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大人请自重,这一世是我不要你了》 第139章 他可以追 刚出正月,郑家的退婚书就送到了陈家。 陈夫人第一时间拿给陈宴看。 陈宴道:“婚约是祖父订下的,也当由他来解除。等祖父回来,盖了章,退还信物,这门婚就作罢了。” “如此便好。”陈夫人松了口气,“你总算想通了。” 虽然她不知道儿子为何忽然就想通了,但总归是好的。 陈夫人刚走了没多久,外边传来一连串“哒哒哒”的脚步声。 一个穿着红色棉袄,戴着虎头帽的小女孩跑了进来。 “三叔,三叔!”小女孩拿着鸡腿,另一只油腻腻的小手就往陈宴身上摸。 陈宴提着领子把她拎起来,放在圆凳上,拿出帕子给她擦花猫一样的脸。 小女孩三四岁的模样,一张脸白白嫩嫩,眼睛很像葡萄。 有点胖,往那儿一坐墩子似的。 “三叔,你病好了没有?你都瘦啦!肯定没吃饭饭!”她把啃得乱七八糟的鸡腿往陈宴跟前递,“吃肉肉!” 陈宴还没说话,就有一个稍大点的小男孩跟了进来,说:“三叔才不会吃你啃过的鸡腿!” 小女孩撅起嘴巴,“呸”了一声,向小男孩发射口水。 接着就是接连不断的“三哥哥”“三堂哥”,寂静的客居霎时间热闹无比,惊起了竹林里的鸟雀。 陈氏一族都知道,三郎陈宴是这一辈里最有出息的,当然要好好笼络巴结。 但陈宴性子并不热络,总是让人无从下手。 他们来探病,全都吃了闭门羹。 不过幸好,陈家人都知道,陈宴喜欢孩子。 他嫌大人烦,可从不嫌孩子烦。 于是都派出了自家的小团子,代表各方大人来对久病初愈的三公子表示慰问。 卢季同刚来,就被这“叽叽喳喳”的孩童尖叫吵得脑壳差点炸了。 “亲娘诶。”他捂着耳朵,看着被孩子们围起来的陈宴,“你真受得了。” 陈宴听他们罗里吧嗦地背了上句不接下句的唐诗,猜了已经猜过不下八十遍的字谜,婉拒了沾着口水的鸡腿和化成一团瞧着就很恶心的麻糖,送出了数块宝石,总算让这群小宝贝心满意足地走了。 卢季同啧啧嘴:“你这辈子的耐心都用在孩子身上了。” “稚子童真,多有趣。”陈宴说。 卢季同乐了:“可惜了,我霜儿表妹还小,你得等她及笄,再等着完婚……怕是没个五六年你当不了爹。” 陈宴一抬下颌,示意桌面:“看那是什么。” 卢季同懒洋洋地拿过来,一看,眼睛顿时瞪得像铜铃:“退婚书?” “嗯。” “霜儿表妹要和你退婚?” “嗯。” “为什么?” “不喜欢我。” “我是问你为什么会同意!” 卢季同这两年都和陈宴在一块儿,他知道陈宴对叶绯霜多上心,竟然真能同意退婚? 陈宴说:“还记得我们去狩猎么?如果不想伤害猎物,那就要布陷阱。如何让猎物心甘情愿地踏进陷阱里?首先就要让它们放松警惕,不能逼太紧。” “我霜儿表妹可不是猎物,你越放松,她跑得越远。” “不要紧,我可以追。” 卢季同乐了:“清言啊,要我说还是算了。你看这都快两年了,我霜儿表妹对你还是一点好感都没有,我估计以后也不会有了,她就根本不喜欢你这样的。” 对上陈宴凉凉的眼神,卢季同继续道:“要是换做旁人,你说她情窦未开,等她大一点说不定就好了。可我霜儿表妹早慧,她很通人情世故,自然也知道什么叫喜欢。她就是对你没感觉,你趁早放弃吧。” 陈宴轻哂:“急什么,这才哪儿到哪儿。” 卢季同继续泼凉水:“没了这纸婚约,你连正当见她的理由都没有。” 陈宴懒散道:“那就不必正当。” 卢季同:“……” 他算是知道了,叶绯霜这是把陈宴的好胜心给激起来了。 不对,不是好胜心,是必胜心。 这是陈宴自小就给自己定下的要求:凡是他想做的事,他就一定要做成,哪怕千难万险,也绝不退缩,更不会放弃。 “得了,兄弟我只能祝你成功了。”卢季同说,“走吧,郑文煊来了。” 郑文煊,成国公府长子,郑茜静的大哥。 今年二十四,在詹事府任职。 陈宴和卢季同过去的时候,他兄妹二人正在说话。 一旁还有两位御医,几位医正,正在探讨郑茜静的病情。 大家说得热火朝天,其中一位穿苍色圆领袍的年轻医正格外沉默,他捏着几张方子,时不时往郑茜静那边瞟两眼。 很快,谢珩也被叫过来了。 郑文煊先向他道了谢,然后让他把郑茜静遇险当晚的情况详细和大夫们说一下,好让大夫们判断郑茜静的病情。 一位御医说:“谢二公子,请务必详细说明,任何细节都不要落下。” 谢珩一愣:“细节?都要说?” “都要说。” 谢珩:“……” 那天晚上为了救人没觉得有什么,事后他也没多想。现在要再描述一遍,谢珩顿时感觉不太自在。 到底还是男女有别。 他和大夫们去了另外的房间,磕磕绊绊、哼哼唧唧地把那晚的情形讲了。 讲到按压郑茜静的胸口、给她嘴里吹气的时候,那位年轻医正看向谢珩的目光格外的深邃。 谢珩都被他看得发毛了:“我是为了救人,可不是想占便宜啊!” 年轻医正收回视线,一言不发地做记录,握着狼毫的指尖格外苍白。 郑文煊则蹙起眉头,竟还有这种事? 宴会的时候,男女都要用屏风隔开,脸都不要瞧见。郑茜静和谢珩这已经……虽说事出突然,但是…… 郑文煊心下复杂,暂时没有多说什么。 等东西收拾好,郑文煊让人护送郑茜静回京。 郑茜静不太乐意,她还想回荥阳去。 郑文煊说:“你在荥阳都出了多少意外了?娘都快吓死了,你必须回去。” “可我想去和五妹妹玩,回国公府好没意思的。” 这两年,郑文煊也对这位五妹妹多有耳闻。 毕竟郑茜静的家书里,“五妹妹”三个字的出现频率实在太高了。 他对这位乡下回来的妹妹极其有兴趣。 当然,除了他,还有另外一人,对郑五姑娘也很有兴趣。 那就是已经知道自己睡错人的宁浔。 宁浔感觉自己加倍被羞辱了。 “可恶,那个丑八怪怎么不说清楚?害得老子在她身上浪费时间!”宁浔咬牙切齿,“去荥阳!老子这次一定要看对人再睡!” 第138章 不破不立 一行人在郑府门口迎接他们回来。 叶绯霜刚扶着靳氏下了马车,便听见一叠声的殷勤娇笑:“老爷一路辛苦啦!茶点都备好了,老爷快回来歇歇吧!” 转头一看,果然是二姨娘秋扇。 她穿金戴银,光彩夺目,把旁边的五夫人康氏衬得灰头土脸。 秋扇瞧见叶绯霜时,愣了一下。 她怎么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哥哥不是已经雇了镖局的人,要把她抓住杀掉吗? 是哥哥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还是计划失败了? 秋扇见叶绯霜神色如常,觉得哥哥应该还没下手,而不是计划失败了。 那就好,秋扇暗自松了口气,这次没暴露就好,以后再找机会下手就是了。 郑丰和秋扇说了两句话,就亲昵地搂着他过年刚纳的十七姨娘走了。 秋扇转而对靳氏笑道:“四夫人,四房可有喜事啦!” 靳氏和秋扇实在不熟,对这过分热络的笑容有些不适,僵硬问道:“什么喜事?” “四老爷把妙儿收房了!” 这话一出,不光靳氏惊呆了,后边的一众仆人也震惊了。 男仆们想:真羡慕四老爷,去年开始日子好了,身子骨也好了,这就纳上妾了。 女仆们想:唉,男人就这德行。之前病了好些年,都是四夫人尽心尽力地照顾着。结果这才刚好,扭头就纳妾了,四夫人真可怜。 秋扇亲热地握住靳氏的手:“妙儿人如其名,真是个妙人。长得好,性子更好。以后她就是四房的人了,定会好好伺候四老爷和四夫人。要是她犯了错,您也别客气,教训她就是了。” 靳氏反应过来后,顿时红了眼眶。 她的手和秋扇的手握在一起,差别是那么的明显。 秋扇十指纤纤,肤如凝脂。 她的手粗糙黑黄,十根手指因为常年在冷水中浸泡,生了冻疮,一到冬天就肿得像萝卜。 手如此,脸更是。她三十多岁,却比四五十岁的妇人还憔悴。 富贵日子和贫苦日子是不一样的。贫苦的时候,许多夫妻只有彼此,日子好了,有的多了,有多少人能抵住诱惑呢? 有几个人能不嫌弃糟糠之妻呢? 叶绯霜把靳氏的手从秋扇手里拽了出来。 她握着母亲粗糙的手,把自己掌心的热度传递给她,给她支撑。 她轻声说:“爹爹不会的,娘亲要相信爹爹。” 靳氏生生忍住了,没有让眼泪掉出来,不至于在下人面前失态。 但她确实是怕的,没有自信,内心不安得厉害。 当初秦氏被硬塞进四房,给她造成的阴影太大了。 见娘亲这么难受,叶绯霜很想把秋扇那张笑脸给抓烂。 娘亲和爹爹的日子才好起来,这些东西就给他们找不痛快。 秋扇一路跟着往四房去,不停地夸妙儿有多好。 叶绯霜道:“既然这么好,为何姨娘不把她给了五叔呢?” “她不是五老爷喜欢的那种。” 叶绯霜嗤笑:“这样啊,我还以为姨娘怕妙儿分您的宠,才不敢给五叔呢。” 秋扇被戳破,顿时尴尬,讪笑道:“五姑娘开玩笑了,咱们可没那心思。” 叶绯霜直来直去:“也是,五叔有那么多姨娘,秋姨娘又能分到多少宠爱呢?妙儿想分怕是都没得分。” 小桃:“噗。” 还有几个丫鬟想笑但是不敢,立刻垂头忍着。 秋扇一张脸异彩纷呈,好心情顿时没了大半。 但她还是撑着灿烂的笑容,颇为得意地说:“我宠爱多少不要紧,起码我有十一少爷,老爷最疼十一少爷了。” 秋扇的儿子就是她最大的底气。 毕竟那是五房现在唯一的男丁。 叶绯霜也笑道:“是呀,十一弟可是个大宝贝,秋姨娘务必要把他照顾好了。” 终于到了玉琅阁。 这是秋扇第一次来。 一进门,她的眼珠子就差点掉下来。 这这这,这也太富丽了! 都说他们五房是郑府最富的一房,但是秋扇觉得自己的院子和玉琅阁比起来,简直就和贫民窟没什么两样! 顿时又酸又妒,甚至嫉妒起妙儿来,以后可以有这么好的房子住。 看来四房比她想象中还要有钱,她以后得和妙儿合计合计,该怎么把四房的财产抢过来。 过了前院,便见郑涟正坐在院中晒太阳。 叶绯霜叫了声:“爹爹!” 郑涟笑道:“回来啦?” 他看向妻子,靳氏朝他行了个礼,就站在原地没动了。 要是以往,她早就迫不及待地走到自己身边,嘘寒问暖了。 唉,这是不相信他,生气了。 “四老爷吉祥!”秋扇热络地笑道,“以后妙儿就是四房的人了,我来送妙儿的身契。” 秋扇的丫鬟立刻从袖中拿出一张纸,递给郑涟。 郑涟没接。 他说:“你来得正好,把人带回去吧。” 秋扇立刻道:“那哪儿行呢?府里都知道,妙儿已经是四老爷的人了!四老爷心善,留下她吧,毕竟伺候四老爷一场……” 郑涟摆了摆手,两个婆子会意,抬了一卷席子过来。 席子旁边垂下一只胳膊,毫无血色,透露着死人的苍白。 细瘦的手腕上还挂着一只金镯子,秋扇记得,那是她昨天亲手给妙儿戴上去的,让她好好打扮,务必笼络住四老爷。 秋扇一张脸瞬间血色尽褪:“四老爷,这……” 郑涟缓缓道:“这丫鬟擅闯四房,居心不良。我按照规矩罚她在院中跪了一夜,她没挺住,去了。” 靳氏不可置信地看向郑涟,她从未想过,窝囊老实的郑涟也会罚人。 叶绯霜则想的是,爹娘不再逆来顺受,他们会反抗了,真好。 不破不立。去年鼎福居那场争端,让爹娘在鬼门关走了一圈,也彻底击碎了他们的软弱。 郑涟处理妙儿就是为了彰显一个态度:他不纳妾,有歪心思的都省省,谁也别想扰了四房的日子。 靳氏一直忍着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立刻走到郑涟身边,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秋姨娘,你御下不严,自己去三嫂那里领罚。”郑涟说,“五房的都出去吧。” 秋扇浑浑噩噩地离开了玉琅阁。 一回到自家的院子,她忙道:“快,快把哥哥叫来,我有话问他!” 丫鬟很快回来,说:“没找着福泰管事。” 秋扇哪里知道,福泰被叶绯霜留在了颍川,好让成国公府的人发落。 她只当福泰老毛病犯了,又去滥赌了。 “真是,这臭毛病迟早害死他!”秋扇嘟囔。 “姨娘,您真要去三夫人那儿领罚吗?”丫鬟问。 “不去,去什么去!”秋扇翻了个白眼,“妙儿自己想攀高枝,被四老爷处罚了,关我什么事?还说我御下不严,我忙着照顾十一少爷,有疏忽不也难免?” 也不怪秋扇嚣张贪婪胃口大,谁让她的孩子是郑丰现在唯一的儿子呢? 郑丰妻妾众多,但她们生的都是女儿。康氏倒是生过一个儿子,但那孩子很小的时候就没了。 她儿子现在可是五房唯一的香火。 她有这么个宝贝,那五姑娘今日还敢阴阳她不受宠,哼,她记住了。 第137章 不会放过 叶绯霜强势地回视着他:“我不是赵芳菲,不会任由你抢。” 现在可不是前世,她有的是力气反抗。 “我忽然觉得,只靠一纸婚约束缚着似乎也没什么意思,我还是比较喜欢靠自己。”陈宴的语调含笑,却阴沉,“现在失败没关系,我还年轻得很,有的是时间来争取成功。” “如果陈公子所谓的成功就是让我喜欢上你,那你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 “五姑娘方才说得不错,我遇到的挫折的确太少了。迄今为止,最大的失败就是你带给我的。”陈宴说,“对不住,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失败,实在难以释怀。” 叶绯霜深吸一口气:“我建议你听陈老爷子的话,出去游历两年。等你受到的挫折足够多了,我就不算什么了。” “感谢建议,会认真考虑。” 扔下这句话,陈宴拂袖离开。 走到门口,他又顿住:“哦对了,还有一事。其实这种离奇的梦,我一共做了两个。一次是五姑娘来客居那天,一次是找到郑二姑娘那天。” “之前十几年不曾做过,但最近做了两次。我思考了一下,发现这两次有个共同点,那便是五姑娘在我身边。” “难道这是什么契机?”陈晏回过身来,“不妨五姑娘今夜留我一晚,让我验证一下?我就睡在……” 叶绯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算了,这里也没榻,我总不能睡地上。”陈晏笑道,“不急,以后有的是机会。” 陈晏走后,小桃悄摸进来,就看见叶绯霜在烦躁地抓头发。 她小心翼翼地问:“姑娘,怎么了?你和陈三郎吵架了吗?” 她觉得不像啊,陈三郎刚刚走的时候,心情看着比来时好多了。 叶绯霜脸色阴沉地上了床,半天没睡着。 陈晏刚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在她旁边,他真能梦见前世? 有点可怕。 第二天动身回荥阳,陈宴还来送行了。 郑丰不知道他们的婚约快解除了,还当这是未来的侄女婿,热络得不行。 陈宴面容舒朗,唇角含笑,一如既往的风度翩翩,仿佛昨晚什么都没发生。 “感谢五姑娘来探望在下,祝五姑娘一路平安。”他微笑着对叶绯霜说,“期待与五姑娘下次见面。” 叶绯霜说:“我不期待。” 陈宴自动过滤不爱听的,自顾自道:“相信会很快,毕竟我还要验证一些事情。” 他又看向靳氏,温文尔雅地说:“婚约不成仁义在,和五姑娘做不成夫妻,也是可以做朋友的。” 靳氏面色复杂,点头道:“三郎能这么想很好。” 陈三郎是个很有出息的人,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哪怕做不成自家女婿,靳氏也希望女儿能交这么一个朋友,背靠大树好乘凉。 回去的人比来的时候少了一些。 郑茜静在陈府养病,留了几个人照顾她。 而傅湘语前几天就被人快马加鞭送回荥阳了。 所以,此时的傅湘语正在鼎福居里,抱着郑老太太哭。 郑老太太的脸在紫色缎带抹额的映衬下,憔悴发黄,眼下有青,可见心绪郁结。 “外祖母,我可怎么办啊!” 郑老太太拍了拍她的背:“你是不能嫁陈三郎了。” 即便早知道会是这样,但听郑老太太这么说出来,傅湘语还是有种心碎的感觉。 她的美梦彻底破碎了。 天知道她喜欢陈宴喜欢了多久。 六年前,她跟着外祖母到成国公府小住,第一次见到陈宴时,她就记住了他。 她不敢表露自己的心思,把他偷偷放在心里,反复思慕。 那么多晦涩难懂的书,都是想着他才读下来的。 她想,自己更有才一点,就能离他更近一步。 可现在,什么机会都没有了。 “为什么是我?那个晟王七公子明明找的是叶绯霜。”傅湘语不甘又委屈地大哭着,“外祖母,我好冤,这些不该是我来承受啊!我是代叶绯霜受过!” 郑老太太说:“我会让人去平息流言。语娘,你也该为以后考虑了,我让人为你议亲吧。” 傅湘语怎么说都是郑老太太的外孙女,有这层身份在,婚事不会差到哪里去。 有的是人为了攀郑府的门楣,不介意傅湘语的丑闻。 傅湘语低着头不说话了。 知道她还是想着陈宴,郑老太太头更痛了。 “你想入晟王府么?”郑老太太问。 傅湘语一想到宁浔就浑身发抖:“不想!外祖母,他对我做出了那样的事,我怎能……而且,他已经娶妻了,我难道要给他做妾吗?” “外祖母怎么会让你给人做妾呢?我会为你争取一个平妻的身份。” “那也不要!”傅湘语咬唇,“宁浔不学无术,就是个混世魔王,将来晟王世子的位置也不会落到他头上,嫁给他有什么前途?” “那便给你说个读书人吧。” 一说前途,傅湘语就担心起自己的哥哥来:“外祖母,陈宴他说,不许哥哥去会试了。” 郑老太太冷哼一声:“我看陈三郎也是糊涂了。他不许就不许?他还没入朝为官呢!轮不到他说话!” “可他万一找了礼部的大人们……” “别怕,我会让你大舅舅和三舅舅处理的。达哥儿的仕途不会受影响的,放心吧。” 傅湘语低低“嗯”了一声。 过了片刻,她又问:“外祖母,我听管家说咱们府上的梅林要改造,隔一个院子出来,说有位贵人要来咱们府上养病,是谁啊?” 郑老太太蹙眉道:“信是你大舅舅写来的,让我们务必把院子建得宽敞华丽,里边的一切用度也要用最好的。但是没说对方的身份,只说是位贵客。” 傅湘语眼珠一转:“莫非是哪位皇子?” 郑老太太摇头。 “那怎么就看上咱们府了呢?虽说咱们府的汤泉是好,但京城周围也未必没有更好的。” “你大舅舅也没说原因。” 傅湘语揪着帕子,想,让大舅舅成国公都这么重视的,那身份一定相当贵重了。 她能不能努力一把? 既然不能嫁陈宴了,那也该从现实出发,尽可能给自己争取一门好的婚事。 如果可以让对方足够喜欢她,或许能不介意她的丑闻。 对方人品要好、门第要高、前途要足够光明。 这样,她才有和叶绯霜一斗到底的资本。 这次的耻辱,她绝对不会忘记。 这个仇,她一定要报。 她的美梦破碎了,她也绝对不会让叶绯霜好过。 傅湘语回到自己的院子后,叫来贴身丫鬟,让她想办法去打听打听郑府这位贵客到底是谁。 另外一个丫鬟来送茶点,笑着说:“姑娘,咱们府上今儿出了件新鲜事呢。” 傅湘语恹恹的:“什么事?” “是四房。”丫鬟小声说,“四老爷收了个丫鬟。” 一听四房,傅湘语的眼睛就亮了。 “真的?” “真的。是五房秋姨娘身边的,叫妙儿。”丫鬟道,“昨晚进了玉琅阁,现在还没出来呢,不知道会提通房还是提侍妾。” 傅湘语扬了下唇角,说:“这位秋姨娘倒是个有主意的,这下有意思了。” 想到叶绯霜一回来,就见她爹身边多了个女人,肯定会很堵心。 叶绯霜不好受,傅湘语的心情就舒畅多了。 第136章 是有前世 “不是梦还是什么?”叶绯霜毫不避讳地回视着他,“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白天看见傅湘语的遭遇,然后做了这样一个梦,并不奇怪。” “如果我不曾有过关于前世的假设,我当然会认为那只是一个普通的梦。” “你也说了,只是假设。你非要认为所谓的前世真的存在,你有证据吗?” 如果有证据,他也不必来向她求证了。 叶绯霜转身走到桌边,倒了杯温水饮下。 陈宴静静看了她半晌,忽然说:“你一定要解除婚约是吗?” “我娘亲已经和陈夫人说清楚了,退婚书不日便送到贵府。” “但我若是不愿意的话,我有的是法子让这门婚退不了。” 叶绯霜放下茶杯:“陈公子,两府之交,何必闹得那么难看呢?祖辈为我们订下婚约的时候,也是揣着美好的心意。我们好聚好散,不好吗?” “五姑娘莫急。”陈宴走到桌边,也坐下,“这门婚,我也不是不能退。” 叶绯霜高兴了:“哦?你能想通就太好了。陈公子,你人中龙凤,以后会找到适合你的好姑娘的。” 提了那么多次,总算让他松口了。 陈宴道:“但我有条件。” 叶绯霜:“你说。” “我不喜欢糊里糊涂蒙在鼓里的感觉,只要五姑娘能为我答疑解惑,我也会如五姑娘所愿,解除我们的婚约。” “你问。” “我还是认为存在前世。”陈宴不疾不徐地说,“五姑娘厌恶我,对我避之不及,是不是因为我前世对你不好?我是否辜负了你?” 陈宴的目光清润温和,面容在幽暗灯光的映衬下,冠玉似的:“我想知道前世到底发生了什么,要是我真的犯了错,希望以之为鉴,避免重蹈覆辙。” “意思就是,只要我把前世之事告诉你,你就和我退婚?” 陈宴毫不犹豫:“是。” 他嗓音温柔,带着种诱哄:“我也只是想求个明白。” 二人都不说话了,房间内静谧无比,油灯的灯芯哔啵一声爆裂了。 叶绯霜垂着眼睛,但她依然能感受到陈宴在审视她、观察她、探究她,拿一种并不冒犯却足够细致的目光,捕获她纤毫的反应。 似乎过了良久,又好像只是片刻,叶绯霜猝然笑了一声,打破了这一室静谧。 娘的,差点上了这狗男人的套。 诈她呢这是。 退婚?开玩笑,只要她说出一个关于前世的字,之后和他就是无穷无尽的牵扯,他能放过她才怪了。 叶绯霜顿时就要否认。但她眼珠一转,决定换种说法。 她叹了口气:“好吧,既然陈公子都这么说了,我也就老实交代了。不错,我们的确有个前世。” 陈宴微扬眉梢:“之后呢?” “之后嘛,我们没成亲。傅湘语诬陷我和人私通,我被赶出了郑家,你娶了傅湘语。” “不可能。我不喜欢她,更不会娶她。” “话别说得这么自信。”叶绯霜笑道,“这一世,在你见到我之前,应该对我也很不满意吧?等真的见了我,你不也觉得我没那么差劲么?” 陈宴屏息一瞬:“我不会任由你被人诬陷,更不会坐视你被赶出郑府。我那时还和你有婚约,不可能对你放任不理。” “你又不喜欢我,不管我也很正常啊。我被赶出去之后惨得不得了,还要看着你和傅湘语恩爱,我真是恨死你们了。所以这一世我就好讨厌你,连带着傅湘语我也讨厌。” 陈宴蹙眉:“最后呢?” “最后啊……”叶绯霜抓了抓脸,“最后你位极人臣,和傅湘语恩爱一生。你妻妾环绕,子孙满堂。你的妾室都有谁来着?让我想想……赵芳菲……” “够了。”陈宴沉了脸,打断了叶绯霜的话,“不必再编这些鬼话来骗我。” “你看你这人。你非要问,真说了你又不信。” “我要听的是实话。” 一说他对冤情坐视不理,又说他妻妾环绕,这怎么可能? 有婚约在,哪怕他不喜欢她,他对她也是有责任的。正如过去这一年多,凡是他能帮她的他都帮了,她呢?把他编排成了一个那样无情无义的人。 叶绯霜抱着双臂,身子后仰靠进椅子里:“陈公子,你真的好难伺候。我说没有什么前世,你非说有。我现在说有了,你又说是我编的,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她面上不显,心中冷笑。 就许他诈她,不许她骗他? 况且她说的也不全是假的啊,也不算骗吧。 陈宴面沉如水,显然对于她编的那个昏聩又好色还不负责任的自己极为不满。 少顷,叶绯霜倒了一杯水,推到他面前,平声静气地说:“好了,陈公子,我们都别试探彼此了。我们之间真的没有什么前世的恩怨牵扯,我们的关系真的很浅薄。” “陈公子,你就是命太好了。你听到的赞誉太多、受到的打击和挫折太少,所以我要和你退婚,你才会这么不甘心,无法接受有人不要你。 其实没什么的,咱们退婚,别人只会说退得好,不会对你的声誉名望造成任何不利。” 叶绯霜想,她的法子可能一开始就用错了。 她重生后退婚退得太急了。 她认为,前世的陈宴不喜欢她,那么她退婚肯定正合他意,他一定会答应。 她忽略了这位高贵的陈公子自尊心有多强。 包括后来,她想着法子想让他讨厌自己,却适得其反。 要是她和那些爱慕他的姑娘们一样,表现出对他的喜爱,上赶着贴他,说不定就真的被他讨厌了。 好烦,人心太难揣测了。 “我们认识快两年了。”陈宴忽然开口,语调晦涩沉哑,“第一次见面你就要和我退婚,到现在,你的想法依然没有丝毫改变。看来,我的确很失败。” 叶绯霜心中警铃大作,暗道不好。 陈宴可不是一个会接受失败的人。 他绝不容许自己的人生中出现失败二字,哪怕真的出现了,他也会将之扭转为成功。 她还记得前世,一位阁老说了一句他的某条新律注疏不合礼制,他就在皇书阁里整整呆了一个月,翻遍藏书,找出所有支撑他新律的条例,一条不落地甩在了那位阁老脸上,直逼得那位阁老吐血告饶,他才作罢。 “不不不,陈公子,你不失败。”叶绯霜忙道,“你非常成功,你是一个特别成功的人。” 陈宴静静道:“我说到做到,既然你给我讲了前世之事,哪怕是编的,我也如你所愿,和你解除婚约。” 叶绯霜:咦? 成了? 陈宴站起身来,俯视着她:“只你记住,哪怕我们解除了婚约,不代表我会放过你。” 他笑了一下:“抢人这种事,我能干一次,就能干第二次。” 叶绯霜心头发毛。 这个时候的陈宴,忽然很像前世那个强势又疯魔陈大人。 第135章 那不是梦 “姑娘!”赵芳菲的丫鬟新雨跑来她身边,小声却兴奋地说,“出事了!出大事了!” “怎么了?” “你知道外边在传什么吗?郑五姑娘和晟王七公子,他们……” 听新雨说完,赵芳菲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当真?” “真的啊!好多人都瞧见了,裸着就让人扔出来了!啧啧,她和陈公子的婚约肯定不成了!” 赵芳菲久久没有说话。 新雨开心地说:“姑娘,你不高兴吗?” “有什么可高兴的。”赵芳菲脸上露出一抹伤感,“她之今日,差点就是我之昨日。若非陈公子及时把我救出,我能比她好到哪里去呢?” 新雨不太懂什么叫物伤其类,但觉得她家姑娘说得有道理,那郑五姑娘是挺惨的,于是也笑不出来了。 “未婚妻出了这样的丑闻,陈公子一定很不好受。”赵芳菲的长睫轻轻眨了眨,“我……我想去看看他。” “去啊!”新雨立刻说,“陈公子正是需要安慰的时候。” 赵芳菲去了客居,可是这次又没能进去。 她对拦着她的丫鬟说:“麻烦帮我通报一声,陈公子会见我的。” 丫鬟连连摇头,苦着脸道:“赵姑娘,咱们实在不敢打扰公子,您请回吧。” 赵姑娘哪里知道,他们公子刚才回来的时候,那个脸色有多吓人。 别说通报了,她们都恨不得自己不用呼吸,省得发出动静。 进不去,赵芳菲也没什么办法。 转而一想,陈宴的心情不好应该只是暂时的。 毕竟他喜欢的是自己,又不是那郑五姑娘。 等他的火气下去,就好了。 赵芳菲开始盼着以后给他做妻子的人是个温柔大气的,能容人的,这样自己的日子也能好过一点。 —— 叶绯霜带着小桃在颍川城逛了个够。 哦对,还有萧序。 他和叶绯霜住在同一家客栈里,每天都能把叶绯霜逮住,然后和她一起出门。 “阿姐,我要和你一起玩,你以前都带我玩的。”他可怜巴巴地说。 前世把陈宴那张脸看了十一年,叶绯霜自认为已经对男色免疫了。 但她发现她无法抵抗萧序。 尤其他央求她的时候,看着他那双璀璨温柔的眼睛,她好像就丧失了说拒绝字眼的能力。 是因为他长得太好看了? 还是她真的在带入“阿姐”这个角色? 萧序身上没有那些少爷毛病,他乖得很,付钱的时候还特别积极。 小桃羡慕得不行,问她到底从哪里捡来这么一个好看又多金的弟弟,她也要去捡。 这几天,他们一块儿去酒楼吃美食,去茶楼看皮影戏,看了一场比武招亲,参与了一场抛绣球选亲,还去城外的观音庙里上了香、求了符。 小桃以为自家姑娘求的肯定是姻缘符,结果一看,哈,求财的。 一想,也是,没姻缘的才要求姻缘,她家姑娘已经有陈三郎了。 萧序求了一沓平安符,全都送给了叶绯霜。 叶绯霜都懵了,符又不像银票那样,越多越有用。 明天就要回荥阳了,小桃有些意犹未尽。 “姑娘,你知道吗?现在的日子是我以前做梦都不敢做的。” “嗯?” “我以前是个做粗活的小丫头,盼着的无非是能吃上白面馍馍和一口肉,再远一点,就盼着将来配个性子好点的小厮,不用挨打。哪像现在,吃好喝好穿好,还能到别处玩,比一些人家的姑娘还过得好呢。” 爹娘说,她命简直太好了,把家里都旺了。 “以后我去别的地方还带你。”叶绯霜说,“咱们走遍大江南北,把好吃的全吃了,把好玩的全玩了。” 小桃兴奋得不行:“那说好了啊,我可就盼着了!” 叶绯霜笑道:“整理完你买的小玩意们就睡吧,明天还要早起赶路。” 小桃把包袱们包好,刚准备灭灯,却听见有人轻轻叩门。 她打开房门一看,惊了:“陈公子?” 陈宴说:“出去。” 冷冰冰的两个字砸下来,小桃腿都差点软了。 “桃儿,你出去吧。”叶绯霜说。 小桃悄悄挪了出去,缩在门口。 该说不说,她觉得今天的陈三郎有点吓人。 叶绯霜问:“陈公子漏夜前来,有何贵干?” 因为要睡觉了,所以房间里的灯只剩了一盏,光线幽微昏暗,显得陈宴的脸色也格外的晦暗不明。 他缓缓开口,声音温沉暗哑:“你这几日一直都和那个人在一起。” “是啊,怎么了吗?” “他身份不明,你最好离他远些。” 他的人已经送回了消息,兰陵萧氏没有这号人,都查不出他到底从哪里冒出来的。 所以陈宴又说:“或许他连名字都是假的。他故意接近你,可能目的不纯。” 叶绯霜答应得很快:“好的,我知道了。” 陈宴知道,她不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而是懒得跟他解释,也不想和他多说,所以这么敷衍他。 一股无名火窜了起来。 其实从他听说她每天都和那个人出双入对开始,这股火气就存在了。 “他是个男人,你不该和他太亲密。”陈宴说着,又加了一句,“我们的婚还没退。” 叶绯霜笑道:“怎么,陈公子,你吃醋了?” 陈宴听出她的调侃,微一蹙眉。 叶绯霜替他把话说了:“当然没有啦,因为你又不会喜欢一个小丫头片子,何谈吃醋呢?你只是觉得被冒犯了,你认为有人在沾染你的东西。” “陈公子,我们有婚约,但不代表我是你的所有物,我身上没有你的烙印,你不要总是妄图掌控我。” “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从我们刚认识开始,你教我读书,教我写字,给我灌输礼法教义,不就是在改变我、掌控我?不就是想让我成为你喜欢的样子,成为你理想中的妻子?” 陈宴说:“我只是想让你更好。” “你说多有意思,你被我的叛逆不羁所吸引,却又想要抹去这些特质。”叶绯霜说,“但是,我不会被你规训的。” “我是一个自由的人。我做什么事、结交什么人、走什么路,都是我的自由。陈公子,你的劝告我听到了,你可以回去了。” 陈宴没有走,他最重要的一个问题还没问。 他说:“前几日,我做了个梦。” “哦?” “我梦见有人说你和人私通,把你从郑家赶了出来。” 陈宴缓步走到叶绯霜面前,让自己在昏暗的光线中也可以看清她的面容。 “叶绯霜。”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那不是梦,对不对?” 第134章 同意退婚 厅中燃着好闻的安息香,却无法让靳氏的心安宁下来。 她端坐在黄花梨木椅里,放在腿上的双手不自觉地绞在一起,薄薄的一层冷汗浸湿了她鬓角的几缕碎发。 之前那么多年,她一直窝在落梅小筑里照顾郑涟,几乎都忘了该怎么和人打交道。 更何况还是陈夫人这种通体气派、雍容端庄的世家妇。 陈夫人放下茶盏,轻轻叹了口气:“请二位过来,是因为我听到些风言风语,实在是不堪入耳。” 在来的路上,叶绯霜已经把傅湘语和宁浔的事情跟靳氏说了,靳氏虽然大为震撼,但到底有了心理准备。 靳氏忙道:“夫人,可是昨晚月云楼的事?那和我们霜儿无关。” 陈夫人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浅笑,眸底却冰凉一片:“我自然知道那不是郑五姑娘,可是外边都这么传。郑夫人,您也知道,女儿家的名声可是顶顶要紧的东西,一旦脏了,就洗不干净了。” 靳氏生怕这件事影响到叶绯霜和陈宴的婚约,急道:“夫人,我们会澄清,不让旁人平白污了我们霜儿的名声,也不会影响到三郎。” “哦?郑府能保证每一双听到流言的耳朵都听到你们的澄清吗?但凡有一点疏漏,将来可能就会成为攻讦我们的缺口。我们陈府世代清流,最重门风体面,断容不下一个有污点的儿媳妇。” “我们霜儿是个好姑娘……” “那就解除婚约吧。” 靳氏和叶绯霜同时开口。 靳氏愣住,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反应过来后,她遽然转头,失声叫道:“霜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陈夫人说得对,真也好假也罢,左右我都沾上了丑闻,对陈家的确不好。” 叶绯霜捂着嘴低下头,生怕再晚一点就要忍不住笑出声。 和能解除婚约比起来,一点点丑闻根本没多要紧。 靳氏以为女儿哭了,顿时心酸得厉害,哀求陈夫人:“夫人,我们霜儿也是遭了无妄之灾,她本来就受了天大的委屈,要是再退婚,她得多难受?我们霜儿真的是个好孩子,您以后就知道了……” 陈夫人身边的婆子却觉得靳氏真是死皮赖脸,这是要赖上他们陈家了? 这婆子自小就伺候陈夫人,跟着她来到陈家,又看着陈宴长大,自然护短的厉害。 在她眼中,他们宴哥儿可是顶顶好的郎君,仙女也是娶得的。 她本就对这门婚事不满意,后来陈夫人又说叶绯霜不好,她就更不满意了。 当下便忍不住道:“好姑娘?呵,郑五姑娘当众掌掴表姐,对表哥大打出手,竟还嚷嚷着要杀人,这般诳悖泼辣,目无礼法,会是什么好姑娘?怕是骨子里就坏了!咱们陈府可供不起这样的大佛!” 陈夫人没有制止婆子,显然她也是这么认为的。 厅堂瞬间安静了下来。 靳氏央求的话哽在了喉间,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又气怒又伤心。 她看了看陈夫人和婆子,又看向叶绯霜,眼泪瞬间如同开了闸的水,滚滚而落。 叶绯霜说不上靳氏望向自己的目光是什么意思,太深了,也太沉重了,娘亲从未这样看过自己。 叶绯霜想,她到底还是让娘亲失望了。 娘亲那么喜欢陈宴,觉得他哪儿都好,把他当儿子看待,她一直都盼着这门婚约早日实现。 她知道解除婚约会让娘亲难受,怕她接受不了,一直不敢和她说得太明确。 叶绯霜一时间,竟不敢看这个苦了半辈子的老实女人脸上的泪。 她想去抓靳氏的手,却被她一把甩开。 靳氏看着主位上的陈夫人,说:“好,那就退婚,我们不嫁了。只你们记好,你们说的诳悖泼辣,是因为霜儿要护着她爹和我。霜儿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儿,是世上最好的姑娘,断没有你们说得那般不堪!” 叶绯霜仰起头:“娘亲……” 靳氏继续道:“旁人都说这桩婚约是我们高攀了,我和他爹是无能,但我从未觉得我的女儿配不上你家陈三郎,她谁都配得上!” 这是叶绯霜听过的,靳氏最大的声音。 这个窝囊了三十多年的女人,一直小心本分,从来不争什么抢什么,步步忍让。 现在却直着脖子站在她女儿面前,想要为她挡去詈言和恶意。 陈夫人显然也知道靳氏平日里是个什么样的人,一时间也被她这样的强势震住了。 倒是那婆子道:“这可是你们自己说的,退婚!你们别想反悔!” “不会反悔。退婚书等霜儿父亲写完后,自会送来陈府。”靳氏说,“我也决不会让我女儿嫁入一个看不起她的人家,受人欺负。” 靳氏说罢,拉住叶绯霜的手:“我们回去。” 叶绯霜红着眼眶点头。 靳氏拉着女儿昂首挺胸地离开了陈府。 今天天气很好,日光大盛,洒在靳氏鬓边的白发上,刺得叶绯霜眼睛生疼。 回了客栈,叶绯霜趴在靳氏膝头,眼泪打湿了她的衣摆。 靳氏温柔地摸着她的发:“难受就哭吧。” “女儿一点都不难受,女儿高兴。”叶绯霜抬脸看着她,“有娘可真好。” 她不再是人人践踏的野草了,她是娘亲的宝贝。 靳氏刚才提着一口气和陈夫人对峙,现在缓了一会儿,气散了,忍不住唉声叹气。 “陈夫人和她身边的人看不起咱们,但是三郎没有。”靳氏很遗憾地说,“三郎实在很好。” “那可未必。陈三郎只是情绪不外露而已,他心里看不起谁并不会让对方知道,他会装得很。” 靳氏默了片刻,才问:“霜儿,你是不是不喜欢三郎?” “不喜欢。”叶绯霜说,“我可斗不过他,我也不想把我大好的时间用来和他斗,我只想离他远远的。” “说什么呢?”靳氏听得迷糊,“你和他斗什么?你们又不是仇人。” “就是他心眼太多了,和他在一起会好累的。” 这话靳氏倒是没法反驳。 “那就不和他在一起。”靳氏温柔地说,“一辈子很短,霜儿要活得顺心遂意。” 叶绯霜用力抱住靳氏,呜咽了一声:“娘亲真好。” 陈宴在客院等了一天,没有等到叶绯霜。 她说今天会来看郑茜静的,然而没来。 晚上,他被陈夫人叫去主院一起用膳。 陈宴这些日子一直没什么胃口,不管吃什么都吃得很少。 陈夫人放下筷子,优雅地擦了擦嘴,说:“今天我见了郑氏四房母女。” 陈宴抬眼,静默地看着母亲。 “他们同意退婚了。” “我不同意。” “不需要你同意。”陈夫人掀起眼帘,声音清雅又郑重,“当初订下婚约的时候不需要你同意,退婚自然也不需要。父母之命,你遵从便是。” 第133章 别做梦了 陈宴走过来,故意打破了叶绯霜和萧序构建起来的宁静氛围。 “郑二姑娘怎么样了?”陈宴问叶绯霜。 “刚才醒过来了,虽说没有了生命危险,但恐怕还要借你府上养几日,等能动弹了才能搬离。” “无妨。”陈宴说,“郑二姑娘尽可安心住下,时间多久都不成问题。” “不会太久的。成国公府收到信后会派人来接二姐姐回京。” 叶绯霜说着,又问:“那位救了二姐姐的谢二公子在哪里?我该向他道谢。” “他说顺手的事,不必在意。” 叶绯霜说:“这对郑家、对成国公府都是天大的恩情,最起码应该面谢。” “等国公府的人来了,我让谢二和他们见面。” 叶绯霜点头:“也好。” 萧序不想听叶绯霜和陈宴说话,立刻道:“阿姐,二姐姐已经没事了,我们也赶紧走吧。” 陈宴听着这声“二姐姐”十分刺耳,即便跟着叶绯霜来喊,也该是他陈宴,什么时候轮得到外人了? “五姑娘最好还是留在陈府,可以时时探望郑二姑娘。” 萧序瞥了陈宴一眼,冷嗤,你想得倒是美。 他说:“阿姐,二姐姐最早也得明天才能醒来,明天我再陪你过来。” “逸真大师弟子”这个身份很让人信服,叶绯霜相信萧序的判断。 “那我明天再来。” 她得回客栈去了,毕竟昨晚发生的事她还得和郑丰交代一下。 叶绯霜不在陈府呆,陈宴也拦不住她。 心里不爽得很。 “她不是你阿姐,别做梦了。”陈宴的声音很冷。 “你知道什么?”萧序翻了个白眼,冷笑,“你才别做梦了,你娶不到我阿姐的。” 锦风觉得自家公子把萧序放走,是个天大的错误。 在他看来,这个屡次三番对他家公子下手的人就是个祸害,应该尽早除去才对。 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他把自己的想法和陈宴说了,陈宴却道:“他既敢来,就必有后手,不怕我们留他。” 锦风恨声道:“咱们陈府这么多人,还会留不住一个他?” 陈宴摇头,说:“去查一查他是不是兰陵萧氏的人。” 锦风领了命,又道:“公子,郑五姑娘和他关系匪浅,他二人说不定早就勾结在一起了。就他第一次对您动手那晚,肯定就是郑五姑娘掩护的他!” 陈宴也想起了那次,神情愈发的冷了。 锦风继续道:“简直就是狼狈为奸!郑五姑娘是您的未婚妻,竟胳膊肘往外拐,帮着旁人来害您!依我看,他二人肯定还有其它不为人知的关系!公子,要属下说,这未婚妻您趁早别要了,省得糟心。” 这话隐含的意思不好听,陈宴蹙了蹙眉:“她外祖父靳老先生于我祖父有重恩,所以祖父才许下了这门婚。” “那郑五姑娘也不能仗着老一辈的恩情,就对您……她对您一点都不好,您还一直容忍她。” 陈宴看向锦风:“那你觉得我一直容忍你,是因为什么呢?” 锦风一愣,反应过来后,面色逐渐泛白。 锦风的祖母是陈老太太的陪房,嫁了陈府的大管家,后来一家子被放了奴籍,锦风的叔父还靠着陈家谋了个县令的官职。 锦风的父亲想让儿子有出息,所以让他跟着陈家最优秀的三公子。 陈晏对锦风一直很宽容,与其说拿他当随从,不如说拿他当个弟弟。 锦风也觉得自己和陈府其它奴才不一样,一直都有优越感,偶尔会说些出格的话。 陈宴刚刚的话是在提点锦风,自己一直容忍着他,无非也是看着老一辈的交情。 锦风有些尴尬,又有些委屈:“公子,我是为您着想。我就是觉得郑五姑娘不够好,她还不检点,配不上您。她和那个男人暧昧不清,说不定她早就不干不净了!” 他就不懂了,公子到底是被迷了什么心窍,为何还要理会那郑五姑娘,趁早踹开不好吗? 难道这就是男人本性?得不到的就念着? “前年在船上见她,是第一次。今天,是第二次。没有第三次。”陈宴的语调很淡,却将锦风砸出了一身的冷汗,“我若再听你辱她,你就不必继续跟着我了。” 锦风的眼眶倏然红了,他是为了公子好啊,想让他找一个好姑娘当妻子,公子为何就不明白呢? “让人去清除城中流言。昨晚失踪的人、今天花楼外的人,都是傅湘语,与郑五姑娘无关。” 陈宴低声应是,垂头离开了客院。 陈宴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良久。 片刻,轻叹了口气,唤道:“青岳。” 一个圆脸大眼的少年立刻蹿到陈宴身边:“公子,怎么啦?” 陈宴和他说了几句话。 青岳点头:“属下明白。” 陈宴又看向他吊着的胳膊,那是今早受的伤:“好好养着。” 青岳一笑,颊边有两个小酒窝:“小伤而已,不劳公子担心。” 另外一边,叶绯霜回了客栈,郑丰果然已经在了。 “哎呦,我的好侄女,到底发生啥事了?”郑丰刚才出了一趟门,听见不少流言,把他吓了一大跳,“我听说你昨晚和人在花楼里?” “不是我,是傅湘语。”叶绯霜道,“五叔给家里传个信吧,傅姑娘昨晚和晟王七公子在一起,闹出了好大的阵仗。得问问家里,傅姑娘的婚事怎么说。” 郑丰瞪大眼:“晟王七公子?语娘怎么会和他扯到一块儿呢?” 叶绯霜笑道:“我也不清楚呢五叔。” 郑丰啧啧嘴,暗叹这傅湘语也真是个人物,胆子可真大。 郑丰一边写信一边说:“七公子已经娶妻了,语娘就算跟了七公子,也是当妾的命。” 叶绯霜何尝不知道?而且外边都传,这位七公子宁浔的妻子,可厉害着呢,彪悍还善妒。 还说她以打压宁浔的妾室为乐,很多妾室都被她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迫害了,惨得很。 傅湘语不是自诩聪明吗?不是很喜欢耍小手段吗?那就和这位厉害的七夫人过招去吧。 郑丰写完信,又迫不及待地出门找乐子去了。 第二天,叶绯霜正准备去看望郑茜静,陈家却派人来接了。 具体说,是陈夫人派的人。 “郑四夫人,郑五姑娘。”婆子朝二人一礼,“我们夫人请二位过府一叙。” 第132章 有危机感 其实梦境再荒唐也不要紧,陈宴就怕,那不是梦,而是事实。 莫非,这也是前世之事? 假如真的是。 那么梦中那个人说“傅姑娘亲眼看见你和人私会”,意思就是前世的傅湘语构陷了叶绯霜与人私通? 必然是了,叶绯霜不会做出这种事的,一定是被人陷害的。 陈宴从贵妃榻下来,走进里间,叶绯霜还没醒。 她换了个姿势,面朝外睡着。 陈宴蹲在床边,仔细打量她。 她很瘦,不是枯瘦,而是精干的瘦,因为常年习武体态特别好,一看就很有精神气。 脸颊有肉,面色红润,红唇丰盈饱满,是种气色很好的健康。 和梦里那个骨瘦如柴、下巴几乎能把人戳穿的姑娘简直是天壤之别。 陈宴又想,梦见的未必都是真的吧?会不会有一些偏差? 她这么聪明能干,不会过得那么惨的。 退一步讲,有他在,也不会让她过得那么惨。 陈宴还是比较相信自己的,这个年纪的他,虽然干不了什么经世治国的大事,但是保护好自己的未婚妻,还是绰绰有余的。 想必是他的梦境为了契合“被人诬陷”这一悲惨的境遇,将梦中的人也构画得更惨了一点。 而且,如果前世真的发生过这种事,她不会那么孤立无援的。 最起码,他会相信她。 对,他不会听风就是雨,他一定会相信她的。 虽然没有梦到那件事最终是怎么解决的,但是有他在,想必会有一个妥善解决的办法,起码不会冤枉她。 这么一想,陈宴宽慰不少。 叶绯霜的几根发丝落在脸侧,有点痒,她抬手抓了抓,没有抹掉。 陈宴想给她轻轻拨去,忽听院中传来一阵吵嚷声。 叶绯霜被吵醒了,弗一睁眼,就对上了陈宴近在咫尺的脸。 差点以为自己回到了前世。毕竟前世睡醒一睁眼,就总是看见陈宴。 叶绯霜缓慢地眨了眨眼,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哪里。 “外边怎么了?”她问。 “我还不知。” 叶绯霜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难道二姐姐……” 话没说完,人已经奔了出去。 一推开门,就看见了院中的人。 玄衣劲装,金线勾勒的衣摆在晨风中光华流转,窄腰长腿,身姿挺拔如崖畔青竹,彰显出一种既矜贵又锐利难当的少年风华。 是萧序。 他竟然来了陈府。 怎么着,追杀到陈府来了?疯了? 锦风强势拦在他面前,还出了剑。 萧序就和看不见抵着自己心口的那把剑似的,懒洋洋地道:“好狗不挡路,没听过?” “你还敢来陈府?”锦风咬牙切齿,“找死!” 萧序听见叶绯霜叫自己,立刻转头,扬唇一笑,风华万千:“阿姐!” 叶绯霜听见院中有小丫鬟因为他这一笑,发出了暗暗吸气声。 叶绯霜跑到她身边:“你怎么来了?” “我是为了二姐姐来的。”萧序一改和锦风说话时的漫不经心,又轻又软地说,“我能救二姐姐。” 叶绯霜惊了:“你?” 萧序眨眨眼,浓长的睫毛蝶羽似的:“对呀,我。” 是了,叶绯霜想起来了,他可是逸真大师的弟子。 逸真大师不光佛法精妙,还医术高超。 叶绯霜忙道:“那赶快!” 锦风还是拦着。 “敢对我家公子动手,我必须杀了他!” 叶绯霜蹙眉:“他是为我二姐姐来的,我不会让你动他。” 锦风语气不善:“你拦得住我?” “他今日还放了你家公子。若非如此,你现在怕是正给他收尸呢。” 锦风早上回来搬救兵了,并不知道山谷内发生的事,他还以为陈宴和叶绯霜能回来,是把敌人给打跑了。 听叶绯霜这么说,锦风面色瞬间更差了,怒道:“你竟敢这么说我家公子!” 眼看锦风就要忍不住动手了,陈宴喝止了他:“退下,让他们进去。” “公子,这等贼人,我们就该当场诛杀!” “郑二姑娘要紧,让路。” 见陈宴态度强硬,锦风无奈,只得不情不愿地让开。 萧序轻蔑一笑:“这才对嘛,好狗就得听话。” 叶绯霜立刻拽着他进了郑茜静的房间。 萧序也不号脉,一会儿掰开郑茜静的眼睛看看,一会儿掰开她的嘴看看,又捏捏她的胳膊动动她的腿,看着不怎么专业的样子。 叶绯霜都有些怀疑了:“你真的行吗?” 萧序撇了撇嘴巴,伤心地说:“阿姐,你又不信任我。” 叶绯霜:“……” 你这样子实在很像坑蒙拐骗的庸医。 萧序拿出一把瓷瓶,从中挑了一个,倒出几颗药丸,递给叶绯霜:“阿姐,喂二姐姐吃。” 叶绯霜也没问这是什么,毕竟对方说了她也未必能听懂。 而且,她冥冥中对萧序有种说不出的信任,不光因为他是逸真大师的弟子。 给郑茜静喂了药,等了约莫一刻钟,她真的醒了。 一开始诊治的几名大夫觉得神了,纷纷过来问:“这位公子,敢问您刚给姑娘吃的是什么?” 萧序:“无可奉告。” 大夫们顿时不多问了。 许多药铺都有自己的独门秘方,甚至一些医药世家就是靠某种秘方发家、传世的,怎么可能外传? 只是不知道这位小公子是哪家的传人。 郑茜静是真的惨,惊吓引发了旧疾,肋骨还断了好几根,内伤外伤加起来,她没一命呜呼就是命大了。 所以只是清醒了那么一会儿,郑茜静就又昏睡过去了。 不过萧序说,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 叶绯霜顿时放心了。 她真诚地对萧序说:“太谢谢你了。” “小事而已。而且,阿姐,我为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你不用谢我。” 叶绯霜很不好意思。 毕竟,她又不是真的是他阿姐,今天还阻拦了他报仇。 萧序越是这个样子,叶绯霜越受之有愧。 同时忍不住唏嘘,他和他阿姐的感情该有多好,他阿姐死的时候,他又该多难过。 看着这个一看自己就笑的少年,叶绯霜心里也萌生出一种说不出的难过。 她甚至想,如果自己真的是他阿姐就好了。 否则,等他哪天清醒过来,彻底意识到他的阿姐已经死了,而自己不过是个赝品,他又要把那种抽筋蚀骨般失去至亲的痛苦经历一遍了。 浮生若梦并不可怕,怕的是梦醒那天。 就像前世的她,若是私通之事的真相没有暴露,她也能一直暗示自己,陈宴是爱她的,说不定也能稀里糊涂地过完一辈子,而不是年纪轻轻就心力交瘁地死掉。 陈宴一进来,看见的就是他二人相对而坐的一幕。 那个叫萧序的少年,看着叶绯霜的目光,眷恋又痴迷,好似浮世万千,他眼中只有这一个人。 还真是个神志不清的疯子。 陈宴很不爽。 感觉一件属于自己的珍宝被旁人觊觎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隐隐的危机感。 第131章 荒唐一梦 叶绯霜的哭声太悲怆了,好似含了无穷无尽的委屈和血泪。 旁边有些心软的,也跟着酸了鼻子,红了眼眶。 转而就开始对傅家兄妹更凶的谩骂,恨不得把他们吊到城楼上,让全天下的人都看看他们这副丑恶的嘴脸。 昨晚经历了那样的事,本就让傅湘语受到了天大的打击,神智几欲崩溃。 而现在心上人鄙夷的目光,无疑成为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从地上爬起来,嘶吼着大喊:“叶绯霜,你凭什么哭?你有什么脸哭!本该遭受这一些的是你,我是替你受过!那个人找的是郑五姑娘,错把我认成了你!该哭的是我!你欠我的!” 有人摇摇头,嘟囔道:“事到如今,还在往人家身上泼脏水。” “我说是实话!我本来就是无辜的!”傅湘语妍态尽失,只一味地怒吼,“该遭受这一切的是她!你们该骂的是她!” 然而有她冒认身份的行径在先,无论她现在说什么,都没人再信了。 “我是无辜的,我是被人强迫的,我没有和人私通!”傅湘语流着泪看向陈宴,“陈宴,我喜欢你啊!我喜欢的只有你,我怎么会和人私通呢?你要信我,你要帮我做主、还我清白啊!” 事到如今,什么矜持、什么体面、什么规矩,她统统都不顾了。 傅湘语只觉得自己坠入了无间地狱中,她这一辈子都毁了。 只有陈宴能拉她一把,能把她救出来。 可是陈宴并不会听她解释。 “锦风,傅姑娘神志不清了,带她回去看大夫。” 锦风带着几个人,抓走了傅湘语,并且捂住了她的嘴。 傅湘语一双通红的眼睛望着陈宴,那双眼中有爱慕、挣扎、不甘、绝望种种情绪,似乎要爆裂开来。 傅闻达立刻跟上,却被陈宴叫住了。 陈宴眸光平静,言辞却犀利:“你背仁义之正途,苟危人以自安,实在品性不端。等你什么时候明白何为孝友温淑,非礼不蹈,何为操清冰霜,不护小失,你再去会试吧。” 这话,犹如几记耳光,扇掉了傅闻达文人的体面和操行,如同说他白读了十几年圣贤书。 听陈宴的意思,竟是要断了自己的官路,不让自己去会试了。 傅闻达知道陈宴能做到。都不必动用陈家在朝中盘根错节的关系,只要把今日之事去信给礼部、翰林院的几个老古板看,他就能被剥夺会试的资格。 但傅闻达还是不甘心:“我想护着我妹妹有什么错!” 陈宴淡声道:“五姑娘也是你妹妹。况且,这是你们兄妹第一次欺负她么?” 他不再多言,等着叶绯霜擦脸、上马,一起打马离去。 傅闻达僵立原地,正月的风砭肤刺骨,让他如坠冰窟。 叶绯霜到了陈府,第一时间去看郑茜静。 郑茜静在客院里,府医和颍川的名医正在为她诊治,院中有许多婆子、丫鬟待命。 郑茜静脸色白中泛青,嘴唇发紫,看着着实让人心惊。 大夫们也都是一脸凝重,没人保证郑茜静到底能不能醒,什么时候会醒。 月影说,已经给京中去信了,希望一直给郑茜静看诊的御医能尽快赶到。 “你也去休息一下吧。”陈宴对叶绯霜说,“这里有大夫们守着就好。” 月影不知道叶绯霜已经两夜没阖眼了,只当她昨晚没睡,也劝道:“五姑娘,您赶紧去歇一歇吧,要是我们姑娘醒了,我去叫您。” 叶绯霜不懂医术,知道自己干守在这里也没用。 她叮嘱月影:“我就在隔壁找间房睡一会儿,二姐姐要是醒了,第一时间叫我啊。” “好。” 叶绯霜跟着丫鬟去了东厢房。 经过一晚的奔波、一早的缠斗,叶绯霜确实有些累了。哪怕再记挂郑茜静,也没抵过困意。 不过她睡得不太安稳。 朦朦胧胧地听见有人说话,但是听不清,也睁不开眼。 其实是陈宴从陈文益那里回来了。 他前年在庇阳山救了璐王父子的事情陈文益早就知道了,所以陈宴只说今天遇到的刺客,和那群人是同一波。 他没说萧序的事。 总感觉那个少年要为他阿姐报仇而对自己痛下杀手这件事,有诸多疑点。他自己还没弄明白,就不多言了,省得让祖父平白担心。 陈宴走之前让丫鬟煎一碗药,回来的时候药刚刚煎好。 他喝完药,丫鬟以为他会回客居,不料他也歇在了东厢房。 进里间看了叶绯霜一眼,她合衣侧躺在床上,面朝里,睡觉时很安静,呼吸很轻。 陈宴走到外间的贵妃榻边,躺下。 不知道是药的作用,还是身体太累,陈宴这一觉睡得很沉。 他又做了个梦。 梦里,也是冬天,还飘着雪。 陈宴走在一条热闹的长街上。 前方有许多人,好像有喜事,因为他脚边飘过一张红纸,他捡起来一看,是一张喜字。 不知道这张喜字是从哪里掉下来的,又从哪里吹来,被多少人踩过,已经脏污不堪。 他惯来不喜欢凑热闹,从人群中淡然走过。 却听见耳边传来谩骂声:“婚前私通这种丑事都干得出来,真是不要脸!” “要不说呢,这乡下长大的姑娘,教养就是不行。” “我们府上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接着,陈宴听见一个弱弱的辩解声:“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他脚步一顿,觉得这个声音很耳熟。 “我呸,都这时候了还不承认?傅姑娘亲眼看见你和人私会,你那情夫也交代干净了!看看这些,男人的衣裳、靴子,啧啧,腰带呢!不都是你藏的?” “不是,这是别人放在我房间里的……” “滚滚滚,赶紧滚,别脏了我们的地界!以后莫说你姓郑,我们郑府可没有你这样的姑娘!” “幸好是大婚之前发现的。否则,咱们家怕是要和陈府交恶了!” 人群散去,终于露出了那个被他们围在中间辱骂的姑娘。 她的外裳被人扒了,只穿着单薄的里衣。头发被人拆了,散落着,还沾着枯草。 薄薄的布料被寒风吹着,紧贴在她身上,显现瘦骨嶙峋的身形。 她爬起来,去拍门,哭着喊冤,哀求着说:“让我进去吧,别赶我走。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我没有家了。” 一个小厮把门打开一条缝,一脚把她踹开。 她从石阶上滚下来,更脏了。 她已经被扫地出门了。 她跪在地上,脏兮兮的手攥着一张红纸,哀声痛哭。 她不停地说冤枉,但是没人听到,也没人会信。 陈宴停在她面前,怎么都迈不动步子了。 她哭得太惨,让他的心也跟着酸涩起来。 他蹲在她面前,叫了她一声:“姑娘。” 她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陈宴陡然僵住,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像是被迎头一击,陈宴猛然惊醒。 门外的丫鬟听到动静,立刻进来,轻声问:“公子,怎么了?” 陈宴坐在贵妃榻上,额头浮了一层冷汗。 梦里的场景,和今日遇到的,何其相似。 不,比今日的还要惨。 而且,梦里那个被责难的人…… 竟然是叶绯霜。 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梦? 第130章 好报应 傅湘语坐在地上,捂着脸哭个不停。 她早就想跑掉了,但是有几个不怀好意的男人围城一圈堵着她,她根本挤不出去。 她只得虚张声势地哭喊,威胁着说要是他们再不让开,自己回头就找人杀了他们。 反正她现在是郑五姑娘,她什么话都敢说。 那些人非但没有被吓到,还偷偷对她动手动脚。 这些世家贵女,素来高不可攀,上街时幂篱垂地,整个人挡得严严实实,他们看都看不见。 现在有机会能摸上一把,那简直是天大的便宜,回去能吹半个月。 一个人拨开人群,冲到傅湘语身边,抱住她:“五妹妹!” 傅湘语听出了亲哥的声音,扑到傅闻达怀里,嚎啕大哭:“表哥!” 傅闻达一晚上没见着傅湘语,着急得不行,正带了人偷偷找呢。 找着找着,就听见街上有人议论郑五姑娘的事。 他还以为是福泰那群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干的,偷偷凑过来想看个究竟。 谁曾想,那衣衫凌乱、受过凌辱的竟是自己的亲妹妹。 傅闻达脱下外袍披在傅湘语身上,将她严严实实地罩住,扶着她站起来。 “让开!”他冷声呵斥。 围观群众让开一道小口子,傅闻达搂着傅湘语疾步离开。 有人不怀好意地说:“难道表哥要接盘了?” “都这样了,和咱们陈三公子的婚约肯定作废了,谁还敢娶呦。表哥这么着急,明显是心疼了嘛。” “说不定情夫就是他呢……” 周围人哄笑起来,傅闻达被这不堪入耳的话激得面红耳赤:“你们……” 那些人说得越来越不堪入耳。 傅湘语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个不停,傅闻达也气得浑身发抖。 但他知道现在不是争辩的时候,这是群粗人,和他们解释,只会越描越黑。 当务之急,是赶紧把妹妹带回去。 傅闻达埋头疾走,却忽然被一匹马挡住了去路。 他往哪边躲,马就往哪边堵,死死拦着他。 傅闻达愠怒抬脸,看清马上的人时,顿时面色煞白,瞳孔巨震。 “你……” 叶绯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表哥,好巧啊。” 傅湘语听见叶绯霜的声音,也瞬间僵住了。 下一刻,她就惊叫出声,因为她头上的衣服被叶绯霜用枪尖挑走了。 “我当是谁,在外边冒用我的名声行苟且之事。”叶绯霜笑道,“原来是表姐你啊。” 没了遮挡,傅湘语慌忙往傅闻达怀里钻,想要挡住脸,却不料被长枪敲在背上,痛得栽倒在地。 叶绯霜下马,走到她面前。 围观百姓们本来以为好戏散场了,不料又来了这么一出,于是立刻又围了上来,人比刚才还要多。 “难道她不是郑五姑娘?” “似乎骑马这个才是郑五姑娘,地上那个是她表姐。” “到底哪个是?” “肯定后来的这个是啊,没看见人家和三公子一块儿来的?” 陈宴这张脸,颍川城许多百姓自然都认识。 能和他并驾齐驱的女子,除了他的未婚妻,他们想不到别人了。 傅湘语满脸惊慌,嘴唇巨颤:“你……我……” 她本以为可以金蝉脱壳,怎么叶绯霜会突然出现? 她不是被福泰他们抓走了吗? 叶绯霜冷冷地扯了扯唇角:“表姐,昨晚你突然不见了,我还以为你被歹徒劫走了,找了你一晚上。原来,你是偷着和男人鬼混来了?” 傅湘语失声反驳:“我没有!” “昨晚失踪的明明是你,你哥哥着人去官府报官的时候,竟然还报的是我的名字!让城里人都以为是我不见了!” 叶绯霜的眼眶忽然就红了,蓄满了泪水。 她痛心疾首地看着傅闻达:“表哥,傅姐姐的名声是名声,我的名声就不是了吗?你只顾着护着亲妹妹,表妹就能推出去顶锅了吗?” 傅闻达脸色巨变,怒道:“叶绯霜,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让你顶锅了?” “你和傅姐姐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傅姐姐丑事败露,你们却说是我做的!你们……你们简直狼心狗肺!” 叶绯霜宛如受了天大的委屈,眼泪大颗大颗地掉,哭着控诉:“虽然你们姓傅,但你们常年借住在郑家,我一直把你们当亲哥哥亲姐姐看待,可你们竟然这么自私!想保全自己的名节,就要败坏我的名节,我真是看错你们了!” 叶绯霜抱着爱美的脖子,大声哭了起来。 话,她说完了,其它的自有围观百姓替她分辩。 “就是啊,刚才这女人一直自称是郑五姑娘,这男的来了也叫她五姑娘,合着是亲兄妹装蒜,诬陷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呢?” “呸,真不要脸!自己干这烂裤裆的事,还栽到旁人头上!” “郑五姑娘还找了她这表姐一晚上呢,这对兄妹倒好,背后给人捅刀子!” “要不是老天开眼,让郑五姑娘回来撞上了,这以后可怎么说得清?” 现在的攻讦辱骂比方才更甚,傅湘语觉得自己好似被剥光了衣服、扒掉了皮,暴晒于日光之下。 她六神无主,百口莫辩。 下意识看向陈宴——这个她真心喜欢、无比在乎的人。 他坐在骏马之上,那样的高高在上,垂眸睨着她,眸光淡漠又波澜不惊,可是傅湘语却从中看出了明显的讥讽和鄙夷。 其实陈宴只看了她一眼。 这样卑劣的人,他不屑于多看。 他从马上下来,走到叶绯霜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不要哭了。我会让人肃清流言,不会让他们乱传你。” 叶绯霜本来是装哭的,后来就是真情实感地在流泪。 爱美似乎也感知到了主人的情绪,一动不动,乖顺地任由自己的鬃毛被泪水打湿。 叶绯霜想,真是天道好轮回。 前世,傅湘语构陷她“与人私通”,于是这一世,傅湘语也毁在了这条“与人私通”上。 前世,她说自己是被诬陷的,任凭她怎么解释,都没人相信。 这一世,轮到傅湘语来遭受这一切,来尝她吃过的苦、受过的罪。 来体会这种委屈、冤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感觉。 因果不虚,报应不爽,真好啊。 第129章 装可怜 陈宴骤然抬头望向他,微眯的眼中寒光凛冽。 他启唇:“你休想。” 纵然狼狈,纵然病弱,但气势不减。 萧序的杀意又起来了。 “我不能跟你走,我得回去看我二姐姐。”叶绯霜说,“她出了意外,我很担心她。” 即便没有郑茜静,她也不会和萧序走。 他记忆错乱把自己认成他阿姐,但她脑子是正常的,知道自己不是。 “那我陪你一起去看二姐姐,二姐姐在哪里?” 叶绯霜被他这顺溜的“二姐姐”震惊了,沉默片刻才说:“在陈府。” 萧序:“……” 他用力咬了下牙,颊边肌肉瞬间绷紧,看似恨不得将陈宴啖肉食骨。 叶绯霜转头问陈宴:“还能走吗?” 自然是能的。 陈宴挑眼瞟了一眼萧序,而后看向叶绯霜,说:“不能。” 萧序被他那挑衅的一眼勾得火气和恨意猝然迸发,又拎起刀来:“姓陈的你装孙子给谁看呢?” 陈宴没搭理他,单手捂着心口,虚弱地对叶绯霜说:“劳烦五姑娘,扶我一把。” 萧序的刀横过来,挡在了陈宴和叶绯霜中间。 “你还配我阿姐扶?别脏了她的手。”萧序冷笑道,“我来。” 叶绯霜激灵了一下,拦住萧序:“别!” 她真不能让陈晏在今天出事。 陈家人都知道他带着人出来找她了,要是她好好的回去了,陈晏反而死外边了,她以后还有好日子过吗?陈家人不得宰了她? “我说了我今天放过他,我说到做到,不会暗算他。” 叶绯霜和萧序实在不熟,没法相信他。 果然,萧序又受伤了:“阿姐,你不信我?” 叶绯霜朝他讪笑一下:“我先走了,你也赶紧走吧,不然一会儿陈家来人了,会很麻烦。” 萧序带来的人着实厉害,陈家的人也不差,要是打起来又是尸横遍野,太惨烈了。 叶绯霜离开山谷前,回头望了一眼,萧序还站在原地,也正看着她。 朝阳升起,霞光铺满天际,灿烂的橙红色光芒落在少年眼中,亮得惊人。 和她对上视线,他瞬间就笑了起来,十分好看。 没有丝毫报仇被阻拦的怨怼,也没有仇人被她带走的不满。 只有开心与满足,仿佛她回头望他一眼,他就得到了最好的奖赏。 叶绯霜的身影逐渐消失,萧序脸上的笑容也随之隐去。 他有一张十分漂亮的脸,但不是男生女相。他不笑的时候,眉宇间戾气横生,眸光森然,又傲又冷,没有半分暖意。 他喃喃自语:“阿姐不知道,我不怪她,我会保护好她的。” 一名随从问:“公子,我们回去么?” 萧序依然望着叶绯霜离开的方向,问:“那件事办了么?” “办了,成国公已经给荥阳郑府回信了。等院子建好,您就可以住进去了。” 萧序满意,懒懒吐出一个“好”字。 随从立刻顺杆往上爬:“等住进郑府,您就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了,最终一定可以抱得美人归。” “本来就是我近。”萧序磨了磨牙,愤愤说,“是我先遇到阿姐的。” 随从不懂,只一味地附和。 附和完了才问:“那咱们是回……” “回什么?”萧序把横刀抛给随从,抱起双臂,“没听见我阿姐的姐姐出事了吗?我当然要为阿姐排忧解难。进城,去陈府。” 随从大惊失色:“公子,这万万不可啊!” 你追着那陈三郎杀了半天,这还追到人家家里去了? 这不是自投罗网,自讨苦吃,自己找死? 萧序冷笑一声:“呵,他倒是敢……诶?” 他脚步一顿:“你说如果今日情形颠倒过来,阿姐会不会护着我?” 随从想说,未必。 那姑娘看起来就和您不是很熟的样子。 但他又不是活腻歪了,当然知道主子想听什么,立刻点头,铿锵有力地说:“必然会的。” 萧序果然又开心了。 “不就是装可怜么?”他大步往外走,“谁不会似的。” 那头,陈宴离开山谷后,披上护卫递来的外袍,将墨发重新用发带绑紧。 虽不是平时那种一丝不苟的装扮,但也掩去了身上的狼狈。 叶绯霜说:“你还真注重仪容。” “天色亮了,进城时会遇到很多百姓。我若狼狈不堪,他们会不安,以为颍川城有大事发生了。” 叶绯霜想想也是。 她带领陈宴和陈府护卫绕过那条被挡住的路,出了山。 在路上遇见了带着大批人马前来的锦风。锦风见陈宴没有受伤,长舒了一口气。 陈宴扫了一眼锦风身后的人,说:“太兴师动众了。” 锦风道:“老太爷派来的人。” 陈宴叹了口气:“还是惊动祖父了。” 片刻,他问叶绯霜:“他为何唤你阿姐?” “因为我和他阿姐长得像。” “那他为何杀我?” 叶绯霜匪夷所思地看着他:“你都被追杀好几次了,你不知道原因?还问我?” 陈宴很无辜地看着她:“我当真不知。” “你自己干过的事情你忘了?” “我百思不得其解。”陈宴说,“请五姑娘指点迷津。” “你把人家真阿姐杀了,害得人家悲伤过度神智失常,只能来认我这个假阿姐了。” 陈宴蹙起眉头,也觉得匪夷所思:“我从未杀过人。” 叶绯霜面无表情:“你杀过。” 前世他亲口和她说的,还是亲手杀的,她可没忘。 陈宴说:“我真没有。” 好吧,杀人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人家不承认她也没法。 她囫囵道:“反正人家姑娘是因你而死的。若非有此血海深仇,人家何必屡次来要你性命?” 陈宴仔细想了想,说:“我只能想起一个女子,她原是我院子里的丫鬟,因为偷盗被赶了出去,后来投井自尽了。这算因我而死吗?” “丫鬟?不对吧。” 萧序明显是个公子哥啊,他阿姐怎么会是丫鬟呢? “真的没有了。” 叶绯霜:“那就没有吧。” 她不再多问,反正和她没关系,况且他也不会承认。 试问谁会明目张胆地说“我杀过人”呢? 哦,除了前世的陈宴。 进了城,马就不能跑了,所以速度慢了下来。 前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围了一大群人,把路给堵得水泄不通。 锦风拦住一位大娘问:“大娘,前边怎么了?” 大娘咧着嘴,“啧啧”了两声:“真是天大的丑事啊!不是说那荥阳郑氏的五姑娘昨晚丢了吗?合着人家在花楼里和汉子偷情呢!不知道咋回事,让人光着身子扔街上啦!哎呦呦,你们是没见那个样子啊……” 锦风:“!” 陈宴:“?” 叶绯霜:“……” 第128章 救了他 叶绯霜纵马疾驰。 前方忽然传来“咚”的一声巨响,山体震颤,树木摇晃,山壁上的土石哗啦啦掉了下来。 她的爱美被吓到了,不安地嘶鸣起来,竟不敢再往前了。 叶绯霜拍了拍它的头:“我们去找小白,你最喜欢的漂亮小白。” 爱美这下也不爱美了,管它小白小黑,反正它不去了。 幸好叶绯霜从小就和马打交道,知道怎么驾驭这类东西,捋捋鬃毛拍拍马头,爱美很快就被她哄好了,继续撒蹄往前奔。 然而奔着奔着,叶绯霜发现,过不去了。 刚才的巨响震断了山壁上的一株百年巨木,这棵树斜斜倒下来,混着震落的石土,把这条山间小径挡得严严实实。 所以刚才那声巨响,应该是黑火药的爆裂声。 就是为了挡住援兵的路。 对方想要困死陈宴。 —— 今天派出来的护卫都是陈宴的人,个个都是高手。 但是架不住敌人太多了。 和潮水一样,一批接着一批,还越来越强。 陈府护卫逐渐有些力不从心。 但没有一个人怯战,他们的使命就是保护主子,至死方休。 地上倒下的人越来越多,有对方的人,也有陈宴的人。 陈宴昨晚出来得急,只随便披了件外袍,长发也只是用一根发带随便挽着,现在衣污鬓乱,难得地有了几分狼狈。 他面色苍白,唇上也没有什么血色,更衬得那双眼睛漆黑如墨,眼神犀利锋锐。 他剑势狠辣,没有任何花架子,招招都是取人性命的杀招。 要是让旁人看见,怕是没人相信这会是那个靠才气扬名的陈三郎。 凛冽的杀意自身后而来,陈宴反身躲避,同时长剑割向对方颈侧,逼得对方收了势,得以躲开这致命一击。 看清对方的脸后,陈宴说:“果然是你。” 他方才就觉得今日的形势不对,原来有两批人。 一批,是庇阳山刺杀璐王父子的那伙。 一批,是那个曾两次想取他性命的人派来的。 萧序懒得和陈宴废话,唇角扬起一个轻蔑又不屑的弧度,再次横刀向陈宴砍来。 经过前两次交手,陈宴就知道了这个少年身手十分了得。 刚才射出的那支流星箭,想必就是他打下来的。 他二人的剑势与刀风还都是干脆、狠戾、绝不拖泥带水的那种,一时间刀光剑影,锋刃铮鸣。 若是平时,陈宴可以和他缠斗更久。 但他本来就伤病未愈,两夜未曾阖眼,再加上刚才的一番打斗消耗了太多体力,让他落了下风。 病体难支,眼前黑了一下。 就这一瞬,在这种时刻足以致命。 他的剑被挑飞,锋利的刀尖朝着他心口刺来。 濒死的这一瞬间变得很慢,足以陈宴看清这个少年眼中的杀机与憎恶,还有他唇角那抹因为大仇即将得报而勾起的快意笑容。 陈宴也看清了这把横刀的样子——刀身狭长笔直,通体漆黑,宛如墨玉雕成。 刺向他的刀尖上,勾勒着一片红枫。 陈宴恍惚了一下,觉得有点眼熟,好像很久以前,他就见过这个图案。 这个少年是谁?为何要杀他? 他没有查到原因,以后怕是也没有探究的机会了。 他并不怕死,也做不出求饶偷生的事。 刀尖没入心口的那一刻,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叮”的一声鸣响,枪尖刀身相撞,仿佛溅起了火花。 叶绯霜转腕发力,长枪挑开横刀,将萧序逼退了数步。 萧序的眼中刹那间弥漫上更浓重的杀意,但在看清来人是谁后,那些杀意顷刻间弥散得干干净净,转为显而易见的欢喜。 他立刻收了刀,开开心心地叫了声:“阿姐!” 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叶绯霜,见她安然无恙,松了口气:“阿姐,我刚才都没认出你来。幸好没伤到你,不然我饶不了他们。” 他口中的“他们”自然指的就是他手底下的杀手。 “阿姐,你去一边等我。”萧序说,“等我取了他狗命,我再去找你说话。” 叶绯霜说:“今天不行。” 要不是帮她找郑茜静,陈宴和他的护卫们此时不会在这里,也就不会让萧序有下手的机会。 萧序要为他阿姐报仇,这是他和陈宴之间的恩怨,她没法掺和,也不会掺和。 但不能是在今天。 萧序的笑容淡了几分,但依然笑着:“为何不行?杀人难道还要挑时候?” “你非要在今天也可以。”叶绯霜说,“只要你过了我这关。” 晨风吹来,彻底吹散了萧序脸上的最后一抹笑纹:“阿姐,你在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对你动手。” “那你就另外挑个时间再来复仇,我……” “绝对不会再管”几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萧序打断了。 “你护着他?”萧序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神情骤然变得狠戾,“阿姐,你还护着他?” “他前年救过我一命,我不想欠他的。” “他会害死你的!阿姐,他真的会害死你的!你让我杀了他,好不好?我求你了。” 萧序的眼眶因为想起了什么极度痛苦的事情而变得通红,他声调骤然拔高,不是愤怒,而是哀求。 “阿姐,你让我杀了他,不然你会死的。我不能让你死……” 叶绯霜想,萧序一定又想到了他真正的阿姐,想到了陈宴杀死他阿姐的那一幕,所以他才会这么痛苦。 也不知道为什么,看他这么痛苦,叶绯霜也有些难过。 陈宴有多难杀她是知道的,现在这个时刻,是萧序可以为他阿姐报仇的最好时机了。 错过了,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 但是。 “对不住,萧序。”叶绯霜还是那句话,“今天,不行。” 山间的晨风清寒而凛冽,吹在人脸上,有种砭肤的痛。 双方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止了战,周遭安静下来,死寂和血腥味一起蔓延。 陈宴靠在石壁上,四肢百骸都是体力透支后的虚软。他眼黑耳鸣,却还是强撑着,努力看清挡在自己身前的这个纤细的身影。 他以为她走了。 他没想过她会回来。 百般滋味郁结于心头。陈晏想,过去这将近两年的时间不是没有改变。 血气上涌,陈宴控制不住,咳了起来,鲜血顺着唇角溢出,他抬袖抹去。 叶绯霜回身望过来,看见了他苍白的脸,嘴角的殷红。 她重新看向萧序,说:“要么和我打一场,打败我后杀了他。要么放他走。” 萧序久久地望着她,眼神晦暗复杂,像是纠葛了万千情绪。 而后,他又笑了起来。 “他这条狗命,我改日再取便是了,哪里值得我和你动手?” 他抬手一挥,让围起来的人散开,说:“让姓陈的滚。但是阿姐,你跟我走,好不好?” 第127章 不扔下 叶绯霜一行人进山时是让那几名匪徒带的路,而谢珩为了赶时间走的另外一条路,所以双方错过了。 一直搜寻到清晨,还没有找到郑茜静的下落。 月影料定自家姑娘被别的匪徒劫走了,肯定凶多吉少了。 叶绯霜虽然没说,但她也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陈宴安慰她说:“找不到,其实也算好消息。” 叶绯霜想,是,找不到总比找到一具尸体要好。 前世,她和郑茜静没多熟悉,是后来某天忽然想起还有这么个二姐姐,问了陈宴,才得知她早就嫁人了。 之后她的身体有没有好起来、活了多少岁,叶绯霜就一概不知了。 反正,绝对不会死在刚满十八岁的时候。 叶绯霜越想越难过,二姐姐是被自己连累了。 她自责愧悔得厉害,眼眶发酸,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流。 “要是二姐姐……我会为她报仇的。”叶绯霜咬牙切齿,“不对,即便二姐姐平平安安地被找回来,我也要和那些人好好算这笔账。” 福泰,秋姨娘……这五房才刚回来,就给她来了这么一出,好样的。 叶绯霜握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里都浑然不觉。 还是陈宴发现,掰开她的手,揉了揉她掌心那些月牙形状的掐痕。 “好。”他说,“好好和她们算账。” 叶绯霜说:“我会杀人。” 陈宴望着她紧绷的脸颊,通红的眼眶,还有眼底的决绝与恨意。 他说:“那就杀人。” 夜幕的墨色逐渐褪去,成为一种靛青。 晨雾开始弥漫,天快亮了。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北而来,骑马的人大喊:“找到了!找到了!” 叶绯霜的心口一阵酸麻,就像一直被紧紧攥着的心脏骤然被松开,血液瞬时间回笼。 那人打马至跟前,喜道:“找到姑娘了,现在就在咱们府里,府医正给她看病呢。” 叶绯霜很意外:“在陈府?” “是。” “怎么找到的?” “谢二公子把人带去的。” 叶绯霜堵在心头的那口气,这才彻底松了出来。 宛如劫后余生,身体一瞬间虚软,她往后踉跄了两步,陈宴立刻扶了她一把。 她的脸色很差,陈宴也没好到哪里去。 头天晚上,俩人就都一夜没睡。这个晚上,又折腾了一宿,还能有精神已经不错了。 陈宴掌心的热度透过衣袖传来,叶绯霜看向他:“你的烧还没退?” “没事。”陈宴说,“赶紧回吧。” 叶绯霜探了一下他的额头,有点烫,但幸好不厉害。 “其实今天你不用出来的。”叶绯霜说,“派人来就行了。” 陈宴笑了下:“回吧。” 一行人上马回城,叶绯霜担心郑茜静的身体,迫不及待想见到她,所以驭马如风。 陈宴骑着小白,跟上她当然不费力:“我们府医的医术不错,郑二姑娘会没事的。” 叶绯霜说:“现在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我心满意足……小心!” 她立刻拽着陈宴俯下身去,几只利箭从上空飞过,钉入前方的松木中。 陈府亲卫立刻大喊起来:“有刺客!保护公子!” 陈宴的软剑就束在腰封中,此刻已经出手,寒光凛冽。 叶绯霜拿下挂在马侧的长枪,勒马急转。 月影骑的马中了箭,嘶鸣着倒下,月影被狠狠甩了下来。 