给她买零食,单手吊起她荡秋千,还给她起了好多好多昵称,叫她萤妹,山药豆,豆豆,豆妹的。
阿爸。
“我爸其实连五大派和六大派都熟不清楚。”
“他陷入了一些幻觉里,说有很多人不停地威胁着他,追杀他。”
姜萤说,“我只希望他可以好起来。”
这蹊跷的精神病毫无诱因,也找不出病理。不论跑了多少医院,费了多少钱财,都只换来医生的摇头
艾女士不愿意自己的丈夫被关在冷冰冰的隔离医院,只能把他锁在家里,数年如一日地照顾着。
她们幸福的小家从这个病出现的那天起,就开始摇摇欲坠。
“你爸爸也许没有生病,有可能是别的问题。”孟延祈说,“今天见他的时间太短了,我得再仔细看看。”
他说,“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你可不可以不要喜欢林槐禹?”
“也不要喜欢霆玉!”
孟延祈眼睛一闭,像是鼓起勇气:“你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可不可以让我做你重要的人?”
他说完才意识到这像是在用姜林飞的病和姜萤提要求,忙不迭地补充道:“我、我不是想要和你交换条件,我只是怕现在不说,你的心又飞走了。”
“啪!”
教学楼和操场突然灯火通明。
巨大的探照灯照到两人身上。
“被我逮到了吧!”
“不专心上课,半夜偷摸跑来学校里谈恋爱,你们是哪个班的?!”
响彻校园的广播里传来保安大叔雄赳赳气昂昂的声音,“这次别想跑啊,监控里可拍得清清楚楚的。”
……是她大意了。
没想到毕业这几年学校设备升级,保安叔叔的狩猎范围也变广了。
看这个样子,今晚找萤火虫也悬了。
姜萤抬手捂住稍显刺眼的强光,趁机转移话题,“糟糕,要被逮住了。”
她不敢看孟延祈的眼睛,“我们会不会被送进派出所啊?罪名是私闯学校。”
她承认,她是个胆小鬼。
月亮落在她的手边,她却不敢去捡。
怕变成一场镜花水月。
明明月色那么美,明明雨停了。
“你想去哪?”
半晌,她听到孟延祈像是妥协般问道。
“哪里都可以。”
姜萤闭眼,把头埋进孟延祈的颈窝。
带她逃跑吧,去一个不在现实也不在游戏里的地方,不被任何人找到。
或许在那里,她可以偷偷看一眼自己的心。
忘记自己经不起风雨的家。
忘记他是一段被编写出的代码。
下一刻,她被抱起,耳边只剩风声。
风里,孟延祈说,“姜萤,我可以等。”
他的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却依旧清晰地传进姜萤的耳朵里。
“我不会放手的。”
他说,“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和你一起。”
32. 第三十二章
“哗啦!”
菜叶子被丢进炒锅,噼里啪啦响得好不热闹。
烟雾缭绕里,艾女士喜气洋洋地八卦,“萤萤,昨天你那么晚回来,和小孟约会去了吧?”
“怎么样?在咱们这小城山水里约会的滋味,是不是和大城市不一样?”
“想当年,我和你爸,那可是……”
“妈,都说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姜萤边炒菜,边打断艾女士的长篇大论,“我和他就是普通朋友。”
“哦呦。”
“普通朋友你会告诉他家里的地址?普通朋友他会大包小包地上门?”
艾女士嗤之以鼻,“你从我肚子里钻出来的,你心里想什么我会不知道?”
她戳戳姜萤,“萤萤,趁小孟还没来,和妈妈说说,他家里做什么的呀?他妈妈人怎么样?”
“他长那么好,你俩办婚礼的时候,我站在你婆婆旁边,会不会一下就被比下去了?”
艾女士透过锃光瓦亮的抽油烟机外壳,抚上自己带了些风霜的眼角和发梢。
“妈。”
姜萤深深呼吸,让自己听起来不像被踩到尾巴的猫,“我和他不会结婚的,不可能有结果的,你别想了。”
不管孟延祈的母亲是什么样子,艾女士都不可能见得到她。
有些东西永远不可能。
“哎呀,现在不结也行,先相处着嘛,处着处着或许就想结了呢?”艾女士说。
“妈,你能不能不要每天就结婚结婚的,结不结婚有那么重要吗?”