叶绯霜的枪头在月影后腰一抵,为她卸了力,否则她这一摔定要残了。 她跳下马,把月影拽到一块巨石后边,提枪迎上了几名黑衣人。 过了几招,她就知道对方是谁了。 和前年中秋夜,在庇阳山伏击璐王父子的是同一伙人。 今时不同往日,那晚叶绯霜单枪匹马,尚且救了璐王父子的命,今日这里还这么多陈府亲卫。 况且,经过这段时间坚持不懈地练习,她的枪法精进了不少。 她一边捅穿了一个黑衣人的肚子,一边朝不远处大喊:“铜宝,过来!” 铜宝被一名陈府亲卫护着跑过来,很自觉地和月影一起缩到巨石后边,不给别人添乱。 叶绯霜本以为很快就能解决,但是打着打着,她发现不对劲了。 对方的人越来越多,而且越来越厉害。 看来,对方知道他们很能打,所以先用一些水平一般的杀手消耗他们的体力,再派更厉害的来取他们的性命。 陈宴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从马上的褡裢里拿出一支流星箭,射向空中。 叶绯霜知道这种特制的箭,里边装有火药,在空中爆裂后会有颜色和鸣啸,作传信之用。 可是这支箭还没升空爆裂,就被打了下来。 叶绯霜心头一紧,陈宴的箭术她是知道的,能把他的箭打下来的人,那真的是高手了。 陈宴蹙眉,抹了一个人的脖子后,朝叶绯霜靠来。 可他还没靠近,又有几支箭打向他,生生隔住了他的脚步。 陈宴明白了这些人是冲着他来的,给了叶绯霜一个眼神,又叫了锦风和其它几名亲卫的名字:“掩护!” 说罢,他自己跃入了旁边的山谷之中。 他在引开这些人,好让叶绯霜走。 叶绯霜也没有恋战,拎着月影和铜宝上马,招呼尚且存活的其它郑家仆从:“上马,跟我走!” 那几名被陈宴点名的亲卫不愿走,他们也看出来了,这伙人是冲着他们公子来的,他们想留下来保护公子。 但是陈宴的命令又不容违逆。 锦风咬了咬牙:“听令,走!” 一行人打马离开。 叶绯霜把自己马背上长大的功夫发挥到了极致,冲在最前边。如果再有暗箭,她能第一时间为后边的人挡住。 然而她这副样子落在陈府的几名亲卫眼里,就是在迫不及待地逃命了。 他们心里挺不是滋味的,锦风更是。 虽然这将近两年的时间下来,他已经对叶绯霜改观了许多了,但是她这副说抛下陈宴就抛下陈宴的模样,真让人觉得她的心是铁打的。 他敢保证,如果今天这群人是冲着叶绯霜来的,陈宴绝对不会扔下她自己走。 锦风想着想着就红了眼眶,死死咬着牙关。 他是真的替陈宴觉得不值,都不知道他这两年换来了什么。 她根本不配公子对她好。 她没有心的。 终于出了山口,前方就是官道了,一马平川,放眼望去,只有往来的客商、行人,没有可以埋伏的地方。 叶绯霜勒马吁止,转头说:“你们走吧,务必把郑家这些人安全送回去,拜托了。” 一名亲卫问:“那您呢?” “我回去啊。”叶绯霜说,“你们是为了帮我们找人才出来的,我肯定也要尽力,不能扔下你们的人不管。” 她扬了扬手中的长枪,朝他们笑道:“赶紧搬救兵来啊,快快快,别让我们等太久。” 说罢,不容劝告,她已经干脆地打马回去了。 第126章 不喜欢 衣衫不整、鬓发凌乱的傅湘语被扔到了花楼门口。 顿时聚集了一圈围观群众。 有人问这是谁,扔她出来的人笑嘻嘻地说:“郑五姑娘,咱们陈三郎的未婚妻啊。” 周遭的议论声顿时更大了,说什么的都有。 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宛如一把把利刃,将傅湘语刮得鲜血淋漓、体无完肤。 傅湘语浑身颤抖,怨怼和愤恨在心中不断发酵、蔓延。 凭什么?那人想找的不是叶绯霜吗?又不是她,凭什么她要承受这些? “都闭嘴!”傅湘语捂着脸,朝周围的人大吼,“你们谁敢再乱说,我就让人割了你们的舌头!” 傅湘语恨恨地想,她受了这么大的罪,叶绯霜也别想独善其身。 她毁了,叶绯霜也要给她陪葬。 对,她现在就是叶绯霜,她现在是郑五姑娘。 流言要杀,杀的也是叶绯霜。 —— 谢珩在客栈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外边实在太热闹了,吵得他心烦意乱。听客栈掌柜的说,花灯巡游通宵达旦,这热闹要持续一整晚呢。 谢珩受不了,直接打马出城了。 他找了棵看得顺眼的松树,利落地爬上去,倚着树干懒懒地躺下,欣赏圆圆的月亮。 同时琢磨着,在颍川玩几天之后,他就去荥阳。 主要还是想找到那位红衣姑娘,和她正儿八经比比箭。 谢珩向来敬佩厉害的人,尤其见到比自己厉害的,那是一定要和对方切磋的。 正想着,就听见一串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这深更半夜的,这里又不是官道,怎么还有人? 紧接着,微弱的呼救声响起。 好家伙,这是让他碰着劫匪了。 谢二公子在边关长大,干的是保家卫国的磊落事,向来仗义,古道热肠。 他立刻从树上跳了下去,拿下挂在马鞍上的长枪,三两下就将对方几人打了个落花流水。 他还准备追上去抓住几人扭送官府,可麻袋里的姑娘忽然没动静了。 救人要紧,谢珩只能任由那几人跑了,把麻袋解开,放出里边的人。 这姑娘双目紧闭,脸色青白,已然没了生气。 谢珩用力晃了晃对方:“喂,醒醒!” 对方没动静。 谢珩俯身听了下心跳,好像也没了。 谢珩在军营里练兵时,也遇到过一些人突然晕倒没了心跳的状况,知道人这个时候其实还没死,运气好的话可以救回来。 谢珩也学习了那种救治方法,立刻把人放倒,开始按压对方的胸口。 谢珩是真刀真枪上过战场的,在他这儿没有什么比命更重要。 生死关头,男女大防什么的根本不存在。 所以掰开这女子的嘴往里边吹气的时候,他也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只想着把人救回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忙活出了一身的汗,总算把这女子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郑茜静缓缓睁开眼,胸口传来一阵剧痛,刺激得她差点又晕过去。 谢珩拍了拍她的脸:“喂,你还行不行?” 他手劲大,郑茜静觉得自己被连着扇了好几个耳光。 一股腥甜在喉间翻涌,郑茜静痛苦地皱起五官,忽然偏过头去,喷出一口血。 她被血呛到,咳嗽不停,每一下咳嗽都带动着胸口的震痛,让她发出干哑的嘶喘和痛苦的哀嚎。 惨白月色下,一身红装头发凌乱的女人在急喘嚎叫,着实有点把谢珩瘆着了。 “你……帮我……”郑茜静断断续续地开口,“香、囊……药……” 谢珩立刻解开郑茜静腰间的香囊,从里边拿出药丸。 药丸很大,郑茜静平时吃不觉得有什么。现在这情形,她着实咽不下去。 谢珩也看出了这是个被折腾得只剩一口气的病秧子,也不敢强行喂她,怕把她再噎死了。 他思忖一瞬,把那药丸咬碎成几小瓣,喂郑茜静吃。 紧要关头,两人一个想救人,一个想活命,谁也没想别的。 药丸吃完了,谢珩又面临了一个新的难题——接下来怎么办。 赶紧去医馆肯定是最好的选择,但医馆在城内,距离这里有几十里。 就这姑娘现在的状态,把她放马上,不出两步,她那口气就能给颠散了。 谢珩想了想,有了主意:“我背你回城,你还能坚持吗?” 郑茜静泪眼朦胧地点头。 可是她刚爬到谢珩背上,就叫得更痛苦了。 “又怎么了?”谢珩问。 “疼。” 郑茜静淌了满脸的泪,不知道是疼的,还是被死亡的恐惧给吓的。 “哪儿疼?” 郑茜静指了指胸口,又指了指肚子,意思就是整个都疼。 谢珩想着完蛋,她肋骨不会让自己压断了吧? 谢珩只得转背为抱。 郑茜静被他抱起来时,裙摆擦过树枝,“呲啦”一声撕下来一块儿布料。 谢珩倒是抱得挺轻松的,觉得她都没一袋粮食沉。 所以谢珩走得又快又稳。 郑茜静眼睛闭着,气息微弱,谢珩为了判断她是否还活着,只能和她不停说话:“你是哪家的姑娘?” 刚才给她压胸口的时候他就摸出来了,她的衣服是顶好的锦缎,不是一般人用得起的。 可能是药丸起作用了,郑茜静的气稍微足了一点点:“荥、阳,郑。” 谢珩扬起眉梢:“你是郑家的姑娘?那不是巧了吗?我兄弟陈宴,不就和你家五姑娘有关系?” 这话一出,谢珩看见这姑娘的眼睛亮了一点。 难道是因为听到了陈三的名号? 又一个陈三的爱慕者? 她嘴唇翕动,谢珩凑近一听,听见一声:“五妹妹。” “我昨天还见到你五妹妹了。”谢珩说,“你五妹妹不行啊,有点子矫揉造作,听说还玩欲擒故纵的把戏,挺有心机的。” 此话一出,只见这快断气的姑娘顿时和回光返照了似的,睁大了眼,很有劲儿地反驳他:“你,放屁!” 谢珩无语,这姑娘真是又小心眼又护犊子,不行就是不行嘛,还不让说了? “骂我?”谢珩垂眸一扫,“信不信我把你扔这儿不管你了?” “一码,归一码。” 她说话断断续续的,但谢珩就是能听明白她的意思—— 救人归救人,但不能说我妹妹。 “你对你妹妹还挺好。”谢珩想起了家中的姐妹,不由得乐了,“你行几?” 郑茜静又闭上眼:“二。” “呦,巧了,和我一样。”谢珩恍然,“你就是成国公府那病秧子啊?” 郑茜静没吭声。 虽然对方救了自己,但是她潜意识里不太喜欢这人。 感觉有点子粗鲁,还没礼貌。 更重要的是,竟敢说她五妹妹不好。 谢珩想,找媳妇千万不能找这样的,病歪歪的太吓人了。 他一直都喜欢那种身体倍儿好、可以舞刀弄枪的。 于是谢珩说:“喂,我今天做的事情,都是为了救你的命,你可不能趁机赖上我,让我负责啊!我不喜欢你这样的。” 郑茜静立刻睁开眼,喘了几口气:“你放心,我也不喜欢你这样的。哪怕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也不会对你以身相许。” 谢珩:“那最好不过了。本公子人见人爱,就怕你爱上本公子,非我不嫁。” 郑茜静在这人的缺点后边又加了一条——自大狂。 第125章 睡错人 后半夜,陈宴的人终于带回来个好消息。 抓到那几名匪徒了。 可是一并带回来的并没有郑茜静。 叶绯霜心跳如擂鼓,难道郑茜静真的出事了,被抛尸了? 陈宴见她面色煞白,安抚道:“你先别急,听听他们怎么说。” 被叫来对质的福泰骂道:“你们几个蠢货,抓错人了!我真要被你们害死了!说,你们抓走的姑娘在哪里?” 络腮胡大汉鼻青脸肿,也不知道是被谁打的,哭丧着脸道:“被……被劫走了!” 叶绯霜气道:“被二次劫走了?什么人劫走的?” “不知道啊,天儿太黑了,我们连对方的脸都没瞧见!” “对方有多少人?” “就一个。”络腮胡大汉悻悻地说。 原来,他们抓到郑茜静后,起了贪心,觉得和福泰要钱要少了。 于是他们想把人扣在手上,再和福泰谈谈,多讹点钱。 一位兄弟出主意:“这是位世家女,丢了以后郑家肯定会报官,官府就要找,说不定还要挨家挨户地搜呢!藏在城里不安全,不如咱们先把她带到山里去,找个山洞藏起来。” 络腮胡觉得言之有理,于是带着人质出了城。 那小娘们本来晕了,可是半路醒了过来,就开始嚷嚷救命,还真引来了人。 对方功夫很好,他们几个加起来都不是人家的对手。挨了一顿揍,人质还丢了。 要不是他们溜得快,估计都要死那人手下了。 人质丢了,这下彻底没法交差了。别说讹钱,剩下的尾款都不敢收了,他们决定跑路。 谁知半路被一行黑衣人给捉了回来。 叶绯霜想,不算最糟糕的情况,起码没说郑茜静死了被抛尸了。 她压着狂跳的心和不断翻涌的火气,对这几名大汉说:“带我们去人丢了的地方!” 这次有了方向,她不能再坐着干等了。 一群人星夜出城,进了山。 “就这里了。”络腮胡说。 就是一条平平无奇的山间小路。 今日月亮很圆,惨白的月光洒下来,照得嶙峋的山石和树木的虬枝宛如重重鬼影。 不用陈宴吩咐,锦风已经命令手底下的人以此地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去找了。 不知道劫走郑茜静那人是什么身份,是路见不平的侠客,还是心怀不轨的匪徒。 也就无法探知对方的想法,不知道对方会往哪里逃窜。 月影的泪都快流汗了,只不断祈求着,希望她家姑娘福大命大,遇到的是好人而不是歹徒。 很快,锦风拿过来一片布料:“在一根树枝上挂着,看样子是从衣服上勾下来的。” 他们周围燃着不少火把,所以亮如白昼,陈宴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他作为生辰礼送给叶绯霜的那匹月华锦。 毕竟他亲自挑了许久,才选出这匹布料,印象非常深刻。 大红色,海棠纹。 月影惊呼起来:“是了,就是我们姑娘的衣服!” 她看向叶绯霜:“五姑娘,就是你送我们姑娘的那条裙子啊,你认得吧?” 叶绯霜下意识看了陈宴一眼,陈宴也正沉默地看着她。 火光很亮,他的瞳色却很深,让人看不出到底是什么情绪。 “我记得。”叶绯霜问锦风,“从哪里找到的?” 锦风指了一个方向,叶绯霜立刻往那边去了。 他家公子却立在原地没动。 锦风忙问:“公子,你怎么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没事。”陈宴摇了摇头,“其实我猜到了会是这样。” 锦风:“?” 猜到什么? 陈宴跟着走到那棵树旁,月影正跪在地上恸哭。 她面前那块地方,石子和泥土上分布着星星点点的深色,仔细一看,是暗红色。 是血。 而且看这个分布,不是流的血,是喷的血。 “肯定是我家姑娘吐的血,她,她……”月影哭得嗓音沙哑,“她以前受过惊吓,吐过一次血,差点就没救回来。那时候还是在国公府,有御医和名医。现在在这深山野岭里,她下落不明,怎么办……” 一听月影这话,在场许多人都暗自唏嘘,那郑二姑娘怕是真的凶多吉少了。 —— 宁浔又回到了花楼的房间里。 猩红的长绒地毯上,躺着他的“战利品”。 宁浔打量着傅湘语的五官。 然后很不满意地说:“实在一般,不是本公子喜欢的相貌。” 傅湘语当然不丑,鹅蛋脸,秀眉杏眼,琼鼻樱唇,是个清秀佳人。 但宁浔喜欢的是大美女,可以让他一眼惊艳的那种。 傅湘语这款,以前的他还有兴趣。但是现在的他万花丛中过,见太多了,腻了。 “但你是陈宴的未婚妻,冲着这重身份,本公子倒是可以勉强一睡。” 傅湘语刚醒来,就听到了这一句,宛如晴天霹雳。 胸前一凉,竟是衣衫已经被解开,宁浔的手探了进来! 她惶然瞪大眼,不停地摇头,无助的泪水从眼角流下,没入鬓发。 她想说话,但嘴巴被紧紧勒着,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啊啊”声。 她哪里知道,宁浔干多了强抢民女的事,受够了那些女人的求饶哭喊,所以他手底下的人再把人抓来时,就会很识趣地把她们的嘴巴勒住。 宁浔一边解傅湘语的衣服,一边问:“陈宴碰过你没?” 傅湘语哭得厉害,用朦胧的泪眼祈求地望着对方,希望对方能放过自己。 “这么一看,倒是有几分意境了。泪美人,倒还不错。”宁浔邪笑着,“要怪就怪你那未婚夫,他抢本公子的人,本公子也上他的人,公平得很。” 傅湘语只觉得天塌了。 她想说,她不是郑五姑娘,不是陈宴的未婚妻,对方找错人了。 该承受这些的是叶绯霜,不是她。 可是她没法说话。 她怎么都想不到,只是冒认叶绯霜的身份去看看陈宴而已,竟会惹来这么大的祸端。 宁浔是个花丛老手,他精力足,花样也多。 况且一想这是陈宴的未婚妻,他正在给声名赫赫的陈三郎戴一顶绿帽子,他就血脉沸腾,激动不已,可以继续鏖战。 他兴致勃勃地从深夜玩到了天明。 傅湘语数度晕过去又醒来,最后彻底陷入昏迷。 宁浔玩够了,叫来内官,懒洋洋地说:“把她扔到街上去,让颍川的百姓们都欣赏欣赏,他们陈三公子的未婚妻是什么模样。” 第124章 绿帽子 叶绯霜推开了陈宴,自己用袖子用力抹了把脸。 她身体小,但心智不小,她可以自己消化情绪。 她需要陈宴帮忙找人,但不需要安慰。 叶绯霜说:“我可以自己去找二姐姐,不麻烦你陪我,只要有消息告诉我一声就好了。” “怎么告诉你?我去哪里找你?” 叶绯霜一噎,是啊,她要是到城外乱跑,第一时间收不到消息怎么办。 陈宴见她想明白了,又说:“在客栈里等消息吧,不要出去了。” 叶绯霜回了房间里,陈宴跟在她后边。 靳氏见到陈宴,十分惊讶。 得知陈宴根本不像外界传的那样病得快死了,靳氏松了口气,念了声菩萨保佑。 此时的郑丰还不知道郑茜静出事了。 他正在颍川最大的花楼里发火。 原因是,他让花楼的鸨母把楼中最漂亮的姑娘们叫过来伺候他,鸨母叫了几个过来,郑丰觉得不够漂亮,认为鸨母在糊弄他。 觉得鸨母是看不起自己,把自己当成了普通商人,郑丰骂道:“知道老爷我是谁吗?荥阳郑氏的五老爷!你就拿这种货色糊弄老爷?” 鸨母听他露了身份,只得说出实话,楼里最漂亮的几个姑娘正在伺候贵人。 郑丰气得胡子直跳:“什么贵人?老爷我就不是贵人了?” 鸨母说:“好像是哪位亲王的公子。” 一听这话,郑丰哑火了。 他没有他大哥和三哥在朝为官的气势,他是个商人,哪怕是郑家五老爷,平时见到官老爷们,也得陪笑脸送油水。 他对皇权很有敬畏之心。 郑丰只得捏着鼻子从剩下的姑娘里挑了几个还不错的作陪。 本来还想着从颍川带个十八姨娘回去呢,现在看来还是算了,真没劲。 相隔不远处,花楼最大最豪华的一间厢房里。 数只金狻猊口衔帐中香,丝丝缕缕的烟雾袅娜升腾,沉甸甸地弥漫在空气里。 薄如烟雾的鲛绡纱层层叠叠地垂落,隐约透露出纱帐后边那个斜倚在矮榻上的修长身影。 这是位年轻的公子,玉簪束发,质地轻盈的白袍迤逦在地,胸口衣袍敞开,白皙的皮肤上有几道酒水留下湿润的痕迹。 这人修长的手指晃着金盏,懒散又轻蔑地说:“一些庸脂俗粉,比不上赵芳菲一根头发。” 侍立在一旁的随从面白无须,语调阴柔,显然是位内官:“赵姑娘是咱们博陵第一美人,岂是人人可比的。” 此人便是被陈宴横剑夺美的晟王七公子,宁浔。 宁浔磨了磨牙:“本公子看上的人就没有得不到的,该死的陈宴,竟敢从本公子手上抢人!” 内官自小就跟在宁浔身边,深知他的霸王性子。 这次被陈宴夺爱,可以说是他人生中吃的最大的一次亏了,也难怪他咽不下这口气,身体一好就来颍川找陈宴算账了。 宁浔爱美色,而且他比郑丰嚣张多了。郑丰就是收点小妾,宁浔是真的夺过人妻,还不止一次。 不让他出了这口气,这事过不去。 宁浔忽然想到:“不是说郑家人也来颍川了?陈宴那未婚妻来没来?” 内官道:“来了。” 宁浔眯起眼,唇角斜斜往一边一勾,乐了。 内官看他这表情,哪里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他这是盯上那郑五姑娘了! 他看上的赵芳菲被陈宴抢走了,宁浔视为莫大的耻辱。所以他要抢陈宴的未婚妻,以此来报复陈宴! “听说那郑五姑娘是乡下长大的,估计是个粗鄙货色。但既然是陈宴的未婚妻,本公子倒也勉强能忍了。” 内官冷汗都流了下来,这位爷和陈三公子的仇真是结下了,只怕以后会越来越深。 他也没法儿劝,因为这位爷根本不会听。 只盼着那郑五姑娘藏好点,别落在他家爷手里,那么事情还不会太糟。 —— 傅湘语正在街上,心不在焉地看着花灯。 她心里一直惦记着福泰那边,暗自祈祷福泰一定要得手。 哪怕不能杀了叶绯霜,也要让她失了名节,不能再嫁进陈家! 走着走着,忽然看到一群府衙的官兵急匆匆地往城外赶,稍微一打听就得知,好像是什么人丢了,正要去找呢! 旁边有百姓窃窃私语:“肯定是哪家的公子或者姑娘丢了,否则用不着这么大阵仗。” 傅湘语内心狂喜,料定是叶绯霜丢了。 她对身边不解的百姓们说:“是郑五姑娘丢了。” 相信用不了多久,这个消息就能传遍颍川城。 傅湘语悄悄回客栈看了一眼,没进去,就躲在远处,见几个郑家人进进出出,一副焦急的模样。 她更加确定了,福泰得手了! 太好了! 客栈离陈府不远,傅湘语立刻过去了。 天助她也,现在看门的小厮不是昨天她见到的那个,所以不认识她。 傅湘语对那小厮说:“我是郑家的人,我们家五姑娘丢了,还请陈家派人帮忙找找!” 小厮也知道那是和自家三公子有婚约的姑娘,立刻道:“这是大事,我得赶紧去禀报老爷和夫人,让主子们安排。” “是呢!”傅湘语强压着喜色,做出担忧的样子来,“还请老太爷和夫人安排人帮忙找找我们五姑娘,可千万不能出了事啊!” 小厮连忙去禀报了。 傅湘语想,姑娘家丢了是丑事。郑家肯定会压着不让陈家知道,所以他们才会求助官府,而不是求助陈家。 估计官府那边也打好招呼了,不让他们说是郑五姑娘丢了。 她偏要把这件事捅到陈家人面前! 哪怕叶绯霜很快就会被找回来,那名节也失了,这桩婚约就彻底没戏了! 傅湘语喜滋滋地准备离开,门房里又出来一个小厮,正是昨天见到她的那个。 小厮这次认识她了,打着哈欠问:“郑五姑娘,您又来看我们三公子?” 傅湘语赶着回客栈等着看叶绯霜的好戏,说:“本来是想去看陈三公子的,但是天色太晚了,还是算了。” 小厮道:“得嘞,那郑五姑娘您慢走。” 宁浔本来只是路过,没打算驻足,被小厮那声“郑五姑娘”生生叫住了。 他看向傅湘语,像是在买一件货品,把她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地打量了一遍。 傅湘语自然不认识宁浔,只觉得这个男人的目光很瘆人,像一条阴冷的蛇,缠上了她。 她心下不安,飞快地从对方身边走过。 望着傅湘语的背影,宁浔挺高兴,悠悠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他陈三抢我的人,我就要给他戴一顶绿帽子!” 他给了身边内官一个眼神,对方心领神会,立刻带着人去追傅湘语了。 傅湘语才走出没多远,就被几个跟上来的大汉敲晕带走了。 第123章 抱一抱 叶绯霜和铜宝赶到那处院子时,里边一个人都没有。 “着人去找!务必尽快把这个福泰给我找到!” 要是郑茜静有个三长两短,她非得剥了福泰的皮! 叶绯霜留了两个人在这个小院里等,让他们一有消息就立刻回去禀报,她则又带着铜宝回了客栈。 郑丰还没回来,傅闻达和傅湘语兄妹也不在客栈里。 叶绯霜又让人去找傅氏兄妹。 目前不知道傅氏兄妹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但叶绯霜有种直觉,有。 若他们知道了出事的是郑茜静,只怕比她还要急。 很快,传来一个好消息,福泰找到了。 福泰被押进来的时候还在嚷嚷,说自己是郑五老爷手底下的管事,这些低等的仆从不能对他无礼。 叶绯霜走到他跟前:“你雇的那些人是谁?现在在哪儿?” 福泰看见她,惊呆了:“五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然我该在哪儿?那些劫匪手里?”叶绯霜冷嗤,“他们劫走的是二姐姐,你知道前四夫人秦氏是怎么死的吗?” 福泰霍然瞪大眼,失声道:“什么?怎么可能!” 怎么会……他已经再三叮嘱不要抓错人了,怎么还是…… 福泰瞧见了叶绯霜身上素白色的银纹袿衣,忽然懂了。那些蠢货,怕是单凭着衣服就抓人了! 福泰的冷汗顷刻间冒了出来。 叶绯霜厉声质问:“说,他们人在哪里!” 福泰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我和他们约好,事成之后来院子里找我,想必他们就在院子里……” “院子里根本没人,他们没回去。” 福泰面色煞白,唇角剧烈地颤抖着:“没回去……没回去……” 月影冲过来,揪着福泰嘶吼:“你到底从哪里雇的人?他们是什么人!” “他们是顺源镖局的,以前落了草,后来匪帮被剿灭了,他们又从了良……”福泰越说越心虚,砰砰磕起头来,“饶命啊,姑娘饶命啊,小的再也不敢了……” “你能不能联系到他们?尽快把二姑娘救出来,兴许你的狗命还能保住。” 福泰哭丧着脸:“我只和他们约了在小院见面,联系不到他们啊……” 月影的心越来越凉,哭得涕泗横流:“那去他们镖局找行不行?” “他们的镖局在……在金陵啊。他们是收到了我的传信后,才从金陵赶来荥阳的……哎呦……” 一句话还没说完,福泰就被叶绯霜踹翻了。 滔天的怒意,还有对郑茜静的担忧,化成一团焚心的烈火,从心底冒出来,让叶绯霜恨不得宰了这个胆大包天的刁奴。 福泰哭嚷着求饶,一会儿说自己要戴罪立功,一会儿说自己去金陵找人,叶绯霜都没搭理他。 听福泰说,他事前只付了一半的银子。 他和那群匪徒约定,等他们抓到了郑五姑娘,拿人来结剩下的一半。 那群匪徒却没有如约前往小院,要么就是生出了贪心,觉得银子要少了,想涨价,正在待价而沽。 这种情况倒好了。 最糟糕的情况是,人质出事了。 那群匪徒没法交差了,索性剩下的一半银子也不要了,跑路了。 联系着郑茜静那身子骨,受不得累,还受不得惊吓,有时候路边窜过一只猫都能吓得她心悸半天。 叶绯霜简直不敢往下想了。 她刚回郑府就认识郑茜静了,这都快两年了。这段时间,她们一直是相伴着过来的。 郑老太太冤枉她时,是二姐姐帮她说话。 她被发落去别院,二姐姐怕她被欺负,陪她一起。 秦氏对她出手,二姐姐给大夫人传信,请大夫人为她做主。 见她处境不好,想带她回京城,说国公府的人都会对她好。 她们一起玩,一起闹,一起穿红裙子,形如亲姐妹。 叶绯霜越想,越觉得心里绞痛得难受。 她指着福泰,咬牙切齿地说:“我二姐姐少一根头发,我就在你身上剐一刀。若她有个三长两短,你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说罢,她拎着枪,往外边冲。 这些人等着就好,她等不住,她要去找二姐姐。 往城外找,往山里找,往金陵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必须找到二姐姐。 出了客栈,和匆匆赶来的陈宴撞了个对面。 陈宴看见她,惊了一下:“叶绯霜,你不是……” 他稍微一想,瞬间明白了:“出事的是二姑娘?” 叶绯霜又气又急又愧,脑子被翻涌的情绪搅成了一团,没有意识到眼泪已经淌了满脸。 陈宴连帕子都没拿,直接用袖子给她擦脸,叶绯霜听见了自己哽咽却冷静的声音:“那个人叫福泰,他……” 她一边哭,一边用最简短精炼的语言把自己目前掌握的信息说了一遍。 “明白了,我马上安排人去找。”陈宴立刻给锦风指了几条追踪的线路后,又特别叮嘱,“此事让我的人去办,切莫惊动府里,更不能让祖父和母亲知道。” 锦风点头:“属下明白。” 他接到的消息是郑五姑娘被劫匪掳走了,要是被陈家长辈知道,怕是要立刻退婚了。 他们不会接受一个被劫匪掳走、清白不明的媳妇的。 “我们等消息。”陈宴用力按了按叶绯霜的肩膀,“相信我,很快会有下落的。” 叶绯霜张口就是一声呜咽:“我担心二姐姐的身体,她……” 她自责得不行:“二姐姐是被我连累了,和那年在张庄别院遇到暴民一样。我不该让她自己回客栈的,我该和她一起,那些人就不会认错了。” 陈宴知道她们姐妹关系好。但他并不知道,前世今生,郑茜静是除了叶绯霜的爹娘养父外,对她最好的人。 两辈子加起来,叶绯霜收到的善意实在太少了,所以郑茜静显得特别可贵。 叶绯霜太难过了,她希望被劫走的是自己,不要连累任何人。 她的泪流得凶,怎么都擦不完似的。 陈宴抱住她,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脑,哄道:“郑二姑娘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你若等不住,我陪你出城去找,好不好?” 第122章 她不怕 月影说,她们快走到客栈门口时,旁边的巷子里窜出来几个大汉,直接把郑茜静扛走了。 月影想追,却被一个大汉抡起来狠狠摔在地上,腰差点扭断。 月影哭得不行:“我们姑娘怎么办……她那个身子骨,她什么都经不住啊……” 叶绯霜最担心的也是郑茜静的身体。 虽然这两年是强些了,平日里精神头也好了不少,但到底还是个病秧子。 靳氏急得也落泪:“咱们报官吧!” 月影惊道:“可要是报官,就都知道我们姑娘丢了,我们姑娘的名节就毁了。” 叶绯霜想了想,对铜宝说:“找个人去报官,再找个人去陈府,说郑家的五姑娘丢了,请求他们帮忙找人。”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大惊失色。 靳氏忙道:“霜儿,你这是……” 叶绯霜说:“这里是颍川,一定要请陈家帮忙的。二姐姐的名声不能毁,我不怕别人说。” 靳氏以为她疯了:“你怎么不怕?若是陈家听说你被劫匪劫走了,你还怎么嫁?” 姑娘家家的被绑匪劫走了会发生什么?不用想也知道。 所以姑娘们要是丢了,哪怕几个时辰就找回来了,在旁人眼里也不清白了。 叶绯霜说:“那我就不嫁了,就让陈家拿这个理由和我退婚。二姐姐本就是为我所累,反正我一定要护好二姐姐。” 靳氏一听这话,差点晕过去。 叶绯霜又问:“五叔呢?” 铜宝说:“去长乐坊了。” 长乐坊,颍川最热闹的一个坊,也是花楼聚集地。 “把他叫回来!让他管好郑家人,二姐姐丢了的消息千万不能传出去。” “是。” 叶绯霜说罢,就让铜宝带着她去小院找福泰。 她就搞不懂了,明明冲着她来的,怎么就害到郑茜静头上了?人还能抓错? —— 郑府五房,丫鬟妙儿给二姨娘秋扇端来一盏燕窝。 妙儿说:“这血燕窝价贵,太太那儿都没有呢,老爷买了好些专给姨娘吃,可见老爷最疼姨娘。” 秋扇得意地娇哼一声:“这可是好东西,从南海的北婆罗洲用帆船运来的。我吃了美容养颜,那个黄脸婆吃了也是浪费。” 妙儿忙说:“姨娘青春靓丽,芳龄永驻。” 秋扇满意地说:“属你嘴甜。” 妙儿腼腆一笑。 秋扇忽然发现,妙儿已经长开了,现在眉清目秀,肤白体瘦,很有两分颜色。 要是让郑丰看到…… 秋扇握住妙儿的手,拉着她坐在榻沿,亲热地问:“哎呀,看我,一直忙着家里的事,倒是把你的终身大事给忘了,你有十七了吧?” 妙儿羞涩地点头。 “该配人了,你可有看上谁?只管告诉我,我给你们指婚。” 丫头一般都是配小厮的,要是能配个跟在老爷或者公子们身边的小厮,那就算命好的了。 可谁又想一直当奴才呢?自己是奴才,嫁奴才,生出来的孩子也是奴才。 妙儿揽镜自照时,不觉得自己比五老爷的姨娘们差。 当了姨娘,生了孩子,才能改变世世代代为奴为婢的命。 见妙儿抿唇不语,秋扇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想翻身是人之常情,但五房人已经够多了,你就算跟了老爷,他新鲜两天就把你忘脑后去了,到时候你该怎么办?想想那些被送人被发卖的姨娘,你愿意和她们一样?” 妙儿跪倒在地:“求姨娘指点。” 秋扇不紧不慢地搅着燕窝:“五房不缺人,但有的是地方缺人。四老爷目前一个妾都还没有,儿子也没有。你若去了四房,生出儿子,那便是四房长子,你还愁翻不了身吗?” 妙儿眼睛登时一亮。 但是想到听到的一些传言,妙儿缩了缩脖子:“听说五姑娘很厉害……她不会愿意的吧?” “她?”秋扇轻蔑地说,“放心,她管不到你头上。” “为何?” 秋扇微笑道:“死人怎么管你呢?” 妙儿呆住。 秋扇涂着鲜红丹蔻的手指点了点桌子:“再去要一盅燕窝,给四老爷送去吧。” 妙儿喜得连连磕头:“多谢姨娘提携。” “你将来有了好日子,别忘了我这旧主就行。” “妙儿会一辈子都感恩姨娘!” 看妙儿欢天喜地地去了,秋扇懒懒地靠回了引枕上。 哥哥那边事一成,老太太的心头大患就除了,说不定一高兴,身子骨就好了,到时候肯定要嘉奖她和哥哥。 等她再把康氏那黄脸婆除了,就求老太太把她扶正。 到时候五房就归她说了算了。 四房的靳氏是个窝囊废,随便就能除掉,妙儿是自己的人,四房相当于也掌握在了她手里。 两房的资产加起来,简直就是十辈子都享受不完的富贵! 秋扇越想越高兴,立刻去佛堂拜观音,希望菩萨保佑她哥哥一切顺利,让他们在老太太跟前立了这大功。 —— 陈宴没有上街凑热闹,他去了客居后边的紫竹林。 竹林里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宛如星河坠入竹海。 陈宴慢悠悠地溜达了一会儿,叫来锦风:“让丫头们都来玩吧。” 锦风说:“她们昨天擅离职守,才导致那二位姑娘进了客居,现在正在反省。” “明日再反省也是一样的。” 锦风有些意外。 他家公子对下人们是很随和,但那是建立在他们没犯错的前提下。 对待犯了错的人,他家公子一向十分严厉。 今天怎么如此宽容? 陈宴望着这些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声说:“都是小姑娘,哪有不爱玩的呢?灯是她们辛苦挂的,忙活了好几天,只给我一个人赏未免可惜,叫她们来玩吧。” 锦风领命去了。 没多久,欢快的脚步声次第响起,伴随着小姑娘们的欢呼。 陈宴从另外一边出了紫竹林,把地方留给了她们。 走了没多远,陈宴看见假山后边隐约有火苗跳跃。 走近一看,是一个丫鬟在偷偷烧纸。 丫鬟听见有人靠近,扭头一看,吓得脸都白了:“三公子!” “冬烟。”陈宴叫出了她的名字。 冬烟落下泪来:“公子还记得奴婢。” 陈宴想了想:“你在祭奠你姐姐?” 冬烟哽咽着点头。 陈宴没说什么私烧纸钱不吉利的话,而是走到火堆边,蹲下,从篮子里拿出几张纸钱,扔进了火盆里。 跳跃的火苗映照着他清俊的脸,冬烟用力捂住嘴,才不让自己嚎啕大哭。 “若是姐姐知道公子还记得她,她泉下有知,或许也会安慰一些……”冬烟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该说这种话,慌得连连磕头,“奴婢失言,奴婢失言!” “在客居伺候过的人我都记得。”陈宴站起身来,“烧完就回吧,记得收拾干净。” 陈宴记得,冬烟的姐姐比他还大一些,是陈夫人安排进客居,给他做通房的。 他没收通房,那个丫鬟在客居当了两年普通丫鬟,后来因为被偷盗赶了出去,没几天就投井自尽了。 陈宴绕回客居门口,见锦风匆匆而来,低声道:“公子,不好了,郑五姑娘被劫走了!” 第121章 动手了 叶绯霜一夜没睡,陈宴亦然。 天光大亮,客居的下人们忙活了起来。 陈宴让人把洗漱的水、饭食放在外间,没让人进来。 叶绯霜稍微打理了一下自己,吃了两口饭,然后等着郑家人来,自己好跟着蒙混出去。 还是白天好,和陈宴共处一室也没那么别扭了。 陈宴看了一眼叶绯霜身上的白色袿衣,说:“第一次见你穿这个颜色。” “嗯,我娘为我换的,给你奔……冲喜。” 陈宴再次想起梦里那个女子,也是一身素裳。 难道真的不是叶绯霜?她绝对不会那么打扮的。 人的品位真的很难改,就像他,永远不会穿红着绿。 而叶绯霜,也永远一袭热烈的红裙。 ……看来梦里的人是赵芳菲无疑了。 他竟然和赵芳菲这样那样? 陈宴有些如鲠在喉。 他清了下嗓子,转而问:“你生辰时我送你的那匹月华锦,裁衣裳了吗?” “裁了啊,那么好的料子,不裁衣裳光放着多可惜。” 不过不是给她自己裁的,是给郑茜静裁的。 郑茜静可喜欢了,过年就穿了,这次出门还带上了。 陈宴觉得好受了一些,送出去的东西总算有能被接受的了。 一直等到下午,郑家人总算来了。 寒暄了半天,离开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今天是上元节,街上有花灯会,特别热闹。 叶绯霜乐观地想,幸好卢季同是昨天带她去的陈府,要是今天去,耽误了她看花灯,那才是得不偿失。 刚到客栈门口,就遇见了郑茜静一行人。 “霜霜,你回来得正好!走,咱们看灯去!” “我得去收拾一下,沐浴换衣服。” “哎呀,换什么,回来再换。”郑茜静挽住她,“花灯巡游要开始了,要是再晚,就站不到前边了,什么都看不到了!” 叶绯霜只得跟着她们上了街。 郑茜静又说:“不知道傅湘语怎么了,哭了一天了。” 叶绯霜平静地说:“可能被陈宴和赵芳菲的感情感动了吧。” “你见到赵三娘了?” “嗯。” “真的那么漂亮吗?” “真的。”叶绯霜点头,“是个大美人!” 此时的客栈里,傅闻达端了饭菜去傅湘语房间。 他对哭了一天的妹妹说:“多少吃点东西,不然身子怎么受得住。” “哥哥,他真的喜欢那个赵三娘。”傅湘语哽咽着说,“即便知道她只能做妾,我也难受。” 谁乐意看着自己的郎君喜欢旁的女子呢? 世上专宠妾室、冷待正室的男人还少吗? 他们五舅舅、郑家的五老爷郑丰,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傅闻达耐心劝慰道:“你现在的对手不是赵芳菲。你先嫁给陈宴,再去争取他的喜欢。” 傅湘语擦了擦泪,把叶绯霜说她是个赝品的事给傅闻达讲了一遍。 傅闻达说:“你不需要在意这个,即便真的有这个人,她也已经死了,你不需要和死人争。” 傅湘语伤心地说:“我也争不过死人啊。” 傅闻达压低声音,告诉了傅湘语一个好消息:“福泰已经准备动手了,就在今晚。” 傅湘语一喜:“真的?” 傅闻达点头:“今晚的花灯会是个好机会,人多眼杂,定会让叶绯霜有去无回!” —— 一个不起眼的小院里,一群大老爷们正在喝酒。 主位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肤色黝黑,皮肤粗粝,穿着一身不错的衣袍,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豪仆。 如果叶绯霜在这里的话,她就会认出这个人正是铜宝告诉过她的,五房秋姨娘的哥哥,福泰。 福泰扫了一眼房中的汉子们:“差不多就行了,该动手了。” 几个汉子从凳子下抽出长刀,在刀上喷了几口酒。 “福管事,你就在这儿等着吧。”一个络腮胡汉子说,“用不了一个时辰,咱们铁定就能抓到那郑五姑娘,好来和你结剩下的银子。” “别掉以轻心,我妹妹说了,那五姑娘是个练家子,有两下子的。” 络腮胡哈哈大笑起来:“一个小丫头片子而已,两下子能有几下子?” 福泰翘着腿,往椅子里一靠:“那我就在这儿等着各位的好消息了。再看看画像,记记长相,千万别抓错人了。” 络腮胡不耐烦地摆摆手:“记住了记住了,你早说过了嘛,穿红衣裳的!” 等人都出去了,福泰点了水烟袋,悠闲地抽起来。 他妹子和他说,这五姑娘害死了四夫人,还害得老太太中了风,竟然还在鼎福居和郑府的侍卫们动过手。 太夸张了,这怎么可能。 福泰这些年走南闯北,见惯了以讹传讹的话,屁大点事让几张嘴一传,就成了天大的事了。 那五姑娘可能有点小手段,但也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罢了。 他们一家子受了老太太的恩,就让他福泰来替老太太除了这个心头大患吧。 福泰美滋滋地想:“到时候就拿这五姑娘的人头讨好老太太,让五老爷给我们一家子放良。我妹子有了儿子,正头夫人也是当得的。哎呀,那我们一家子就彻底翻身了啊,以后一辈子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福泰闭上眼,哼着小曲,做起了美梦。 此时的叶绯霜正和郑茜静一起,看着热闹的花灯巡游。 长长的队伍,各式各样的漂亮花灯,看得人目不暇接。 “真好看,不比京城的差呢!”郑茜静高兴地说。 “我听说金陵那边会放天灯,把好多好多孔明灯一起放上天,像星星一样。还有一个特别大的孔明灯,听说能把人带的飞起来呢。” 郑茜静瞪大眼:“真的呀?” 叶绯霜点头,前世的陈宴就是这么给她讲的,她听得目瞪口呆。 这一世她一定要去看一看。 铜宝忽然挤到了叶绯霜身边,低声说:“有人看到福泰去了一个小院,院中还有几个大汉。他们具体谈了什么不清楚,但那几个大汉看起来不是善茬。” 叶绯霜神情严肃起来:“我知道了。” 郑茜静问:“怎么了?” “咱们出来有一会儿了,要不二姐姐你先回去?” 郑茜静也确实有些累了,点头:“好。” 客栈就在不远处,郑茜静让叶绯霜继续玩,她和月影回去就行。 叶绯霜也怕连累到郑茜静,没再跟她一起。 福泰肯定是冲着她来的。 几个不是善茬的大汉,很有可能是买凶杀人。 为此,叶绯霜还特意走到了一条僻静的巷子里,好给那群人下手的机会。 可是她等来等去,都没等到人来。 铜宝也懵了,难道他误会福泰了? 叶绯霜一头雾水地回了客栈,被一个噩耗砸了一脸: 郑茜静被人劫走了。 第120章 走不了 叶绯霜现在整个人就像一桶一点就着的火药,陈宴丝毫不怀疑下一刻她就要从客居杀出去。 他拍了拍床榻,说:“你上来,我下去。” 不必像刚才那样躲,叶绯霜的烦躁感轻了一点。 陈宴把最外边的一层深色床帐也放下,结结实实地掩住了叶绯霜的身影。 刚弄好,陈文益就进来了。 本以为陈宴会卧床不起,乍然见他能动,陈文益还有些讶异:“我听说你突然晕厥,现在又好了?” 陈宴走到桌边,请陈文益坐:“无甚大碍,让祖父担心了。” 陈文益松了口气,一直提在嗓子眼的心也终于落回了原处。 瞥了一眼不孝孙,见他这些时日消瘦不少,脸色苍白,有种扶风弱柳的羸弱之态。 到底是被自己打成这样的,陈文益轻咳一声,有些心虚。 陈家子孙众多,唯有陈宴是陈文益亲自教养长大的,他祖孙二人的关系自然也最亲厚。 陈文益干巴巴地和陈宴说了几句家常,转而道:“国子监裘祭酒又来信了,问你什么时候可以上京。” “孙儿已经说过了,不去国子监。” “你嫌那里学风不好,不去也罢。”陈文益道,“如果不加恩科,下次春闱在后年。中间这两年时间,你有什么打算?准备去游历吗?” 叶绯霜听到“游历”二字,眼睛亮了。 游历诶……可以天南地北到处跑,见识各个地方不一样的风土人情,多好玩啊。 唉,她要是个男儿就好了,就能名正言顺地去游历了。 陈宴道:“孙儿正在思量。” “你仔细考虑,游历增长的见识和你书本上学到的不一样,对你会试有益。” 陈文益又同陈宴说了些族内的事,还好没有什么密辛,被迫听到的叶绯霜不用担心自己被灭口。 陈文益走之前说:“我带了几个人来,留在外边供你使唤。” 陈宴道:“客居的人手够了。” 陈文益拉着脸:“一群饭桶,若是顶用,能让你晕过去?就当我把人借你几天,也好调教调教你这里的人。等你好了,我再叫他们回去。” “孙儿不喜人多。” “他们只办事不说话,不会吵你,比你手底下那些强多了。” 陈文益都这么说了,再拒绝就不合适了。 陈文益留下四个人,两男两女,都是陈府用惯了的老仆,精明能干。 陈文益一走,叶绯霜立刻从床上下来。 陈宴遗憾地说:“今天你恐怕走不了了。” 叶绯霜看了一眼外边的人影,低声道:“你把他们调走,我就出去了。” “他们不会同时离开,至少有两个人会留在我门口,供我差遣。” 叶绯霜无语了:“那我什么时候能走?” “明日郑家人过来,你和他们一起离开。” 好像也只能这样了。她总不能真闯出去,那就真一万张嘴也说不清了。 可恶的卢季同,把她骗得好惨。 陈晏迟疑地问:“刚才……” “你拽着我不放,我没能走了。你母亲又来了,我总不能让她看见,只能躲到你床上去了。” 陈晏抿唇:“对不住。” 叶绯霜摆了摆手:“不说了。” 幸好陈宴这房间够大,叶绯霜不必和他脸对脸。 她去了外间,坐在窗边的榻上,又挪来一个屏风挡住,以防有人进来看见自己。 等她忙完,陈宴问:“你可要去沐浴?” “不去。” 汗湿重衣是很难受,但在他的地盘沐浴更让人无法接受。 陈宴说:“后边有汤池。” 大户人家都会往家里引温泉。郑府也有,当初郑家先祖选择在那里建府就是看上了那里的汤泉。 现在她和爹娘住的玉琅阁里边就有一个很大的汤池。 郑茜静回老宅养病,也是为了府里的温泉,让她冬日能好受不少。 叶绯霜摇头:“我不用。” 于是陈宴去了。 陈宴靠在汉白玉砌成的池子里,回想刚才做的梦。 梦里无论如何都看不清脸的女子,是叶绯霜吗? 梦里的场景怪怪的,有点过于简陋了,不像世家妇该有的居所。 那个女子一身素裳,也不是叶绯霜会有的打扮。 可是他和那女子很恩爱,不是她又会是谁? 总不能是傅湘语吧? 不会,他不至于给傅湘语取一个“霏霏”的小字。 一定是叶绯霜,他如此告诉自己。 陈宴沐浴完,换好衣服,神清气爽地回去时,看见叶绯霜正趺坐在榻上打坐。 说是打坐,其实养气更合适。 文人讲究养气功夫,习武之人也讲究,叶绯霜今天的气实在太不顺了。 把那股烦躁感彻底压下去,终于不出汗了,叶绯霜睁开眼,见陈宴在看她。 “怎么了?”她平心静气地问。 “你有没有小字?” “霜霜,阿霜,霜儿,怎么叫我的都有。” “有没有人叫你绯绯?” 这一世还真没有,叶绯霜平静地回答:“没有。这样叫赵姑娘的比较多吧?” 赵芳菲? 陈宴眉头微微一皱。 赵芳菲是什么想法他不是不知道,难道他梦里的那个人,其实是赵芳菲? 菲菲,霏霏? 是了,梦里场景那么简陋,但要说那是妾室的房间,也勉强说得过去。 叶绯霜无论如何都不会是他的妾室。 那只能是别人了。 所以他前世,纳了不止一个妾?! 他宠妾灭妻,宠的不是傅湘语,是赵芳菲? 陈宴被这个假设哽了一下,心绪无比复杂,感到前世的自己十分陌生。 叶绯霜闭上眼睛,看似平静地继续打坐,实则心里很疑惑,他忽然问自己的小字干什么? 房间里十分安静,但两人心里各有各的迷惑,一时间无人再说话。 另一头,陈文益离开客居后,有个下人跑来低声说了几句话。 陈文益老眼一瞪:“你说卢四小子带了郑氏女来看清言?” 下人点头:“是,不过郑五姑娘已经走了。” 陈文益胡子翘了翘,不满地说:“哼,不成体统!” 儿媳说的还真没错,那郑氏女果然是个没有规矩的人!哪有独自一个人来看郎君的,探病也不行! 此时的傅湘语,正在陈府里打转。 她是被带着进来的,却没人带她出去,而陈府又太大了,她又哭得头晕脑胀,走着走着就迷路了。 冷不丁听见一声低喝:“什么人!” 傅湘语吓得一个激灵。 两盏灯举起来,照亮了她的脸,傅湘语也看清了对面那个老头子。 提灯的嬷嬷打量了一下她,觉得她装扮不像丫鬟,于是问:“你是哪房的姑娘?怎么没见过?” 傅湘语哭得打嗝,断断续续地说:“我、是郑、郑……” 陈文益眯起眼:“郑氏五女?” 傅湘语惊疑不定,下意识点头。 陈文益盯着她看了两眼,对嬷嬷说:“送她出去。” 嬷嬷被她的身份惊呆了,郑家五姑娘,那不是她家三公子的…… 陈文益摇了摇头,回自己的院子。 “唉。”他长长地叹气,喃喃,“教他习文,教他练武,教他做人,就是没教他看姑娘,眼光差得很。” 第119章 不光彩 叶绯霜惊了个大呆,陈夫人来了?这这这…… 她用力甩陈宴的手,着急地声音都变了:“放开,你赶紧给我放开!” 任凭她怎么甩、怎么晃,陈宴的手就和长在了她手腕上似的。 叶绯霜一脑门子的汗,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惊的。 陈夫人看见这一幕,会怎么想? ——深更半夜,私闯陈府,来人,给我就地正法! ——我儿子拽着你不放?呵,你不勾引他,他会拽着你不放吗?来人,给我剁了她的爪子! ——你没有勾引他?那你为何会深更半夜出现在他的房间里?郑家人今天都还没登门呢!来人,给我打断她的腿! ——卢季同骗你来的?不知廉耻,还妄图拉他人下水!来人,给我割了她的舌头! “你赶紧放开!”叶绯霜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无法自拔,“我都要被你娘五马分尸了!” 她该躲到哪里? 床底下?实的。 房梁上?上不去。 柜子里?太远了。 房门被推开的一瞬间,叶绯霜爬到了床上,躲在里侧,用被子把自己蒙了起来。 锦风也被陈夫人的突然驾临打了个措手不及,劝阻她进来无果后,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门推开的一刹那,他都绝望了,怀疑自己的脑袋下一刻就要落地。 没有听见什么疑惑惊呼,他把眼睛悄悄眯开一条缝,那郑五姑娘已经不见了,只有垂落的床帐,隐约掩映着陈宴的身形。 陈宴做了个梦。 梦里,他在抚琴。 “郎君弹得真好。”身边的姑娘夸赞他,“这曲子叫什么呀?” 他转头,只能看到她的黑发、素裳,纤盈的轮廓。 他甚至知道她在笑,但他就是看不清她的脸。 “是《采薇》。”他回答。 她欢呼起来:“这个我知道!是诗经里的一首诗!不过诗为什么可以弹出来呢?郎君你谱的曲吗?” “不是,别人谱的。” “噢,那人真厉害,可真好听。”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是,她很厉害。” “唉,可惜我不会弹琴,否则我也要学一学这首曲子。如果可以有人教我弹琴,那该多好啊。” 身边的人说这话时一直在悄悄瞟他,意思很明显,想让他教她。 但他偏偏没有回应她的暗示,反而说:“我给你取个小字吧。” 她失落了一瞬,又开心地问:“好呀,郎君想叫我什么?” “霏霏。” “可以呀,我名字里的绯吗?” “不是,是‘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的霏霏。” “念出来是一样的呀,为什么要选不同的字?” 他说:“我叫你的时候,旁人都以为是绯绯,但我叫的是霏霏。这是只有我和你知道的秘密。” “哦?嗯……好吧,只要郎君喜欢,叫我什么都可以。”她笑嘻嘻地凑过来,“郎君,你叫我一声?” “霏霏。” “哎!” 她答应完就笑了起来,仿佛他给的一个小字,于她而言就是天大的喜事。 她扑进他怀里,搂着他的脖子,缠着他不停叫她。 叫着叫着就变了味儿,两个字变得旖旎又暧昧,逐渐被唇舌吞噬。 越来越热,好似着了火。 梦中的欲火逐渐变成了现实的滚烫,陈宴醒了过来。 汗湿眼睫,头脑晕沉,坐在床边的人关切地问:“清言,你醒了?还好吗?” 陈宴轻轻眨了眨眼,看清了陈夫人担忧的面容。 “娘亲。” 他刚想撑着身体坐起来,却忽然一僵—— 被子里有人拽了他一把。 陈宴心口陡然一紧,惊疑和不解涌入脑中,但手还是下意识地抓住了下滑的锦被,并且往上拽了拽。 另一只手在被子里边动了动,碰到一片柔软、滑腻。 他不确定到底是人还是什么其它活物,又摸了摸。 手背被狠狠掐了一下,他没忍住“嘶”了一声。 陈夫人忙问:“怎么了?身上又疼了?” 陈宴这下确定,是人。 为什么会有人在他的床上? 床!上! 他压下心口的惊涛骇浪,镇定地说:“不小心扯了一下背上的伤,没事。” 陈夫人心疼得不行,摸出帕子给他擦汗,埋怨:“看你以后还折腾吗?要是再有下次,你也别回来了,我不想给你收尸。” “让娘亲担心,是儿不孝。” “怎么一直出汗?是不是太热了?”陈夫人说,“热就别盖被子了,别再闷坏了。” 她说着就要把陈宴的被子扯下来,陈宴一把拽住:“不热。” 陈夫人觉得他有点不对劲:“你……” “盗汗,儿子畏冷。” 人高热的时候是怕冷,陈夫人又心疼得不行,开始埋怨他。 陈宴的手又被人掐了两下。 莫名的,他能理解对方的意思,立刻说:“儿子没事了,母亲回去休息吧,儿子也想睡了。” 陈夫人不敢打扰他休息,忙说:“那我明日再来看你。府医就在偏厅守着,你要是有不舒服立刻叫人啊,别自己撑着。” “是。” 陈夫人离开了,房门刚关上,被子就一把被掀开了。 差点被憋死的叶绯霜大口大口地呼吸。 这该死的房间本来就热得不行,她在里边闷了半天,现在汗如雨下,头发都贴在了脸上。 她一双眼睛就和水洗过似的,亮得出奇,拿一种“我要宰了你”的眼神,恶狠狠地瞪着陈宴。 拽着她不让走,还在被子里摸她的脸! 看见是她,陈宴有些错愕,又有些“还好不是旁人”的庆幸。 “你怎么在……我床上?”陈宴问。 叶绯霜差点憋疯,抱起被子砸向他:“你还有脸问!” 陈宴只记得她来看自己了,然后自己把她带进了屋里,后边的就不知道了。 不过他很清楚,他是个病号,她又还小,他绝对不会对她产生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 但叶绯霜是绝对不会爬他的床的。 自己也不会把她带上来。 为何会是如此情形? 叶绯霜脑子一阵阵发晕,不知道是热的还是气的。 她真的很想杀了陈宴,反正她今天的打扮也挺适合给人奔丧的。 但理智战胜了冲动,陈家暗卫不是开玩笑的。她想奔丧,不想陪葬。 叶绯霜捋了一把乱糟糟的头发,压下怒火,下床走人。 陈宴有些不知所措,他从没面对过这样的场景,不知道该怎么办。 下意识又抓住了她的手腕。 叶绯霜就和只炸了毛的猫似的,差点蹦起来:“陈宴,你没完了?” 院中传来锦风的大声通报:“公子,老太爷来了!” 叶绯霜:“………………” 不止是他没完了。 他们陈家人都没完了。 陈宴试探着问:“要么……你再躲一下?” 叶绯霜死死瞪着他。 陈宴指了指她,又指了指自己:“你我这幅尊荣……实在不太光彩。” 第118章 不放手 房门一关,叶绯霜就被陈宴按在了门板上。 他垂着眼睛,认真看着她,像是努力用迷蒙的视线和已经不太清醒的神智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 看了老半晌,他点头,自言自语:“这次对了。” “什么对了?”叶绯霜听不明白,“陈宴,你赶紧去歇着吧,我看你不太对。” 陈宴却朝她栽了过来。 叶绯霜:“哎,哎!” 她抬手抵住陈宴的胸口,没让他撞到门板上。 锦风听见动静,焦急地问:“公子怎么了?” “他晕了,快来帮忙。” 锦风连忙进去,将陈宴架住,往里间带。 同时朝外边的下人们喊:“快去叫府医来!” 叶绯霜跟着一起走到了陈宴的床边。 没办法,陈宴一直握着她的手腕,晕过去了都没松开。 就和人死了之后尸僵了似的,掰都掰不开。 叶绯霜掰了半天,陈宴的指骨都嘎嘣嘎嘣地响了,她也没把自己的手腕解救出来。 锦风怕她把自家公子的手给掰断了,忙道:“郑五姑娘,您且等等,大夫来了公子就能醒,就松开了。” 傅湘语和赵芳菲听见陈宴晕了,也顾不上吵架了,急忙进来看。 谁知看见的就是叶绯霜坐在床边,手腕被人死死攥着的一幕。 傅湘语呆立原地,不明白为何会这样,陈宴不是很看不上叶绯霜吗? 赵芳菲则是心中酸楚,看来她今天不光要认一个姐姐,还要认一个妹妹。 叶绯霜闭上眼,自动隔绝那四道目光。 陈宴这人干什么呢,病成这样还不老实,惹得人家两个姑娘为了他打架,他还嫌场面不够乱,还把自己扯了进来? 叶绯霜觉得很冤枉。 赵芳菲和傅湘语争风吃醋,因为她们都是他的爱慕者,自己又不是! 赵芳菲忍着心中的酸涩,问叶绯霜:“妹妹,你是哪家的?” 叶绯霜不想和人扯头发,灵机一动:“我是哪家的不重要,因为我只是个赝品。” 赵芳菲一愣:“赝品?” “是的。”叶绯霜一本正经,“陈宴有心仪的女子,但是她死了,而我和她长得比较像,陈宴病糊涂了,把我认成她了,这才抓着我不放的。” 萧序说自己和他阿姐长得一模一样,叶绯霜才不信,天底下怎么可能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可能就是相似度比较高罢了。 果然,赵芳菲接受这个说辞后,脸色好了不少:“这样啊……” “你胡说!”傅湘语反驳,“陈公子才没有什么心仪的女子!” 叶绯霜睨她一眼:“他有没有会告诉你?你算哪个?” 赵芳菲不禁暗叹,看着陈宴真的很喜欢那位红颜早逝的姑娘,以至于一个赝品都敢这么嚣张,对他的正牌未婚妻这么说话。 傅湘语涨红了脸:“就是没有!” 叶绯霜继续打击她:“不光以前有,现在也有,你面前这位赵姑娘,就是他的新红颜。反正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都不会是你。” 赵芳菲红了脸,傅湘语又酸又气。 就像印证叶绯霜的话似的,陈宴梦呓着叫了声:“霏霏。” 叶绯霜立刻往后挪了挪腾开位置:“赵姑娘,叫你呢。” 赵芳菲挤过来,蹲在床边,温柔地回了声:“三郎,我在这儿呢。” 叶绯霜把手腕伸过去,示意他的手在这里,需要的话可以摸。 赵芳菲没摸,总觉得三个人的手摸在一块儿怪怪的。 叶绯霜扫了一眼傅湘语:“还有地方,你也要过来加入吗?” 傅湘语再失去理智,也要脸。 这情形,她明显已经被排除在外了。 正如她来的路上想的那样,一个和他有婚约,一个是他心仪之人。 他拽着一个不放,还在梦里叫另一个。 就是没她啥事。 傅湘语受不了这刺激,登时泪流满面,转头跑了。 赵芳菲小声问叶绯霜:“你不喜欢她?” “谁?” “郑五姑娘啊。” 叶绯霜:“?” 她是郑五姑娘,那我是谁? 转而一想,懂了,估计傅湘语就是顶着她的名头混进陈府的。 叶绯霜也不想解释,怕赵芳菲再对自己升起敌意。 “不喜欢。”叶绯霜说,“刚那女的,还有陈宴,我都不喜欢。” 赵芳菲露出掩饰不住的惊喜,又有些不解:“你不喜欢三郎?” “不喜欢。” 赵芳菲看她说得毫不犹豫、一脸坦然,不像作假,顿时放了心。 那位郑五姑娘,长得一般,还没有教养,哪怕占了一纸婚约,也得不到陈宴的心。 而面前这位姑娘,和陈宴以前喜欢的人长得像,还这么漂亮,说话也很和善,更让赵芳菲感到危机。 但她对陈宴无意,那就好办多了。 大夫终于来了,赵芳菲立刻让开位置。 叶绯霜也想让开却没办法,问大夫:“能不能给他来一针,让他先把我松开?” 赵芳菲心疼陈宴,怕他疼,忙道:“三郎病弱,姑娘委屈委屈,陪他一会儿吧。” 叶绯霜:“……你真大度。” 赵芳菲揩了揩眼角:“三郎实是个长情之人,不知在梦中是否见到了意中人。” 赵芳菲很清醒,她才不会和一个死人争风吃醋。 到底已经很晚了,赵芳菲不好继续留,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走了。 今天让她更明白了陈宴的心意,他在梦中竟还在叫她的名字。 大夫说陈宴没有大碍,高热退一点就能醒了。 对于叶绯霜解救自己手腕的要求,大夫表示爱莫能助。 开玩笑,他是陈府的府医,他家公子昏迷都拽着不放的人能是一般人?他又不是吃饱了撑的想砸饭碗了。 大夫走了,丫鬟们去煎药了,房间内只剩下了叶绯霜和陈宴两人。 陈宴又在梦呓:“霏霏。” 叶绯霜热出了一身汗,被陈宴拽着的手腕更是湿滑一圈,让她烦躁得厉害。 “你的菲菲走了。”她像是朵被蒸干了水分的花,蔫儿啦吧唧地说,“你的菲菲不要你了。” 陈宴浓长的睫毛抖了抖,眼尾洇出一点湿润,汇成一滴泪。 生病的人格外脆弱,还被自己一句话弄得落了泪,叶绯霜感觉自己好似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她用袖子在陈宴脸侧抹了一把,把他那滴泪擦掉,悻悻地说:“你能听见?我随口瞎说的,你别当真。” 想起赵芳菲那副情态,她又说:“你的菲菲不会不要你的,你的菲菲爱死你了。” 她看见陈宴的唇角几不可见地勾了勾,明显被哄高兴了。 “既然你能听见,那你赶紧把我松开!”叶绯霜说,“我要回去了,你……” 此时,院中忽然传来几声此起彼伏的:“给夫人请安!” 接着是陈夫人雍容温柔的嗓音:“嗯,我来看看三公子。” 叶绯霜:“!” 第117章 吃飞醋 陈宴让点灯,于是赵芳菲听话地把不远处青花缠枝立台上的蜡烛点燃了。 一豆火光摇曳着亮起,点亮了小半个厅室。 赵芳菲在温馨的烛光中回过头来,朝陈宴含情脉脉地一笑。 面容姣美,眼若芙蕖,一派好颜色。 她这一笑,如利刃电光直劈脑海,陈宴昏沉的脑子霎时间就清醒了。 他的声调瞬间变得冷硬又淡漠,方才说话时的温柔缱绻荡然无存。 “怎么是你?” 赵芳菲一愣:“不然该是谁?” 话落,房门被人一把推开。 一个人闯进来,直扑到陈宴榻前,一头扎进他怀里,抱着他大哭:“陈宴,你千万不能出事啊!” 看着这个突然闯进来的陌生女子,赵芳菲僵在了原地。 难道…… 这就是和他有婚约的那位姑娘吗? 是了,若不是她,谁还能这么大胆呢? 陈宴本就烧得体虚无力,被傅湘语这么一撞,好似有一口血涌到了喉间。 他一张嘴,还没出声,就呛咳起来。 咳嗽带动着陈伤,整个脏腑都震得闷痛。 赵芳菲心疼极了,走过去把傅湘语拽开,斥道:“你怎么这么莽撞?还嫌他不够难受吗?” 傅湘语担心了好些日子,终于见到了陈宴,情绪就有些收不住。 她没见过赵芳菲,但一猜就是她。 想到陈宴这伤就是因为她受的,又见她当真貌美,顿时又妒又酸。 转而一想,她就是个官奴婢,再好看也就这样了。 于是傅湘语反唇相讥:“他这样是谁害的,你心里没数?还说我?你算什么东西,也配管我!” 赵芳菲知道她是在拿婚约压自己,气得心绪翻涌。 但又想到,陈宴说过想娶自己当妻子,那自己也没比这位郑五姑娘差到哪里去。 “我寄居陈家,来看陈公子天经地义。倒是你,没见过哪家好姑娘直接往郎君怀里钻的,你又强到哪里去了?” “你……” 陈宴终于缓过了这口气,冷喝一声:“来人!” 锦风刚从外边回来,就听见自家公子裹挟着怒气的呵斥,急忙跑进去:“公子,怎么了?” 陈宴抬眼看向他,面容清寒,神色凌厉,用眼神在反问:你说怎么了? 锦风看着房间里的两个姑娘,目瞪口呆。 ……不是,客居那些下人都死哪儿去了?怎么让姑娘进了公子的房间呢? 不对,现在不是责怪谁的时候。 锦风忙道:“二位姑娘,请先出去吧,我们公子要休息了。” 傅湘语就和没听见似的,一味看着陈宴,关切地问:“陈公子,你还有哪里不舒服?赶紧叫大夫来吧。” 赵芳菲本来要出去了,见傅湘语不动,她也不动了。 她立刻倒了杯水,端给陈宴:“陈公子,喝些水吧。” 傅湘语则不甘落后地拿出帕子,要给他擦额头上的冷汗。 陈宴闭了闭眼,身体各处难受得厉害,用尽全力才维持着教养好不和姑娘家动手。 “都出去。” “陈公子……” “出去!” 此时,客居的下人们也都回来了。 她们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就接收到了锦风的眼神,立刻把傅湘语和赵芳菲带出去了。 陈宴捏着额角,感觉头痛、心口痛、后背痛,气儿还不顺。 锦风像只鹌鹑似的缩在一边,知道自己今天闯大祸了。 都怪公子平时对他们太宽容了,客居里的人骨子都散了。 别看陈宴是个特别讲究的人,但他很好伺候,对下人们也一直很和善。 所以几个丫鬟看他睡着了,觉得他短时间内不用人伺候,才欢天喜地地去后边竹林挂花灯了,好为上元节做准备。 没曾想就这么让人钻了空子。 外头,赵芳菲没忍住埋怨:“都怪你,才让陈公子又不舒服了。” 傅湘语冷笑:“你还有脸怪我?你什么身份?” 赵芳菲受不了她一口一个“身份”,她家里刚遭了难,陈家人都避讳着,不在她面前提这事,偏这女子,专拿这个来刺她。 怪不得都说她不是大家闺秀,果真毫无教养。 赵芳菲说:“你真配不上他。” “你就配得上了?”傅湘语十足轻蔑。 赵芳菲深吸一口气:“姐姐,我们以后是要一起过日子的,何必闹得这么难看呢?” 傅湘语被她一声“姐姐”恶心得差点吐出来:“谁和你一起过日子?” 赵芳菲说:“陈公子已经说了会娶我。” 她特别咬紧了这个“娶”字,果然看见傅湘语神情变了,不由觉得心下畅快。 “娶你?”傅湘语觉得荒谬极了,陈宴怎么会娶一个官奴婢? “是啊,三郎是这么和陈夫人说的,证明他有这个心。”赵芳菲得意道,“姐姐,三郎对我有意,你拆散不了我们。就算你看不惯我,你也得容得下我。” “你这个狐狸精!”傅湘语被这话激得破防了,“我划烂你的脸,看你还怎么勾引人!” 赵芳菲一边躲,一边叫嚷起来:“姐姐,我好好和你说话,你怎么动手呢?这般粗鲁,可怎么好?” 那些吵嚷哭闹让陈宴耐心告罄:“让她们滚出去。” 锦风忙道:“是。” 忽然,在尖锐的叫嚷声中,陈宴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嗓音:“呃……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脑子还晕着,身体已经下了榻。 叶绯霜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会看到这么一副场景。 赵芳菲竟然在和傅湘语打架。 她先问了一个比较要紧的问题:“陈宴还活着吗?” 两人顿时把矛头全都转向了她,怒喝:“陈公子好好的,你莫要咒他!” 叶绯霜:“……” 卢!季!同! 傅湘语说:“陈公子不舒服,不会见你的,你回去吧。” 赵芳菲则问:“你又是哪个?” 叶绯霜朝她一笑:“抱歉,走错了,你们继续。” 她拔腿就往外跑。 赵芳菲一口气还没松出来,就看见刚才咳得下不来榻的陈公子,疾风似的掠了过来,挡在了那新来的女子面前。 叶绯霜打量了一下他:“你没事啊?” 陈宴说:“我有事。” 他倾身,抓着叶绯霜的手放在自己额头。 叶绯霜被手背上滚烫的热度惊了一跳。 “你这……” 话还没说完,陈宴就握住她的手腕,拽着她往房间里边走。 叶绯霜不知道烧成这样的人怎么还有这么大的力气,她几乎是被他拖进去的。 房门“砰”的一声关上。 刚才乱成了一锅粥的院子,瞬间万籁俱寂。 锦风担心前途。 下人们忧心小命。 傅湘语面色惨白。 赵芳菲一头雾水。 半晌,还是赵芳菲打破了这满院的凝滞,轻声问傅湘语:“她又是谁?” 第116章 来见他 赵芳菲想说话,但是太紧张,喉咙就和被堵住了似的。 她用力点了点头。 “还真让卢四说对了。”陈宴的声音又轻又哑,听起来特别温柔,“我以为你不会来。” 赵芳菲想说,其实她每天都来的。 “最近好不好?”陈宴又问。 这句话一出,赵芳菲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很好,太好了,是她没想过的好。 陈家给她安排了个很好的院子,吃穿用度也好,拨给她的几个下人也没有看不起她,好好地伺候她。 赵芳菲再次用力点头。 一下子心软得不行,又酸又胀,又苦又甜。 她知道陈家人都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对自己这么关照的。 不由得又想到那天他和陈夫人说的话,想娶自己,想弥补自己。 她何德何能,让他对她这么上心。 陈宴捏住她的手腕,指腹轻轻划过她的袖角。 天色更暗了,刚才还能隐约看见一点红色,现在就看不到了。 不知道是不是拿他送的那匹料子裁的衣裳。 前些日子又是她生辰,他派了人去给她送了生辰礼。 上次,那杆枪她说太贵重了,死活不收。 所以这次,他送了没那么贵重的——一匹红色的海棠纹月华锦。 他亲自去布庄挑的。 送礼的人回话说她收了。 有没有裁成衣裳穿?是不是这件? 陈宴说:“劳烦,你去点盏灯。” 他想看一看她。 —— 谢珩和陈文益说了一会儿话,见天色晚了,便起身告辞。 他没住陈府,嫌进出不方便,所以住在外边的客栈里。 出府时,见大门处正在吵嚷。 一位姑娘在哭着请求,好不可怜的模样。 谢珩问:“这是怎么了?” “哎呦,谢二公子。”小厮立刻拱手,“这位姑娘想见我们三公子,但是郑家的拜帖递上去了还没回信,咱们不能放她进府啊!” 见陈宴?郑家? 谢珩立刻打量着对方,心里有了答案:“难道你就是那郑五姑娘?” 傅湘语的哭声顿了一下。 转而一想,自己来看陈宴名不正言不顺,但若是借着叶绯霜的名号,说不定就能进去了。 她满心牵挂着陈宴,只想见他,别的什么都顾不得了。 傅湘语点头:“我是。” 她哀求谢珩:“公子,你就让我进去看看三郎吧,我实在忧心他,我只见他一面就好,我很快就出来……” 谢珩撇了撇嘴。 他还记得锦风和他说过,这郑五姑娘在陈三跟前很能作,又是要退婚又是不收礼的,玩些欲擒故纵的小把戏。 现在听说陈三出事了,这不就巴巴儿地跑过来了?装不下去了吧? 谢珩就烦这种表里不一的人,一时间对这郑五姑娘的印象差到了极点。 但她哭得又实在可怜,谢珩也不想为难个小姑娘。 况且,听锦风那意思,陈三对他这未婚妻还挺上心的。 说不定陈宴也想见她呢。 虽然对陈宴的眼神产生了怀疑,但身为兄弟,还是该助他一臂之力的。 毕竟是他陈三娶,又不是自己娶。 他喜欢就行了。 于是谢珩对那小厮道:“我带她进去,你别管了。” 这谢二公子和卢四公子一样,是自家三公子的至交好友,他都发话了,小厮当然不会再拦。 傅湘语惊喜道:“多谢公子!” 谢珩大步往客居的方向走,傅湘语连忙小跑着跟上。 而此时的卢季同,已经到了郑家一行人下榻的客栈。 进去前,卢季同从树枝上抹了把雪,在脸上使劲儿搓,直到搓得满脸通红,涕泗横流,才奔入客栈里。 “霜儿表妹!”卢季同一见到叶绯霜,就哀嚎起来,“你快去看看陈三吧!” 靳氏和郑茜静都被他这如丧考妣的模样吓了一大跳,就连叶绯霜也惊了一下。 什么情况?难道陈宴真的不行了? “表哥,陈宴怎么了?” “他……他不行了!”卢季同擦了擦被冻出来的眼泪和鼻涕,“他一直吊着一口气,就等着你呢!” 靳氏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差点晕过去。 卢季同扯着叶绯霜的胳膊:“来不及了,你赶紧跟我去看看他吧!迟了,你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上了!” 郑茜静也推她:“去,赶紧去!” 叶绯霜:“哎,不是……” “等下等下。”缓过神来的靳氏叫住了他们。 她飞快打开包袱,从里边拿出一件素白的银纹袿衣来。 “里边的来不及换了,外边用这个挡一下。”靳氏一边把叶绯霜的石榴红长褂脱下来,一边说,“要是三郎他……你不能再穿得这么艳了,不吉利。” 靳氏把素白袿衣给叶绯霜套好,又把她发间的绒花摘了,只用一条青缎扎了一下。 叶绯霜:“……陈宴不是还有气吗?我就要这么一副奔丧的打扮了?” 靳氏说:“冲一冲也好。” 叶绯霜无语:“听过拿喜事冲的,听过拿棺材冲的,没听过拿未婚妻的打扮冲的,真不怕给他冲走了。” 卢季同有些想笑,但他憋住了,见叶绯霜弄好了,拽着她就往外跑:“夫人说得对,冲冲也好,说不定陈三见了你,就好起来了。” 叶绯霜将信将疑:“表哥,你在骗我吧?” 前世,陈宴一直活得好好的。 怎么这一世就不行了? 她这一世是改变了一些事情,但都是和郑府有关的,牵连不到他陈宴啊! 卢季同把自己狼狈的脸冲向她:“我都难过成这样了,会是骗你的吗?” 叶绯霜:“……也是。” 卢季同捂面大哭:“我以为我能和陈三当一辈子的好兄弟,到了七老八十依然斗嘴吵架,谁知道他竟这么早早的,就要抛下我走了……” 叶绯霜:“表哥,听起来你好像陈宴的未亡人。” 卢季同:“……” 人生如戏。 叶绯霜心情复杂地被卢季同拽着狂奔了一路。 这一世,和陈宴认识快两年了。 他的确和上一世有许多不同。 他也的确帮过自己许多忙。 如果真是最后一面,来道个别也无可厚非。 在卢季同的带领下,一路通畅地到了客居最外边一层院子的门口。 卢季同把叶绯霜往里一推:“霜儿表妹,你进去吧,穿过那片白梅林,就是他的居所了。” 叶绯霜:“你不进来吗?” 卢季同抹眼:“我要去准备他的后事。” 叶绯霜:“……节哀。” 第115章 你来了 陈府,客居。 地龙烧得暖,整个房间如在盛夏。 甪端香炉里蘅芜香静静燃着,清雅怡人。 卢季同推门而入,卷着满身风雪,将房间里的香暖冲散了一瞬。 摘了斗篷,他朝正坐在明窗下榻上看书的陈宴走过来,说:“你倒是悠闲,可知道外边都说你快死了?” 陈宴的伤还没有完全好,所以房间才烧得这么热,让他不必穿太厚的衣服压到背上的伤。 所以他只穿了一件素白的中单,发也只用根发带松松束着,整个人十足的慵懒散漫。 他单手支颐,翻过一页书,问:“还说了什么?” 听着他微哑的嗓音,卢季同探了一下他的额头:“怎么还烧着呢?” “已经好多了。” 卢季同乐了:“这不和我霜儿表妹卖个苦肉计?” 外头都以为陈宴这家法是为了赵芳菲受的。 卢季同和他穿一条裤子长大,知道真相。 陈宴道:“我自作自受,算什么苦肉计。” 卢季同脱靴往榻上一靠,热得扇扇子:“你这家法受的,倒让你把年节躲过去了。” 陈宴喜静,太热闹的环境他觉得吵。 还有什么时候比过年更热闹呢? 尤其一过年,数不清的亲戚都往他跟前凑,话说个没完,听得人耳朵都痛。 今年倒好,他一病,家宴都没去参加。 陈夫人来叫他,他说他下不了床。 “你别骗我,大夫说你没那么重。” 陈宴:“那您让大夫去家宴吧,我反正起不来。” 把陈夫人气走了,他悠悠下床,作了幅红梅图。 陈文益都有些自责了,怀疑自己是不是下手太重了。 陈文益拉不下老脸来看这个不孝孙,但补品药材让人送得更勤了。 来探病的人不计其数,通通被锦风以“公子昏迷,无法见客”挡回去了。 所以外头传着传着,就成了陈宴快死了。 卢季同悠悠道:“郑家得了消息,也派人来探病了,你见不见郑家人?” “不见。” “万一来的是我霜儿表妹呢?” 陈宴翻书的手一顿,说:“不可能。” “怎么就不可能了?你都快死了,她怎么着不得来见你最后一面?哪怕她不愿意来,四老爷夫妇也得让她来。她那么孝顺,会不听她爹娘的话?” 陈宴觉得不是没有道理。 忽然觉得外边传他快死了也挺好的。 唇角扬了一下,又被他很快压了下去,但还是被卢季同捕捉到了。 “陈三啊陈三。”卢季同叹气,“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外头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什么情况?陈三怎么了?” 下一刻,谢珩像头蛮牛似的闯了进来。 他先奔向里间,发现床上没人,又转回来,才看见榻上的俩人。 把陈宴上下扫了一遍,谢珩皱眉:“你这不是没死吗?” 卢季同:“你不是去金陵了?” 谢珩把卢季同的腿往里推了推,在榻沿大马金刀地一坐:“我这不是听说他陈三要死了,回来见一面吗?小爷当时正听小杏仙唱曲呢,一曲都没听完,小爷就往回赶了。娘的,知道小杏仙多难约吗?” 卢季同说:“让陈三给你填一首词,你拿给小杏仙唱去。任凭她多难约,她也第一个见你。” 谢珩探身捶了陈宴一拳:“死不了吧?” 陈宴声调冷淡:“死不了。” 谢珩摸着下巴,端详着陈宴的病容:“我倒是好奇那赵三娘是个何等的美人了,竟让你从宁浔手里抢人。宁浔那个色胚,不得气炸了?” 卢季同道:“你好奇,去看看不就得了?” 陈宴说:“外男岂可随意见姑娘家。” 谢珩:“我还没说我要看呢,你这就护上了。” “不是护。人家既然住在我们陈府,我们就当保全她。她的安危、清誉、名节,都是我们的责任。” 谢珩哼哼两声,想着这人又开始了。明明就是舍不得让他看,还非得用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谢珩坐不住,说自己去拜访陈文益了。 卢季同问陈宴:“你们打算怎么安排赵三娘?” “母亲说了,给她找个好人家。高嫁为妾,低嫁做妻,全看她怎么选。” “人姑娘怕是要伤心了。” 陈宴:“这世上从不缺伤心人。” 卢季同抨击他:“无情。” 陈宴叫来一个小厮,吩咐:“你去外门那边说一声,若是郑家来人,立刻告诉我。” 到底还病着,陈宴坐了半日,就有些精神不济了。 卢季同立刻让他回床上躺着,自己出去了。 陈宴没上床,就在榻上趴下,闭目欲睡。 傍晚,赵芳菲又来了客居。 她每日雷打不动都要来,不敢白天来,也不敢太晚来,天擦黑这个时候刚刚好。 只不过她一次都没见到陈宴。 她忧心得厉害,记挂他的伤,更惦记他这个人。 其实小时候那次,倒没让她惦记什么,她只记得是一个挺漂亮的小哥哥把自己捞起来的。 还是那天在博陵,她将被宁浔那个淫棍掳去晟王府时,看见一个年轻公子打马拔剑而来,把她从宁浔怀里拽到了他的马上。 他轻易打倒了凶神恶煞的晟王府侍卫,寒剑指着宁浔,气势凛然。 赵芳菲惶恐不安的心在那一刻就安定了下来。 到了陈府,看着慈祥的陈老爷子,娴雅的陈夫人,她觉得后半生又有靠了。 今天赵芳菲运气好,客居的下人去后边的竹林挂花灯了,被她钻了空。 赵芳菲飞快走到正门口,推门而入。 她蹑手蹑脚地进去,终于看见了伏卧在榻上的人。 素衣散落,青丝流水一样倾泻下来。 侧脸棱角分明,面容苍白,褪去了清傲,显得脆弱了许多。 赵芳菲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线勾着,走过去,在他榻边蹲下,认真打量着他。 她太紧张了,连自己还裹着斗篷戴着兜帽都忘了。 等她意识到这房间太热的时候,她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看见陈宴额头也有汗,赵芳菲掏出帕子,轻轻给他擦。 她动作很轻,一颗心砰砰直跳,呼吸也变得粗重紊乱。 陈宴察觉到了。 睫毛颤了颤,轻轻睁开眼。 又烧了起来,浑身发冷无力,头脑昏胀,视线也模糊不清,只隐约看见一个女子的轮廓。 帕子还贴在他额头上,借着幽暗的光线,陈宴看见了垂在眼前的一片红色袖角。 他开口,声音暗哑,又有点欢喜:“你来了。” 第114章 她不配 叶绯霜没忘记自己现在的身份——一位闺阁少女。 她的脸颊立刻飞上两抹红霞,并且蔓延到了脖颈。 她小声道:“三伯母,您说什么呢……” 卢氏拍拍她的手:“你别怕羞,这话本该你娘和你说,但你娘性子太面了,等她和你说,黄花菜都凉了。去了陈家,你私底下和陈三郎说就是,委婉点,他能明白你的意思。” 叶绯霜佯装羞涩,跑出了卢氏的房间。 孩子?她前世跟陈宴在一起十一年都没生孩子。 她也和陈宴说过,自己一个人在那个小院里,太寂寞了,有个孩子陪陪她会好很多。 但陈宴说,他不想要。 他不想,叶绯霜也没办法。 想想也是,自己一个外室,要什么没什么,孩子生下来也是平白跟着她受罪,何必呢。 后来和陈宴闹掰,这事就更没下文了。 去颍川探病的事安排了起来。 郑茜静陪叶绯霜一起,由五老爷郑丰送她们去。 还有靳氏和几位族叔。万一陈宴真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得和陈家商量这桩婚约该怎么办。 同时还有几位族中的兄弟,都是在族学里和陈宴认识了的。 除此之外还有两人:傅闻达和傅湘语。 傅闻达去看陈宴天经地义,傅湘语就有点名不正言不顺了。 但是她心仪陈宴又不是什么秘密,所以也没人说什么。 几位姑娘坐一辆马车。 叶绯霜面容恬淡,郑茜静隐有愁态,傅湘语心神不宁、屡屡垂泪。 看起来,傅湘语才是那个和陈宴有婚约、并为未婚夫提心吊胆的人。 郑茜静忍不住小声问叶绯霜:“你就一点都不忧心陈三郎?” 叶绯霜说:“他肯定没事的。” 前世,陈宴也当街抢了人,想必也挨了这顿家法,后来不是好好活了那么些年?病根都没留下。 傅湘语忽然瞪向叶绯霜:“都说他病得凶险,命悬一线。你还这般悠然,简直就是没心没肺!” 自打去年鼎福居那事后,叶绯霜就和傅家兄妹撕破脸了。 只是过去这大半年,这对兄妹一直夹着尾巴做人,没和她产生什么龃龉。 但这并不代表叶绯霜忘了他们,更不代表她会放过他们。 叶绯霜嗤笑:“像你这样天天哭,他就能好了?你还教训起我来了,你拿什么立场教训我?” “你也和陈三郎认识很久了,但凡你对他有情,你就不该在他命悬一线的时候还和人说说笑笑。” “这次去探望他的哪个不认识他?照你这么说大家都该哭?让旁人看见,还以为我们这是个送葬队伍呢,你别把他再给哭走了。” 傅湘语怒从心头起,厉声斥道:“你还敢咒他!叶绯霜,你别太过分!” 叶绯霜看向郑茜静:“二姐姐,你见过那位赵三娘吗?” 郑茜静摇头:“没有。” “那这次去了,我定要见识见识,到底是怎样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竟然把他陈宴都迷得神魂颠倒,为她不惜受了家法。” 郑茜静说:“我着人打听了,那‘博陵第一美人’的称号,还真不是空穴来风,还真有不少人那么说。” 傅湘语心头的怒火一下子退了,转为了几乎要将人淹没的酸楚。 “赵三娘现在寄居在陈府。救美的英雄,落难的美人,真是好一段佳话。不知道陈三郎在享受第一美人陪伴的同时,能不能记起遥远的荥阳还有一位傅姑娘,要为他把眼哭瞎了呢。” 傅湘语听懂了叶绯霜的意思——说她自作多情,说她不配。 是了,哪怕陈宴再不喜欢,叶绯霜是他未婚妻。 赵三娘和他没婚约,却是他救回去的心仪之人。 她们都和他有关系,偏她没有。 她连为他哭都名不正言不顺。 她又气又恨又酸又妒,情绪激烈翻涌,牙关打颤,浑身发抖。 但她不敢再说更过分的了,去年叶绯霜在鼎福居杀人的样子,她现在想起来都还后怕。 队伍在一座驿站停下,大家准备休整。 傅湘语从马车上跳下来,捂着脸跑进了驿站里,嚎啕大哭。 傅闻达立刻跟上妹妹。 以为她是太担心陈宴了,傅闻达安慰她说:“我打听了,陈宴情况没那么糟,你别太担心。” 傅湘语哭得伤心:“哥哥,他喜欢上了那个赵三娘,我该怎么办?” 傅闻达神情凝重。 傅湘语抽噎着说:“我不担心叶绯霜,她年纪小,粗鲁无礼,和陈公子不是一路人,陈夫人明显不喜欢她。但那个赵三娘才貌双全,还是当嫁之年,她若直接跟了陈宴,我还有机会吗?” “你和她比什么?她最多就是个妾,你难不成也要给陈三郎当妾?” “怎么可能!”傅湘语立刻说,“我肯定要给他做妻子的!” “这不就得了?外祖母劝过你很多次了,不必在意她。她家都没了,翻不了身,压不过主母去。” 傅湘语落泪不止:“可是陈宴心里有她。” 她是真的喜欢陈宴。 不光想得到他那个人,还想得到他全部的感情。 哪怕他将来三妻四妾,也希望他只爱自己一个。 傅闻达叹了口气,摸了摸妹妹的发顶。 他不忍告诉她,陈宴那人,就不是个耽于情爱的人。 他未必多喜欢那赵三娘,同理,也未必多喜欢其它人。 另外一边,叶绯霜在和铜宝说话。 铜宝指了指队伍里的一个中年男人:“那个人是秋姨娘的哥哥。” 五房的二姨娘原叫秋扇,跟了五老爷后,府里人都叫她秋姨娘。 “他本来是马厩的杂役,后来沾了秋姨娘的光,开始跟着五老爷跑生意了。” “盯着他。” 铜宝说:“他应当没胆子对姑娘做什么。” “秋姨娘是老太太的人,难保不想拿我向老太太表忠心。”叶绯霜说,“小心点总没错的。” 铜宝点头:“是。” 叶绯霜又说:“你去牙行里雇个暗探,打听一下我五叔这两年都去了哪里做生意,做了什么生意,和什么人有交集,姨娘们都是在哪里收的。” 铜宝了解了:“只要和五房有关的,都给姑娘打听回来,是吧?” “对。事无大小,我都要知道。” 这一世她面临的形式复杂很多,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午后,天空落了雪。 雪花飘扬了几天,一直到他们进入颍川城时,还没有停。 一行人进入客栈里休息。 郑丰笑呵呵地对她们说:“都好好歇歇,我们先给陈家递拜帖,再登门拜访。” 叶绯霜点头:“好。” 第113章 去探病 大年初二,开祠堂祭祖。 小桃一大早就给叶绯霜带来一个桃色消息:五老爷昨晚新收了十七姨娘。 是昨天家宴上给五老爷斟酒的婢女。 叶绯霜无语地笑了,昨天在院子里给老太太磕头拜年的时候,五叔哭得可惨了。 那叫一个捶胸顿足、哭天抢地,还扇了自己好几个嘴巴子,怪自己没能在母亲生病前赶回来,只盼着以后能在母亲病榻前尽孝。 看着好一个大孝子,哭得都快厥过去了,好不容易才被几个小厮搀走。 合着晚上就洞房花烛去了。 昨天家宴,妾室不能上桌。但今天祭祖,妾室得来。 毕竟进了郑家门,就是郑家人了。 叶绯霜看着五婶康氏身后跟着的那一长串女人,眼皮子都抽了抽。 郑丰虽然有十七房姨娘,但不是每一个都在的。 有的打发了,有的送人了,有的死了,带上昨晚新收的目前一共是八个。 叶绯霜看见了那个据说和自己同岁的十六姨娘。 娇娇小小的,比自己矮了一截,深深低着头,叶绯霜没看到她的脸。 察觉到一束犀利的目光,叶绯霜转头一看,见是郑丰的二姨娘。 前世对五房的了解实在有限,叶绯霜回去后让小桃打听了一下。 小桃很快就带了消息回来,原来这二姨娘以前是郑老太太身边的丫鬟,因为长得好,被郑丰看上了。 郑老太太索性就成全了一桩美事,把这丫鬟给了郑丰。 “当时,五老爷和五夫人可新婚没几天,老太太就把二姨娘给了五老爷。”小桃啧啧嘴,“这不是给五夫人添堵吗?难怪五夫人和二姨娘一直不对付。” “是老太太的丫鬟啊,难怪那么凶巴巴地看我。” 想必,这二姨娘已经知道自己在郑府的事迹了。 既然她是老太太那边的人,那和自己就是敌对阵营。 小桃又说:“二姨娘早就不受宠了,可她去年给五老爷生了儿子,又风光起来了。” 难怪今天看那二姨娘打扮得珠光宝气的,都压过五婶了。 她五婶的日子也是真挺不容易的。 接下来几天,族里一直来人拜年。 四房去年支棱起来了,来拜年的人也就多了。 叶绯霜感觉自己变成了个稀罕物,因为那些长辈们特别爱摸她的头。 后来她才知道,族里的长辈们觉得自打她回来后,四房的日子就好了,她是个特别有福的人,摸摸她能沾点喜气。 五婶康氏来找靳氏哭诉的时候,叶绯霜主动把手递了过去:“五婶摸摸霜儿的手吧,别人都说霜儿有福气,五婶摸了,以后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康氏心下一酸,搂着她嚎啕大哭。 哭过之后继续和靳氏抱怨:“我哪里对不起他?他生意做得大,家里的事不都是我打点的?他在外辛苦,我在家里就轻省了?我劳心劳力,他便嫌我又老又丑,一房一房地抬人……” “那么些人,有几个省心的?全都眼巴巴地盯着我这位置呢。秋扇那个小蹄子,仗着自己新得了个儿子,神气得不行,事事都要压我一头。” 康氏哭得厉害,靳氏听着听着也跟着一块儿哭。 有些话靳氏不乐意污叶绯霜的耳朵,打发她出去玩。 过了初十了,街上的铺子们早就开门了,叶绯霜准备去自己的铺子里看看。 在大门口撞见了杜知府,身后还跟着邱捷。 看着二人手里提着的礼物,她问:“二位大人来拜访我三伯吗?” 两人颔首:“是。” 叶绯霜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邱捷路过的时候低声说:“多谢五姑娘的年礼。” “邱举人客气了。” 邱捷朝她温和地笑了笑。 他知道书院学子中毒案中,要不是这位郑五姑娘信他,哪怕他最后能洗刷冤屈,也不会一点苦头都不吃。 更何况她还救出了母亲,事后还建议自己结交杜知府。如她所料,杜知府真的和他意气相投。 他得了官职,虽然只是个不入流的典史,但已经有俸禄了。 年前还让人给他送了年礼,都是些不贵重但是特别实用的物件、吃食。 邱捷平日里在书院尽被那些高门子弟欺负,看惯了冷眼,叶绯霜给他的一点点温暖很让他感动。 在味馨坊和素锦巡视完,叶绯霜又遇到了来找他的萧序。 “阿姐,我给你当侍卫吧。”萧序兴奋地说,“这样我就可以一直陪着你了。” 当然被叶绯霜拒绝了。 且不说她现在没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养侍卫,就算有,也雇不起萧序这样的。 萧序又蔫儿了。 叶绯霜铁了心不接受他的提议,装可怜也没用。 回府后,三伯母卢氏的人请她过去。 平时有什么事卢氏就直接派人告诉她了,很少会叫她去三房当面说。 难道发生了什么大事? 的确是大事,卢氏一开口叶绯霜就震惊了:“陈三郎快不成了。” 叶绯霜:“?” 不成了?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听说年前就病了,这些日子一直不好,越来越厉害了。咱们家和陈家有婚约,总该派人去看看。我和你三伯父合计了一下,你也去。要是……就当见最后一面了,毕竟你们也认识。” 叶绯霜震惊:“他什么病?” “受了家法才病了的。”卢氏叹了口气,“陈家这……唉,家法不就是训导子孙的吗?小惩大戒,怎么还真把人往死里打呢?” “为何受家法?” 卢氏摆摆手:“这你就别问了。” 叶绯霜恍然:“是因为他和人当街抢姑娘那事吧?” 卢氏:“唉,我不想说是怕你难受。你别往心里去,那是个官奴婢,哪怕进门也是当妾的,比不过你去。陈三郎这次……哪怕他挺过去了,你也有个心理准备,他这样的,以后身边不会只有你一个正室。” 既然说了,那就索性说明白。 卢氏把叶绯霜拽到身边,低声道:“你这次去看着点,要是他能好,你就旁敲侧击地和他说,你不介意他房里的人,但他不能和旁人在你过门前把孩子生出来,第一个孩子必须你来生。” 叶绯霜:“………………” 虽然前世已经给陈宴当了十来年外室,但现在听见这席话,她还是目瞪口呆。 她知道三伯母是为了她好,这番话也是真的在为她打算。 但听起来,就是比“陈宴快死了”还要炸裂。 第112章 她是神 小桃不知道她家姑娘心怎么就这么大。 陈三郎都要纳妾了,姑娘竟然还欢天喜地搁这儿玩呢? 算了算了,她急也没用。 小桃也戴上面具,玩去了。 人太多,叶绯霜和小桃很快就被冲散了。 不过她们已经约好了,玩够了就各自回府。 驱傩大队里的人都戴着面具。 戴鬼怪面具的人扮演妖祟,谁都可以象征性地打两下,得一个除祟的好兆头。 走着走着,叶绯霜发现不远处一个地方特别热闹,也凑过去看了看。 走近了,才见一个戴着财神面具的人坐在房顶上,正往下边撒钱呢。 有铜板,还有银锞子和碎金子。 大家伙一边嚷嚷着“财神爷显灵了”,一边疯狂捡钱。 本来就热闹的气氛更加红火了。 叶绯霜眼前一闪,下意识抬手一抓—— 竟是一个比她手掌还大的金元宝。 察觉到身后有人,她一转身,发现竟是那屋顶的财神爷。 叶绯霜举了举金元宝:“给我的?” 财神爷连连点头。 财神爷的面具笑眯眯的,特别喜庆。 叶绯霜眨了眨眼:“你是……” 财神爷绕着她转了两圈:“你猜。” 这声音刻意压低了许多,但叶绯霜还是听了出来。 “萧序。” 财神爷把面具掀开,果然是那张风华绝代的脸。 “阿姐!” 大半年不见,他长开了一点,更好看了。 萧序黑润润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小声问:“阿姐,这段时间我没来找你,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当然不会。” “我早就想来的,但是……”他顿了一下,又开开心心地说,“阿姐,这次我不会走了,我要一直陪着你!” 离得近,叶绯霜闻到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药香。 第一次在船上见他时,就有这个味道,现在好像更加浓郁了一点。 “你生病了吗?”叶绯霜问。 “现在已经好啦!”萧序不怎么在意自己身体的样子,“阿姐,今晚是除夕,你可以再为我做一碗面吃吗?” 前边就是清平坊,素锦离这里不远。 “以前,你阿姐会为你做面吃吗?” “嗯嗯!” 叶绯霜带着他往清平坊走:“可以呀,什么面?” “清汤面。” 叶绯霜有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第一次见面她就断定,这人绝对是富养出来的。 那他阿姐也该是富家千金啊。 两人怎么会在除夕夜吃清汤面呢? 见她看自己,萧序朝她笑得光彩夺目。 哦,对,叶绯霜想起来了,他在他阿姐死后就神智不正常了。 把山珍海味记成清汤面了? 素锦里还有几个打杂的人在,叶绯霜没让他们忙,自己去厨房拿白菜和鸡蛋给萧序煮了一碗面。 叶绯霜晚上吃得很饱,就不加餐了,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吃。 萧序吃面不是吸溜着吃,而是夹住面条,一圈一圈地转筷子,把面条缠到筷子上之后放进嘴巴里。 叶绯霜笑起来:“我吃面也是这样吃。” 萧序说:“就是阿姐你教我这样吃的呀。” 叶绯霜逗他:“那我还教了你什么?” “走路,吃饭,读书,写字,练武,花钱。” 叶绯霜懂了。 合着这人是他阿姐带大的。 姐弟两人相依为命,感情肯定深厚,难怪他阿姐一死,他就精神错乱了。 “你多大了?”叶绯霜问。 “过了今晚十六。” 他阿姐能教他那么多,应该比他大一些……如果活着的话,二十左右? 反正不会大很多,毕竟还是陈宴的心上人。 “你阿姐应该很优秀吧。” “我阿姐特别厉害!”萧序双眼放光,满脸的与有荣焉,“世间没有比她更厉害的人了!优秀不足以形容她,她就是……” 萧序想了半天,想出一个炸裂的字眼:“神!” ……这么厉害是怎么被陈宴杀了的? 这话有点扎心,叶绯霜不好问。 她觉得应该是萧序记忆的美化。 他和他阿姐的感情本来就深,对方一死,最先忘记的就是对方的缺点。 然后在日夜不休的思念中,愈发觉得那个人好,就有些神化对方了。 叶绯霜觉得,要是和自己多接触接触,萧序很快就能认清现实——自己根本不是他阿姐。 毕竟自己只是个普通人,可不是神。 萧序吃完面,还想跟着叶绯霜回郑府。 被叶绯霜义正言辞地给拒绝了。 带个外男回家,她真是别想活了。 府里各院都燃着大火堆,还在噼里啪啦地放爆竹。 叶绯霜没守岁,回房睡觉,毕竟第二天还要早起。 第二天是元日,起来换了桃符,给爹娘拜了年,一行人一起去鼎福居。 郑老太太瘫了,所以众人就在院中给她磕头拜年,不必进房间去看她不体面的样子。 家宴她自然也不会参加,所以坐主位的是时任工部侍郎的三老爷。 三老爷名唤郑尧,身材不算高大,很精瘦,但常年浸淫官场自带一种威仪气度,让人不能小觑。 和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五老爷郑丰。 郑丰人如其名,不光在生意和小妾上收获颇丰,在体态上也是。 膀大腰圆,油光满面,笑呵呵的,感觉褂子一解就能立刻扮演弥勒佛。 看来只要吃得好,哪怕常年奔波在外,人也不会消瘦。 叶绯霜打量别人的时候,也注意到了有人在打量自己。 一抬眼,和她四姐姐郑茜霞对上了。 她朝郑茜霞抿唇一笑,郑茜霞也回笑了一下,不过她的笑看起来有点怪。 对于郑茜霞,叶绯霜的印象还挺深的。 她是五房的庶女,一个姨娘生的。 五老爷姨娘太多了,没有特别受宠的,连带着庶子庶女们存在感也不强。 前世,郑茜霞给郑茜媛做跟班,虽然她比郑茜媛大。 郑茜媛经常命令郑茜霞来欺负叶绯霜。 一开始,郑茜霞脸上还有歉意与愧疚。 后来,就没了,变成了兴奋和恶毒。 她开始主动帮郑茜媛出谋划策,怎么虐待叶绯霜。 有一次,她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猫刑”,鼓动郑茜媛在叶绯霜身上试。 叶绯霜当时吓得跑了,她们在后边追她。 她撞上了陈宴,陈宴问她发生了什么,她哭哭啼啼地说她们要给她用猫刑。 郑茜霞和郑茜媛当然不会承认。 陈宴警告了她们,她们没敢再打这个主意。 叶绯霜当时是真的被吓坏了,哭得厉害。 陈宴说,她们只是在吓唬她,不敢真的给她用猫刑。 她说她们敢,她们总是欺负她,什么法子都敢用。 陈宴摸了摸她的头,说:“等你嫁给我,就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叶绯霜说:“我一直盼着呢,可日子过得好慢。” 陈宴当时摸了摸她的头,笑了,笑得特别好看。 后来,陈宴告诉她,她离开郑府后,郑茜霞就成为了新的被欺负的对象。 没多久,郑茜霞就死了。 听说郑茜媛她们用她试了那个猫刑,她没能从那个麻袋里活着出来。 第111章 攀住他 陈宴在陈家老宅的院子,叫“客居”。 所有初次听到这个名字的人都很疑惑。 这是陈家啊,三公子是这里的主人啊,怎么能叫“客”呢? 他们三公子解释说,世人往来皆是客,他亦是这繁华红尘的匆匆一过客。 客居的前院种了数亩白梅。 腊月二十这天,落了雪。 陈宴还记得去岁今日,也落了雪。 他踏入落梅小筑,恍惚一瞬,看见了红梅树下的红裙姑娘。 那姑娘纤瘦、羸弱,容色衰败,仿佛在迅速凋零。 陈宴回到桌边,想把那个病容憔悴的姑娘画下来。 可是脑中云雾缭绕,明明有个影像,却怎么都凝不成形,不知道该如何下笔。 最后落笔,写了“前世债”三个字。 陈宴是个非常讲究逻辑的人。 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他不会轻易推翻自己的论断。 他依然对“前世”持保留态度。 她不愿承认,他便自己悟。 如果前世真的存在—— 那叶绯霜这般疏远自己,死活不想嫁自己,很大可能是因为前世的自己和她产生了较大的矛盾。 陈宴对自己还算了解,虽然不敢自称为君子,但起码不是小人。 他不会做出违背人伦道义的事情。 如果前世他和叶绯霜退了婚,那之后就不会有交集,也不会产生纠葛。 所以,前世他们的婚约一直都在。 他是个守约之人,既然接受了婚约,就一定会履行。 他一定娶了她。 那么矛盾就发生在婚后。 妻子,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哪怕不爱,也得敬。 他一定会尊敬他的妻子,给她世家妇该有的体面和尊重。 这世上,绝大多数夫妻间的矛盾有两个来源—— 一是贫贱。 二是偏房。 陈宴划掉了“贫贱”,盯着“偏房”看了半天,俊挺的眉头越皱越紧。 “不会吧?”他喃喃,“难道我纳傅湘语为妾了?” 如果只是纳了妾,不至于被她骂“狗男女”。 难道他宠妾灭妻了?! 陈宴被这个假设震惊了。 但又觉得,他的人品、陈氏的家风在那儿,他不至于犯这种混。 院中传来脚步声,陈宴把纸丢进了火盆里。 情况最坏就是宠妾灭妻了,让他的妾侵占了她身为妻子的权力,所以她失望伤心,不想嫁他了。 绝对不会有更过分的行为了。 陈宴觉得其实还是可以弥补的。 大不了这一世他不纳妾就是了。 不对,什么叫“大不了”?他本来就没想过纳妾。 时至今日,他一个通房都没收过。 有个族弟和他同岁,庶长子都两岁了。 不是,他怎么能纳傅湘语为妾呢? 他又不喜欢她。 他连她长什么样都没仔细看过! 陈宴捏了捏眉心,感觉自己非常的不可理喻。 锦风在外头轻轻敲门:“公子,赵姑娘求见。” “她有什么事尽管去找我母亲。” 冷冰冰的一句话,锦风瞬间知道自家公子心情不佳。 他声音放低了:“赵姑娘说又梦到了被抄家的情形,梦中鬼怪横行,她惊着了,怕得厉害,所以想见公子。” 少顷,房门开了。 他家公子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 “公子,您去……” 陈宴递过来一张纸。 锦风打开一看,是一张钟馗画像。 “拿去贴上。” 房门“砰”的一声又关上了。 锦风摸摸鼻子:“这……管用吗?” 他家公子没有感情的声音隔着门缝传来:“见我就管用了?” 锦风灰溜溜地去了。 窗外的雪更大了。 下人们在白梅树上挂红布条、红灯笼、祈福带等等,远远望去,红色点点,很像落梅小筑后边那片红梅林。 过了几天,陈宴再次去了静心堂。 陈文益先说:“晟王府七郎已经无碍,你下手有点狠了。” “他不放人。” “这事到底是我让你去办的,不怪你。若不是你,也没人能从那混世魔王手里把人弄出来。那七郎是个混不吝,我岂能让人落他手里?” 陈文益叹了口气:“我与赵老毕竟是旧识,他家落了难,男丁是救不了了,只能救个女娘了。” 陈宴:“祖父大义。” 陈文益笑了一下:“说起来,这赵三娘和你还是旧识呢,你小时候还从河里捞过她,可记得?” “完全不记得。” 自小,他就见过掉河里、从树上摔下来、从台阶上滚下来、从马上栽下来的各种姑娘……他都数不清自己救过多少个。 陈文益轻哼一声,瞬间变了脸:“重阳过后,你又在荥阳?” “是。” “见了郑氏女?” “是。” 陈氏家规:屡教不改者,殛罚倍之。 于是陈宴挨了十二鞭。 他认了错,但没说会改。 意思就是,但凭处罚,下次还敢。 在静心堂面了两天壁,陈宴自己走回了客居。 刚迈过门槛,就倒在锦风身上,不省人事了。 很快,整个陈府都知道,三公子病了。 很严重,昏迷不醒,高热不退,还吐血。 赵芳菲也听说了。 她的丫鬟新雨立刻说:“姑娘,你赶紧去看看陈三郎啊!” 赵芳菲失落地说:“自打我来了陈家,他一次都没见我。” “他得避嫌啊,这是为了姑娘的清誉着想!陈三郎对姑娘有意,此时趁着他生病去探望,名正言顺。” 赵芳菲纤长的睫羽眨了眨,有些不确定:“他真对我有意?” 新雨说:“不然他为何要赶赴博陵,把姑娘带回来?还把奴婢一起捞了出来,不就是怕姑娘日后孤苦无依,好和您做个伴儿吗?他为您还不惜和晟王七公子起了冲突,三郎对姑娘之心,日月可鉴。” 赵芳菲捏紧帕子:“那我去看看他。” 到了客居,下人们说公子醒了,夫人在里边。 赵芳菲不敢进去了,说自己在外边等一等。 她隐隐约约听见了屋内传来的说话声。 陈夫人在哭,埋怨道:“就为了一个小姑娘,你就愿意受这么重家法?” 陈宴的声音又哑又轻:“是儿不对。” 赵芳菲愣住。 陈三郎是因为受了家法才生病的?而受家法是因为她? 是了,他为了她和晟王七公子当街动手,陈家人不可能不知道。 陈夫人恨铁不成钢:“你就不能听我和你祖父的话?” 陈宴咳了两声:“儿想娶她。” 赵芳菲捂住嘴,身子晃了晃,差点没站稳。 ……娶她? 她已经是个官奴婢了,给人做妾已经是最好的下场了,陈三郎竟然想娶她? 陈夫人又气又心疼:“你怎么就认定她了呢?” “儿对她不住,得弥补。” 前世的债,这一世得还。 赵芳菲的眼泪大颗大颗掉了下来。 幼时那场意外,怪她。是她太贪玩,非要大冬天在河上溜冰,才掉了下去。 还是路过的陈三郎把她救起来的,否则她命都没了。 她冻坏了,大病一场,还落下了病根,每到冬天就要咳。 陈三郎已经救了她的命了,没想到他却认为自己做得不够好,没有及时把她救起来,以至她落了病根。 他竟一直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觉得对不起她,还说要弥补她。 寒风凛冽,赵芳菲心里有那么一块是暖的。 家没了,但她以后还有依靠。 她遇到了一个这么好的郎君。 她会好好攀住他的。 虽然她只能做妾,但他有娶她做妻这份心,就够了。 第110章 争姑娘 宁衡大惊失色。 父王母妃的确早就说过,年后要张罗着为他选世子妃了,但没说能选师父啊! 师父是用来孝敬的,哪能娶呢? 他不能再欺师灭祖了啊! 宁衡正准备表态,却听他师父道:“谢谢王妃的抬爱,我和世子不合适呢。” 璐王妃:“唉,就知道你看不上这个笨蛋。” 宁衡挠头:“……其实也没有很笨吧?从小到大嬷嬷们都夸我聪明啊。” 不远处有一条河,叫南山涧,接着荥阳城的护城河。 冬日,河水结了冰。 叶绯霜挑了处位置,把河面凿开一个洞,捞鱼。 璐王妃和宁衡也兴致勃勃地参与。 最后璐王妃捞了一条,叶绯霜捞了四条。 宁衡一条没捞到,还把冰面压塌掉了进去。 璐王妃扶额叹息:“你说说,你还不笨么?” 宁衡悻悻不敢反驳了。 冬天的河鱼很鲜美,叶绯霜把其中两条烤了给郑茜静吃,剩的两条给爹娘煲了汤。 转眼到了除夕这天。 按照大昭的传统,除夕晚上,百姓们会上街驱傩。 也就是大家戴着面具唱歌跳舞、舞龙舞狮,进行一些比较热闹的活动,营造出欢乐喜庆的氛围。 郑茜静感觉自己身体最近不错,嚷嚷着要参加驱傩仪式,她还没看过呢。 叶绯霜陪她上了街,带着月影和小桃。 街上的人摩肩接踵。 孩子们乱跑,到处都是爹娘们的吆喝声。 什么二臭、大锤、铁根儿、狗丫…… 小桃又想到了姑娘给自己取的“铁宝”。 她问:“姑娘,你有没有小字?以前养你的老爷怎么叫你?” “就叫我霜儿。” 不过,前世的陈宴倒是给她取过个小字——霏霏。 她本以为是“绯绯”,陈宴说是“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的霏霏。 她不理解明明是一样的读音,为什么要选不同的字。 陈宴说:“我叫你的时候,旁人都以为是绯绯,但我叫的是霏霏。这是只有我和你知道的秘密。” 叶绯霜还是有点懵,她没文化,理解不了读书人的深意。 但既然陈宴说是霏霏,那她就叫霏霏。 天还没黑,四人先去了万福居吃饭。 作为荥阳最大的酒楼,万福居今晚宾客盈满,雅间都没了。 她们在角落找了张桌子坐下。 “明日的家宴,四叔和四婶能参加吗?”郑茜静问。 “能。”叶绯霜点头,“我爹身体好了不少,可以出席了。” 郑茜静笑弯了眼:“太好了,那可就热闹了。三叔回来了,五叔一家子也回来了,什么时候我爹和七叔也回来,一大家子就圆满了。” 叶绯霜想起她五叔那妻妾成群的一大家子,不由得啧嘴:“五房的人可真多。” 郑茜静:“五叔就这毛病。” 她们这位五叔文不成武不就,但有个经商的好脑子。 常年奔波在外,银子流水一样地赚,小妾也流水一样地收。 小桃低声说:“我听说五老爷新收的十六姨娘好像……和我们姑娘同岁?” 娶妻要等人姑娘及笄。 纳妾就没那么多讲究了,看上就收。 有些老爷就好幼齿,专收些小丫头,真是一树梨花压海棠。 郑茜静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搓搓肩膀:“五叔真是,唉……” 她们做晚辈的不能说长辈,但表达不满还是可以的。 郑茜静一直都不待见她这个花花五叔。 叶绯霜忽然想起,前世陈宴修律的时候,其中一条就是,将“奸幼女罪”的幼女年龄从十岁升到了十三岁,处罚也从流放上升到了绞刑。 更多的小姑娘得到了保护。 这一世,春闱取消,陈宴出仕的时间推迟了,那新律问世的时间肯定也要推迟了。 忽然,旁边那张桌子的一个男人神神秘秘地说:“哎,你们听说那‘两凤争凰’的故事没?” “啥故事?赶紧讲讲。” “难道是哪两家的郎君抢姑娘了?” 一开始说话那人一拍桌子:“哎,对了!这其中一个是晟王府的七公子,另外一个是颍川陈氏的三公子。” 四个小姑娘齐齐看向了说话那人。 “就前几天,博陵的一个地方官犯了事,被抄了家,女眷没为官奴婢。晟王七公子看上了那家的一个小女娘,把人捞了出来想带回晟王府,却被陈三郎当街把人抢了。” “诶,我上个月还远远见过陈三郎呢,看着可有仙气的一个人,不像好女色的啊。” “嗐,他们那些世家公子哪个不是人模人样的?背地里玩什么你知道?我还听说啊,那小女娘和陈三郎是打小的交情,所以陈三郎才赶去博陵英雄救美,据说差点用剑抹了晟王七公子的脖子!” “感情那小女娘是陈三郎的心上人?” “不然呢?” “那小女娘莫不是个天仙?” 一开始说话那人喝了口酒,点头:“说是博陵第一美人,倾国倾城!” “嚯!那和陈三郎才子佳人啊!” “哎不对啊,陈三郎不是和咱们荥阳郑家的姑娘有婚约吗?” “有婚约也不妨碍纳妾啊。那小女娘都是个官奴婢了,只能给人当妾了啊。” “陈三郎还真是有情有义。” 除了叶绯霜,其它三个人听得是目瞪口呆。 小桃的脸鼓得像是河豚:“陈公子怎么能这样呢?” 郑茜静:“这中间肯定有隐情。” 月影:“陈三郎不是这种人。” 叶绯霜看着这三双眼睛:“你们看我干嘛?吃饭呀。” 小桃:“姑娘你还有心情吃饭?陈三郎都要纳妾了!” “他纳妾我就不吃饭了?”叶绯霜乐了,“那他要是像五叔那样纳几十个,我不得饿死了?” 小桃知道,男人们,尤其是高门大户的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 很多郎君十三四岁时,家里就给安排通房丫鬟了。 有的正妻过门时,庶子庶女都好大了。 但她就是觉得,陈三郎不该是这样的人。 她家姑娘还没嫁过去呢,他怎么能先纳妾? 那他以后会不会宠妾灭妻? 小桃有点幻灭了。 陈三郎明明和他家姑娘很好的啊。 他怎么能为了旁的女娘,这样呢…… 郑茜静说:“回头我让人去打听一下。” 不用打听叶绯霜也知道那位姑娘是谁。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对方应该叫,赵芳菲。 前世,她知道那是位家里犯了事的姑娘,被陈家捞出来后,就一直借居在陈家。 但是她不知道,竟是陈宴当街抢回去的。 第109章 抢媳妇 腊月初十是个黄道吉日,宜乔迁。 于是叶绯霜和爹娘在这天,搬到了四房的主院里。 郑涟和靳氏当年就是从这院子里迁出去的。现在回来,都认不出这院子了。 因为秦氏住进来后,把这里整个重装了一遍,弄得和仙宫似的。 名字也改了,叫玉琅阁。 从这名字就能看出这院子是多么的富丽堂皇。 一群落梅小筑的下人看着雕梁画栋的玉琅阁,嘴巴都合不上了。 “姑娘,这院子得有十个落梅小筑大吧?”小桃眼睛都看不过来了。 几间上房都重新布置了,把秦氏母子以前用的物件都收拾了,换上了新的。 房间里地龙醺暖,香薰缭绕,没有丝毫冬天的潮湿阴寒。 叶绯霜和靳氏坐在窗下的炕上,一起理丝线。 郑涟半靠在床上,拿了本书在看。 小桃和几个小丫鬟在廊下烤火,炭盆里时不时传来栗子的爆裂声。 有小厮在院子里堆了个大雪人,抢了两个熟栗子当眼睛,被小桃追得满院跑。 在纷纷扬扬大雪中,新年的气氛越来越浓。 郑府逐渐热闹起来。 不光一直在外行商的五老爷一大家子回来了,就连三老爷郑侍郎也快回来了,看望中风瘫了的老母亲。 叶绯霜也很忙,各个铺子、庄子的年账送过来了。 平时她看看味馨坊和素锦的账本还行,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她脑子瞬间就糊了。 幸好三伯母卢氏给她派来两个账房先生,叶绯霜才将将把这繁杂的账目给弄明白。 张庄村别院大管家石杨带着他的儿子们来送年礼。 一共有五车,三车是给郑府的,一车是单独给四房的,还有一车是张庄村的村民们凑给叶绯霜的。 叶绯霜让石杨把她早就准备好的粮食、布匹、菜肉、种子装了两车,带回张庄村分给大家。 这也是叶绯霜第一次见石杨的另外两个儿子,也就是铜宝和小桃的两个哥哥——金宝、银宝。 看着是两个憨厚朴实的汉子,没有铜宝机灵,面对叶绯霜时很紧张。 叶绯霜单独准备了一份年礼,让铜宝送到住在南山脚下的邱举人家里。 等他们走了,叶绯霜问小桃:“你三个哥哥分别叫金宝银宝铜宝,你以前叫什么宝?” 小桃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说。 叶绯霜微微瞪大眼:“你不会叫铁宝吧?” 小桃跺了跺脚:“姑娘讨厌!什么铁宝,难听死了!人家叫猪宝!” 叶绯霜:“……比铁宝好听吗?” 小桃红着脸鼓着嘴巴,扭头走了,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 不过叶绯霜一说带她上街玩,她就又好了。 叶绯霜先去了味馨坊。 味馨坊的年账也做出来了,利润比去年翻了一番,大家都很高兴。 “幸好现在不受那个翻五番的条件限制了。”绿蕊心有余悸,“否则咱们这铺子怕是要保不住了。” 在味馨坊做了快一年,绿蕊已经把这儿当自己家了。 当初秦氏倒台后,四房的下人们都被发卖了。 幸好五姑娘提前和三夫人打过招呼,没让她落到人牙子手里,还让她来味馨坊当二管事,做她最拿手的点心。 绿蕊想起当初四夫人让人打自己手心三百下,要不是那件事,她怎么能认识五姑娘,又怎么有如今的际遇呢? 真是福祸相依。 叶绯霜给了大家赏钱,又去了素锦。 素锦新开不久,目前还没回本。 叶绯霜不着急,钱嘛,慢慢赚。 周娘子现在就住在素锦后院里,她孤身一人,无夫无子,叶绯霜说她可以去味馨坊找绿蕊她们一起过年。 周娘子笑道:“正是呢,我已经和绿蕊姑娘她们说好了,一起守岁。” 叶绯霜又去看了桑彤姐弟。 自从有了宁衡的关照,二人就从醉红尘搬了出来,赁了个小院子住。 虽然还没放良,但已经在过正常人的生活了。 叶绯霜陪清溪玩了一会飞镖,对桑彤说她年后可以去四房的一家香料铺子做工。 叶绯霜最后去了璐王府。 璐王府什么都不缺,于是叶绯霜给璐王妃带了好几盒新做的点心。 宁衡一脸菜色,一看就挨骂了。 叶绯霜问怎么了,宁衡说他想去冬猎,但母妃不同意。 叶绯霜说:“你去年冬猎魇着了,把王妃吓坏了。” 宁衡还想起自己魇着的时候差点把叶绯霜掐死……顿时更悻悻了,不敢提了。 叶绯霜不忍看大徒弟这倒霉相,说:“要不咱俩去南山跑一圈马?” 宁衡眼睛瞬间就亮了。 一听跑马,璐王妃也来劲了:“我也去。” 宁衡惊了:“母妃,你会骑马?” 璐王妃白了他一眼。 等出了城上了官道,宁衡总算知道他母妃为何如此蔑视他了。 他是三个人中最菜的。 早知道叫上父王了,父王不如他,可以用来垫底。 叶绯霜也着实被璐王妃的骑术惊艳到了。 不是闺阁千金骑马踏青那种悠然的骑法,而是大开大合,纵马疾驰。 仿佛她所在的不是城外的官道,而是漠北辽阔的苍茫草原。 叶绯霜想起来了,璐王妃出身陇西李氏。 这个家族世代镇守西部边陲,和镇守北地的谢家一样,是武将世家。 虽是将门之后,但璐王妃这么多年竟从未骑过马?否则宁衡为何不知道? 下马后,璐王妃说:“我可不光会骑马。” 话音刚落,她挥拳打向叶绯霜:“看招!” 叶绯霜立刻反击。 宁衡目瞪口呆地看着二人从赤手空拳,到一人一根树枝。 他师父明显把树枝当枪使,他母妃……好像当的是刀? 过了一会儿,璐王妃率先败下阵来,摆摆手说:“不行了不行了。” 叶绯霜立刻扔了树枝,扶住她。 “王妃好厉害。” 虽然璐王妃招式有些生疏,但能看出来,是自小就练的童子功。 “多少年没练了,都忘得差不多了。”璐王妃很累,也很亢奋。 她感觉锈了许多年的骨头都活泛了。 宁衡奔过来:“母妃,我怎么不知道你会骑马,还会用刀?” 璐王妃轻哼一声:“你不知道的多了!” 叶绯霜想起陈宴说过的,璐王曾被先帝议储,给北地战场运送过粮草,还剿灭过一窝山匪。 但现在成了个神神道道的道士。 璐王妃骑术、刀法皆精湛。 现在成了个大门不出、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贵妇。 他们是自愿如此,还是被迫的呢? 叶绯霜不得而知。 璐王妃忽然笑着说:“霜霜,我问你一个问题。” “您问。” “如果让你舍弃一身武艺以及以后再也不能骑马,以此来换取和陈三郎厮守终身的机会,你愿不愿意?” 叶绯霜毫不犹豫:“我不愿意!” 她回答得太快,璐王妃都震惊了。 她笑得咳了两声,说:“我愿意。所以,不必为我惋惜。” 叶绯霜说:“璐王殿下值得。” 璐王对璐王妃有多好,有目共睹。 他一生只此一妻,没有侧妃没有侍妾。对王妃既有宠爱,也有敬重,更有倾慕。 他没有辜负璐王妃为他做出的牺牲。 璐王妃眨了眨眼:“难道陈三郎不值得吗?” “不值得。”叶绯霜说,“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值得我为他扔掉我手中的枪。” 璐王妃望着她的目光莹润生辉,既慈爱又喜欢。 她握着叶绯霜的手,无比诚挚地问:“霜霜,你不要嫁陈三郎了,你给我当儿媳妇吧,好不好?你想多自由,我们家就让你多自由。” 第108章 往高爬 高萱结结实实吓了一跳,一把推开了叶绯霜,自己也踉跄了好几步才将将站稳。 她一张俏脸红白交织,丝毫没有别人捞了自己一把的感激,反而觉得对方坏了自己的好事。 要不是这可恶的商户女多事,那位公子肯定会接住她的! 周娘子刚想告诉叶绯霜有人找她,就被高萱质问了:“你们这店里有没有雅间?” 周娘子:“?” 他们这是布店又不是酒楼,要什么雅间。 “有更衣室和茶室。”周娘子说,“姑娘是累了,想休息吗?” 高萱指着叶绯霜:“士农工商,等级分明,难道让我们这些官宦子女和这商户女共处一室吗?” 高萱可不觉得自己是在刁难人,她说的是事实。 她甚至还问了陈宴和卢季同:“二位公子气质出尘,想必也无法忍受商人身上那股子铜臭味吧?” 周娘子:“商户女?不是不是,姑娘您弄错了,这就是……” “把她给我赶出去!”高萱不耐烦地打断了周娘子的话,“否则你也不必在这里干了!” 上次在那个点心铺子里,这个商户女是怎么为难她的她可都记着呢! 这次非得把那口恶气出了。 周娘子彻底无语了,什么人啊这是,她都不想伺候了。 她脸上依然带着笑,但是已经不怎么热情了:“这位姑娘,我能不能在这里干,不是您说了算的,得我们东家说了算。” 高萱:“你们东家以后得听我的。”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叶绯霜问。 “当然因为我以后……”高萱忽然察觉出不对来,卡了壳,猛然看向叶绯霜,“你?谁说你了?” 不对。 高萱眼皮子忽然一跳,冒出一个诡异的念头来。 难道…… “这就是我们东家,郑五姑娘。”周娘子说出了高萱最不想接受的那个事实,“高姑娘,您不是一直想见我们姑娘吗?” 高萱目瞪口呆。 叶绯霜稍微一想就明白了。 小秦氏是没了,但高萱还惦记着给她爹当填房的事儿呢,所以转变策略了,想从自己这里下手了。 但这里又是外人又是男人的,叶绯霜也不想当众把她的小心思点穿,于是给了她个台阶:“高三姑娘,你是不是觉得上次点心不错,还想和我买?” 卢季同问:“你们认识?” 叶绯霜点头:“高三姑娘去过味馨坊,还是大客户。” 可不是大客户吗?摔了她那么多点心,赔了好大笔银子。 高萱心头又是一跳,想着完了。 这商户……这郑五姑娘肯定会添油加醋地把点心铺子里的事说出来,让她丢脸的! 可恶,明明是个商户女,怎么就成了郑五姑娘呢? 高萱咬紧嘴唇,想着该怎么反击。 叶绯霜看向高萱:“高三姑娘,我们去茶室说吧。” 她又吩咐周娘子:“把那匹山青色的竹枝纹京绸拿给表哥,给他裁新衣。” 高萱浑浑噩噩地跟着叶绯霜到了茶室。 叶绯霜给高萱倒了一杯菊花茶,直言道:“我爹已经将我娘扶正,郑府四房不缺夫人了。” 高萱的脸青红交加:“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 叶绯霜坦然说:“自从知道你是高同知府上的三姑娘后,我就知道你的想法了。” 气恼、尴尬、不甘诸多情绪堵在心头,哽得高萱难受死了。 她重重喘了好几息,声音有些嘶哑扭曲:“那你刚才在外边怎么不直接说出来?让我丢脸你不高兴吗?” “只要你不嫁我爹,我们之间就没有冲突,我让你丢脸干嘛?” “我之前看不起你,你不怨恨我?” 叶绯霜说:“这哪儿值当的。” 高萱却觉得对方在惺惺作态,故作大度。 她扬着下巴,说:“我二姐嫌你爹又老又病,不愿意嫁。我便去找了秦夫人,说我愿意代她嫁,秦夫人同意了,我是自愿嫁给你爹的。” 高萱知道现在聪明的做法应该是:把一切都推到秦夫人头上,对这位郑五姑娘说自己和二姐一样,是被秦夫人逼的,不是自己想攀高枝,给人留个“安分”的好印象。 但她偏不想那么说。 谁知,这位郑五姑娘既没有嘲讽她,也没有生气,反而点了点头,认真道:“人各有志,嫁高门是你的志向,很好啊。” 高萱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对方是真心实意地赞同自己。 “想嫁高门有错吗?我父亲想把我许配给他下边的一个九品小吏,这难道就是对的?就因为我是庶出,我就配不上好的?且不说我漂亮识趣又能干,哪怕我是个一无是处的丑八怪,我也能有一颗往上爬的心!” “嗯!”叶绯霜点头,“凭什么男人向上爬就是有志向,女人向上爬就是不安分呢?男人可以拼搏,女人也可以为自己争取。” 听到这话,高萱只恨杯子里的是菊花茶,而不是酒。 酒逢知己千杯少,她算是遇到知己了。 她的敌意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怎么看这郑五姑娘怎么觉得顺眼。 “许多人都觉得我这样的出身,高不成低不就,嫁个小官做个正头娘子最合适了。有人喜欢过这种平凡日子,但我不喜欢。我就要锦衣玉食,我就要做人上人。” 叶绯霜看到了高萱眼中的亮光、脸上的斗志。 在这个要求女子三从四德的社会里,这种心气可太难得了。 “哪怕你嫁高门后天天哭,和数不清的人勾心斗角到心力交瘁,也没关系吗?” 高萱说:“当然没关系。我知道高门妇不好当,但我自己选的路,再难我也愿意走。” 叶绯霜说:“你很勇敢。” 高萱话锋倏然一转:“外边那两位公子,是哪家的?” “你最好不要打他们的主意。” 高萱的脸又垮了,张口欲说,被叶绯霜抢了先:“我不是觉得你不配,是他俩太难拿下了。” 高萱努了努嘴。 “对你来说有更好的路。”叶绯霜道,“明年会有一次选秀。” “皇上连春闱都取消了,还能选秀?” “是太后主持的,给宗室子弟们选,当然也会给皇上选。” 高萱将信将疑:“真的假的?你怎么知道?” 叶绯霜:“我在京城有人。” 高萱这下信了。 选秀……宗室……皇上! 她是想往高爬,但没敢想这么高,做梦都没做过。 叶绯霜说:“既然你想嫁高门,那不妨就嫁到最高的那扇门里去。” “说得对!”高萱用力咬了咬牙,“多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我会好好准备,倘若我能成,以后加倍还你。” 第107章 选郎君 周娘子现在在叶绯霜的新布店“素锦”里做工。 不过她不是绣娘。 儿子死后,她装疯卖傻当了几年乞丐,手糙得不成样子,不能拿绣花针了。 但是她花样子画得好,就给绣娘们画花样子,还帮着管点杂事,工钱倒也不少。 周娘子把今天新来的货归置好后,去了前厅,帮忙招呼客人。 这时候,一个戴着幂篱的年轻姑娘走了进来。 ……又来了,周娘子想。 高萱开门见山:“你们东家今天来了吗?” 周娘子答:“没有。” 高萱心焦得厉害。怎么还没来?到底什么时候来? 她和那郑五姑娘是真没缘分,看来光靠等是不行了。 高萱心情不好,语气也不好:“我是高同知府上的三姑娘,你替我和你们东家传个话,就说我要见她。” 同知?那是五品官啊。 周娘子立刻笑道:“好嘞,我这就着人去给姑娘传话。” 高萱松了口气,坐在一边的椅子里等。 她怀里还揣着礼物,是两串绒花,也不知道那位郑五姑娘会不会喜欢。 转而一想,有啥不喜欢的?就是个小丫头嘛,随便哄哄不就行了? 虽然说她是这店的东家,但肯定就是挂个名。 字都未必认得全的小丫头,怎么可能会管店。 她十一岁的时候也开始跟着嫡母学中馈了呢,但那时候懂个啥,也就这两年才学明白了点儿。 自己比对方大了五岁,哄她不是手到擒来? 送个礼,说点好听的话,一起吃个饭、看个杂耍,让她知道自己是多么贤良温婉的人,嫁过去后绝对不会亏待她,就行了。 等拿下她之后,就让她帮自己在她爹、她祖母跟前说说话,事就能定了。 也不难。 高萱漂浮不定的心慢慢沉了下来, 她端起茶杯喝茶,忽然听见周娘子热情地问:“二位公子想看些什么?” 高萱随意抬眼一望,视线就收不回来了。 走进来的是两位年轻的郎君。 一个素锦风华,似山巅雪。 一个青衣文雅,像风中竹。 高萱手中的茶盏脱了手,哐当碎了。 周娘子急忙跑过来:“哎呦,姑娘没事吧?烫着没?” 隔着幂篱的轻纱,高萱看见那两位公子也看了过来。 即便知道他们看不见自己的面容,但高萱的脸还是一下子红了,细着嗓子说:“没事没事,是我不小心。” 周娘子让一个小丫头来打扫这里,自己又去招呼客人了。 高萱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 那白衣公子一言不发,那青衣公子倒是有把好嗓子。 高萱从他们束发的玉冠,打量到他们身上的锦缎,再到腰间悬着的玉佩,暗自揣测他们是什么身份。 这样的姿容气度、这样的打扮,肯定是高门大户的公子。 只是不知道是哪家? 若能嫁给这样的郎君多好啊。 这不比给郑四老爷那老男人当填房好多了? 难道这就是天意吗? 她在这里苦等那位郑五姑娘好几天而不得,其实老天是为了让她等到这二位公子? 高萱越想越兴奋。 是了,冥冥中自有安排,她和那位郑五姑娘没缘分,和这二位公子才有缘分! 高萱捏紧裙子,一颗心砰砰直跳。 那么现在的难题是,她该选哪个呢? 那位白衣公子太好看了,但是冷冷的,也不笑,有种高不可攀的感觉。 那位青衣公子看起来倒是随和不少,还和周娘子打趣,相貌也是一等一的。 哎呀,他朝自己看过来了! 卢季同一双桃花眼自带三分风流,无情也似多情,尤其眼波流转瞟过来的时候,特别勾人。 高萱被这一眼勾得魂差点都没了。 但是又很冷静地意识到,这种人一看就是花丛老手,其实最不好拿下。 虽然自己漂亮又知趣,哪儿哪儿都好,但难保对方见过更好的。 于是高萱锁定那位白衣公子为目标。 说书先生不是讲过吗?一些男人看似不近人情,其实都是装的,稍微一钓就能上钩。 上钩之后还对你死心塌地的。 就是嘛,世间的男人能有几个正经的? 有些看起来越正经,其实越不正经。 退一万步讲,就算不能钓到这二位公子,再去嫁郑四老爷也行嘛。 有更好的肯定先紧着更好的。 高萱只盼着那郑五姑娘今天也别来,别坏她好事。 打定主意,高萱站起身来。 她走到陈宴身边,对周娘子说:“劳烦,把那件百蝶戏海棠的衫子拿给我瞧瞧?” 这柔得能拧出水来的声音让周娘子一个哆嗦。 怎么回事?刚才和我说话时不是这样的啊! “嗯……还有那件翡翠烟罗的也拿给我。” 高萱一连要了好几件素色的衫裙。 大昭以素色为尊,高档的布店和成衣铺子里都是清一色的素色。 这店叫素锦,却有许多艳色的布料,真不知道卖给谁。 看来那郑五姑娘是真没什么头脑。 高萱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问身边的人:“二位公子,你们觉得哪件好看呀?帮我拿个主意吧。” 对于这样的搭讪陈宴一般是不会理会的。 但这是叶绯霜的店。 是她的客人。 她对客人一向都很好。 想帮她做成一单生意也好,想帮她揽个回头客也罢,反正陈宴开尊口了。 他指了指桃花烟罗衫:“这个。” 清清落落的两个字,冰凌似的敲在心头,高萱耳朵都酥了。 之后就是巨大的欣喜,果然有戏! 他回答了自己,没有避嫌,看来对自己有意思! 高萱乘胜追击,撩起幂篱的轻纱,露出一张含羞带怯的芙蓉面来:“谢谢公子帮我考量。” 陈宴随意点了点头,并未看她。 他在认真打量叶绯霜这新店。 他在颍川的大半年,关于她的消息并没有少传给他。 听说这店还是她亲自参与布置的,折腾了好几个月,花了许多心血。 见对方没看自己,高萱抱着新衫子上前两步:“公子,你说这件,哎呀……” 她假装踩到了裙摆,往陈宴身上倒去。 她想,等对方揽住自己,就知道自己腰肢有多软,容貌多俏丽。 然后他们两两相望,含情脉脉…… 就像话本子里才子佳人初会那样,一眼定情。 如她所愿,她没有摔到地上。 一只有力的胳膊揽住了她的腰,高萱揪住对方的衣襟,下意识往对方怀里靠去。 她红着脸,柔声说:“多谢公……” 不对,怎么不是宽广的怀抱?而是一个瘦削的肩膀? 高萱立刻睁开眼。 和捞住她的叶绯霜四目相对。 叶绯霜眨了眨眼:“好巧呀,高三姑娘,又见面了。” 第106章 陈清言 郑老太太手里的药碗砸在了地上,褐色的药汁在昂贵的鹿绒地毯上洇了一大团。 “自尽了?” 罗妈妈低着头:“是,听说脑门都撞得凹进去一块。” 郑老太太闭了闭眼:“不是让人给她带了话,且忍忍,风头过了便捞她出来,她就这般忍不了?” “我们安排传话的那个人现在已经找不着了,大概……话没传到吧,秦夫人才绝望自尽了。” 郑老太太冷笑一声:“原来如此!好啊,好啊,还真是让我遇到个厉害的!” “她没那么大的本事在舂坊里安排人,还是靠的璐王府。真不知道她怎么攀上了璐王府,竟这般帮她!” 郑老太太深吸一口气:“务必把博哥和媛姐安顿好了,他们可不能再出事了!” “您放一万个心吧。” 郑老太太疲惫地阖上眼,罗妈妈赶紧扶着她躺下。 小秦氏死了,要说郑老太太多难过,其实也没有,毕竟感情也没多深。 不像她姐姐,那是十年朝夕相伴处出来的深厚感情。 郑老太太现在更多是是恼恨、不满,以及自己的计划被人破坏的震怒。 “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做?”罗妈妈问。 郑老太太想了想:“老五一家子快回来了吧?” “是,五老爷的家书里说还有一个月就能到了。” 郑老太太扯出一抹笑容,说出的话确是咬牙切齿的:“好。那丫头片子不是最近学着管铺子吗?等她五叔一家回来,我就让他们好好教教她!” —— 叶绯霜去味馨坊的后院看望卧床养伤的铜宝。 那天他带着人在小秦氏给的地址找到了郑茜媛和郑文博,把人装车带走,不料在巷子口遇到一伙人,劫了他们的车,打了他们的人。 要不是牙行里一个和铜宝合作了许多次的打手念着情谊,跑的时候带上了铜宝,估计铜宝的命都得交代在那儿。 铜宝挨了一记窝心脚,腰侧还被砍了一刀。 虽然已无大碍了,但还是得将养一段时间。 “都怪我大意了,害你遭罪。”叶绯霜愧疚地说,“就该想到保护郑文博和郑茜媛的人肯定不少。唉,就该让你再多雇几个人的。” “姑娘您已经提醒我了,是对面太厉害。” 铜宝又更正说辞:“不对,应该怪我没本事。我要是有姑娘那身手,也不至于受这些伤,还能拦住他们不让他们把人带走。而且我的伤真没多重,真的快好了。” 去年在张庄别院,遇到暴民那次,还有中秋夜庇阳山那次,他家姑娘哪次不比他伤得重? 还是他太没用了。 但心里还是暖滋滋的,他家姑娘真的很关心他呢。 不光天天有郎中来瞧,还有源源不断的药材、补汤。 跟对主子就是好。 但铜宝还是很不好受。差事没办好,就是他没用。 郑茜媛和郑文博那两个,现在不知道哪儿去了,以后怕是更不好找。 他们长大了,肯定会来找姑娘麻烦的。 唉。 此时,绿蕊过来说,陈宴和卢季同来了。 叶绯霜去了前厅,看见已经有店里的小丫头给他们上了茶点。 卢季同正在吃。 叶绯霜笑着打趣:“卢四公子还敢吃?不怕再出事?” 卢季同哼哼两声:“重阳那天,要不是说那些茱萸糕是你们味馨坊的,我才不会吃那么多!” 后来也不会那么惨!他在床上躺了三四天才缓过来! 叶绯霜朝他抱拳:“谢谢表哥给我面子。今儿您在味馨坊的账全记我头上,我请了。” 卢季同早就哄着叶绯霜叫自己表哥了,她一直不叫,今儿倒是终于让他听见这一声了。 卢季同“唰”的一下打开折扇,风流倜傥地摇了两下:“点心刚吃够了,不买了。不过我昨个路过清平坊,看见一家新开的布店,里边有匹竹枝纹的京绸还不错,我这好久没添新衣了……” 相处这么久了,叶绯霜也知道了卢季同是个多放荡不羁的主。 有钱了,出手阔绰,一掷千金,银锞子漫天扔。 没钱了,就画一幅画当街摆摊去。 卖了画,再去一掷千金,如此往复。 估计现在正是掷完金囊中羞涩的时候。 叶绯霜立刻说:“走,我这就带表哥去取那匹布,裁新衣去。” “哎,我霜儿表妹可真大方。”卢季同慢悠悠站起来,朝陈宴扬扬下巴,“清言,快说几句好听的,让我霜儿表妹也赏你些好东西。” 清言?叶绯霜抬了下眉,望向陈宴。 陈宴给她解释:“我祖父为我取的字。” 和前世不一样呢。 也是,前世陈宴的字是他进士及第后皇上当场赐的。 皇上说,石涧流寒玉,深山动琼影。他的气质沉静清寒,如深山清涧,所以给他赐字“涧深”。 皇上还说,愿“山高不阻其志,涧深不断其行”,希望他坦然无惧,砥砺向前。 这一世,春闱取消了,给他赐字的人当然就不是皇帝了。 叶绯霜问:“清言何解?” 陈宴道:“祖父说,清言核明理,清言怡道心,清言履往复,清言见古今。希望我以此二字自励自勉,自行自省。” 叶绯霜给出了朴实无华的赞美:“真好。” 前世的陈涧深。 这世的陈清言。 似乎是一个人,但又有些地方变了。 陈宴又说:“小秦氏死了。” 叶绯霜点头:“世子已经着人告诉我了。” “那个被拦下来的要给小秦氏传话的人已经送走了。” “那我祖母肯定也能猜到是我请求璐王府帮忙把人拦下来的。”叶绯霜说,“她估计要气死了。” “你就让她一直装下去?” “她肯定想着,等个两三年,就宣布身体慢慢好了。到时候风头也过去了,族长他们也不能追着她杀,毕竟她还有两个在京城做高官的儿子呢。” 当然,在这两三年内,如果能把自己除掉就最好了。 陈宴道:“有时候,主动出手也是一种防卫。” 叶绯霜点头:“是的。” 是啊,她不能总是等着别人对她下手然后反击,她也得主动出击。 其实她对于小秦氏就想主动出击来着。 小秦氏张罗着给他爹娶媳妇,无非就是想掌控郑家的四房夫人,以后好捞钱。 毕竟杜知府是清官,不富裕,小秦氏又爱财。 所以叶绯霜每天穿金戴银,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去鼎福居请安,让小秦氏眼红。 小秦氏对她恨得牙痒痒,却又对她的金银珠宝有掩饰不住的渴望与贪婪。 叶绯霜准备等她的欲望压制不住时,就想办法,找人怂恿她去放印子钱。 如果成了,这也是个大罪。 不过这个计划还没有正式实行,小秦氏自己就把把柄递过来了。 可见,主动有风险,出招需谨慎。 但风险越大收益也越大。 还是得想个办法让郑老太太暴露。 否则不知道那老太婆还要给自己使什么阴招。 第105章 自尽了 小秦氏才不信叶绯霜的鬼话,姑母怎么可能不管她? 姑母对她和姐姐都很好! “可是你和你姐姐一样吗?”叶绯霜说,“她嫁进郑家,给老太太当了十年儿媳妇,朝夕相处,感情才那么深厚。而你呢?你和你姑母很熟吗?” 小秦氏心头骤然一紧。 长大后,她第一次见姑母,就是来为姐姐奔丧。 此后她虽然时常往来郑府,但是和姑母的感情,还是比姐姐那十年相伴差远了。 “而且你还有什么价值,让人来救你呢?” “你闭嘴!”小秦氏怒吼,“你再胡说,等我出去后饶不了你!” 叶绯霜轻哂:“你什么时候饶过我了?自打你来了荥阳,哪件事不是冲着我、我爹娘的性命来的?你们秦家几个人,还真是如出一辙的恶毒。” 小秦氏在府牢中关了大半个月,消瘦了不少。眼白里满是血丝,唇角干裂,看起来很狰狞。 叶绯霜忽然问:“郑文博和郑茜媛在哪里?” 小秦氏脸色变了。 “我知道他们没死。”叶绯霜说,“如果你能乖乖说出他们的下落,作为回馈,我可以让你这三年徒刑好过一点。” 小秦氏畅快地大笑起来:“你知道他们没死又如何?我才不会告诉你他们的下落!你也休想找到他们,等他们长大了,有你好受的!” “你姐姐当初也是这么想的。” 小秦氏的笑声戛然而止。 “什么时候想通了,就让婆子们告诉我吧。” 小秦氏对着叶绯霜的背影“呸”了好几声。 让她说出她外甥外甥女的下落? 绝对不可能! 姑母不会救她? 更不可能! 她才不会被这个死丫头片子唬到。 退一万步讲,就算姑母不救她,不就三年徒刑吗?她熬得过去! 她绝对能东山再起。 但是小秦氏自认为坚硬的心智很快就被残酷的现实打败了。 舂米根本不像她想象中那么简单。 那根木杵只有三四斤,刚拿起来是不重,但是捣一会儿胳膊和腰就酸得不行,稍微歇一下,婆子的鞭子就招呼上来了。 她每天要劳作八个时辰,最少要舂出粟米三斛。 第一天劳作完,小秦氏都不知道自己是腰更疼,还是挨鞭子的背更疼。 第二天醒来,身上没有一处是不疼的。 可是罪犯没有休息的权力,被一通鞭子从床上抽起来,去劳作。 她晕倒在舂臼旁,又被一顿鞭子抽醒。 小秦氏终于知道,她的命在这里根本不算命,随便被打死也没什么的。 她得留着命,等姑母来救她。 她拽着婆子的衣角,气若游丝地说:“你把叶绯霜叫来,我会告诉她她想知道的。” 婆子恶声恶气地说:“直接告诉我就行了,咱们会让人转告!” 小秦氏也没有力气讨价还价了,说出了一个地址。 婆子立刻出去和人交接了。 叶绯霜对于小秦氏这么快就服软一点都不惊讶,毕竟劳役太痛苦,不是一般人能忍的。 更何况小秦氏那种养尊处优惯了的娇贵身子。 “她说的是真的吗?”小桃表示怀疑。 “真不真的,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叶绯霜叫来铜宝,让他多带几个人,去小秦氏给的地址找一找。 铜宝先去了牙行,雇了几个打手。 叶绯霜支着下巴叹息:“要是我也能有护卫就好了,省得你三哥每次都得去雇人。” 牙行提供的业务丰富,有奴隶买卖、运镖、雇打手、打探消息……铜宝帮她办事时基本都去里边雇人,佣金也不低。 小桃说:“没听说过哪家姑娘能养侍卫的。” 首先因为侍卫大多是男人,和姑娘们男女有别。其次大家族的姑娘们默认不出垂花门,要侍卫干嘛? 叶绯霜:“唉。” 晚上,铜宝给叶绯霜传回消息,人找到了,但是没带回来,被劫走了。 地址是对的,小秦氏倒也没骗她。 “我都把我知道的说了,为什么还要打我?”小秦氏尖叫,“她叶绯霜不是说过了,只要我说出孩子们的下落,她就让我好过吗?” 拿着鞭子的婆子吭哧吭哧笑着:“贵人说了,你怎么害的她、害的她爹娘,她都记着呢。你就在这儿,好好地把她爹娘受过的苦、挨过的痛,尝一遍吧!” 失去最后一张底牌的小秦氏崩溃了,嘶喊着:“不行,她不能言而无信!” 婆子们哈哈大笑,犯了大罪的囚犯还讲起信用来了? 小秦氏受到的刑罚非但没有减轻,反而与日俱增。 她每天都好累、好痛、好饿,清醒着的时候劳作,昏迷过去就挨打。 她的背上没有一块好肉,胳膊和腿每天都是肿的。 伤口溃烂,又痒又痛,她甚至都能闻到自己身上发出的恶臭。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每一刻都太漫长了。她感觉自己来这里起码有半年了吧?再熬一熬,可能就到头了。 于是她问婆子:“我来了多久了?” 婆子说:“十一天。” 小秦氏愣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身上的鞭痕和劳作的痛苦侵蚀着她的每一根神经,折磨着她的神智。 “十一天”这三个字,太让人绝望了。 这晚,她在伤口溃烂引发的高热中昏昏沉沉地做了个梦。 在梦里,她给姐姐发完丧,就回家了。 跟着丈夫到荥阳上任后,她逢年过节到郑府拜访一下姑母,和姑母不怎么亲近,和郑府的其它人更不熟悉。 和四房那个小姑娘也没什么交集。 她老老实实做她的知府夫人,每天醒来由丫鬟们伺候着穿衣梳妆,然后去园子里赏赏花,点几台戏听一听,教导一下庶子庶女们,盼着自己和郎君也能有个孩子。 日子虽不是大富大贵,倒也安宁和乐。 可是一睁眼,是低矮的囚房,婆子们的呵斥,打在身上已经感觉不出痛的鞭子。 衣服只有一套,粗麻布,已经被抽成了破布,蔽体都难。 女囚们去抢糠饼,她没有抢到。 即便抢到她也吃不下了,她的嗓子已经被饼里的粗砂划破了,痛得厉害。 第十二天了。 徒三年,共一千零八十天,还有一千零六十九天。 看不到头。 原来绝望是这种感觉。 怪不得在鼎福居里,叶绯霜护着她奄奄一息的爹娘时,会露出那么愤恨暴怒、那么穷凶极恶的表情。 那是身处绝境的向死而生。 她为她自己和她爹娘杀出了一条血路。 可是自己的路又在哪里呢? 姑母救她的话,十一天,应该应该安排好了吧? 哪怕没安排好,也该让人给她带个话啊。 除非…… 她真的成了弃子。 小秦氏低头看着自己被木杵磨得溃烂的手,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 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呢? 到底是从哪一步开始错的呢? 在进入舂坊的第十二天,小秦氏撞墙自尽了。 第104章 没有心 杜知府上任后,衙门的案子都是公开审理的,堂堂正正地让老百姓们看。 “听说了吗?今儿衙门要审的竟然是知府夫人!” “什么夫人,杜大人早就休妻了。” “听说另外一个犯人还是杜大人的外甥呢!” “哇,杜大人这是大义灭亲啊!” “走,看看去!” 于是,衙门外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高同知家的三小姐,高萱,也来了。 这大半年,高萱一直耐心等着郑家迎她去做四房夫人。 可是等来等去,没有等到郑家来说亲,反而等到秦夫人下大狱的噩耗。 高萱懵了,那她的亲事还算不算数啊? 又觉得,这事是假的吧?堂堂知府夫人,怎么会被下大狱呢? 但是等她看清狱卒抓着的那个身穿囚服的女人长什么样时,她宛如被天雷劈了。 真是秦夫人! 高萱没有再听接下来的堂审,浑浑噩噩地回了高府。 她姨娘见她脸色灰败,忙问:“秦夫人真出事了?” 高萱捂着脸,哭道:“真出事了!现在怎么办,我和郑家的亲还能不能结?我还能去问谁啊!” 她姨娘想了想,说:“要不你去问问郑五姑娘?” “问她?” “清平坊有家新开的布店,叫‘素锦’,听说就是郑五姑娘的铺子,她时不时地还会去铺子里看看呢。她是四老爷的闺女,肯定知道自己父亲娶妻的事。” 高萱擦干泪,觉得这法子可行。 “我见到郑五姑娘后,好好表现,争取能和她交个密友。让她知道反正她爹都要娶妻,不如娶我,我会对她好,让她的日子好过。” 姨娘忙道:“正是呢!你没比她大几岁,肯定能和她处好。” 高萱觉得柳暗花明又一村了,坐到梳妆台前:“我今天开始就去布店等着那郑五姑娘!” 高萱对自己的交际能力很自信,她一定能收服那位郑五姑娘! 此时的叶绯霜正在衙门里看小秦氏受审。 她和小桃来得早,所以占到了第一排最佳观景区。 宁衡和卢季同还有邱捷都在,不过他们不在人群里,而是作为苦主站在堂前。 百姓们一看,这不是在狗官曹崖倒台后,给他们主持公道的宁世子和卢四公子吗? 这二位当时在府衙里忙得双眼发绿头顶生烟,也没有不耐烦,把他们的案子都接了,还了他们公道。 什么,秦氏这毒妇竟然敢害他们的青天大老爷? 不知道谁往小秦氏身上扔了一块油饼,接着大家群起而攻之,纷纷把手里的东西往小秦氏身上砸,边砸边骂。 还有人把手里的大公鸡扔进去了,那大公鸡啼叫奔跑,围着小秦氏身上乱啄。 衙役们把愤怒的百姓控制住后,小秦氏身上已经不能看了,都是油污、泥、还有鸡毛。 杜知府说完案件情况和审理过程后,按律判了柴越杖八十,小秦氏徒三年。 小秦氏愣住了,没有想到自己会被判得这么重! 徒三年,意味着她要服三年苦役,被打上“囚”字的烙印,刑满后永久丧失良民的身份,后世三代不得为官。 律典中还说过——徒者,奴也,盖奴辱之。 她从知府夫人,一下子就成为最低等的罪奴了! “杜景才,我不服!”小秦氏厉声大叫起来,身上的铁链因为她的动作哗哗作响,“你这是嫌弃我这下堂妻了,才故意重判我!” 傅闻达明明说过,她被判打几杖就可以了!怎么成徒三年了? 小桃却觉得判轻了,嘟囔说:“她先给茱萸糕里下药,又给柴越下药,两个加起来,不得砍头吗?” “二罪以上俱发,以重者论。等者,从一。”叶绯霜用律条给她解释,“不能加起来算,杜大人判的对的。” 小桃和大多数人的想法是一样的,只要犯的罪重一点、多一点,就该砍头,统统砍头! 刑平国用中典,大昭律并不算严刑峻法。 杜知府神色严厉,语调却平和,一如对待判过的无数个犯人那样,援法引律,耐心地给小秦氏解释为何判她徒三年。 但是小秦氏已经听不进去了。 她愤恨地看着上头那位四品大员,他一身深紫色官袍,高坐于明镜高悬的牌匾之下,那么正直、那么威严。 他是她的夫君啊,同床共枕八余载的夫君。 为何就这么无情呢? 她只是犯了个小错而已,下的是相思子,又不是鹤顶红!况且又没闹出人命! 他竟然就休了她,不给她享受任何特权的机会,还判她三年徒刑。 她到底嫁了个什么人啊! 这八年来,她对他不尽心吗?她没有好好操持家事吗?为何她犯了一次错,就要面临这么严重的惩罚呢? 都说丈夫是妻子的后盾、是倚仗,可为何她的丈夫,非要把她推入深渊里呢? 叶绯霜看着小秦氏的满面绝望,忽然感觉看到了前世的自己。 别说,杜知府和陈宴,在某种程度还挺像的。 你说他们没有心吗?也不是,他们的心那么大,装得下仕途、百姓、民生、国之大计。 可就是装不下情爱,装不下枕边人。 叶绯霜看向卢季同身边的陈宴,他也刚好望了过来。 目光交错一瞬,叶绯霜便别开了眼。 他们是什么人都不要紧,和她关系不大。 “杜景才,你无情无义!迟早要遭报应!”小秦氏突然怒骂起来,“难怪你家人说你天性恶毒,活该你兄弟姐妹无一人和你亲近!你根本没有心!你就该孤独终老!” 她咬牙切齿:“难怪那么多人说你是个怪胎,还说你根本不是杜家的种!杜景才,我看你连人都不是!畜生都比你有情有义!” 百姓们哗然,什么叫“不是杜家的种”? 反应过来的衙役把小秦氏按倒在地,捂住了她的嘴,同时惊慌地看向上头的知府大人,生怕他惩治自己一个“看管犯人不力”的罪。 然而,他们杜大人的神情丝毫未变,仿佛早已对这样的谩骂羞辱习以为常。 他从容不迫地给这件“怀瑜书院中毒案”做了断语,下了判决文书,宣布退堂,广袖当风地离开了。 小秦氏的判决已生效,她被带到了劳役场,等着分配劳役。 她已经从方才的愤怒和怨怼中平静了下来。没关系,徒三年就徒三年,她不信姑母会不管她。 堂堂荥阳郑氏的老太太,把她捞出去还不容易吗? 等她出去了,她一定会东山再起。 姐姐干出那样的丑事,姑母都能让她当了郑家四夫人。 到时候就让姑母帮自己安排一门好亲事,对方要比杜景才官阶更高,她要让杜景才悔不当初! 小秦氏信心满满地等着姑母来捞她。 等来等去,终于等到郑家来人了,来的却是她最不想见的那个人。 “姨母不用再等了。”叶绯霜说,“郑老太太早就放弃你了,她不会派人来捞你的。” 第103章 自作孽 此时的宁衡正在逗叶绯霜给他抓的那只鹰。 翅膀上的伤还没好,这鹰怏怏的,对于宁衡的挑逗不怎么回应。 “师父,这玩意要怎么驯啊?”宁衡问。 叶绯霜说:“熬它。” “就真像传说中那样,我俩都不睡觉?” “对。有专门熬鹰的人,世子可以请一个来帮忙。” 宁衡点了点头:“哦……那所有的鹰都用熬的法子来驯服吗?” 叶绯霜想了想:“猫头鹰应该就不可以,那玩意没人熬得过吧?” 宁衡顿时来了兴致:“那我要熬猫头鹰!” 他宁世子就要不走寻常路,挑战一切不可能! 璐王妃正在一边悠闲地吃果子,顺便看俩孩子练枪,听到这话,直接用果子砸了宁衡的头。 她怒道:“想也别想!哪怕真被你熬成了,将来去行猎,别的公子郎君带的都是金雕苍鹰海东青,我儿子带一只猫头鹰?你不嫌丢人我嫌!” 宁衡抱着头不敢吭声了。 但他心意已决,他就要试着熬一只猫头鹰! 叶绯霜傍晚回味馨坊,在那里见到了陈宴。 他给她带来了府衙那边的消息:“杜知府审问过邱捷后,已经让他回家了。” “柴越可都供述干净了?” “差不多。” “把他想花三百两银子收买邱捷替他参加乡试这事也供述了?” “这个倒是没有。”陈宴的神情冷了下来,“荥阳竟有替考之事发生?” “都是前任知府曹崖的手笔。即便他早就被斩首,这件事也应该翻出来查明白。” 陈宴颔首:“科举是寒门士子翻身的唯一办法,也是朝廷招贤纳才最重要的途径,应当公平公正,不能寒了百姓的心。” “科举舞弊乃是大案,若要翻查,势必要得罪许多人。”叶绯霜说,“不知道杜知府愿不愿意做。” 她对杜知府的了解实在有限,也就是陈宴给了一个还算不错的评价,以及看他上任这大半年来做了几件不错的事。 一旦牵扯到他自身利益,甚至威胁到自己的官途,他还愿意做吗? “不妨再观察观察,先看看他在这次的中毒案里如何表现,公义在他心里到底有多重。”陈宴说,“你把柴越直接关在府牢里,而不是带去璐王府,这个饵实在太明显了,杜知府未必看不出来。” 叶绯霜笑着说:“人家是二甲进士、四品大员,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饭都多,看穿我这点小心思不是很正常?” 叶绯霜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多聪明的人,她靠的无非就是前世的一点信息、一身还算不错的武艺、还有璐王府陈宴这些愿意帮她的外力罢了。 她布不出什么天衣无缝的大局来,可以干脆利落地将她的敌人们统统扳倒。 无非就是敌行一步,我行一步,小心谨慎,见招拆招。 就好比她猜到了郑老太太是假中风,但也只能让她暂时装下去。在没有十足把握可以拆穿对方时,按兵不动才是最好的选择,否则就会被反咬一口。 小秦氏这次不就被反咬了一口? “柴越不是留给杜知府的。”叶绯霜又说。 陈宴明白她的意思:“是小秦氏。” “人怎么会坐以待毙呢?虽然柴越保证过不会把小秦氏供出来,但小秦氏会信吗?我听说,杜知府铁面无私,还曾打死过自己的一个妾。有这样的前车之鉴在,小秦氏不会害怕?” 一害怕,就会动手。 前世,陈宴给她讲过不少他经办的案子,有大案、有悬案、还有让人啼笑皆非的奇案。 现实中有些案子可比话本子里的离谱多了。 陈宴说过,在办案时,发生最多的事情就是犯人离奇死亡或者突然疯掉。 犯人死了,案子囫囵着也就能结了。 犯人疯了才要命,之前的供词就都不作数了,一切都要重新查起。 小秦氏那脑子未必能想到让柴越疯了。 但不是还有郑老太太她们吗?傅湘语不是一直自诩聪明吗?傅闻达不也是饱读诗书的举人吗? 而且郑家分布在府衙里的暗线和爪牙,并没有因为前任知府曹崖的落马而全都拔除。 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第二天,叶绯霜刚起来,小桃就为她带来了铜宝传的消息:府衙大牢昨晚不太平。 其实事情很简单。 昨天半夜,府牢的狱卒们全都打起了瞌睡。 而牢头没睡,他要把一碗药灌进柴越嘴里。 柴越当然不喝,奋力挣扎。牢头和他纠缠时,一行人忽然进来了。 定睛一看,最前边的那个竟然是知府大人! 牢头当时就吓得腿软了,招认说是奉了秦夫人之命要给柴越灌一碗药。 大夫看过之后说,这是用在牲口身上的烈药。人要是用了,会损伤神智,形同疯癫。 小秦氏也很晚没睡,在等着大牢那边的消息。 可是她等来的是面色冷淡、目若寒潭的杜知府。 小秦氏当时就知道糟了,宛如被当头敲了一棒,脑袋嗡嗡作响。 小桃给叶绯霜编辫子,听自家姑娘喃喃:“下药残害文人士子,诬陷举人,其为一罪。意图谋害犯人为自己脱罪,罪上加罪。” 小桃忙问:“那这么多罪名加起来会死吗?” “应当不至于判死刑,徒刑或者流刑吧。” 小桃说:“这样也好,把她发配得远远的,省得再来害人。” 叶绯霜摇头:“但她是四品管员之妻,按律可例减一等处罚,最后应当是杖刑。” 小桃说:“那也行,几十大板打下去,她肯定就长记性了,以后不敢害人了!” “她还适用收赎制度,只要给钱,还能减刑。” “啊?”小桃懵了,“那……那她岂不是不受惩罚了?姑娘你在骗我还是真的啊,律法是这样的吗?” 怎么她听说的都是,人犯罪了,要么砍头,要么发配边疆,要么打几十大板。 姑娘这一说,犯罪也不是什么大事啊? “律法是这么规定的,官民有别。贵族官员犯罪可以用‘议请减赎当’来减免刑罚,除非……” 小桃忙问:“除非什么?” 等上午,小桃就知道了这个“除非。” ——除非杜知府休了小秦氏。 不再是四品官之妻,那些特权也就不归她用了。 而杜知府,真的这么做了。 小秦氏娘家涂州比较远,所以休书先送来了郑老太太这里,衙役还顺便带来了小秦氏的境遇:已经被下了狱,等待发落。 傅闻达冷嗤,真是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叶绯霜由衷感叹:“这位杜大人,可真是个铁面无私的好官。” 她又说:“让你三哥去问一问,什么时候开堂公审我这位姨母,我定要去看看的。” 第102章 错上错 审完柴越,璐王府的属官问叶绯霜,是否要将他带回璐王府的牢里关着。 叶绯霜摇头说:“不用了,把他关在这里就行。” 属官显然也已经知道了柴越和杜知府的舅甥关系,试探着说:“会不会发生意外?” 意外?叶绯霜心想,那可太好了! 但她嘴上说的是:“不会的。” 属官便不多言了,毕竟来之前王妃就嘱咐过了,他就是给这位姑娘打掩护的,让她安排就行了。 一起回璐王府的路上,属官又说:“没想到姑娘竟然精通大昭律例。” 文人士子们大多读的也是些经史子集、诗词歌赋,出仕后因为工作需要才会去研习律法。 这位姑娘小小年纪,不光熟知各类酷刑,还知道首犯从犯的量刑原则。 叶绯霜笑道:“先生谬赞了,我离‘精通’还差得远。” 《大昭律》共12篇,502条。 前世为了能和陈宴多说说话,她把这本律典全都背了下来,虽然其中有很多她理解不了的。 不过没起到太大用处。因为她背完了,陈宴也升任去吏部了,嗐。 叶绯霜在璐王府里见到了坐立不安的邱捷。 邱捷本以为被带到璐王府后,等待自己的是板子夹棍老虎凳,不曾想连牢房都没去。 他被关在一间厢房似的地方,有桌有椅还有榻,但是他不敢坐更不敢躺。 还有丫鬟给他送来饭食,竟是四菜一汤,和他过年吃的差不多。 难道这是断头饭?让他做个饱死鬼? 邱捷含泪吃了三大碗,想着去了阴曹地府也有力气对付那些小鬼们。 他静静等待裁决,不曾想等来了那位帮他说话的小姑娘。 “我们已经让人找到了你母亲,她很安全,你放心吧。”叶绯霜在邱捷的震惊中说,“柴越也已经认罪了,你是清白的,可以回家了。” 邱捷忍了许久的泪再也忍不住了,夺眶而出。 怎么能不委屈呢?他明明就是冤枉的。 邱捷抹了一把脸,忽然跪在地上,朝叶绯霜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姑娘大恩大德,邱捷没齿难忘。来日若有机会,定当报答!” 在书院,这位姑娘就是唯一愿意相信他的人。 现在又帮他救出老娘,还他清白,恩同再造。 叶绯霜连忙扶起他:“不必如此,快快起来。” 邱捷站起来,叶绯霜又说:“知府大人会再传你问话,你不必隐瞒,柴越怎么威逼的你,你照实说就行。” “是。” 邱捷临走时,叶绯霜又叫住了他,问了那个让她不解的问题:“乡试你为何只考了四十七名?” 邱捷如实道:“乡试前,柴越给了我三百两银子,想让我替他考。我拒绝了,他找人把我打了一顿,我考试时发了高热,脑子昏沉,所以成绩不尽如人意。” “还能替考?朝廷不是一直重视科举的公平性,严禁替考代考吗?” 邱捷讽笑道:“会试尚且有人作弊,更何况乡试、院试?天高皇帝远,中央的政令落实到地方还能剩几重?前任知府曹崖在任时,每届院试、乡试都有作奸犯科者。” 叶绯霜说:“新任杜知府清正严明,不会让此乱象发生。” 邱捷点头:“但愿如此。” 叶绯霜笑道:“过堂后,邱举人可以私下去拜访杜知府。若能谋个文职,也可赚些贴补,减轻家里负担。” 邱捷有些怀疑:“可以吗?” 叶绯霜点头:“邱举人入无儋石之储,出无束修之调,尚可不被柴越三百两所惑,可谓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你不屑于和曹崖之辈同流合污,但杜知府不同于曹崖,他会欣赏邱举人的。” 邱捷点头:“是,多谢姑娘提点。” 等邱捷走后,宁衡才蹦了出来。 他叉着腰:“好啊师傅,你是不是背着我读了好多书?说话都一套一套的了!” 叶绯霜无法告诉他,她形容邱捷的那些话,都是前世陈宴在吏部主持考课时,给御史邱捷写的考语。 —— 小秦氏跑到鼎福居,把这次的事情详细说了。 郑老太太虽说装中风,但为了装得像,大多数时间都在床上躺着,早就躺出一身火气了。 所以现在对小秦氏也没什么好语气:“我早和你说过,不要轻举妄动,你偏不听!” 小秦氏愧道:“姑母,我没想到她真的攀上了璐王府。” 傅闻达上次说听见了宁衡和叶绯霜说话,但叶绯霜咬死不认,小秦氏便怀疑是不是傅闻达听错了? 她实在想不到叶绯霜能靠什么攀上璐王府。 “姑母,我本想着让她铺子做的点心出问题,把她抓到牢里,就能让她死在里边出不来,谁知……”小秦氏哭道,“郎君还说,若查出此事和我有关,便要休我!姑母救我!” 傅闻达蹙眉道:“既然扯上了璐王府,那这件事就从商业经营变成政治事件了。甚至会有人想,表姨如此做,是否是杜大人指使?杜大人是否想挑拨皇室和清流之间的关系?” 小秦氏大惊失色,讷讷道:“不会这么严重吧……” 傅闻达真是受不了这些政治敏感度为零的蠢货。 殊不知官场上,本就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许多不起眼的小事,一旦沾上“政治”二字,其作用就会被放大无数倍。 “估计从味馨坊接到表姨的订单后,叶绯霜就想到了这是表姨挖的坑,她才会把璐王府一并扯进来,反给表姨挖了个坑。” 