姜萤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哪里冒出来的火气,明明想心平气和地沟通,却越说语气越急躁,“我才23岁,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可……可结婚也不是人生就结束了啊。”艾女士被姜萤一凶,声音低了下去,“我只是觉得小孟挺好的,看见你爸那样,人家也没有嫌弃。”
“但凡是个有点情商的人,都不会在你面前嫌弃我爸。”
姜萤说,“妈,我现在已经很乱了,你不要再给我添乱了,行不行?”
她真的有太多事需要处理,太多的头绪没有理顺。
没有办法平静心情。
“轰隆!”
上了年头的灶台也和姜萤一样满肚子火气,猝不及防吐出巨大的火苗,火焰差点燎到她的手心。
罢工的抽油烟机对爆出的烟雾视而不见,她只能抬手驱赶。
可下一刻,油烟味被一股更浓烈的烟火味取代。
那不是炒菜的味道,是木材和织物被烧焦的气息,焦糊味交织着股股黑烟,把四周都笼罩起来。
满目烟火里,她听不见艾女士的声音了。
“母亲!”
烟雾中,有人穿过她的身体,急匆匆地朝着火光最盛的的地方跑去。
姜萤打量着自己半实半透的身体,回头看向穿过她的人——
是孟延祈。
哪怕只看到一个背影,她也无比笃定。
这次……
是火。
姜萤意识到她又穿越了。
只是可能她没有实打实地接触到火焰,所以穿越的既不是肉身,也不能算全然是魂魄,她似乎也卡在了既不是现实世界也不是游戏世界的地方。
因为四周的模糊感并不全然来自于火,更像是某种记忆的回溯,或者是做梦时的场景。
周遭没有路,到处都是灰蒙蒙一片。
她尝试着离开,却哪里也去不了,最后只能抬脚跟上孟延祈的步伐。
火太大了。
倒塌的房梁,焦黑的帷幔,没来得及逃跑的宫女侍从浑身漆黑地倒在火海里,不知生死。
这场火延绵肆虐,点燃一座又一座的宫殿,燃烧出长长的烈焰河。
火焰最浓厚的地方,有争执的声音传来。
“滚开!我不用你救!”
身着华服的女子挥开孟延祈的手,“滚!”
那女子太美了,美到姜萤移不开目光。
即使妆发散乱,眼神里满是凛冽的恨意,她也像盛开的芙蕖,微红的牡丹。
雪白的肌肤被火光一照,甚至透着如同珍珠般温润的华光。
“母亲,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孟延祈却不放手,“纵使您与常人不同,烧久了,也是会死的!”
“别叫我母亲!”
女子语气锐利得像是鹃鸟的尖啸,抬手便狠狠扇上孟延祈的脸颊,“我不是你娘!”
孟延祈的头被打得偏向一边,却依旧执拗道,“娘,和我走吧。”
“恶心的东西,被打就要学会跑啊!”
女子恶狠狠道,“别像只狗一样对我摇尾乞怜,滚!”
“您不走,我就不滚。”
孟延祈道,“绝不。”
姜萤走近,注视着火海中的两人。
她像是误入的幽灵,没人朝她投来分毫眼神。
能让孟延祈喊母亲,那这个极美的女子应当就是烛国上一任皇帝的宠妃——秋娥夫人。
传闻秋娥夫人极得皇帝宠爱,就连用完就丢的帕子都是达官贵人也穿不上的鲛人珠纱。
单听见秋娥夫人的言语,姜萤甚至有些怀疑孟延祈根本不是她的孩子。
可看着两人无比相似的眉眼,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世间有美人兮,如琢如磨。
听见孟延祈的话,秋娥夫人更恼了:“都说了让你滚,你为什么就是要阴魂不散缠着我?!”
孟延祈一字一句道,“为人子……怎能弃母亲性命于不顾。”
“我不需要你救!”
秋娥夫人像被踩到尾巴的猫,眼里的红不知道是血还是泪,“这火就是我放的!我早就想烧了这破地方一了百了!”
她从一旁的火中抽出一根烧得通红的炭棒,阻止孟延祈的靠近:“滚啊!”
“娘……”
孟延祈却不躲,甚至主动往前迈了一步,皮肉被火焰啃咬的咯吱声瞬间就响起,他也只低低地咀嚼那个在嘴边萦绕了千百遍的词。
“我知道是您放的。”
他说,“只要您能开心,就算烧了整个灵墟大陆又何妨。”
孟延祈的眼眶甚至比秋娥夫人还要红,红得渗血。
“疯子!”
秋娥夫人手微微颤抖,似乎想要丢开炙热的木棍。
可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神情更加凶恶起来,“你以为假装情真意切,我就会被你蒙蔽吗?!你和那个老不死的一样!一样恶心,一样肮脏!”