小秦氏一把拽住傅闻达:“好外甥,快给姨想想办法!” “如若柴越没有把表姨供出来便罢了,如若供出来了……”傅闻达摇摇头,“没有办法,璐王府是一定要个结果的,表姨直接认吧。” 小秦氏宛如五雷轰顶,瘫坐在地。 傅湘语不忍看小秦氏这绝望的样子,试探着道:“倘若柴越供出表姨,可不可以让他的供词不作数?” 郑老太太说:“要是柴越疯了,他的供词就不作数了吧?” 小秦氏如绝路逢生,忙道:“对,对,让他疯了!他就不能攀咬我了!我这便安排人去做,必须让他疯了!” 傅闻达摇头:“若他还在书院里便罢了,若他已经被关进了知府大牢,我不建议表姨再出手。” “难道要让我坐以待毙吗?不行!” 傅闻达说:“此次到底没有闹出人命,惩罚不会太重。表姨是四品官员的夫人,可以例减,可以收赎,最后得到的惩罚可能就是打几杖而已,不会很重。你若去害犯人,那就是谋杀了,罪上加罪。” “挨板子?不行!”小秦氏可见过打板子的场面,打得人皮开肉绽,她才不要! 傅闻达耐心地说:“表姨,有错就认,不要再错上加错了。我言尽于此,你好好思量。” 傅家兄妹走后,小秦氏脑中天人交战。 被打板子太恐怖了,她不要! 她更不要被休! 此时,她的丫鬟带来消息,说柴越已经被关进了府衙大牢里。 “那他一定会供出我的!不行,必须让他疯了!”小秦氏彻底要疯了,啼哭着问郑老太太,“姑母,郑家在府牢里可还有人手?可帮一帮侄女?” 郑老太太道:“我让罗妈妈与你说。” 这便是有了! 小秦氏大喜。 等这件事过去了,她非得和那死丫头片子再斗个你死我活! 第101章 逼招供 事实证明,陈宴还真没说错。 柴越被关进了大牢里,一位通判主审他。 因为此事涉及到璐王府,王府也派了一位属官过来。 属官后边跟着两名侍卫,一位高大魁梧,另外一位有点过分矮小了,通判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但他管天管地管不到人家的侍卫几尺高,所以也只是看看而已,没说什么。 柴越一开始还嘴硬得很,只说自己一个人诬陷邱捷,和旁人无关,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然后就被绑到了木架上。 旁边还有几个木架,上边挂着几个鲜血淋漓没有人样的人,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 那名矮小的侍卫走过来,指着旁边一个木架热心地给柴越介绍:“这位刚刚经受了梳洗之刑,柴公子知道梳洗吧?用开水浇在人背上,用铁梳子一层层把皮肉刮下来……” 柴越打了个寒噤,死死闭上眼睛,不想再看。 这些酷刑他以前只在书上看见过,光文字描述就已经让人毛骨悚然,哪儿看得了真人受刑? 可是眼睛能闭上,耳朵却不能。 他听到一连串声响,不尖锐,反而有点沉闷,像从木头上刮过。 “这叫弹琵琶。”矮小侍卫继续说,“不过咱们这儿不弹那种带弦的琵琶,咱们弹的,是你的肋骨。把你的皮肉割下来,露出肋骨,刀在肋骨上划过……” 侍卫用刀柄在柴越腰侧从上到下缓缓划过,柴越皮肉尚在,当然没发出弹琵琶的声音,但是这种悚然触感已经足够折磨人了。 “你们别说了!你们不如直接杀了我!”柴越颤着声音大吼。 那侍卫继续道:“还有这个,叫金瓜击顶。咱们到时候就拿这个小锤,在你头顶上一点点地敲,直敲得你颅骨粉碎,脑浆迸裂……” 柴越猛然睁开眼,汗泪交织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还是在这昏暗的牢狱中对上了一双明湛的眼眸。 面前的人穿着王府护卫的衣服,带着头盔,挡住了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就是这双眼睛!他认得! 昨晚闯进他的房间,挟持他的那名女匪! 柴越的下颌剧烈颤抖着,牙关发出激烈碰撞声。 他想到对方用利刃划过他的喉头,干脆利落。 她敢杀人。 更敢给人上刑。 那些酷刑…… 叶绯霜转头看向通判和属官:“既然没有共犯,那就是柴越一人所为。戕害同门,罪不可赦,不如把刚才我说的刑罚都让他受一遍,以儆效尤!” 什么……都受一遍? 叶绯霜叹了口气:“若还有共犯,那按照我大昭律例,造意者为首犯,当严惩。从犯比之减一等,就不用受这些酷刑了,可惜了……那就先从梳洗开始吧?二位大人觉得呢?” 柴越吓懵了,彻底崩溃了。 “我说,大人,我说。”柴越哭喊着嚎叫,“我还有共犯,我不是造意者,我只是从犯。” 若得死,也就是手起刀落的事。 但他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像木架子上挂着的那些人一样,生不如死。 —— 杜府后宅,杜知府的书房里。 杜知府问小秦氏:“你提议让我重阳节带人登高,去怀瑜书院雅集,是不是就是为了算计味馨坊?” 小秦氏忙道:“怎么会?天大的冤枉啊!郎君今年才来荥阳上任,端午、中秋都忙于正事,没能和本地官员们交集。好不容易重阳得了空闲,我才提议郎君和他们聚一聚,多交际,对仕途有利啊。” 小秦氏以帕捂脸,哭得梨花带雨、身软体颤:“我满心为了郎君,郎君竟然疑我!” 哭了半天没有听到安慰,她悄悄抬眸,撞入杜知府毫无感情的利眼中。 小秦氏心头一紧,宛如兜头被浇了一盆凉水。 她这郎君是个不解风情之人,她知道。 当初娶她,也只是从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其实按照秦家本来的门第,她是攀不上杜知府的。 但谁让秦家出了个荥阳郑氏的老太太,又出了个四夫人,秦家几个兄弟也在成国公和郑侍郎的关照下捞了几个不大的官职,秦家彻底改头换面,也有了显贵之姿,给她议亲时才议到了杜知府。 小秦氏对这夫君是很满意的。名门出身,二甲进士,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她觉得自己长得漂亮,身段又好,更悄悄钻研了许多房中秘术,不怕不能和她这郎君鱼水相得。 可事实是,他们成婚八载,杜知府还是对她不冷不热的。 每个月就只逢五到她房中,公事公办。任凭她使出浑身解数,他也不会多来几次。 她为此还和婆婆哭闹过,婆婆不想插手儿子的房中事,但为了子嗣,还是提点了一下杜知府。 这下好了,逢五他也不来了。 小秦氏已经守了一年空房了。 这次夫君被调任荥阳,小秦氏觉得自己可以翻身了。 姑母在荥阳,她就有种娘家在荥阳的踏实感。 到时候让姑母帮帮她,大不了用郑氏的名号施压,也非得让夫君和她重修旧好。 可她还没来得及让姑母帮忙呢,姑母就假中风了。 她怎么能不恨叶绯霜那个小丫头片子呢? 不光害得她姐姐惨死,害得她姑母装病,害得她外甥外甥女被扫地出门,还断了她的退路! 她真恨不得将那个死丫头碎尸万段。 杜知府冷淡的声音让她回神:“昨日在书院,我问讯郑五姑娘时,你屡次插嘴。” 小秦氏哽咽着解释:“郎君,我也是关心则乱,我以后不会了。” “如若此事与你无关便罢了,倘若你也有参与……” 他一顿,小秦氏的心就被提起来了,颤着嗓音问:“你又当如何?” 杜知府戴上官帽,准备去衙门了。 “我会休妻。”他说。 “杜景才!”小秦氏面色铁青,“我为公爹守过三年孝,你不能休我!” 杜知府走到小秦氏面前,朝她笑了。 他是个肃正之人,很少笑,小秦氏有些恍然。 杜知府抬手,温柔地给她擦去脸上的泪痕。 “郎君……” 下一刻,杜知府用力掐住了小秦氏的脸,虎口卡在她下颚处,迫使她再说不出话来。 “我方才说如若此事与你有关,我才会休妻。我又没说一定与你有关,你急什么?” 小秦氏面色煞白,眼里又盈了泪。 “我是不是早就说过,乖乖呆在后院,不准过问我的公事,更不准用我的公权谋私利,不准插手府衙事宜?柳姨娘的事情你忘了?” 柳姨娘是杜知府的妾,还给他生了两个儿子。偷偷为自己的弟弟在府衙谋了个小官,拿了三十两银子的好处。 被杜知府知道后,按律打了三十脊杖,当场就咽了气。 小秦氏心跳如雷。 一边想,她是妻,和妾不一样。 又想,柳姨娘有两个儿子都没保住她,况她只是收了点回扣,而自己不光连累了那么多文人士子,还牵扯到了璐王府…… 杜知府松开了小秦氏的下巴,在她脸上轻轻拍了拍,说:“你自求多福。” 第100章 吓一吓 叶绯霜没有回答陈晏。 她在认真听敌人说话。 “柴越,你今日也太鲁莽了。就算那邱捷有罪,自有你舅舅处置,轮不到你对他动手,你这样可失了文人风度。” 柴越,也就是那青衣士子,惭愧回答道:“舅母教训得是,怪我今日没控制好自己,回去后定好好反省。” 小秦氏声音放缓,循循善诱:“就算那邱捷最后真被定了罪,你也不要落井下石,大度点,省得落人口舌。” “是,谨遵舅母教诲。” “好了,你回去歇着吧。” 二人话落,分别回了客栈。 “原来杜知府是柴越的舅舅。”叶绯霜说。 那他能和小秦氏联手也就不奇怪了。 “听完了,现在满意了?”陈宴问。 叶绯霜道:“果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她倒也不失望。 刚才陈宴说过,那两个璐王府的护卫被诈走了,这证明小秦氏和柴越已经察觉到自己被盯上了,当然不会蠢到再当面密谋什么。 叶绯霜和陈宴往回走。 刚才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陈晏也很识趣地不再问了。 她能不能转变对他的态度,还是要看他今后如何表现。 叶绯霜喃喃自语:“本来想听听他们会不会谈到拿了邱捷什么把柄,才让邱捷为他们顶罪。” 陈宴道:“这种事不外乎两种手段,一威逼,一利诱。” 叶绯霜说:“邱捷都是举人了,还能穷成那样,绝不可能是会被利诱之人。” 陈宴想到邱捷那满是补丁的布衣还有已经烂了一半的草鞋,不置可否。 叶绯霜仔细想了想,还真让她想起一点有用的来。 前世陈宴谈起邱捷的时候说过,他是被他的寡母拉扯大的。 算算时间,邱捷的寡母还活着。 现在应该已经落到了柴越手里? 陈宴看叶绯霜的表情越来越严肃,便知她又有了打算,问:“你又想做什么?” “既然他们不主动谈起,那我只能去问了。” “问柴越?” “当然。” 能用直的,就不搞那些弯弯绕绕。 叶绯霜把面衣往上拽了拽,又拔出袖中匕首,问陈宴:“你看我有几分像强盗?” 借着月光,陈宴终于发现她哪里怪怪的了。 她不光穿了一身黑衣,还垫了肩背,鞋里估计也垫了东西,整个人看起来高大了一些。 “看来五姑娘对做贼颇有心得,竟然还穿了夜行衣,还改变了身形。” 岂止夜行衣,她的马车里还准备着抓钩、迷药、大刀、长剑,甚至还有黑火药。 有备无患很重要。 —— 柴越回了客栈。 他下山是特意来找小秦氏的,想告诉她不用担心,邱捷的老娘已经被他控制了。 为了他老娘的命,他绝对不敢胡乱攀咬,只能背了这口黑锅。 谁知半路发现有人鬼鬼祟祟跟着自己,于是和自己的随从耍了个小计,把对方诈走了。 知道自己被盯上了,柴越也不敢和小秦氏大声密谋了,怕暗处有人偷听,只能说点没用的场面话。 现在这么晚了,柴越不想连夜回书院,便在客栈住下了。 要了热水,舒舒服服地泡在浴桶里,还哼了个小曲。 “嘿,这次就要让他邱捷翻不了身!”他对伺候自己洗澡的小厮说,“中了举人又如何?还不是一副穷酸样!还总是在少爷我跟前摆出一副清高做派,早看他不顺眼了,我呸!” 小厮忙道:“少爷英明!” “哼,没眼力见的东西。上次乡试,少爷我给他三百两银子,让他替我去考,他偏不!他自己考上又能怎么样?当不了官,他一辈子也赚不了三百两银子,不识抬举!” 小厮:“不识抬举!” “要是把那名次给了我,我再求舅舅打点通融,我早当官老爷去了!还念这什么劳什子破书!” 小厮:“都怪那个邱捷!” 柴越磨牙:“他还敢和少爷我抢女人!阿絮师妹也是他能肖想的?等他挪到府牢里,我非得找人阉了他!” 小厮偷偷往水里瞟了一眼,不敢讨论这个话题,怕一个不慎戳到他家少爷的痛点。 他家少爷身量和年龄都在长,偏男性雄风不怎么长。之前有一次去花楼还被里边的姑娘打趣,说小小的也很可爱。 房门忽然被敲响,小厮问:“谁?” 外边答:“送宵夜的。” 少爷是叫了宵夜,小厮去开门。 不料当胸一脚,直接把他踹晕了。 屏风后头的柴越听见了重物倒地的声音,警惕地问:“怎么了?” 话音刚落,一个黑影就绕过屏风掠了进来。 柴越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扣着脖子按在了桶沿。 颈侧一凉,利刃贴了上来。 “告诉我邱捷的娘在哪里。”叶绯霜在他耳边低声说,“别乱叫,别人来救你的速度可没我的刀快。” 即便她刻意压低了声音,柴越也听出了这是个年轻女郎。 但男女并不重要,利刃贴着喉管的冰凉感实在太吓人了,柴越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求生是本能,不管柴越在小秦氏面前保证得多好,真到了这一刻,又真能慷慨赴死? 柴越的声音颤得厉害:“女侠,邱捷的娘和我没关系啊,我哪儿知道呢?” “不说?” “女侠,我真不知道啊,你杀了我我也不知道!” “那我成全你。”叶绯霜不和他废话,直接动手。 锋利的刀刃划破皮肉,刺痛感顺着神经窜上头皮,鲜血滴落在水面上,洇开一片血雾。 在痛感和视觉刺激的双重夹击下,柴越瞬间就崩溃了,他从未感觉死亡离自己这么近过。 他才十五岁,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怎么能死呢? 柴越立刻改了口:“女侠饶命,我说!” 等他把邱捷母亲的下落说完了,叶绯霜又问:“此次书院学子中毒之事是你栽赃的邱捷,我还知道了这件事的幕后主使是知府夫人秦氏,你可愿指认秦氏?” 柴越涕泗横流地摇头:“和秦夫人没关系,是我做的!我为了报复邱捷才陷害的他,是我一个人的主意!” 叶绯霜的刀子又深了一点,柴越浑身抖如筛糠,吓得失禁了。 失禁之后,直接晕了。 此时,那两名倒霉的璐王府护卫回来了。 俩人知道差事没办好,羞愧不已。 叶绯霜当然不会怪他们,只让他们帮忙柴越带回去。 陈宴就在房间外边,见叶绯霜出来,问她:“他不愿招供小秦氏,你当如何?” 这一刻,叶绯霜看着面前的人,不知道怎么地想到了前世那个在刑部号称铁面郎官的陈大人。 她问:“陈公子觉得应当如何呢?” 一向很有主意的人来征询自己的意见,让陈宴有些意外,又有些说不出的暗喜。 “柴越这种人,连严刑逼供都用不上。”陈宴慢悠悠地说,“吓一吓就够了。” 第99章 接受我 虽然极度震惊,心中翻起了惊涛骇浪,但脑子还是清晰的。 还真让他猜中了。 但那又如何? 还是那句话——她不承认,谁能拿她怎么样? 陈宴还能把她关到大牢里,用七十二道刑罚逼她承认什么前世? 叶绯霜扯着唇角,露出一抹讽笑:“想了大半年,陈公子就得出了这么一个荒谬的结论?你不觉得很好笑吗?” 陈宴正色道:“既然这是唯一说得通的解释,我倒觉得也不是不能接受。” “我不能接受。”叶绯霜指了指门口,“陈公子莫不是困糊涂了?赶紧去歇着吧,大晚上说这些胡话,吓死人了。还前世,我要真有那个能耐,我早就去赌石发财了,我还辛辛苦苦开什么点心铺子。” 陈宴站在桌边不动,问出一个石破天惊的问题:“前世,难道我和傅湘语有什么关系?” 他的眉头微微蹙着,表情有些一言难尽的嫌弃。 也不知道是对傅湘语还是对他自己。 “陈宴你还来劲了?哪有什么前世!读书读傻了吧你。”叶绯霜一副受不了的样子,“你自己发疯相信那些志怪故事,我可清醒着!我才不会信你这些胡话!” 陈宴沉浸于自己的推理中无法自拔,语调艰涩地说:“难道前世,我们成亲后,我和傅湘语……有了私情?” 不这样无法解释“狗男女”。 叶绯霜:“……” 这要是不给个解释,这人还出不来了。 叶绯霜深吸一口气:“其实是这样。曹崖那些人斩首时我去看了,我在酒楼里听见你和傅湘语说话了。她哭得伤心,你十分温柔地安慰她,有种郎情妾意的感觉,我当时……” 叶绯霜咬了咬牙,为了掩盖前世只能牺牲这一世自己的清誉了:“我当时很不高兴。虽然我对你没有男女之情,但我们毕竟有婚约,你就应该只能和我有牵扯。你和别的女子不清不楚,你不正经!我不高兴了,我就记恨上了,所以骂你们是狗男女。” 陈宴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却用匪夷所思的语气说:“你对我没有男女之情,但是有占有欲?” “谁……”叶绯霜一口气哽在了喉咙里,觉得又肉麻又觉得恶心。 但自己刚说的话也怪恶心的,于是就破罐子破摔了:“你要这么想就这么想吧,我可能是有点占有欲。要是你觉得我不可理喻,你就赶紧和我退婚。否则你就别搞不三不四的男女关系,你得尊重我。” 陈宴扬眉:“你尊重我了吗?” “我又没有乱搞男女关系。” “你当着我母亲的面骂我,这叫尊重我?” “那好吧,我们扯平了。” 陈宴:“?” 这是哪门子的扯平?受伤的不全是他? 叶绯霜坐回凳子上,给自己灌了一杯凉茶压惊。 要死了,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他们两个现在还都是正常人吗? 叶绯霜放平声调,好声好气:“陈公子,你也坐下来,我们好好聊一聊。” 她必须把他猜中的“前世”给抹掉,否则这人起了疑,更要拽着自己不放了。 “这世上有一些讨厌它就是没有缘由的。实不相瞒,我第一眼见到你,我就觉得咱俩气场不和。你难道就没有遇到过一些,第一眼见到就看对方很不爽,知道对方和自己绝对不是一路的,这种人吗?” “没有。”陈宴说,“我还是相信,没有无缘由的爱,也没有无缘由的恨。” “但是有无缘由的讨厌啊!” 陈宴沉吟一瞬,在短短的片刻中反省了一下自身,得出自己这人不至于太差劲的结论后,认真说:“我并不觉得这种无缘由的讨厌会发生在我身上。” “你就是从小听到的赞誉太多了,你应该多听听不同的声音,不是所有人都要喜欢你的。” 陈宴点头:“可以。但目前只有五姑娘你对我有不同的声音,我只能从你这里听。但你总和我疏远。我不来找你,你也不去找我,我该怎么听?” “别着急,以后会有的。”叶绯霜冷漠却坚定地说,“等你以后当了官,你这性子肯定要结很多仇家,到时候说你什么的都有。” 陈宴扬起眉梢:“前世的我是这样的吗?” 叶绯霜:“……” 怎么又绕回去了? 叶绯霜要疯了:“没有前世!不要我一说到‘以后’你就联想到那见鬼的前世可以吗?那是你的臆想,它根本不可能存在!这世上也没有陈可常,更没有什么常欢喜罗汉!” 真的要了老命了。 怎么真能推出这个前世呢? 脑子这么好使分一点给没脑子的人好不好? 叶绯霜决定不和他争论了,否则真怕自己被套出什么来。 她生无可恋地说:“陈公子你可以走了,我要睡了。听你说了一通胡话,我好累。” 陈宴从善如流地说:“五姑娘夜安。” ……只要你别来找我展现你可怕的想象力我就真的很安。 陈宴走后,叶绯霜拍了拍脸,让自己冷静下来,还要办正事呢。 又过了一会儿,等其它房间的灯都熄了,叶绯霜悄悄出了房间。 她和宁衡借了两个护卫,一个派去盯着小秦氏,一个派去盯着打邱捷的那个青衣士子了。 两人都没来和她回话,可见没有什么异动。 但她决定亲自去探查一下,主要想知道这次设计她的事是小秦氏一手策划的,还是杜知府也有参与。 她蹑手蹑脚地走过转角,冷不丁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她顿时就握紧了袖中的匕首,对方早有所料似的,按住了她的手。 这熟悉的禁锢感。 叶绯霜戴着面衣,只露出一双眼睛,瞪着这个两刻钟前才刚道完夜安的人。 “陈宴,你不去睡觉,深更半夜地在这儿干什么!” 陈宴的声音亦很低:“别去那边了,小秦氏不在房内。” “哦?可是我让人……” “你说那两个璐王府的废物护卫?早让人诈走了。”陈宴握着她的手腕,“跟我来。” 他带着叶绯霜往相反的方向走。 叶绯霜用气音说:“你不会在这里等我吧?” “是。”他说,“就知道你有动作。” 陈宴带着她下楼,从客栈后院的小门出去。 又走了一段,叶绯霜听见了说话声。 还真是小秦氏和那名青衣士子。 叶绯霜蹲在一棵大树后边,鬼鬼祟祟地观察敌情。 陈宴认真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低声问:“我是不是比璐王府那些人靠谱?” 事实当前,不好反驳,叶绯霜点头:“嗯。” 陈宴又说:“或许……” “嗯?” “你以后可以试着接受我,起码……别那么讨厌我,好不好?” 第98章 前世债 叶绯霜觉得自己已经神功大成了。 听到陈宴问出这个问题,虽然心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但是她还能脸不红、气不乱、手不抖地把茶斟完了,一滴都没有洒。 甚至还能气定神闲地问:“这大半年里,陈公子应该已经把我的生平查了个底朝天吧?我和陈公子初见便是在船上,此前从未见过。” 陈宴道:“五姑娘可曾听过陈可常端阳仙化这个故事?” 叶绯霜:“愿闻其详。” 陈宴站起身来,在屋内缓缓踱步,清润的声调也是悠悠的:“有一个叫陈可常的秀才,三举不第,出家为僧。后来得到了一位郡王的赏识,成为了郡王府的门僧。 郡王府一位歌女有孕,诬陷陈可常为姘头。郡王将陈可常下狱,屈打成招。后来真相大白,姘夫实为郡王府管家。但陈可常已于端午那日坐化圆寂,以死证清白。 郡王去观陈可常火化礼,火光中显出陈可常法身,自述为五百罗汉中常欢喜尊者,因前世欠宿债,今生来偿还。如今债已还完,当归仙境。” 圆桌上有一豆灯火,火光跳跃,映照出叶绯霜因为“前世”二字而有些变了的脸色。 “陈可常圆寂前留下一首《辞世颂》,中有一句‘为前生欠他债负’,他觉得歌女冤枉自己,是因为前世自己欠了歌女的债。” 陈宴此时踱步到了叶绯霜身后:“于是我便以陈可常自比,或许前世,我也欠了五姑娘的债?以至于五姑娘这一世,对我有诸多怨恨。” 他的声调明明那么轻,偏偏每一个字都宛如重锤,用力敲在叶绯霜的心口,让她几乎难以保持现在的平静。 但她还是淡定地说:“前世?陈公子不觉得这太离奇了吗?我早就说过了,因为我不喜欢我们之间的婚约,所以连带着不喜欢和我有婚约的你。” “五姑娘是个聪明人,很会权衡利弊。我和你的婚约,即便要履行,最早也要等你及笄之后,这中间最少有四五年的时间。” “这四五年里,你完全可以依靠这纸婚约将我、乃至整个陈家和你紧密联系起来,让我们成为你的助力。那么很多事情做起来就会很简单——这才是五姑娘你该做出的正确选择,但你为什么非要和我割席呢?” 陈宴站在叶绯霜身侧,右手撑着桌沿,灯光将他的身形投出的阴影和他的目光一起,将叶绯霜完全笼罩了起来。 她仰头,回视着陈宴:“我和你说过,这桩婚约给我带来很多麻烦,为我招了很多仇恨,所以我想早早退掉。” “要是我们真的退婚了,她们就会放过你了?不会的,她们只会变本加厉,让你更加没有立足之地。五姑娘,这个道理我不信你不明白。” 在叶绯霜冷淡的眸光中,陈宴继续说:“既然退与不退,带来的都是麻烦,我相信五姑娘你会选择不退,起码还能利用利用,给自己换取些好处。但你还是坚定地要退,这违背了我对你的认知。” “什么认知?” “利益至上。”陈宴一字一顿,“自从你回了郑家,你一直在为你自己、为你爹娘争取利益。你会权衡很多事情,如果最终得到的好处可以大于你的付出,你就会做。” 叶绯霜的呼吸有点重了。 她不得不承认,陈宴说对了。 就像当初用苦肉计为郑茜静挡伤害,单枪匹马去救璐王父子导致自己身受重伤,这都是她权衡利弊后的结果。 她从不怕付出代价、也不怕流血流汗,只要最后得到的好处足够大,只要付出的代价是她可以承受的,她就会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 “在船上见到我后,提出退婚,被我拒绝,五姑娘便应该会明白我的态度,知道这桩婚不好退。那么五姑娘会做的,就是在下次见面后,对我假意讨好也罢,虚伪逢迎也罢,总之,五姑娘会选择和我熟稔起来。 然后把我拉拢到你的阵营里,帮你在郑家站稳脚跟,再从我这里获取物质或者人脉上的支持,从而争取到你想要的东西。” 陈宴说话时一直盯着叶绯霜,像是在认真捕获她的反应:“即便和我接触期间,你会有不适、不满,但你都会忍下来,面上依旧做得无懈可击。你不会和我争吵,不会惹我不高兴,你会对我百依百顺,让我更加喜欢你、欣赏你,从而更加尽力帮你。” “等你利用完我,得到所有你想得到的,你就会用一个破釜沉舟的方式,解除这段婚约,彻底和我割席。” 陈宴弯下腰来,距离拉近,叶绯霜隐约都可以感受到他说话时的气息。 “我以上说的,才是五姑娘你本该、也本会做的,对吗?但你没有,仿佛你早就知道了一个结果,那就是你用尽全力都讨好不了我、从我这里得不到你想要的。所以你才连试都不愿意试。” 叶绯霜浑身僵硬,绷紧了唇角,她全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露出一丝一毫的怯。 “陈公子,你未免太自信了,你凭什么认为我就该按照你的想法来做?” “不是我的想法,是你的想法。”陈宴盯着她,“这半年来,我不止一次站在你的立场上进行思量,我刚才说的那些,是对你来说最轻松、也最划算的一条路。” 叶绯霜发出一声荒谬的冷笑:“那陈公子还思量出什么了?” “还思量出因果关系错了。” “哦?” 陈宴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面上画了左右两个圆圈,中间有一个箭头,让右边圆圈指向了左边圆圈。 “五姑娘并不是因为讨厌这桩婚约,从而讨厌我。” 他把箭头抹掉,画了一个反方向的箭头:“应该是,因为讨厌我,所以讨厌这桩婚约。” “而且你对我的厌恶已经完全盖过了利用这桩婚约可以得到的好处。你无法容忍我,更无法接受我。” 他又在左边圆圈的左边画了个箭头和一个新圆圈。 “但我实在想不出你讨厌我的原因。”他点了点那个新圆圈,“既然我们从前并不认识,也无世仇,那这么深的厌恶从何而来?” “大概天意如此,我百思不得其解时,随手拿了本书一翻,恰好翻到了写有一个故事的那一页。”他扬了扬唇角,“便是我刚才给五姑娘讲的,陈可常端阳仙化。” “我把陈可常说的前世债放在这里,”他指着最左边的圆圈,“发现一切都能解释通了。” 叶绯霜浑身僵硬成了个雕塑,耳边轰鸣作响。 陈宴盯着她,把他刚才那个问题又进了一步:“五姑娘,我们有前世债吗?” 第97章 聪明误 陈宴有些奇怪,为何叶绯霜会言之凿凿地相信这个邱捷? 叶绯霜是在听到邱捷的名字后突然站起来的。 这个名字? 陈宴想了下,发现自己没听说过,不认识。 杜知府问:“郑五姑娘,你说不是邱捷所为,可有证据?” 叶绯霜哪有证据? 她无非是依照前世陈宴的评价,以及邱捷此人不钻营、不结党以至于做了十几年七品御史不曾晋升的生平得出此人身正品端的结论。 叶绯霜说:“知府大人,我一直觉得读书人都很明事理,哪怕一时糊涂犯了错,也不能就直接给判死刑啊,给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也是好的,毕竟人活着,谁能不犯错呢?” 她现在要做的是把邱捷的命保住,别让他被打死在这里。 打邱捷那人又说了:“他不是犯错,是犯罪,懂吗,郑五姑娘?而且是谋杀这样的十恶不赦的大罪!” “既然是大罪,更应该好好审问了,万一他还有同伙呢?要是直接把他打死了,他的同伙不是美美隐身了?以后他的同伙再作案,各位公子不害怕吗?” 那人冷哼道:“哪还有什么同伙?又不是精心密谋的大案,他一人足矣了!” 叶绯霜看向宁衡,给他使了个眼色。 怎么说也当了一年多的师徒了,宁衡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师父明显想保这个邱捷,他这徒儿自当为师父冲锋陷阵。 “对,必须好好审,万一有同伙呢?你嫉妒心强想报复人就算了,还嫁祸到我们璐王府头上来了!”宁衡也踹了邱捷一脚,“本世子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找死!” 他一声怒吼:“来人,把他给本世子带回璐王府去,本世子要好好审审他!要是有同伙,必须一网打尽!” 小秦氏心头一跳,这怎么行? 杜知府说:“世子,这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啊?哪里不合适?”宁衡中气十足地大吼,“他让本世子很不高兴知道吗?本世子连教训一下都不行了?” 宁衡是璐王府的宝贝疙瘩,从小就是娇惯着长大的。要扮起嚣张跋扈来,这里这些人加起来都不够他看的。 “谁敢拦着本世子,本世子剁了他!”宁衡恶狠狠地发挥着天潢贵胄的蛮横气势,叫自己的护卫,“把这人给本世子带回去!准备好皮鞭夹板老虎凳,本世子非得把这口恶气出了!” 宁衡自认为演得投入,哪里知道让杜知府更惶恐了。 杜知府早就了解过怀瑜书院的学子,这邱捷是中了举人的,虽然名次不算多好,但起码证明他人品没问题。 他带人回府衙是想把隐情审出来,别冤了有志之才。 他真怕这位宁世子把人带回去打死了,那不就成冤案了? 可他这算是秀才遇到兵,宁衡才不和他讲道理。 叶绯霜旁敲侧击让杜知府安心:“我们当然不敢拦世子,但世子可别把人打死了,不然被御史弹劾了,怪不值当的。” “本世子知道,还用你说?杜大人,你也别拦本世子了,你拦不住!”宁衡冷哼一声,锦袖一甩,“带走!” 他像是只骄傲的孔雀,大步流星地走了。 小秦氏人都麻了,表面看着淡定,实则心已经开始狂跳了。 但是她夫君都没拦住宁衡,她又能怎么办? 好好的清谈雅会弄成这样,也只能不欢而散了。 怀瑜书院的山长连连向杜知府赔礼,杜知府温和地叮嘱山长照顾好生病的学子们。 按照本来的计划,傍晚就可以下山回城的。 折腾了半天,这天都黑了,城门都下钥了。 于是一行人索性就在山脚的客栈里住下了。 南山这条官道很繁华,是往来荥阳的必经之路,所以南来北往的商贩、旅人很多,南山脚下的客栈也很多,住得下他们这群人。 吃过晚饭,陈宴来找叶绯霜。 他在圆桌边坐下,开门见山:“我查了这个邱捷,他和我同年参加的乡试,他是荥阳府第四十七名。你是因为这个,所以知道的他?” “是的。”叶绯霜一本正经,“我特意打听过这些,毕竟觉得你们读书人很厉害嘛,就听说了他的名字。” 她又说:“乡试前官府不是会进行审查吗?品行不端的、作奸犯科的……都不能参加乡试。邱捷既然参加了乡试还取得了名次,证明他人品没问题啊,就应该不会做这种事对不对?” 陈宴平静地看着她:“但人在愤怒至极的时候有一些超出理智的行为也很正常。” 叶绯霜:“……你在说谁?” “五姑娘不是切身体会过吗?火气上头,就控制不住想杀人。邱捷或许也是这样的。” 叶绯霜顿时感同身受:“要是书院有所作为,别让他受那么多委屈,他至于这么做?要是有旁的法子替自己伸张正义,谁愿意堵上前程做这种事?” 她话锋一转:“当然,我以上说的是建立在这件事的确是邱捷所为的前提下。但我还是不认同事情是他做的,我觉得他就是个顶包的。” 她要帮邱捷,不光因为邱捷这个人有大才,还因为这事明显就是小秦氏冲着她来的,她有种邱捷是被自己拖入了这个旋涡中的惭愧。 要是按照前世的发展,邱捷现在应该绯袍加身,打马游街,风风光光地当他的状元郎。 一说状元,叶绯霜又好奇了:“这个邱捷,他在乡试里只考了第四十七吗?” “五姑娘觉得他应该考第几?” “解元……再不济也该是亚元,经魁吧……” 怎么说都是殿试得第一的,乡试不该这么差吧? “在五姑娘眼里,我到底是有多差劲?”陈宴似是有些一言难尽,“我考了解元,所以解元就是人人都能考的?” 叶绯霜:“我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所以五姑娘仅凭一面之缘,就看出了这个邱捷有解元之才?”陈宴的声音清润淡雅,却怎么听怎么阴阳怪气,“那五姑娘不如去烧个香拜个佛,今晚让你的菩萨给你拖个梦,看看他将来殿试能不能中个状元。” 叶绯霜:“……” 菩萨这个梗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这件事是小秦氏冲我来的,邱捷是为她顶锅的。我得查一查邱捷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了小秦氏手里。” 陈宴颔首:“陷害举人是大罪。这事查明白后,她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我觉得今天打邱捷那个人有嫌疑。”叶绯霜说,“他太积极了,感觉着急杀邱捷灭口似的。我倒是觉得可以从他下手,看看他是不是和小秦氏有关系。” “可以。”陈宴点头。 他顿了一瞬,问:“五姑娘说完了?” “说完了。” “那好,该我说了。”陈宴道,“我有一问题想问五姑娘。” 叶绯霜给自己斟茶:“你问吧。” 陈宴垂着眼睫,斟酌思考片刻,才轻声发问:“我与五姑娘,是不是早就认识?” 第96章 替罪羊 叶绯霜走到案几边,查看上边放的糕点。 陈宴也在看,二人谁也没和谁说话。 糕点是方形的,用模具印出山脉和月牙的花纹,合了“登高揽月”的好意头。 叶绯霜拿起一块糕点,捻了捻,糕点的碎屑沾到了指尖。 她把手指凑到鼻端想闻一闻,忽然被陈宴捏住了手腕。 四目相对,画面一转,仿佛回到了上次两个人不欢而散的时候——为了阻止她对傅湘语动手,他就这么捏着她的手腕。 几个月的时间,倒是将当初对峙时的愤怒与怨怼冲散了不少。 两人之间有种虚伪又脆弱的和平。 叶绯霜笑了下,说:“我没打算尝。” 陈宴松开她的手腕:“抱歉。” 叶绯霜闻了闻指尖,微酸,是茱萸果的气味。 她又多看了几块糕点,没发现什么异样。 她有的是耐心一碟碟看过去。 陈宴忽然轻轻点了点一个碟子的边沿。 叶绯霜立刻拿起那个碟子里的点心仔细看,果然有异样—— 茱萸果是红色的,所以这些糕点也应该只是红色的。但是这碟糕点里边有一点点黑色的碎屑,非常少,很难让人注意到。 叶绯霜心中有了个猜测,又将剩下的糕点一一查验,果然还有不少糕点里边带有黑色碎屑。 她猜到了是什么,飞快舔了一下指尖。 舌尖微微苦涩的味道印证了她的猜测。只是这点苦太淡了,在茱萸果酸味的掩盖下很难让人察觉。 陈宴这次没挡住:“你……” 叶绯霜倒了杯茶,说:“没事的,我有分寸。” 她漱完口,问陈宴:“相思子,是吧?” 陈宴英挺的眉头微蹙着,明明白白显示着对她“以身试法”的不赞同。 “是吧?肯定是。” 陈宴绷紧唇角,“嗯”了一声。 他早就发现了,却一直没说,显然在等着她说。 于是叶绯霜走到杜知府面前:“这些茱萸糕里被人加了相思子的粉末。大人请看,这些糕点里有黑色的碎屑,但茱萸果是纯红色的,倒是相思子一端是黑色,研磨成粉后就成了这些碎屑。士子们呕吐、腹泻、气短的症状,也和相思子中毒的症状相符。” 相思子不是什么稀罕物,在座的人都知道。 立刻有人大叫起来:“好啊,原来不是糕点坏了,是有人故意想害我们?” 璐王府的嬷嬷立刻正色道:“我们在膳房里忙活了几十年了,岂会连茱萸果和相思子都分不清?我们绝对不可能弄错!” “与嬷嬷无关。”叶绯霜掰开几块茱萸糕,指给杜知府,“大人请看,这些糕点里边并没有黑色碎屑,只在表层有一些,可见是最后撒上去的。” 杜知府叫来府兵:“把这些糕点接触、经手过的人全都抓起来,好好审问。” 叶绯霜诚恳地说:“大人一定要查明真相,还在场各位一个公道,也还璐王府还有我们味馨坊一个公道。” 杜知府颔首:“郑五姑娘放心。” 叶绯霜看向小秦氏,后者的脸色不怎么好,但还是强撑着体面。 她对叶绯霜露出一抹笑:“哎呀,原来是有奸人陷害,不是你们铺子的问题就行。刚才真是吓死我了,就怕你的店出事。” “谢谢姨母为我考虑。”叶绯霜笑得满脸诚挚,“姨母特意为我们味馨坊介绍了这么大的生意,我岂能辜负姨母的期望?这批点心让我们铺子赚得比前半年加起来都多,这都是沾了姨母的光啊!以后有这种好事,姨母可还要想着霜儿啊!” 叶绯霜的笑在小秦氏眼里就是小人得志的奸笑。 真是可恶。 这个时候,宁衡来了。 他人高马大,锦衣加身,仿佛是携着日光进来的。 他一来,整个愁云惨淡的庐堂都亮了几分。 听几位嬷嬷说完话,宁衡顿时剑眉倒竖:“简直岂有此理!这不是在陷害我们璐王府吗?我父王向来礼贤下士,对士子学子们十分敬重,每年还会从私库里出银子贴补书院。现在竟有人想挑拨我们璐王府和文人士子们的关系,这是大不敬!” 一顶大帽子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小秦氏眼角抽了抽。 但叶绯霜看她神色如常,便知她留了后手。 果然,不到两个时辰,这件事就有结果了—— 一名书院里的粗使杂役出来认罪,说相思子粉是他洒进点心匣子里去的。 他还供出了指使他的人——一位寒门学子。 这位学子年岁不大,看起来也就二十岁左右。 布衣芒屩,满身清贫。 他垂着头跪在杜知府面前,脊背却挺得笔直。 杜知府将杂役的供词复述了一遍,问这名学子:“你可认罪?” 学子答:“认。” “你为何如此做?” 学子答:“因为嫉妒。” 满堂寂静,便显得这学子沉冷的声音尤为清晰:“怀瑜书院,说起来主张有教无类、不以贵贱为择,但实际呢?分内院和外院,高门勋贵入内院,平民百姓只能在外院。 我们外院的,进不了藏书阁,见不到夫子,平时还要忍受这些勋贵子弟的欺辱。今日你们在这里策论清谈,我们只能在后院谯木种田。你们享受着那么好的资源,却不懂珍惜,还逼迫我们来帮你们完成课业,拿我们的诗作策论去沽名钓誉,凭什么?” 一名青衣士子走过来,一脚将地上跪着的人踹翻在地。 青衣士子捂着抽痛的肚子,骂道:“黑心肝的杂种,让你们进书院就是给你们天大的恩赐了,你们以为你们交的那点束脩真够?不想砍柴种地,你们倒是给银子啊,一年八十两,你们交得起吗?还怨恨上了,还敢下毒报复我们,啊?” 这人骂着骂着就还想再打,被府兵们拦住了。 那认罪的寒门学子重新跪直了身子,他一直垂着头,说话声虽然激愤怨憎,但并未让别人看到他的表情。 “既然如此,本官便着人带你回府衙,再行审问。” 踹人那青衣士子又嚷嚷起来:“还审什么?这人心思歹毒,蓄意杀人,把我等害成这样,就该就地正法!” “对,直接砍了他脑袋,让外院那些想造反的看看!” “就该杀鸡儆猴!” 杜知府没有理会这些人,对府兵吩咐:“把犯人邱捷带回府牢。” 听到这个名字,叶绯霜愣了一下,而后没控制住地站了起来。 她一身红太显眼了,一时间庐内所有人都看向她。 陈宴就坐在她身边:“怎么?” 叶绯霜摇了摇头:“不是他。” 她虽然没见过这个人,但是她对“邱捷”这个名字,如雷贯耳。 前世,他是陈宴的同年。 他是那年殿试的状元。 后来陈宴从礼部郎中做到刑部侍郎又做到吏部尚书,邱捷一直在督察院做一个七品监察御史。 她还记得陈宴对邱捷的评价:不枉尺以直寻,不降辱以苟合,实乃雅人。 这么一个正直清廉的人,怎么会因为嫉妒做出残害同门的事情呢? 那青衣士子不怀好意地问:“怎么着啊郑五姑娘,你如何知道不是邱捷?你和他挺熟的?” 邱捷自打进入堂内,第一次抬起了头。 他清瘦的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震惊,显然没有料到会有人帮他说话。 第95章 不踩坑 叶绯霜过来时,整个庐舍内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人。 各个面如土色,好不虚弱。 小秦氏坐在杜知府身边,满面正义:“叶绯霜,民以食为天,食以安为先。入嘴的东西,你都能做出毛病来,害了这么多人,和草菅人命有什么两样!” 那群士子知道了这就是罪魁祸首,顿时嚷嚷起来:“你把我们害得好惨!” “你开的什么黑心铺子?趁早关门完事!” “娘的,你把这些糕点全都吃了,好好体会体会这种感觉!否则本公子和你没完!” 杜知府制止了大家的叫嚷,对叶绯霜说:“郑五姑娘,这些人今日在这里只用过菊花酒和茱萸糕。吃过茱萸糕的个个腹痛难忍,没吃糕点只喝过酒的反而无恙,可见问题很有可能出在这些茱萸糕里。你是味馨坊的掌柜,本官需要你一个解释。” 杜知府声调威严却不失温和,而且条理清晰地向叶绯霜说明了来龙去脉,并没有因为她是个小丫头就敷衍她,更没有直接给她定罪。 叶绯霜记得陈宴说过,这位杜知府治下极严,治家也严,是个好官。 他上任这几个月来,也确实办了一些对民生有利的事,的确不错。 叶绯霜恭敬地对杜知府说:“杜大人,我们味馨坊一向非常重视点心的品质,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你还狡辩!我们这么多人不全是证据吗?” “关店,赔钱!” “杜大人,可不能轻饶了她!她就是仗着自己是郑家人,才做这黑心生意!今天吃出事的是我们,要是平民老百姓出了事,谁敢和她去要说法?大人,您可得好好治治这种歪风邪气了” “就说女的不能做生意,做得明白吗?老老实实在家绣花就得了。” “原来在阁下认知中,做生意不是用脑子做,”叶绯霜看向最后说话那人,视线微微一垂,“而是用……啊~那看来阁下做的可真不是一般生意。” 那人登时涨红了脸:“这话都好意思说,你还要不要脸!” 叶绯霜:“我说什么了?” “休想狡辩,别以为我听不出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在阁下认知中,做生意不是用脑子做,而是用男儿心性,不然阁下为何说女人不能做?这话有问题吗?” “你……” 男人怒目圆睁,脸色爆红。他发誓不是他想歪了,这丫头片子就是那个意思,她刚才还往他下边看! 小秦氏出声打断了二人的争执:“叶绯霜,你还和人斗嘴?你这什么态度,简直就是不知悔改!你的点心铺子出了问题,你就该道歉、赔偿,争取大家的谅解!” 杜知府扫了小秦氏一眼,她低头闭了嘴。 杜知府说:“郑五姑娘,为了查明此事,本官需要暂时将味馨坊查封,将铺内的伙计下狱审问,包括郑五姑娘你,也得先去一趟府牢。” 叶绯霜说:“杜大人,绝对不可能是糕点的问题。” 小秦氏虚伪地说:“叶绯霜,我也不觉得你是故意想害人,在点心里边掺了药什么的。可能就是点心坏了,才把大家吃出了毛病。 毕竟你的铺子就那么大,人手就那么几个,这次要做这么多茱萸糕,提前好几天就开始忙活了吧?哎,这种东西放不住啊。 你要是觉得太多了做不了,可以一开始就拒绝嘛。何必为了赚钱非得接了,闹出这么一档子事来。你这不是拿大家的健康开玩笑吗?这可是行业大忌啊!” 小秦氏一通话看似在为叶绯霜开脱,实则坐实了她利益熏心,为了赚钱不顾一切。 点心坏了是意外,蓄意下药是谋害,前者的情况是要轻一点。但这么多人吃出毛病,意外还是谋害结果也差不多了,恐怕都是以死谢罪。 陈宴捻着一块茱萸糕,在一边静听。 这明显是个套,叶绯霜不该跳进去。 在杜知府还没上任的时候,他就和她谈过小秦氏,她表示了会小心。 但又忍不住想,若是她真的不慎中了招,他该用什么法子替她开脱。 大昭律例从他脑海中飘过。 大昭商业发达,对于奸商惩罚极为严格。关店下狱都是最基本的惩罚,还有数倍于利润的赔偿,要是闹出人命来,还要以命抵命…… 杜知府着人带叶绯霜去府衙,还让一队府兵去城内味馨坊,把店中人都抓了。 小秦氏几乎要压不住嘴角的笑。 叶绯霜不是很能打吗?等她戴上镣铐,被关进府衙,她还能怎么打? 她也不是要立刻给叶绯霜定罪,她只是想把她抓进府牢里。 只要进了大牢,她就有的是法子让这个死丫头出不来。 “杜大人,不用麻烦您的府兵了。”叶绯霜说,“做这些点心的人就在外头呢,直接传她们进来问话就是了。” 陈宴抬眼看向她,轻轻扬了扬眉。 很快,府兵带了几名妇人进来。 杜知府问:“你们便是味馨坊的点心娘子?” 为首那中年妇人道:“回禀知府大人,我们是璐王府膳房的仆从。” 小秦氏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妇人继续说:“璐王妃爱吃味馨坊的点心,我经常去帮忙采买,一来二去,便认识了味馨坊的掌柜郑五姑娘。 那日,郑五姑娘对我说,府衙为重阳佳宴订了一大批茱萸糕。味馨坊人手少,恐怕做不完,但又觉得这代表着府衙对味馨坊的肯定,不好拒绝,想请我帮忙。 我问了王妃,王妃说杜大人带着官员士子们登高过节实在是一桩雅事,璐王府能帮就帮。于是,我们就替味馨坊,做了这批茱萸糕。” 小秦氏忙道:“各位嬷嬷做的点心肯定是好的,定然是味馨坊做的那些有毛病,才把大家吃坏了。” 嬷嬷说:“不是啊,这批茱萸糕全是我们璐王府做的。郑五姑娘把方子和模具全都给了我们,她们拿什么做?就连原料也是我们璐王府自己采买的呢,茱萸都洗得干干净净。” 小秦氏:“……” 嬷嬷对杜知府说:“因为知道糕点是给诸位大人和学子吃的,王妃无比重视,让我们一应材料都用最好的。 点心是我们膳房十余人今天三更天起来现做的,做好后放进了冰匣里,一路小心送来书院,绝对新鲜,不会坏掉,更不可能把人吃出毛病。” 杜知府思忖片刻,说:“嬷嬷所言本官记下了,但这么多人身体有恙是事实,还需各位嬷嬷配合查证。” 嬷嬷点头:“是。” 她又看向叶绯霜,歉意地说:“对不住了郑五姑娘,本以为可以帮到你,却没想到给你惹了麻烦。” 叶绯霜忙道:“是我给嬷嬷带来了无妄之灾,还有王妃……唉,我真是对不住王妃。” 小秦氏的眼皮子狠狠跳了跳。 她千算万算,没算到叶绯霜会把这批点心外包出去。 还他娘的包给了璐王府。 她摇身一变成了中间商,干干净净地把自己择出去了。 这倒好,府衙和璐王府对上了。 姑母果然没猜错,这死丫头早就攀上璐王府了! 第94章 出问题 宁衡满脸崇拜地看着叶绯霜:“师父,你的箭法怎么也这么好?” 刚才斜里出来一支箭,他都没反应过来,师父就给打落了。 这个反应力和准头,绝了。 他们璐王府的府兵里也有厉害的,但那都是练了几十年甚至一辈子的,他师父这才多大点。 叶绯霜一边给鹰的翅膀上金疮药,一边说:“不是我吹,我好像在武学方面特有天赋。” 宁衡:“……师父你真的好不谦虚。” “从小就听我养父这么夸我,说我进步神速,还能举一反三,实乃武学奇才,天赋异禀。” 宁衡:“……可以了。” 叶绯霜喃喃自语:“难道我就是传说中的天选之女?天将降大任于我,故赐我天赋,磨我心智,增益我所不能。” 宁衡:“……不要再讲了好吗?” 他要羡慕死了。 天知道,这都大半年了,他只跟师傅学会五招枪法,还不太精通,只能勉强打一打府兵里最低等的那批,还未必能打赢。 最要命的是,他打起来还不好看。 他师父长枪一出,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他长枪一出,动作迟缓蠢钝如猪。 他母妃说,这倒不至于,猪没这么笨。 宁衡抱着腿坐在地上,悻悻地说:“还指望着学一身武艺,下次进京好好教训教训谢家那几个出口气呢,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叶绯霜道:“我养父和我说过,谢家以武传世,谢家枪乃当世第一枪。” 郑茜静兴致勃勃地问:“那五妹妹,你的枪法和谢家枪哪个厉害?” 叶绯霜摇头:“不知道诶,我没见过谢家人,更没见过谢家枪。” 宁衡一拍大腿:“师父,你真该去陈晏的加冠礼的。谢二去了,他是谢家这一代中的佼佼者,据说枪法冠绝,你要是去了就能和他切磋了。” 前世,叶绯霜就知道陈宴有两位至交好友:卢季同和谢珩。 不过她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不知道这位谢二公子长什么样。 “以后有机会吧。”叶绯霜很期待,“能和高手过招是好事,可以发现不足,提升自我。” 宁衡早就发现了,他师父特别努力。 平时教他枪法时,他师父也会在旁边练。 他练一刻钟就得缓一缓,他师父能连着练一个时辰不带停的。那架势活像话本子里被灭了全师门的遗孤,肩负着为师门报仇雪恨的天命,所以才砥砺前行。 不怕人有天赋,就怕有天赋还他娘的努力。 譬如他师父,譬如陈宴。 叶绯霜把包扎好的鹰扔宁衡怀里,开始给郑茜静烤麻雀。 香味一出,宁衡就开始吞口水:“怎么这么香?怪不得二姑娘念了一路。” 郑茜静眼巴巴地望着串在树枝上油滋滋的小麻雀,也吞口水:“是吧?真没骗你,我五妹妹做的野味真的特别好吃。” 这头三人在开小灶,书院里的在吃茱萸糕。 茱萸糕和平时吃的花糕味道不太一样,有点酸、有点辣,第一口觉得吃不惯,多吃两口又觉得很上头。 卢季同凑到陈宴身边:“谢二又溜了?” 陈宴头也不抬地看着手中的一篇策论:“你还不知道他?他能在这里坐住才怪了。” 卢季同把手中的茱萸糕凑到陈宴嘴边:“别看了,尝尝啊,听了半天你不饿?” 陈宴微一侧首避开他的手。 卢季同“啧”了一声:“新拿的,不是我吃剩的!你知道这是哪里的点心?味馨坊的,味道可好了,吃不吃?” 陈宴微抿唇角:“不吃。” “又怎么了陈少爷?”卢季同问,“你和郑五姑娘是不是又吵架了?怪不得你加冠礼都没邀请人家。我还听锦风说,你在颍川这大半年,都没给人家去一封信?” 陈宴的声音沉而冷:“我请了。” 卢季同乐了:“呦,合着是人家没去啊?啧啧,你加冠这么大的日子人家都不乐意去?天道好轮回啊,你陈三也有这么被人嫌弃的一天?” 在陈宴准备割袍断义的清冷眸光中,卢季同幸灾乐祸地把点心塞自己嘴里,继续补刀:“要不是一桩婚约扯着,你连我霜儿表妹的衣角都见不着……” 话没说完,卢季同的面皮忽然抽了一下。 肚子里咕噜噜响了几声,一阵紧迫的绞痛感潮水般袭来。 “他娘的。”卢季同捂着肚子起身,“人有三急。” 接下来,不断有咕噜噜的声音在庐舍内响起,越来越多的人面色煞白、捂着肚子往外边跑。 很快就听见外边传来争执声:“好兄弟,让我先。” “让不了,我憋不住了。” “我更急……娘的你别拽我!” “都有人了?那我去树林……” “谁有纸?” 好好的辩文现场乱成了一锅粥。 杜知府没有中招,立刻下令:“这么多人全都腹痛难忍,想必是吃食出了问题。快把大家吃过的东西收集起来,好好查验!” 放眼望去,庐内有几十条案几,每条案几上只放了一个装有菊花酒的酒壶,还有装了茱萸糕的点心匣子。 想起卢季同说这些茱萸糕是味馨坊做的,陈宴蹙起眉头。 庐内还有几个士子幸免于难,大家一交谈,发现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没吃茱萸糕。 “看来问题就在这茱萸糕上了!”一名士子说,“不知道出自城内哪家点心铺子?入口的东西都做出毛病来,这不是害人吗?” 又有人说:“难怪我刚才闻着这些糕点就觉得有酸味,所以才没吃。看来就是放坏了啊!黑心的商家,赚这种丧良心的钱!杜大人,可不能饶了这些奸商!” 陈宴道:“山茱萸本就偏酸,这些糕点里其它佐料加得不多,盖不过酸味也很正常。” 刚说话那人不满:“三郎,你怎么还替那黑心商家说话呢?瞧瞧外头的兄弟们都难受成啥样了!” “陈公子说的也是事实,诸位郎君莫急。”杜知府说,“若真是奸商犯事,本官定秉公处置。” 杜知府立刻着人去找小秦氏,毕竟今天的茱萸糕就是她安排采买的。 一些吃得比较少的人陆续回来了。有的还能坐下喝杯热茶缓一缓,有的就躺在席子上揉着肚子不断叫唤。 吃得多的,有的蹲着站不起来,有的刚提上裤子走了两步就又脱了,有的嚷嚷着赶紧叫大夫,鸡飞狗跳。 反正文人的风雅是荡然无存。 陈晏对山长说:“需立刻准备盐水,再煮些绿豆甘草汤,让大家服下,尽量把吃下的东西吐出来。” 山长点头:“已经着人去准备了。” 陈宴又让锦风去看看卢季同的情况严不严重。 锦风去找了,回来禀告说卢四公子虽然虚弱得起不来,但还能出声让人送草纸。目前只是腹痛,没有别的症状。 陈晏又去问那些中了招但没那么严重的人的情况。 很快,小秦氏就来了。 听说是自己采买的糕点出了事,她急忙对杜知府说:“这些糕点是我从味馨坊采买的,那铺子的掌柜是郑五姑娘,她就在这儿,我这就叫她来问话!” 闻言,顿时有人冲陈宴叫嚷起来:“陈三,难怪你刚才偏帮着对方说话,合着你是偏袒你未婚妻呢!” 第93章 不低头 荥阳三面环山。 西边的是庇阳山,南边那座山的名字就要朴实无华一点了,就叫南山。 也是郑茜媛和郑文博出事的地方。 南山比庇阳山高,山顶有一座很大的道观,乃前朝所建,在本朝太祖皇帝时重建,发展成了一个书院,叫怀瑜书院。 重阳要登高,所以杜知府决定带领着荥阳的大小官员、城内士子们一并爬南山,然后去见怀瑜书院内的学子,一起论经辩文。 实乃风雅之事。 男人们有乐子,女人们当然也有。 小秦氏也跟着开了个重阳宴,宴请城内的夫人、贵女们。 她的宴当然不在怀瑜书院里,但是也离得不远,在书院旁边的一片槐树林里。 不过她们不需要靠两条腿爬山,直接坐马车从官道上去就行。 不用劳累,所以郑茜静也赴约了。 自打认识叶绯霜后,她就觉得自己坐不住了,总想出去玩。 其实郑茜静本来在过年之后就该回京的,她私心不想,于是多呆了一段时间。结果呆着呆着,郑老太太瘫了。 这下好了,她也不用回去了,就留下来替她母亲大夫人侍疾了。 她自己都是个病秧子,有什么可侍的,无非还是说出去好听。 郑茜静在叶绯霜跟前转了个圈儿:“五妹妹,看我这新裙子怎么样?” 桃红色的交领襦裙,阳光打上去又折到脸上,倒是把她没什么血色的脸色衬得红润了几分,显得病态没那么重了。 叶绯霜诚实点头:“好看。” “我长这么大就没穿过这么艳的颜色,还有点不习惯。但是我早上照镜子时,觉得还挺好看的。” 她的丫鬟月影笑着说:“是好看,很衬姑娘,姑娘以后可多裁些亮色衣衫。” 宁衡见了郑茜静,也夸她好看。 “鲜亮些就是好看嘛!”宁衡拊掌说,“真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爱穿白,我觉得不像仙人,倒像是服丧的。” 宁衡今天穿了件紫色的锦袍,鎏金革带,发束金冠,远远望去金光一片,和只开屏的孔雀似的。 他才懒得爬山,骑了匹高头大马跟在叶绯霜和郑茜静的马车旁边一起走官道上山。 一个累得够呛的官员见状,又是嫉妒又是不满地说:“堂堂亲王世子,竟然不以身作则,不为文人们做表率,反而偷奸耍滑,实在惫懒!” 这一段登山小径和官道很近,这话当然被宁衡听到了。 他不满地嘟囔:“关他什么事?真烦人。” 叶绯霜把帘子掀开一条缝,低声道:“世子,你就说……” 宁衡听罢,立刻兴奋地嚷嚷起来:“重阳登高,不光是为了避灾祈福,还寓意着人往高处走。本世子已经是亲王世子了,还要往哪个高处走?本世子好心避嫌,你却想煽动本世子,居心不良!” 亲王再往上,就只能是皇帝了。他让亲王世子登高,难道是让人家造反? 天大一顶帽子砸下来,把那官员砸得一个趔趄,差点栽倒。 马力比脚力快,三个人很快超过了一众官员,登了顶。 怀瑜书院里已经聚集了一群人,不光有本书院的学子,还有全国各地游学、游历来此的士子。 有人眯眼看着远方:“那是璐王世子吧?他旁边那两个姑娘是谁?” 有人回答:“一位是郑二姑娘,另一位……” “是郑五姑娘。” 众人闻言,顿时转头看向陈宴。 “陈三,可是和你有婚约的那位郑五姑娘?” 陈宴略一颔首。 那人笑里带着奚落:“华光璀璨,倒是与众不同,和一般的世家贵女就是不一样哈。” 陈宴淡声道:“阁下和其它士子也不同。” 意思就是,旁人都没说什么,就你对人家姑娘评头品足的。 都是七拐八绕的人,谁听不出谁的言外之意? 陈宴起身离开。 他和怀瑜书院的山长是忘年交,山长给他去信,特邀他来参加此次重阳宴,他这才来了。 这里的人他都不熟,没什么好说的。 站在溪边,他往叶绯霜那边看去。 拜她那一身红所赐,实在很好认。 半年不见,她又有些变化,长大了一点。 旁人长大,变的是气质,从幼稚变成熟。 她长大,主要变的是身形,气质变化倒不大。 若换做以前,他现在就过去和她说话了。 但上次的不欢而散实在难堪,他的确低不下头了。 人都是有底线的。叶绯霜那极具侮辱性的“狗男女”三个字,无疑触了他的底线。 他无法再低头主动去找她。 杜知府一行人很快登了顶。 书院山长带着一众学子迎上去,众人寒暄问好,然后列坐于茂林修竹之中,开始了一些“之乎者也”的长篇大论。 谢珩受不了这个,偷偷离席了。 他们谢家是武将世家,平时都用大刀长枪说话,不用嘴。 他叼着片树叶坐在溪边的一块大石头上,眯眼望着不远处的女眷,想知道那位让他好兄弟难受的郑五姑娘是哪个。 他要教训教训她,让她知道世道险恶,他谢珩的兄弟可不是好欺负的。 娘的,出来得太快了,早知道先问问锦风了。那么多十来岁的小姑娘,他哪儿认识? 谢珩放弃了,仰面躺在大石头上。 空中传来一声清戾,一只矫健的雄鹰掠过长空。 谢珩顿时从马的挎袋里拿出长弓,钻入林中,追着雄鹰去了。 瞧见后,他眯眼张弓,利箭破空而出,眼看着就要将那鹰打下来,却不料旁边斜出一支箭,将他的箭打落了。 第二支箭紧跟着出来,贯穿了雄鹰的翅膀。 谢珩立刻追向鹰落的地方,行出不远后,看见一红衣姑娘,左手持弓,右手捡起了受伤的鹰。 他立刻开口:“姑娘……” 叶绯霜转过头来,看见他手中的弓,了然:“公子刚刚的箭是被我打落的。” 她朝谢珩点头,微带歉意:“我徒弟看上这鹰了,我打来送他玩。公子刚刚的箭是冲它颈项去的,会要它性命,我只能打落了,对不住。” 说罢,她干脆利落地转身走了。 谢珩隐约听见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师父,找着没?啊呀,这么大一只……师父,你可太厉害了……” 谢珩望着叶绯霜离去的方向,老半天没回过神来。 离了边地,他还没见过能把他的箭打落的人。 更何况还是个这么年轻的小娘子。 看她打扮,明显是个贵女。 红衣长弓,英姿飒沓。 “绝了。”谢珩喃喃自语,“荥阳竟有如此妙人。” 第92章 挖个坑 陈夫人的提议在大昭十分常见。 很多门第没那么高的家族,都会想着法儿地把家里的姑娘送到一些德高望重或贤名在外的贵妇身边教养一段时间。 就是为了将来议亲的时候能说一句“是某位夫人亲自教养过的,品德绝对没得挑”,为此结一门好亲事。 叶绯霜三婶卢氏的女儿,也就是郑家三姑娘郑茜薇,现在就在卢贵妃身边。 当然,郑茜薇的目标是皇子。 更具体点,是能继承大统的皇子。 荥阳郑氏想出一位皇后。 陈宴拒绝了母亲的提议:“郑五姑娘自小流落在外,去年才终于回到父母身边。母亲素来心善,如何忍心让她再和父母分离?” “你少给我戴高帽,没用。”陈夫人冷漠地说,“郑家的家教我实在不敢苟同,除非我亲自教养她,把她的性子给扳过来,否则我绝对接受不了这样的儿媳妇!” “母亲也看到了,那天五姑娘失态是因为忧心父母,这证明她至纯至孝。我朝以仁孝治天下,无可指摘。” “那她说她不信国法家规,这又算什么?她口口声声作践礼法,若在朝中,她就是乱臣贼子!”陈夫人一字一顿,“她和你说那些话,叫失态。她若和君主说那些话,叫什么?叫大不敬!” “你出仕后,她亦要和命妇们交际。若她到时候再‘失态’,岂不是要连累我陈家全族?” 陈宴不语,陈夫人饮了口茶,也放缓了语调:“不是我非要让她离开父母,只是她性子执拗又要强,别人来教,我的确不放心。” “陈宴,你仔细思量,好自为之。” 陈夫人说罢,优雅转身离开。 陈宴书房的灯彻夜未灭。 他手边有厚厚一叠纸,上边记载着叶绯霜的大小事迹。 他这段时间已经翻看了无数遍。 没有发现自己和她有任何仇怨。 她的养父也只是个很普通的猎户,农户出身,和陈家也没有世仇。 她的生平越干净,越显得她对自己的敌意莫名其妙。 陈宴把锦风叫进来,问:“逸真大师出关了吗?” 锦风摇头:“没有。” 那天那个人当街刺杀公子,两人缠斗很久,被路过的逸真大师拦下了。 之后公子让他去找逸真大师打听对方是谁,谁知逸真大师直接闭关了,什么都没问到。 锦风惭愧极了,跪地垂首:“属下无能。” 他实在太没用了,不能为公子排忧解难。 “你退下吧。” 锦风悻悻出了书房,走出一段路,被人拍了下肩膀:“哎。” 锦风看清来人,拱手:“谢二公子。” 谢珩勾着锦风的肩膀,吊儿郎当地问:“你家公子这些日子怎么了?我感觉他有心事似的。” 其实陈宴很会掩饰自己的情绪,但谢珩、卢季同和他相识多年,彼此什么德行再清楚不过了,是瞒不过他们的。 谢珩有段时间没见陈宴了,这次是特意赶来参加他加冠礼的。 锦风这段时日也郁闷得厉害,就没忍住抱怨了一句:“还不是因为那郑五姑娘……” 他就把叶绯霜一门心思要和陈宴退婚、不接受陈宴的生辰礼、还骂陈宴和傅湘语是狗男女的事情给谢珩讲了一遍。 谢珩越听越气,听到“狗男女”三个字更是惊呆了,磨了磨后槽牙:“三郎都没嫌弃她,她倒是先挑上了?呵,这种人小爷可见多了,无非就是些欲擒故纵的小把戏,想引人注意呢。” 锦风觉得郑五姑娘不像欲擒故纵,但他更不愿意承认自家公子真的被人看不上。 于是也没反驳谢珩的话。 谢珩这人重情义,兄弟受气比他自己受气还难受。 他英俊的脸上布满怒色:“小爷倒是要去会会这个郑五姑娘,看她到底是哪路货色!” —— 叶绯霜去鼎福居给郑老太太请安。 这几个月,她只被允许进了房间两次,还没能近郑老太太的身。 但叶绯霜还是每日晨昏必至,在院子里给郑老太太行个礼就走,孝顺得让人挑不出一点儿错来。 “既然你这么孝顺,就给姑母抄些经祈福吧。”小秦氏说,“记得要用血抄,这样才灵验。” 叶绯霜微笑:“如有需要,太夫人和三伯母会吩咐霜儿的。姨母是外人,就不劳费心了。” 小秦氏狠狠剜了叶绯霜好几眼,继续挑她的错:“你祖母病得这么重,你还天天有心思打扮?穿红戴绿,花枝招展,真是全无心肝!” 叶绯霜以前不爱打扮,但是最近穿戴明显好了起来。 比如现在,她头上戴了个玛瑙金花冠,颈间带着个攒金红宝石项圈,一看就特别贵重。 小秦氏酸溜溜地想,这可都是四房的财产啊!本该是她姐姐、她外甥外甥女的,甚至是她的,就不该是叶绯霜这一家子的! 这么一比,倒是显得自己特别寒酸,小秦氏要气死了。 叶绯霜眨眨眼:“可是太夫人每次见我都夸我好看呢,说小孩子就应该打扮得鲜亮点。要是天天死气沉沉的,旁人还以为祖母怎么了呢,那不是对祖母更不好吗?” 嚣张!炫耀!小人得志!小秦氏愤愤,几乎要把手中的帕子绞烂了。 真想宰了这个小贱人! 叶绯霜眸光一转,看见了从郑老太太房间里出来的傅家兄妹。 郑老太太卧床不起,他们肯定要在旁边侍疾。 起初,他们兄妹二人在郑老太太房中几乎不出来,就怕叶绯霜再狂性大发地要杀人。 但几个月过去了,叶绯霜并没有做什么。 于是兄妹二人也不怕了。 想想也是,说到底叶绯霜也就是个小丫头片子,生气归生气,还真敢杀人? 况且,郑涟和靳氏这不是没死吗? 倒显得他们胆小,当初还真被她给吓着了,简直太丢人了。 几日后,便是重阳佳节了。 味馨坊推出了一款茱萸糕,物美价廉,很受欢迎。 绿蕊禀告叶绯霜,说她们接到一笔大单。 “知府大人和我们订了许多茱萸糕,想在重阳那天宴请荥阳的士子?”叶绯霜扬眉,“他们怎么不去宝芳斋订呢?” “来订糕点的衙官说,宝芳斋还是有点贵了,咱们的茱萸糕便宜还块儿大,正合适。”绿蕊很开心,“我们算了一下,能赚不少呢。” 虽然现在四房的资产都回来了,叶绯霜不用再被那个“翻五番”的条件所限制,但是能多赚钱,肯定是好的嘛。 叶绯霜笑眯眯地看着绿蕊:“要是咱们的茱萸糕出了问题,把荥阳的士子们吃出了毛病,这是什么罪?” 绿蕊愣住了。 “到时候味馨坊关门大吉,我这个掌柜的下大狱,四房的财产够不够我们赔的?” 绿蕊讷讷:“这……这不会吧,咱们的点心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万一有人想让我们有问题呢?” 也不怪叶绯霜想得多。杜知府是小秦氏的夫君,她有充足的理由怀疑人家夫妻俩联手挖了个坑等着自己跳呢。 绿蕊被吓着了,忙说:“那咱们不接这一单了。” “不行,接!”叶绯霜拍板,“开门做生意,哪能把金主往外推呢?接,必须接!” 绿蕊:“……姑娘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叶绯霜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第91章 退一步 小秦氏听说姑母中风了,吓坏了,急忙来探望。 郑老太太在的那间房围的铁桶似的,闲杂人等进不去,但小秦氏不是闲杂人等。 她正伏在床边哭,头顶忽然被轻轻碰了碰。 她一抬头,看见方才还眼歪嘴斜、嘴角淌涎的姑母,眼里已经恢复了清明。 小秦氏惊道:“姑母,您……” “嘘。”郑老太太说,“你凑近点。” 小秦氏急忙俯身过去。 “你想法子把博哥和媛姐藏起来,藏好了,别让族里的人知道。我已经找到了两个和他俩很像的孩子,你把那俩孩子送回涂州去。” 小秦氏听懂了:“姑母怕族里对他俩下手?” “不是怕,是一定!所谓的发还本家不过是说起来好听罢了,怕是博哥和媛姐前脚出了荥阳城,后脚就要被他们杀了!” 小秦氏忙道:“是,我马上就去安排。” 她又哭着说:“倒是委屈了祖母,做出这样一副样子来。” 郑老太太恨道:“我若不如此,他们会让我活?” 她现在都没搞明白,十年前的事情,她明明做干净了,为何还有漏网之鱼? 她还安排人在涂州守了那么久,都没人冒头。结果她的人一撤,就有人出来告密了。 难道这真的是天意? 郑老太太又庆幸,自己早有准备。 秦氏出事后,她就想用一个人李代桃僵把秦氏换出来。那时她就顺便让人也给郑文博和郑茜媛找了替身,防的就是有一天东窗事发。 她还给自己准备了退路,那种药吃了之后形同中风。即便她有天大的错,族里的人也不能对她赶尽杀绝。 是不体面,但起码能保住命。 “会不会是那个叶绯霜弄的?”小秦氏咬牙切齿,“这许许多多的事,不是自打她回来才发生的吗?” 郑老太太沉沉叹了口气:“家门不幸啊。” “祖母,您给侄女支个招,侄女该怎么办?她下一个肯定要来对付侄女了!” “你是知府夫人,有什么可怕的?她还能把手伸到知府府里去?” 可小秦氏还是心难安。 实在是叶绯霜在鼎福居大打出手、按着傅闻达要杀的样子太恐怖了。 “你要是害怕,就先下手为强。”郑老太太闭上眼,“但别做得太显眼,悄悄把人除了就行了。” “是。”小秦氏擦了擦泪,“姑母您是什么打算?总不能一直这么装下去吧?” “先装一阵子,等这件事余波过去,再说治好了就行。他们总得给老大老三面子,不然还非得逼死我吗?” 秦氏松了口气,有姑母她就有主心骨:“那就好。” 几日后,四房的人先回了落梅小筑。 卢氏着人在整理主院,整理好之后他们就可以搬进去了。 叶绯霜没受伤,但身体酸痛得厉害,和去年中秋夜之后一样样的,索性也就卧床休息了几天。 小桃疾步走进来,低声道:“姑娘,我三哥说,六姑娘和九少爷死了。” “怎么死的?” “这几天不是一直下雨吗?送六姑娘和九少爷回涂州的马车在经过南山时,被山上滚落的大石头砸塌了,车里的人都被砸死了,砸得都没人样了。” 和前世一样。 靳氏闻言,只是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小桃继续道:“府上对外的说法是,九少爷不小心掉进了湖里,六姑娘下去救他,两人都没上来。老太太受不了这个打击,病了。” 面子就是这么做的。 所谓的把郑文博和郑茜媛送还本家,是对郑家内部的面子工程。 现在这番说辞,是对外的面子工程。 小桃觉得很爽快得很:“这是他们遭了报应,老天都看不过去了。” 叶绯霜想了想,吩咐:“你让你三哥找个靠谱的人,偷偷盯着秦氏,看看她有没有接触什么人。” 前世和陈晏在一起,听他讲官场上那些波诡云谲的事,叶绯霜最大的心得就是: 小心使得万年船。 宁可多想,不要少想。 又养了几天,等身上的酸痛感彻底消失了,叶绯霜去了味馨坊。 在铺子里见到了铜宝,铜宝说:“我按照姑娘的吩咐盯着秦夫人,没察觉出有什么异样。” 叶绯霜并不失望:“也是,他们现在是惊弓之鸟,一定特别小心,不会露出什么把柄的。” 铜宝低头:“奴才无能。” 叶绯霜笑了:“我不是早给你们一家放良了?怎么还一口一个奴才的。” 铜宝立刻改口:“属下无能。” “不怪你。”叶绯霜从袖中拿出一张纸,“去找个首饰铺子,把这套头面给我打出来,以后免不了要用。” 铜宝不了解女子首饰,但光看纸上的图就能感受到这是一套非常奢华贵重的头面。 “咱们四房就有首饰铺子,我这就去。” 铜宝走后没多久,宁衡来了。 郑家的丑闻捂得严严实实的,所以宁衡听到的是: 郑文博和郑茜媛掉湖里淹死了,郑老太太怪郑涟和靳氏没有照顾好双生子,要处罚他们。叶绯霜让铜宝去请族长来主持公道,结果铜宝不在城里,小桃这才着急忙慌地要出城找自己三哥。 叶绯霜请谭大夫看病是因为她在湖里捞了半天弟弟妹妹,累坏了。 宁衡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但又说不上来。 他神经大条,没再纠结,问另外一件事:“师父,陈宴的加冠礼在九月初五,你去不去?” “我去干嘛呀?” “陈家没给你下请帖?你们不是有婚约吗?” “当然没有。”而且很快就不是了。 她还记得陈夫人看着自己的那个眼神,对方是绝对不会接受自己这样的儿媳妇的。 还有陈宴,自己都那么形容他了,不信他还能忍。 陈晏应该也能明白,他二人的观念、思维、立场皆不相同,他维护的是她想打破的。在官场上这叫政敌,根本不能强行凑一起。 而且太夫人也答应了帮她退婚。到时候肯定双方一拍即合,痛痛快快地解掉这桩婚约,皆大欢喜。 于是陈宴在自己的加冠礼之前,见到了郑家来退婚的人。 “此桩婚约是靳老先生遗愿。陈家会说到做到,护好靳老先生后人。”陈宴对来人说,“回去告诉贵府太夫人和五姑娘,不退。” 郑家派来的这个人相当能说会道,但是无论他说什么,都能被陈宴轻飘飘地驳回去,最后搞得他都开始怀疑自我了,感觉自己在干伤天害理的事情。 陈夫人要被陈宴气死了。 他们三月回的颍川,现在八月底,都快半年了。 这期间,她好说歹说,他儿子心如磐石,半步不退,就认准了这门婚约。 她办了好几场宴会,想让他儿子多看看其它贵女,结果他说自己鞭伤未愈,呆在他院子里半步不出。 哈,荒谬!他明明早就好得不能再好了! 他不让步,好,她让。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陈夫人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儿子:“你想娶郑氏女,可以。” 陈宴清淡的眸光落在母亲脸上,静候她后半句。 “让她来陈家,接下来几年我亲自教养她,直至她及笄。之后,我便让你们完婚。” 第90章 萧悬光 叶绯霜刚一睁眼,差点惊叫出声—— 任谁睁开眼就看见这样一张盛世美颜,恐怕都要忍不住惊叫。 一个美少年,坐在地上,两只手掸着床沿,下巴掸在手背上,眼巴巴地望着她。 见她醒来,他立刻笑弯了眼睛,眸中光彩潋滟,开心地说:“阿姐,你醒啦!” 叶绯霜记得去年在船上时他是病糊涂了才把自己认成他阿姐,怎么现在他人清醒着,还在乱喊? 不对,她现在应该担心的难道不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 叶绯霜动了动眼珠,发现这里是鼎福居没错。 她重新看向这位美少年:“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替我师父来给你爹娘送药,然后偷偷溜进来看你。” “你师父是……” “老秃……呃,逸真大师。” 叶绯霜下意识瞟向他头顶,墨发乌黑浓密,上半部分发丝用墨色发带扎了个高马尾,发际处还有个漂亮的美人尖。 “你怎么有头发?” “当然啦,我又不是和尚!” 叶绯霜懂了:“那你是逸真大师的俗家弟子?” 美少年鼓了鼓嘴巴,不开心地嘟囔:“哼,谁要当他的弟子。破师父,就会给我添乱。要不是他关键时刻拦我,我早一刀取了陈宴狗命了。” 叶绯霜微一愣神:“你又去杀陈宴了?” 美少年抿着嘴巴把脸埋进了臂弯里,一副羞于见人的样子。 两次了,他都没能成功取陈宴狗命,没用死了,阿姐肯定会嘲笑他的。 “你和陈宴有什么仇?” 美少年忽又坐直了身子,眸光犀利如刃:“他杀了我阿姐,我和他不共戴天!” 叶绯霜忽然想起前世的陈宴说过的话—— “我有喜欢的人。” “我亲手杀了她。” 于是叶绯霜试探着问:“你阿姐是陈宴喜欢的人吗?” 对方瞬间化身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直接蹦了起来,一脸又气愤又恶心又憎恶的表情:“哈,怎么可能!他也配喜欢我阿姐?我阿姐天下第一好,岂是他能觊觎的!” 这么明显的恼羞成怒。 看来还真是。 美少年意识到自己失态,立刻敛了一身戾气,又趴回床边,软着声音问:“阿姐,没吓到你吧?” 叶绯霜哭笑不得:“不要这么叫了,我真的不认识你。你看看咱俩的年龄,我可能是你阿姐吗?” 美少年眼中划过一抹受伤之色,垂下长长的眼睫,失落极了,像只被人抛弃的小狗。 不过片刻,他眼睛又亮了起来,振奋地问:“以前不认识没关系,现在认识了!以后你做我阿姐好不好?” 他单膝跪在地上,仰头望着叶绯霜,面带祈求,郑重地说:“阿姐,我会对你特别特别好的。我现在很厉害了,我能保护你,不让任何人伤害你。我还有好多好多钱,我可以给你买好吃的,买漂亮的衣服,大大的房子。我把我有的一切都给你,好不好?” 他越说越快,几乎是迫切地在问,眸光因为太过热切,显露出几分执着的疯感。 叶绯霜:“……” 她猜测,这位可怜的美少年可能在他阿姐死后,有点精神失常了。 叶绯霜同情地看着他:“我是不是和你阿姐长得很像?” “不是像,是一模一样!” 叶绯霜:“……” 这就夸张了,不至于。 看来,对方无法接受他阿姐的死,所以在见到和他阿姐长得很像的自己后,就把自己当成他阿姐了。 这是自欺欺人地给自己找了个精神寄托。 对方毕竟是逸真大师的弟子,叶绯霜念着逸真大师对娘亲有恩,觉得不能对对方太残忍。 “要是叫我阿姐能让你好受一点,你就叫吧。但我不需要你的保护,也不需要你的钱。” 对方自动忽略后半句,开心地叫:“阿姐!” 叶绯霜默默把前世的年龄给自己加上,然后点了点头:“嗯。” “阿姐阿姐阿姐!” “嗯嗯嗯。” “阿姐,你还愿意认我,太好了!”他的眼睛一下子红了,可怜巴巴地说,“我以为你生我的气,不要我了。” 叶绯霜:“……” 你入戏太深了。 她转移话题:“你叫什么名字?” “萧序。”他兴高采烈地说,“不过阿姐你一直叫我悬光,这还是你给我取的字呢!” 萧序萧悬光? 叶绯霜忽然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她仔细想了想,没想起来,却听见院中传来了小桃和郑茜静说话的声音。 萧序立刻说:“老秃……师父叫我早点回去,我得回去了,不然他又要罚我抄经。阿姐,我改天再来看你!” “好,谢谢你来送药。” “为阿姐做什么我都愿意。”萧序临走前想抱她,但是踌躇了半天不敢伸手,想拉一拉她的手,也不敢。 最后轻轻拽着她的袖口,带着几分痴迷地仰望她,唤她:“阿姐。” 两个字,被他叫得千回百转,仿佛带着无尽的思念与依恋,让叶绯霜听着都有些心酸了。 郑茜静推开房门,萧序刚好从窗口翩然跃出,像一只灵巧的鹤。 “五妹妹,你醒啦?怎么不叫人呢?”郑茜静小步快走过来,“你连着睡了十几个时辰了!幸亏谭大夫说你只是太累了,没别的事,不然我们要吓死了。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叶绯霜说:“就是身上疼。” “累的,万幸的是没受什么伤。”郑茜静叹了口气,“没想到我和三婶去了一趟宁国寺,家里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郑茜静和卢氏已经得知了事情的真相,给惊了个够呛。 饶是卢氏也没想到,郑茜媛和郑文博竟然不是郑涟的孩子。 她觉得秦氏敢和人私通就已经是熊心豹子胆了,没想到连混淆宗族血脉的事情也敢做,老太太还帮着掩护! 血脉传承是宗族存在的根基,老太太的行为简直就是在践踏宗法制度,挑战宗族的底线,将个人意愿完全凌驾于整个宗族之上。 要不是老太太中风了,她估计都出不了那个祠堂。 叶绯霜问:“祖母现在怎么样?” 郑茜静摇头:“不太好。” “二姐姐见到祖母了吗?” “我没能近前,只远远地看了一眼。” “祖母中风了?” “是啊,好像瘫了。听说嘴都动不了,药都吞不下去。” 叶绯霜微微皱起眉头。 “五妹妹,你……你别太为祖母挂心。”郑茜静说完觉得这话不太合适,这不是劝人不孝吗?于是找补了一句,“我是说,你先顾着你自己和四叔四婶就行了,祖母那边有的是人照顾呢。” 郑茜静没想错,叶绯霜还真是在为郑老太太挂心。 但她不是怕郑老太太瘫了。 而是怕她没瘫。 万一,郑老太太是装的呢? 她总觉得郑老太太没那么脆弱,更没那么胆小,丑事暴露是挺吓人的,但她既然敢做,应该不至于被吓的中风吧? 第89章 受家法 郑文博和郑茜媛还是被拽走了,他们的哭喊嘶叫渐渐听不到了。 小桃撇嘴:“只是从族谱除名发还本家,还是太便宜他们了。这俩人心多毒啊,害死过多少人,就应该扔出去喂狗。” 一说喂狗,郑文博曾有一次,好奇心突发想知道人和狗谁厉害,便把几个奴才和几条饿了几天的烈犬关一块儿,奴才的肠子都被狗扯出来了,郑文博还在哈哈大笑,说人不如狗。 郑茜媛也不遑多让。有一个新来的梳头婢女说了一句她有点丰腴应该换一个发髻,她便说人家骂她胖,直接把人打死了。 类似的事情不计其数。 有些人小小年纪,简直不知道他们的坏是哪里来的。 “不用管他们。”叶绯霜说,“你继续讲你的。” “……哦哦,我和我爹就开始找陈三郎,没找着,还有人警告我,不许再喊陈三郎的名字。 我以为没办法了,谁知竟然好运气地在醉红尘外边碰见了宁世子,世子听说姑娘可能出事了,便派了王府的侍卫,以公事之名出了城,在十里外的驿站里找到了我三哥他们,连夜回来见了族长,我就跟着他们一起来了……” 叶绯霜拍拍小桃的肩,满怀欣慰:“我本以为最快也得早上才能见到族长,没想到他们提前了那么多,竟连夜来了,我还以为是老天保佑我,原来是我的桃儿在保佑我。” 小桃被夸,开心地蹦了蹦:“就是姑娘福大命大,否则我也遇不到宁世子啊!” “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我能不能撑到早上,这份情我记住了。” 小桃嘻嘻地笑:“姑娘对我好,对我们一家子好,我们肯定也要对姑娘好啊!” 叶绯霜庆幸自己没有看走眼。当初跟着卢氏去选丫鬟的时候,她一眼就看准了小桃,觉得她机灵。 叶绯霜叫她:“桃儿。” “哎!” “抱抱。” “啊?” 叶绯霜说完就直挺挺地栽到了小桃身上,累晕了。 小桃立刻把叶绯霜的胳膊环过自己脖子,架着她往屋里带。 叶绯霜很瘦,不沉,但是比小桃高,所以被架着的时候腿就在地上拖,不是很雅观的样子。 小桃朝铜宝喊:“三哥,你倒是来搭把手啊!” 铜宝只能帮她们打帘子,别的就做不了了。 他可不能碰姑娘。 铜宝想世子现在肯定很担心姑娘,所以决定去璐王府请一趟谭大夫。 —— 颍川。 陈氏乃当朝新兴世家,府邸也是祖皇帝时新建,不比郑府老宅的古朴厚重,倒是多了许多幽深雅致。 陈宴穿过游廊,走过九曲白玉桥,沿着青石道走进竹林。 竹林深处有一院落,门口悬一匾额,上书“静心堂”三字,墨色如漆,笔力雄浑。 陈宴进厅,撩袍跪地,给墙边老者见礼:“孙儿拜见祖父。” 陈文益耳顺之年,一身青灰布衣,身姿清癯健瘦,须发半白,面容沉肃如铁,眼神锐利如鹰。 他的嗓音深沉却不失和蔼,但一开口便兴师问罪:“你可知错?” “知。” 陈宴脱衣除服,只剩一层素白中衣。 陈文益走到他身后:“讲。” 陈宴说:“其一,悖礼逾矩。” 陈文益道:“婚约虽在,未过六礼,便是陌路。你探问、赠物、私会皆为孟浪之举,你败德丧行,置郑氏女清誉于何地?” “祖父教训的是。” 话音刚落,“啪”的一声重响,两指粗的藤条抽在背上,似要将人撕成两半。大脑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之后才是火辣辣的钻心痛感。 陈宴直身而跪,未曾晃动一下,更未痛呼一声,只是额头霎时间布满了冷汗。 他继续说:“其二,行止无度。” 陈文益道:“你色令智昏,只是猜测郑氏女有难,便欲深夜擅闯郑府,效那江湖草莽之辈,逞匹夫之勇。” 第二鞭抽下来,冷汗顺着陈宴的脸滑落,从下颌滴落在地上,汇聚上一团水渍。 他轻吸口气,稳了稳心神,才继续说:“其三,不从母命。” 抽完第三鞭,陈文益说:“当年,靳遥对我有救命之恩,他说想给他爱女腹中子与我陈家结一门亲,我便应了。现在看来,实非良缘。既你母亲对郑氏女不满,婚约便作废,我会着人去郑家说明。” 陈宴汗如雨下,后背的灼痛传遍四肢百骸,仿佛要烧穿心肺。 他垂着眼睫,轻声说:“姻亲未结,如何知道不是良缘?” 陈文益看向这个最出色的孙子:“郑氏女罔顾礼法,行为狷狂,与你并不相配。” “靳老先生已经作古,如若退婚,恐负他所托。” 陈文益说:“看来你还是不想遵从我和你母亲的决定。” “孙儿不孝,任凭祖父责罚。” “原因?莫要说你心仪她,我不信。” “郑五姑娘身上有一事令孙儿困惑之至,孙儿定要弄明白才甘心。” 陈文益离开了,但陈宴还需在这里呆一天一夜。 陈氏家法便是如此,藤条加身,静心堂思过,期间水米不能进。 静心堂只有四面白墙,无窗,也没有任何家具,只在墙上刻着陈氏家训。 锦风悄悄走进来:“公子,我给你上药。” 陈家的家法倒还有点人性,虽不让吃饭,但药是可以上的。 陈宴盘坐于地,锦风掀开他的中衣,后背上几条淡淡的红痕交错。 这就是那藤条的厉害之处。有些人被抽完后,表面上不破皮不流血,痕迹浅淡,其实里边筋骨寸断、肌理溃烂。 陈文益倒不至于把陈宴打成那样,但也没好到哪里去。 锦风惊道:“夫人不是说最多三鞭吗?怎么这足足有六鞭?” “再加上不孝、忤逆、违长者令。” 锦风:“……” 他家公子是不是疯了。 他不再多说,仔细给陈宴涂药,想着接下来几天他家公子可有苦头吃了。 果然,第二天再上药的时候,皮肉遮不住内里的伤势,触目惊心。 整片后背俱是青紫之色,淤血在皮下堆积蔓延,鞭痕高高隆起,横贯于脊背之间。 陈宴额头滚烫,嘴唇干裂,每一次呼吸时带动的脊背起伏都牵扯出钻心的痛。 但他并没有倒地,依然面朝着刻了家训的墙壁盘坐,身形挺直,不见狼狈。 他开口,嗓音沙哑干涩:“着人去宁国寺,找逸真大师问清楚,那个当街与我交手的是何人。” “是。” “再去查郑五姑娘。” 锦风说:“我们不是早就查过郑五姑娘了吗?” “不够。”陈宴闭上眼,“细查,从她出生到现在,事无巨细。还有她的养父,她在乡下时接触过的人,所有,统统给我查明白。” 那名男子要杀他。 叶绯霜恨他。 他实在不解,他哪来这么多仇家? 第88章 奖与惩 叶绯霜跑回鼎福居,发现娘亲真的醒了。 她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扑簌簌掉了下来,跪在床边握住靳氏的手:“娘,我还以为……” 一旁的大夫说:“多亏宁国寺的逸真大师来了,姨娘这才转危为安。” “逸真大师?”叶绯霜微怔,“现在他人呢?” “已经走了。大师看过了四老爷和姨娘,说二位性命已然无虞,还留下了丹药。”大夫感叹,“世人都道逸真大师不光佛法精妙,医术更是高超,乃活佛在世,看来名不虚传。” 靳氏说:“这可是救命之恩。” 叶绯霜道:“娘亲放心,女儿会尽快去宁国寺感谢大师的。铸佛像、塑金身、捐香火……女儿都会做的。” 很快,郑涟也醒了。 两个伤员断断续续地说了几句话,知道彼此都活着,就都安心了。 二人虽然性命无虞,但到底伤势严重,片刻后又都昏睡了过去。 叶绯霜对现在这副情形已经相当知足了。 爹娘还活着,比什么都好。 很快,有人过来请叶绯霜去祠堂一趟。 这是审完了郑老太太,也商讨出了处理结果,让叶绯霜这个四房目前唯一能动的过去听。 叶绯霜赶到祠堂,郑老太太正被人抬出来,她昏迷了。 只是这昏迷看着不太对劲,眼睛没有完全闭上,留了一条缝。嘴巴有点歪,微张着,嘴角还不断淌着涎水。 叶绯霜进去后,首先听到的就是太夫人对靳氏好一通夸赞。 太夫人是个非常传统的女子,否则也不会抱着贞节牌坊过一辈子。 靳氏这种老实本分,多年无怨无悔、不辞辛劳地照顾丈夫,还舍身为丈夫挡刀的,简直就是太夫人的梦中情媳。 族长说,他们决定恢复靳氏四房夫人的身份,归还四房所有田地、商铺、财产,族中再额外补偿四房一部分族中义田的收益,以做郑涟和靳氏养伤之用。 这是物质上的补偿。 郑氏族中有一本《贤妇录》,记录宗族里有品德的女眷事迹,以励后人。 太夫人这样的自然录上有名。太夫人说会把靳氏一并记录上去,让靳氏的事迹与品行传承后代。 这是荣誉奖赏。 说完奖励就该说惩罚了。 族长说,老太太貌似中风,怕是不能再理事。以后主家事务由三夫人卢氏主理,族中女眷之事由太夫人裁夺。 太夫人终于压倒郑老太太,成为了郑氏一族的宗母。 郑茜媛和郑文博从族谱除名,以后非郑氏子,送还本家。 叶绯霜一条条听罢,才说:“爹娘经此大劫,日后还能不能有子就难说了。霜儿请求,如若以后要给爹娘过继儿子,让爹娘自己来挑,可好?” 四房的资产本来不多,但郑老太太后来又着意给秦氏添了许多,就变得非常可观,现在倒是让叶绯霜捡现成了。 以防族中有些心术不正的打歪主意,想把自己家的孩子强行塞给郑涟当儿子图谋四房家产,叶绯霜必须提前把这事说好了。 可以过继儿子来继承四房,但得他们自己挑。 族长点头应允:“可。” 说完了奖惩,便要讲道理了。 无非就是,丑闻还是不要传出去的好。四房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既然现在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就让过去的过去吧。四房可不要把这些事出去瞎说,守护郑氏一族声誉,人人有责。 叶绯霜认真倾听,乖巧应允。 太夫人目露慈爱,越看叶绯霜越喜欢。 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靳氏那样的娘,生养出来的闺女也是顶好的。 不像那个秦氏,那对双生子是什么东西。 事情都说完了,叶绯霜忽然撩裙跪地,给太夫人磕了个头。 太夫人忙道:“我的儿,这是怎么了?” 叶绯霜以头抢地,认真道:“昨晚我在鼎福居大打出手,伤了许多人。虽然是为了保护爹娘,情有可原,但《女诫》有言,修身莫若敬,避强莫若顺。 霜儿不敬不顺,品恶质陋,不堪为高门妇。故请太夫人做主,解了霜儿和颍川陈氏三郎陈宴的婚约,霜儿此后当专心孝事父母,励身修德。” 太夫人自然听过这位大名鼎鼎的陈三郎,没想到还有人把这样的郎君往外推的。 从整个宗族的发展来看,他们不是很想失去和陈氏结亲的机会。 荥阳郑氏从前朝传承至今,历经数百年,明显在走下坡路。可颍川陈氏乃新贵世家,蒸蒸日上,前途不可限量。 叶绯霜又道:“宗族姐妹中有的是蕙质兰心、品貌双全之辈。不管谁嫁作陈氏妇,都比霜儿合适。” 太夫人不是没动过私心,要是能给那位陈三郎选妻,她肯定更想从自己的孙女重孙女里边选啊。 她还琢磨着拿这次四房的事做做文章,和陈家那边商量一下换个结亲的人选,没想到这丫头这么有自知之明,主动提出来了。 这简直太合太夫人的心意了,太夫人亲手把叶绯霜扶起来,无比怜爱地说:“好吧,我应了,真是委屈你了。” 叶绯霜乖巧笑道:“为了家族声誉,霜儿不委屈。” 从祠堂出来,差不多是晌午了。 郑涟和靳氏不宜挪动,所以就留在鼎福居里养病。 叶绯霜自然也回鼎福居。 大老远就听见了郑文博的吵闹:“你们这群刁奴,敢碰本少爷,滚开!” 那被他踹了一脚的小厮反手一拳就上去了:“还拿自己当郑家少爷呢?都被族谱除名了,赶紧滚出去吧!” 郑文博撒泼打滚不肯走,嚷嚷着要找外祖母,又被一通猛揍。 郑文博平时在鼎福居作威作福,下人们都受过他的气。现在机会来了,肯定狠狠报复回来。 郑茜媛看起来体面多了,其实是被这个晴天霹雳给劈傻了,浑浑噩噩的,连吵闹都忘记了。 她抱着包袱,眼泪啪嗒嗒地掉。不明白怎么短短一天就天翻地覆了,她怎么就从荥阳郑氏的嫡小姐变成奸生女了。 看见叶绯霜,郑茜媛回过神来,她通红的眼睛像是着了火,恨不得把叶绯霜给焚烧殆尽。 她扔了包袱,朝叶绯霜扑过来,带着和她同归于尽的架势。 “是你!”郑茜媛嘶吼,“我娘,祖母,还有我和弟弟,都是被你害的!” 几个婆子扯着郑茜媛,她无法靠近叶绯霜,只能做困兽之斗。 叶绯霜没和她解释,也没和她争辩。 她只是把那个前世今生,郑茜媛不知道多少次用来骂她的词语,轻飘飘地还给了郑茜媛—— “贱种。” 第87章 她恨他 叶绯霜的声音其实不大。 但是因为周遭太安静了,便显得格外清晰。 瞬间死寂,就连微风仿佛都凝滞了。 院中所有人,陈夫人、小秦氏、傅湘语、傅闻达,包括陈夫人身后的仆从……全都瞠目结舌,如同石化。 陈宴那张总是清朗如玉的面庞,也瞬间被寒潮覆盖,眼中写满了不可置信。 他的涵养与风度几乎要被这极具侮辱性的三个字撕得粉碎。 陈宴活了十六载,从未被人这么冒犯过。 尤其这个人还是叶绯霜。 他的未婚妻。 他不止一次放下身段主动靠近的人。 他费尽心思想要讨好的人。 他在察觉到她有危险就不顾一切奔赴而来的人。 相处近一年,她对他的评价竟然是这样的。 傅湘语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脸上写满了羞愤,脖颈都是红的:“叶绯霜!你……你疯魔了!你血口喷人!我和陈公子什么都没有,你怎么敢那么说我们!” 话已出口,收不回了。 叶绯霜乜着傅湘语:“什么都没有?你不是喜欢他喜欢得厉害吗?” 虽然傅湘语一直没有隐藏过自己的心思,但是大庭广众下直接被戳破,还是让她有些羞愤难当。 “我与陈公子君子之交,岂容你这般污蔑!” 叶绯霜懒得和她吵。 她准备回去看爹娘了。 陈宴在这里,她今天是动不了傅家兄妹了。 没事,来日方长,她不信陈宴还能护他们一辈子。 叶绯霜转身欲走,却被陈宴一把拽住了手臂。 他用的力气极大,仿佛要捏碎她的骨骼。 他的目光不再清润,而是锋利如刀锋,恨不得把叶绯霜钉死在这里。 “你就是这么看我的?”每一个字都像是陈宴从牙关中生生挤出来的,“在你心里,我不堪到这种地步?” 叶绯霜缠斗一夜,累得快要虚脱。刚才又和他争执半天,现在觉得张嘴都费劲。 她也懒得再粉饰太平,懒得掩饰,懒得隐藏。 就这么看着他,没有任何失言的愧悔与自责,明明白白地用眼神告诉陈宴:我没说错,你也没听错。 陈宴看到了她平静眸底汹涌复杂的情绪,其中还有恨意。 不是疏离,不是躲闪,不是简单的厌恶,是恨。 他喉结滚动,想质问、想辩解、想探究这荒谬至极的指控和无法理解的恨意到底从何而来。 就因为他拦着没让她杀了傅闻达? 他的直觉告诉他,没有这么简单。 气氛窒息到了顶点,所有人都以为陈宴下一刻就要爆发了。 此时,铜宝惊喜的叫喊声传来:“姑娘,姨娘醒了!” 叶绯霜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娘她不是…… “姑娘,快回去看看吧,姨娘醒了,真的醒了!” 叶绯霜身体猛地一震,滔天的愤怒和两世的恨意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喜讯瞬间冲散,空虚疲累的身体重新注入了力量,她仿佛重新活了一遍。 她挣脱陈宴的手,拔腿就往鼎福居奔去! 陈宴下意识就要跟上,他想问清楚、弄明白。 却听见陈夫人冰冷至极的呵斥:“陈宴!” 陈夫人迈着优雅从容的步伐从台阶上走下来,缓缓走到陈宴面前,发间的步摇纹丝不动,彰显着主人的端庄。 “我们该启程回颍川了。”她的声音温柔轻缓,却不容置喙。 看着她捏得泛白的指尖,陈宴知道她母亲远没有看起来那么平静。 叶绯霜那三个字的指责给他母亲造成的冲击只会比他更大。 陈宴不说话,陈夫人扬了扬唇角,笑意却不达眼底:“你折腾一晚上,得到这么一个结果。难道你还要追过去自取其辱吗?” 陈宴看着母亲,朝阳日光璀璨,洒入他眼中,仿佛点点碎金。 陈夫人从未在陈宴眼中看到这么无措、迷茫又破碎的眼神。 她的愤怒霎时间被心疼所替代。 这是她精心培养、引以为傲的儿子,他身上流着太原王氏和颍川陈氏的血,是顶尖的世家公子,自小众星捧月、清贵无匹。 她从未想过,敢有人如此辱骂他。 那个郑家女,说出这种市井粗鄙、污秽不堪的字眼,是在践踏他儿子的尊严,也是在打她的脸。 她绝对、绝对不可能接受这样一个儿媳妇。 陈夫人优雅转身:“走吧,我们回去商议你的加冠礼。之后,我会为你重新议一门亲。” 陈宴垂下眼睫,并不意外母亲这个决定。 叶绯霜今日的行为,实在是触了母亲的底线。 他跟着陈夫人离开郑府,上了马车。 陈夫人端坐在软垫之上,雍容地问:“这是你迄今为止人生中最大的失败吗?” 陈宴的震惊、不解、愤怒、惊愕已经完全消失了,他面色清淡,眉眼疏冷,还是那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贵公子。 他坦然颔首,并不掩饰自己的失败:“是。” “开蒙、陪护、救命、庆生、献礼……你做了什么多,为何会得到这样一个评价?我的儿子,何至于此?” “母亲所惑,也是儿子所惑。” “我会将你在荥阳的所作所为禀明你祖父,你好自为之。” “是。” “可后悔?” “不曾。” 陈夫人闭上眼:“可有想结亲的人家?” “我若想,母亲会应么?” “说来听听。” “荥阳郑氏。” 陈夫人猛然睁开眼,眼中的惊愕不亚于刚才听见他儿子被辱骂。 陈晏继续:“郑五姑娘。” 陈夫人所有的雍容和淡定都化为齑粉,她的音调几乎都扭曲了:“陈宴,你是真疯了了,还是想气死我!” “祖父自小便教育儿子要有求真求是的态度,郑五姑娘身上有太多儿子不解的谜团,儿子需得一一探究明白,否则此生难安。” “那你就别安了!”陈夫人怒道,“你若娶了她,才是不想让我这辈子安宁了!” 她儿子什么人没见过,这是被灌了什么迷魂汤? 竟被一个小丫头片子勾得死死的。 陈夫人这辈子都无法接受一个那么辱骂他儿子的人。 “陈宴,我明白告诉你。”陈夫人一张美人面上满是清寒之色,“我宁可你一辈子不娶,也不会让你娶她,你记住了!” 第86章 狗男女 我只有你了—— 陈宴没想到能从她口中听到这句话。 一句带着十足信任和依赖的话。 他的心尖都因为这句话而震颤,几乎要生出一股冲动—— 替她宰了傅闻达。 但是他不能,这里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傅湘语尖锐凄厉的哭声乍然响起,如同晴空之中的一记闷雷,震碎了叶绯霜脑中的虚幻和迷茫,让她如梦初醒,归于现实。 她茫然四顾,不远处郑府大门口是雍容华贵的陈夫人,傅湘语抱着气若游丝的傅闻达痛哭不止,而她面前…… 是温润儒雅、光风霁月的年轻公子。 不是那位陈大人。 却和那位陈大人一样的端肃守礼。 竟让她一个刚刚失去娘亲的人讲规矩、懂礼法。 也对,他们本就是一个人。 她干涩的嘴唇微微翕动:“礼法?规矩?” 自从回了郑家,不知道多少次听到这两个词语。 人人都拿这四个字要求她。 前世,她践行了,结果是什么? 陈宴看出了她的不认同,眉头微微蹙起:“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他们若有错,自有府衙按照律法规则来审判,会还你一个清白公道。叶绯霜,你绝不能妄取人命。” 想起自己和爹娘过的日子,叶绯霜只觉得可笑:“我和我爹娘被挤压得没有生存之地的时候,公道在哪里?我们被欺辱时,国法家规形同无物。 我们要反抗了,国法家规就成了金科玉律。怎么,这国法家规只用来约束我们弱者吗?” “有了宗法秩序,才有家国。有了律典法政,才有社会稳定。要是人人都践踏律法,擅用私刑,以暴制暴,以杀止杀,社会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们又和那些茹毛饮血的野人有什么区别?” ”你一出生便锦衣玉食,不曾体会过生活的困苦,有的是条件满口家国大义。你是礼法的受益者,你维护也正常。而我一介草民,只想管好我的小家。谁害我至亲,我就和谁拼命!” 她的声音强硬又坚定:“比起虚无缥缈的律法,我更相信我手中的刀。我自己的仇,自己来报。对与错,轮不到旁人来审判!” 叶绯霜看着陈宴,手指着傅闻达:“陈宴,要是今日被他害死的是你的至亲,你不会想宰了他吗?你还能站在这里冷冰冰地跟我讲这些规矩、律法吗?” 母亲就在不远处,陈宴微微沉了脸:“你这个例子不恰当。” 陈夫人把叶绯霜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面露不悦,摇了摇头:“简直是不可理喻!” 陈宴不知道叶绯霜为何会对礼法律例失望成这个样子。 仿佛她曾被这所谓的礼法压得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傅湘语则梨花带雨的哭起来:“五姑娘,我和哥哥做的那些都是为了你好,想让你悬崖勒马,痛改前非,否则你以后怎么嫁给陈公子?结果呢,你不分好歹,反而恩将仇报,还要杀我哥哥,你简直就是冥顽不灵!” 傅湘语这张伪善的脸真的让叶绯霜看得想吐。 多大脸啊,还说她恩将仇报? 傅湘语为何敢这么说?因为她知道,叶绯霜不敢把昨晚鼎福居发生的事情说出来。 丑闻越大,越要关起门来自己解决。要是叶绯霜敢抖落到陈家人耳朵里,族里那些人饶不了她。 自己告密的事情她也不敢说,否则岂不是要在陈宴和陈夫人心中落下一个“破坏父亲婚事”的嫌疑?这可是大不孝的罪名! 傅湘语现在说这些,就是想激怒叶绯霜,最好激得她像昨晚那样狂暴失态。 让陈夫人好好看看叶绯霜的德行! 傅湘语不信陈夫人愿意让自己光风霁月的儿子娶一个泼妇般的儿媳妇。 只是傅湘语千算万算,没算出叶绯霜和她的诉求其实是一致的—— 她想破坏叶绯霜和陈宴的婚约,刚好,叶绯霜也并不想要这桩婚约。 所以,她一点都不在乎陈夫人的看法。 于是叶绯霜直接抡起胳膊,把傅湘语扇得原地跳了个胡旋舞。 傅湘语转了好几圈才倒在地上,半边脸肿得像小山,眼花耳鸣,鼻血喷涌而出。 傅湘语见叶绯霜真的被激怒,自认为计谋达成,愈发哭得委屈起来,仿佛她比窦娥还冤。 见叶绯霜又靠近傅湘语,还要打似的,陈宴再次拽住她:“叶绯霜,可以了。” 他下意识看向母亲,她怫然不悦的面容上流露出显而易见的不满。 陈宴绷紧唇角,喉结滚了滚,心头涌上一丝暗恼与苦闷。 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分场合,却不看看这里还有谁。 他母亲还在,该怎么看她? 不能让她继续这样下去了,否则母亲意见更大,他们的婚约…… 陈宴用力握紧她的手腕,白皙的手背上青筋都绽了出来:“叶绯霜,你适可而止。” 这句话落在叶绯霜耳中,就是他在袒护傅湘语。 这让叶绯霜想起了前世的一件事。 前世,傅湘语就是这么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 但是她装得太好了,自己又蠢,一直没发现这人白莲外表下的那颗黑心。 大婚那天,她满心期盼着陈宴来娶她,等到的却是秦氏带着人破门而入,搜她闺房,说她与人私通。 自然,搜出了许多她不知道的“物证”。 她辩解,说自己从未做过这种丑事。 然后傅湘语这个人证出来了。 她说出许多时间、地点,说她亲眼看见叶绯霜和人私会。 然后还满脸歉意地对她说:“五妹妹,姐姐揭发你是为了不让你一再错下去了,姐姐是为了你好。” 这下人证物证俱全,她说破天也没人相信她。 她众矢之的,被攻讦唾骂。她焦急地想,陈宴怎么还不来娶她呢? 陈宴那么好,他会相信她的。 可是她没有等到陈宴的信任与包容,而是他冷漠的面容、嫌恶的视线。 大婚取消了,她被郑家扫地出门。 无家可归,被陈宴的人找到,带到一个小院子里。 陈宴又变得温柔,对她说:“即便我相信你,我也推翻不了那些人证物证,只能委屈你了。” 这声“相信”让她重新活了过来。 外室就外室,只要能和他在一起,都没关系。 后来,她才明白,他是刑部的郎官,有什么是他推翻不了的呢?只不过他不屑、也不需要那么做罢了。 毕竟,这件私通之事就是他一手设计的。 傅湘语,也是他安排的。 得知真相那天,她崩溃了,说要去找傅湘语算账,陈宴拦住了她,平静地看着她发疯:“事情是我做的,她也是听了我的话,你要报仇冲我来,别波及她。” “你护着她?”叶绯霜伤心又绝望,“她污蔑我,把我害到了这个田地,你还护着她!” “我说了,她是受我指使,她是无辜的。” 叶绯霜没见过陈宴那么袒护一个人。 她没能找傅湘语算账,因为她出不去那方小院。 她也没能找陈宴报仇,因为她没那个本事。 她和陈宴之间的那层虚伪表象被撕破,他们的关系急转直下,跌入冰点。 前世今生,其实是一样的。 傅湘语还是这张虚伪做作的脸。 陈宴还是护着傅湘语。 前世的记忆催化了现在的愤怒。 叶绯霜冷眼睨着这两个人,在两世仇怨的裹挟中,轻嗤一声:“狗男女。” 第85章 她混乱 叶绯霜扑到靳氏床边。 “娘……”叶绯霜从喉间挤出一声破碎的呜咽,不断滚落的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靳氏艰难地睁开眼,想要给叶绯霜擦泪,却无论如何都抬不起手。 她凌乱的发丝被冷汗黏在颊侧,眼神痛苦中又带着温柔,气若游丝地问:“霜儿受伤没有?” 叶绯霜握着靳氏的手贴在脸颊边,连连摇头。 靳氏目露欣慰:“你……你爹呢?” 爹爹昏迷不醒,几位大夫正在救治,情况尚且不知。但是他们面容凝肃,可见情况已经糟透了。 叶绯霜撒了谎:“爹爹没事,娘您别担心。您把伤养好,咱们一家都好好的。” 她把外头的消息告诉靳氏:“族中来人了,那对双生子的身世大白了。族长和太夫人一定会处置老太太的,最差也是削权软禁,她以后不能再欺压爹娘了。族中一定会还我们一个公道,会把您的正室之位还给您。” 靳氏几不可见地扯了扯唇角:“好啊,好。” 事到如今,正室不正室的她倒是不在乎了。但她成了正室,她女儿就有了嫡出的身份,以后嫁去陈家,不会太让人看不起。 靳氏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叶绯霜慌得不行,用力搓靳氏的手,想让她逐渐冷掉的手重新暖起来。 “娘,您别睡,您再坚持坚持。大夫们会把您救好的。”叶绯霜哭着哀求她,“您的苦都吃完了,以后都是好日子了,您挺过去好不好?” 靳氏露出一抹笑来,爱怜地看着女儿,艰难地说:“把你找回郑家,也没让你过上好日子……娘、娘这次先下去,在下边把什么都打点好,娘一定不软弱了……等百年之后,你和你爹再来找娘团聚,娘一定不让那些小鬼欺负你们……” 靳氏努力抬了抬脸,往郑涟那边张望,可是她并不能看到郑涟。 靳氏缓缓闭上了眼。 叶绯霜死死抓着娘亲的手,在床边跪了很久很久,大夫、丫鬟们来来往往,还在救治。 她听不到那些大夫在说什么,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娘亲死了。 她没有护住娘亲。 心口好痛,头也好痛,血液变得滚烫,要让她全身都焚烧起来。 良久,她僵硬的身体被心底冒出的滔天恨意强行提了起来,她走到另外一张床畔,看着上边生死不明的父亲。 前世的记忆和面前的场景逐渐重合。 母亲暴毙,面容青紫,五官全非。 父亲在病榻上挣扎良久,撒手人寰。 一模一样。 极度的悲痛和疲累下,叶绯霜的神智都有些恍惚,她开始分不清她所处何地。 她是不是依然在前世? 所谓的重生只不过是一场梦? 否则,她为何没能改变父母的结局? 现在梦醒了,她在梦中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父母的死亡才是现实。 太阳穴突突地跳,面前的一切在她眼中逐渐扭曲,前世今生交错的记忆几乎要撕裂她的脑袋。 叶绯霜浑浑噩噩地出了偏厅,正厅中已经没人了。 守在外头的铜宝立刻向她禀报,族长他们都去祠堂了。 “傅闻达呢?”叶绯霜听见自己僵硬到冷静的声音,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发出的,“他是外姓人,总不能也去祠堂了吧?” 此时的傅家兄妹正跟着小秦氏,准备出府。 小秦氏已经出嫁,现在是杜家人,不能参与郑氏宗族的事,即便她爹娘被带去了祠堂,她也无法跟进去。 傅家兄妹亦然,况且他们现在已经乱了阵脚,必须离开郑府,找个地方好好冷静下来,谋划以后。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们干什么去?” 傅家兄妹一回头,瞧见叶绯霜时,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一干二净了。 她明明干净整洁,可是苍白的脸和漆黑空洞的眼却让她看起来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索命厉鬼。 天光大亮,雨早已停了。鼻端明明是雨后清新的草香,可是他们偏偏闻到了血腥味。 傅闻达想起叶绯霜一刀砍落人头的狠戾劲儿,不禁吞了吞口水:“叶绯霜,你要做什么?” 叶绯霜手中没有任何武器,身体也早已透支,但是父母的惨状奇异地支撑着她,让她爆发出巨大的力量。 她冲过来,将高她许多的傅闻达踹倒,压在他身上,双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 傅闻达发出濒死般的嗬嗬声,眼珠因为窒息和恐惧而暴突。 为了救哥哥,傅湘语拔下发间的簪子来刺叶绯霜,却被她劈手夺过。 她握着簪子就用力往傅闻达喉间刺去—— “住手!” 一声清喝响起,与此同时,叶绯霜的手腕被一股大力攫住,动弹不得。簪头离傅闻达的脖子只有半寸,却无法再刺下去一分。 叶绯霜抬头,恍惚间看见了陈宴的脸。 她死寂的眼睛有了亮光,张了张嘴,叫了声“郎君”,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最后一点力气全在手上,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好难受。想告诉他,她和爹娘被欺负得好厉害。 爹娘死了,她没有家了。 她要为爹娘报仇。 他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可是他为什么拦着她呢?他是她的郎君,得帮她啊。 他把她从水里救上来之后不是就说过,会一辈子对她好的吗? 陈晏的身形在叶绯霜眼前不断变幻,一会儿是温润儒雅的陈公子,一会儿是冷面无情的陈大人。 无数记忆碎片在她脑子里走马灯似的过,涨得她的头快要炸开了。 傅闻达已经开始翻白眼了,陈宴蹙眉:“叶绯霜,松手!傅闻达是举人,是官身。你若杀了他,就是民犯官,是重罪,这后果你担得起吗?” 叶绯霜就和没听见似的,非但没有放手,反而更加用力,带着一股毁灭一切的决绝,势必要将那根簪子捅入傅闻达的脖颈。 陈宴和她认识快一年了,从未见过她这么失控。 在他的认知中,她年龄虽小,却早慧稳重,面对天大的事都能冷静处置,这是怎么了? 他耐心劝告,试图让她冷静下来:“叶绯霜,你先放手。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我们一起处理,你先把他放开。” 叶绯霜嘴唇颤抖,声音是生生挤出来的:“他害死了我娘,我定要杀了他!” 簪子刺不下去,就用另一只手掐,反正傅闻达的命她拿定了! 在傅闻达窒息的前一秒,叶绯霜被陈宴半拽半抱地拉开了。 他把她手里的簪子扔到一边,握着她的肩膀,弯腰平视她的眼睛:“叶绯霜,你冷静一点。他若害死了你娘,律法会处置他。你不可以光天化日之下杀人,这不合规矩,也有违礼法,你还会惹祸上身,知道吗?” 叶绯霜空茫的视线终于在他脸上聚焦,她在看他,却又不像在看他。 “你为什么要拦我呢?”她声音很轻,带着委屈的哭腔,喃喃地问,“我只有你了,连你都不帮我吗?” 第84章 太惨烈 叶绯霜让爹娘躲到墙角,自己护在他们前边,不断挥舞着长刀,挡下一次又一次的袭击。 她招架间还不忘言语震慑:“我爹到底是郑府的四老爷,即便你们奉了老太太之命要杀他,那也是部曲犯主,属恶逆重罪,按律当绞!” “倘若被族长、官府知道,这么大的罪,老太太保得住你们吗?她会保你们吗?她只会把你们推出去!” 这些护卫还没到听不进话的地步,即便他们不能对大昭律如数家珍,起码也知道以下犯上的确是大罪。 犹疑间,攻势慢了下来。 叶绯霜得以略微喘息。 心跳如擂鼓,血脉沸腾,手臂酸到几乎要抬不起来——不比去年庇阳山中秋那晚好到哪里去。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保住爹娘的情况下尽力拖延时间,拖到族中来人。 “霜儿,你走吧,别管我和你爹了。”靳氏颤抖着嘴唇,轻声说,“离开这里,离开荥阳,随便到哪里去,再也不要回来了。” 她女儿有本事,身手那么好,要是没有他们这对废物爹娘的拖累,她定可以跑出去。 郑涟靠在靳氏怀中,刚才对老太太的一番指责已经耗尽了他的气力。他因愤怒而涨红的脸变得灰败、青白,气息微弱,像一盏油尽了的残灯。 郑涟“嗬嗬”地粗喘着:“走……走!” “爹,娘,我不走!我们再撑一会儿,天亮了就好了。”叶绯霜用只有三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等天亮,城门开了,涂州那边的人会回来,族长他们会过来,我们就有救了。” 郑涟艰难地望了一眼窗外。夜色暗沉,大雨漂泊,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天亮呢? 他年幼的女儿,如何撑到天亮呢? 房门突然被人推开,雨声骤然变大,一道闪电映照出傅闻达的身形。 他一眼扫到角落里的一家三口,怒道:“怎么还没把人处理干净?你们这群饭桶,小心老太太把你们贬成军户戍边去!还愣着干嘛?动手啊!” 族长他们已经过来了,竟然还带着涂州那边找到的证人! 那对双生子的身世真的败露了! 傅闻达趁乱溜来鼎福居看情况,没想到四房这三个人竟然还没被解决! 绝对不能让他们有命和族长他们对峙! 傅闻达厉声道:“取下他们三人头颅的,赏金一千两!” 黄金千两!护卫们顿时血脉沸腾。 巨大的诱惑很容易让人失去理智,变成亡命之徒。 这群护卫顿时变得比刚才凶残多了,甚至为了能挤到前边取下他们三人的头颅开始自相残杀。 攻势太猛,叶绯霜有些独木难支。 郑涟突然从角落里扑出去,抱住一名想从侧面偷袭叶绯霜的护卫的腿,用尽全力大喊:“霜儿,跑!快往外跑!” 那名护卫抬脚猛踹郑涟胸口,可是这久病缠身、身如飘萍的四老爷不知道哪来的力气,都被他踹得不断吐血了,竟还死死抱着他不撒手! 那就先取他的头! 这护卫举剑便朝郑涟后颈砍下,却被扑到郑涟身上的靳氏挡住了。 这一剑从靳氏左肩砍到了右腰,横贯整个后背。 叶绯霜回头,被母亲的鲜血溅了一脸,目眦尽裂,怒喝:“我杀了你!” 长刀横出,直接削掉了那名护卫的头颅。 头颅飞出去,落在傅闻达脚边,睁着的眼睛刚好盯着傅闻达,嘴角甚至还在抽搐。 傅闻达心头巨震,再抬头,对上的就是叶绯霜望过来的血红双眸。 她的眼睛红得像是着了火,布满了愤怒和决绝的杀意。 傅闻达被她骇得连连后退,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逃! 可是他逃不了了,一群族人已经涌进了鼎福居院中,手中的灯笼将漆黑的夜幕照得亮如白昼。 “住手,都住手!”在最前边的是一位族老,显然被这血腥的修罗场给惊呆了,气得脖颈上青筋暴起,“敢对四老爷动手,你们是要造反吗?” “姑娘!”小桃奔到叶绯霜面前,被她家姑娘身上的血吓坏了,“姑娘,你受伤了吗?” 叶绯霜颤抖着嘴唇,声音嘶哑:“叫大夫,快叫大夫……” 族老疾步走过来,见郑涟和靳氏已经双双陷入昏迷。 郑涟满脸是血,气息微弱得几不可察。靳氏更像是从血池里捞出来的,后背上的伤口仿佛要将她全身的血给流尽。 族老不忍再看,直拍大腿:“造孽!真是造孽啊!” 护卫们退下,郑涟和靳氏被抬进偏厅,叶绯霜僵硬地跟了过去。 她像个木偶似的杵在那里,小桃把她带到一边,按着她在椅子上坐下,给她擦脸、擦头发。 叶绯霜任由小桃捯饬,茫然地看着大夫和丫鬟们来来去去,端出一盆盆血水。 她听见鼎福居正厅进来好多好多人,七嘴八舌地在说话,里边有族长和太夫人的声音。 她看见了刑娘子。刑娘子身边还有一对年长的夫妇,穿着绫罗绸缎,叶绯霜不认识,小桃说这是秦氏的父母。 郑老太太、小秦氏、傅家兄妹、郑茜媛和郑文博等人也都被带了进来。 郑老太太依然努力做出高高在上的姿态,但是她颤抖的身躯暴露出她已经慌了。 小秦氏面色灰败,郑茜媛更是战战兢兢,郑文博则是满脸好梦被扰了的不耐烦。 太夫人和族老高坐主位,族老们列坐周围,三堂会审的架势。 郑老太太还在狡辩说这对双生子就是郑涟的骨血。 于是刑娘子把已经对太夫人和族长他们讲过好几遍的供词又讲了一遍: “我娘是个接生婆,十年前被郑府请来为四房的秦夫人接生。但是我娘回去后没有得到赏钱的高兴,反而十分不安。 我再三询问,我娘才说她知道了郑家的一桩密辛。秦夫人的双生子明明就是足月的胎儿,根本不是七月早产。按照时间来算,这孩子在秦夫人进四房前就有了。 我娘还说,她心神不宁走错了路,撞见了个老婆子把一个襁褓递给个小厮,让那小厮把这襁褓处理了。说这襁褓里是四房的五姑娘,但四房现在有了嫡子嫡女,就不留着这女婴碍秦夫人的眼了。 不久后,我娘就失足落水而死。我觉得我娘其实不是失足,是被人灭了口,我吓坏了,这些年战战兢兢。直到今年回涂州老家过年时听到有人暗中打听这件事,我才说出来,不然我良心难安。” 郑老太太愤然说这是污蔑。 因为当年那些接生婆的全家都被她灭了口,连孩子都没给活路,如何会冒出一个接生婆的女儿来指认此事? 可灭人满门的事她不能说,况且她的弟弟弟妹,也就是秦氏父母早就被族长的人连蒙带骗的吓破了胆,早已把大女儿当年和人私通、珠胎暗结的事招供了个干净。 太夫人怒道:“秦氏,你迫害庶子,混淆宗族血脉,滥用权力,践踏族规,你何堪为一族宗母!” 小桃把叶绯霜的脸擦干净,头发擦干净重新编好辫子,把她满是血的衣裙剥下来重新换上干净的。 仿佛让她家姑娘看起来好好的,她家姑娘心里就能跟着好好的。 小桃红着眼睛说:“姑娘,你听,族长还咱们公道了,都好了。” 结果和她盘算的一样,只是本该和平的过程因为事情提前曝光而变得无比惨烈,以致她现在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 床边,一个满手是血的丫头忽然叫了起来:“不好了!靳姨娘她不行了!” 第83章 开杀戒 陈宴的心绪从来没有这么乱过。 而且是没缘由的乱。 电闪雷鸣之后,便落了春雨。雨滴拍打在窗柩上,更惹人心烦。 锦风终于回来了:“公子,落梅小筑里没人。” 陈宴骤然抬眼:“没人?” “是,一个人都没有,整个院子都空了。” 果然出事了,陈宴豁然起身,疾步便往外去。 隔壁的房门打开,陈夫人的大丫鬟刚好出来,惊道:“公子,你怎么还没歇?你这是要去哪儿?” 陈宴不言。 正要下楼梯,身后传来陈夫人的声音:“站住!” 母亲唤,陈宴只得停步。 陈夫人披着衣服,解了头发,眉眼间还有困怠,可见是刚从睡梦中惊醒的。 她柳眉微蹙:“这深更半夜的,外边还落了雨,你要往哪儿去?” 陈宴素来守礼,对父母敬爱有加,对母亲的询问不会置之不理,也不会随口敷衍。 “母亲,我要去郑府。四房出事了,我去看看。” 陈夫人眉头蹙得更深:“你如何得知的?况且郑府四房,和你有何干系?你以什么立场去?” “母亲,郑五姑娘她……” “陈宴!”陈夫人厉声打断了他的话,“郑府的家事,岂是你一个外男可以置喙的?你们只是有婚约,又没有真的成婚!” 她这儿子,自小守礼,长大后更是践行君子之风,从不失态,更不逾矩,如今这是怎么了? “你深更半夜闯去郑府,要让旁人怎么看我陈家的家风!”陈夫人扬起下颌,“你跟我进来。” 陈宴不动。 “进来!” 陈宴知道,母亲是要审他了。 他已经警告过锦风等人,不许把他和叶绯霜的接触告诉母亲。但现在,母亲显然起了疑。 长辈问询,他阖该解释清楚。 可现在,就连病重的郑涟都不在落梅小筑里,这显然是出了大事。 陈宴目前可以想到的,唯有叶绯霜阻止高菡嫁入郑家这件事暴露了。 郑老太太素来不喜她,如今抓到把柄,更不知要如何刁难。 他是不该去,他是没有立场。可是他不去,郑府里还有谁能帮她呢? 今日一早,三夫人卢氏和郑茜静就由卢季同护送着去了宁国寺祈福。 是了,和她关系好的怎么都不在府里?明显是郑太太有意安排! 思及此,陈宴顾不得了,垂首道:“母亲息怒,恕儿不敬。等儿回来,任凭母亲发落。倘若母亲觉得儿有辱陈氏门风,儿愿领家法。” 说罢,他肃然转身,任凭陈夫人如何再唤都未曾回头。 陈夫人扣紧门框,保养得宜的手都爆出了青筋。 “去给我查。”陈夫人冷声道,“他陈宴在荥阳这大半年,都和那郑五姑娘做了什么!” 从客栈后院找到小白,陈宴翻身上马,没有接锦风递来的蓑衣和斗笠,纵马闯入雨幕中。 锦风立刻跟上。 雨势渐大,冰凉的雨水激得人心头发寒。 在这潇潇雨声中,陈宴骤然听到破空之声。 一柄横刀闪着凛冽的寒光,割裂雨帘,朝他急袭而来。 锦风失声大喊:“公子小心!” 陈宴拍马而起,拔出长剑,柔软的剑身震颤几下,陡然绷得笔直,和横刀相抵,发出令人齿寒的碰撞声。 离得近了,陈宴看清了对方那张艳绝瑰丽的脸。 凤目红唇,眉宇间贵气凛然。 是去年在来荥阳的船上刺杀他的那个人! 有这么出众的面孔,这么清贵的气质,这人绝不该是寂寂无名之辈。 可陈宴并未查到任何和他有关的消息,更不知他为何对自己有这般汹涌的杀意。 陈宴心挂叶绯霜,只想赶去郑府,偏对方实力不在自己之下,手中横刀更是珍器,缠斗着让他根本无法脱身。 刀光剑影,二人霎时间过了数十招,招招惊险万分。 但陈宴一丝狼狈都没有,说话的气息依然平稳:“不知我与阁下有何深仇大恨。但现在我有要事,等我办完,定和阁下解决干净。” 对方轻嗤,嗓音清绝疏懒:“想走?可以,留下你狗命便是。” —— 重活不易,叶绯霜当然不会坐以待毙。 她劈手夺过一名护卫的刀,牢牢护着自己和爹娘。 养父说,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养父说,想活着,就得有本事。想有大本事,就得拼命练。 感谢养父对自己要求那么严格,感谢自己真的拼了命地练。 前世她走错路,丢了一身本事,也丢了命。 这一世,她要为自己和爹娘杀出一条血路来。 不仁不义?不忠不孝?那又如何,名声哪有命重要。 这杀戒,她偏就开了。 门窗紧闭,鼎福居厅堂成了一个密闭的铁桶,里边血腥味蔓延,堪比地狱。 郑老太太和小秦氏等人全都在护卫们的掩护下退出了厅堂。 人都是惜命的,她们也怕疯了的叶绯霜伤到自己。 郑茜媛踉踉跄跄地跑进来,满脸泪水:“祖母,我刚刚听到父亲说我和弟弟……我们……” 郑老太太一把把郑茜媛抱在怀里,拍着她的头:“你爹疯了,他的话你别听。你和你弟弟都是我们郑家的好孩子,你就是四房的嫡女。” 郑涟和她没有血缘关系,但是郑茜媛身上是切切实实流着她们秦家的血的。 小秦氏也说:“媛娘,别怕,姨母和你祖母在呢,谁都伤不了你和你弟弟。” 她不信郑涟一家还能活到天亮。 也不知道叶绯霜还在挣扎什么,就算她天赋神力,把那些护卫都杀了,她以为他们就能逃出生天了? 困兽之斗罢了,等着他们的无非就是一个“死”字。 郑茜媛和郑文博的身世,注定会成为不见天日的一段密辛。 雨势渐大,形同瓢泼。 忽然跑来一个下人,高声禀告:“不好了,老太君,来人了,来了好多人!” 郑老太太被没完没了的事给烦透了,不耐烦地问:“谁又来了?” “是族长,太夫人,还有族里的老爷们,好多人!” 郑老太太目光陡利,小秦氏和傅家兄妹也是骤然愣住,齐齐冒出不好的预感。 即便族中出了事,也大可等白天再商议解决,为何要深夜冒雨来此? 想到堂中情形,郑老太太立刻道:“拦住他们!别让他们进来!” 通报的小厮哭丧着脸:“拦不住啊老太君,护卫们都被调走了,他们已经进来了!” 小秦氏见郑老太太慌了,立刻道:“祖母莫急,先弄清楚他们为何来此。” 郑老太太看向郑茜媛:“难道……” “不会的,老太太,您别自己吓自己。”罗妈妈忙道,“不可能是这件事,不会有人知道的。” 郑老太太压下心头不安,闭目喘息:“带他们去前厅,我在那里见他们,绝不能让他们来鼎福居!” 第82章 抖秘密 春雷轰鸣,宛如炸在人的心头。 时不时亮起的闪电映着叶绯霜泛红的双目,清晰照出她脸上的点点血渍,显得她形同鬼魅。 叶绯霜挡在郑涟和靳氏前边,右手牢牢握着一枝从靳氏发间拔出的银簪。 她用不断滴血的簪头对准那些不安好心的人,声音冷厉嘶哑:“谁还敢碰我爹娘?” 干净昂贵的长绒地毯上血污片片,都是被五姑娘弄伤的小厮婆子身上流的血。 一时间竟没人再敢上前。 这五姑娘实在太吓人了,又狠又疯,谁来捅谁。 僵局被傅湘语冷声打破:“郑五姑娘要杀外祖母,还不快把她拿下!” 小秦氏紧跟着道:“是啊,快把这疯丫头抓住!不要有顾忌!哪怕杀了她,那也是为郑家清理门户,大功一件!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上啊!” 眼看女儿又和那些人打了起来,靳氏胆战心惊,全力叫道:“霜儿,不要再打了!” 她又开始朝郑老太太磕头:“老太太,您让他们住手吧,一切罪责我来承担,要杀要剐我都没话说,饶了霜儿吧!” “不行!决不能轻饶了她!”小秦氏说,“姑母,此女品行不端,顽劣不堪,刚刚还想拿簪子行刺您,这如何了得?必须了结了她,以绝后患!” 妻女被欺辱到如此地步,郑涟情绪激荡,胸口绞痛不堪,面色青灰如纸。 他喉间发出嘶哑的急喘,断断续续地说:“霜儿只是为了护着我和她姨娘,她何时行刺母亲了?” 小秦氏冷笑道:“叶绯霜以下犯上,妄图刺杀祖母,鼎福居所有人都是见证!” 傅湘语说:“四舅舅,难道连您也要是非不分,包庇纵容犯错的妻女,忤逆外祖母吗?” 傅闻达也好声劝道:“四舅舅,外祖母已经定了让您娶高同知家的千金为妻,您还有博哥和媛姐一双儿女呢,您可想清楚了,千万别犯糊涂啊!不要为了这一妾一女,断送了您自己的好日子!” 郑老太太觑了郑涟一眼,不甚在意地说:“老四,不是我容不下你这一双妾女,是她们自己行差踏错,走上了绝路。既然犯了大错,我就不能不处罚。” “犯错?绝路?”郑涟的声音嘶哑得像一面破锣,却带着从未有过的尖厉,“母亲,这些年,不是你一直在把我们往绝路上逼吗?” 一向窝囊的郑涟竟然敢反驳老太太,实在出人意料,厅堂内骤然安静下来。 雨打窗柩,今年的第一场雨在电闪雷鸣中落了下来。 郑涟情绪上涌,灰败的脸上泛起了不正常的红晕。那双原本浑浊暗淡的眼睛却燃烧着骇人的火焰,直直射向上首的郑老太太。 “我和香华幼年相识,少年夫妻,她是我三媒六聘娶进郑家的妻子。若非母亲你为了一己之私,非要把秦氏塞给我,她如何会被贬为妾室?” 小秦氏厉声道:“她被贬为妾,自然是因为她无子!不能为郑家绵延香火,她如何堪为一房主母!” 郑涟喉间发出“嗬嗬”的冷笑,竟然盖过了他艰难的喘息:“是吗?所以你那怀着旁人骨血被塞进郑家的姐姐,就配得上做一房主母了吗?” 话落,周遭死一般的寂静。一道更近、更亮的闪电骤然劈开天幕,映照出厅堂内所有人或惊愕、或意外、或不解的面容。 郑涟积郁多年的屈辱、愤懑、不甘倾泻而出,仿佛是用血泪在控诉: “我从未与秦氏同过房,她的孩子是哪里来的?她孕七月便产子,且是双生子,按说难活。可她那一双儿女,康健强壮,分明就是足月而生!还有霜儿,她刚出生不久,母亲就着人将她扔出郑府,以至我们生离十年。我的妻女被你害成了什么样子,你如今竟还说是她们自己走上绝路?” 一声闷雷自天际而来,在头顶轰然炸响,整个鼎福居仿佛都跟着晃了晃。但是再大的雷声,也比不过郑涟抖出的这桩密辛让人震撼。 “放肆!”郑老太太豁然站起身,浑身都发抖,“四老爷疯了,把他带下去,传大夫来好好给他治一治!” 下头的人不知是被震住了,还是骇于五姑娘的狠辣,一时间竟无人动手。 傅闻达和傅湘语兄妹面面相觑,也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极度的震惊。 郑茜媛没被叫过来,但是她一直偷偷躲在暗处,想看看叶绯霜会落个什么下场,却不料听到这么个噩耗。 父亲刚才说什么?她不是郑家的女儿? 靳氏失声痛哭:“老爷……” 郑涟扶起靳氏,用袖子擦干净她脸上的血和泪:“香华,是我对你不住。你跟了我,都没过上什么好日子。下辈子,我给你当牛做马来还。” 靳氏哽得说不出话,只一味地摇头。 郑涟知道把这些事抖落出来,他是无论如何都活不了了。 他又不知道拿什么保香华,老太太明显是要让香华死的。 香华死了,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不如随她去了。 左右都是个死,与其窝窝囊囊的死,不如死前争一口气,吐个痛快。 只是对不起女儿。 郑涟看向叶绯霜,她衣服脏了,头发乱了,脸上都是血,很狼狈。 他这个女儿特别好,十分懂事,从来不让爹娘操心,是他和香华的骄傲。 他的日子,就是在女儿回来之后,才一点点好起来的。 明明是这么优秀、这么能干的女儿啊。 可他是个没用的爹,十年前留不住女儿,现如今也护不住她,还要连累她一并被老太太处置了。 早知道,便不找她回来了。 叶绯霜看出郑涟的愧疚,她握住父亲枯瘦的手,轻声说:“女儿从未怪过爹娘,女儿只怨自己还是没能护好爹娘。” 郑涟抱住妻女,泪流满面。 那头,傅闻达已经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低低唤了声“外祖母”,做了一个手起刀落的手势。 不光是四房这三人,在场的下人也都要一并解决了。 此事绝对不能传出去,否则便会惹来天大的祸端。 郑老太太喘着粗气,眼中覆盖上更深的阴鸷,手中的佛珠竟被她生生扯断了。 断裂的珠子散了一地。 “着人去族中报丧。”郑老太太一字一顿,声音森冷,“四老爷突发卒上气,病重离世。靳氏殉夫,五女惊闻父母噩耗,暴毙。” 小秦氏立刻说:“姑母真是太心善了,还给这对母女留了个好名声。” 郑老太太闭上眼:“叫护卫进来,都处置了。” 郑府护卫众多,但平时都守在外院,从不进垂花门。 现在得了郑老太太的命令,上百护卫持刀而入。 小秦氏得意地瞥了一眼叶绯霜。 面对这么多武艺高强的护卫,她就不信这小丫头片子还能逃出生天! 明年今日,就是她的祭日! 第81章 搬救兵 小桃拎着两串糖葫芦蹦蹦跳跳地回了府。 那串山楂又红又大的,给姑娘吃。那串稍微小一点的,她自己吃。 谁料刚进府门没多久,小桃就被人一把拽到了廊柱后。 “明秀姐姐,你来找我玩呀?” 明秀一脸焦急:“玩什么,出事了!老太太下午着人把靳姨娘带去了鼎福居,还掌了嘴,刚才五姑娘一回来,也被罗妈妈带走了!” 小桃惊道:“怎么会这样?我家姑娘和姨娘现在怎样?” “我哪儿知道啊,我又进不去厅里!” 明秀只是鼎福居的粗使丫鬟,否则小桃也认识不了她。 明秀也不知道把这事告诉小桃有什么用,还指望她一个小丫鬟去救姑娘吗?但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小桃给她带过那么多五姑娘做的点心,吃人嘴短啊。 “三夫人和二姑娘今日都不在府里,你想想办法啊,我赶紧回去了。”明秀说完就着急忙慌地跑了。 糖葫芦掉在地上,小桃拔腿就往映竹轩跑去。 对,找陈公子,或者卢四公子也行。 可是等她紧赶慢赶到了映竹轩,却被告知二位公子都不在府里。 小桃双手撑着膝盖,呼哧带喘:“他们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 和她说话的是个洒扫的小厮,讪笑着说:“这我哪儿知道啊。” 小桃绝望了。三夫人、二姑娘、陈公子、卢四公子都不在府里,她三哥去了涂州,明早才能回来…… 她还能找谁…… 小桃离开了映竹轩,却不知道还能去哪里搬救兵。迎面走来一行人,她急忙缩到花丛里藏了起来。 走近了,她看清几个小厮抬着一个担架,上边坐着的是四老爷! 小桃捂住嘴,她意识到是出了天大的事,竟然连从不出落梅小筑的四老爷也要去鼎福居了! 小桃从角门狂奔出府,她要去味馨坊,想让店里的伙计去打听打听陈三郎在哪里。 小桃进了味馨坊的后院,听见一个熟悉的大嗓门:“这杏花蜜都是顶好的,贵是贵了点儿,但五姑娘说只要材料好不拘价格……” 小桃哭着叫了声:“爹!” 石杨黝黑的脸上露出憨厚的笑:“这不是我家大闺女吗?来,让爹掂掂沉了没有……” “姑娘出事了!爹,你快让人去找陈三郎啊!” 石杨一怔:“出啥事了?我去哪儿找陈三郎啊?” 他就只见过陈三郎一次! 小桃崩溃大喊:“我哪儿知道?你去找,去找啊!不然我们姑娘怎么办!” 从没见过懂事的闺女哭成这样过,石杨吓坏了:“好好好,找,我马上安排人去找!” “还要去找我三哥。”小桃又说,“三哥说去办一件很重要的事,说不定能帮上姑娘呢?他不是明早就到了吗?你让人去迎迎他,让他连夜回来!” 石杨知道铜宝去了涂州,不过不知道具体办啥事。按照脚程,他大概能知道铜宝现在在哪儿,可是…… “好闺女,城门都上锁了,你让爹怎么去迎人啊?” 小桃忘了这茬,反应过来后更绝望了,一屁股瘫在地上大哭起来。 哭了两嗓子她又爬了起来,抹着泪出去找陈三郎。 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说不定就找到了呢。 —— 云华楼是荥阳城最大的客栈。 一间宽敞雅致的上房内,母子二人正相对而坐。 陈夫人说:“你父亲的意思是,让你回去行加冠礼。” 陈宴颔首:“是。” 自古男子二十而冠。但从前朝开始,这个年龄就不被严格遵循了。门阀世家为了让优秀子弟尽早入仕,会让他们十六七岁就行加冠礼。 家里本来就打算让他今年参加完会试之后加冠,直接留京入仕。 陈夫人又说:“你祖父说,行完加冠礼后,你去京城。” 陈宴垂下眼睫,声调淡淡:“我早说过,不会试,不入朝。” 大昭开设文官会试,本意是为了让寒门士子有一条入仕之路。他们这些世家子弟,并不需要参加会试,靠族中荫庇就能封侯拜相。 只是陈宴不愿意靠家里,他只靠他自己。 他六岁那年就和祖父明确说过,他若是会试不中,他就不入朝为官,绝不靠家中荫庇。 陈夫人笑着说:“我们都知道你的志向。去京城等会试是一样的呀,你若能在国子监读三年,到时候名次不是更好吗?国子监祭酒给你祖父传了信,就等着你去呢。” 陈宴想到幼时入京所见,国子监乌烟瘴气,里边的王孙贵胄不学无术,学习氛围还比不上各州的小书院。 他微微蹙眉,干脆道:“不去。” 陈夫人不知缘由,只当他还想在荥阳:“咱们家和郑家有姻亲,该帮是要帮。你这都在他们族学里帮了快一年了,早就够仁至义尽了。” “郑七叔还没回来,我还要等他教我剑法。” 陈夫人叹气:“谁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本来说去年回来,结果跑去了化外之地,现在都不知道人在哪儿。” 陈宴说:“郑七叔惯来潇洒。” 陈夫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你今天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陈宴也说不上来,就感觉心神不宁,让他不太静得下来。 陈夫人只当他累了,起身道:“早点休息吧,明天咱们启程回颍川。” 陈宴垂首:“是,母亲夜安。” 陈夫人的房间就在陈宴隔壁,一回去,就听丫鬟禀告:“夫人,外头有人寻咱们三郎呢。” “什么人?” “不知道是哪家的,我只瞧见一个小丫头问呢。” “肯定又是哪家姑娘看上他了,派人打听他呢。” 丫鬟笑道:“咱们三郎是太招人了。” 这种情况陈夫人可见太多了,也失笑摇头:“派人打发了去,说三郎不在。警告他们莫要这么大肆打听,像什么样子。” 隔壁房间,陈宴唤来了锦风。 “五姑娘可回府了?” 锦风点头:“酉时二刻就回去了,咱们的人暗中护送到郑府大门口,亲眼瞧见五姑娘进府的。” 陈宴点头:“知道了,你去歇吧。” 按住心口,他又叫住了准备关门的锦风:“罢了,你还是着人去落梅小筑看一眼。” 第80章 应处死 傅闻达又怒又惧。 怒的是他堂堂举人老爷,竟被一个小丫头片子打倒在地,好不狼狈! 惧的是叶绯霜满含愤恨的狰狞眼神。 傅闻达一时间心里突突,不禁自我怀疑,难道在味馨坊外,真的是他听错了?宁世子其实没有和叶绯霜说过那些话? 否则叶绯霜为何这般生气,一副蒙受了天大冤屈的样子? 傅湘语跑过来扶住他:“哥哥!” 兄妹连心,傅湘语何尝看不出他的犹疑?低声道:“咬死了。” 傅闻达蓦然回神—— 是,状都已经告了,是决计不能反口的了。 在告状前,兄妹二人就盘算好了。 这事一出,郑老太太绝对不会轻饶了叶绯霜。她和陈宴的婚约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继续下去的了,郑家不会让这么一个品德败坏的女儿嫁去陈家。 婚约解除后,机会最大的是谁? 当然是才貌双全、年龄又合适的傅湘语。 为了妹妹,即便是他听错了,即便是真的冤枉了叶绯霜,那也只能冤枉她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要怪她就怪她命不好。 傅闻达面容严肃,义正言辞:“五姑娘,你联合外人,毁掉父亲婚事,乃我亲耳听到,绝对没有弄错!外祖母让四老爷娶妻,一是为绵延子嗣,二是为冲喜。五姑娘此举,不光妨了四房香火,还不利于四老爷康复,实在是大不孝!” 郑老太太从没见过有人敢在她房中动手,三角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家门不幸!我郑氏百年望族,书香世家,竟出了这样一个不仁不孝、罔顾人伦的孽女!我愧对列祖列宗,我要清理门户!” 她冷声唤道:“来人,取白绫来!” 神智涣散的靳氏一听郑老太太竟然要勒死女儿,心头巨震。 她挣扎着爬起来,朝着郑老太太连连磕头,痛哭流涕地哀求:“老太太,求您饶五姑娘一命,她没有不孝,她没有!” 小秦氏冷嗤道:“靳氏,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替她求情?养出这么一个孽障来,你的惩罚也别想逃!” 傅湘语拽了拽叶绯霜,好言好语劝慰道:“五妹妹,你就别嘴硬了,快认错吧!好好向外祖母求求情,你是她亲孙女,她不会真的处死你的!” 傅湘语又道:“五妹妹,我把此事告诉外祖母,是为了让你悬崖勒马,知错就改。你若怪我,我也认了。你有什么不满,尽可全都发泄到我身上!但你不要再气外祖母了好不好?她老人家年纪大了,经不起啊!” 叶绯霜懒得搭理惺惺作态的傅湘语,她只看着上首的郑老太太:“祖母一口一个没有教养,一口一个罔顾人伦,孙女倒是想问问了,什么叫‘教养’,什么又叫‘人伦’?” 她声音不高,却冷:“我一出生便流落在外,去年才回来。十年间,我没有吃郑府一粒米,没有听过郑家人一句话。郑府既没有教过我,也没有养过我,我哪会有那种东西?” 她撇了撇唇角,十足的讥讽:“至于罔顾人伦……您难道不该去地下问问您的好侄女、我的好母亲吗?她和人私通多年,水性杨花。有这样品德败坏的嫡母,又指望我从她身上学到什么人伦?” 小秦氏听她竟然敢编排自己姐姐,气得牙关咯吱作响,声音打颤:“罗妈妈,你们都还愣着干什么?白绫呢!绞死她,然后拔了她的舌头!我看她以后还怎么口出狂言!” 刚才的一群婆子被叶绯霜打了个人仰马翻,这次来的都是力气大、有功夫的。她们扯着一截长长的白绫,索命厉鬼似的就往叶绯霜脖子上套。 叶绯霜握住椅子腿,大不了再打一场。 谁知靳氏忽然膝行几步上前,哭喊:“老太太,我认罪,都是我做的,是我的错!你们放了霜儿吧,她什么都不知道!” 叶绯霜失声大喊:“姨娘!” 她朝靳氏冲去,却被几个婆子拽住,狠狠按到地上。 这些婆子每个的体格都抵两个叶绯霜,肌肉遒劲,八只手按着叶绯霜,让她一时间无法挣脱。 郑老太太居高临下地睨着靳氏:“哦?你做的?” “是,是我妒忌,我不想让姥爷娶妻,都是我的错,和霜儿没关系!老太太,您饶了霜儿吧!” 靳氏一边说一边用力磕头,很快额头上就见了血。 叶绯霜挣扎得脖颈上青筋暴起,声音嘶哑:“娘,和您没关系!您不要认您没做过的事情!” “原来是你!”小秦氏恶声道,“那我姐姐是不是也是你害的?你嫉妒她,才构陷她和人私通,是不是?” “是,是,都是我,全是我做的!”靳氏什么都顾不得了,只要保住自己的女儿不被绞死,她什么都能认,“是我妒忌,是我恶毒,我不是人。都是我的错,和五姑娘没关系……” 小秦氏一脚把靳氏踹翻在地:“贱人!可怜我姐姐被你这恶毒妇人害得名声尽毁,含冤而死,你便去地下给她陪葬吧!” 靳氏喷出一口血来,呛咳不止。 那血把叶绯霜的双眼都染红了,她困兽般挣扎,用尽全力挣脱那些压在自己身上的沉重躯体,终于甩开了几个婆子,扑向靳氏。 她把靳氏抱起来,想摸她面目全非的脸,却不知道该触碰哪里,手悬在空中颤抖不停。 她的泪不断落下,一声声哽咽地唤着她:“娘……” 靳氏反握住她的手,努力眯缝开眼睛,看着女儿。 她想朝女儿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但是脸没有知觉,失败了。 小秦氏对郑老太太说:“姑母,断不能让这样的毒妇苟活于世!就该把她沉塘!” 叶绯霜的牙关磨得咯吱作响,她几乎忍不住要把郑老太太做过的那些恶事斗罗出来。她想问这个老太婆,她把娘亲贬妻为妾,把秦氏塞进来,让自己流落在外和父母生离十年…… 这么歹毒的人,怎么还有脸稳坐高位、义正言辞地审判旁人呢? 但她又知道,不能说,否则只会让自己和娘亲死得更快。 按照铜宝的信,刑娘子他们最迟明早就会回来,然后族长会带着刑娘子来这里,自己和娘亲就有救了…… 坚持到明早,只要坚持到明早。 不能让娘亲再吃苦了,叶绯霜想,要不要自己服个软,拖延一下时间…… 许多念头在脑子里飞快闪过,却忽听被一声“四老爷”打断了。 叶绯霜一怔,爹爹? 爹爹身体那般差,他怎么来了?堂中这么混乱,姨娘被打成了这样,要是让爹爹看见,他得多心疼?他遭不遭得住? 房门打开,叶绯霜看见了架着郑涟的身影—— 是傅闻达的小厮! 傅闻达朝郑老太太一拱手:“外祖母,到底是四房的事情,总该让四舅舅知道的。于是我便着人,把四舅舅请来了。” 郑老太太并不关心郑涟的情绪是否经得住大喜大悲,不咸不淡地道:“老四,你妾靳氏七出之罪犯了三条:无子、口舌、妒忌。按照族规,理应处死。毕竟她也伺候了你这么多年,我就做个好人,给你们个道别的机会。” 第79章 她生气 叶绯霜匆匆赶到了鼎福居。 一进正堂,首先看见的就是端坐在主位上的郑老太太、小秦氏、傅湘语等人。 地上围着一圈婆子,她们瞧见叶绯霜后散开,露出中间伏在地上起不来的靳氏。 叶绯霜瞳孔放大,惊呼一声“姨娘”,立刻扑过去抱住她。 靳氏浑身被冷汗湿透,活像从水里捞出来的。发髻散乱,更恐怖的是她的脸,肿得老高,青紫遍布,嘴角全是干涸的血迹。 她努力把肿得不成样子的眼睛睁开一条缝,嗫喏着嘴唇,却因为张不开嘴,无法和叶绯霜说话,只能发出嗬嗬的粗喘。 愤怒与心疼从脚底直冲头顶,几乎要冲垮叶绯霜的神智。 她感觉自己被火气烧成了两半。一半被愤怒裹挟着,恨不得杀了这里的所有人。 一半竟出奇地镇定,就连声音也是四平八稳的:“姨娘犯了何事,祖母要这么惩罚她?” “呵,还不是她教养不力,养出你这么个孽障!”郑老太太冷笑道,“好一个五姑娘,竟然连你父亲的姻缘也敢搅黄,谁给你的胆子!” 叶绯霜心头一突,此事是她托璐王妃做的,知道的人甚少,郑老太太又是从何处得知的? 心里虽疑惑,但叶绯霜嘴上已经给出了回答:“祖母在说什么?孙女听不懂。” 她不承认,她才不会自爆。认了岂不是把自己和母亲的性命递出去了? “不就是你求了璐王妃,给那高二姑娘寻了一门好亲事,好让她不能嫁给你父亲吗?我说怎么这么巧,那李家郎君偏就和我们看上了同一个人!原来是你在中间捣鬼!” “祖母高估孙女了,孙女如何求得到璐王妃头上?璐王妃又怎么会帮孙女办事呢?不知祖母从何处听到的这种无稽之谈,孙女实在是冤枉啊。” 郑老太太怒斥:“闻达亲耳听到你和宁世子说的话,你还不承认!” 叶绯霜抬眼看向端坐在太师椅里的傅闻达。 满含怒气的目光如炬如电,骤然射向自己,让傅闻达心头砰砰直跳,下意识捏紧了椅子的扶手。 他抿了下唇角,镇定道:“五姑娘,我在味馨坊亲耳听到了宁世子对你说事情已经办好了,李家已经去向高二姑娘提亲了,不就说的是这事吗?” 原来是他听到的,那叶绯霜更不会认:“我和宁世子只有几面之缘,都没说过几句话!况且他堂堂亲王世子,我如何指使他帮我办事?我哪来这天大的能耐!” 傅闻达其实也想不通,但是他确实听到的就是这样。 傅湘语开了口,声音清冷如珠落玉盘:“五姑娘,做了就是做了,多说无益。谁没犯过错呢,只要改了便好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一句话,直接就给叶绯霜扣了罪名。 “凭什么傅哥哥说我做过,我就一定做过?就他一人听到了?他可还有旁的证人?” 傅湘语冷笑:“难不成还是我哥哥编出这么档子事来冤枉你吗?” 叶绯霜逼视着傅湘语:“好啊,既然如此,那不如请璐王妃和宁世子过来和我对质!” “放肆!”小秦氏一拍桌子,怒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让王妃和世子来跟你对质?” 叶绯霜轻哂:“我都有能耐指使王妃和世子给我办事了,让他们来对质一下怎么了?赶明儿我就上京去,入金銮殿,给咱们家的人都封王封爵。傅哥哥,你也不用辛苦准备会试了,我直接点你当状元!反正我能耐这么大,天我都能翻了!” 在场之人被她这一通阴阳怪气弄得脸青一阵白一阵。 伴随着刺耳的“啪嚓”一声,郑老太太把她手里的茶盏狠狠掷在了叶绯霜跟前。 滚烫的茶水和碎裂的瓷器飞溅起来,叶绯霜第一时间护住了靳氏。 “孽障!犯了大错不认,还编排起家里的长辈来了!”郑老太太震怒道,“小小年纪,就走上了歪路!好,你不认是吧?我看你嘴硬,还是板子硬! 把这个逆女给我拖下去掌嘴,打到她肯说实话为止!” 郑老太太说的掌嘴并不是用手打耳光,而是用两寸宽一寸厚的木条抽脸,几下子就能抽得人面目全非、牙齿脱落。 叶绯霜立刻道:“祖母,难道您要屈打成招吗?上次诗会出了事便是这样,您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处罚我,同样的手段您还要用几遍?旁人说的您就信,我说的您就不信吗?” 郑老太太稳坐高位多年,习惯了说一不二,从来没人敢忤逆她! 只有这个乡下的野丫头,一而再再而三挑战她的权威! 小秦氏见郑老太太盛怒,立刻添油加醋:“牙尖嘴利,死不悔改!姑母,乡下长大贱胚子皮厚,我看只打她一个不行,得连她姨娘一块儿打。 若是她姨娘被打死了她还不改口,倒是有几分可信了。” 对上叶绯霜愤恨惊怒的眼神,小秦氏觉得畅快无比。 她就要用这件事,把这对贱人母女给按死了,好告慰她姐姐的在天之灵! “就这么办!”郑老太太说,“把这对母女给我拖出去,狠狠地打!打到这个孽女说实话为止!” 傅湘语嘴角勾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五妹妹,姐姐劝你,还是认了吧,省得吃苦头,这次可没有陈公子和卢公子来帮你说话了。就算不为你自己,你也得为你姨娘想想啊!” 傅闻达也说:“五姑娘,知错就改总比死不悔改说出去好听。你也想想陈宴,有一个品行如此低劣的未婚妻,你让他如何自处?况且他可知你利用他行如此不孝之事?你可对得起他?” 小秦氏啧啧嘴:“和陈家有婚约的竟然是这么一个姑娘,真是丢尽了我们郑家的脸!” 房间内燃着郑老太太礼佛时惯用的檀香,浓郁到滞涩,压得人喘不过气。 那一张张锦衣罗裙、端坐高台的面孔仿佛化成了青面厉鬼,要将她和娘亲撕得血肉模糊,要把她们的骨血全都吞下去。 前世今生,数不清多少次了,她被压在自己头上的强权逼得走投无路。 郑老太太是长,陈宴是夫,那些少爷小姐们是贵。他们都为尊,他们做的事哪怕伤天害理,那也是对的。谁反抗,谁就是罪人。 她哪里有罪呢?爹娘本就是夫妻,中间凭什么非要夹一个旁人?高菡又何辜,凭什么要因为她们的一己之私毁了一生? 她才没错,重生以来做的每件事,都是对的。 一群婆子把她和靳氏往外拖,靳氏不慎被踩到了手,发出惨叫。这叫声宛如火种,把叶绯霜的怒气彻底点燃了。 她挣开不断拉扯自己的婆子,随手抄起一张椅子,把她们砸了个人仰马翻。 她护着娘亲,不让她们再碰娘亲一下。 谁也没料到她会突然动手。 整个正厅乱成了一团,叶绯霜像是一只护着母狼的狼崽,露出了锋利的獠牙。 她听见小秦氏在喊“反了反了”,傅湘语在喊“外祖母小心”,郑老太太在喊“清理门户”。 傅闻达也被叶绯霜突然暴起吓了一大跳,起身便想躲,不料被叶绯霜手中的椅子狠狠砸在了腰侧,砸得他一股腥甜涌上喉头,顿时跌倒地上。 傅湘语惊惧大喊:“哥哥!” 叶绯霜站在他身侧,双目充血,居高临下地睨着他,手中的椅子就悬在他头顶,仿佛随时可以砸碎他的头颅。 她另一只手指着他,一字一顿地问:“傅闻达,你都听到了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 第78章 太得意 叶绯霜过来时,味馨坊正乱着。 “姑娘。”绿蕊一见到叶绯霜,眼泪就掉了下来,指了指高萱,“这位客人说我们怠慢她,还把我们的点心全给扔地上踩了。” 这些点心是她们忙了好些时日才做出来的,一个一个地捏出精致的花纹,挑出最好看的仔仔细细地摆在礼盒里。如今被这么糟蹋,她都要心疼死了。 高萱见叶绯霜年岁不大,衣着也不华贵,值钱的首饰更是一件没有,便知道是个家境平凡的商户女。 又想到自己出身官家,还即将成为郑家的四夫人,便生出一种高高在上的得意。 “你就是这里的掌柜的?”她傲慢地问。 “是。”叶绯霜笑容得体,好声好气地说,“小店客人多,伙计太忙,以至于怠慢了姑娘,我向姑娘赔个不是。要不这样,今日姑娘挑的点心,小店分文不收,权当一片心意赠予姑娘了,如何?” “谁稀罕你们这些破点心,别搞得好像本姑娘占你们便宜似的。”高萱翻了个白眼,“我让你们店里的伙计把最好的点心拿出来,结果他们只拿出这些货色,看着就没食欲,倒人胃口!你们不就是故意拿些次货怠慢我的吗?” 简直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叶绯霜依然本着生意人的和气:“那姑娘想怎样呢?” 高萱见这商户女面容姣好,不卑不亢,身上有种清雅沉稳的气质,顿时一股嫉妒涌上心头。 一个商户女,装的和个大家闺秀似的干什么? 高萱把一块儿被她踩扁的点心往前一踢:“既然你们非说这些是店里最好的,那你们就吃了给本姑娘瞧瞧。你是掌柜的,就由你吃吧。” 绿蕊又气又怒:“哪有你这样欺辱人的?” 高萱抱起双臂,趾高气扬地说:“你若不吃,就证明你们自己都看不上自己店里的东西,不就是拿次货怠慢本姑娘吗?信不信本姑娘一句话,就让你们这店在荥阳开不下去?” 这简直就是满口胡言,故意欺负人。 叶绯霜收了笑,声音也冷了下来:“不知姑娘是哪家小姐?真是好大的威风,一句话便能断人生计。” 高萱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扬着尖尖的下颌:“在荥阳,自然是郑府最威风。” 叶绯霜道:“我和郑府也有些交集,不曾见过姑娘。” “当本姑娘吓唬你么?本姑娘已经和郑府结亲,马上就是郑府的四夫人了。你再不乖乖按照本姑娘说的做,小心以后在荥阳没有立足之地!” 这话一出,绿蕊和其他几个伙计全都齐唰唰地看向了叶绯霜。 高萱还以为他们是被自己的身份吓到了,一时间更为得意。 “怕了吧?”她斜睨着叶绯霜,“你把地上的东西都吃了,本姑娘便饶你们的怠慢之罪,放你们这铺子一条生路。” 然而她并没有在叶绯霜脸上看到预料中的惊惧之色。 叶绯霜反而又笑了起来:“原来姑娘是要嫁入郑府了,那的确担得起‘威风’二字。但据我所知,郑府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选媳最重的品行。 姑娘今日这番做派,又是摔打点心,又是责骂伙计,还仗势欺人……似乎和郑府的门风格格不入啊?” 高萱脸色一僵:“你一个商户女,也敢教训本姑娘!” “哪里,好心提醒一句罢了。奉劝姑娘,在成为真正的‘贵人’之前,先要学会做人。否则纵有攀附之心,也未必有那个福气踏入郑府的大门。要是姑娘的高门梦泡了汤,您今日的威风岂不是白耍了?” 她气质沉静,眼神锐利,字字钉入高萱耳中,让她的脑子冷静了下来。 她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是得意忘形了,她还没嫁进郑府呢。 尽管心里怂了,但高萱面上依然是高傲的,她指了指叶绯霜:“好,好。你给本姑娘等着,本姑娘非要让你信了这个邪!” 高萱转身就要走人,不料被叶绯霜抬臂拦住。 “你还要干什么?” 叶绯霜对绿蕊说:“数一下我们的糕点毁了多少,让这位郑府未来的四夫人原价赔偿。” “你……” “我们做生意,讲究的是一个和气生财。所以姑娘恶意生事,妄图损害小店声誉的事我便不计较了。否则闹到官府那里,损了姑娘的声誉,误了姑娘的姻缘可怎么办?” 高萱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气怒交加,脸色变得铁青。 她真想砸了这个点心铺子,让这个商户女知道自己不是她惹得起的。 但又怕真的闹到官府那里去。她可是未来的高门贵妇,和这低贱的商户女不一样。 本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原则,高萱把钱袋子解下来用力扔给叶绯霜:“给你!够了吧?” 叶绯霜掂了掂:“不够。” “你还讹上本姑娘了?” 叶绯霜指了指墙上挂着写着价格的木牌:“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她扬声唤道:“小桃,跟着这位郑府未来的四夫人去取银子。” “好,你很好。”高萱耍威风不成,反而让自己窝了一肚子火,气极反笑,“希望下次见到本姑娘时,你还能这么嚣张!” 很快小桃就取了银子回来了:“姑娘,那人是高同知府上的三姑娘!” 竟是高菡的妹妹。 高菡和郑府的姻亲黄了,她妹妹倒是立刻就顶上了。 只是不知道这是高家和小秦氏的安排,还是这位高三姑娘自己的主意。 叶绯霜已经收到了铜宝从涂州传回来的消息,刑娘子已经接触到了族长那边的人,正在快马加鞭返程的路上。 所以不管是谁的主意,这位高三姑娘的贵妇梦,注定要破灭了。 叶绯霜不在意这个小插曲,和绿蕊开始清点新款点心的售卖情况,不知不觉忙到了天擦黑,准备回郑府。 路上,小桃问:“姑娘,那天陈三郎给你买的那串糖葫芦是哪家的?真好吃,我还想吃。” “就走到头,胡同口,一个瘸腿老大爷卖的。” “那我去看看!姑娘,我会给你带一串的!” 叶绯霜挥了挥手:“去吧去吧。” 郑府不远,她索性就自己一个人先回去了,不曾想,罗妈妈就在门房里等着她。 “五姑娘,鼎福居,请吧。” “祖母叫我何事?” “五姑娘去了便知道了。” 叶绯霜想了想:“今日太晚了,恐打扰祖母休息。祖母有什么吩咐,不妨明日我去请安的时候再告诉我。” 罗妈妈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来:“靳姨娘也在鼎福居等着姑娘呢,还是别耽搁了。” 一听到娘亲被带去了鼎福居,叶绯霜有了种不好的感觉。 第77章 代姐嫁 味馨坊不远处,傅闻达追上了傅湘语。 傅湘语奇道:“咦,哥哥你不是和宁世子他们喝茶去了吗?” 傅闻达将傅湘语拽到旁边的一个巷子里,低声道:“了不得,我刚在门外听见宁世子和郑五姑娘说话。” “宁世子和五姑娘?”傅湘语觉得这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俩人,“他们说什么了?” 傅闻达把宁衡说的那句话复述了一遍。 傅湘语眨眨眼:“哥你听错了吧?五姑娘凭什么交代宁世子办事啊?” “我绝对没有听错,宁世子就是这么说的。” 傅湘语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她想了想:“怪不得这么巧!怎么偏偏这个时候,那李十四郎就对高二姑娘一见钟情了?什么天作之合,分明就是叶绯霜从中作梗,故意撮合了李十四郎和高二姑娘,从而毁了外祖母的好事!” 傅闻达道:“她够不上璐王府,所以必然是求的陈宴为她引荐的。陈宴此人端和温润,对于旁人的要求都会尽量答应,更何况他们还有婚约。” 想起叶绯霜又是缠着陈宴给她开蒙,又是邀请他参加自己生辰宴,还要让他在别院陪着自己,这种种行径,让傅湘语心疼陈宴心疼得眼眶都红了。 “我就说璐王妃的春宴明明没有邀请叶绯霜她怎么还去了,肯定是她腆着脸凑着陈公子去的,又唆使高菡和李家郎君见了面。。可怜陈公子被这纸婚约绑住,竟被她一再纠缠利用。” 傅湘语越说越气:“我要把此事告诉外祖母!” 看准的儿媳妇没了,外祖母这几天一直不快。要是让外祖母知道这是叶绯霜在捣鬼,外祖母肯定不会放过她的! 她还要把这件事告诉陈宴,让他以后离他所谓的未婚妻远一点,不要一再被她利用了。 —— 叶绯霜的味馨斋位于福禄坊,是个很繁华的地方,荥阳许多官宦人家都住在福禄坊里,高同知也不例外。 此时,高府内有人欢喜有人忧。 欢喜的自然是高菡,非但不用嫁给郑四老爷了,还得了李十四郎这么一个如意郎君。 