“要不是你们,我和我的族亲怎么会落到这样的田地?!”
她用力把滚烫的碳棒插入孟延祈的肩头:“你们都该死,去死吧!”
秋娥夫人尖啸着,身后腾起火鸟。
火鸟先是锐利地冲向天空,然后带着赴死的决绝俯冲向大地。
它扭曲涨大,吞噬一切,所过之处只留下毁灭和死亡。
孟延祈在疯长的火海中闭上眼,没有丝毫挣扎。
他似乎想要拥抱秋娥夫人,最后却只朝她轻轻迈了一步,“能做娘的儿子,我很高兴。”
最后的最后,在火鸟贯穿一切的最后一秒。
秋娥夫人一掌掀开了孟延祈。
“别抱我,我不是你娘。”
红唇轻启,那个美得令天地都倾倒的女子在变成灰烬消散前,只留下了那么一句话。
她独自张开双臂,像是迎接新生般拥抱火鸟,任由火鸟穿过自己的身体。
一滴泪从她的眼眶中滚落,立刻就被热浪蒸发,只剩下一点点微咸。
后面的一切,姜萤听不真切也看不真切了。
许许多多声音和画面涌现,让她把孟延祈的曾经拼凑得更加完整。
这不过是个很老套的故事。
灵墟大陆有仙有妖。
秋娥夫人是妖,她和族亲蜗居于深山之中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却有一日不小心被猎人捉住,当成珍宝献给了烛国的皇帝陛下。
皇帝找来修道者,禁锢她的法力,把鸟儿困于囚笼。
还因为贪婪,把她的族亲当做材料,剥皮拆骨,放血炼丹。
这一困,就是二十多年。
被囚禁的鸟儿有了身孕,孩子慢慢长大成人。
终于有一天,鸟儿的忍耐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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蛰伏换来了囚禁者片刻的松懈。
火鸟挣脱了束缚。
她展翅高飞,吐出复仇的怒焰。
鸟儿知道的,这个故事里不止她一个无辜的人。
但她恨,她不想原谅。
只是在最后的最后,鸟儿还是心软了。
那个被她厌弃的小小孩童年幼到连话都讲不清,却每次都跌跌撞撞地走过来,握住她的一个指头,喊她“娘”。
何其无辜,却又何其可恶。
画面渐渐褪去,姜萤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置身于孟延祈的寝殿之中。
高榻上,满身尖刺的君王褪去伪装,闭着眼,如同孩童般蜷缩着身体,似乎陷入噩梦之中,醒不过来。
“娘……”
孟延祈的头上满是汗珠,喃喃低语着。
原来……
是梦。
是她去到了孟延祈的梦里。
姜萤忍不住抬手,想抚平孟延祈眉心绵延的火浪。
“萤萤,菜要糊了!”
突然,艾女士的声音传来,惊得姜萤如梦初醒。
她又站在了灶台边,看见锅里的绿叶泛起黑边。
“你这孩子,怎么炒着菜还发呆啊?多危险。”艾女士试图接过姜萤手里的锅铲,“还是我来吧。”
“妈,我没事。”
姜萤拒绝,思绪还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
她摇摇头,试图找回些回到现实世界的实感:“艾女士,你休息吧,我好不容易回来两天,你让我多干点活。”
“你能多干点啥呀,回来该休息就休息,别老笨手笨脚的耽误我做事。”
艾女士摆摆手,“反正我伺候你爸一个人是伺候,再多伺候你一个也不嫌多。”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叮咚,叮咚。”
这声响像是艾女士的喜报,激动得她捋了捋头发,更是把姜萤挤到一边。
“肯定是小孟来了!你快去开门。”
艾女士撸撸袖子,“我重新炒两个菜,你们先玩会儿。”
姜萤接过皇太后的懿旨前去开门。
她以为自己的心情已经平复得很好,却在开门的瞬间看见那双笑意吟吟的凤眼,心里突然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滋味。
秋娥夫人最后那滴蒸发了的眼泪似乎穿越时间和空间,落在她的睫毛上。
咸咸的,酸酸的。
“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孟延祈看见姜萤渐红的眼眶,连忙问道。
“……没有。”
姜萤哑然答道。
她其实好想说,不管是生活还是命运,都欺负她了。
可是好像大家都在被欺负,没有人逃过一劫。
刚才火海里的孟延祈似乎比现在眼前的他要沉稳两岁,却又不及游戏世界里的那个他年长。
她好像窥见了他的未来,又同时窥见了他的曾经。
好痛。
这一刻姜萤才真正地感受到,像莫乌比斯环一样不断地循环着逃不出的命运,无数次重复着心碎的瞬间,是什么感觉。
过去的,现在的,即将到来的。
每时每刻,都逃不开。
换做是她,或许也愤怒到想要毁灭天地吧。
“你别哭啊,是不是我昨天说的话让你不舒服了?”孟延祈手忙脚乱地用手抹去姜萤的眼泪,却越抹越多。
他把姜萤拥入怀中,像哄小朋友一样轻拍她的背,“我不说了,不哭啊,不哭了。”
“呀!”