李十四郎高大英武,现在在军中任都尉,将来建功立业,大有前途。 高夫人也替女儿高兴。 本以为和郑家结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没想到峰回路转,竟然柳暗花明了! 璐王妃的春宴可真是去对了! 此时,高府的另外一处院子内,一个年轻的姑娘把桌上的花瓶狠狠扫到了地上。 她怒骂:“什么好事都是那个高菡的!先和郑四老爷议亲,现在又要嫁去李家!两桩婚事都是高门,怎么我就得嫁给父亲手底下的一个小吏呢?我不配入高门大户吗?” 旁边的妇人道:“我的姑娘,小声些,让夫人听见还以为你不满她给你订的亲事了!” 年轻姑娘明显心态崩了:“我就是不满!我比高菡漂亮,比她聪明,为什么不能比她嫁得好呢?就因为她会投胎,拖生到夫人肚子里了吗?我是个通房生的,我就什么都不配!” 妇人垂泪:“是姨娘连累了你。” 这位姑娘正是高菡的妹妹,高家三姑娘,高萱。 旁边的妇人是她生母,本来是高同知的通房丫鬟,生了两个孩子后提成了姨娘。 高萱发泄了一通,也平静了一点儿,坐在桌边呼哧喘气。 “嫁去郑府有什么不好?那可是荥阳郑氏,钟鸣鼎食的高门。一嫁过去就是四房的正头夫人,偏她还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真是不识好歹。” 郑四老爷年纪大怎么了?身子不好怎么了?他那个姓就是多少人一辈子都够不着的高度。 她姨娘忽然道:“三姑娘,不如你替二姑娘嫁了?” 高萱愤愤:“我倒是想,但人家郑府愿意迎我么……” “怎么不愿了?你都说了,你比那二姑娘强了不止一星半点。”姨娘压低声音,“我听见过夫人和二姑娘说话,好像让二姑娘嫁过去,是为了替郑老太太和秦夫人守好前头那夫人留下的俩孩子,并不是看准了二姑娘那个人多好。” 高萱眼珠子咕噜噜一转:“也就是说,郑家不太看重出身?只要能顾好四房的孩子就行?” “是啊。” 高萱捏紧拳头,心头涌上一股斗志:“我明日便去找秦夫人。” 她要嫁高门、做贵妇人,她才不要嫁一个看不见前途的九品芝麻小官。 她要为自己搏一搏。 于是第二天,高萱就出了府,在一个胭脂铺子里找到了小秦氏。 听她说明来意,小秦氏挑高了眉梢:“你愿代你姐姐嫁?” 高萱郑重点头:“是。夫人放心,我嫁去后,一定会照顾好六姑娘和九少爷,孝敬老太太。” 人眼中的贪婪是掩饰不住的。 小秦氏一眼就能看出这年轻的姑娘打的是什么主意——看准郑氏的门第了。 其实这样倒更好,人只要有所图,那就更好控制了。 不过小秦氏也没有立刻答应她,而是道:“这是大事,我得去和老太太商量商量。不过高三姑娘有这份心就好,只盼着以后别忘了今日的话。” 一听这话,高萱便知这事八成是成了,激动道:“夫人放心吧!” 终身大事有了着落,高萱高兴坏了,感觉这辈子都没有这么舒畅过。 以后她就是荥阳郑氏的四夫人了,不再是高家一个不受重视的小庶女。 等她再有了一儿半女,好好教养长大,儿子当大官,女儿嫁显贵,她这个母亲也能母凭子贵,诰命加身。 其实很多人都想错了,一个女人尊贵不尊贵,其实不完全看丈夫,最重要的是看孩子。 高菡明显就没想通这一点,所以才寻死觅活的。 果然她比高菡聪明多了。 高萱兴致勃勃地在街上逛了一会儿,给自己添了几件好看的首饰和衣裳。 看见旁边有个叫味馨坊的点心铺子,她进去看了看。 店面不太大,客人竟然不少,挤挤攘攘的。 高萱想买几块点心,但是说了半天都没人来招呼她。 高萱的心气顿时又上来了,平时在府里受冷落就罢了,现在她都要当郑家的四夫人了,竟然买块点心都没人招待! 她顿时一拍柜台,怒喝一声:“把你们掌柜给本姑娘叫出来!本姑娘倒是要问问,你们这铺子怎么招待贵客的!” 第76章 算盘空 郑府。 阳光透过镶了云母片的窗柩斜斜照入,笼在宽大的紫檀木罗汉榻上。 榻上垫着厚厚的缎面褥子,郑老太太正歪坐其上,小秦氏正在给她捏腿。 底下跪着一个小厮:“……族长派去的人大多数都无功而返了,但有几个还在涂州。请示老夫人,咱们的人是撤回来,还是继续盯着?” “撤回来吧,没必要耗着了。”郑老太太说,“都盯了几个月了,有露头的早露头了。” 在听说族长派人去涂州查秦氏和乔禄的旧事时,郑老太太也立刻派了人去涂州。想着要是真有当年没有处理干净的漏网之鱼冒出来,就立刻解决掉。 反正绝对不能让人招供出郑茜媛和郑文博的身世。 已经几个月了,都没人钻出来,可见不会再有了。 旁边的罗妈妈说:“当年的知情人早就被咱们处理干净了。这都过去十来年了,他们什么都打听不出来的,您且放心吧。” 郑老太太叹息:“我没护好老四家的,让她赴了黄泉。她的俩孩子我必须得护好了,将来让他们承继四房,一生富贵显赫!” 小秦氏听了这话,眼珠一转:“等那高二姑娘过了门,就着人给她端碗绝子汤过去,四房不能再添丁了。” 罗妈妈倒是觉得没这必要:“四老爷身子一直不好,未必生得出来了。” “万一呢?断了她的念头,一了百了。”郑老太太认同小秦氏的做法,“她自己没了指望,才能一心一意护着博哥和媛姐,对他们视如己出。” 罗妈妈点头:“是,我会办好的。” 郑老太太闭上眼,转着手里的佛珠:“但愿这高二姑娘是个中用的,能替博哥和媛姐撑住四房。” 小秦氏说:“姑母放心吧,她爹的前途在夫君手里捏着呢,她不敢不尽心。” 罗妈妈奉承道:“四老爷真是好福气,要是没老太太和夫人,他上哪儿娶官家小姐去?” 小秦氏得意地说:“等她过了门,我就让她把靳氏和那个野丫头一并料理了,让博哥和媛姐清清静静地长大。” 这个时候,小秦氏的丫鬟忽然进来禀告:“夫人,威州的李司马着人替他们家的十四郎去高大人府上提亲了。” 小秦氏蹙眉:“去高同知府上提亲?和谁提亲?” “高二姑娘!” “怎么会?” “说是李十四郎几日前在璐王妃的春宴上瞧见了高二姑娘,一见倾心,李家便着人来提亲了。” 郑老太太霍然睁眸,一双老眼锐利如刀。 小秦氏则是浑不在意的样子:“那没什么。我现在便着人告诉高同知,让他回绝李家的提亲便是。他家二姑娘已经订给我们了,他知道轻重。” 郑老太太拦住了她:“不可。” “姑母?” 郑老太太神情严肃:“威州李氏是陇西李氏的分支,璐王妃便出身陇西李氏。你要是让高同知回绝,李家再请了璐王妃前去保媒,你又当如何?你难道还要和璐王妃杠上吗?” 小秦氏顿时怂了:“我哪儿敢啊……” 她刚才那么说是不知道这提亲的李家竟然和璐王妃有关系。 郑老太太想了想,摇头叹气:“这门婚结不成了。” 小秦氏尤不甘心。她都想好了,等高菡嫁过来,掌握了四房的财产后,就让高菡多多孝敬自己,自己以后会得到源源不断的好处。 她夫君杜知府是个清官,虽然门第不错,但并不富裕。她以前就很羡慕姐姐嫁到富庶的郑家,有祖母护着,日子是富贵又奢靡。 到手的钱袋子就这么飞了,她能好受才怪了。 小秦氏挽着郑老太太的手,好声好气地说:“姑母,我不敢和璐王妃对上,但您能啊。璐王虽是天潢贵胄,但他到底不管事,也没实权,这荥阳不还是咱们姓郑的说了算吗?您出面说要让高二姑娘给您做儿媳妇,我不信璐王妃还敢和您抢人!” “若是以前,我还真能说说。但上任知府曹崖倒台后,抖落出许多对我们不利的事,璐王府的府臣还找上门过,我费了好大劲才压下去。若是被璐王一封折子捅到京城去,我们家在京城为官的老大老三岂不是要麻烦了?” 小秦氏听明白了。 郑家有把柄落在了璐王手里,现在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以前的荥阳是璐王府和郑府平分秋色,现在可不是了。 如意算盘落了空,小秦氏虽满心不愿,却也只能认了。 早知道就让高夫人把高菡关在家里不让她出去了,好好的去什么璐王妃的春宴,闹出这么档子事来! —— 叶绯霜正在味馨坊里,看最近几款糕点的售卖情况。 “绿豆糕卖得好,多做一些。芙蓉糕里的糖可以再减一点,还是有些腻。” 绿蕊点头:“记下了,姑娘。咱们最近新做的点心卖得还行,比以前强多了,但是离利润翻五番还是差远了。” “没事,不急,慢慢来。”叶绯霜阖上账本,“要是哪款点心卖爆了,一下子就能赚够。” 外间传来一个熟悉的含笑嗓音:“志向不错啊!说不定有朝一日,你这铺子就成第二个宝芳斋了!” 叶绯霜迎出去,见卢季同、宁衡来了,还有几个她不认识的年轻公子。 她笑问:“世子和几位公子怎么过来了?” 卢季同懒懒散散地靠着柜台:“刚从杜大人宴上下来,吃腻了,路过你这铺子,进来讨几碗饮子解解腻。” 叶绯霜让绿蕊盛了几碗加了橘叶的熟水过来。 宁衡则把叶绯霜拽到门口,压低声音却压不住兴冲冲的语气:“你交代的事情已经办好了,李家已经去向高二姑娘提亲了!” “嘘。”叶绯霜向他示意,“不是和你说过吗?在外边不要说这些事。” 宁衡乐了:“怕啥啊?这不是你的铺子吗?” 他师父也太小心了,隔墙哪有那么多耳朵。 里边正在喝饮子的一名公子忽然问:“咦?傅兄呢,怎么还没跟上来?” 有人笑答:“陪着傅姑娘呢啊,难道要让傅姑娘和陈三单独相处?他这个当哥哥的肯定要给妹妹打掩护啊。” 一群人全部都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卢季同打断他们:“行了行了,别说这些。陈三和傅姑娘什么都没有,让你们说得好像他们怎么了似的。”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啊,傅姑娘心悦陈三谁都看得出来。” “就是啊。难道陈三真放着这么个品貌双全的大才女不要,等着娶他那小未婚妻啊?” 这人说着,还朝叶绯霜一扬下颌:“姑娘,我问你啊。一个文武全才的世家公子,一个大字不识的乡野村夫,若要让你选一个当夫婿,你选哪个?” 拿着一串冰糖葫芦的陈宴刚进来,就听见叶绯霜笑吟吟的回答:“男人有什么好的,我哪个都不选。” 第75章 解困局 叶绯霜是在给陈宴做了外室之后,才知道他其实没有看起来那么端方自持。 从外表看,他清清落落一个人,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似的,仿佛七情六欲根本沾染不了他。 但实际上,他对床笫之事颇为沉溺。 因为实在喜欢他,而且做这种事也很舒服,叶绯霜也喜欢和他一起。 她喜欢看陈宴失控的样子,因为那是独属于她的一面,只有她能看到,只有她一个人拥有。 刚跟他的那段时间,陈宴兴致最高,每次一回来就抱着她不放手。 他把脸埋在她颈间,磨蹭、啃咬,不耐烦地解她的扣子,含糊不清地说:“以后不要穿立领,不方便。” 叶绯霜捶了捶自己的脑袋,想要把那些该死的桃色记忆给赶走。 怎么这么深刻,让人家一句话就能勾起来,真服了。 都怪陈宴总是在她眼前晃,要是他离得远点,那些前尘往事她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叶绯霜第二天就回了点心铺子。 在点心铺子里住了五六天,脖子上的痕迹彻底散得差不多了,她才回郑府。 路上,她还远远地看见了那位高二姑娘。 高二姑娘跟在小秦氏身后,身姿娇柔纤细,眼睛很大,嘴巴很小,很漂亮的样貌,就是脸色太差了。 那种憔悴与忧愁是再厚的脂粉都掩饰不住的,眉宇间的郁色让她一双明眸毫无神采。 尤其和她旁边喜笑颜开的小秦氏比起来,就显得更落寞了。 高二姑娘单名一个“菡”字。 父母希望她如菡萏般,亭亭净植,出淤泥而不染。可现在,她却为世俗所累,不得不听从父亲上峰夫人的安排,嫁给一个比她大十几岁的男人。 她还听说,那个男人缠绵病榻,性格怯懦,毫无建树…… 和她幻想中的如意郎君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高菡这些天浑浑噩噩,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陪着小秦氏去的郑府,又是怎么面对的郑家那些人。 高菡回家后,在房梁上悬了根白绫。 高夫人来看女儿,见此情形吓坏了,嚎哭道:“菡娘,你这是做什么啊!” 被救下来的高菡披头散发,捶地大哭:“还不如让我去死,死了便不用嫁了。” 高夫人抱着女儿:“这是什么傻话?娘知道你不愿意,那郑四老爷是大了些,但是个老实人,不会磋磨你的。他房中只有一个姨娘,也是个安分的主儿……” “他还有三个孩子呢!我今日见到了那对双生子,被娇惯得不成样子,对我横眉竖目。我还听人说那位五姑娘更是歹毒,毫无教养,平日里就总是欺负弟妹,还害死了她嫡母!等我嫁过去,她是不是也要害死我?我这哪里是嫁人,分明就是往火坑里跳啊!” “不会的不会的,有郑老太太和秦夫人护着你,那五姑娘不敢。” 高菡哭得撕心裂肺:“我的命怎么这么苦?怎么就摊上这么一桩姻缘!娘,你让我死了吧……” “傻孩子,你要出了事,郑家和秦夫人以为你是看不上郑府,她们要怎么看咱们家?你爹以后又要怎么在知府大人手底下当差?” 求死竟也不能,高菡哭得几乎要厥过去。 “别哭了,明天还要去璐王府赴宴呢。”高夫人说,“哭得眼睛肿了,就不好看了。” “我才不想去,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可她也就是说说,璐王妃下的帖子,她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拒绝啊。 —— 叶绯霜早早就到了璐王府。 璐王妃拿出几幅画像给叶绯霜看:“这都是我挑好的青年才俊,人品相貌都是上等。” 叶绯霜说:“辛苦王妃了。” “不辛苦,关系人家姑娘一生的事可马虎不得。”璐王妃说,“我也打听了这位高二姑娘,是个好的,要不是倒霉让郑老太太她们看上了,阖该配一位好郎君。” 叶绯霜发现这几位郎君都和璐王妃有或近或远的姻亲关系。 可见璐王妃是真的尽了十分的心办的这件事。 见叶绯霜把画像收了起来,璐王妃惊道:“你这是……” “我准备拿给那位高二姑娘看看,让她过过眼,可以吗?” 璐王妃看着叶绯霜的眼神更柔和了,笑道:“让你这么一弄,我倒不知道该说那位高二姑娘是幸运还是不幸了。” 不幸的是她被郑家人选中了要嫁给郑涟。 幸运的是四房有叶绯霜这么一个人,给她挡住了这个火坑。 盲婚哑嫁多的是,许多夫妻洞房前都没见过彼此。这位高二姑娘竟还有机会在一众儿郎里挑选合眼缘的夫君。 “你对她太尽心了。”璐王妃说。 叶绯霜感慨:“女儿家若嫁不对人,日子太难熬了。” 璐王妃点了点她,失笑:“小小年纪这么一副老成的模样,听着好像你嫁过似的。” 璐王妃的侍女带着叶绯霜去王府花园。 此时的高菡在花园厢房里坐立不安。 说有贵客要见她,她便糊里糊涂地跟着人来了这里。现在才意识到不对,万一出什么事呢? 外边传来脚步声,高菡急忙起身,只见一个十三四岁的红衣姑娘稳步迈入,桃腮杏目,眉眼映丽,一派好颜色。 侍女主动介绍:“高二姑娘,这位是郑五姑娘。” 高菡一愣,这就是郑家人口中那个歹毒狠辣的五姑娘? 叶绯霜让侍女们出去了,把手中的画卷放在桌上,朝高菡点头微笑:“高二姐姐好。 她笑容恬淡,目光柔和,实在和“歹毒狠辣”沾不上边。 高菡怔怔问:“你真是郑五姑娘?” “看起来不像?” “郑五姑娘的年岁好像没这么大。”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我以前在乡下,为生计所迫,所以要懂事得早一些。” 高菡仔细打量叶绯霜,发现她身量高,周身带着股沉稳可靠的气度,所以乍一看让人觉得她年岁大了些。若是抛去气质仔细看看她的脸,分明就是个小姑娘嘛。 “我知道高二姐姐不想嫁我爹,刚好,我爹也不想娶。我今日来找姐姐,就是为了解决此事的。” 高菡面露凄苦:“能有什么办法呢?秦夫人让我嫁,她丈夫杜知府是我爹的上峰,我们家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 叶绯霜指了指画像:“姐姐从里边挑一个吧,挑中哪位郎君,不日便会有人去高府提亲。” 高菡苦笑摇头:“我已经被订给郑家了,即便有人上门提亲,我爹娘也不会答应的。” “这些郎君都是璐王妃的姻亲,他们若要娶你,你爹娘不敢不答应,放心吧。” 高菡陡然愣住,继而嘴唇震颤,枯寂的眼中迸出华彩,宛如枯木终于逢了春。 她一把握住叶绯霜的手,声音哽咽发颤:“郑五姑娘,你若解了我这个困局,你就对我有再造之恩,我会一辈子感谢你的。” 第74章 没想法 前世叶绯霜消息闭塞,她只听说璐王父子中秋那夜在庇阳山遇袭,伤势惨重,之后被陈宴所救,其余就一概不知了。 “查出是谁做的了吗?”叶绯霜问。 陈宴给叶绯霜讲了个故事:“二十年前,璐王曾奉命给北地战场运送粮草,在经过幽山时被山匪所劫,粮草尽失,贻误了战机。后来璐王带兵捣了这群山匪的老巢,但山匪头目六岁的小儿子不知所踪。” “所以是那个逃掉的小孩子现在长大了,便寻到璐王想要为其父复仇?如果真是这样,那对方应该想要杀掉璐王才对。可他们的箭上涂的是麻痹散而不是毒药,证明他们可能更想活捉璐王。” 陈宴颔首,对她的话表示赞同:“元宵节那天刺杀我的人中,我留了一个活口,查到了对方和晟王有关系。” “晟王和璐王不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吗?” 陈宴说:“天家无父子,皇室无亲情。” 一说到晟王,叶绯霜倒是想到了前世陈宴和自己说过的一桩事。 别看现在的璐王是个逍遥道人,可他曾经是被先帝议过储的。当然,晟王亦是。 难道是当年议储之时,璐王和晟王产生了什么矛盾,导致兄弟反目?后来幽山山匪幸存的小儿子投靠了晟王,二人一合计,共同对璐王下手? 但凡事太实则虚。对方将线索引到晟王身上,其实未必真的是晟王做的。 陈晏必然也明白这一点。 见叶绯霜忽然沉默了,陈宴问她:“在想什么?” 叶绯霜明白现在的自己不应该知道璐王和晟王的纠葛,于是她摇了摇头,做出满头雾水的样子:“感觉好复杂,好可怕。” 陈宴道:“我和璐王父子说过,把你隐藏起来,对外只说庇阳山那晚是我救的他们,对方应该报复不到你头上。但凡事就怕万一,我不想让你有意外。” 说到这里,陈宴轻声叹了口气,有些无奈似的:“你若好好待在郑府里,我自然不必时时担心你的安危。偏你是个坐不住的,一天到晚往外跑。” 就连卢季同都说过,叶绯霜这个天天往外跑的样子,活像在笼子里被关了十年的鸟儿,好不容易得到自由,就野疯了。 但是看她策马驰骋,陈宴又觉得,她本就不该被困在深宅大院中。 到达张庄村时,天已经黑了。村子里寂静一片,偶尔传来几声狗吠。 叶绯霜熟门熟路地到了刑娘子家,叩响门扉。 很快刑娘子就举着根蜡出来了,问:“谁呀?” “刑娘子,我是叶绯霜。” 摇曳的火光映照出刑娘子惊讶的面容,她忙道:“五姑娘?您怎么这么晚来了?来来,里边请。” 她又看到叶绯霜身侧的陈宴:“陈公子也来了?” 进了屋,叶绯霜没让她端茶倒水地忙活,直接说明来意:“刑娘子,我想请你帮个忙。” 刑娘子也不问什么忙,就爽快地应了:“行,五姑娘您就直说吧。” “我想……”叶绯霜看向陈宴,“陈公子,回避一下可否?” 陈宴彬彬有礼地一颔首,施施然起身,出去了。 刑娘子有些迷惑:“五姑娘,陈公子不是你夫婿吗?你有啥事还避着他啊?” “什么夫婿!”叶绯霜立刻纠正她的话,“我俩只是有婚约,没有成亲。” “有婚约那不就是夫妻吗?没成亲也是夫妻啊。”刑娘子爽朗笑道,“我和我家那口子就是娃娃亲,从我记事起他就叫我媳妇了。我看你和陈公子,比我和我当家的小时候还好。” “不不不,不好,我俩不好。” “怎么不好了?你俩总是在一块儿,不管干啥都在一块儿。不是有个啥词来着?什么长随……” 陈宴清润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夫唱妇随。” “对对对!”刑娘子一拍大腿,笑着说,“你俩就是这样的!” 叶绯霜无语了:“陈宴你怎么回事?出去了还偷听?” 陈宴慢条斯理地回答:“二位这声调,我根本用不上这个‘偷’字。” 叶绯霜不理他,拽着板凳靠近刑娘子,压低声音:“刑娘子,我和你说正事,我想让你去一趟涂州。” “行啊,不过涂州那是啥地方?远不远?” “是我嫡母和我祖母的老家,不算近,我会派人送你过去的。” 刑娘子一下子瞪大眼,火气上涌:“你嫡母?那不就是那个姓秦的!” “是啊。我嫡母已经恶有恶报了,但我祖母还还好的。我这次让你去涂州,就是处理一些早年的事。刑娘子,我记得你娘是个接生婆?” “是。” “很好,你去了涂州之后,会见到在那里打探消息的人,然后你就说……他们会带你回来,见我们郑氏的族长,到时候你再说……” 刑娘子越听眼睛瞪得越大:“五姑娘,这事是你编的,还是真的啊?” “是真的。” 刑娘子一拍大腿,骂道:“黑了心老虔婆,干这种损阴德的事,不怕死后让人扔油锅里!” “到时候可能会有人吓唬你,逼你改口,但你不要怕,他们不敢真的对你怎么样。” “我才不怕,我和她们姓秦的不共戴天!”刑娘子恶狠狠地说。 不光刑娘子,从张庄村随便拽个人出来,都和秦氏之流不共戴天。 这也是叶绯霜来找刑娘子办这件事的原因,因为她们同仇敌忾,共同的敌人就是连接她们最好的纽带。 从刑娘子家里出来后,已经是半夜了,回城是回不去了,叶绯霜便和陈宴来了张庄别院。 原来的大管家秦鲤已经死了,现在的大管家是铜宝和小桃的爹,叫石杨。 石杨是郑家的家生子,之前在一个粮铺里当二掌柜,觉得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没想到天降馅饼,他竟然也有王八翻身,当别院大管家的一天。 石杨知道是因为自己闺女儿子在这位五姑娘身边得力才有了自己这一天,对叶绯霜相当恭敬殷勤。 房间很快整理好,叶绯霜进去后摘掉丝巾,对着镜子照了照脖子,上边的掐痕比白天更严重了。 她摸出药膏来涂。 陈宴倚在门口看她,前边还涂得很精细,但是颈后镜子照不到了,她就把药膏抹到手心里,整个往脖子上糊。 陈宴看不下去她这粗糙的样子,走过去接过她的药膏:“我来。” “我自己随便抹抹就好。” “你没涂到。”陈宴在她后颈下边按了按,“你这里就没涂。” 叶绯霜“嘶”了一声:“怎么还能伤到那儿?宁衡的手是有多大。” 陈宴按着她的脖颈,指尖沾了药膏落在她颈后肌肤上,触感微凉,叶绯霜激灵了一下。 “把外衫脱了。”陈宴说,“你这件是立领,不方便。” 顿时,叶绯霜看向陈宴的目光里写满了警惕和不信任。 陈宴面无表情地从镜子里回视她:“放心,我现在对你生不出任何旖思。要想让我对你有非分之想,你得再长几年。” 第73章 不正经 开什么玩笑,她和逸真大师说的话哪能让别人知道。 叶绯霜灵机一动:“我刚求大师批了一下我们的婚约。” 陈宴:“我进去看看世子。” 叶绯霜拽住他:“我还没说完呢。” “五姑娘说的话从来都不是我爱听的。”陈宴知道她要说什么,“你不必多言,我不会信的。” “自欺欺人可不是好事。”叶绯霜继续胡编,“大师说咱俩不合适,命格犯冲。陈宴,你要接受这个现实,不要违抗天意。” “他说不合适便不合适?我凭什么要听他的?” “大师很神的,他能参透天机。” “怎么神了?” 叶绯霜总不能把逸真大师看破自己这事给说出来。她指了指床上已经坐起来、正在口齿清晰地和他爹娘说话的宁衡:“你看,他不就把世子治好了?” “我怎么知道是大师治好的?万一是王爷做的法起了作用,大师只是过来捡了个现成呢?” “王爷做的法要是有用早有用了,就是大师的功劳啊。” “万一王爷做的法就是需要时间才起效呢?大师只是来的时间刚刚好而已。” 叶绯霜:“你这是强词夺理。” “那好。”陈宴点头,“我便派人前去宁国寺一趟,好好问问大师是怎么批的。锦风——” 叶绯霜刚想拦他,但是转而一想,对,就让他去。 她前世就和陈宴没有好结果。这证明什么?他俩就是不合适啊! 逸真大师那么神,肯定能算出他俩天不造地不设,陈宴再不信这也是事实。 “好,去吧。”叶绯霜放心地说,“不信逸真大师的话还可以多找几个大师批一批。” 批出咱俩天作孽缘你就知道轻重了。 叶绯霜凑过去看宁衡,宁衡眨巴着一双黑黝黝的眼睛:“师父,你脖子怎么了?” “没……” “你还有脸问。”陈宴凉凉的声音盖过了叶绯霜的话,“还不是你这个欺师灭祖的孽徒做的好事。” 宁衡一头问号地看向他爹娘。 璐王:“咳。” 璐王妃:“呃……其实陈公子还真没说错。” 得知叶绯霜是被自己掐的,宁衡感觉天都塌了。 他知道自己有一身使不完的牛劲。看叶绯霜脖子上那些痕迹,他真的是照死掐她的。 怎么会呢?他是被鬼上身了吗? 宁衡连声道歉,生怕叶绯霜不要自己这个徒弟了。那枪法他才学了三招,屁都不会呢。 “没事的,世子。”叶绯霜说,“我刚好有件事想请你帮忙呢,你帮我办了,就当补偿我了,好不好?” 宁衡忙道:“有什么事你尽管说!师父,咱们之间不用见外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叶绯霜说了几句话,宁衡当即便应了:“这事简单,我马上就着人去办!” 璐王妃也听了个明白,她比宁衡想得多一些:“这样的话,那高二姑娘会愿意吗?” 叶绯霜讪笑:“我爹也不是什么香饽饽,年纪又大,身体还不好。要是有青年才俊,谁想嫁我爹啊。” 璐王妃想了想,说:“这样,我开个宴,把那高二姑娘请过来,我问问她的意思。” “这样就太好了,太感谢您。” “这都是小事呢。”璐王妃拉着叶绯霜的手,摸了摸她的脸,“之后该怎么办?没了这高二姑娘,你祖母还会选其它姑娘,你个个都要这么费心吗?” “之后的事我已经有成算了。”叶绯霜说。 璐王妃叹了口气,看向她的目光里带上了显而易见的心疼。 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其实富人家的孩子更早慧,他们从小面临的事情要更加复杂。 像宁衡这种,什么都不用愁,可以无忧无虑长大的,真的太少了。 多的是叶绯霜这种,小小年纪要长一万个心眼子。走一步看三步,步步小心翼翼,一步踏错就会惹来大祸。 从璐王府出来后,叶绯霜对陈宴说:“麻烦陈公子去落梅小筑帮我和爹娘说一声,我这几天要在味馨坊里忙,就不回去了。” 味馨坊就是她的点心铺子。 脖子上的伤痕太严重了,要是让爹娘看见,不知道要担心成什么样子,索性就养好了再回去吧。 陈宴知她所想,应了。 叶绯霜回了一趟味馨坊,让绿蕊去旁边的成衣铺子里给自己买了件立领的衣服。 换上之后发现还是不能完全挡住,她只能又系了一条纱巾。 这么弄完就到了傍晚,叶绯霜从点心铺子后院牵出“爱美”,准备出城。 “爱美”就是她那匹枣红色的马,因为有被陈宴的漂亮马迷得神魂颠倒的前科,被主人取了这么个名字。 其实一开始叶绯霜想叫它“好色”,但是感觉“爱美”更好听一点。 叶绯霜骑着爱美一路驰骋,往张庄村去。 她太喜欢这种策马奔腾的感觉了,感觉处处都是旷野,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她。 行了十几里,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雄浑有力,富有节奏,一听就是驯养良好的骏马。 她勒住缰绳一回头,对方刚好行至她跟前。 雪衣白马,在橙红的晚霞中如银河流光一般飒沓而至。衣袂飘飞翩然,无比的写意风流。 “好好好,陈宴。”叶绯霜无语,“又让人跟踪我是吧?” 他这跟上来的速度,怕是自己前脚出门,他后脚就得到消息了。 “只能说我太了解五姑娘了。”陈宴倒是坦然得很,“我便知道五姑娘不会老实呆在点心铺子里。” “你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吗?虽然你现在还没入仕,你也应该有很多正事啊。” “事情的确很多,但一件都没耽误,需要我一一向五姑娘汇报吗?” “不听,没兴趣。”叶绯霜使劲儿拽着缰绳,但也控制不住爱美又去贴人家的漂亮马了。 她拍拍马头,恨铁不成钢:“爱美,你给我离小黑远点。” “爱美?”陈宴扬眉,“小黑?” ……完蛋,嘴太快了。 陈宴看着身下通体雪白的骏马,问叶绯霜:“五姑娘如何得知它叫小黑?” 前世,陈宴有两匹爱马,一黑一白,都是极品骏马。 比较有意思的是它们的名字,黑的那匹叫小白,白的那匹叫小黑。 也是在得知这两个名字后,叶绯霜才意识到,原来陈宴也不是个多一板一眼的人,也有不太正经的一面。 叶绯霜狡辩:“上次你骑那匹黑马时我听见锦风叫它小白了,我就猜你这匹白马叫小黑。看来被我猜中了?陈宴,你这人真不正经,哪有这么给马取名字的?” 陈宴不觉得自己取的名字有什么问题,反问:“五姑娘起的‘爱美’难道是什么正经名字吗?” 叶绯霜:“……好,咱俩半斤八两,谁也别笑话谁。” 她一夹马腹,继续赶往张庄村。 陈宴就和知道她的目的地似的,也不多问,策马跟着她。 “元宵节那天,我遇到一次意外。”陈晏忽然说。 叶绯霜望了过来,陈晏继续道:“我感觉和刺杀璐王的是同一批人,他们知道了是我救的璐王,报复到了我头上。我怕他们知道你也会对你下手,我跟着你是想保护你。” 第72章 活神仙 叶绯霜推开宁衡,安慰他:“你的腿还在啊,世子。你忘了吗?我拉住你了啊,你没有掉下去,你的腿没伤着。” 宁衡呆呆的,双目又逐渐失焦,像是听不懂叶绯霜在说什么。 忽然,宁衡一把掐住了叶绯霜的脖子,把她按倒在床上,朝她声嘶力竭地大吼着:“你们为什么不来救本世子?你们这群废物,怎么那么晚才来?你们还本世子的腿!” 他虎目圆睁,双眼血丝遍布。两条胳膊青筋暴起,好似把全身的力气都汇集到了手指上。 刚才还抱着自己哭的人忽然要掐死自己,这转变太快,叶绯霜想躲都来不及。 她一个音节都发不出,只觉脖颈处的经脉疼得要断裂一般。眼前发黑,喘不上气。 有仆从看见了,急忙来阻止宁衡,但他们碍于身份,也不敢用太大的力,一时间竟也拽不开宁衡。 宁衡还在嘶喊:“腿断了,我也不活了,你们一个个的都来给本世子陪葬!你们一个都别想活!” 力气相差太多,叶绯霜掰不开宁衡的手,便抬腿用力踹向他。宁衡身体晃了晃,手上的劲儿松了一点。 叶绯霜立刻要再补一脚,一个身影飞快闪了进来,随手拿起桌上的八宝铜香炉干脆利落地往宁衡头上一敲,宁衡登时便晕了过去,彻底松开了手。 全身的血在一瞬间涌入脑中,震得叶绯霜耳畔嗡鸣作响,眼前黑一片白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过了一会儿,叶绯霜终于缓过神,撑着坐了起来,陈宴扶了她一把,问:“还好吗?” 叶绯霜摇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她今天穿了件圆领的春衫,露出了细瘦的脖颈。现在她脖子上满是青紫的掐痕,看着十分恐怖。 璐王妃急忙叫人拿了化瘀的药膏过来,亲自给叶绯霜涂,无比歉意地说:“对不住了五姑娘,衡儿此前从未这样过。他说胡话归说胡话,从未和人动过手,我们实在没有想到。” 叶绯霜给了璐王妃一个不要紧的笑容:“我也没想到。” 嚯,她嗓子都哑了。 璐王妃又气又急,朝璐王大喊:“你还傻愣着干嘛?还不赶紧把宁国寺的逸真大师给我请来!我早就说了你们这群臭道士不行,你非得自己做法,看看这事让你闹的!” 差点出了人命,璐王也不敢托大了,灰溜溜地安排人去宁国寺请人了。 脖颈上涂了一层冰凉的药膏,那种火辣辣的刺痛感总算消退了不少,人也好受了许多。 很快,宁国寺的住持逸真大师就来了。他看了看宁衡,说要给他念经,让闲杂人等都出去。 叶绯霜正要出去,却被逸真大师叫住了。 “这位施主留下。” 璐王妃忙道:“大师,是要人帮忙吗?我留下行不行?这姑娘刚才被衡儿伤到了,我怕衡儿再对她不利。” 逸真大师摇了摇头:“只能是这位施主。诸位放心,我会护好她,不会出事的。” 陈宴思忖片刻,低声对叶绯霜说:“我就在门口,若有不对便喊我。” 叶绯霜倒是一点都不害怕,她只是惊疑。 既惊疑宁衡为何忽然魇到前世之事,也惊疑逸真大师为何独独让自己留下,难道他看出了什么? 逸真大师拿出一个香炉,在炉中点燃供香,烧了符纸。 然后又拿出一个铃铛、一个经幡,一边摇一边念着叶绯霜听不懂的经文。 但是中间夹杂着的一些字眼叶绯霜还是可以听懂的,比如:魂兮归来…… 逸真大师在为宁衡招魂。 叶绯霜以前倒是听说过不少鬼上身、离魂等等鬼故事,可自己毕竟也没见过,不知真假。 但自己都有了重生这种离奇的经历,有些事也由不得她不信了。 逸真大师念完了经文,对叶绯霜说:“施主,过去唤他。” 叶绯霜走到宁衡床边,一声声地喊他的名字。 直到逸真大师说“可以了”,叶绯霜才嘴干舌燥地住了口。 她忍不住问逸真大师:“为何是我来唤?不该让王爷和王妃来吗?” 以前在乡间,有小孩子受了惊,都是由爹娘这种至亲之人来叫魂的。 逸真大师朝叶绯霜露出一个仙风道骨的微笑:“因为施主是改变世子命数之人。” 叶绯霜霍然瞪大眼,不可思议地看着逸真大师。 逸真大师耄耋之年,长须雪白,脸上沟壑遍布,一双眼却炯然有神。目光慈爱温和,仿佛海纳百川。穿着件灰色的僧袍,纤尘不染,当真有种超脱凡尘之感。 “您……”叶绯霜卡了壳,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您知道我?” “此乃施主机缘。”逸真大师说,“施主放心,贫僧绝非泄露天机之人。” 叶绯霜:…… 哇,神仙,活的。 叶绯霜凑近逸真大师,想趁机打听点儿有用的:“大师,那您知道我为何……有此机缘吗?” 逸真大师:“贫僧绝非泄露天机之人。” 叶绯霜又想到了和上一世不一样的春闱:“那现在世上还有没有和我一样的人?” “贫僧绝非泄露天机之人。” 叶绯霜:…… “那世子为何会梦到那些事?这也是天机吗?” “世子行猎时被野兽所惊,又想起当日庇阳山之事,极度惊恐以致神魂不稳,又兼形魄失和,从而失常。”大师说,“此种情形十分少见,不必太过忧虑。” 床上的宁衡忽然动了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看见叶绯霜,他唤她:“师父?” 叶绯霜没靠近他:“是我,世子,你现在好些了吗?” “唔,头好痛。”宁衡皱起脸,“感觉脑袋要炸开了,里边疼外边也疼。” 逸真大师问:“施主可记得自己做了什么梦?” 宁衡想了想:“没有啊,我就感觉自己睡了一觉。” 逸真大师点头,知道事情已经解决,于是不再多问,把香炉和供香收起来,装进包袱里。 一开门,最先看见的就是门口的陈宴。 逸真大师眯起眼,认真盯着他看了他一会儿,又看了一眼叶绯霜,而后沉沉叹了口气,一言不发地走了。 璐王不明所以:“大师这啥意思?” 璐王妃:“……” 该说不说,逸真大师叹气的样子,让她想到了那些明明撮合了两个特别般配的人结果发现这俩人八字相克的倒霉媒婆。 陈宴微微蹙起眉头,问叶绯霜:“你刚和大师说什么了?” 第71章 娶新妇 “大把时间?”叶绯霜被这四个字震惊了,“你难道还要一直呆在荥阳?” 陈宴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不然呢?” “你不回颍川去吗?你们陈氏就没有要参加会试的,需要你去指点指点的?你一直呆在郑家的族学里多不好啊,你又不姓郑。” “我们陈氏子弟比你们郑氏子弟要优秀一些,不需要我指点他们也能学得很好。” 反正他知道叶绯霜不在意郑家,在她面前说郑家的不好也无所谓,况且也都是实话。 叶绯霜想了想前世,隐约记得此次会试前三百名中陈氏子弟有二十几人,郑氏好像连五人都没到……这不是优秀一些了,是优秀很多。 荥阳郑氏真的在走下坡路,一代不如一代。 小桃忽然急匆匆地跑进院中:“姑娘!” “怎么了?” “我刚去鼎福居找明秀姐姐玩了,看见小秦氏夫人去了鼎福居,身边还带着一个年轻的女人,明秀姐姐说,那个女人是准备说给咱们四老爷当夫人的!” 自从郑老太太拒绝把靳氏扶正,叶绯霜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所以并不惊讶。 陈宴问:“那名女子长什么样?” 小桃想了想:“比小秦氏夫人高一点,挺瘦的,挺好看的,眼睛特别大,嘴巴特别小,我感觉我的嘴巴有她三个大。” 陈宴思忖片刻:“应该是高同知的二女儿。” 小桃嘴快:“哇,陈公子,你怎么会认识人家姑娘啊?” 陈宴:“不认识,只是知道。” 叶绯霜贴心地给她解释:“荥阳来了新知府,还带着一群属官,陈公子免不了和他们打交道,提前了解他们的家眷也不奇怪。” 官场交际就是这样的,不光要知道对方是什么官,还要知道对方家里有多少人,和谁有姻亲关系。 叶绯霜走到杏树下的石凳上坐下:“我早就料到了,老太太和小秦氏给我爹娶新妇,肯定要娶她们自己能掌控的人。这样的话不光可以护好郑茜媛和郑文博,还能用来对付我和我娘。” 说白了,郑老太太和小秦氏只是想找一个工具安插在四房而已。 高同知是杜知府的下属,他二女儿必然得听小秦氏的话。 “有秦氏在先,族中现在关注着我爹,郑老太太倒不好随便找个人塞给我爹了。于是小秦氏就牵线搭桥,找了高同知的二女儿,门第也是不错的,能过族长他们那关。” 陈宴走过去,坐在叶绯霜对面:“但此事五姑娘不好明着插手,一个‘孝’字压在头上。” 叶绯霜哂笑:“是啊,谁家好闺女能拦着不让爹娶媳妇的?” “小秦氏既然都把高二姑娘带到郑老太太跟前了,想必八字什么的都合过了。” 陈宴这话的意思就是叶绯霜不能再从最简单的八字上边做手脚了。 叶绯霜又问:“这高二姑娘多大?” “十七。” 叶绯霜:“……老太婆和小秦氏真够作孽的。” 这年纪给郑涟当闺女都绰绰有余了,这不是耽误人家姑娘吗? 叶绯霜想了一会儿,心下有了计较,说:“我要见宁衡。” “啊,五姑娘见他不是很简单吗?”陈宴抱起双臂,不咸不淡地道,“毕竟你们可是师徒呢,亲密无间。” 他和叶绯霜没见面的那两个多月,她和宁衡倒是见了好几次,她还教了宁衡几招简单的枪法,宁衡练得有模有样的,啧。 “这么一说,世子倒是好几天没来找我了。” “怎么,想你的意中人了?” 叶绯霜无语:“你别阴阳怪气的。”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高大威猛,剑眉星目,审美一致……你的意中人。难道五姑娘变心了?他不是你的意中人了?” 叶绯霜:“……” 有毒。 她面无表情:“我没变心,我的审美这辈子都不会变的,我就喜欢那款。” 她不知道话题怎么忽然就扯到了这里,只能又拽回去,喃喃道:“这件事只能世子来办。” “我也能办。” 这人的脑子能猜到自己想做什么叶绯霜一点都不奇怪,她摇头:“不用。” 陈宴听过太多次拒绝,以至于现在都没有什么波澜了。 他淡淡道:“宁衡前几天去行猎了,回来就病了。” “病了?很严重吗?” “风寒,不严重,不过好像冲撞了什么,中邪了。” 叶绯霜表示怀疑:“你在诅咒他吗?” “刚才我遇见谭大夫,他说的。”陈宴颇为无语地看着她,“你把我想成什么了?” 叶绯霜:“……” 谁让你总是对宁衡有敌意似的。 叶绯霜说:“明天我去看看他吧。” 师父不能白当。 宁衡早就给了叶绯霜一块令牌,凭着这个令牌可以进出璐王府。 叶绯霜带着铜宝,提了许多探病的东西,第一次来到了宁衡的住处。 璐王正在院中开坛做法,看这样子已经做法好几天了,似乎并没有什么用。 气得璐王妃直打他:“别摆弄你那根破拂尘了,你们道家不行,给我换佛家的来!” 叶绯霜:“……” 难道不应该换大夫吗? 璐王妃不是第一次见到叶绯霜了,毕竟宁衡有一次去找叶绯霜的时候就是和璐王妃一起的,璐王妃非要看看自己儿子认的这个小师父。 “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璐王妃指了指叶绯霜手里的匣子,“这是什么?” “给世子带了些点心。” 璐王妃眼睛亮了:“他现在大多数时间都昏睡着,没时间吃,我来替他解决。” 璐王妃带着叶绯霜进了宁衡的房间,让叶绯霜绕过屏风去看她徒弟,自己坐在外间吃起了点心。 也难怪璐王夫妇不太着急,因为宁衡看起来没什么病容,就是一直闭着眼睛说胡话,时不时地嚎两嗓子。 璐王妃嘴里塞着点心,含糊不清地说:“感觉还是和他爹在庇阳山遇袭那晚给吓着了,总是说那晚的事。” 叶绯霜轻轻叫了他两声:“世子,世子?” 宁衡忽然睁开了眼。 他的眼睛有些失焦,写满了惊恐和后怕。 叶绯霜忙问:“世子,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宁衡老半天才认出她,尝试着叫:“师父?” “对,是我。世子,我来看你了。” 宁衡忽然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一把把叶绯霜抱住了。 他带着哭腔,哀嚎:“师父,你怎么不来救我啊?我腿断了!那个坑好深,里边的东西扎得我好疼,我的腿断了,我这辈子不能再骑马了!” 叶绯霜愣住了。 宁衡说的,好像是前世的遭遇。 第70章 喜欢吗? 叶绯霜是看到官府张贴出的通告后才知道此届春闱取消了。 她震惊了,因为前世根本没这事啊! 前世的殿试顺顺利利地举行了,陈宴就是在今年中的探花,她绝对不可能记错的。 这一世和前世怎么不一样了呢? 叶绯霜陡然冒出一个恐怖的想法:这世上难道还有除她之外的其它重生者? ……天爷。 转而一想,就算真的有也无所谓。人家都能影响到皇帝了,她一个远在荥阳无权无势的小庶女,和人家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人。 不要紧,大家各忙各的,各自为重生后的美好人生而奋斗。 叶绯霜从点心铺子回了落梅小筑,发现今天谭大夫来了。 谭大夫每个月都会来给郑涟看一次病,施施针外加调整一下药方药量什么的。 谭大夫说,虽然秦氏和乔禄给郑涟下的毒是慢性的,每次的剂量也比较小,但毕竟下了好多年了,有一部分已经深入骨髓,是无论如何都拔除不掉的了。 不过幸运的是,只要用药好好调养着,郑涟的身体肯定能比现在好很多,还能活许多年。 谭大夫给郑涟施完针,让靳氏和叶绯霜扶着郑涟下地走一走。 郑涟都记不清自己在床上坐了多少年了,以为这辈子都下不了这张床了,没想到还能有和个正常人一样走路的一天。 郑涟身上还是没什么力气,只在房间里溜达了一圈儿就又躺回去了,但这已经是天大的好转了。 靳氏高兴地哭出了声:“我就说过,老爷会好的。” 郑涟紧紧握着靳氏的手,也红了眼眶:“这些年,辛苦你了。” 靳氏摇头:“我和老爷之间不说这个。” 谭大夫也很动容,感慨道:“四老爷卧床多年,没生褥疮,筋骨皮肉也全好好的。房间里也干净清爽,没有任何怪味。可见姨娘有多尽心,真的太不容易了。” 更何况靳氏和郑涟一直都很穷困,没什么仆从,靳氏真的是靠自己一个人把郑涟照顾得这么干净体面的。 叶绯霜抱住了靳氏,把头埋在她胸口。 靳氏爱怜地拍了拍女儿的头顶:“娘不辛苦,没事的。” 郑涟抱住妻子和女儿,说:“等我好起来,我一定让你们娘俩过上好日子。” 靳氏忽然觉得手心一热,连忙把叶绯霜的脸抬起来,惊道:“霜儿,怎么哭了呀?” 她这女儿聪明又早慧,遇到什么事都能从容应对,靳氏从未见她哭过。 叶绯霜使劲儿在靳氏怀里拱了拱,说:“爹娘都好好的,真好。” 上一世,去年年末娘亲暴毙。 叶绯霜一直觉得这事是秦氏做的,果然这一世,秦氏死了,娘亲就好好的,没有出事。 而爹爹也在逐渐好起来,不会像上一世那样早早死去。 这一世,她有爹娘疼爱,不再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有家可真好。 靳氏忽然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霜儿快看,谁来啦?” 叶绯霜从靳氏怀里转过头,见陈宴进了房间。 他脚步明显顿了一下,继而快步走过来,蹲在叶绯霜跟前:“怎么了?” 陈宴看向郑涟,难道郑涟的身体…… 靳氏忙道:“没事没事,谭大夫说一切都好。霜儿见她爹能下地了,高兴的。” 陈宴松了口气:“原来如此,那的确是好事。” 他掏出一方帕子递给叶绯霜:“擦擦,别哭了。” 陈宴也是第一次见她哭成这样,眼睛鼻尖通红,唇色也比平时更红,其实这样看起来才像个符合她年龄的小姑娘。 叶绯霜又要用袖子抹脸,陈宴就和料到她要这么做似的,握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捏着帕子给她擦脸。 当着爹娘的面,叶绯霜觉得尴尬,立刻把陈宴的帕子接过来,自己擦。 他的帕子也是他最爱用的流云锦,光滑冰凉,沾着雪中春信的梅香。叶绯霜本来想擤鼻子,都不好意思了。 陈宴看出来了,说:“没关系,随便用。” 叶绯霜摇头,把帕子团在手心:“我洗干净再还给你。” 她说话时带着浓重的鼻音,声音不似以往那么清亮,有种娇憨可爱。 陈宴感觉今天见到了她的另一面,而且是很难得的另一面。 叶绯霜洗了把脸,从正房出来,见陈宴在院中仰头看那棵杏树。 “陈公子,你最好站远一点。”叶绯霜的鼻音轻了很多,但还是有一点点。 “怎么?” “会有毛毛虫掉下来。” 陈宴:“……” 他不动声色地离开了那棵树,离得很远。 在世人面前,陈宴这个人几乎是完美的,仿佛无懈可击。但叶绯霜就知道他有一个弱点——他怕虫子。 前世,陈宴有一次在杏树下作画,有一条绿色的小虫子掉在了他手上,他的脸当时就白得吓人,恨不得把自己那只手砍了的样子,然后在水盆里把手搓得又红又皱才终于缓过来。 之后几天,她只要轻轻一碰陈宴的手,他就会激灵一下。她觉得好玩,故意逗了他许多次,逗得他恼火了把她狠狠教训了一通,她才求饶老实了。 陈宴站在台阶下,叶绯霜站在上边,两人视线倒是齐平了。 陈宴端详了她一会儿,眼角和鼻尖的肉泛着粉,眼睛洗过似的水润润的,像被人狠狠欺负过一场。 不过陈宴又知道,她若是被人欺负了,才不会哭。 见他目光带笑,叶绯霜有些尴尬:“亏你还笑得出来。” “五姑娘在说春闱取消的事?” “是啊。” 那陈宴更想笑了,口中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此次取消,万一接下来两年不加恩科,只能等三年后再考了。” 陈宴心想,那可太好了。 陈宴:“是。” “三年后你就十九了。哪怕你中了状元,你也不是大昭最年轻的状元郎了。” 她竟然会为自己考虑,让陈宴觉得很意外,又很惊喜。 他掩着唇角的笑意,说:“我也不一定非要当最年轻的啊。” “可是那样写在青史上更好听啊。被后人看到,他们也会觉得你更厉害。” “的确,但我不在意这些虚名。”陈宴说,“如果要名留青史,我更希望是以我的功业、我的政绩,而非这些很虚的东西。虚名可以被人掩盖、取代,但是实绩不会。” 他上前一步:“还是说,五姑娘想要一个大昭最年轻的状元郎当夫婿?你喜欢这个名号吗?” 叶绯霜:“我没这个意思,你的事和我没关系。” “五姑娘刚不是在替我着想吗?我以为你在意。” “我不会在意的,毕竟……” “毕竟你又不会嫁我,对不对?”陈宴自然而然地接过她的话,“五姑娘,我不进京了,接下来我们便有大把的时间相处,你怎么就确定,你一定不会喜欢上我呢?” 第69章 取消了 陈宴离开落梅小筑的时候多带了一坛千日春。说如果只有卢季同有而他没有,他考不好。 靳氏唉声叹气。 叶绯霜说:“别难过了娘,真把人家当您儿子了呀?” “一个女婿本来就是半个儿,而且……而且……” 叶绯霜接过她的话:“而且他去的是京城,多繁华的地方,名门闺秀多的是,他要是看上旁人,不愿意娶我了怎么办?” 靳氏轻轻点点她脑门:“你也知道呀?” “那不是挺好的吗?” “好什么好?这么好的郎君要是让别人得了,你甘心?” 叶绯霜觉得有必要让她爹娘提前有点心理准备——陈宴成不了他们女婿。 “娘啊,我和陈三郎真的不合适。”叶绯霜说,“其实没必要非得用一纸婚约把我俩绑一块儿。” 靳氏急了:“谁说你俩不合适?是不是又有人和你说不好听的了?都怪娘没用,没能给你一个好出身,害得你总是被人说。真是的,要我这废物娘干什么?” 叶绯霜:“……” 怎么还扯到自己身上了呢? 安慰了靳氏半天才让她止了泪,叶绯霜再也不敢提这话了。 过了几天,铜宝给叶绯霜带来一个噩耗—— 她的布店没了。 是的,没了。 昨夜起了一把大火,烧干净了。 叶绯霜过去的时候,整个铺子就剩几堵乌漆嘛黑的墙了。 铜宝说:“胡同里起火了,周围几户也都遭了殃,就是没咱这布店烧得干净。” 叶绯霜看着空空的店面,笑了一下。 布店伙计们以为东家疯了,店都没了竟然还笑得出来? 这店之前那么些年都好好的,偏她一接手就起了火烧没了,要说不是刻意针对她都没人信。 郑老太太做的?不想让她完成条件? 应该不是,郑老太太从未相信过她能把利润翻五番,不会多此一举。 那就是为了报复、警告、泄私愤。 最有可能这么做的,便是小秦氏了。 “已经有人去报官了,这火到底是怎么起的,还要等官府调查。”铜宝说。 叶绯霜摇了摇头:“查不出来。” 这垂柳胡同本就位置偏僻,有人深更半夜放一把火就跑,往哪儿查去? 铜宝听了这话有些不甘心:“那就这么算了?老太太不是还给五姑娘开了条件吗?现在店都没了……” “没了就再开啊,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叶绯霜笑道,“布店开在这地方本来就没前途,倒是给了我一个换店的好理由。况且店里本来也没什么好东西,都没什么可心疼的。” 铜宝恍然:“难怪过去这段时间姑娘一直在忙点心铺子,没怎么管这布店,合着是觉得本来就不值当的。” “我管了呀,谁说我没管?”叶绯霜拿出几张纸递给铜宝,“这上边都是我看好的店面位置,都是适合用来开布店的,你去谈一谈房缗,哪个最便宜我要哪个。” 铜宝恭敬接过这几张纸:“原来姑娘早就在准备了。” “给点心铺子多雇两个护院,再告诉绿蕊让她平时小心一点。要是我的点心铺子再被烧了,我可真要心疼的。” 不过短时间内点心铺子应该不会再出事了,否则针对她的意思也太明显了。 消息传到了郑老太太耳朵里,叶绯霜被叫过去训了一通。 小秦氏也在,还假模假样地替叶绯霜说了几句好话,说这天灾人祸的,不怪她,装得十分慈爱。 叶绯霜眨巴着眼睛,摆出少女的娇俏来,半开玩笑地说:“姨母既然这么心疼我,不如赏点银子安慰安慰我吧?霜儿知道,姨母最大方了!” 郑茜媛怒道:“你还要不要脸?哪有张嘴和姨母要银子的!” “姨母说心疼我嘛。姨母这么好,肯定不会只是在嘴上说说的呀,姨母才不是那种虚伪的人呢。” 郑老太太皱眉:“不像话,郑府是短了你的了?你竟还和你姨母要上了!” “郑府是郑府,姨母是姨母嘛。要是祖母替姨母给也行,反正都是给霜儿的一片心意,霜儿都会感念长辈们的好的!” 小秦氏也当了几年官太太了,场面话说了不少。平时说说也就得了,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顺杆爬的。 但她都已经被架上来了,她要是不给点心意,倒真显得她虚伪了。 小秦氏只能大度地给了叶绯霜一张银票,叶绯霜笑眯眯地接过:“姨母果真疼霜儿!” 比起给银子,更让小秦氏呕心的是她的话。 偏叶绯霜还在说:“要是母亲泉下有知,也一定会欣慰的,母亲以前也可疼霜儿了。” 郑茜媛又气又酸又恶心,恨不得指着叶绯霜的鼻子骂她不要脸,谁疼她了?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偏又不能骂,否则不是明白告诉旁人母亲以前待这小贱人不好? 叶绯霜开开心心地从鼎福居出来,遇见了精心装扮的傅湘语。 她穿着象牙白的广袖襦裙,妆容素雅却不失精致,眉心一朵灼灼桃花,让她本来略显寡淡的眉眼变得光彩夺目起来。 傅湘语笑盈盈地对叶绯霜说:“我正准备去赴宴呢,陈公子他们的宴会。” 叶绯霜:……我好像没问。 她点头,满脸真诚:“真好。傅姐姐饱读诗书,说不定能在筵席上留下什么千古流传的别离诗呢。” 一说这个,傅湘语就想到了自己在诗会上连头筹都没有拔得,嘴角抽了抽。 “不会有别离诗的。” “哦?” 傅湘语目光灼灼,语气中有掩饰不住的得意:“我兄长此次也会进京应试,我已经和外祖母说了,我一起去。” 她盯着叶绯霜,像是在宣誓主权:“这一路上,我都会和陈公子在一起。进京后,也一样,我会一直在他身边。” 叶绯霜点头:“有傅姐姐这样的佳人作陪,陈宴真是好福气!” 傅湘语知道叶绯霜是在故作大度,她心里肯定已经酸死了。 傅湘语骄傲起来,故意问:“怎么,五姑娘没有收到邀请吗?还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陈公子都不想着临走前和五姑娘见一面?” “我没文化,见我不吉利。”叶绯霜不想再和傅湘语说这些没用的,“傅姐姐快去吧,玩得开心啊。” 知道她果真没有被邀请,傅湘语心情更好了。 有婚约也不过如此嘛。 接下来,她有很长时间可以和陈宴单独相处。 近水楼台先得月,她有的是机会。 叶绯霜算什么。让陈宴给她开蒙又如何?在别院和陈宴有诸多接触又如何?假以时日,她会让陈宴连这个名字都想不起来。 傅湘语开开心心地到了酒楼,却发现满座士子,神情一个赛一个的凝重。 独独陈宴在闲适饮酒,姿态松弛而散漫,面容带笑,心情是显而易见的好。 傅湘语不明所以:“发生什么了?” 她兄长傅闻达叹了口气,语气沉重:“京中来信,皇上突然病重,此届春闱取消了。” 第68章 又主动 在回落梅小筑路上,叶绯霜和一行人打了个照面。 为首的妇人珠圆玉润,云鬓高挽,正是小秦氏。 她身边跟着郑茜媛,两个人正有说有笑。 一瞧见叶绯霜,她们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她们对叶绯霜没好脸色,叶绯霜也不倒贴,面无表情地从她们身边经过。 自己竟然被无视了,小秦氏登时便要发难。 却见叶绯霜忽然停步,笑着一礼:“呀,是姨母啊。今儿早上给祖母请安的时候还听祖母念叨姨母呢,姨母这就来了,祖母可高兴坏了吧?” 叶绯霜笑吟吟的,礼数周到,生生把小秦氏没说出口的“站住,你是没瞧见我这个人吗,真是毫无教养”给憋回去了。 等叶绯霜走了,小秦氏问郑茜媛:“她怎么从那边过来的?” “她和祖母要了两个铺子,正学着管呢,最近天天往外跑。” 小秦氏顿时严肃起来,不乐意了:“四房的产业都是你和博哥的,你祖母怎么给了她?” “还不是她死皮赖脸要的,非得说自己能管,真以为自己多能耐了。”郑茜媛撇嘴,“姨母你别急,祖母给她那两个铺子烂得很,我都不稀罕要呢,也就她这种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以为自己真得了宝贝。” 小秦氏还是不满:“姐姐才刚去,她就开始抢你和博哥的东西了,以后还了得?” 一听到母亲,郑茜媛眼里顿时盈了泪:“我娘就是被她害死的,姨母,你要替我娘报仇啊!” 小秦氏咬了咬牙:“她那两个铺子在哪儿?你告诉我,我先给她点教训。” 叶绯霜踏入正房大门,听见一个熟悉的清润嗓音。 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抬头一瞧,那个坐在官帽椅里正和郑涟说话的,可不就是陈宴吗? 他今日穿了件山青色的春袍,外边罩了件月白的阔袖衫,透过窗柩的阳光斜斜一照,青白浮动,山间轻雾似的。 转头瞧见叶绯霜,他朝她颔首:“五姑娘。” 姿态从容随意,仿佛他昨天刚来给她授过课,而不是两个多月不曾见面。 靳氏准备了一桌特别丰盛的饭菜,提前为陈宴践行。 靳氏对这个女婿喜欢得不行。现在他要入京会试,短则一年半载,长则三年五载都见不到他,靳氏特别舍不得,都哭了。 叶绯霜安慰她:“此次进京,陈公子肯定能高中,这是好事啊。” 靳氏知道是好事,但她还是舍不得。 郑涟也有一些离别在即的感慨,但是陈宴看叶绯霜,没有。 也是,她一直都盼着他早点走,他又不是不知道。 饭后,陈宴离开,靳氏让叶绯霜送陈宴出去。 叶绯霜拿了一坛千日春给陈宴,让他给卢季同带回去。 一个小厮过来接过酒坛子,然后识趣地退下。 叶绯霜听见陈宴问:“我要走了,五姑娘可开心?” “开心。”叶绯霜说,“陈公子前途一片大好,谁都会替你开心的。” 陈宴倒是很谦虚:“大昭人才济济,我未必能中。” “能的,陈公子会进士及第。” 陈宴扬起一个浅浅的笑纹:“说得这么笃定,菩萨又给五姑娘托梦了吗?” 梅花已经谢了,郑府下边有温泉,地热,桃花比一般地方开得早些。 春风拂过,满院芬芳,显得人说话的声音特别温柔。 叶绯霜点了点头:“对。” “那在五姑娘梦里,我中了什么?” “探花。” “第三啊。”陈宴幽幽叹道,“没能三元及第啊。” 叶绯霜说:“你若丑点就可以了。” 陈宴终于展露了一个完全的笑,很温柔,又有些无奈似的,十分好看。 无奈是真的无奈。诚如他所料,只要他不主动,他和叶绯霜就一面都见不到。 过去两个多月,傅湘语都靠着这样那样的借口去找过他很多次,她一次都没有。 喜欢和不喜欢的差距真的很明显。 他有些郁闷,还有些气恼。想着一走了之算了,人家不稀罕他,他何必一直贴着。 但又有些不甘心,为什么就不能喜欢他呢。 她又不是没开窍,人情世故她懂得很。 那便只能他今天再一次主动了。 陈宴良久地看着她,浅淡的目光像是无形的画笔,在勾勒她。 年岁小,就长得快,陈宴觉得她和两个月前就有点不同了。 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呢?一年后?三年后?五年后? 那时候她的变化会有多大?说不定他都认不出来了。 叶绯霜想提醒他该走了,却听他忽然又问:“听说你接手了两个铺子。” “对。” “会做生意吗?” “不太会,正在一点点摸索。” “需要我找人帮你吗?” “不需要,目前的人手够用。这两个铺子现在是赔钱状态,再请人开销就更大了。” “不需要你支付任何报酬。” 叶绯霜笑着说:“陈公子,人情债也是债。” 陈宴想,也是,她连他的礼物都不肯接受,更别说人情了。 “知道你祖母为何会给你两个铺子吗?” 叶绯霜点头:“让我应接不暇,让我分心,哪边都顾不好。” 本来一个都不想给,一给就给了两个,她才不会认为那老太婆是好心。 “还给你开出了利润翻五番的严苛条件,你若是达不成呢?” “达不成就把铺子还回去啊,也不是什么大事。”叶绯霜耸耸肩,很坦然地说,“我在这件事中学到的、收获的,都是我自己的,谁也拿不走。人生嘛,就是要不断尝试啊,失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看着她莹润的眼,听着这豁达的话,陈宴脑中忽然萌生出一个荒诞的念头:他不想进京了。 哪怕错过这次会试,也就再等三年而已。三年以后他才十九,依然很年轻。 用这三年陪在她身边,看着她长大,和她一起经历那些失败或者成功,陈宴觉得好像更值得一点。 如果叶绯霜知道陈宴现在的想法,她一定会觉得他疯了。 因为陈宴是一个把自己的人生谋划得特别清晰的人。他要在多少岁做什么事,他早就设定好了,他厌恶一切打乱他布局的人和事,哪怕那个人是他自己也不行。 叶绯霜做梦也想不到,有这么一瞬间,自己竟然成为了打乱他人生规划的意外。 第67章 争产业 回了落梅小筑后,见靳氏在清点府里发下来的年礼。 叶绯霜也清点了一下自己的私房银子。 那位阔绰的贵公子给得实在很多,所以现在还剩不少。但也不能只靠这个,以后用钱的地方会越来越多,还是得想办法多赚钱。 叶绯霜想出一个主意。 过年时,家里的亲戚们都要拜年走动,也会有人来探望郑涟。 于是在族长来的那天,叶绯霜给郑涟端来一碗只有几根劣质参须的补汤。 族长看着碗里那点可怜的参须,都觉得寒碜:“怎么就喝这个?这哪儿补得回来啊!” 叶绯霜很难为情地说:“我也想给爹爹买大人参吃,但是我们没钱呀。” “四房也有不少田庄铺子,怎么会没钱呢?” 郑涟再庶出,他也是主家的四房老爷啊,族里从来没有亏待过他! 叶绯霜小声道:“家里的产业以前都归母亲管,母亲去了后,祖母便收回了,说要给新夫人管,或者留给六妹妹九弟弟。” “什么?”族长一听顿时不乐意了。 新夫人就罢了,那对双生子算什么?他们的血统还没调查明白呢! 都不一定是他们郑家的后代,还想拿他们的财产? 族长立刻去找了郑老太太。 彼时郑文博和郑茜媛就在郑老太太身边。 族长一直打量着郑文博,越看越心惊。 郑文博真长得和郑涟没一点儿像的地方!也不像秦氏,反而越看越像那个乔禄! 坏了,真是坏了! 族长只盼着派去秦氏老家调查的人能带点有用的线索回来,好让他清理门户! 族长提议郑老太太分点产业给郑涟和靳氏,好让他们有进项。 郑老太太不乐意。 族长就恼了,明里暗里说郑涟现在身体这么不好都是秦氏害的。郑老太太塞了这么个毒妇把郑涟害成这样,现在还不给人家钱养身子? 郑老太太也生气。要不是太夫人非得把秦氏带到家庙去,秦氏会被毒死吗?哪怕老大媳妇派人送毒酒,她也能给拦下来! 两个长辈争起来了,卢氏急忙从中劝和。 这事到底是郑老太太不占理,毕竟秦氏干的“好事”大家都知道。 郑老太太语气不善:“好啊,我倒是可以把产业给老四,谁来管?他那个病秧子身体能管吗,还是靳氏那个窝囊废管?别到时候都便宜了下头的人!” 一直在旁边没有任何存在感的叶绯霜此时出声了:“祖母,我来管。” “你?”郑老太太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十足轻蔑,“大字不识一个,还想学管铺子?我怕你连铜板都数不清。” 叶绯霜抿唇一笑:“祖母刚也说了一个学字,我不会可以学呀。” 她看向卢氏:“我听二姐姐说,府里的姑娘们十一二岁开始就要学中馈管家了,我年龄也到了,是该学起来了。” 郑老太太只觉得她胡闹:“别的姑娘能学是因为她们会看账本,知道这里边的门道,你会看吗?你懂什么?” “我当然会了。”叶绯霜说,“陈三郎教了我几个月了,我不光认字,我还会算数呢,看账本有什么难的?” 郑老太太的目光很不善,但叶绯霜不惧,就那么锐利但又不失礼貌地回视着她。 郑老太太是真不想顺叶绯霜的意。她就是觉得挺邪门的,不管啥事让叶绯霜一掺和,就有种超出掌控的感觉。 四房这些产业都是她准备留给博哥和媛娘的,让叶绯霜拿走了,这还拿得回来吗? 卢氏帮腔道:“母亲,不如让五丫头试试吧。先给她两间铺子,让她管管看。要是管得好再多给她,管得不好咱们再收回来。” 郑老太太知道不给四房点好处是打发不走族长了,于是就顺着卢氏的话说了:“既然你有这个心,那就试试吧。” 卢氏准备回去挑两间好的铺子给叶绯霜,却听郑老太太直接决定了:“那就把福禄坊的点心铺子和垂柳胡同的布店给她管吧。” 卢氏一听惊呆了,老太太这不是为难人吗? 因为荥阳有著名的点心铺子宝芳斋,所以其它点心铺子生意都不怎么好。 垂柳胡同那布店就更别说了,因为位置太偏,一直没什么客人。 老太太这……这实在有点小心眼了,和个小姑娘何必呢? 唉,偏这是自己婆母,卢氏也没法说。 郑老太太又道:“你要是能在今年让这两个铺子的盈利翻五番,我就把这两个铺子划到你名下,再把你们四房的一半产业都给你管。” 卢氏眼前一黑,五番? 叶绯霜直接答应了:“好,我听祖母的,多谢祖母。” 卢氏看着叶绯霜那抹灿烂的笑,心里直叹气。这丫头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接了什么烫手山芋?知不知道翻五番代表着什么?还傻乐呢! 从鼎福居出来,叶绯霜跟着卢氏去领账本和令牌。 以后管了铺子,她就可以凭令牌出府了,不用再偷偷摸摸了! 自打回来后,叶绯霜就仔细了解过四房所有的产业,当然知道这两个铺子是进项最少、甚至搞不好还会赔钱的。 但她早就决定要把四房的产业全都握到自己手里。铺子好与不好,以后都得是她管。 所以她没什么好怕的。 这两个铺子说是百废待兴亦不为过,叶绯霜忙了起来。 直到有一天听街上的百姓们议论,说新任知府大人到了,叶绯霜才意识到,竟然不知不觉已是二月底了。 她接着又想到,大昭的春闱在三月底举行,所以陈宴他们马上就要动身进京了。 自打她生辰那天后,她就再没见过陈宴了。 早就该这样的。 叶绯霜在点心铺子呆了一天,傍晚回府,遇见了卢季同。 卢季同说他们三月初五赴京,三月三在万福居摆了宴席,问她去不去参加。 叶绯霜摇摇头:“我就不去了,我现在挺忙的。” 卢季同说:“听我姑母说,你接了两个铺子。” “对。”叶绯霜笑道,“提前祝卢四公子你金榜题名。” 卢季同道了谢,桃花眼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又问:“那你有没有什么想对陈三说的?我可以转告他。” “没有。”叶绯霜说,“卢四公子不必提我。” 她不想在陈宴面前刷什么存在感,而陈宴也不需要她的祝福,因为他的光明前途是既定的,和谁的祝福无关。 卢季同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俩人到底怎么了?为何一下子就这么冷了? 问陈宴,他什么都不说。问叶绯霜,估计也是白问,他不费那事。 叶绯霜进了府里,又被卢季同叫住。 “霜儿表妹,赠我一坛千日春吧。”他笑眯眯的。 希望一坛好酒可以让陈宴别整天那么郁郁,弄得他都跟着郁闷了。 第66章 改名字 卢季同和陈宴一起出了落梅小筑的院门,见宁衡没跟上来,扭头一看,他正和叶绯霜说话呢。 宁衡人高马大的,叶绯霜比他矮了一大截,她说话的时候宁衡得弯着腰侧着脑袋听,没有半分王府世子的架子。 卢季同啧啧嘴:“别说,这徒弟的姿态摆得还真到位。” 没听到回应,他看向陈宴,见他定定望着院中那株红梅树,似是在发呆。 “哎,你今儿到底怎么了?”卢季同问,“你家五姑娘都特意给你酿了这么好喝的千日春,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陈宴轻哂了一声:“酿给我的?” “那肯定啊,除了你谁那么嗜甜。”卢季同啧啧嘴,“今儿我们是沾了你的光才有口福了。” 别说,那酒是真好喝。他准备改天和叶绯霜把方子要过来,自己回去酿。 “沾我的光?”陈宴反问,声音轻得不知道是在问谁,“我有什么光。” 她是觉得他今天不会来了,才把千日春拿出来。 要是知道他还会来,她必定会换酒。 因为她不想和他有牵扯。 今日席间任何一个人都值得她拿千日春来招待,唯独他是不值得的。 所以是他沾了他们的光。 宁衡走过来:“好了好了,我们走吧。” 陈宴抬眼一扫,院中已经没有那抹绯红身影了。 卢季同问:“五姑娘和你说什么呢?” “我师父说郑老太太想给她改名,但她不想改,让我帮她一把。” 陈宴不觉得稀奇,毕竟叶绯霜明确表达过,她不稀罕郑家。 而且给她改名,代表的是郑老太太这种上位者对她的压制和掌控,她又怎么愿意呢? 宁衡接着道:“今天送我师父的生辰礼太敷衍了,我准备给她补一个好的,我已经想好了!” 卢季同乐了:“你想给什么?” “给地位。”宁衡得意地说,“四房那夫人不是死了吗?我准备帮我师父把她亲娘扶正,我师父一定会很开心的!” 卢季同扬眉:“这是人家内宅的事,你怎么帮?” “我师父不是在庇阳山救了我和我父王吗?我就让我父王上奏,给我师父请封个县君什么的,到时候她娘就能跟着水涨船高啦!” 这话一出,就被陈宴否了:“不可。” 陈宴望着宁衡的眼神既淡且冷:“她救了你们父子的事,你莫要宣扬,你们璐王府的人自己心里记着她的恩就好。” “为什么啊?” “刺杀你们的人到底是谁派来的,你们查清楚了?” 宁衡挠了挠头:“还没有。” 父王一直很努力在查,可无奈那晚来的都是死士,留下的线索实在太少了。 “敢刺杀当朝亲王,对方会是等闲之辈?倘若那些人恨她坏了事,报复到她头上,不是给她招祸?” 宁衡听得心惊:“我明白了。可对方既然对我和父王下手,必然知道我们被人救了……” “就说是我救的。” 宁衡瞪大眼:“你不怕那些人报复你啊?” 陈宴轻嗤:“好得很,我还怕他们不来。” 宁衡有些崇拜地看着陈宴。 这就是高手的底气吗? 那他也要好好和师父练枪,他也要当高手! 果然,没过几天,郑老太太就和叶绯霜说起了改名的事。 名都拟好了,让她选一个。 一共有三个字:婉,顺,柔。 这是警告她让她以后老实本分,当个温婉柔顺的人呢。 叶绯霜把三张红纸扔回去:“祖母,我不改。” 郑老太太皱眉:“既然回了家,就是我们郑家的姑娘,哪有不改名的道理?你这名字是你在乡下用的,现在不合适了。改了名,你也彻底和从前做个了断,好好学着当个大家闺秀。” 叶绯霜为难地说:“可是……可是永春道人说我这名字特别好,合我的命数,最好不要改。” 郑老太太不耐烦:“什么破神棍,那些下三滥的话你也听?” 卢氏忙道:“母亲,永春道人是璐王殿下的道号。” 郑老太太一愣,想了想,好像还真是。 她脸色有些怪异:“你见过璐王?” “偶然一次机会,跟着陈三郎见过。”叶绯霜乖巧回答,“王爷给我看了看八字,说我……嗯,八字很硬,不过幸亏我名字取得好,合了风雷……” “行了行了。”郑老太太懒得听那些卦象,一个“八字硬”就够让她心惊的了。 八字硬的人一般都命硬,搞不好会克其它人。 她现在是郑府年纪最大的,要是被克了怎么办? “王爷真这么说过?”郑老太太还是有些怀疑。 叶绯霜拿出一张红纸:“祖母请看。” 纸上写了很多道家术语,郑老太太看不懂,但最后一句“此名上佳”她看得懂。 纸上还有“永春道人”的印章,做不得假。 卢氏忙道:“王爷道行深厚,他说五丫头的名好,那就肯定好。母亲,要不还是不改了吧?不然改了之后要是真妨了五丫头的运数或者克了旁人,反而不美了。” 郑老太太最怕自己被克着,急忙让人把那三张纸拿走:“那便罢了。” 叶绯霜遗憾道:“不能得到祖母赐名,实在是孙女没福气。” 郑老太太心里还是有点不高兴。感觉沾上叶绯霜的事,好像就没一件顺顺当当办了的。 保住名字的叶绯霜开心得很。 郑老太太给她赐名无非就是宣誓她上位者的权力,同时让她和以前彻底割席。 她才不呢,她会永远记得养父的恩情,记得乡下的日子。 从鼎福居出去后,和傅湘语擦肩而过,发现她眼睛红红的,眼角泪痕还没干。 叶绯霜问郑茜静:“傅姑娘怎么了?” “嗐,还不是知府家的事吗?曹崖父子今日斩首,女眷流放。她和知府千金曹姑娘关系还不错,替曹姑娘难过呢。” 一听有热闹看,叶绯霜溜上街了。 刑场被看热闹的百姓们围得水泄不通,叶绯霜挤不进去,就去了旁边一家酒楼,站得高点再看。 上边跪了曹崖父子、别院大管家秦鲤、还有府衙几个重犯官员,一共十多个人。 宁衡亲自监斩,坐在那里很是威严。 刽子手手起刀落,鲜血流了一地。 围观百姓们大声叫好,高呼璐王千岁。 没人觉得快过年了见血不吉利,反而觉得这狗官的血让他们的新年红红火火。 叶绯霜长舒一口气,也觉得畅快肆意,毕竟曹崖落马有她一份力。 正准备回家,路过一个房间时,听见里边传来傅湘语的啜泣声:“嘉娘病得厉害,我真怕她在流放路上挺不住……我和她这辈子怕是不能相见了……” 接着便是陈宴那清润温和的嗓音:“曹姑娘吉人天相,傅姑娘切莫太伤心。” “陈公子,我真的太难受了……”傅湘语柔弱的声音十分让人心疼。 叶绯霜促狭心起,忽然很想偷偷看一看房间里边是什么情形。 转而一想,算了,偷窥也太不光彩了,她管人家干什么。 她脚步轻快地离去。 陈宴扫了一眼门口,本就没什么温情的眼神,更是冷得厉害。 第65章 很一般 宁衡尝了口酒,仔细品了品:“和我喝过的千日春好像不太一样。” 郑茜静接话:“五妹妹酿的这坛要偏甜一些,应该加了花蜜。” 卢季同桃花眼一转,看向叶绯霜的眼神顿时变得极其的意味深长。 陈宴喜欢千日春不是秘密,但陈宴嗜甜,这个知道的人还真不多。 这位五姑娘和陈宴接触这么久了,能知道也不稀奇。 特意用甜方子酿一坛千日春,说这酒不是专门为陈宴酿的他都不信。 啧啧,真是用心良苦啊。 卢季同感叹:“合着咱们今儿有口福,都是沾了陈三的光啊!” 他用胳膊肘怼了怼陈宴:“出什么神呢?赶紧尝尝啊,甜口千日春,这不撞你心尖上了?” 叶绯霜僵坐在那里,已经麻木了,但她察觉到陈宴看了她一眼。 陈宴做事惯来斯文,品酒也是慢条斯理的,但是他今天一口气饮尽了一杯。 “怎么样,好喝吧?”卢季同指了指他心口,“是不是甜到心里去了?” 郑茜静忍不住,笑出声了。 傅湘语跟着扯了扯唇角,只是有些违心。 她一直以为这位五姑娘是个粗人,没想到还有这样细腻的心思,还知道酿一坛好酒来讨陈宴欢心。 不过看陈宴的表情,好像对这酒也不怎么满意,怕是她的心思白费了。 宁衡没这些人这么多心思,他只顾着喝酒,他觉得这酒好香,太好喝了,他师父可太厉害了。 转眼间已经三杯下肚,见他又要倒,卢季同哎了声:“我说世子,你也给咱们留点啊!” 靳氏忙道:“还有还有,多着呢,霜儿酿这酒酿的最多了!” 卢季同拖着长音“啊”了一声:“霜儿表妹,干嘛酿这么多千日春啊?” 叶绯霜:“……” 当然因为千日春是她最拿手、酿得最好的。 她酿酒是为了给爹娘饱口福的,肯定要给他们最好喝的啊! 她要是这么说了,卢季同肯定又要贱嗖嗖地问:“那为什么你最拿手的是千日春啊~” 没法解释。 靳氏很快又抱了几坛千日春过来,让大家喝个够。 席间觥筹交错,酒香满院。 大家说说笑笑,唯有陈晏一言不发,一味地喝酒。 好在他素日话就不多,也没人觉得奇怪。 卢季同喝够了,拿了个盒子递给叶绯霜:“霜儿表妹,瞧瞧表哥的生辰礼。” 叶绯霜打开盒子,入目金灿灿的一片。 是一把金如意。 只比她的手掌大不了多少,非常精致。 如意多为玉质,金质的很少见。 卢季同送把金的,是早就看出了她喜欢这些金银俗物。 郑茜静送的是一对成色极好的碧玉翡翠镯。 傅湘语送的是一个文雅的掐丝珐琅花瓶。 就连宁衡也适时摸出一个玛瑙扇坠子给自己撑场子。 卢季同问自打开了席就没说过话的陈宴:“陈三,该你了,你给我霜儿表妹准备了什么生辰礼?” 陈宴又喝完一杯酒,说:“没有。” 席间一静,就连宁衡也停下了吃喝,惊讶地看向他。 倒不是说非得要看他的礼物,而是去别人家里赴宴,备礼是一种礼节。空手而来,是失礼之举。 而这种失礼,是断不该出现在陈宴身上的。 面对大家的惊愕,陈宴笑了一下,然后转向叶绯霜,垂眼没看她,歉意解释:“近日太忙,我有些忘了,改日给你补上。” 叶绯霜说:“不用麻烦。” 意料之中的回答,陈宴没再应声。 靳氏立刻道:“是啊,不用麻烦,都是一家人,不拘什么礼的。” 郑涟也说:“三郎,你教习霜儿,照拂我和她娘,这份心意就比什么礼都重了。” 卢季同懒洋洋地靠在椅子里,脸上还挂着吊儿郎当的笑,只是落在陈宴和叶绯霜之间的眼神不太对劲了。 他确定,这两人中间出问题了。 否则陈宴刚才也不会说不来了。 后来怎么又来了?卢季同扫了一眼正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宁衡。 来了之后,也不说话,都没看彼此一眼。 陈宴是个什么人他再清楚不过了。叶绯霜呢?他也和她认识几个月了,别看她年纪小,但她真不是个小孩子。 这两人能产生什么矛盾?真稀奇了。 傅湘语则是有些雀跃。 看来陈宴对五姑娘,也就那样嘛,没多好,否则也不会连生辰礼都忘了,这就证明根本没把她放在心上。 至于为什么会给她开蒙?傅湘语想,肯定是四房死皮赖脸求的,让陈宴没办法拒绝了。 她顿时觉得自己又有机会了。 一顿饭毕,大家酒足饭饱。 宁衡说自己喝多了,想在落梅小筑歇一歇。 “师父,你耍枪给我看好不好?”宁衡小声问,“我送你的枪你还没用过吧?你使一使,让我看看嘛!” 一听“枪”这个字,叶绯霜下意识看向陈宴。 刚好他也瞟了过来。 那双清润的眼睛里像是覆了一层水色,波光潋滟的。 陈宴就是这样,喝了酒,脸不红气不喘,但是眼睛会变得水润润的,那种高冷的疏离感一下子就削弱了。 前世的叶绯霜特别喜欢在他喝完酒后看他的眼睛,觉得他一双眼实在是太动人了。 陈宴扬了扬唇角,声调很慢:“好啊,让我们都看看,世子到底送了五姑娘怎样一杆好枪。” “对,师父,让他们开开眼界!”宁衡得意地说,“让他们都看看本世子的眼光有多好!” 叶绯霜知道,陈宴今天定要看到那杆枪才会走。 她让小桃把枪拿了出来。 “可以啊。”卢季同摸了摸枪上的花纹,说,“这枪还真挺好看的。” 宁衡喜欢听赞美:“是吧?我挑了好久呢!” 他又问叶绯霜:“师父,你耍给我看好不好?” “今天吃多了,下次吧。” 宁衡挠了挠头,也不强求:“那好吧。” 他又问陈宴:“三郎,怎么样,我这枪不错吧?是不是就这种好枪,才配得上我师父!” 陈宴接过枪,单手转了个枪花,枪刃拂过梅枝,扫下一片落梅。 枪刃穿过纷扬的梅瓣,迅疾如电,直直朝着宁衡刺了过去。 卢季同一抖,叶绯霜也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 陈宴的枪刃抵着宁衡的鼻尖停下了。 宁衡僵在了原地,一动不敢动,他垂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利刃,都成了对眼。 “得罪了,世子。”陈宴朝他一笑,收了枪。 卢季同大大松了口气,他真要吓死了。刚才那一刻,他感觉陈宴要杀了宁衡似的。 陈宴把枪杆抵在地上,朝叶绯霜那边一推。 叶绯霜抬手握住,听他给出评价:“很一般。” 第64章 又回来 叶绯霜回到房间,正忙着和阿夏她们一起做饭的靳氏问:“刚谁来了呀?” 