抬着锅铲的艾女士半天没听到声响,出来看看怎么回事,却被两人的拥抱吓了一跳。
艾女士像地上有电一样弹了起来,边往回退边伸着头看,笑得嘴角咧到耳朵根——
“我没看见啊,你们继续,继续。”
与此同时,听见艾女士声音的姜萤也像触电一样弹了起来。
她做贼心虚,抬手就把孟延祈推出二里地——
“嘭!”
猝不及防的孟延祈往后一倒,顺着楼梯就栽了下去。
“小孟!”
艾女士瞪圆眼睛,声音高了八度。
33. 第三十三章
“小孟啊,疼吗?”
饭桌上,艾女士左手红花油,右手云南白药,非常担忧地看着小孟。
小孟的脑袋上鼓起了一个大大的包,从侧面看过去,简直像是要长角了。
“阿姨,我没事。”
孟延祈一双眼睛写满委屈,嘴上满满的绿茶做派:“萤萤不是故意的,您别怪她。”
他不说还好,说完了,艾女士抬起手来就给了姜萤手臂上两下:“你说说你,使那么大劲干嘛!要是小孟摔出个三长两短,你怎么办?”
“凉拌呗。”
姜萤眼神幽怨。
这样的高度能摔到孟延祈就有鬼了。
他倒好,脑袋上憋出个包,往那儿一坐,茶言茶语就哄骗艾女士来了。
还敢喊她萤萤。
简直打蛇上棍。
“哈哈,凉拌!”
旁边的姜林飞像是听到了什么好听的笑话,筷子敲碗,从这边敲到那边。
现在是午饭时间,经过姜萤一个早上的安抚和陪伴,姜林飞勉强把孟延祈从五大派的危险分子清单中移除,好说歹说,总算是能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
“小孟,你叔叔摔到了脑袋,有时候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别见怪。”艾女士按住姜林飞的筷子。
“叔叔很好。”
孟延祈摇摇头,毫不在意:“他会好起来的。”
他表情真切,拿起纸巾仔仔细细地帮姜林飞擦去嘴角边溢出的酱汁和糊糊。
没有丝毫嫌弃。
“承你吉言,小孟。”
艾女士看见这个画面,颇有些动容。
她深吸一口气,眨眨眼,缓和微红的眼眶,满脸慈爱地给孟延祈夹了一块巨大的红烧牛腩:“多吃点啊,像在自己家一样。”
姜萤看巨无霸牛肉滑进孟延祈碗里,弯了弯嘴角。
她小时候以为自己不爱吃肉,长大了才发现,不是不爱吃,而是因为——
艾女士做的肉。
太。难。吃。
难吃到小小的她第一次吃上外婆炖的黄焖鸡,连吃三大碗还吵着要吃,吓得外婆分分钟打电话质问艾女士,是不是虐待自己的宝贝外孙女。
艾女士,一款不会做肉但分外爱掌勺的皇太后,时至今日依旧在做肉菜一事上基本毫无长进。
难吃得五花八门。
“好吃吧?小孟。”
“以前你叔叔老夸我做得好,每次都吃好久呢。”艾女士笑眯眯道。
“好吃。”
明明很难吃,孟延祈却大口大口,吃得很香。
他说,“阿姨,萤萤真幸福,有你为她做饭。”
艾女士闻言,问道:“小孟,你妈妈平常做饭吗?”
“她……”
猝不及防被问到的孟延祈一顿。
“妈,你不是还炖了别的菜吗?”
姜萤出声打断。
“哎哟,瞧我这记性。”
“还有个南瓜呢!”