叶绯霜也没隐瞒:“是陈宴。” “三郎来啦?”靳氏伸着脖子朝着外边张望,没看见人,“在哪儿呢?快请他进来坐呀,天儿怪冷的。” “走了。”叶绯霜说,“他有事,不在这里吃饭了。” 陈宴走的时候面无表情,但是叶绯霜知道,他生气了,而且非常生气,只不过他的涵养没有让他大发雷霆而已。 陈宴是个骨子里特别高傲的人,况且他的才学、能力、家世,完全撑得起他的高傲。 所以他很不喜欢“被拒绝”。 对于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公子来说,被拒绝无异于打他们的脸面。 经此一事,陈宴应该能彻底看清她的“不识好歹”,从而和她划清界限。 叶绯霜松了口气,早该如此。 过了年,陈宴就会进京会试,他会进士及第,然后留在京城,开始他的宦海生涯。 而她仍会在荥阳,和他相隔千里,一别两宽。 京城繁花似锦,迷人双眼,想必他们的婚约也很快就能解除。 事情在一步步朝着自己希望的方向发展,叶绯霜感到畅快了不少。 但她还是感到有点点遗憾,那把九曲梅花亮银枪,真是一把顶好顶好的枪,太漂亮了,真的好喜欢啊。 不过前世给她最大的教训就是: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千万别强要。 叶绯霜不再想那把和自己无缘的枪,去耳房找酒。 耳房里整整齐齐码着几十个酒坛子,还有很多埋在地里还没挖出来,都是她夏天回来以后就酿的酒。 叶绯霜本来拿了坛扶桑酒出来,想了想,又换成了千日春。 千日春是陈宴最爱喝的酒,当然也是她酿的最好的酒。 今天来给她过生辰的都是她的好朋友,她想用最好的款待大家。 反正陈宴不来了,她拿出千日春也不会显得她别有用心。 很快,郑茜静来了。 她走不了这么远,所以坐软轿来的,没沾上雪。 叶绯霜和她说了一会儿话,卢氏身边的妈妈就来了,给叶绯霜送了很多东西,说卢氏太忙,就不来吃饭了,让大家热闹。 这位妈妈就是之前去别院给叶绯霜送东西、顺便帮她给卢氏传话的妈妈,姓肖,叶绯霜和她已经很熟悉了。 见肖妈妈朝自己使了个眼色,便知她有话对自己说,于是叶绯霜亲自送她出院门。 肖妈妈低声道:“老太太准备给五姑娘改名了。” 流落在外的姑娘回了家,肯定要改回本家名,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她们这一辈,就是男行“文”字辈,女行“茜”字辈。 肖妈妈特意和叶绯霜说这个,就是让她提前给自己准备几个好名字。老太太对她不上心,万一随便赏个不怎么好的名字,多闹心。 叶绯霜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三伯母和妈妈告知。” 前世可没有改名这回事。 郑茜媛他们还用这个嘲笑过她:“知道为什么你都回来这么久了,祖母都没给你改名吗?因为你不配!你不配当我们郑家的姑娘,你就是个小杂种!” 她那时候还难过了好久,她也想要一个郑家姑娘的名字。 现在……叶绯霜撇嘴,白给都不要。 她的名字是养父取的。 养父说是在一棵大枫树下捡到的她,那时候秋末冬初,已经很冷了,她埋在厚厚一堆染了霜的红枫叶中,才没有被冻死。 养父恰好姓叶,便以此给她取名叶绯霜,她喜欢自己的名字。 “师父?”一个声音把叶绯霜唤回神,“师父师父!” 宁衡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兴高采烈的:“师父,生辰吉乐!” “你怎么来了?” “我正和卢四说事呢,听说你过生辰,我哪有不来的道理?” 叶绯霜点头:“谢谢你能来,不过一会儿进去后别叫我师父,我怕把我爹娘吓着。” 宁衡:“嗯嗯,我都听你的!” 叶绯霜转头,看见卢季同身边那抹白影时,陡然愣住。 一个时辰前拂袖离去的人,怎么又回来了? 陈宴一眼都没看她,闲庭信步地进了落梅小筑里。 靳氏本来以为陈宴不来了,还有点失落,现在见到他,又高兴得不行。 又见到宁衡,知道他是璐王世子,立刻和郑涟一起要给他磕头,被宁衡慌里慌张地拦住了。 开玩笑,师父的爹娘给他磕头,不得折他十年寿? 一张圆桌,主位本来是郑涟的,宁衡来了,便让给他。 宁衡拒绝,他想挨着他师父。 “世子身份最高,当坐主位。”陈宴说,“你若不听安排,四老爷和姨娘不安心,这顿饭吃不好。” 他不轻不重地推了宁衡一把,然后自己在他看中的位置坐下了,正是叶绯霜左手边。 郑茜静:……其实那是她的位置才对。 算了,陈宴是四房未来的女婿,人家一家子挨一块儿更合适。 全都落了座,正准备开席,院内又传来脚步声。 叶绯霜疑惑,她请的人都来齐了啊,这是谁? 下一刻,帘子打起,傅湘语笑着走了进来。 她穿着件鹅黄色的斗篷,颊边一丛绒毛显得她特别俏,头发上还有一层薄雪。 “老太太让我来给五姑娘送生辰礼。”傅湘语说了一大堆吉祥话。 都赶上饭点了,靳氏当然留她,傅湘语也没推脱,挨着郑茜静坐下了。 郑茜静和叶绯霜四目相对,朝陈宴的方向抬了抬下颌。 叶绯霜知道她的意思,笑笑,不在意。 郑老太太的生辰礼随便派个丫鬟来送就好了,哪儿用得着傅湘语冒着大雪亲自跑一趟。 她是为谁来的可想而知。 叶绯霜拿起筷子吃饭,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是因为傅湘语来了让她不自在了?不能啊,她又不介意傅湘语接近陈宴,她巴不得呢。 那是…… 靳氏让小桃给大家倒酒,叶绯霜终于想起了哪里不对劲了! 酒! “大家快尝尝,这是我们霜儿亲手酿的酒,可香了。刚才霜儿挑了半天挑出这一坛来,就是想让大家喝得好呢!”靳氏替自家女儿说好话,“霜儿,你这坛酒叫什么名儿来着?” 叶绯霜:“……” 当着陈宴的面儿,这酒名烫嘴,她说不出口。 她不说,有人替她说。 卢季同好酒,迫不及待就尝了一口,扬眉道:“是千日春!陈三,你最喜欢的千日春!” 这话一出,叶绯霜顿时觉得郑茜静还有爹娘看向自己的眼神变得暧昧了起来。 叶绯霜:“……”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第63章 他委屈 陈宴都不知道自己是以何种姿态离开的落梅小筑。 他想到了和叶绯霜认识的这大半年。 要不是他主动做了许多事,这几个月,他们大概连一次面都不会见。 因为她会一直避着他。 其实她的态度一直都很明晰——她要退婚。 即便被他拒绝了很多次,她也未曾改变。 陈宴想,可能因为她还不了解他。只要接触得够多,她就会察觉到他的好,转变心意。 但是被拒绝的礼物明明白白昭示着,过去的大半年都白费了。 她对他没有任何改观。 再给他一百个大半年,可能也白费。 “公子,公子!”锦风跟在陈宴身后,一叠声地问,“我先给你重新包扎一下伤口怎么样?” 陈宴猛然顿住了脚步。 他垂眸,才发现半个衣袖已经被血浸透了,还有血顺着手掌流下来,滴在雪地上,洇出点点红痕。 陈宴不说话,也没抬手让锦风包扎,就那么看着地面,像是在出神。 锦风不知道他家公子在想什么,肯定很难受吧。这杆枪耗费了他那么多心力,结果却没送出去。 锦风见惯了自家公子意气风发的样子,从未见过他如此的挫败落寞。 锦风绞尽脑汁安慰他:“公子,可能郑五姑娘真的觉得这杆枪太贵重了,所以才不敢要。你送的东西,她也收过啊。你记得没,你在诗会上送了她一块玉佩,她就收下了啊。” 陈宴轻轻眨了眨眼,缓缓道:“我从未见她戴过。” “肯定好好收起来了,舍不得戴,怕碰坏了。”锦风斩钉截铁地说。 陈宴仰头望着天,长舒了一口气。 “走吧。”他的步子放缓了下来,又恢复了世家子惯有的从容优雅。 转过抄手游廊的时候,听见一个娇俏的声音:“陈公子?” 陈宴转头一看,是郑茜媛。 她面露惊喜,正飞快地朝他走来。 陈宴眯眼盯着她。 锦风疑惑,他家公子盯着郑六姑娘看的时间是不是太长了? 难道他家公子被刺激坏了,把六姑娘认成了五姑娘? 锦风正准备提醒一下,刚一张嘴,就卡了壳。 他家公子哪里是在看郑六姑娘,是在看郑六姑娘腰间挂着的那块玉佩! 质地极好的羊脂玉,一半八卦图的样式,这不是他家公子的玉吗? “陈公子,好巧呀,在这里遇见你。”郑茜媛走近了,笑着说,“祖母刚才还念叨你呢,说你年根了还得给族学里的哥哥们授课,太辛苦了。” 陈宴没回她的话,而是扬起下颌示意她腰间:“哪来的?” 郑茜媛低头一看:“你说这个吗?这是陈公子你的玉呀。” “你二姐送你的?” “不是呀,是我五姐姐送我的。”郑茜媛说,“诗会上,陈公子你送给我五姐姐之后,当时她就立刻转赠我了。她说这么好的玉她配不上,我才配得上。” 当时、立刻。 很好。 锦风:“……” 他刚才说了什么来着?话收回去还来得及吗? 陈宴朝郑茜媛谦和一笑:“我这玉许多人都见过,戴在六姑娘身上不合适,怕于六姑娘清誉有损,六姑娘还我吧。” 郑茜媛愣住了:“啊?” 锦风已经朝她伸出了手。 ……不是都已经送出去了吗?送谁不是送呢?可是陈宴刚刚又给出了理由,郑茜媛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只得不情不愿地把玉佩摘下来,不舍地放进锦风手里。 早知道不来打招呼了。 陈宴朝郑茜媛一颔首,抬步离开。 锦风握着这块玉就和握着块烫手山芋似的:“公子,这……” 陈宴接过玉佩,看也不看,随手一掷。 玉佩摔到廊柱上,四分五裂。 锦风缩了缩脖子。 但他是个合格的下属,坚持不懈地开导自家主子:“公子,我觉得六姑娘说得没错,五姑娘可能就是比较自卑,觉得自己配不上好东西,所以什么都不敢收。玉佩不敢收,这杆枪也不敢收。” “自卑?”陈宴听着这俩字都觉得好笑。 她会自卑? “是呀,五姑娘是个庶出的,还是乡下长大的,很多人都看不起她。”锦风挠了挠头,甚至不惜牺牲自己,“属下第一次见她,不是也……咳,不太看得起她吗?不过属下已经改了,现在绝不会了!” 锦风继续道:“这世上就是有那么种人,觉得自己不配好东西。如果今天送这杆枪的不是公子,换做旁人,五姑娘肯定也不好意思收。” 陈宴一言不发地回到了他住的映竹轩里。 刚一进院,就听见了有人在说话。 是宁衡来找卢季同了。 俩人前阵子一直在荥阳府衙办案,很多案子都处理了,还有一些扫尾工作,宁衡就是为这个来的。 “陈三,你可算回来了。”卢季同看见他,“我还等着你一块儿去落梅小筑呢,快着点,别把饭给误了。” 卢季同不知道他已经去过落梅小筑了,只当他从族学里回来的。 陈宴坐到书桌后:“我不去了,你自己去。” 卢季同愣住:“你不去了?今儿可是五姑娘生辰啊,你不去了?” 平时这人往落梅小筑跑得多勤,今儿是大日子,他倒是不去了? “不去,有事。” 宁衡大叫起来:“什么?今儿是我师父生辰?怎么没人告诉我?” 他问卢季同:“我师父请你们吃饭了?怎么没请我呢?” 卢季同哪顾得上搭理宁衡,他只觉得陈宴抽风了。 他走过去,按住陈宴打开的一篇文章:“不是,你怎么不去了啊?啥事能比得上你家五姑娘生辰重要。” 陈宴没说话,长舒了一口气,看向窗外。 被雪色染得更白的日光打在他脸上,显得他的神色也出奇的苍白。 卢季同觉得不对劲:“到底咋回事啊?” 宁衡在屋里转来转去,自言自语:“哎呀,我不知道师父生辰,都没给她准备生辰礼,师父不会觉得我不孝吧?” 转而又道:“幸好我昨天送了师父一杆枪,她还挺高兴的,应该不会生我的气。” 陈宴骤然抬头看向他:“你送了她一杆枪?” “是啊,红缨枪,我找了好久才找到的,可好看了。”宁衡得意地说。 “她收了?” “当然收了。”宁衡觉得陈晏在问废话,“我师父喜欢枪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没有不收的理由啊。” 卢季同看了看宁衡,又看了看骤然沉默下来的陈宴。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他觉得陈宴现在的表情,看起来很…… 委屈。 第62章 她不要 叶绯霜一大早就吃到了靳氏精心准备的长寿面。 一根长长的面条装了一碗,面汤清澈醇香,点缀着嫩绿的葱花,金黄的荷包蛋飘着淡淡的油香。 叶绯霜把满满一碗面都吃掉了,看得靳氏眉开眼笑。 没多久,天空飘起了雪花。 然后越下越大,很快积了厚厚的一层。 外院有两棵红梅树,这几天梅花开得正好。现在有了白雪的点缀,更好看了。 叶绯霜站在树下,周身都被梅香包裹着。 听到脚步声,叶绯霜转头,便见陈宴穿过拱门,缓步而来。 他身上披着一件素白的梅花暗纹鹤氅,衬得他面如冠玉、眉目清冷,仙人似的。 没有料到叶绯霜就在院中,陈宴定住了脚步。 叶绯霜穿了件大红色的袄裙,挽发的红丝带在寒风中飘扬飞舞,眼角和鼻头冻得微红,像是涂了一层胭脂,露出女儿家的娇态。 她站在一棵盛放的梅树下,隔着风雪遥遥望过来。 莫名的,陈宴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眼前的场景忽然发生了一点变化——普通的小院没变,漫天风雪没变,傲放的老梅树也没变,唯独变的是树下的人。 依然是叶绯霜,但是长大了许多,像二三十岁的样子。高了些,也更瘦了,病容满面,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晦暗破败,没有任何神采。 陈宴晃了下头,荒谬的幻觉褪去。 梅树下站着的,依然是一个健康红润的少女。 他上前一步,唤她:“五姑娘。” 清润的嗓音让叶绯霜也骤然回神。 刚刚看到陈宴的一刹那,她仿佛回到了前世,她死掉的那天。 “陈公子。” 面前的人不是前世那个陈大人。 陈宴微一侧头,跟在他身后的锦风走到叶绯霜面前,把怀中抱着的被锦缎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递给叶绯霜。 叶绯霜看着这比她还高了许多东西,疑惑:“这是?” “生辰礼。”陈宴扬了扬唇角,有着掩饰不住期待,“看看喜不喜欢。” 叶绯霜揭开锦缎,寒光映衬在她眼中,显得她那双眼睛更亮了。 锦缎滑落,露出通体银白色的长枪。 枪杆外边包裹了一层银,雕刻着梅花暗纹,触手生温。 枪刃长而尖锐,露出刺骨的杀气。一片红梅飘落,刚一触到枪头,便碎成了几瓣。 此枪无缨,握在手中,像是握住了一道银色流光。 是一杆相当漂亮的,九曲梅花亮银枪。 叶绯霜几乎看呆了,她从未想过世上会有这么漂亮的长枪。 陈宴看她上上下下打量着、来来回回抚摸着,便知她对这份礼物相当满意。 他扬起唇角,胸腔被满足感填满。 陈宴走到她身边,故意问:“喜欢么?” 叶绯霜仰头看他。亮银枪的光芒映到了他眼中,他的眸光也是那么亮,亮得堪称温柔。 发间、睫羽上都沾了雪花,明明该显得更清冷,却被他清浅的笑容融化了。 叶绯霜久久看着他。 她想起前世,有一次看他练完剑,她小心翼翼地问他,能不能给自己找根棍子,自己也想练一练,把功夫拾起来。 被他直接拒绝了。 他当时怎么说的? 噢,他说的是:“我不喜欢女子习武,太粗鲁了。” 既然他不喜欢,她就再没提过,连小时候和养父打猎的故事也不敢讲了,怕他觉得粗鲁,更不喜欢自己。 前世她费尽心思都讨不来一丝欢心的人,这一世主动送了她一杆枪。 她怎么会看不出来呢?如此漂亮的枪肯定是陈宴设计的。 这么锋利、这么精致,不知道花了几个月才打出来。 如果前世收到这么一杆枪,她都想象不到自己会欢喜成什么样子。 陈宴脸上的笑容逐渐淡了。 因为叶绯霜又拿那种他看不懂的眼神看他了。 被她这么看着,他竟然有些慌张,方才的期待和喜悦散去大半,被莫名的不安填满。 “这枪很漂亮。”叶绯霜说,“但我不能要。” 陈宴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他听到自己顷刻间变得艰涩的嗓音:“为什么?你明明很喜欢。” 她眼中流露出来的惊艳和喜爱是切切实实的,他没有看错。 “太贵重了,我真的不能要。”叶绯霜把枪递给锦风。 锦风呆呆愣愣的,下意识伸手去接,还没太反应过来—— 他家公子被拒绝了? 叶绯霜捡起飘落的锦缎,把长枪重新裹好。 陈宴忽然掐住了她的手腕,迫使她看向自己,再次问:“你再说一遍?你不要?” “是,我不要。” 陈宴眼中情绪渐深,仿佛有暗流涌动。他绷紧了唇角,像是极力压着喷涌而出的怒气,额角的青筋都跳了跳。 锦风终于回过神来,忙道:“郑五姑娘,这敢枪可是我家公子……” “住口。”陈宴喝止了锦风,依旧死死盯着叶绯霜,“你是不能要,还是因为是我送的,所以不想要?” “陈公子,无功不受禄。虽然我生辰,但真的不需要这么贵重的礼物,我还不起。” “不需要你还。” “那也不行。” 宁衡那把枪她能要,那是她用自己教他枪法换来的。 陈宴这把,她没有一丝平白接受的理由。 离得近,所以陈宴把她脸上坚定的拒绝看得清清楚楚。 陈宴咬了下牙,再次问:“如果这杆枪是别人送的,你会要吗?” 叶绯霜迟疑了一下。 就这份迟疑,让陈宴明白了,她会。 因为她真的很喜欢,这可是她从小练到大、用一根稠木杆子替代、不曾拥有过的枪啊。 即便口口声声说贵重,她也会收下,然后想办法还个更贵重的回去。 但送的人变成他,她就半分迟疑都没有了,直接拒绝。 锦风忽然道:“公子……” 陈宴用左手握着叶绯霜的手腕,用力时,小臂上的伤口崩开了,有丝丝血迹顺着他的锦袍透了出来。 在叶绯霜低头前,陈宴松开了她,把手负到身后。 他垂眸看着她,视线冷得厉害。 即便被她提过很多次退婚,但是心里的酸涩和难过,都没有这一刻多。 那么喜欢、那么想要的枪,因为是他送的,就不要了。 他是什么洪水猛兽吗?要让她这么避开。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繁杂的情绪,声音放轻,像是在温柔地诱哄:“这杆枪是我赠你的,不需要你还礼,也不用来和你交换什么。你收下它吧,好不好?” “多谢陈公子的好意。”叶绯霜说,“我不要。” 第61章 送礼物 生辰的前一天,叶绯霜又出了一次府。 当然,这次是依然是女扮男装出去的。 铜宝和她一起,见她径直往八街胡同那边去了,便知道她要去看谁。 “周娘子现在没有住在家里,而是住在客栈里。”铜宝对叶绯霜说,“就是八街胡同口的那家客栈。” 叶绯霜点了点头。 周娘子,就是叶绯霜认识的那个儿子被乔禄害死的了,疯疯癫癫的女人。 她已经为儿子讨回了公道,当然也不用再装作疯疯癫癫了。 叶绯霜看见她的时候,她正在做鞋垫。 叶绯霜拿起几双做好的鞋垫看了看,阵脚细密厚实,鞋垫结实又柔软。 “做得真好。”叶绯霜不吝赞美,“你的手艺真好。” 周娘子笑了笑:“靠手艺换点银子养活自己,日子总要过下去。” 叶绯霜说:“你能这么想就太好了。” “还是要多谢小姑娘你。”周娘子满怀感激地道,“没有你,哪还有我的今天。” 叶绯霜不光给她指了一条明路,帮她给儿子讨回了公道,还救了她一命。 是的,周娘子自尽过。 那是她拿到官府判决书的第二天,上边写了乔禄已经招认,的确害死了他的儿子。 她还收到了一笔不菲的抚恤银子。 但是对于那个时候的周娘子来说,银子其实已经没有多大用处了,因为她不打算继续活下去了。 人就是这样,有的时候就是靠一口气吊着。对于周娘子来说,为儿子讨回公道,就是她的那口气。 有那口气在,不管日子多难,她都能捱过去。 哪怕住茅草屋,哪怕要装得疯疯癫癫,哪怕捡别人扔掉不要的东西吃,只要想着要为儿子讨回公道、要弄明白她儿子的死,她就能一直苟活下去。 可是等公道真的给了,她忽然就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了。 于是她去了儿子的衣冠冢前,烧掉了官府发的公文,然后就投河了。 是被铜宝救起来的。 其实铜宝一直在暗地里跟着她。 这是叶绯霜的命令。 官府的判决下来后,他家姑娘就对他说:“你立刻去暗地里跟着周娘子,保护好她,别让她做傻事。有的时候一口气散了人就容易想不开,等撑过去就好了。” 铜宝不得不说,她家姑娘真的料事如神。 针线篮子底下放着很多老旧的绣线式样,很是精巧,叶绯霜仔细翻看了一会儿,问:“你是绣娘?” “是,以前在绣坊干过活,干得还不错。”周娘子把自己粗糙的双手伸到叶绯霜面前,“但是现在不行了,手太糙了,不能刺绣了,否则容易把线和布给勾坏,只能缝缝鞋垫了。” “这些花样子我都挺喜欢的。”叶绯霜笑道,“我家有几个铺子,其中就有绣坊。以前都是我嫡母管,她人没了,以后可能要我来管了。如果到时候我请你帮忙,你愿意吗?” 周娘子闻言,眼睛一亮:“当然愿意。” 既然打算要活下去了,那就尽可能活得好一些吧。 叶绯霜离开了客栈,寒风扬起她的衣角和发带,远远望去是个很有风骨的小郎君。 周娘子痴痴望着她的背影,在想自己儿子若是活着,是不是也是这样。 不由泪流满面。 叶绯霜又去了醉红尘。 尽管帮他家姑娘往醉红尘送过信,知道了姑娘和这里有联系,但是亲眼看见她这么熟门熟路地进了青楼,铜宝的嘴角还是抽了一下。 叶绯霜直接去找桑彤,巧的是,宁衡也在。 自打叶绯霜叮嘱让宁衡关照清溪后,宁衡就三天两头过来一次,还连桑彤一并关照了,桑彤现在都不用接客了。 宁衡看见叶绯霜,啧啧嘴:“师父,你这么一打扮还真不赖,要是再高点就更像风流小郎君了。” 叶绯霜:“我已经比同龄人高很多了。” 宁衡笔画了一下:“哪有,你还没到我肩膀。” “你又不是我同龄人。”叶绯霜无语,“我还能长。” 按照前世来看,她的个头还能蹿一大截。这辈子勤加习武,说不定能长得更高。 清溪缩在桑彤身边,歪头看着他们两个比个头。觉得有意思,笑了起来。 宁衡一看过来,他立刻不敢笑了,使劲儿往桑彤身边缩了缩。 虽然和宁衡经常见面,但还是没熟悉起来,清溪比较怕他,觉得他长得和那些欺负自己的人一样。 但是他不怕叶绯霜,即便他和叶绯霜只见过一面。 清溪记得这个姐姐保护过他,还给了他糖。 不用桑彤提醒,清溪就主动叫了声姐姐。 “哎。”叶绯霜笑眯眯地答应,“真乖。” “师父,我也乖!”宁衡立刻道,“师父你来的正好!我有个东西要送给你!” 叶绯霜已经猜到了是什么。 果然,是一杆红缨枪。 一杆质地很好、很漂亮的红缨枪。 深色枪杆上刻着繁复的花纹,银白枪头寒光凛冽,红色的穗子像一团火。 “师父,喜欢吗?”宁衡期待地问。 叶绯霜爱惜地把枪从头到尾摸了一遍,高兴地说:“喜欢。” 这可是第一把属于她的枪呢。 “这是方圆几百里最好的枪了!”宁衡得意的说,“我派人去很多地方搜罗,他们把看得上的都拿给我看,我从中挑了这一杆,我就知道师父你一定会喜欢的。” 既然已经收了宁衡这个徒弟,对于徒弟的“孝敬”,叶绯霜当然就坦然受之了。并且答应等过完年,就教宁衡枪法。 第二天,便是腊月二十。 天仍黑着,陈宴便来了铁匠铺子,里边很多人都热火朝天地忙着,炉里的熊熊烈火把大家的脸照得亮堂堂的。 络腮胡大汉看了一眼陈宴身后的锦风,问:“用他的血?” 开锋,即是让兵器饮血后打磨锻造,露出锋刃。 想得到一把好的兵器,这一道程序至关重要。 陈宴摇头道:“用我的。” 大汉和锦风齐齐愣住了。 锦风回过神来:“公子……” 陈宴抬手,止住了锦风的话。 他对大汉道:“来吧。” 大汉给了陈宴一个怪异的眼神,像是第一天认识他似的。 炉门打开,一杆烧得通体通红的长枪探出。 陈宴挽起袖子,露出小臂,拿出一把锋利的匕首,一划—— 大片血雾喷溅而出,洒在了长枪之上,发出滚烫的声响,激出一片白烟。 他的动作干脆利落,不过眨眼之间,锦风想再阻止都来不及。 打铁的汉子们看着鲜血融入长枪之中,兴奋地欢呼起来。 锦风急忙给他家公子包扎,看着这道从手肘蔓延到手腕的口子,心里复杂无比。 这杆枪的图纸,是他家公子亲手画的,耗费了数个日夜,来来回回修改了几百次,才终于画出一杆让他满意的长枪。 接着找到已经隐退的铁匠,重金请人家出山来打这杆枪。 现在,竟然还用自己的血为这杆枪开锋。 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锦风从未见过他为一件东西……不对,是对一个人,这么尽心。 看来,他家公子对那位郑五姑娘的在意程度,比自己以为的,还要深很多很多。 第60章 最好的 “怕。”叶绯霜说,“她来给她姐姐出殡的时候,看着我的那个眼神,和要把我吃了似的,我肯定怕。” 话是这么说的,但是陈宴从她脸上看不出一丁点害怕的情绪来。 真是心口不一。 但陈宴还是把自己知道消息告知了她好让她安心:“莫怕,这位杜大人不仅御下极严,还治家有方,他的后宅很安宁。” 叶绯霜明白了陈晏的意思。 年后,这位杜大人刚上任,肯定谨小慎微。他压得住小秦氏,所以小秦氏也会老老实实的,起码刚来荥阳时会老实。 叶绯霜高兴道:“那太好了,看来我还是有一段安生日子可以过的。” “但是也不能完全掉以轻心。后宅里的阴私手段很多,让人防不胜防。” 陈宴觉得自己说的是废话。和她认识几个月了,她有多小心谨慎他是见识到了的。 但还是忍不住叮嘱了。 一面对她,他的话好像变得出奇的多。 今日授课结束,靳氏留陈宴吃饭。 郑老太太不同意把靳氏扶正,所以他们没能搬去正院,还住在落梅小筑里。 郑涟和靳氏都觉得无所谓,反正已经在这里住了十年了,早就习惯了。 而且自打叶绯霜回来,落梅小筑人多了,东西也满了,烟火气足足的,没什么不好。 “霜儿,还有几日就是你的生辰了。”靳氏问,“那天想吃什么?娘给你做呀。” 陈宴筷子一顿,生辰? “做碗长寿面就行啦!”叶绯霜笑眯眯地说,“每次过生辰,养父都会给我做一碗长寿面。” “长寿面肯定要做,别的呢?” 靳氏其实有些内疚。这是女儿回家后的第一个生辰,按说应该好好庆祝。但秦氏的百日祭礼刚过,女儿要是大肆庆生,未免洛人口舌。 但也不能敷衍,所以靳氏和郑涟一合计,多做点好吃的摆一桌,请几个人过来吃顿饭,私底下热闹热闹就行了。 叶绯霜没扫靳氏的兴,认真地点了几个菜。 靳氏又问陈宴:“霜儿的生辰在腊月二十,三郎那天有功夫过来吗?” 陈宴想都没想:“有。” “那太好了。”靳氏转向叶绯霜,“到时候再请了你二姐姐和卢四公子来。我也想请你三伯母,但是年根了,她忙得很,未必有时间过来。” 叶绯霜点头:“娘的安排很好。” 她看向陈宴:“马上就要过年了,陈公子该回颍川了吧?” 陈宴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睛,里边写满了兴奋和期待。 期待什么?当然是期待他赶紧走。 陈宴扬起唇角,露出一个云淡风轻又有点恶意的笑:“不回。” 她眼里的光暗了,期待被震惊所取代:“不回?你过年都不回家?难道你还要在郑府过年?” 陈宴慢条斯理地说:“明年春闱,郑氏族学里有几个兄弟一并参加。他们让我抓紧时间多多指点一下他们的课业,我应了。” “呦,这得多辛苦啊。”靳氏心疼地看着未来的女婿,“要不三郎就先忙你们的正事,先不用教霜儿了,否则太占你的时间了。” 不愧是她娘,就是懂她的心思! 叶绯霜立刻跟着点头:“是啊是啊,春闱要紧,真的,你赶紧准备会试吧,我已经识了不少字了,我自己看书也可以的。” 还是让陈宴少在她爹娘跟前晃为妙,省得爹娘对他越来越喜欢。 否则自己将来退了婚,不得把爹娘气坏了? 陈宴扫了一眼叶绯霜:“我说过,不耽误。” “不行呀,三郎,你来回跑太累了。”靳氏说,“反正你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教霜儿,也不差这一时。” 这话倒是让陈宴比较爱听。 冬日天黑得早,等吃完饭,夜幕已经完全笼罩了天际。 几个小厮打着灯笼,引着陈宴离开落梅小筑。 没走出多远,和一个人打了个照面。 是傅湘语。 她裹了件白色的斗篷,提了个篮子,里边装的满满的都是白梅花瓣。 “陈公子?”一看见他,傅湘语眼睛就亮了,但是看到他是从哪里过来的后,目光又黯淡了下去。 陈宴朝她颔首:“傅姑娘。” “陈公子是从落梅小筑过来的么?” “是。” 傅湘语声音更轻了:“陈公子是去看五姑娘的么?” 陈宴每日午后都堂而皇之地去落梅小筑,久而久之,看见的人就多了,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况且陈宴本来也没打算藏着掖着,直言道:“我在为五姑娘开蒙。” 傅湘语愣住了:“开……开蒙?” 傅湘语的兄长便在郑氏族学里进学,傅湘语着意和他打听过许多陈宴的事。 兄长说,陈宴十分严厉,而且直言不讳,经常将他们的文章批得一无是处,让他们自惭形秽,根本抬不起头来。 所以他们拿给陈宴看的文章,都是精心写就,改过无数遍的。 傅湘语深知陈宴是一个做学问要求极高的人,所以她实在想象不到他会有耐心给人开蒙、讲那些小孩子都知道的东西。 “五姑娘真是好福气。”傅湘语捏紧了手中的篮子,喃喃道,“有陈公子的教导,日后五姑娘进了族学里,定是个中翘楚。” 陈宴一本正经地点头:“嗯,她会的。” 说罢,陈宴再次朝她彬彬有礼地一颔首,大步走了。 篮子里的白梅瓣不断散发出清雅的香气,明明很好闻,傅湘语却生生嗅出了一丝酸楚。 第二日,陈宴从族学出来后,没有直接回郑府,而是去了城郊的一家老铁匠铺子。 铺子里的学徒看见他,忙引着他去了后边。 房间正中央的烘炉正熊熊燃烧着,火舌仿佛要从炉里钻出来。几个赤着膀子的汉子喊着号子,捶打声不绝于耳。 一个留着络腮胡的汉子看见陈宴,朝他走来,一边用肩上的布巾擦汗:“还没到你取枪的时候,怎么过来了?” “要快一点。”陈宴说。 “不是说年前打好就行?” “提前了,最晚二十,我要。” 汉子想了想今儿是几号,有些为难:“时间太紧了啊。” “需要加多少,你随便说。” “不是银子的事。”汉子道,“你那杆枪那么精细,有多难打你知道。” 陈宴淡笑道:“若不精细,也不特意劳烦你了。” “得了得了。”汉子摆摆手,“我让他们把别的都放一放,所有人齐心协力先打你这杆枪,行了吧?二十黑夜,你来取吧。” “不行,最迟二十早上。” 汉子无语:“得得得,知道了。” 陈宴正准备走,汉子叫住了他:“忘了问了,你这枪开不开锋?” 开锋即见血,见了血的兵器会锻造得更加锋利。 “开。”陈宴说,“到时候,我亲自来开。” 既然他要给,他就要给最好的。 第59章 秦氏死 郑府,鼎福居。 郑茜媛趴在郑老太太膝头,哀哀戚戚地哭:“祖母,我想娘了,您让我去见见娘吧!” 郑老太太何尝不想让她们母女见一见彼此,好宽宽心。可家庙那边守得太紧,根本不让见。 “媛娘,别哭了。”郑老太太给郑茜媛擦泪,“别急,以后你有的是时候见你娘。” “真的吗?可是祖母,我听说有人要让我娘死。不行啊,我娘不能死!” “放心,祖母不会让你娘死的。” 郑老太太让郑茜媛回房休息,唤来罗妈妈:“准备得怎么样了?” “老太太放心,已经找到和四夫人相像的人了。等用她把四夫人换出来后,就送四夫人远离荥阳避避风头,等过几年再悄悄把人接回来。 只是家庙那边太严,现在还换不了人,得再等一等。” 郑老太太合眼点头:“好,要尽快办。” 可是当晚,郑府的大门就被人拍响了。 一个消息震惊了整个鼎福居:秦氏死了。 郑老太太登时便惊醒了,颤声质问:“谁做的?!” “是京中……大夫人派来的女使!给四夫人灌了一杯毒酒,四夫人便立时气绝了!” 大夫人,便是郑茜静的母亲,现在的成国公夫人。 禀报的丫鬟还说,家庙那边拦了,但是对方是国公夫人派来的女使,实在拦不住啊! 郑老太太一双三角眼都瞪成了圆形,呼哧呼哧喘了半天,而后双眼一翻,晕过去了。 罗妈妈立刻叫大夫,整个鼎福居鸡飞狗跳。 叶绯霜也是在当晚得到的消息。 不过她不是由人转告,而是那四名女使亲口说的。 她们在回京复命前来看望郑茜静。 瞧见叶绯霜,几位女使朝她行礼:“这位便是五姑娘吧?” 叶绯霜乖巧地打招呼:“姑姑们辛苦了。” 叶绯霜不知道秦氏被灌毒酒的时候有没有后悔,不该派人对自己下手,差点连累了大夫人的心头肉郑茜静,以至于大夫人这般恨她,根本不给她留活路。 第二天,卢氏便以“为嫡母守灵”为由,把叶绯霜接回了郑府,郑茜静当然也一起。 见到女儿,靳氏那颗一直提着的心才彻底放下来。 虽然陈三郎的人一直都说,五姑娘在别院一切都好,但当娘的哪有不担心女儿的? 靳氏摸着叶绯霜的脸,心疼道:“怎么瘦了这么些?” “没有啊娘,明明胖了。”她是受了两次伤耗了点儿精神气,但这些天一直好吃好喝地大补着,真的胖了一点。 小桃都说她脸上肉多了。 叶绯霜对郑涟说:“过两天,我就请璐王府的谭大夫来给爹看看,他以前是御医。” “璐王府?”靳氏惊道,“御医,咱们请得过来吗?” 郑府当然是请得来御医的,但是他们四房就未必了。 叶绯霜没说自己和璐王父子的事,随口道:“不是有陈三郎吗?他出面,还有什么请不来的?” 靳氏感慨:“都说一个女婿半个儿,这话还真没错。” 叶绯霜:“……” 还不如说实话。 府里挂上了白灯笼,丧服也发下来了。郑涟没有休妻,秦氏就还是郑府四夫人。 为了不丢郑氏的脸,秦氏的丑事并没有被明白昭告,就连去家庙用的也是“突发恶疾”这个理由。 但暗地里风言风语早就传遍了,即便被卢氏压下来没人再敢谈论了,但大家心里懂的都懂。 叶绯霜在灵堂里看见了秦氏的尸体。 秦氏的死状其实挺恐怖的,叶绯霜却一点都不害怕,她甚至仔仔细细打量了好一会儿,还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偷偷摸了摸,好确认她脸上没有人皮面具什么的。 秦氏真的死了。 叶绯霜扬起唇角。 这个前世今生都和她有深仇大恨的女人,终于遭了恶报。 郑文博和郑茜媛过来了,一看见叶绯霜,这对双生子就恨得和什么似的。 只是灵堂里人多,也不容他们撒泼,他们连骂叶绯霜一通都没能做到。 郑文博跪了一会儿就嚷嚷着累,又说饿,被人带回了鼎福居。 倒是郑茜媛一直跪在灵前烧纸,恶狠狠的眼神恨不得把叶绯霜给活剥了。 叶绯霜连她娘都不怕,当然也不可能怕她,随便她瞪。 大户人家发丧前可以停灵七天,第五天,秦氏的妹妹来了。 小秦氏长得和她姐姐有五分像,但是要更珠圆玉润一点,显得年轻许多,其实她们只差了两岁。 郑茜媛一见到小秦氏,就大哭着扑进她怀里:“姨母!” 小秦氏爱怜地抱住郑茜媛,痛哭出声。 小秦氏这两天住在郑府,等着为她姐姐发丧。 她也是郑老太太的侄女,当然就直接住在鼎福居了。 也不知道郑老太太还是那对双生子对小秦氏说了什么,第二天,叶绯霜就发现小秦氏看自己的眼神不对了。 简直就是敌意满满。 出殡那天,排场很大,纸钱飞了满天。 郑氏祖坟里新挖了一个坟头,但是埋进去的只有秦氏的衣冠,这是做给外人看的。 族长和太夫人当然不可能让秦氏的尸首葬进来。 所以秦氏的尸身在火焚之后,会悄悄送还本家。 回了府,脱下丧服,阿夏收敛起来拿出去烧了。 小桃开心地问:“姑娘,咱们姨娘以后是不是就是夫人了?” 叶绯霜说:“按理说是的,但实际有点难。” 本来就该如此,她爹娘本就一对恩爱夫妻。 但郑老太太肯定不会同意。 这事用不着叶绯霜来说,等秦氏的百日祭礼一过,卢氏就和郑老太太提了。 果然,郑老太太一口回绝了。 用的是一个让人挑不出错的理由:靳氏无儿。 “等过了年,我会给老四挑个好的。”郑老太太道,“靳氏多年无子,以后怕是更生不出了。这样的人,如何当得了一房夫人?” 郑老太太说话的时候,看向了叶绯霜。 叶绯霜恭敬地垂着眼,恍若察觉不到郑老太太的恶意。 下午,陈宴来授课的时候,给叶绯霜透露了另外一个消息—— 新任荥阳知府年后便会上任了。 按说陈宴不必无缘无故和自己说这个……叶绯霜想了想,问:“新任知府姓什么?” “杜。” “京兆杜氏?” “正是。” 叶绯霜仔细搜寻了一下前世的记忆,发现不认识姓杜的人。 陈宴又问:“你的菩萨没托梦告诉你这位杜大人和你的关系?” 叶绯霜:“……” 她面无表情:“菩萨要保佑的人太多了,可能暂时顾不上我吧。” 陈宴把修剪好的一枝白梅插进她案上的瓷瓶里,给她答疑解惑:“这位杜大人的夫人你前些日子见过,就是你嫡母的妹妹,小秦氏。” 叶绯霜垂下眼睫,沉默了。 陈晏双臂撑着桌面,微微凑近她,笑问:“害怕吗?” 第58章 很温柔 小桃看见她家姑娘满脸涨红地从房间里冲出来。 陈三郎跟在她身后,抱臂靠在门口,散漫又矜傲的样子,嘴角挂着那么一抹似有似无的笑。 小桃露出一个暧昧又打趣的眼神。 经过几个月的接触,小桃早就发现了她家姑娘的脸皮其实挺厚的。 也只有在面对陈三郎的时候,她才会总是脸红。 不是有句话吗?说姑娘家在面对喜欢的人时才会脸红。 那依照她家姑娘这个脸红程度,她家姑娘肯定特别特别喜欢陈公子! 两情相悦,多好! 一路疾奔,到了前院,叶绯霜脸上的热度才终于退下去。 她要被自己气死了,都怪她不小心,以后一定要看清人再说话。 村民正坐在花厅里说话,见叶绯霜来了,立刻起身迎过来。 他们给叶绯霜带了许多自家的东西,有土鸡蛋,散养的鸡鸭,种的菜果……把一个个装得满满当当的篮子,殷勤地递给她。 叶绯霜也没客气,笑着朝大家道谢,让小桃收了,准备之后以别院的名义回点布帛什么的。 张利坐在最里边,高兴地对叶绯霜说:“今天府衙送来了文书,我们的地都拿回来了!” 包括前些年被秦鲤强行征走的地,也全都还回来了。 “这就好。”叶绯霜说,“老村长也可以安心了。” 提到过世的爷爷,张利的眼眶就红了,用力点头:“嗯!爷爷泉下有知,一定会欣慰的。” 前几天给老村长举办了葬礼,叶绯霜还去吊唁了。那位老者死前还念着村民们,是个老好人。 张利抹了把眼睛:“官府把我们递上去的状子都接了,有几桩已经查清楚了,还了我们公道。家里有人被害死的,也给了抚恤银子。 郑五姑娘,要不是有你,我们真不敢相信还能有这一天。” 此话一出,得到了村民们的连声附和,刑娘子等人立刻跪下来给叶绯霜磕头。 叶绯霜和小桃把大家扶起来,安抚了好几句,才让大家激动的情绪平复下来。 又说了一会儿话,村民们便要走了,叶绯霜送他们出别院。 张利的眼睛还是红的。虽然已经过去许多天了,但他还是无法从失去爷爷的悲痛中走出来。 叶绯霜道:“你记得老村长的遗愿,好好读书,将来当个好官,就不辜负他了。” 然而这话并没有安抚到张利,他露出一抹既悲痛又无奈的神情:“五姑娘,您不知道,这条路对我们来说,简直比登天还难。” 其实叶绯霜是知道的。 现在大昭的官制,对寒门出身的士人实在太不友好了。 优秀的教育资源都被各大世家的族学私学,以及官府兴办的州学县学垄断了,普通百姓根本进不了这些地方读书,他们只能去一些寒酸又破败的小书院,没什么书可看就算了,夫子基本都是不得志的老秀才。 所幸会试不限制出身,只要想考的都可以报。但就算有天资聪颖的,读出了名头,又考出个不错的名次,入了官场,也走不到什么高位。 因为官场上看的是身家背景和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上层高官的位置牢牢被几大世家把控着,他们重用族中子弟,这些寒门士子根本分不到什么羹。 所谓的青云路,又何尝不是一条登天之路。 “会有机会的。”叶绯霜很坚定地说,“这个现状,会有人出来改变的。” 张利苦笑着摇摇头:“谁能改变呢?士族子弟都是受益人,他们会损害自己的利益吗?寒门子弟倒是想改,可根本无能为力啊。所以,不会有这个人的。” 叶绯霜依旧说:“会有的。” 身后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既然知道对于某些事情无能为力,那就把自己能力范围内的事做好,其它的交给天意。天命若不佑你,你便连人事也不尽了吗?” 天已经黑了,灯笼都点了起来。橙红色的灯笼纸将烛光染成了一个温暖的颜色,洒在陈宴身上,让他那种高高在上的疏离气息也淡了几分。 张利咬着牙,脸颊肌肉紧绷:“你说的倒是轻巧。” 正谈论着这个话题,他就无法不对这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世家子产生敌意。 他们一出生就什么都有了。 大把的士族子弟都是草包废物,却能在家族荫庇下身居高位。 而他们这些庄户出身的,哪怕把书读烂了,最后可能连人家的鞋尖都够不上。 陈宴走到叶绯霜身边站定,疏淡的目光落在张利身上:“你把我瞪穿了也改变不了什么,有这功夫不如回去多抄两页书。” 张利讽笑出声,是啊,他们的书都得是抄的,因为买不起,只能借了自己抄。 听说大家族的藏书阁里卷帙浩繁,什么孤本奇书都有。 越想,就觉得差距越大,让人崩溃。 “你在优越什么?”张利愤恨大吼,“要不是有个好出身,你未必能比我强!” 明明对方也没有鄙视自己,可张利就是觉得被看轻了,自尊心在这人浅淡的眸光中的被碾成了齑粉。 陈宴并没有生气,他的表情都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变化,平淡反问:“你想要这种优越感么?你想让你的后代有个好出身么?” “你……” “想不想?” 张利握紧了双手,谁不想呢? 陈宴冷漠道:“那还不赶紧滚回去读书。” 他不安慰张利,懒得和他解释,更不屑与他争辩——仿佛他真的有优越感,高高在上,看不起这些普通人。 但叶绯霜知道,他说的让张利滚回去读书,是真的想让他抓紧时间好好读书。 因为等陈宴入仕后,做的第一件大事就会是改官制,他真的会给这些寒门士子很多机会。 他真的会把自己手里的“羹”分出来。 想要吃到这杯羹的人,起码得有接的能力吧。 “会变好的,回去吧。”叶绯霜对张利说,“其实很多事情已经改变了,以后也会更好的,要有信心啊。” 现在的张利哪里知道,在叶绯霜的前世,他根本连继续读书的机会都没有。 因为他和他的村长爷爷,还有其它几十个村民,全都死在了曹崖的地牢里。 而这一世,他拿回了地,得到了抚恤银子,还健健康康地活着。 叶绯霜看着张利就很开心,觉得他和自己是一样的,没有走上前世那样悲惨的道路,大家都有美好的未来。 陈宴往前一步,隔绝了叶绯霜落在张利身上的那股堪称温柔的视线。 怎么回事,对一个才见过三面的张利都这么和颜悦色,怎么就不能把这种好态度分给他一点? 想到她刚才坚定的话,陈晏问她:“你确信,会有那么一个人站出来改变这些事情?” 她的目光收回来,落在了陈晏身上。 四目相对,陈晏心跳微微快了几分。 叶绯霜仰头望他,郑重点头:“对,我确信。” 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灯光颜色太暖,显得她看他的目光,好像也很温柔。 第57章 屁股疼 叶绯霜红着眼睛去向太夫人告辞。 “母亲把她日子的不顺心全都怪到了我头上,所以才想毒死我……可她一个正头夫人,我一个刚回家的庶女,我能对她做什么呢?母亲实在是错怪我了……” 叶绯霜擦了擦挤出来的泪。 太夫人这时候哪儿还有心情听她这些,满脑子都是小丫鬟刚刚禀告的大事。 难道秦氏连混淆宗族血脉这种事都做了吗?她可真是胆大包天! 了不得,这可了不得! 太夫人三言两语打发了叶绯霜,便亟亟让人去请族长过来。 叶绯霜出了家庙大门,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 她知道,都十年了,郑茜媛和郑文博从来没有被质疑过血统,想必知情人早已被处理干净了。 这应该是郑老太太的手笔。 她自己是没能力去查这么远的事情的,她又没有人脉。也不能把这事随便告诉旁人,毕竟没有证据。 所以,她把疑点漏出来,借太夫人和族长他们的手去查。 试问还有谁会比一族之长更加在意宗族后代的血脉是否纯正呢? 叶绯霜往河边走去,她的马在那里吃草。 远远的,看见河畔有一身影。 白衣风华,姿容绝代。 就连拿一根树枝逗马的这种事做的也是赏心悦目的。 她那马也不争气,让人逗得一蹦一蹦的。 听见脚步声,陈宴望过来,笑道:“五姑娘的马倒是比五姑娘亲人。” 叶绯霜没法反驳,毕竟她的马已经被这根树枝逗得神魂颠倒了,马头都在努力往陈宴身上凑。 叶绯霜一拍马头:“我才是你主人!” 马朝她打了个响鼻。 “陈公子怎么来了?” 陈宴说:“乔禄死了。” 叶绯霜舒了口气:“不意外。” 她已经叮嘱过宁衡,要严加看管乔禄,看来还是没能防住。 毕竟荥阳府衙从上到下已经烂透了,里边的蛀虫不是一天可以除干净的。 郑家有人和知府勾结这么些年,势力早就渗透了,乔禄死得都算晚的了。 叶绯霜心底叹了口气。 有些可惜,族长他们对双生子的身世起疑后,肯定第一个要去问乔禄,只能跑空了。 “五姑娘为何要来看你嫡母?”陈宴问。 “来落井下石,出口恶气。” “五姑娘真是诚实。” “要是我说我好心来探望她,陈公子也不能信啊。” 陈宴轻笑:“事情一了,五姑娘也该回郑府了。” “是啊,总不能一直在别院呆着。”她珍惜地摸了摸马的鬃毛,“唉,回去之后,想摸到马都难了。” “不难。”陈宴道,“等五姑娘大好了,我可以带你出府跑马。” “不用了,这多麻烦。”叶绯霜婉拒,“陈公子住在郑家,是为了指点郑氏族学里兄弟们的学业,之前为我授课,已经耽误陈公子很多时间了。” “给五姑娘授课那段时间,我上午和晚上都会去族学,没有耽误他们。” 叶绯霜客气道:“那陈公子真是太辛苦了。这段时间你在别院,岂不是没有指点他们?这不好,要不你现在就回郑府去吧。” “我人虽没去,但他们送来的文章和经论都看了,我还根据他们的自身情况为他们制定了读书策划,只要他们潜心学习,都能进益。” 叶绯霜不禁暗叹,陈宴这人做事,是真的靠谱。 “这样一来,陈公子自己读书的时间不是少了很多?陈公子明年可是要去会试的,这可不行!” 叶绯霜一挥手,铿锵有力地说:“这样吧,等回府后,陈公子就先别管我了,不用再费心给我授课,专心准备会试要紧。” 陈宴笑问:“五姑娘觉得我能中吗?” “当然。人们都说陈公子可是天降文曲星呢。” “既然如此,给五姑娘授课也耽误不了什么。会试我会准备,课也要继续上。” 叶绯霜有些无语,这人怎么回事?给人上课还上出瘾了? 她立刻换了套说辞:“虽然陈公子学问很好,但天底厉害的人一大把一大把的。陈公子可不能轻敌啊,最好把十二分的精力全用在准备会试上!” 霞光照进陈晏清润的眼睛里,显得他十分温柔。 他缓缓道:“原来五姑娘这么担心我的前途,我实在有些受宠若惊。” 叶绯霜怏怏的:“你想多了,其实并没有担心,你的前途和我关系不大。” 越说越错的感觉,叶绯霜闭嘴了。 陈宴今日也骑了马,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毛色油光水滑,相当漂亮。 衬得叶绯霜这匹枣红色的马特别的灰头土脸。 偏她的马还没有自知之明,往人家的漂亮马那边使劲儿凑,缰绳都拽不回来。 “哎,哎!”叶绯霜拍它的头,“看路!” 偏这马被美色迷惑了双眼,不听话,非要和人家贴贴。 搞得叶绯霜都和陈宴挨一块儿了,要让人瞧见还以为他俩在马上干什么呢。 秋风吹来,陈宴的素白外袍和叶绯霜的橙红裙摆交缠在一处,像天边的宛霞和流云。 叶绯霜在这好色马的屁股上拍了几下,用力扯住缰绳,强行骑着它跑远了。 陈宴眯眼望去,马上的姑娘身姿轻盈又矫健,裙摆纷飞,仿佛要融入那广袤的霞光中。 这还是叶绯霜自从受伤后,第一次跑马。 跑起来畅快肆意,身上那点疼也浑然不觉。但是一停下来,就觉得遭报应了。 一回房间,叶绯霜就扑在了榻上。 “小桃!”她捶着腰喊,“快过来帮我按按!” 小桃立刻跑进来:“姑娘,你又腰疼了?” 为了让她家姑娘早日彻底好起来,小桃特意和月影学了按摩手法,这些日子经常给叶绯霜按。 叶绯霜闭上眼:“是啊,果然,不能随便透支身体,太难养了。” 小桃一边给她揉腰一边说:“大夫说了,姑娘年纪轻,底子好,这已经算恢复快的了。” 叶绯霜觉得满意,小桃的手法真是越来越好了。 “往下点,屁股也疼。”叶绯霜舒服到了,哼哼唧唧地说。 不知她的马是不是生气了,故意颠她,才这么疼。 小桃的手一顿,继续给她按背和腰。 叶绯霜打了个哈欠:“往下,往下按,我屁股需要你,请不要忽略我的屁股。” 她迷迷糊糊都快睡着了,朦胧间,听见小桃问:“姑娘,有几个村民来看望姑娘了,见不见?” “好,见,我马上来。” ……不对。 小桃不是在给她按摩吗?怎么声音是从院子里传来的? 叶绯霜猛然一个翻身,果然,并不是小桃在给她按。 她还说呢,小桃的手法怎么就突飞猛进了。 怎么是陈宴在给她按? 对上她惊愕的视线,陈宴不疾不徐地问:“你确定,要我帮你按……那个部位?” 叶绯霜:“…………” 第56章 疑血统 郑氏家庙里栽了许多四季桂,此时芳香满园。 太夫人靠在榻上,听身边的姑子读经。 一个小丫鬟进来通报说:“太夫人,主家的五姑娘来了。” 太夫人睁开眼:“五姑娘?就是今年才找回来的那个?” “正是。” “她来做什么?” “五姑娘说新制了点心,送来给太夫人尝个新鲜。” 太夫人沉吟片刻:“请进来吧。” 帘子打起,叶绯霜提着食盒迈步而入。 她今日穿了条橙红色的袄裙,头发编成辫子,辫子里边戴了小朵小朵的海棠绢花。 朴实又鲜亮的装扮,让太夫人眼睛都亮了。 太夫人年岁大了,不喜欢死气沉沉的素色,看着鲜亮的东西才舒心。 叶绯霜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给太夫人请安,愿太夫人福禄双全,万寿无疆。” 吉祥话谁都爱听,太夫人见她礼数周到,心觉满意,露出笑容来:“好孩子,起来罢。” 叶绯霜麻利地起身,从食盒里拿出几碟糕点摆在桌子上,说:“我在别院里闲来无事,摘了点桂花做糕点,太夫人赏晚辈个面子,尝一尝吧。” 这些点心样式小巧精致,让人一看有食欲。 太夫人尝了一块,入口便香味馥郁而不甜腻,化开后还有浓郁的桂花汁。 太夫人不禁多吃了几块:“这是你亲手做的?” “是。” 太夫人点头:“好巧的手,不比宝芳斋的差。” 宝芳斋是荥阳最大、最有名的糕点铺子。 叶绯霜抓抓脸,有些羞赧:“太夫人过奖了,您爱吃就好,我赶明儿还给您做!别院和这儿离得不远,还能趁热送来呢!” 有这份心就让太夫人挺满意了。 闲聊一会儿,叶绯霜才问:“太夫人,我……我能去看看母亲吗?” 太夫人冷哼:“此等私德败坏的贱妇,如何配为人母!” 族长已经告诉了她秦氏联合她的奸夫给郑涟下毒的事。 叶绯霜垂下泪来:“母亲竟还让人给我下砒霜,我真是想想就后怕。我今年才回家,回来后也一直和爹爹姨娘小心过日子,实在不知道哪里惹恼了母亲……太夫人,您让我去问个明白吧,否则我不甘心。” 太夫人想了想,允了。 秦氏被关在家庙最里边的一间小屋里,门窗全都订得严严实实,房上落了一把大锁,还有六个家丁看着。 叶绯霜忽然想起了陈宴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世家大族对于犯错的女眷,都是如此对待的。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 秦氏不适地眯起眼睛,她已经许久不见天光了。 眼睛有些刺痛,隐约看见一个纤细的轮廓,她忙道:“媛娘!是不是你来了?你来看娘了?” 她立刻站起身迎过来,却因为几天未进水米,没什么力气,跌倒在地。 叶绯霜背着光,慢慢蹲在她面前,笑道:“母亲,看清楚点,是我呀。” 认出她的一刹那,秦氏目眦欲裂:“是你!竟然是你!你这个小贱人,是不是你害的我?!” “母亲自己做的丑事,怎会是我害的呢?”叶绯霜说,“而且我在张庄别院,母亲在深宅之中,隔这么远,我如何害母亲呢?” 秦氏咬牙切齿:“就是你!一定是你!之前那么些年一直都好好的,自打你回来,我的日子就不好了,一定是你在捣鬼!早知如此,在找到你的时候,我就该让人弄死你!让你回不来!” 这是秦氏最悔的事情,她就不该让这个小杂种回来! 经过这些天的折磨,秦氏的神智本来就在崩溃的边缘了,叶绯霜的出现,成为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喃喃骂道:“你们都该死!你那个窝囊废爹,你那个贱人娘,还有你这个小杂种,你们都该死!” 叶绯霜微微拔高了声调,好让门外的人听到:“我是杂种,那郑茜媛和郑文博又是什么呢?” 秦氏、门外太夫人派来偷听的小丫鬟,齐齐一愣。 秦氏尖叫起来:“你说什么?!” “听说你和乔大夫的奸情有许多年了,那是不是在嫁给我爹之前就有了?郑文博和郑茜媛,真的是我爹的孩子吗?” 叶绯霜用一副天真无邪的语气问:“啊对了,我还说过,郑文博长得和乔大夫有些像!难道……难道郑文博真的是乔大夫的儿子吗?” “你胡说!”秦氏使尽全身力气扑过来,“我要杀了你,让你再胡说八道!博哥和媛姐是郑家的嫡出后代,你这贱种也敢污蔑他们!” 秦氏可不是那种老实等死的人,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还想着翻身呢。 她最大的倚仗是郑老太太,其次便是她的一双儿女。 哪怕要在家庙里待许多年也没关系。等她的儿女长大,靠着荥阳郑氏的声望和名号功成名就,一定可以救她出去的! 现在这小贱人竟然说她的子女血统不纯,这不是绝她后路吗? “母亲,您怎么急了,莫非被我说中恼羞成怒了?”叶绯霜轻而易举地躲开秦氏,“难道你的双生子真是和乔大夫生的?” 门外偷听的小丫鬟出了一身冷汗,老天爷,混淆宗族血脉,这可是天大的事,了不得! 小丫鬟已经顾不上听后边的了,她要赶紧去把这事告诉太夫人! 叶绯霜听见一连串远去的脚步声,扬起唇角。 她一改方才的天真,一把掐住秦氏的脸,逼视着她:“你人品低劣,为人恶毒,有如今下场,是你的报应。你抢我母亲的位置,现在就是还回来的时候!” 秦氏冷嘲:“你以为没了我,你娘就能做正头夫人了吗?少痴心妄想了,绝无可能!老太太不会同意的!” 叶绯霜嗤笑:“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对上秦氏恨的快要滴血的眼,叶绯霜继续道:“你还指望你的一双儿女以后救你是吗?放心,我不会让你有命等到的。” “果然是你,我就知道是你!”秦氏的眼里像是要沁出血来,疯狂扑腾着,“你为何会知道我和乔禄之事?你从哪里得知的!” “你想知道?”叶绯霜挑眉,“可我偏不告诉你。” 秦氏怒极攻心,一口气没提上来。 只是她刚晕过去,叶绯霜就把她掐醒了。 秦氏浑浑噩噩的,还听见叶绯霜对看守她的家丁说:“你们都看见了,母亲好好的,我就和她说了几句话而已,我可什么都没对她做啊!” 家丁说:“是。” 秦氏眼睁睁地看着叶绯霜离开。 她走到门口时,又转过头来,朝她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 秦氏想起来了。 叶绯霜刚回来那天,就这么朝她笑过。 那个笑容宣告开始。 这个笑容宣告结束。 第55章 添把柴 宛如水滴进油锅里,场面再度哗然。 太夫人抓住了关键词:“什么叫‘他知道乔大夫来找四夫人过夜’了?你把话说清楚!” 小厮都快哭了:“奴才……奴才也不清楚啊……” 峰回路转,卢氏又看到了希望。她压下忍不住翘起来的唇角,立刻道:“母亲,不如就由媳妇去见璐王世子吧。” 宁衡嘹亮的声音从祠堂门口传来:“不用了,本世子已经来了!” 折腾了大半宿,天都已经亮了。 宁衡带着数名护卫,在晨光照耀中,大步而入。 一群人高马大的男人中,宁衡身边跟着的那个女子就显得格外瞩目。 那女子身姿窈窕,宛如弱柳扶风,纱巾覆面,看不清脸。 但有人认出了她的衣服上的花纹,那是醉红尘统一的样式:“呀,这是醉红尘的姑娘!” “乔禄,你这混蛋!”桑彤看见乔禄,便指着他大骂,“你说你会为我赎身,娶我回家和你好好过日子。我信了你,一直等着你。我以为你对我一心一意,结果你竟和旁的女人有私情,你辜负了我!” 乔禄呆住了:“我什么时候说……” “你还不承认!我都发现了!”桑彤打断他,把怀里抱着的包袱扔在他脸上,“你瞧,这就是证据!” 包袱散开,里边的东西抖落出来,竟都是女子的私密衣物。 “我昨夜在你家等你,你却久久不回来。要不是我在你衣柜里找到这些,都不知道你还有旁的情人!这些东西都染上你柜子里的檀香了,想必藏了很久了吧?乔禄,我真是瞎了眼,错信了你!” 卢氏掩唇惊呼一声:“呀!这不是四弟妹的肚兜吗?” 她又伸手翻了翻:“四弟妹,你刚不是说你是被他逼迫的吗?怎么你的贴身衣物,会出现在乔大夫家里?” “定是这贱妇扯了谎!”太夫人怒道,“恐怕他们早就开始偷情了!这种贱妇,怎么配当我郑氏一族的夫人?断不能轻纵了她!否则,外头的人怕不是要觉得我们郑府有多腌臜!” 太夫人自认为看人很准。这个秦氏,她第一次见她,就不觉得她是个老实的。 果然,做出了这么不要脸的事。 太夫人手中的拐杖用力点了点地:“来人,把秦氏给我带到家庙去!” 郑老太太:“老婶子……” 太夫人这次不听她的了:“你刚才不是说了,若是秦氏私通,你第一个不容她?你既是秦氏婆母,又是她姑母,此事你避嫌,便不用管了,我来!我这把骨头虽然老了,也还是中用的!断不能容忍此等贱妇辱我郑家门楣,败我郑氏清誉!” 秦氏本以为自己逃出生天了,谁知道竟然又来了这么一遭。 她彻底慌了:“冤枉啊,天大的冤枉!这些东西根本不是我的,我没有和人私通!娘,你救我啊,我真是冤枉的!” 卢氏道:“这些衣服到底是不是你的,等问一问你院中人就知道了。四弟妹,你放心,若你真是冤枉的,太夫人定会还你清白的!” 这话卢氏说出来自己都觉得好笑。清白?秦氏哪里还有什么清白! 郑老太太还想阻止,但已经没办法了。 外人来了,这事就算是捅出去了,不是轻飘飘就能压下去的了。 宁衡让人把乔禄绑走,太夫人着人把秦氏绑走。 “把秦氏院子里的人都给我带过来,好好审问!”太夫人威仪道。 顿时,整个郑府鸡飞狗跳。 府上人人惊疑,平时四夫人最得老太太喜爱,连带着四夫人下头的奴才们也眼睛长在头顶,比旁的奴才高了一等似的。 现在那些奴才竟全都被带到后头小院里了,从外边经过都能听见里边打板子的声音呢! 四夫人出什么事了? 很快,就有些谣言传出来了。 “唉,你们听说没?四夫人和乔大夫有奸情……” “好像让三夫人抓了个现行!听说三夫人过去的时候,俩人还赤条条的缠在一块儿呢……” “我听到的是四夫人怀了乔大夫的孩子,肚子大了挡不住了,这才被从府里带走了!” 没过几天,在卢氏的严加审问下,秦氏院里的奴才们就都遭不住了,把自己知道的全吐了出来,也证明了从乔大夫家里找出的那些贴身衣物的确是秦氏的。 陶妈妈是秦氏的奶娘,在她身边时间最长、知道的最多。不过她嘴严,直到被活活打死,也一个字都没说。 “倒是忠心。”叶绯霜听到陶妈妈死了后,说。 她又问:“绿蕊呢?” “绿蕊没事,她伤得最轻,养几天就能好。” 府里打板子都是有讲究的。有的伤口看起来不严重,但伤筋动骨。有的伤口血肉模糊,其实一点事都没有。 陈宴看向叶绯霜:“怎么,这个绿蕊是你的人?” “那不是,是我嫡母院中做点心的,我恰巧救过她一次。” 陈宴了然:“桑彤拿的那些衣服,就是这个绿蕊带出来的吧?” 秦氏能和乔禄私通这么多年都没被发现,可见二人是谨慎的,不可能留下这么明显的把柄。 叶绯霜也没反驳。 铜宝又道:“听说老太太想从轻发落四夫人,但太夫人不同意。” 叶绯霜点头:“太夫人虽有个族长儿子,但无奈他们是旁支,事事都要被主家压一头。大事就罢了,后宅这点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总不能再让主家一言堂了。更何况,这事还犯了太夫人最大的忌讳,她必然不会轻易算了。” 陈宴道:“我倒是好奇,请这位太夫人去制约郑老太太,这到底是五姑娘你的主意,还是三夫人的主意?” 叶绯霜很谦虚:“当然是我三伯母的主意,我哪儿有这脑子。” 陈宴:“我还以为是五姑娘的菩萨又托梦指点迷津了呢。” 叶绯霜:“……” 这可真是给人落下话柄了。 又过了几日,铜宝说家庙那边传出消息,想让秦氏在家庙里呆一辈子。 叶绯霜扬眉:“竟不是沉塘?” 看来太夫人还是没斗过郑老太太啊。 这可不行。秦氏和郑老太太这两个恶毒妇人,把她们一家害成什么样了,叶绯霜岂能遂了她们的意? 和人私通是后宅之事,族长他们这群男人不方便插手。 但要是扯上郑涟,可就不这么简单了。 那她就再添把柴。 于是,几日后,一封来自荥阳府衙的文书送到了郑氏族长的案头。 族长一看,气得差点没厥过去! 竟是乔禄招认,说这些年一直在联合秦氏给郑涟下慢性毒药,才致使郑涟久病不愈! 张庄别院也传来消息,说一个下人主动交代,她受了秦氏的命令,要给五姑娘下砒霜。 “毒妇,毒妇!”族长怒骂,“此等害夫杀女的毒妇,怎能再容她苟活于世!我要依照族规,为宗族除了这毒妇!” 第54章 护得住 秦氏被几个婆子扯出去,口中不断嚷嚷着:“我要见老太太!” 她虽然有些惊慌,但并没有崩溃,可见有底气。 卢氏冷眼乜她:“你以为老太太还会护着你?” “老太太当然会护着我!三嫂,你别把事办绝了。”秦氏狠狠瞪着卢氏,“咱们到底是妯娌,做人留一线,对你也好。” 也不怪秦氏这么底气十足。毕竟当初她闹出未婚先孕那么大的丑事,老太太都能给她瞒得严严实实的,还让她做了锦衣玉食的郑家四夫人,她还有什么可怕的? 就算她把天捅一个窟窿出来,老太太也能给她补上! 卢氏冷嗤:“那你便等着,看这次老太太护不护得住你!” 秦氏发现,这不是去老太太的鼎福居的路! 她竟然被带去了郑氏的祠堂! 秦氏的胸口像是被戳了个大窟窿,所谓的底气顿时没了一半。 这种事,不是应该由老太太私底下处理吗?为什么要开祠堂?! 卢氏看着秦氏煞白的脸,心底畅快,面露得色:“今日,我请了族中的长辈们过府做客。几个年纪大的,比如族长和太夫人,就在府中留宿了。” 秦氏瞪大眼,卢氏口中的太夫人是现任族长的娘,不到二十岁就没了丈夫,也没改嫁,自己一个人把孩子们拉扯大,还得了一块儿贞节牌坊。 这位太夫人为人十分尖酸刻薄,还迂腐,素日里就把女人的贞洁挂在嘴边。 这老太婆还不得把自己沉塘了? 秦氏还真没想错。 这位太夫人一看见她,手里的梨木拐杖就在她身上狠狠打了几下。 偏她被婆子们按着跪在地上,躲都没法躲,只能生生受了这疼。 “我郑氏一族,竟然会出这样的淫妇!”太夫人的声音苍老又沙哑,怒道,“这种有辱门楣的贱人,就该浸猪笼!” 她呼哧呼哧喘着气,显然是被气坏了。 卢氏连忙扶着她坐下:“太夫人,您别把自个儿气着了!” 这位太夫人是现在郑氏一族中辈分最高的,郑老太太都得叫她一声婶子。 郑老太太说:“婶子,咱们家的媳妇个顶个都是好的,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 她看向秦氏:“老四家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秦氏和郑老太太一对眼神,就明白了。 秦氏顿时掩面哭起来:“母亲,媳妇……媳妇是被人害了啊。那个男人他半夜闯进媳妇的房间,拿刀子威胁媳妇,让媳妇和他……媳妇还有儿女,不能死啊……” 太夫人盯着她:“你是说,你是被歹人强迫的?不是和人私通?” “我堂堂荥阳郑氏四夫人,我和一个大夫私通什么?他有哪里比四老爷好了?老天爷,我受了这么大的屈辱,还要背上这种骂名,我不活了啊……” 郑老太太一拍椅子扶手,怒骂:“真是岂有此理,一个开医馆的,竟欺负到我们郑府的夫人头上来了!这种色胆包天的淫棍,阖该被千刀万剐!” 顿时便让人去把乔禄宰了泄愤。 此刻,卢氏脑海中回响起叶绯霜让人转告她的话:“就算秦氏的丑事曝光,老太太会做的,也只是把那男人杀了,然后把此事压下来。秦氏什么事都不会有,她还是好好做她的四夫人,和三婶您争来斗去。” “那以后,她岂不是要更无法无天了?怕是真觉得这郑府要跟着她姓秦了。” “所以断不能让此事被压下来。我听说族中有位太夫人,守着贞节牌坊过了一辈子,最厌恶女人不贞。她是族长的娘,说话有分量,不妨请她来做主,她必不会让此事轻飘飘地揭过。” 卢氏暗叹,还真让她这侄女猜中了。 郑涟窝囊,靳氏怯懦,两人倒是生了个聪明闺女。 果然,如叶绯霜所料,太夫人登时便驳了郑老太太的处决。 “事情还没弄清楚,怎么就能把人杀了?兹事体大,必须弄个水落石出!若真是有人不检点,我绝不容她!” 说完,便让她儿子,也就是现任族长,把乔禄带过来。 几桶冰水下去,乔禄总算是醒了,但人还有点懵。 可一看这三堂会审的阵仗,还有被人压着衣衫不整的秦氏,那点懵顿时烟消云散了,他知道事情败露了! 卢氏问他:“乔禄,你为何会和我四弟妹厮混到一处?把话说清楚!敢有一句假话,小心你狗命!” 乔禄的脑子飞快转了起来。 和高门大户的女眷私通,这可是要丢命的! 秦氏说过,郑老太太特别疼她,就算她把天捅了一个窟窿,郑老太太也能给她补上。 所以,他得保住秦氏,这样秦氏才能反过头来再保他。 于是,乔禄当机立断,连连磕头:“老太太,是我喝多了黄汤,神智不清,才……才把四夫人……都是我的错,她是被我强迫的……我就只犯了这一次错,老太太饶命啊……” 这人还不算太蠢,郑老太太和秦氏齐齐松了口气。 秦氏适时嚎哭起来,宛如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 “可我到底不清白了,我今日便撞死在这里,和郑家的列祖列宗告罪!”秦氏装模作样地往墙上撞去,当然被郑老太太着人拦下了。 “说到底,也不能全怪你,是咱们引狼入室了。”郑老太太看向卢氏,“老三家的,给府中人看诊的大夫竟是这么个淫棍,你这管事的却一直都没有察觉!” 对卢氏来说,平白被扣了一口锅,她才是真冤枉。 但她还是跪下请罪:“母亲恕罪,是媳妇疏忽了。” “罚你半年月银以示警醒,你回头好好整顿整顿府里的人!” 卢氏不甘却又无可奈何:“是。” “老四家的,念在你是被胁迫的,便罚你一年禁闭,你好好闭门思过!” 和浸猪笼比起来,关一年禁闭真的是轻到不能再轻了。 太夫人明显对这个处罚不满:“你这是在包庇纵容!” “老婶子,得饶人处且饶人啊。”郑老太太说,“到底是咱们家里的小辈,咱们得心疼她们啊!若老四家的真干出私通那种事,我第一个不容她!可她也是遭了横祸,让歹人害了,我这当娘的得给她做主啊!” 太夫人冷笑:“以后谁家姑娘干出丑事,只要都说自己是被逼的,就可以万事大吉了?那这世上岂不是要乱套了!” “老婶子,你这话说的。咱们郑家的姑娘都是好教养,可干不出这种事。旁人家的,和咱们又有什么关系?”郑老太太扫视一圈周围众人,“咱们这么一大家子,最重要的是和和美美,可不能自相残害啊。” 这话一出,就是一锤定音了。 秦氏的惊慌尽数褪去,得意地瞥了卢氏一眼,像是用眼神在问:你瞧,老太太护不护得住我? 卢氏的指甲都掐进了手心里。 郑老太太又说了些体面话,就准备让大家散了。 谁知此时,一个小厮急匆匆跑进来禀告:“外头来人了,说要捉拿回春馆的乔大夫!” 郑老太太斥道:“荒唐,回春馆的大夫就去回春馆抓,来我们府里做什么?是何人这般放肆!” “是,是璐王世子!”小厮以头抢地,颤颤巍巍地说,“他说……他知道乔大夫今天来找咱们府上的四夫人过夜了,乔大夫现在是朝廷要犯,他只能来咱们府上抓人了……” 第53章 丑事露 叶绯霜很快就见到了三婶卢氏派来送灵芝的人,是卢氏的心腹妈妈。 “劳烦妈妈告诉三婶,这段时间多盯着点四房。听说六妹妹最近不太好,别再干出什么丑事来。” 妈妈目光微闪:“老奴明白。” “四夫人身边有个点心娘子叫绿蕊,手艺很好,三婶可以尝尝她做的点心。” 妈妈心领神会:“老奴回去便去找这个绿蕊。” 府衙里。 宁衡和卢季同差点被漫天的状子淹了。 璐王把璐王府的幕僚和府臣全都派了过来,总算救了二人狗命。 一群文人唉声叹气,直道荥阳官场从上到下已经彻底烂透了。 有这样的父母官,百姓的日子能好起来才怪了。 第三日,宁衡终于收到了他师父说的那张,状告回春馆乔大夫的状子。 师父特意叮嘱过的,那就证明这案子至关重要。 于是宁衡亲自带着官兵去了回春馆,把里边的一众大夫和学徒全都缉拿了。 乔大夫不在馆里,宁衡在热心百姓的带领下,去了乔大夫家,但令人惊讶的是,乔大夫竟然也不在府里。 别院里,铜宝匆匆来向叶绯霜禀报:“姑娘,乔大夫今日去府上给四老爷请脉了。” 叶绯霜扬起唇角:“好。” 时机到了。 她能做的都做了,希望她三伯母也能一切顺利,拿人拿双。 —— 知府府衙这几天的动静,也传到了郑府。 秦氏倒是不怎么在意。毕竟上头有老太太顶着,轮不到她烦心。 她只为郑茜媛忧心。自打知道自己在诗会上出丑的事被编成话本子传遍荥阳城后,郑茜媛就崩溃了。 “一定是叶绯霜把诗会的事情传出去的,她要毁了我!”郑茜媛哭得面目狰狞,“我要杀了她,她敢害我,她就得死!” 秦氏安抚女儿:“傅湘语已经去别院了,跟着她的人里有我派去的。你放心,娘不会让那个小蹄子有命回来的!” 听到这话,郑茜媛的情绪总算略微平复了一些。 秦氏连忙把一边的新衣裳拿过来:“媛儿,看娘给你裁的衣服,都是最好的京绸!三房都没有,娘都给你拿过来了!” “真的?三房没有,只有我有?” “对呀,你三伯母还想和我抢呢,老太太不还是全都给我了?”秦氏得意地说。 不光是这料子,还有中秋各个铺子和庄子进的东西、京城赏赐下来的节礼,她都挑了最好的拿回来了。 卢氏一样都没从她手里抢走。 秦氏一想到卢氏那吃瘪的脸就想笑,有种狠狠出了口恶气的爽快感。 等郑茜媛睡下了,秦氏才疲惫不堪地回自己的房间。 她闭上眼,任由陶妈妈给她捏腰:“自打那个小贱人回来,这出了多少事了!” 陶妈妈也跟着骂道:“那小蹄子就是个害人精!阖该死在外边!” 没多久,房门处传来三长两短的熟悉声响,陶妈妈低声道:“来了。” 秦氏睁开眼:“今儿不是他过来的日子啊。” “许是乔大夫见夫人这段时间太累了,也记挂着夫人呢。” 人一累起来,就格外的脆弱。尤其像秦氏这种,身边长时间没个人的,就急需安抚。 她对陶妈妈说:“让他进来吧。” 今日的乔大夫是特意打扮过的,青色直裰,乌巾束发,腰带上垂着玉佩和扇坠,不像是个大夫,倒像是个官老爷,看得秦氏眼睛都亮了。 秦氏柔声问:“今儿怎么突然来了?” “刚去给那病秧子诊脉了。你忘了?我现在请脉请得很勤。” 秦氏揉了揉太阳穴:“我还真是忘了。” 乔大夫给她按头,慢悠悠道:“等明年,郑涟差不多就能毒发身亡了,到时候四房的财产就全都是你的了,然后我想把回春馆建得大一点。” 秦氏轻哼一声:“就知道你又打我银子的主意呢。” 乔大夫连声叫她心肝:“我的不就是你的么?” “哼。” “别忘了把那个靳氏早点料理了,她虽是个妾,也是能分银子的,咱们的银子可不能给了她。” 秦氏懒散道:“好说,我一剂毒药下去就送她见阎王了。” 两人你侬我侬,和往常一样说说话、吃吃点心喝喝茶,最后滚到了床上。 这些年来,秦氏都是这么过来的,她和乔禄偷情偷得已经熟门熟路了。 一般乔禄和她厮混两个时辰就走了,不会在这里过夜。但今天不知道怎么了,乔禄觉得身子沉得厉害,不想走。 秦氏也觉得芙蓉帐暖,不想失去这样的温存旖旎,索性就留乔禄过夜了。 可谁知道,她就这么一心软,竟然就出事了。 半夜三更,她和乔禄还在睡梦中,四房正院外边忽然亮起了许多火把。 秦氏被动静吵醒,不耐烦地问:“怎么了?” 陶妈妈闯进来,慌道:“夫人,不好了,来了好多人……” 秦氏一惊,睡意顿时没了:“什么?” 她转头推乔禄:“快起来啊,别睡了!” 可乔禄就和头死猪似的,她怎么都推不醒。 院中传来脚步声和争执声,有人闯进来了! 秦氏一头冷汗,来不及了,只能把乔禄藏到床最里边,用被子把他盖好。 她刚一下床,卢氏就带着一群婆子,气势汹汹地冲进房间。 “三嫂,你这是什么意思?”秦氏强装镇定。 “四弟妹,你还好意思问?你自己干了什么好事你自己心里明白!” “我干什么了?三嫂,你可别诬陷我!” 卢氏指着她身后:“你床上有谁?” 秦氏脑袋嗡的一声,脸色煞白,差点没站稳。 卢氏冷哼:“来人,给我搜她的床!” 秦氏张开双臂拦住:“放肆,我是郑府的四夫人,你们这群奴才……放肆!” 可卢氏哪里会听她的?顿时一群婆子便涌过来,把秦氏挤到一边,把她床上的乔禄拽了下来。 见四夫人床上竟然真的藏了个男人,其它人全都惊呼起来。 秦氏腿一软,跌坐在地。 她脑子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卢氏目光炯炯,高声喝道:“来人,把这贱妇给我带走!” 第52章 三件事 回到别院时,叶绯霜发现,傅湘语竟然来了。 她穿了一袭素白锦裙,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在身后一丛木芙蓉的映衬下分外好看。 傅湘语热情地说:“五妹妹,你这是去哪儿了?我都等你半天了。” “去村子里转了转。”叶绯霜乖巧回答。 傅湘语打趣她:“你就是村子里长大的,一来这儿,可不就和回家似的么?比在府里自在多了吧?” 叶绯霜恍若听不出她的嘲讽,老实巴交地点头:“是呀。” “你要是喜欢,就多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暂时别回府。六姑娘这段时间脾气大得很,你要是回去,肯定受她欺负。” 叶绯霜明知故问:“六妹妹怎么啦?” 傅湘语眼中闪过一抹幸灾乐祸:“还不是诗会那事么……不知道怎么就传出去了,还被说书先生们编成了话本子,现在整个荥阳城都知道了……” “哎呀,那外头的人岂不是都笑话六妹妹呢?” “可不嘛,所以六姑娘生气啊,天天在家里打鸡骂狗的。你要是回去,她肯定找你麻烦。” 叶绯霜立刻点头:“谢谢傅姐姐提醒,我知道了。” 傅湘语摸了摸叶绯霜的脸:“脸上的肉少了好些,这些日子吃苦了吧?唉,听说你和二姐姐遇到了匪徒,把我可担心坏了,我是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 叶绯霜心道你这茶饭不思的哪儿是惦记我和二姐姐,分明是惦记着陈宴。 知道了陈宴在别院,这不就快马加鞭赶来了。 说实话,傅湘语能来,叶绯霜是真挺高兴的。 要是傅湘语能把陈宴缠住,让陈宴别总是在自己跟前晃,叶绯霜还要谢谢她呢。 叶绯霜和傅湘语虚伪又热情地寒暄了半天,傅湘语才从叶绯霜的院子离开。 很快小桃就进来禀告:“傅姑娘没回她院子,而是去了陈公子那边!” 叶绯霜一点儿都不意外:“噢。” “姑娘,您怎么不着急呀?这傅姑娘明明就是冲着陈公子来的!” 叶绯霜:“你三哥回来了没?” 小桃:“……刚回来。” “把他叫来。” 小桃跺了跺脚,转身去了。 她都急死了,姑娘怎么不着急啊? 陈三郎要是真让傅姑娘抢走了,可怎么办啊? 很快,铜宝过来了。 “那天奴才拿着国公府的令牌去了府衙,可知府大人却说令牌是假的,非但不给奴才调人,还把奴才关了起来。 但知府大人也一直没审奴才,就是把奴才关着,饭食什么的也都给了。” 叶绯霜道:“曹崖知道你是冤枉的,当然不会审你。” 铜宝面露疑惑:“那知府大人为何不派人?” “因为曹崖已经知道了我和二姐姐遇袭那件事是四夫人做的。如果他真的派了人过来,四夫人再来这么一次,曹崖的人要怎么办? 护着我们,岂不是耽误了四夫人的事?不护着我们,岂不是要落个办事不力的罪名?” “他不派人,能避免很多麻烦。即便我们去质问他,他也能狡辩说自己办事严谨,觉得国公府的令牌是假的,才不敢轻易调人。” 铜宝恍然,原来是这样。 “你去给我办三件事。”叶绯霜又说。 铜宝忙道:“姑娘尽管吩咐。” 在下人眼中,主子的吩咐代表了器重。当下人的从不怕麻烦,就怕没活干。 叶绯霜提笔写了一封简信,递给铜宝:“你把这个送到醉红尘的桑彤姑娘手里去。” 铜宝躬身接过:“是。” “送完后,你去八街胡同,胡同最里边有间稻草房,住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你对她说,时机到了,现在可以去府衙状告回春馆的乔大夫了。” “是。” 看着铜宝波澜不惊的脸,叶绯霜很满意。 铜宝不可能不认识乔大夫。他听到她让人状告乔大夫,既不惊讶也不疑惑,很懂分寸。 “最后一件,你回郑府,找三夫人,让她派个可靠的人来给我送点灵芝,我要熬药补身子。” “是。” “去吧,这次的事情彻底结束后,我会给你寻一个好差事。” 铜宝赶车技术不错,马骑得也不错,还会点拳脚功夫。之前一直在角门看门,实在是有点屈才了。 铜宝再次跪地:“奴才只想跟着姑娘。” 叶绯霜笑起来:“行,我应了,你去吧。” 叶绯霜看了一眼天色,去找郑茜静。 时值深秋,天气凉寒下来,郑茜静的身子愈发的不好了,房间里都烧上了炭盆。 见叶绯霜终于来了,郑茜静忙不迭地招手:“快给我讲讲,你们都干了啥事?可把我好奇死了。” 叶绯霜把府衙的事说了一遍,又道:“我借用了二姐姐的名号,二姐姐别怪我啊。” “这是什么话。”郑茜静道,“一个名头而已,你随便用。” 自从叶绯霜帮自己挡了那致命的一击,郑茜静就把她当亲妹妹看了,她做什么都行。 月影问是不是要摆饭了,郑茜静说:“摆摆摆,今天我让人做了什锦珍珠锅子,你去把陈三郎请来,我们一起吃。” 很快,陈宴来了。 瞧见跟在他身后的傅湘语,郑茜静顿时胃口没了大半。 傅湘语笑着说:“我正和陈公子论经呢,一听二姑娘这里摆饭了,便来蹭一顿,二姑娘别嫌我打扰才是。” 郑茜静惯是个体面人,才不会因为一顿饭就给人脸色,让月影加凳子碗筷。 傅湘语落座后,又继续和陈宴说话。 他们谈的是《楞严经》。 拜前世的陈宴所赐,叶绯霜也追随他的脚步看过很多经书。 但她到底境界不够,无法彻底参悟其中奥妙。 不过足以让她听懂傅湘语和陈宴在谈什么了。 傅湘语一个没什么阅历的年轻小姑娘论起佛经来,实在有些空洞,听起来索然无所。 