艾女士也顾不上问了,立刻起身去厨房掀开盖子,带着喷香的菜归来:“小孟,你别看这南瓜小,是窝在家里阳台种的,从摘下来到下锅不超过十分钟,可新鲜了,你快尝尝。”
“谢谢阿姨。”
孟延祈接过艾女士递过来的满满一碗南瓜,乖乖道谢。
碗壁很烫,他却好好地握着,没有放手。
“小孟,别客气啊,你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想吃什么就告诉阿姨,”
艾女士说,“待会儿让萤萤带你出去玩儿,我们这边漂亮的地方很多的。”
饭后,吃得肚儿溜圆的姜萤试图从艾女士手里夺回家里的洗碗权,厨房里闹作一团。
而另一边,被留在客厅的孟延祈目光滑过电视旁柜子上的一排排相框。
相框里的照片看上去都有些年头了。
里面的姜萤一会儿是光头小豆丁,笑起来连牙齿也没有。
一会儿扎着小辫儿门牙漏风,像是在生气,嘴巴撅得可以挂酱油。
她有时候穿着公主裙,有时候剪着短短的锅盖头。
戴着红领巾,或者顶着生日帽。
每一张照片里都不止有她一个人。
她在艾女士身上拱来拱去,躲在姜林飞身后只露出一只眼睛。
轻盈得像一只小小的鸟,蓬勃得像初生的日光。
只是这些相片好像在某个幸福时刻戛然而止,再往后,就只剩下空空的柜子。
突然,孟延祈看见有一抹颜色从深色柜子的下方透出来——
它被一个个相框堆叠压住,几乎快要消失不见、
鬼使神差地,他轻轻地抽出了那张盛满色彩的纸。
那是一张画。
画里的男人端方而刚毅沉稳,带着萧瑟和一往无前的决心。
不过寥寥几笔,一个名震江湖的大侠就跃然纸上,气韵摄人,几乎像是要活过来。
大侠有着他熟悉的眉眼,是刚才偷偷比鬼脸的姜林飞。
而落款……
孟延祈的视线向下,右下角画着一个张牙舞爪的黑色小虫,屁股尾巴上点着一个圆圆的小黄点,像是在发光一样。
一只萤火虫。
作画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孟延祈忍不住抚上画纸,触摸色彩下深深浅浅的笔触。
姜萤画得太好了。
他甚至可以透过画,看见她对姜林飞绵延不绝的潺潺爱意。
但能够画到这样的程度,不仅是她对姜林飞的爱。
她一定很喜欢画画,才能画得如此幸福。
“你你你……”
“你看什么呢!”
就在孟延祈看得入神的时候,被艾女士赶出厨房的姜萤三步并作两步,抽走他手上的画。
姜萤对这幅画如临大敌,仿佛它是什么死罪诏书。
“豆妹,画的是我。”
只有同样被丢出厨房的姜林飞分外开心。
他揪着画纸,试图摆出和画上一样的潇洒姿态,“鼠辈!看招!”
却只听见“嘶啦”一声,林飞大侠的画像就在他和姜萤的手里成了两半。
“爸!”
姜萤望着残破的画纸,声音忍不住就高了起来。
被她一喊,姜林飞就手足无措地呆在了原地,“豆豆……”
姜林飞似乎也知道自己又闯了祸,开始敲自己的脑袋:“豆豆的画,我毁了。我把豆豆的画弄坏了。”
“爸,没事的,没关系的。”
姜萤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忙不迭地安慰道,“真的没关系,只是一幅画而已。”
她去拽姜林飞敲脑袋的手,却差点被他带得一个踉跄。
孟延祈也握住姜林飞的手,也安慰道:“叔叔,萤萤不怪你,别生气了。”
谁知姜林飞却像求救似地,反手抓住他的手,“不画了……萤萤不画了。”
“最后一副了。”
“萤萤说她再也不画画了。”
姜林飞越说越难过,画上的大侠被他的眼泪沾湿,泪滴顺着画纸滑落,像是画中人也流泪了一样。
“为什么再也不画了?”孟延祈问道。
“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了?”
就在这个时候,听见声响的艾女士从厨房里出来,举着沾满水和泡沫的手套。
“没!……没事。”
前一刻还哭得分外伤心的姜林飞像是做贼心虚,居然迅速地藏起了画纸,甚至还编了理由,“豆豆要去玩,不带我。”
“这样的事你也哭啊?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艾女士不疑有他,半是取笑,半是无奈,“豆豆去约会呢,你别难过。你和我一起,我们也约会。”
“好,好。”听见约会,姜林飞忙不迭地点头,“去植物园,看萤火虫。”
“植物园?”听见关键词,姜萤问道,“妈,植物园有萤火虫?萤火虫不是在我们学校后山吗?”
“谁说在你们学校后山?”艾女士笑,“植物园才是萤火虫的老家,你们学校后山那些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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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物园里偷跑过去的,不成气候。”
她问道,“怎么,你们想看萤火虫?”
姜萤点点头。
“你早说呀,我给你画个路线图,你俩等天黑了往植物园里一钻,随便看。”
艾女士的语气仿佛植物园里的萤火虫像路边的大白菜似的,一点也不稀罕。
她略带怀念道,“想当年我和你爸就是在植物园认识的,萤火虫那叫一个壮观。”
“只是你们要小心,那园子太大了,里面有怪东西。”
“什么怪东西?”姜萤问道。
艾女士神神秘秘,“到时候记得要手拉着手,不要走散。”
“……这到底是该往左走还是往右啊?”
漆黑的植物园里,姜萤举着艾女士的路线图左看右看,陷入了沉思。
艾女士显然没有遗传到她的优秀画技,整个路线图堪称鬼哭狼嚎,潦草得五花八门,两人头凑着头看了半天,也没研究出个所以然。
“不管了!”
姜萤把图纸抛到脑后:“找大榕树就行。”
艾女士图纸上的路弯弯扭扭,唯一能辨别得出的就是中间一团大大的圆圈。
据当事人口供,只要找到大榕树,就找到了萤火虫的老巢。
但晚上的植物园一片漆黑。
弥丽镇的植物园在全国都颇有名气,里面收集了上万种活植物,相应也繁衍了许许多多的昆虫和小动物。
因为占地面积太大太广,涵盖了好几个山头,这里很多地方不仅没有地图,还是没有路灯。
想在这乌漆嘛黑又大得能跑死三匹马的园子里找到一棵大榕树,谈何容易。
“这也太黑了,太容易吓哭小朋友。”
凭借月光,姜萤努力地辨认着路。
寂静的夜色中树影幢幢,一重又一重的黑色层层叠叠,在风中发出诡异的簌簌声。
影子们像扭曲着四肢的鬼魂,又像忽近忽远的妖精。
“咔哒。”
“咔哒。”
树林深处响起某些规律的声响,因为太过规律,既不像风,又不像人。
着实诡异。
“不怕啊,小朋友。”
就在姜萤往树林深处看的时候,她身边默不作声的孟延祈忽然来了这么一句,还拍了拍她的脑袋。
小朋友?
他简直是倒反天罡。
“搞清楚,我可比你大。”
姜萤拍开孟延祈的手,迈出六亲不认的直女步伐:“叫姐。”
“……”
“姜萤,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啊?”
前一秒还泰然自若的孟延祈突然就紧张了起来,顾左右而言他,根本不搭姜萤的话。
他状似害怕地搂住姜萤的手臂:“好像真的有东西。”
“能有什么东西。”
姜萤嘴上强硬,身体却像被猫盯上的仓鼠,一点点努力延展,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好惹一些。
可惜,只是一团虚张声势的毛茸茸罢了。
风声沙沙。
好像真的有脚步由远及近,踩着忽重忽轻的鬼蜮步伐。
“咔哒。”
“咔哒。”
那规律的声音又响起。
“姜萤,你听到了吗?”
“好像真的有鬼。”
“它好像在往我们这边走……你听……”
姜萤咽了咽口水,心跟着孟延祈的声音提到了嗓子眼。
“呀!”
就在这时,孟延祈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猛地低呼一声,握紧她的手。
姜萤猝不及防地被孟延祈吓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地也喊了一声:“啊!”
“没事啊,有我在呢。”
听到姜萤的惊呼,孟延祈脸上的恐惧转变成恶作剧得逞的得意,闭上眼,膨胀地张开双臂。
只可惜想象中的惊慌毛茸茸没有入怀——
漆黑的四周只有呜咽的冷风刮过,掀起地上的两片落叶。
哪还有姜萤的踪迹。
34. 第三十四章
落叶顺着风飘啊飘,穿透某些看不见的屏障,落到另一个时空。
“丹莹,把铲子给孤。”
一道熟悉的嗓音传来,姜萤手上的钝痛感明显,可手中触碰到的不是植物园松软的泥土,而是一堆精致的园艺用品,从小犁耙到水壶,应有尽有。
姜萤眨眨眼,不太适应从黑黑的植物园到明亮的……
花园?