不过她还是诚挚道:“傅姐姐说得真好。” 傅湘语明知故问:“五姑娘也看过经书吗?都看过什么?” “怎么可能!”叶绯霜一摆手,“我都不识字的,怎么可能和傅姐姐陈公子看一样的东西。” 陈晏瞥了叶绯霜一眼,见她正转着眼珠看他和傅湘语,脸上明显写着:你俩真般配。 陈晏顿时有些食不下咽。 傅湘语继续展露才华:“陈公子,就说那十因十果……” “傅姑娘。”陈宴打断了她的话,“食不言。” 傅湘语一愣,有些讪讪:“是。” 她哪里说的不对吗?感觉陈三郎脸色一下子就冷了。 丸子在沸腾的锅里起伏,叶绯霜瞅准一个,稳准狠地下筷。 没夹上来,因为她的筷子被陈宴的筷子按住了。 陈宴看着她,声调冷冷:“羊肉是发物,要少吃。” “我吃得不多。” “你已经吃掉五个羊肉丸子了。” 叶绯霜无语,有毒吧这人,不专心吃饭,数她吃了几个丸子? 叶绯霜提醒他:“陈公子,食不言。” 郑茜静:“噗。” 陈宴恍若不问,夹起一枚云菇卷放她碗里,慢声道:“想早点出去跑马,就好好养身体,别不当回事。” 傅湘语看看陈宴,又看看叶绯霜,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中的筷子。 陈宴和她论经的时候宛如在云端之上,高不可攀。可是和叶绯霜一说话,他忽然就有了烟火气,落到了人间。 第51章 起疑心 叶绯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陈公子怎么不先解释解释,为什么要跟踪我呢?” “自然是怕五姑娘有危险。”陈宴说得冠冕堂皇,“五姑娘为了郑二姑娘受的伤害还没完全好,又因为王爷和世子添了新伤。这新伤旧伤加一块,我怎么放心让五姑娘单独行动?” “陈公子真是关心我。” “那是自然。”陈宴道,“别转移话题,五姑娘,回答我的问题。” “你别管那么多。”叶绯霜手一挥,“我自有我的办法。” 从假山那里,陈宴出现在她身后那一刻起,叶绯霜就知道这他娘的完了呀! 这是真不好解释,因为曹崖这个私牢真的非常隐蔽。 前世,曹崖倒台后,上边派人来查封他的府邸,都没有发现这个私牢。 还是几年后,荥阳发了一次大水,府里的林子塌了,大家才发现林子下边竟然别有洞天,仔细一看是个私牢。里边白骨皑皑,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得知此事的陈宴很生气,把曹崖狠狠骂了一通。每句话前边都加了“你们荥阳”四个字,让叶绯霜觉得他把自己一块儿骂进去了。 “牢房怎么能建在地底下呢?”她当时问,“从哪儿进去啊?” “府衙后院有座假山,入口就在那里,特别小的一个口子。” 也幸亏知府府后院不大,就只有一座假山。 叶绯霜今天带着答案找,终于在一个很隐蔽的地方看到向下的台阶。 “今天跟着五姑娘,我看见五姑娘直奔那座假山去了,都不带犹豫的。” 陈宴说,“曹崖做了二十多年知府,怕是他的妻妾子女都不知道这座私牢的存在,我真的好奇五姑娘到底是如何得知的。” 叶绯霜知道不管自己编什么理由都会被陈宴问到底,以防圆不回来,她选择了最没有逻辑的说法:“此乃上天助我。” 陈宴:“哦?” 叶绯霜神神叨叨的:“有菩萨给我托梦了,在梦里告诉我的。” 陈宴:“……” 他难得露出这种无语的表情,叶绯霜竟然隐隐有种终于在口头上赢了他一次的暗爽感。 叶绯霜自信起来,摊摊手:“这就是实话,你要是不相信我也没办法。” “五姑娘觉得我很好骗?” “哎呦,这怎么会呢!”叶绯霜一拍大腿,“谁敢骗你陈三郎啊!” 她从反面问:“自打我回了郑府,不说一举一动吧,我的大致动向陈公子都知道吧?那您说说,除了菩萨给我托梦,我还能怎么知道呢?” 陈宴靠在车壁上,修长的手指在小几上一点一点的,这是他思考的时候惯有的动作。 她竟然把陈三郎问住了,难得。 叶绯霜有点开心地端起茶杯喝茶。 冷不丁,忽听陈宴说:“我感觉五姑娘似乎可以预知一些将要发生的事情。” “噗……”叶绯霜一口茶水还没咽下去就喷了出来,她咳嗽着,一颗心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陈宴拿出一方帕子递给她。 叶绯霜没接,用袖子直接抹了抹嘴:“陈公子,你不觉得你这话比我那菩萨托梦还离谱吗?” 陈宴把帕子放在她腿上,兀自分析起来:“今日,五姑娘找到了曹崖的私牢。再往前,五姑娘救了璐王父子。” “我不都说了吗?我那天是偷溜出去跑马的,碰巧遇到了落难的王爷和世子。” 为了不显得太突兀,她还提前好几天就预热了。那几天她每天都想往外溜,被陈宴逮住好几次。 关于搭救璐王父子的事,陈宴早就问过她了,她给出的解释也都合情合理,甚至还说明了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密林里—— 因为官道被落石堵住了,她觉得蹊跷,就转向小路,没多久就听见了呼救声。她是个路见不平的性子,顿时就拔棍相助了。 现在,叶绯霜说:“我要真能预知未来,我直接多带点人去庇阳山救驾,省得我还被射了一箭。要是那箭上有毒,我不就一下子死那儿了吗?” 陈宴没再继续说这事,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 转而道:“五姑娘总想和我退婚,难道也是菩萨给你托了梦,告诉你不要嫁给我?” “……这倒没有。” 她得把握度,离谱也得有个限度。 叶绯霜违心地说:“你陈三郎人中龙凤,想必菩萨也喜欢。就算菩萨给我托梦,估计也会说让我好好把握这门婚约,早日嫁给你。” “那五姑娘努努力,争取早点把这个梦做了。五姑娘这么信奉菩萨,肯定会遵守菩萨的妙言,和我早日完婚。” 他的声音清朗温润,语调都没有起伏,可叶绯霜却听出了十足的阴阳怪气。 叶绯霜没再说话。 她只觉得头疼。 陈宴对她起疑了。 以他的性子,以后岂不是要时时盯着她? 算了,盯就盯吧,只要她不承认她有“预知未来”的能力,他能有什么办法?毕竟这事除了天地鬼神,就只有她自己知道。 就好比她刚刚说的“菩萨托梦”,她咬死了不改口,陈宴也没办法,总不能严刑逼供。 叶绯霜又安心了。 “五姑娘方才指认曹崖的那一通话,很精彩。”陈宴又道,“想不到五姑娘大字不识,却能对各位大人的事迹如数家珍。” 他看向叶绯霜,轻轻扬了扬修长俊挺的眉:“这也是菩萨托梦告诉五姑娘的?” 这个叶绯霜早有准备,不慌不忙道:“我们村里以前有个穷秀才,喜欢卖弄文采,也爱讲些官场上大人们的事迹,我就是从他那儿听的。” 这个解释陈宴倒是不怎么怀疑,毕竟这样的人多的是。 就好比一些百姓离皇宫十万八千里远,却能把皇上和娘娘们的艳事说得头头是道。 叶绯霜斜眼看着陈宴,有些心累。 明明他们可以一别两宽各自安好,为什么她得天天和他斗智斗勇。 他赶紧走吧,他到底什么时候走啊,他怎么还不走啊! 叶绯霜掀起车帘,看了一眼窗外,幽幽叹了口气。 陈宴问她:“怎么?” “怎么才秋天啊。”叶绯霜说,“赶紧过年吧。” “五姑娘盼着过年?” “是啊,过年多热闹,有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我正好想看看荥阳这种大城池里的人是怎么过年的呢。” “原来是因为这个啊。”陈宴不紧不慢地说,“我还以为五姑娘是盼着过了年,我进京会试,五姑娘就能摆脱我了呢。” 叶绯霜:“……” 谁来救救她? 第50章 我抱你? 亲信刚跑出两步,就被一颗石子打到腿,狠狠跌了一跤。 叶绯霜左手拿着弹弓,右手还搓着两颗过来路上捡的小石子,问:“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话落,她看向上头的宁衡。 宁衡顿时心领神会,一拍惊堂木:“来啊,把曹崖和他身边的人都严加看管起来,一个都不准离开府衙!” 府兵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听。 宁衡真火了,腾地一下站起来,指着这些人大骂:“睁大你们的狗眼,好好认认爷是谁!爷是璐王世子,皇家人!还比不上曹崖这狗贼? 你们连爷的话都不听,小心爷写信给皇伯伯,把你们一个个的满门抄斩,不对,株连九族!” 以前,宁衡光顾着吃喝玩乐了,觉得日子还不错。 现在坐在这代表一府最高权力的宝座上,他才明白,原来璐王府就是个纸糊的老虎。 对他这种天潢贵胄来说,这就是巨大的侮辱! 府兵们吓了个够呛,顿时举着兵器把曹崖和他的亲信们团团围了起来。 这时,一群人从外边涌入,正是刚从私牢里放出来的张庄村的村民。 堂内的村民看见自己的丈夫儿子、叔伯兄弟,顿时一起抱头痛哭起来。 叶绯霜盯着面如金纸的曹崖:“这就是你所谓的,把张庄村的村民都放了?” 曹崖肥厚的嘴唇不断颤抖,有种大势已去的绝望,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他惊恐地看着叶绯霜,疑惑竟大过了害怕:“你……你到底是怎么找到他们的?” 就连他的妻妾、他的子女都不知道那个私牢的存在,这个郑二姑娘,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你的确做得很隐蔽了,把私牢建在地下,还在地面上栽了密林以作掩饰,就连入口也藏在了一座假山里。”叶绯霜说,“但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曹崖,做过的恶、欠下的债,就总有要还的一天。” 宁衡下令,把知府曹崖以及张庄别院的大管家秦鲤收监,搜查曹府以及张庄别院,寻找这二人作恶的证据。 陈宴转身看向外边的百姓:“这几日,荥阳府衙昼夜不歇,但凡有冤情的,无论大小,尽可来递状子,王爷和世子定会还大家一个公道。” 宁衡瞪大一双眼:什么,他还? 他拿什么还? 宁衡鬼鬼祟祟地蹿到叶绯霜身边,缩着膀子小声问:“师父,我真不会办案啊!” 没有得到回答。 尽管斗笠上的轻纱把叶绯霜的面容挡得严严实实,可宁衡有种清晰的感觉——他师父在看陈宴。 的确。这一刻,叶绯霜仿佛看到了前世那个在刑部查案翻案、为民伸冤的铁面郎君。 前世的陈宴对她有诸多不好,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真的是个好官。 他入仕以后,翻旧案、修律例、改官制……桩桩件件,上不负天子,下无愧百姓。 她不知道她死后陈宴的青云之路走到了什么高度,想必是万人敬仰、流芳百世吧。 宁衡抬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师父?” 叶绯霜回神,说:“你别怕,卢四公子会帮你。他父亲现在是督察院左都御史,他会查案。” 宁衡松了口气:“那就好。” 张庄村的村民还有外边围观的百姓们齐齐跪下,不断磕头,高喊青天大老爷。 宁衡有些心潮澎湃。 怪不得人人都想当官,原来受人拜服,是这样一种畅快的感觉! 叶绯霜准备和村民们一起回村里。 宁衡呆愣愣的:“师父,你还回别院干嘛啊?你都进城了,不直接回家?” 叶绯霜道:“我是被发配去别院静心思过的,没有祖母和嫡母的宽恕,我不能回郑府。” 陈宴不急不慢地拆穿她:“是不能还是不想,五姑娘自己心里清楚。” 卢季同给他传的那些简信可都在他抽屉里收着呢。 她在别院过得多么的乐不思蜀,想回郑府才怪了。 叶绯霜还是假惺惺地狡辩了一下:“当然是不能啊。要是能回郑府,谁愿意在别院呢?” 到了府衙门口,她刚准备上马,就被陈宴按住肩膀。 她踩着马蹬子晃了两下又掉了下来:“怎么了?” “你的伤还没有好完全,不宜骑马。”陈宴朝他那顶古朴又不失华丽的宽大马车扬了扬下颌,“坐车去。” 叶绯霜争取:“其实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她本来就爱策马奔腾,在别院这段时间把她热情全都勾起来了。在床上躺了好几天,她有点憋得慌。 陈宴来扯她手里的缰绳,吐出不容置喙的两个字:“上车。” 叶绯霜把斗笠上的轻纱扬开,瞪着他,得到一句:“需要我抱你上去?” 叶绯霜打了个哆嗦,搓了搓膀子后退两步:“你有毒啊陈宴?” 陈宴当真朝她伸出手,叶绯霜电光火石间估摸了一下现在的自己是否打得过他,得出否的结论后,她麻利地转身上车了。 宁衡跟出来:“师父,等等我,咱一块儿走!” 陈宴拦住他,露出一抹温润儒雅的笑:“世子,荥阳百姓的冤情还等着您来处理呢。” 宁衡:“不是有卢四?” “他没有功名,不适宜坐高堂,得世子这样的皇权贵胄来震着。” 宁衡:“……哦,好像很有道理。” 见陈宴也准备上马车,他拽住陈宴:“不是,你为什么不在这儿坐镇啊?你陈三郎的名号不比我俩加起来都好使?” 陈宴干脆利落又不失礼数地拂开宁衡的手:“世子是天潢贵胄,卢四是左都御史之子,而我一介白身,实在不宜插手官场之事。” 宁衡挠了挠头:“哦?” 听起来很有道理,但总感觉不是这么回事。 陈宴鼓励地拍了拍宁衡的肩膀,转身进了马车。 宁衡疑惑,陈宴明明比他小一岁,为什么给人的感觉好像比他大一辈? 父王和母妃总说希望他当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娘的,可能被他们盼中了,他真的长不大了。 宁衡回了府衙里,看着已经被百姓们团团围起来的卢季同,不禁打了个激灵。 卢季同挣扎着问:“世子,陈三呢?” “他走了啊。” 听宁衡转述完陈宴给出的理由,卢季同顿时气得青筋暴起:“胡扯,我还不知道他?他明明就是躲清静去了!还说得那么冠冕堂皇,混蛋!” 要是让陈宴知道卢季同的话,他一定会说冤枉。他不是躲清静,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弄清楚。 马车里,陈宴给叶绯霜倒了一杯茶。 叶绯霜警惕地看着这杯极品君山银针,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等陈宴慢条斯理地喝完半杯茶,他开口了:“五姑娘,说说吧。” 叶绯霜明知故问:“说什么?” 陈宴思忖一瞬:“那就先说说,五姑娘是如何得知曹崖私牢的位置的?” 第49章 骂狗官 刑娘子和曹崖还没争出个所以然来,村民和别院大管家秦鲤就开始争了。 村民们说秦鲤欺男霸女,强征他们的地还不给银子。 秦鲤说银子早就给了,是这些村民贪得无厌,还想要。 欺男霸女绝不存在,他秦鲤是个老好人,村里那菩萨庙就是他捐钱修的。 甚至秦鲤还拿出了证据——一沓地契和一纸土地转让的文书。 地契上边加盖了张庄村村长的私印和秦鲤的私印,文书上边也明明白白写着土地转让的有关事宜,不光有双方私印,还有荥阳知府的官印。 宁衡不会断案,但这些东西还是能看明白的。张庄村的土地转让在手续上的确不存在问题,至于银钱,那就不好证明了。 这次来的村民都是些老人孩子和女人,说家里的男人两个多月前跟着村长来讨说法,就被知府大人关到了大牢里,再也没有回去。 曹崖说放屁,他早就把人放了。 村民说要是真放了,怎么可能几十个人一个都没回去。 曹崖说或许都去外边做工挣钱了吧,毕竟家里已经没地了。 太吵了,宁衡的脑壳就要炸了。 师父呢?他的师父呢? 他要怎么办? 宁衡久久不下论断,刑娘子真要绝望了。自打女儿没了之后,她的精神就不太好了。 现在的刑娘子失了智,扑过去要和曹崖同归于尽。 府兵们护着知府,村民们护着刑娘子,双方打成一片。 宁衡惊堂木都拍烂了也没用。 曹崖给身边的护卫使了个眼色,护卫心领神会,握紧手中的刀悄悄朝刑娘子靠过去。 护卫刚举刀,便飞来一颗石子打在他手背上,震得他半边膀子都麻了,长刀哐啷掉在了地上。 曹崖一怔,连忙抬头,一眼便看见了陈宴。 他身边站着个戴着斗笠的人,分不清是男是女,手里拿着一把弹弓。 让他眼珠子差点调出来的是那个大痦子! 他怎么被抓来了?这些人为什么会找到他的私牢? 曹崖双腿一软,差点摔地上。 陈宴开口:“刑娘子,这人你可认得?” 他的声音温润舒朗,声调不高,却压住了这满堂的喧闹。 刑娘子尚且不知道自己鬼门关走了一遭,看见那个大痦子时,瞪眼叫嚷起来:“是,就是他!就是他带人去抄了我的家!” 外头的百姓们议论纷纷,这人嘴边那颗大痦子太明显了,真应了刑娘子刚才说的。 大痦子还不承认,宁衡立刻让人打板子。几板子下去,大痦子就老实交代了,他去年的确带人去抄了刑娘子的家。 “何人指使你这么做的?”宁衡问。 “是曹大人。”大痦子说。 外边的百姓们瞬间炸了锅。 宁衡一喜,看向叶绯霜,用眼神询问是不是可以结案了? 叶绯霜却看向曹崖:“曹大人,你刚才你说你把张庄村村长他们都放走了,对吗?” 他们能把大痦子带来,肯定也把关在私牢里那些村民带来了。 曹崖自知反驳无用,只是问:“你是何人?” 叶绯霜轻笑:“曹大人还欠我一个人呢。我的随从来和曹大人求援,结果援兵没有求到,他人也一直没回去。现在,可否把我的随从还给我了?” 曹崖恍然:“你是郑二姑娘?” “是。” 曹崖、松了口气,既然是郑家人,那就好办了。 他顿时腿也不软了气也不虚了,打起哈哈来:“真是郑二姑娘派人来求援啊?我还以为是那小子假冒的呢,这才把人扣下了,误会,都是误会。” “那我在庇阳山遇袭之事,曹大人可查明白了?当晚我可就报官了。” 曹崖当然查明白了,是郑府的四夫人对那位郑五姑娘下手,连累了这位郑二姑娘。 可这是他们郑家自己的事情,怎么轮得到他一个外人说呢? 曹崖暗示:“等二姑娘您回了郑府,就一切都明白了。” 叶绯霜却和听不明白暗示似的:“我现在就要知道!” 曹崖一头冷汗,这里这么多百姓,让他怎么说?难道他要把世家大族内部的腌臜抖落出来让百信们看笑话吗? 郑老太太不得活剥了他! 曹崖擦了擦额角,只能道:“二姑娘,事情还没完全弄明白,您再通融几日。” “那你可真是个废物。”叶绯霜冷斥,“都过去这么久了,这种小事都查不明白,你怎么做的一方知府?怎么当的父母官?” 她上前一步:“去年京城,文远伯府的七姑娘遇刺,京兆尹周大人三个时辰便将凶手捉拿归案。 前年,博陵银库遭贼,博陵知府崔大人第二日一早便将已经逃出四百里的贼人诛杀。 大前年,弘农出了一起灭门案,佥都御史杨大人仅花半月时间,就逮回已经逃至岭南的凶手。” 她一边说一边往前,把曹崖逼得步步后退:“我说的这几位大人,和曹大人一样,都是四品官。有道是能力越大官职越大,可都是一样的四品官,曹大人的治理办事能力和那几位大人,怎么就差这么多呢?” “刺杀我的凶手找不到,手底下的人管不好,张庄村的案子结不了。曹崖,这一方知府的位置,你还有脸继续坐下去吗?你配吗?” 话落,整个府衙落针可闻。 刑娘子不哭了,村民们不闹了,百姓们也不嘀咕了,所有人全都怔怔地看着这位言辞犀利的年轻姑娘。 百姓们平时看衙门断案,都是下头人对着上方的知府老爷三拜九叩,这还是头一次看有人对父母官贴脸大骂,还是这么年轻的一位姑娘。 是啊,都是地方官,凭什么别的地方的百姓就是那么好的父母官,他们荥阳的知府就是个什么都查不明白的废物呢? “啧啧。”卢季同靠近陈宴,悄声说,“你家五姑娘,好勇。” 陈宴扬了扬唇角,满意他的这个前缀。 他盯着叶绯霜的背影,眸光漆黑,眼底却越来越亮。 忽然,刑娘子扯着嗓子叫了一声:“曹狗,你不配当我们父母官,滚下台!” 张庄村的村民立刻跟着喊起来:“曹狗,滚下台!” 外边的百姓们也跟着喊起来:“曹狗,滚下台!” 越来越多的人喊起来,民意沸反盈天。 曹崖面色煞白,脸上的肌肉抽搐着:“你们……你们……” 他踉跄后退,被一把椅子绊倒在地,拽住身边一位亲信低声说:“快,快去郑府报信,告诉郑老太太!说她家二姑娘要逼死我了!” 第48章 交给她 府衙门口的热闹并没有传到后边的牢狱里。 因为这个牢狱不是关押一般犯人的府牢,而是知府曹崖设的私牢。位置隐蔽,专门关押一些特殊的犯人。 一般进了这个牢里的,就出不去了,会悄无声息地死掉,然后在这世上销声匿迹。 几名狱卒还不知道他家知府大人已经被人从高座上踹下来了,还在大口大口吃酒喝肉。 有一间牢房很大,里边关了足足几十人,只是这些人现在已经被折磨得没了人形。 一名披头散发的少年扒着牢门哀求:“各位大哥,给口吃的吧,我爷爷真的不行了!” 一个嘴角长了颗大痦子的狱卒摇摇晃晃地走过去,把手里油腻腻的大鸡腿在少年面前晃了晃:“想要?” 少年急忙点头:“想,想!大哥,等我们出去了,我会报答你的!我把我家里的银子都给你!” 大痦子哈哈大笑起来,把鸡腿扔地上,狠狠踩了几脚,油滋滋的鸡腿顿时沾满血污和灰尘。 大痦子把脚往前一伸:“你把老子鞋底的油舔干净了,这块肉就给那死老头了。” 少年枯槁憔悴的脸上顿时涌上愤怒之色:“你侮辱人!” 大痦子把头发一撩,脸贴上栅栏:“侮辱你咋了?小瘪三,还记得老子是谁没?” 墙壁上火光摇曳,把他那张凶神恶煞的方脸和嘴角那颗大痦子照得清清楚楚。 少年认出了他:“原来是你!” 大痦子一哼:“去年在你们村,你敲爷一棍子的时候不是挺能耐?现在怎么和条狗似的?” 少年咬牙:“是你们先欺负我们村的刑婶子!你们不讲王法!” 大痦子嘿嘿地笑:“王法?我们大人就是这荥阳城的王法!” 牢房里边忽然传来一声虚弱的:“利子。” 张利急忙跑到牢房深处那个稻草搭起的床边,看着上边已经没了半条命的老者,哭喊:“爷爷!” 这位老者正是张庄村的村长。 他的老眼里流下浑浊的泪:“都是爷爷的错,爷爷不该不听旁人劝。利子,曾有人给我送来一封信,上边劝我把地给了秦鲤,不要去郑府闹。我没听,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啊!他们凭什么把我们糊口的地拿走呢?我就想讨个说法啊!” 情绪一激动,村长就剧烈咳嗽起来,唾沫星子还混着血沫子。 张利急忙给村长顺气:“爷爷,你别急,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村长吭哧吭哧地喘息:“是啊,我们拿什么斗呢?谁会给我们说法呢?我不该带你们去郑府啊……完了,全完了,出不去了……” 牢房里几十人,却无一人应声,隐隐有人哽咽起来,压抑得厉害。 “家里怎么办,都是些老幼妇人,又没了地,她们拿什么活命啊?”村长不断捶着身下的稻草,“活不了了,都活不了了!张庄没活路了!” 张利泣不成声:“爷爷,您坚持住,一定会有人给我们做主的。” 村长紧紧握着孙子的手,断断续续地说:“利子,你要活着出去,好好念书,考功名……当大官!当好官!你不能当曹崖,你下头也不能出第二个张庄……你要护好你下头的百……百……” 村长这句话终是没有说完。他双眼瞠得极大,带着无尽的悔和恨,死不瞑目。 张利握着爷爷枯瘦的手,嚎啕大哭。 外头的几名狱卒听见这动静,随口道:“死了?” 大痦子喝了口酒:“死呗,早死还少受罪呢!” 狱卒们都默认了这话。 反正那些村民没活路了,估计用不了多久,“张庄”这个村子就不会存在于世界上了。 忽然,大牢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走进来一个高挑健瘦的年轻男子。 大痦子眯眼看着:“谁啊你?” 锦风举起一块令牌:“奉璐王之命,提审张庄村的村民。” 大痦子还在吃菜:“有知府大人命令没?” “璐王的令牌难道还比不上你们知府的命令?” “嘿,对不住了,这个牢啊,就认知府大人的命令。其它的,天皇老子来了也白搭!” 刚走进来的叶绯霜听见这嚣张的话,定睛一看:“呦,原来藏这儿了?怪不得外边的人都说没见过。” 陈宴也瞧见了大痦子,扬了扬眉梢,这不就是刑娘子说的那人? “锦风。”陈宴说,“把那个人带出来。” —— 明镜高悬的牌匾下,宁衡如坐针毡。 怎么办,他根本不会审案。一腔热血就坐上来了,结果骑虎难下。 下边的两拨人吵得他脑袋要炸了。 刑娘子不断哭诉:“我女儿就是被曹寒害死的!” 知府曹崖捂着被宁衡踹痛的肚子:“世子,我儿子不是那种人啊!不要听这妇人信口开河!” 刑娘子继续大哭:“我去年就来告过状,可他们根本不接我的状子,还派人把我家抄了,警告我不许再来告状!” 曹崖怒道:“污蔑,这简直就是污蔑!本官何曾派人抄过你的家?证据呢?” “证据就是去抄我家的那个人是你们的府兵!”刑娘子指着自己嘴角,“他这里有颗大痦子!” “我们府衙里根本没这号人啊!”曹崖对宁衡说,“世子,您要是不信,我就把府兵全都召集过来,就让这妇人好好找找,看到底有没有那号人!” 宁衡胡乱点头。 府兵们很快召集过来,满满当当挤了一堂,还有几排站到了外边。 曹崖瞪着刑娘子:“你好好找找,看看到底有没有你说的那人!要是找不到,你就是诬告朝廷命官,要砍头的!” 刑娘子来来回回找了好几遍,都没有看见那个让她恨之入骨的大痦子。 她哭得撕心裂肺,曹崖却得意洋洋。 “世子,这妇人就是污蔑!”曹崖对宁衡拱手,“这等刁民就该赶紧拖下去砍了!” 宁衡觉得屁股下的椅子好像长了钉子。 师父呢?他师父呢? 救命! 师父告诉他,他要是实在不会审,就保持沉默,一会儿看看刑娘子,一会儿看看曹崖,就行了。 他只需要拖着时间,其它的事情交给她。 可他已经看不了一点儿了,刑娘子哭得太惨看得他难受,曹崖长得太丑看得他反胃。 还要拖到什么时候! 宁衡内心在咆哮,脸上却一丝表情都没有。 他自己不知道,他的相貌配着他的气质,不说话的时候,是很吓人的。 曹崖都被他看得心虚了。但转而一想,大痦子和张庄村那些人都在他的私牢里,那位置那么隐蔽,不会有人找得到的。 后院,叶绯霜走得越来越快:“快点快点,我徒弟在呼唤我。” 陈宴把手中的斗笠扣她头上:“怎么着,他还会千里传音?” “什么千里传音,这叫师徒连心。” 陈宴轻哂:“我和你也是师徒,怎么不见你和我连心?” 叶绯霜:“……” 有毒。 第47章 伸民冤 陈宴思忖片刻:“或许是有点。” 叶绯霜才不相信。 前世的陈宴明明白白说过,他有意中人,虽然他的意中人被他亲手杀了。 叶绯霜暗自啧嘴,被他喜欢上的人可真倒霉。 陈宴好似看出了她的想法:“怎么,五姑娘不信?” 叶绯霜不想再和他谈论这个话题,直接躺下,拉起被子,闭眼送客。 陈宴起身,走到她床边,继续道:“不信也无妨,我可以证明给五姑娘看。” “别。陈公子的喜欢太珍贵了,我消受不起。” 好不容易活过来,可不想再死了。 叶绯霜眼也不睁:“我累了,陈公子可以走了。” 忽然觉得不对劲,叶绯霜一睁眼,陈宴正俯身朝她压来。 他要怎么证明? 全身血液顿时冲到了头顶,叶绯霜扬手便朝陈宴扇了过去。 陈宴一只手捏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拿起她枕边放着仙丹的瓷瓶:“我只是想把这个带走而已,这东西不吃为妙。” 叶绯霜:“……” 陈宴笑说:“五姑娘以为我要做什么?” 叶绯霜的脸彻底红了,气的。 —— 在宁衡的软磨硬泡下,叶绯霜收了这个徒弟。 既然已经熟悉了,还建立了师徒情谊,有些事就可以说了:“世子,我有一事相求。” 宁衡大手一挥:“师傅,你有事直说。千万不要和徒儿客气,徒儿会折寿的!” 叶绯霜让小桃带了个妇人进来。 这妇人一进来就砰砰磕头。 “这是张庄村的刑娘子。”叶绯霜给宁衡介绍,“她女儿七岁的时候,被这座别院的大管家秦鲤带走,献给了荥阳知府之子曹寒,而后被曹寒折辱致死。这样的人家,在张庄村里还有很多。” 宁衡一拍桌子:“这个曹寒,本世子早就知道他不是个好枣!” 陈宴凉凉地扫他一眼:“可我曾见过世子和曹寒一起宴饮,有道是人以群分,莫非世子也……” 宁衡忙道:“冤枉!师父,我和曹寒可不一样!我是好枣,真的!我可没害过人啊!” 叶绯霜点头:“知道你是个好的。” 陈宴:“呵。” 宁衡小声:“师父,我感觉陈三对我有意见。” “没有呢,他也知道你是好人。”叶绯霜说,“否则他根本不会去庇阳山救你们的。” 陈宴微扬唇角:“五姑娘倒是了解我。” 叶绯霜继续和宁衡说正事:“还有一事。就在上个月,我和我二姐姐遇到了歹徒,我二姐姐胆小,所以中秋那天,我就让人去找知府大人,想请他派些府兵来这里,保护我们。 结果我那随从一直都没回来,要是他那天成功带了府兵过来,发现我不在别院,就会早早上山找我,说不定王爷和世子早就脱险了,我也不会受重伤。” 宁衡大怒:“这对姓曹的父子,都不是东西!” 叶绯霜道:“曹知府不肯派兵过来,无非是不把我二姐姐放在眼里。可我二姐姐代表了成国公府,他此举是不是看不起国公府?他今天看不起国公府,明天是不是就要看不起璐王府?” 宁衡咬牙:“他们敢!” 陈宴闲闲道:“有何不敢?璐王一介贤王,不理政事,他们造次也无人管束。” 宁衡忽然有些惭愧。 毕竟各路藩王就藩,其中一个职责就是代表天家监督地方官吏。他们璐王府,好像真的一直在吃闲饭。 叶绯霜说:“世子,恕我直言,璐王府也该立立威了。” 宁衡想了想,用力点头:“师父,你说得对!” 于是第二天,荥阳城发生了一件大事。 张庄村的刑娘子敲响府衙门口的鸣冤鼓,状告张庄别院大管家秦鲤和知府之子曹寒草菅人命。 她身后还有张庄村的百余名村民,都在喊冤,说他们的兄弟父伯已经被知府曹崖扣押两个多月了,什么时候能放出来都不知道。 府衙门口顿时热闹起来,围观的百姓把大道挤得水泄不通。 知府曹崖立刻让府兵去驱散门口闹事的村民,想和往常一样暴力镇压。 正混乱着,一架金顶马车驶过,宁衡探出头来:“这是在闹什么!” 百姓们顿时奔到车边,跪地大喊:“世子,求您要为我们做主啊!” 端坐高堂的曹崖看见大步流星走进来的宁衡,眼皮子都跳了跳。 璐王府不是从来不管事吗?这是要干嘛? 曹崖笑面虎似的拱手:“世子殿下,这什么风把您……” 宁衡抬腿就是一踹:“滚下去吧你。” 宁衡撩袍坐在曹知府的位置上,惊堂木一拍:“来啊,把张庄村的村民带上来!” 叶绯霜混在人群中,看着上方的宁衡。别说,天潢贵胄的气质在那里,还真挺像回事的。 曹知府背后是秦氏,说不定还有郑老太太。 而在荥阳城,能牵制郑府的,也只有璐王府了。 璐王府出手打压,郑府便有可能不再保曹知府,百姓们才能得到公道。 看了一会儿热闹,叶绯霜悄悄溜去了府衙后院。 暗处的陈宴见她鬼鬼祟祟,于是跟了过去。 第46章 喜欢我? 这段时间,陈宴就一直在思考,叶绯霜对他的敌意到底是哪里来的。 虽然她明面上挑不出错处,但是她的疏离、躲避仿佛是她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他一靠近,她就会自动筑起高墙来阻挡伤害。 但他又不曾伤害过她。 陈宴感觉自己遇到了最令人困惑的一道题。 叶绯霜笑得很真诚:“陈公子真是误会了,我和你无冤无仇,怎么会讨厌你呢?” 陈宴垂眸睨着她,锋锐的目光让叶绯霜的呼吸都慢了半拍。 他轻启薄唇:“撒谎。” 叶绯霜的手指扣住了袖口,指尖泛起了青白色。 她的确无法对“讨厌陈宴”这一行为作出合理解释,因为目前的陈宴,是完美到无可挑剔的形象。 前世的经历,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说的。 叶绯霜深吸一口气:“陈公子,我不是讨厌你,我是讨厌这门婚约。” “嫁我不好吗?” 叶绯霜道:“陈公子,难道你没有发现,这桩婚约给我带来很多麻烦吗?” “为什么我嫡母和我六妹妹对我那么大敌意呢?因为她们觉得我鸠占鹊巢。” “为什么傅湘语非得让我在诗会上出丑呢?因为她觉得我配不上你。” “你的未婚妻这个名号,给我带来很多无妄之灾。以后不知道还会有多少。” “如果我想要这门婚约,那么即便被针对也是我活该的。可我并不想要这门婚约,还要承受它带给我的诸多磨难,凭什么呢?” “这个不难解决。”陈宴说,“你跟我回颍川,在陈家绝无人敢欺你。” “陈公子,我是说,我不需要这门婚约,也不需要你。” 明明是早就知道的事情,但是被她这么清楚明白地说出来,陈宴心里划过一抹难言的苦涩。 他惯来清润的眸光暗沉下来,因为背光而甚至显得有些阴鸷,但是他的嗓音依旧是清润平静的:“所以,你因为这桩婚约而讨厌我。” “你这么理解也行。”叶绯霜说,“你要是和我退了婚,我肯定不讨厌你了。” “那如果退了婚,你会喜欢我吗?” 叶绯霜毫不犹豫:“不会!” 陈宴沉沉盯着她:“你怎么知道不会?” 叶绯霜胡诌:“因为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陈宴薄唇微抿:“你喜欢什么类型?” 叶绯霜索性放飞自我,开始胡说八道:“我喜欢高大威猛的。五官浓烈长得英气的。审美和我一致、喜欢亮丽颜色的。心思单纯,没有城府的。文化水平和我半斤八两的。对我言听计从的。粘人一点,会撒娇的。” 陈宴沉默片刻:“你是认真的吗?” 他怀疑她在故意气他,否则他怎么一条都对不上。 “当然认真。” “不存在这样的人。” 首先他就不信有男人会撒娇。 话音刚落,宁衡爽朗的声音就又传来:“郑五姑娘,我又回来啦!” 他穿着件墨绿色的锦袍,上边用金线勾着鸾鸟,阳光一照,整个人金光闪闪。 陈宴微眯起眼睛。 ……审美一致? 宁衡往床边一站,顿时把光线全都挡住了,投下一个巨大的黑影将叶绯霜完全笼罩了起来。 其实宁衡和陈宴身高差不多,但宽度差距明显,就显得宁衡大了两号。 ……高大威猛? 再一看,肤色偏深,五官也深邃,显得眼睛尤其的黑。 ……剑眉星目? 宁衡把手里的瓶子塞给叶绯霜,蹲在床边:“我爹让我把这瓶他刚炼好的仙丹给你拿来,这可是顶好东西,用过的都说好!!” ……心思单纯? 宁衡搓了搓手,满怀期待地问:“仙女,你吃了仙丹,明天就什么都好了!是不是就可以教我练枪了?” 叶绯霜:“我好像没答应要教你。” “答应我吧,仙女,求求你了。我很好教的,你让我怎么练我就怎么练。别看我是王府世子,我一点都不骄矜!仙女,我一定把你的教导当做圣旨,好不好嘛?” 陈宴:“……” 言听计从?爱撒娇? 呵。 陈晏顿时觉得他不顺眼得厉害。 宁衡感觉到脖子上传来一股凉意,像是有刀架了上来。 他仰头望着陈宴:“三郎,怎么了?干嘛这么看我?” 陈宴回他一个凉凉的淡笑。 宁衡虽然块头大,但并不妨碍陈宴拎着他的后脖领把他拖到门口、推出去、甩上门。 他回到叶绯霜床边,朝着外边抬了抬下颌,慢条斯理地问:“就这种的?你喜欢的?” 叶绯霜:“……” 感觉被鄙视了。 她发誓她刚才真的是按照陈宴的对立面信口胡说的,谁能想到还真能来个对的上号的。 关键是,说的时候感觉没什么问题。现在见到真人,就感觉放着陈宴不喜欢喜欢这种傻大个…… 显得她脑子不太好的样子。 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断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没错,我就喜欢这种。”叶绯霜索性一条路走到黑了。 陈宴撩袍坐进椅子里,不紧不慢地斟了一杯茶,递给叶绯霜。 叶绯霜说了半天话,也的确渴了,接过来喝了一大半。 剩下半杯递回去,陈宴直接喝完了。 叶绯霜瞪大眼:“……喂!” “怎么?” 叶绯霜惊得差点说不出话来:“你不是有洁癖?” “是。但有句话叫夫妻一体,没有自己嫌弃自己的道理。” “谁和你夫妻一体?”叶绯霜被这词激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陈宴,我已经把话和你说明白了,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所以我们最好把婚退了,各自去寻找自己的幸福。” 陈宴吐出轻飘飘却不容反驳的两个字:“不退。” 叶绯霜太阳穴突突跳了跳,故意恶心他:“怎么着,陈宴,难道你喜欢上我了?” 第45章 说清楚 接下来的三天,叶绯霜都昏迷着。 一直到第四天,高热才彻底退下去,麻痹散的药劲儿也终于散完了。 叶绯霜睁开眼时,恍若以为自己还在前世的那所小院里。 过了好一会儿,脑子才重新转起来。她终于想起自己这是在哪儿,经历了什么。 稍微动了一下,身体像是被打碎重组了一样,没一个地方是不疼的。 正在窗边发呆的郑茜静见她醒了,急忙出去叫人,很快进来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大夫。 老大夫穿着一袭粗布葛衣,面容清癯又慈祥,身上染着淡淡的药香,让人一看就心生信任。 郑茜静介绍说:“五妹妹,这位是谭大夫,以前是御医,现在是璐王府的府医。谭大夫医术高超,这几天都是他照顾你的。” 谭大夫给叶绯霜号完脉,说她已无大碍。但经此一役劳心伤体,身体透支严重,必须好好将养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元气。 叶绯霜谢了大夫,又问:“王爷和世子还好吗?” 谭大夫还没回答,门口就传来一个清朗的嗓音:“我和父王都好。” 宁衡踏入房中,锦衣在日光下潋滟生辉,让整个房间都亮了。 宁衡今年十六岁,高大健硕,剑眉星目,相貌十分周正。眼睛里有种没有被世俗所污的清澈,一看就是顺风顺水、锦绣堆中长大的富家公子。 叶绯霜对他表示关心:“世子没有吓到吧?当时那个陷阱真挺吓人的。” 宁衡拍了拍胸口:“我还真有点吓着了。那个陷阱好深,里边还放着特别尖的竹刺。要不是姑娘关键时刻拉了我一把,我掉下去非死即残。” 叶绯霜也不居功,谦虚地说:“是王爷和世子吉人自有天相。” 刚过来的陈宴脚步一顿,想着这不是挺会说话的吗?怎么和他说话时就那样? 叶绯霜看见了陈宴,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感觉他看着自己的眼神里好像有点幽怨? 宁衡真诚地说:“多亏了姑娘你和陈宴,要不是你们,我和父王最后怎么样还真不好说。你们的大恩大德,我们没齿难忘!” 叶绯霜依旧谦虚:“世子言重了。” 宁衡搓了搓手,期待地问:“那天晚上我都没认出你是个姑娘,你的棍子耍得太俊了!不过我父王说你练的是枪法?” 叶绯霜点头:“我练的是长枪,但我没有枪,只有一杆棍子。” 宁衡一拍大腿:“这好办啊,我送你一杆枪就是了!你想要什么枪?芦叶枪?梨花枪?虎头湛金枪?梅花亮银枪?还是都要?你只管说!” 陈宴清楚地看见宁衡每说出一个名字,叶绯霜的眼睛就亮一分。 看来她是真喜欢枪。 但他的未婚妻凭什么要由别的男人来送枪? 陈宴出声:“世子。” “呀,三郎来了。”宁衡起身,朝陈宴抱了抱拳。 他不是个自矜身份之人,对于厉害的人,他从来都很敬重,更何况对方还是颍川陈氏的世家子。 陈宴回了一礼:“王爷请世子过去。” “哦哦,行。”宁衡又转向叶绯霜,“姑娘想好要什么枪,就差人告诉我,我定给姑娘打一杆顶好的。” “不劳世子费心。”陈宴说,“她若是喜欢,我会给。” 宁衡笑得清澈又单纯:“你给你的,我给我的,不冲突,多多益善嘛。” 宁衡满脸崇拜:“姑娘,我送你枪之后,你可以教我练枪吗?” 这话让叶绯霜有些惊讶:“应该有很多人想做世子的师傅,世子犯不着和我学。” 宁衡摇头:“不行,他们的枪法太粗鲁了,没你的好看。” 他是个喜欢美好事物的人,不管干什么都要把“好看”排在第一位。 “姑娘,那天看你打那些人,我都看呆了,真的太好看了,你简直就是仙女……” “世子。”陈宴温和地打断了宁衡的话,轻轻拍了拍他背,“别让王爷等急了。” “那我先过去,等枪打好了,我们再说拜师的事。”宁衡依依不舍地出去了。 叶绯霜眨了眨眼,倒是觉得这是意外之喜。 她之前只想着和宁衡交个朋友,就能求他去护着清溪了。 要是能给堂堂璐王世子当师傅,这身份岂不是更好用了? 郑茜静也很有眼色地出去了,房间里只剩下了叶绯霜和陈宴。 陈宴问:“好些了吗?” “好多了。” 其实不太好,因为她在梦里又回到了悲惨的前世,把那些痛苦又经历了一遍,搞得她身心俱疲,脑袋也涨涨的。 尤其梦里的陈宴还是个混账,竟然还和她争论,还对自己做过的事死不承认! 叶绯霜晃了晃头。陈宴上前一步,手掌抚上她的后脑。 叶绯霜激灵了一下,浑身僵住,眼睛里满是戒备。 陈宴的手掌扣着她的后脑,拇指在她的太阳穴上轻柔又力道适中地揉按起来。 他把她的紧绷和防备看在眼里,却更加往前,腿贴住床沿,几乎和她挨到了一起。 叶绯霜的鼻尖蹭到他的衣袍,寸尺寸金的流云锦丝滑如冰。 雪中春信的香气萦绕在鼻端,将她包裹起来。 叶绯霜扣住他的手腕,想将他的手拿开:“可以了,陈公子。” 陈宴并没有放手,反而手腕一用力,捏着她的后脖颈迫使她扬起头来,自己则俯下身,两人间的距离只剩寸余,呼吸都交织在了一起。 “叶绯霜,你今天必须把话给我说清楚,明明白白给我个理由。”他盯着她,一字一顿,“我到底哪里招惹过你,以至于你这般厌我。” 第44章 放过我 深夜的别院灯火通明,本已睡下的人全都惊醒了。 月影带着郑茜静的几个丫鬟给叶绯霜处理身上的伤口,小桃粗手笨脚的,干不了细致活,只能站在一边不停掉眼泪。 大夫一边擦着手上的血污一边出了内室,陈宴立刻迎上来,问:“大夫,她怎么样?箭上有毒无毒?” “公子放心,箭上是麻痹散,不是毒药。” 陈宴一直堵在胸腔里的那口气终于呼了出来,过度紧张后的骤然松懈让他都有些晕眩。 陈宴单手撑在太师椅的扶手上,白皙的手背青筋绽出。他清晰地听到了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扯得胸口一阵阵发疼。 大夫道:“郑五姑娘身上伤口不少,但好在都是皮外伤,好好将养一段时间就没事了。” 陈宴缓缓吐纳几口气,说:“我去看看她。” 他疾步进了内室,月影正在给叶绯霜盖被子。 一个丫鬟拿了干净的棉巾要给叶绯霜擦脸,陈宴抬手:“给我。” 月影带着几个丫鬟还有哭懵了的小桃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叶绯霜的脸已经不能看了,血、泥和汗糊成了一团。 陈宴一点点才给她擦拭干净,动作十分轻柔。 他喜洁净,受不了一点脏污,可现在做这样的事并没有什么厌恶的情绪。 初夏相见,现在已过中秋。这几个月里,陈宴见的都是她充满生命力的模样。她身上有少女的蓬勃朝气,也有超出年龄的稳重聪颖。 现在,她却苍白虚弱地躺在床上,精神气一下子就没了,看起来无比可怜。 陈宴的手指在她脸上轻轻勾了勾。 后半夜,叶绯霜发起了高热。汗水雨似的流下,脸颊通红。 大夫说是外伤加麻痹散导致的,高热、说胡话什么的都正常,等烧退了就好了。 陈宴坐在她床边,不厌其烦地给她擦汗,换额头上的冷帕。 到了清晨,叶绯霜果然开始说胡话,还不停地抓身上包扎好的伤口。 陈宴只得捏住她的手腕阻止她,她剧烈挣扎,陈宴怕她把包好的伤口又崩了,低声喝止她:“别动。” 叶绯霜真的不动了,忽然,她缓缓睁开了眼。 烛光映照下,她的眼睛很亮,就这么直勾勾地看过来,让陈宴觉得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拉扯住了。 四目相对,叶绯霜忽然抬手,摸了摸陈宴的脸。 陈宴陡然僵住,甚至都没有想着躲开。 她的手掌不似一般闺秀那样柔嫩细腻,而是有不少茧,带来的触感也十分明显,仿佛酥麻到了心底。 她面容痛苦,看向自己的眼神却是温柔缱绻的:“陈宴,你来了。” 陈宴温声回答她:“是,我来了。” “我现在很难看吧?” 陈宴把她鼻尖上的汗珠拭掉:“怎么会。” “我现在这么丑,你都愿意来看我,看来我真的要死了。” “别怕,你身上都是轻伤,不会死的。” “陈宴,看在我快死的份儿上,你放过我吧,好不好?” 陈宴蹙起眉头,沉默良久,才轻声问:“和我的这纸婚约,真就让你这么难以忍受?” 难以忍受到刚从昏迷中醒过来,就让他放过她。 就像第一次见到他时,就要退婚。 可是叶绯霜此刻的痛苦那么真实、那么清晰。 不是肩上的伤带来的痛苦,她的痛苦源于内心,仿佛已经经过长年累月的积累,深入骨髓之中,让她痛不欲生。 “陈宴,你折磨了我这多年,也该够了吧?最后的时刻,你放我回家去吧,我不想死在这里。” 陈宴闭了闭眼,而后自嘲哂笑。 她受了伤,高热不退,大夫说她醒来后可能会神志不清、胡言乱语。 可陈宴没想到她开口就污蔑自己。 她到底把自己想成了怎样的恶人? “我什么时候折磨你了?”陈宴惩罚似的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还这么多年,你统共才多大啊,哪来这么多年?” “十一年,还不够?人生有几个十一年?” 陈宴只觉得离谱:“你今年过完年才十一岁,难道你还没出生我就开始折磨你了?” “你不让我念书、识字,不让我学画画、弹琴,让我活生生地成了个废物。这难道不算折磨吗?” 陈宴自知不该和个病人计较,可这颠倒是非的话谁能忍? “我什么时候不让了?叶绯霜,你凭良心讲,我给你授课的时候认真不认真?我就收过你这么一个学生,是你不好好听我的课!” “你还不让我练棍,否则我那一身本事也不会荒废了。爹爹总是夸我根骨好、有天赋,可我的天赋就是被你毁了!” 陈宴是真被这一条又一条的莫须有罪名气笑了:“我都不知道你会使棍子!你告诉过我吗?” “你还不让我出门,把我像狗一样关着!” “我关着你是为了让你养伤,不想让你小小年纪就落下病根。谁知道你伤刚好,就偷摸又往出跑了?你为什么不能安分一点?” 叶绯霜呵地笑了一声,别开眼不再看他,脸上带着万念俱灰的死寂:“我就知道,不管我什么样子你都不会满意。” 陈宴捏了捏眉心,重重吐了口气:“……难道不是你一直不满意我?” 初见就要和他退婚,此后更是时时把退婚挂在嘴边,仿佛嫁给他和赴死没什么两样。 现在,还把他幻想成了一个折磨她许多年、这也不许那也不许的恶人。 陈宴有些无奈,更多的是不解。 他从小在赞誉声中长大,实在不理解为何在她眼里就那么差。 “都无所谓了,反正我要死了。”叶绯霜说,“我这一辈子虽然失败,但到底没有伤天害理。死后不说成仙成佛吧,起码转世不至于沦落畜生道,应该还能投胎当个人。希望我下辈子,能过得好一点。” 怕死是人之常情,陈宴理解。 所以并没有觉得不耐烦,依旧耐心地安抚她:“你不会死的,叶绯霜,你会好好的。别管下辈子了,先把这辈子过好吧。” “我这辈子已经到头了。” “说什么傻话,你这辈子才刚刚开始。” 第43章 他来了 陈宴远远地听见了厮杀声。 卢季同也收起了一贯的嬉皮笑脸,拧起眉头,桃花眼里满是凝重:“不好,璐王父子遇袭了!” 陈宴立刻派随从回去叫人,自己则带着一队侍从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赶去。 他的侍从都是从陈氏暗卫中挑出来的,经由他一手调教,以一敌十不在话下。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官道上尸体横陈。 锦风下马一看,有的很明显是王府护卫,其它的无法辨认身份。 “去找王爷和世子的踪迹!”陈宴冷声吩咐。 一众护卫齐声应是,向四面八方散开。 片刻便有人回来禀报:“公子,前方官道被滚石堵住了。” 陈宴即刻打马:“那边,走!” 他转向一条小路,行出一段,看见了更多的尸体。 陈宴曾练习百步穿杨,练出一双好目力,漆黑的夜色对他的影响并不大。 瞧见一名王府护卫还有余气,他即刻下马过去,说:“我是颍川陈氏陈宴,你家王爷和世子呢?” 王府护卫口鼻中不断溢出鲜血,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他认出了这位大名鼎鼎的陈三郎,眼中流露出等到救援的慰藉。 艰难地朝着密林的方向指了指,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 这群人不同于秦氏找的那些半吊子,是真正的高手。 好在叶绯霜一开始出其不意射杀了几个,剩下的这几个她还能应付。 她从小就跟着养父上山,对山林无比熟悉。而且前阵子经常来山上玩,她对这里的地形已经不陌生了。 她一边应付着敌人,一边带着璐王父子以树木为掩护躲藏。 她身姿灵巧,出招刁钻,让对方捉摸不透,即便他们人多势众,竟也在叶绯霜这里占不到什么便宜。 但叶绯霜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 虽然她每天练习从不懈怠,但这具身体毕竟只有十岁。哪怕她身量再高,再不像十岁,也在力量上有天然的弱势。在这样高强度的缠斗下,她的四肢已经开始发酸了。 叶绯霜带着璐王父子往东边跑,出声叮嘱他们:“王爷,世子,你们跟紧我,弯腰,多往树后边躲。” 宁衡震惊无比:“你是女的?” 他以为她是个年轻的小郎君。 “世子千万小心脚下,仔细看着点。”叶绯霜没理会他的疑问,飞快地说,“密林里有很多猎户挖的陷阱,你千万别掉进去。” 前世,宁衡就是掉进了陷阱里,被里边放着的竹刺扎穿了腿骨,此后不良于行。 宁衡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我知道了。” 叶绯霜计算着时间,再撑一会儿,铜宝就能带着府衙官兵到了。 可谁知,支撑了很久,已经过了她预留的时间,她连一丝援兵的气息都没有嗅到。 她今天下午就派了铜宝回荥阳城,并且和郑茜静借来了成国公府令牌给铜宝,让他对荥阳知府说派些官兵来张庄村,保护成国公府的郑二姑娘。 难道荥阳知府不愿意调人? 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耳边忽然传来宁衡的一声惨叫,叶绯霜一看,只见他还是踩到了猎户们挖的陷阱,半边身子已经滑了下去。要不是被璐王扯住,怕是人就已经掉进去了。 可是璐王矮小又臃肿,哪里拽得住高大壮实的儿子?竟也差点被拉进去。 关键时刻,叶绯霜扯住了宁衡肩头的衣服,捞住了他。 她握住他的胳膊,把他往外边带。 可这样一来,她的后背就留给了后边的敌人。 感受到危险袭来,她急忙侧身躲避,这样手上就卸了力,宁衡惨叫一声又往下滑去。 最后一刻,叶绯霜没有完全松手,拉住了宁衡。可是本能躲开的那支箭没有躲过去,擦着她的肩头划过,溅起一片血雾。 叶绯霜顾不得新添的伤,大喊一声:“王爷,用力!” 她和璐王一起使出全身的力气,把宁衡从陷阱里拽了出来。 璐王跌坐在地,叶绯霜捞起稠木棍子,迎上已经追来的敌人。 叶绯霜不怕近身战,她猎杀过那么多猛兽。 可那是她自己一个人,只需要顾好自己就行。现在还有璐王和宁衡两个拖油瓶。 可她又知道,这世间的一切都是要等价交换的。她要当璐王父子的救命恩人,就要付出代价。 危险和恩情是对应的。情况越凶险,璐王父子就会越感激她,就和郑茜静一样。 叶绯霜死死咬紧牙关,挡住一柄又一柄刀剑,稠木杆子伤痕累累。 她瞅准一个人的命门,全力挥棍捅去,可谁知手上却忽然使不上力,差点连棍子都没握住,眼前更是一阵黑白眩晕。 宁衡都看出了她的不对劲,大叫:“姑娘!” 叶绯霜晃了晃脑袋,可眩晕感更重,眼前都出现了重影。 她听见宁衡大叫:“姑娘,小心!” 但是她已经看不清危险来自哪个方位了。不过感知尚在,她靠着敏锐的直觉就地一滚,躲开了那致命一击。 一击不成又是一击,叶绯霜眼中的天地已经颠倒过来,她彻底分不清了。 关键时刻,一柄银白色的长剑破空而来,剑身是软的,如灵蛇一般,却在和砍她的那柄刀相撞时,陡然绷紧,仿佛玄铁浇筑的利刃,发出令人头脑刺痛的铮鸣声。 天是暗的,夜是黑的,就显得这突然出现的一抹白影格外的清晰。 叶绯霜看不清来人的脸,但是她闻到了雪中春信特有的清冽梅香。 她隐约听到宁衡劫后余生、惊喜到几乎哽咽的声音:“父王,是陈宴!” 厮杀声再度响起。陈宴带来的人多,再加上那群人已经被叶绯霜耗去了许多气力,没有支撑多久,就彻底败落。 陈宴第一时间回到叶绯霜身边,把她抱起来,喊她的名字:“叶绯霜?” 她脸色白得像纸,瞳眸中没有一丝焦距。她看着他,却又好像没有在看她,胸脯起伏几下,口中忽然涌出一大股鲜血。 手心濡湿,陈宴一看,自己已是满手的血。 一颗心剧烈跳动起来,失去了所有的从容和秩序,他被前所未有的惶恐和惧怕裹挟着,没了矜雅风度,叫她名字的声音都带着颤音:“叶绯霜,你坚持住!” 叶绯霜却闭上双眼,头往他怀里一侧,手也垂了下去。 第42章 救世主 庇阳山山体辽阔,绵延千里,是荥阳城的一面天然屏障。 车马粼粼,一道亲王仪仗自官道转来。 仪仗最中间是一架高大的金顶马车,车里坐着璐王和世子宁衡。 宁衡刚一觉睡醒,还有些迷糊,聊起帘子往外一看,顿时精神了:“看见村里的灯火了,证明马上就要到荥阳城了。哎呀,可算是回来了。” 他坐直身子,抖了抖肩膀:“太好了,又三年不用进京了,舒服!” 璐王没搭理儿子,依旧闭目打坐,两只手在空气中画圈,口中念念有词,像是在做法。 要是让不认识的人见到,绝对不会认出这是位身份贵重的藩王。 因为璐王潜心修道,一整个道士打扮。就是平时养尊处优吃得太好,身材有点富态,没有仙风道骨那种劲儿。 但宁衡还是很怕自己父王哪天想不开出家了,他就得继任王位了。 当世子,还能偷溜出封地玩一玩。 当了藩王,除非进京,否则平时连荥阳城都不能出。 进京也不是什么好事。他这璐王世子的身份在荥阳好用,可进了京他就屁都不是了。 大昭藩王多,世家也多,那些显赫世家的公子小姐不比他们王孙贵胄差。京城花团锦簇,争奇斗艳,大街上随便扔一块儿石头就能砸到一个天家女世家子。 他爹没有实权,还一心修道,宁衡都不愿意回想京城那群人是怎么笑话自己的。 荥阳多好啊,在荥阳当个土皇帝,呼风唤雨。 郑家又很老实,和他们璐王府处得相当不错。 不像封地在博陵的晟王,晟王叔虽有实权,但博陵还有个崔氏。 博陵崔氏可比荥阳郑氏还要基业深厚,晟王几乎每天都在和崔氏斗法,多闹心。 宁衡对自己的日子再没有什么不满的了。 他一把握住璐王的手,情真意切地说:“父王,您可千万要长命百岁啊!在这王位上稳稳地再坐他五十年!” 璐王终于睁开眼,一双不大却满含精光的眼睛看着爱子:“我的儿,为父最大的愿望就是你赶紧继承王位,为父也好过几天闲云野鹤的日子。” “不,父王,您是最好的璐王,儿比不上您!” “长江后浪推前浪,父王老了,该退位让贤了。” 宁衡大惊:“父王,你不能退!” 璐王欣慰:“衡儿,你可以的!” 宁衡想了想,恳切地问:“父王,您有没有什么流落在外边的私生子?可以抓回来继承王位的那种?” 璐王直拍大腿,叹道:“没有啊!儿,都怪父王对你母妃一心一意,用情至深。从不在外留情,如今竟无人可替你我分忧!” 宁衡怒其不争:“父王,你怎么这么没用!” 璐王恨铁不成钢:“我的儿,你怎么也这么没用!” 此时,忽听外边“咚”的一声巨响,马车晃了晃。 宁衡扶着车壁稳住身子,惊叹:“父王,你气功大成了?” 璐王两只手又开始挥舞,外边不断传来咚咚咚的巨响。 宁衡瞪大眼:“父王,你在隔山打牛吗?” 璐王收了手,捻了捻山羊胡,不紧不慢地说:“不出意外的话,我们遇到意外了。” 紧接着就响起卫队士兵的大喊声:“有埋伏,有刺客!快快保护王爷和世子!” 骏马一声嘶鸣,拉着马车狂奔起来。 宁衡刚想撩开帘子看一看外边,一支箭就嗖的一下透过窗户飞进来,从他脸侧划过,钉在了车壁上,箭尾的羽毛还在不断震颤。 宁衡的脸一下子就白了,剧烈颠簸的马车震得他话都说不连贯了:“这……这是……谁要刺杀我们?” 他和父王都是老实人,没有得罪过谁啊? 璐王把宁衡拉到自己身边,紧紧抱着他,安抚儿子的同时条理清晰地问了车外的侍卫几句话。 得知对方来势汹汹,刚才的巨响就是山上的滚石,前边的官道可能被封住了,马车应该过不去。 璐王当机立断:“骑马!” 他是个灵活的胖子,当即就出了车跳上马。宁衡也素爱跑马,骑术不错,父子二人在一众护卫的保护下离了官道,奔入一条小路。 宁衡回头看了一眼,马车已经被射成了刺猬。 很快,身后传来了一阵马蹄踏踏声,只见一群黑影朝他们袭来,像是一团要将他们吞噬的黑云。 宁衡吓得声音发抖:“父王,他们追上来了!” 王府护卫很快和后边追来的人厮杀起来,谁知前边也来了人,他们被前后夹击了! 护卫首领立刻说:“王爷,世子,快进密林!” 月黑风高,密林中的一棵棵树木有如鬼影,树枝掠过,勾烂了宁衡的锦袍,勾散了他的发髻,划破了他的脸。 宁衡自小顺风顺水,是蜜糖罐里长大的,从没遇到过这样的险情。 当黑巾覆面的歹人追上来,一个个将王府护卫砍落马下时,宁衡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绝望境地。 他一边策马一边大喊:“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杀我们?我可以给你们银子,很多很多银子,你放过我们!” 回应他的是越来越近的黑影,月光将长剑照出令人肝胆欲裂的寒光。 一个黑衣刺客打马追上,举着长剑便朝宁衡砍来,璐王小小的眼睛瞪得巨大,眼眶几乎要都撑裂,凄厉大叫:“衡儿!” 这一刹那,宁衡完全僵住,时间都好像静止了。 他不会赶马逃命了,也不会大喊着谈条件了,他成为了一尊雕塑,颓然又绝望地看着那柄长剑落下来。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却有一道破空之声。 一支利箭似是穿云而来,从那举剑的歹人脖颈右侧钉入,箭头从左侧钻出,直接将他横贯。 离宁衡面门只有寸余的剑刃颤了颤,便颓然落地。 他呆呆地转头,明明是这么暗沉的夜晚,可他还是那么清楚地看见一人一马,从密林深处疾驰而来。 马上的人轮廓纤细,左手持弓,右手拿箭,一拉一放,三支箭一齐袭来,从宁衡身侧飞过,钉入他身后的几名歹人胸中。 转眼间那人便至身前,可对方连他和父王都没有看一眼,便从马侧抽出一杆长棍,弯腰倾身,重重敲在那些歹人的马腿上。 几匹马嘶叫着跪地,把马背上的人甩下来,长棍再次敲下,每一击都仿佛敲碎了他们的脊骨。 宁衡愣愣地看着那救世主一般、纤柔却又仿佛坚不可摧的身影,耳边只有自己剧烈震颤的心跳声。 第41章 苦肉计 叶绯霜一开始是在装晕,后来还真睡了一会儿。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房间内点了灯,小桃正在她身边哭。 见她睁眼,小桃惊叫起来:“姑娘,你醒了!” “嘘,别叫。” “呜呜呜,姑娘,你吓死我了。” 叶绯霜略微动了动,后背传来火辣辣的痛感,不过完全在她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扑过去为郑茜静挡的时候,她调整了一个让自己受伤程度最轻的角度。 所以她后背上的伤远没有看起来那么严重。只是皮肉伤,并没有伤筋动骨。 至于所谓的吐血,更没有。她只是咬破了舌头,让血丝从嘴角流出来,看着更骇人一点罢了。 要是不让自己伤得严重一点,她铁定要被带回郑府,然后被人严加看管,到时候她还怎么出来?眼看着这就中秋了。 于是叶绯霜虚弱地说:“小桃,我好难受,你快去叫大夫。” 听说叶绯霜醒了,一群人涌进房间。和陈宴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叶绯霜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这么快就来了? 陈宴走到她床边,蹲下,温声问:“你感觉怎么样?” 叶绯霜说:“疼。” 她看向满脸担忧的郑茜静:“二姐姐,你没事吗?” “傻妹妹,我当然没事了,你都那么护着我了。”郑茜静眼睛肿肿的,可见一直在哭。 “咳咳,二姐姐你没事就好……”她咳了两声,嘴角又溢出血丝。 郑茜静又落下泪来:“五妹妹,你这样都是为了我。” 大夫给叶绯霜把脉,虽然觉得这郑五姑娘的脉搏强健有力,可见没什么大碍,但想到她是娇生惯养的世家小姐,于是习惯性地往严重说:“郑五姑娘吐了血,可能重击之下伤到了肺腑,必须好好将养着。” 郑茜静忙道:“那我们赶紧回府。” “不可。”大夫阻止,“郑五姑娘短时间内还是不要挪动的好,以免肺腑再出血。” 给贵人看诊有赏钱拿。要是真让他们回了郑府,换了大夫,自己不是平白丢了银子吗? “对,对,那就在这儿养着。”郑茜静又说,“大夫,一切药材都用最好的,不怕费钱,必须把我五妹妹养好。” 叶绯霜这伤是替她受的,郑茜静自责内疚得不行。同时又对她无比感激,要是这一下子挨在自己身上,她怕是早就一命呜呼了。 装一会儿可以,一直装就太累了,于是叶绯霜说自己难受想歇着,想把这群人都打发了。 谁知陈宴说:“你睡吧,我守着你。” 叶绯霜:“……” 他守着她还睡个屁啊。 叶绯霜赶不走他,索性继续演戏,泫然欲泣地问:“陈公子,到底是谁要杀我?” “我已经派人去找那些歹人了,你放心,我定会查清楚这件事。” “对,五妹妹,你现在养好身体才最重要,别的都不用管。”郑茜静磨了磨牙,“今日之事,我定和那群歹人没完!” 叶绯霜知道,有陈宴、郑茜静和卢季同在,定能查出这件事是秦氏做的。 要是他们三个都安然无恙,依照郑老太太对秦氏的袒护程度,这件事最后可能就轻飘飘地揭过去了。 只有她受了伤,而且是很严重的伤,旁人才会意识到这件事有多严重。尤其是郑茜静,这伤本该是在她身上的。那么她会后怕,越后怕就越愤怒,越愤怒就越不会让这件事简单翻篇。 苦肉计虽然是有点苦,但有用。 果然,当天晚上,锦风就把那群歹人抓了回来,一个都没落下。使点手段一拷问,他们就老老实实交代了。顺着一查,就查到了秦氏头上。 “她真是太恶毒了!她竟然想让你死!”郑茜静一有消息就来和叶绯霜分享,气得她胸口疼。 叶绯霜适时落下眼泪:“母亲不喜欢我。” “不喜欢就要残害子女吗?有她这么当母亲的?”郑茜静义愤填膺。 “这次是我命大,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这样的好运。”叶绯霜苦涩地说,“回府后我便和母亲请罪认错,希望母亲留我一命。” 郑茜静气得差点厥过去。受伤卧床的是叶绯霜,她竟然还得回去给杀人凶手请罪? 叶绯霜继续道:“母亲是我嫡母,上边还有祖母,我……” 她说不下去了,只一味地哽咽。 郑茜静轻轻抱住她:“五妹妹,姐姐知道你委屈,你放心,姐姐一定替你做主。我这便给我娘去信,请她主持公道,绝不让你受委屈!” 郑茜静是国公府的掌上明珠,国公夫人若是知道自己爱女差点死在秦氏手下,肯定要气疯。 叶绯霜轻轻扬起唇角:“二姐姐真好。” 接下来几日,她便安心卧床养伤。 其实她早没有大碍了。以前和养父一起打猎,遇到猛兽时伤也受得不少,她皮实得很。 不用上课,不用学礼仪,好吃好喝地被人伺候着,其实是神仙日子。 要是陈宴别天天在她眼前晃就更好了。 “又想去哪儿?”陈宴在门口拦住了想偷溜出房间的叶绯霜。 这已经是她三天内第七次想要出去放风了。 “天天躺在床上我都快僵了,让我出去玩玩吧。”叶绯霜双手合十,“我不骑马,溜达溜达放放风就行。” 陈宴嗤笑:“你还想骑马?” 他向前几步,就把叶绯霜逼退回房间。 “大夫说你要是不把伤彻底养好,以后骑马的时候腰背会痛,你想以后都骑不了马吗?” 叶绯霜:“……” 哪儿就那么严重了。 只怪自己装得太像。 她爬回床上,用被子蒙住头,看起来消停了。 “听卢四讲了当日情形,原来你功夫还不错。”陈宴和她聊起天来。 叶绯霜很有自知之明:“要真不错,也不必伤成这样了。三脚猫的功夫罢了,就是为了和我养父一起打猎才练的。” “你还小,能护着二姑娘从一群男人手底下活命,已经相当不错了。” 叶绯霜觉得挺有意思。 前世,陈宴对她多有鄙夷,她没有一点能入他的眼。 而这一世,他似乎总是夸她,仿佛她什么都好的。 多新鲜。 “明日就是中秋了,我已经命人为四老爷和靳姨娘送了节礼过去,你不必牵挂他们。”陈宴又说。 “多谢陈公子。” 然后两人无话。 陈宴便坐在榻上拿一本书看,偶尔为叶绯霜倒一杯水端一碗药,取代了小桃的位置。 叶绯霜觉得好惊悚。前世她最后缠绵病榻的那一年,都没享受过这种待遇。 中秋那天,郑茜静说要好好热闹热闹,除除晦气。 “你可知,璐王父子回来了。”卢季同说,“他们今晚会连夜赶路,不住驿站。” 陈宴点头:“既然我们在庇阳山,晚上便去迎一迎王爷和世子吧。” 第40章 受重伤 一个高壮的男人挥舞着锄头朝叶绯霜砍来,下了死手,想要一锄头解决她。 不料锄头的另一端反被叶绯霜握住,她借着坐在马上的高度优势一拧,锄头转眼间便到了她手里。 扬手一砍,重重敲在男人脖子上。男人连痛呼都没发出来,便轰然倒下。 郑茜静的马受了惊,她又不会控马,惊叫着从马上栽了下来。 幸好叶绯霜一直注意保护着郑茜静,第一时间接住了她。 她把郑茜静护在身后,手中的锄头舞得虎虎生风。 一柄钉耙从后边照着卢季同的脑袋拍了下来,等卢季同察觉到时,已经晚了。他瞳孔骤然放大,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被这钉耙拍得脑浆崩裂。 关键时刻,一根木棍从旁边伸过来,卡住了钉耙的齿牙。叶绯霜手腕一翻用了个巧劲,直接掀飞了那人手里的钉耙。同时锄头狠狠怼上那人的胸口,打得对方顿时就喷出一口血来。 叶绯霜不用想也知道这群人是秦氏派来的,不过他们的功夫都很一般。 拜落梅小筑偏僻所赐,没人看到她晨起练棍子。秦氏显然不知道她的本事,所以没有派什么高手来。 很快,十几个人全都被叶绯霜的锄头撂倒,有几个已经断了气。 叶绯霜拄着锄头冷眼扫视,察觉到背后有阴风袭来。 卢季同的惊叫声同时响起:“小心!” 叶绯霜余光扫见是一根木棍照着郑茜静的后背敲来,她本可以将郑茜静拽开,但是千般思绪涌上心头,叶绯霜当机立断,选择扑过去用后背为郑茜静挡下了这一击。 血腥味涌到喉头,叶绯霜跪在了地上。把手中的锄头向后用力掷出,锄头钉入偷袭者胸口,那人抽搐之下便咽了气。 郑茜静眼中惊惧和愤怒交织,惶然叫她:“五妹妹!” 叶绯霜脸上的血色顿时全都褪去,煞白一片,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朝郑茜静露出一抹笑:“二姐姐,你没事就好。” 郑茜静的眼泪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一样涌出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五妹妹,你没事吧?我们回去,我马上叫大夫来!” 卢季同把叶绯霜抱上马,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别院。 处理伤口、请大夫、给主家传信……别院顿时人仰马翻。 大夫还没来,却听到小桃的哭喊:“不好了,我们姑娘吐血了!” “什么?”郑茜静一惊,一口气没提上来,双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 卢季同是个很合格的眼线,每三日便给陈宴传一封简信,把他们在别院都做了什么告诉他。 【梁妈妈夸五姑娘聪慧,礼仪学得极好】 【今日以弹弓打雀,五姑娘四枚石子得五只麻雀,一石二鸟实在精彩。】 【今日摸鱼,五姑娘轻松抓到三条,我在她的教导下也抓了一条。学会了新本事,本人心悦。】 【跑马输给了五姑娘,实在丢人】 【二姑娘上山的时候被毒草划伤,幸亏五姑娘处理及时,没有酿成大祸。五姑娘能分辨毒草,她说是她养父所教。看来在乡下长大,也能学到真本事】 【五姑娘野味做得极其美味,陈三,你以后有口福了】 …… 【今日上山看日出,我准备收霜儿表妹为我的关门弟子,授她丹青,哈哈哈】 陈宴把刚收到的简信扔到抽屉里,轻哂:“我就知道。” 就知道她去了别院不会老实。 看这日子多滋润。 卢季同的简信只有三言两语,陈宴却可以想象出叶绯霜打鸟摸鱼、跑马作画的样子,定然潇洒肆意。 捏了下眉心,自语低喃:“早知道我也去了。” 锦风一进来就听见他家公子嘟囔,但没听清:“公子,您说什么?” 陈宴看向他:“何事?” “公子,傅姑娘来了。说她为即将到来的中秋作了一篇赋,想请公子指点。” 陈宴把卢季同的简信收好,说:“请她去书房。” 傅湘语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如弱柳扶风。 陈宴从小见到的大家闺秀基本都是这样,家中女性长辈也都仪态淑雅,他以为自己的未婚妻定然也是中规中矩的大家闺秀。 但见了真人,陈宴才意识到自己的狭隘——世间女子并非千篇一律。 这一刻,陈宴忽然很想去张庄别院。 “陈公子?”傅湘语轻声叫他。 陈宴回神,朝傅湘语礼貌地颔首,示意她把作的赋拿出来。 傅湘语却红着脸拿出一个香囊,递给陈宴:“陈公子,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收下。” 见陈宴接过,傅湘语顿时窃喜起来。 只是她的笑容还没有完全展露出来,便听陈宴道:“做工精巧,傅姑娘女红不错,但是你送错人了。” 傅湘语忙道:“中秋将至,我给府里的人都做了,不止陈公子有。” 其实她就是为了有一个名正言顺给陈宴送礼物的理由,才给每个人都做了。 陈宴颔首:“那就多谢傅姑娘了。” 傅湘语终于真心实意地笑起来。 她拿出自己作的赋,刚想站在陈宴身边和他好好讨论一番,展示一下自己的才情,忽听锦风的声音亟亟传来:“公子,卢四公子差人来报,他们在庇阳山脚遇袭,郑五姑娘重伤。” 傅湘语还没把这句话完全消化,只觉身边一阵清风飘过,身边哪里还有陈宴的影子? 她急忙追出门,却听说陈宴已经出府了。 陈宴路上听卢季同的人讲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说他们遇险时只有三人,卢季同当时着急带着郑五姑娘回别院,没来得及管那群暴民。等他再派人过去时,那群人已经跑了,就连尸首也带走了。 “锦风带人去找。”陈宴冷声吩咐,“务必抓到活口。” 快马加鞭,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别院。 他带来两名大夫,两名大夫差点被马巅得吐出来,顾不上自己,连忙去为叶绯霜看诊了。 进去的时候已经有村医在处理了,陈宴看见叶绯霜双目紧闭趴在床上,脸色苍白,看似已经晕过去了,露出的后背有一大片骇人的淤青。 陈宴的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扯了两下,无比酸疼。 第39章 遇危险 叶绯霜差点脱口而出一句脏话。 陈宴这双眼,这洞察力,即便她重生一世也不得不说一句佩服。 “陈公子在开什么玩笑?谁放着好日子不过要去别院吃苦?” “别人当然不会。但五姑娘与寻常人不同,行常人不行之事,倒是合情合理。” 陈宴逼近一步,微微倾身,贴近叶绯霜的耳畔,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别院比郑府自由多了,五姑娘肯定能找到机会溜出去,上醉红尘等地方逛一逛,找一找自己看上的那位小倌。” 叶绯霜“哈”的假笑一声:“怎么可能呢陈公子,我是去学规矩的,师傅都定好了,是梁女官。我哪有时间玩闹呢?” 陈宴静静地看着她,漆黑的瞳仁幽沉似海,带着种极具威慑感的沉寂。 叶绯霜垂下眼睛掩去心虚,叹了口气,无奈又委屈地说:“陈公子,你非要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陈宴:“……” 怎么弄得他在泼人脏水似的? 郑茜静以为陈宴怕叶绯霜在别院受委屈所以在安抚她,于是飘了过来,对陈宴保证:“陈三郎,你放心,有我在,五妹妹不会有事的。” 卢季同也凑上来说:“要不我一块儿去吧,还能保护二位姑娘。” “好呀!”郑茜静眼睛亮了。 人多热闹,多好玩啊。 叶绯霜:“……” 这是想干嘛? “你去也好。”陈宴颔首,“可向三夫人说过了?” “还没,你待会儿替我说一声,姑母会同意的。” 铜宝过来禀告:“二位姑娘,可以起程了。” 卢季同朝陈宴抛了个媚眼,意思就是你放心,你的小未婚妻我定替你看好。 能去青楼的姑娘,实在不太老实,他必须替兄弟看住了。 “陈公子,你要是有时间,可否帮忙照看一下我爹娘?”叶绯霜充分利用一切便利条件,“我不求别的,他们吃好喝好、平平安安就行。” “你放心,我会的。”陈宴说,“照顾四老爷和靳姨娘也是我的应尽之义。” 叶绯霜上了马车,陈宴在外边又叫了她一声。 叶绯霜撩起帘子,陈宴看着她说:“若是遇到什么不好处理的事情,给我传信。” 叶绯霜点头:“多谢。” 马车行驶起来。 她坐的是郑茜静的马车,比起陈宴那辆来不遑多让,舒服得很。 “哎呦呦,难舍难分啊。”郑茜静打趣叶绯霜。 月影抿唇笑了一下,和郑茜静交换了一个八卦的眼神。 陈三郎是真挺喜欢她家五姑娘的。 一个多时辰后,一行人到了张庄别院。 有郑茜静在,自然没有任何怠慢的地方。房间能看出是临时整理出来的,但干净又舒适,吃食也是顶好的。 晚上,小桃偷偷和叶绯霜说:“姑娘,我打听了,说大管家本来想让你住西边那个又小又冷的破院子。谁知道二姑娘一起来了,才临时换成这个大院子。” 叶绯霜赞道:“可以啊,这才多大会儿功夫,你就打听出来了。” 小桃很得意:“那可不,姑娘不是夸我机灵吗?” 叶绯霜给了她一碟点心让她去一边吃了,把铜宝叫了过来,让他帮忙去买几匹马,几套弓箭。 “买好之后你在村里找一户靠谱的人家,就藏在他们家里。悄悄地办,不要被人发现。”叶绯霜叮嘱。 铜宝立刻应了。 叶绯霜又让小桃这些日子多在张庄村里转转,听村民们诉诉苦,有什么异常一律回来告诉她。 小桃每天尽职尽责,替叶绯霜监视张庄村一切动向,连谁家的羊生了崽都要禀报。 叶绯霜从小桃的转述中挑出几户胆子大的人家,找时间上了门,问清了大管家做的恶事。 原来除了收他们的地,这大管家还欺男霸女,简直就是一方恶霸。 一名村妇哭道:“他们还掳走了我的女儿,逼她去做那种事!可怜我的女儿才七岁!就被他们活活折磨死了。” “他们?除了大管家还有谁?”叶绯霜追问。 村妇苍老的眼中布满血丝,恨声道:“知府公子。大管家掳走的很多孩子,就是给那知府公子玩的!” “我知道了。”叶绯霜说,“你放心,我认识很厉害的人,定帮你为你女儿一个公道。” 村妇给她跪下,哭道:“要是能让我女儿瞑目,我死了也愿意!” 安全起见,叶绯霜没有再偷偷出别院见村民,她知道那名大管家肯定暗中盯着她。 大管家白白胖胖,在面对郑茜静和叶绯霜的时候笑容满面、毕恭毕敬,看着还挺慈眉善目。 谁能想到他背地里做的都是草菅人命的勾当? 梁妈妈每天都来教叶绯霜规矩礼仪,本以为这乡下长大的五姑娘会很难教,谁知她悟性极高,学得特别快,倒是给梁妈妈省了不少事。 拜前世所赐,前世的叶绯霜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大家闺秀,礼仪规矩下了可多功夫。 郑茜静每天和叶绯霜、卢季同在一处玩,和她学打弹弓,打下来的麻雀叶绯霜就直接烤了,香的厉害。 天气好了,三人去庇阳山玩。这是郑茜静第一次骑马,叶绯霜给她稳稳当当地牵着,郑茜静起初有点害怕,后来便觉得只剩新奇快乐了。 卢季同和叶绯霜下了河里摸鱼,卢季同使坏给叶绯霜泼水,叶绯霜睚眦必报地还回去,两人在河里打水仗,都成了落汤鸡,郑茜静坐在岸上笑得不行。 摸上来的鱼就地烤了,郑茜静吃得满手是油,不住赞道:“五妹妹,你烤东西真的太好吃了。” 树上结了果子,叶绯霜和卢季同利落地爬上去摘,郑茜静就在下边把掉下来的捡起来。回去后放进井里,第二天吃,又凉又甜。 大管家给秦氏传的信里详细写了叶绯霜的动态,还叫苦说有郑二姑娘和卢四公子在,实在磋磨不了叶绯霜,只能看着她吃喝玩乐。 秦氏的回信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郑茜静这段时间已经学会骑马了,虽然骑不快,但已经不用人牵着了。 三人起了个大早,上山看日出。黄澄澄的太阳从山头跳出来的那一刻,整个世界都亮了。郑茜静满眼霞光,深吸一口气,只觉胸腔舒朗,说不出的豪迈畅意。 卢季同带了画具,非得让叶绯霜画一幅日出图。 前世的陈宴还真画过日出,叶绯霜按照记忆照猫画虎,虽然只得三分相似,已经相当不错了。 “有灵气。”卢季同说,“五姑娘,我收你为徒吧。你跟我学画,我保你成为当世大家,流芳百世。” 叶绯霜心说她有个屁的灵气。那是陈宴的灵气,可不是她的。 “你和陈宴这是一个毛病?喜欢给人当师父?” 卢季同躺在地上,叼了根草,懒懒散散地说:“要么说我和陈三能玩到一块儿去呢?霜儿表妹,叫声师父听听。” 这些日子混得熟了,卢季同便开始以表哥自居,动不动就让叶绯霜叫。 叶绯霜想着他是三房卢氏的侄子,自己是四房的女儿,这是什么一表八千里的关系,不叫。 收不到可心的徒弟,卢季同颇为遗憾。 三人在山上呆了一上午,临近晌午的时候才回别院。 在山脚,遇到一群扛着锄头铁锹的村民。 村民中忽然有人喊了一嗓子:“他们是郑府的人!” 就像水溅进了油锅里,一群村民顿时沸腾了。愤怒和憎恨爬上每一张脸,他们大喊着“姓郑的还我兄弟的命来”,举起手中的东西就朝他们砍了过来。 叶绯霜神色一凛。他们出门时都会换上普通的衣服,还会蒙住脸,绝对不会暴露身份。 这群人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