她怀疑自己眼睛出了问题。
赤霄殿的庭院里多出了一片深深浅浅的花。
淡红色的花长着金色的花蕊,薄如蝉翼的花瓣上像是有血在流动,柔美而诡谲。
孟延祈一袭起居的白色衣袍,在花海中朝她回眸。千百朵花像是追随着他的目光一般,也冲她转了过来。
“……是,陛下。”
姜萤又假装NPC,拿起手边的小铲子。
她前一秒明明还在植物园,被现实世界的孟延祈吓得跌了一跤,这才过了一瞬间,就换了地方。
上一次,她和游戏里的孟延祈几乎算得上是不清不楚地一拍两散。
这次她又突然穿越,更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对方,怕又惹得他无法收场。
如果非要形容自己当下的心情,姜萤大概觉得自己像是和充满戒心的受伤动物待在一起。
既怕对方误解自己的好意,又怕对方伤害自己。
她顺着花圃里细细的小径朝孟延祈走去,路过的每朵花都拱起身子,猫猫咪咪地在她脚下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花瓣们轻扯她的裙角,像是轻轻地撕咬,又像是在不满地捣乱,拽得她左摇右晃。
姜萤有些艰难地走着。
这些花很是眼熟,全是生长在赤霄殿屋顶的长生花。
有些已经完全盛放,有些还是半个花骨朵。
可长生花一次就长一朵,游戏里明明没有过去多长时间,这里哪来的那么多?
“好看吗?”
孟延祈问道。
他的声音既不生气也不恼怒,似乎没发现姜萤已经上线。
可他微颤的指尖和刻意压低的气息,却暴露了某种猎食者的状态。
“回陛下,好看。”
姜萤停在孟延祈身侧,用宫女丹莹原本该有的语气答道。
可能是白天光线充足,长生花血红色的花瓣变得有些淡,远远看去,像一地狐尾百合,又像一地粉蔷薇。
满目鲜活,让人的心也跟着轻了一瞬。
“你知道长生花的作用吗?”
孟延祈在猎物的毫无察觉中逼近,又问道。
“回陛下,不知。”
姜萤低头呈上铲子,却看见孟延祈的手上沾着花圃里的土。
她顿时明了,这一次穿越的催化剂又换了元素。
游戏里的孟延祈侍弄花草,手上不免会沾到些泥,而她在植物园里摔倒的地方,全是土。
“传说长生花除了可以解穹寂草的毒之外,还可以沟通阴阳两界。”
孟延祈似笑非笑,“如果这里真的是冥界地狱,那或许足够多的长生花,就能让孤朝人间问上一句。”
“陛下……想问什么?”
姜萤将头垂得更低,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个公事公办的深宫牛马,却不禁猜测起来。
他想问为什么偏偏是他永坠地狱,还是问上天为什么待他如此不公?
“孤想问,为什么她总要骗孤。”
孟延祈答。
姜萤一顿,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空气随着她沉默,让气氛顿时变得怪异了起来。
姜萤只好又问道,“那陛下的问题有答案了吗?”
“没有。”
孟延祈的目光扫过成百上千的长生花,花朵们不复刚才的喵呜乱拱,像是被霜打过一样,垂下脖颈。
他像是自嘲般道,“或许永远也不会有。”
长生花十年开一朵,他有耐心去到一个又一个的未来,摘下无数的花。
可有些人和长生花不一样。
不知来处,不知归途。
他握不住,也寻不着。
却偏偏想紧紧拽在手里。
“对比陛下来说,永远似乎是太漫长了。”
姜萤觉得自己像感染了某种不受控的病毒,说出些本不该说的话。
明明是不可预知的危险,她却偏偏想走出安全线之外。
“它可不是什么好词,唯一的用处,大概就是足够孤一遍又一遍地去房顶摘花。”
孟延祈眯了眯眼睛,朝赤霄殿的屋檐看去一眼。
初生的暖阳正越过屋脊线冉冉升起,绚烂的朝阳奋力地冲破阻碍,磅礴地朝着天地怒放。
可他已经看过数十万遍。
再不想欣赏半点。
只有他身边的这个人能激起他某种疼痛,让他在这混沌的循环往复里,像是真的存在过。
“陛下……”
“或许,我是说或许。”
“万一那个人其实不想骗你呢?”
“如果她只是想要你再多一点点的信任呢?”
姜萤同样看向赤霄殿屋脊的那头。
阳光的射线爬上她的皮肤,带来细微的刺痛。
但那些微微的疼痛带来的不是退缩,而是某种想要再靠近一步的冲动。
无尽的轮回太痛苦了,如果可以,她想帮他一把。
“陛下,能不能等等她?让她想想办法。”
姜萤有些忐忑:“或许不需要长生花,也能去人间。”
空口白牙的承诺和谎言只有一线之隔,她没有让人信服的证据,但却忍不住想试上一试。
“无凭无据,孤又凭什么相信。”
果然,孟延祈像是冷笑,又像是不屑地轻哼。
“陛下……”姜萤做出了一个她也没有想到的决定。
她将笼罩在宽袍大袖下的手串取下,朝孟延祈伸出手,“如果我愿意相信陛下,陛下愿意相信我吗?”
“你就不怕孤拿走你的手串,让你永远也走不了吗?”
孟延祈瞳孔微颤。
他似乎早就清楚对面的人已经不是宫女丹莹,却好像没有料到姜萤会交出手串,
“我怕,但我想试试。”
第六感叫嚣着危险,姜萤却缓缓地把手伸得更加往前。如果总有人要迈出第一步,那她不介意先来。
她闭上眼,像是等待审判的重刑犯,“我相信陛下。”
相信你不像别人所说的那样十恶不赦,相信你即便被埋藏在无数荆棘和痛苦里,心里也还剩着一点柔软。
哪怕就一点点。
对面的呼吸声蓦然间加重了。
像是有人在天平的两端来回徘徊,不知道选哪边。
突然,姜萤脸上一凉。
是孟延祈抚过她的脸颊。
孟延祈似乎是要发泄心中的委屈和不满,重得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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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要揪下她的一块肉下酒,疼得人龇牙咧嘴。
但那个痛只持续了一瞬间,就变得轻飘飘。
她的脸上似乎粘上了些东西。
姜萤猛然抬头,看见孟延祈指尖的泥土。
孟延祈像是已经参透某种规律,窥探到某些催化剂。
“……孤最讨厌等别人。”
他轻捻手指,像是在回味前一刻的触觉,眸色沉沉,“若是要等,也只等这一回。”
周遭的一切倏然远去,孟延祈漆黑的眼眸像是某种旋涡,姜萤被吸进去,跌进一重又一重的黑夜里。
眨眼间,她又回到了植物园。
毫无光线的四周只剩她一个人,诺大的山林包围着她,由远及近。
“……孟延祈?”
姜萤小声地呼唤着。
可周遭没有传来回应,只有被风吹动的树梢簌簌作响。
姜萤咽了咽口水。
人在害怕的时候总容易胡思乱想。
这个时候,各种鬼片里鲜血淋漓的镜头和蠕动的魔鬼妖怪在她脑子里飞速地闪过。
虽然说和同伴走失最好的方式就是待在原地等,但是这里实在太黑,黑夜里像是潜伏着无数窥探的眼睛,已经瞄上了丛林中心的猎物。
“呜呜……”
风也像是存心捉弄,如泣如诉,幽怨断肠,凄厉得像是被关了千年的厉鬼前来索命:“呜!…………”
风声响起的这一秒,姜萤实在忍不住了。
她大致辨别了下方位,朝着大榕树有可能在的位置前进。
仲夏夜只有今晚,不能再浪费时间。
只有修好这阴晴不定的手串,她才真的有可能救孟延祈。
毕竟林槐禹曾经说过,墟晶能穿梭两界,或许只要她足够坚定,就有办法能办到。
握住手串,姜萤暗暗给自己打气。
她快步走着,路过一丛又一丛张牙舞爪的灌木,躲开比巫婆指尖还要扭曲的长树杈。
“咔。”
“咔咔。”
月光把她的影子往后拉得老长,和树影混在一起,像是某种变异的怪物。
影子里更是传来像是骨头被掰正的弹响声,仿佛什么东西在里面生长,蜕变。
姜萤有些慌了。
她加快脚步,从快走变成小跑。
影子里的东西也和她一起跑了起来,紧紧跟在她身后,阴冷的鼻息擦过她的后背。
姜萤越跑越快,越跑越快——
“嘎!嘎!”
她的脚步激起树上沉睡的飞鸟,惊得森林破开寂静。
飞鸟漫天盘旋,把整座山林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慌乱之中,她一脚踩空,滚下了陡峭山坡,“啊!——”
姜萤滚落在残叶和尘埃里呼啸着下坠翻滚。
“嘭!”
在这像是死一般的黑暗和坠落中,她狠狠砸在坡底的树上,疼得老树枝丫四散,树身乱颤。
姜萤也很疼。
她的腰和胳膊一片火辣辣,疼得她缩在一起。
她尝试起身,却根本没办法动弹,
四周依旧很黑。
身下的树挡住了绝大多数月光,只剩她从坡上滚落的时候砸出的一个缺口,隐约可以看到天上的一点星星。
“……孟延祈。”
姜萤艰难地挪动手臂,把手按在手串上。
但手串不亮,无人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