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强师尊的惨小狗》 1、愿意跟我走吗 “打死他!他爹娘都被克死了!他就是个灾星!” “就是!和他在一起总没好事!” “……” 小乞儿紧闭双眼,靠着墙蜷缩成一团,不愿去听那些刺耳的言语,可那些话却在他耳畔回响,刺入心窝,生疼。 一阵微风拂过,鼻尖萦绕着淡淡清香,那些扰人的言语骤停,世间是从未有过的清静。 他睫毛轻颤着,抓紧了自己的衣袖,有些心慌地睁开眼。 仙人白衣胜雪,红羽耳挂垂于胸前,原本能映尘世万物的眼眸被白纱遮住,他看不真切。 四周已无旁人,只有眼前的仙人,与其身后仙风道骨的少年。 是神仙? 他还没死,怎么就上了天境见着了神仙? 还未等他回过神,仙人伸出了骨节分明的手,白玉似的掌心就这样摊开在他眼前。 他抬眼,怯生生地看着仙人,只见仙人出尘之姿,朝他露出一抹温和的笑。 “我很脏,仙长不嫌弃我吗?” 仙人只是摇摇头,“不嫌弃。” 他这才放心将手搭了上去。 “愿意跟我走吗。” “去哪?” “去一个……没有闲言碎语的地方。”仙人抱起他,不在意他脏兮兮的小手蹭脏了雪白的道袍,将他稳稳抱在怀中。 那年春风醉人,揽得山花一片,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温和。 …… “符清清!” 满窗皆春景,少年自梦中惊醒,无意打翻了手边茶盏,将一纸墨迹毁了个干净。 又梦到了那天。 符清抵着额角,揉了揉眉尾,掀起眼帘看向窗外。 满院春景都被眼前之人挡了个严严实实。 便宜师弟倚在窗边,探着头看向他,看到一桌墨色,忍不住问道:“写的什么?” “没什么,”符清呼吸一滞,垂眸看向身前,抬手将湿透了的宣纸揉成一团丢下,反问道,“你来干嘛。” 沈长谙随意拿起窗边的剑谱,看了两眼又觉得没意思,摆了回去。 “越翡仙人来了,师父让你出来见客。” 还真是贵客。 但是。 “不去。” 这话一出口,沈长谙恨不得直接爬进来在他耳朵旁边大喊。 “越翡仙人最喜欢你了,好像这次也是为了你来的,去吧去吧二师兄。”沈长谙探着个头就差伸到符清面前了,百般央求才算是说动了一点。 离恨天内春色常驻,仙祖福泽庇佑,云崖边一片吻月钩望不到尽头。 符清被沈长谙半拖半拽地拽到云崖时,便看到这样一幅场景。 花海无尽,白衣仙人在庇荫下端坐着,抬手斟了一杯茶递给对面之人。 “小符清来了。”越翡眼尖,抬手示意符清走近些,眼角的笑意好不慈祥。 分明是世间唯二的仙人,这两位天天无所事事的,就喜欢互相串门,再逗弄对方的徒弟。 这哪像是传闻中的仙祖和苍行上仙。 符清挤出一抹笑,朝他们挪了过去,站在了天玄身旁。 手腕一紧,他垂眸一看,天玄正拉着他的手腕,示意他坐下。 “我们家淮景天天念叨着符清,要不今日就让他随我回了苍行山,省得淮景闹腾。”越翡捏着茶盏,抬眼打量着符清,冲天玄说道。 符清还未坐下,立马弹了起来,又被天玄压了下去,稳稳当当地坐在石台上。 “言淮景?你又在说笑了,他们都没见过。”天玄搁下茶盏,压住符清的手,“我看你就是想拐我的徒弟。不过这事还是要听听符清的意见。” “我不要。”符清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罢了罢了,”越翡的笑容僵在脸上,无奈地摇了摇头,“还是你眼力好,收的几个徒弟都是天赋极高的,一个百世圣人,一个天生剑骨,那几个小的也根骨极佳,人多也热闹。倒是我苍行山就两个孩子,冷冷清清的。” 仙祖有五个弟子,个个都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在人间也是流传已久,惹得众生称奇。 饶是越翡这位苍行上仙,看着也是眼红啊。 特别是那天生剑骨的二弟子符清,越翡是真的很想拐了来,只可惜天玄一直不松口,他也只能作罢。 “可和我没关系,是孩子们争气。”天玄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轻轻扫了一眼身边的符清,嘴角微微上扬。 “对了,天星阁那里是不是有消息了,早就听闻那些天师闭关三月,也该有结果了。”越翡见拐人不成,话锋一转。 天玄一顿,细细想着,“应该是这两天了。” “师父分明能观后世,为何要创建天星阁,培养天师观星卜卦呢?”符清听着他们的话,也是不解。 世人都说“红羽耳挂聆世音,先祖天眼窥后世”。可天玄偏偏以白纱覆眼,不去观后世之事。 而这红羽耳挂也是阻绝世音的法器。 他不懂。 天玄抬眼看向云崖之外的浮云飞虹,淡然一笑。 “自然是因为,我不愿。” “窥得后世并非好事,每观一次未来,心中尘欲便会多一分,尘欲太重便会失本心,小符清,明白了吗?”越翡补充道。 尘欲……符清从不会将这种东西与师父联系起来。 在他眼中,师父永远都是出尘的仙人,与凡尘沾不上关系。 “越翡,我看你话那么多,尘欲应该不少了。”天玄打趣道。 “行行行,今日本是想将符清带走的,看你这小气模样,我怕是要空着手走了。”越翡连忙摆手,半是抱怨地说着。 “这可不是我小气,是人家不想和你走,要不我把我家老三给你带走吧,他话多,你肯定清静不了。” 符清一听,好啊,冷不丁地开口。 “可以。” 可怜的沈长谙,“师父?” “受不起受不起,我无福消受。”越翡一脸惊慌,生怕天玄当真,一撑地站起身,“算了,我先回去了,家里还有俩徒弟等我呢。” 于是,这位赫赫有名的苍行上仙一溜烟跑没影了。 眼见这位贵客离开离恨天,天玄伸手戳了戳符清的脑门,“也只有来了人你才会乖一些,难得这样孝顺,多多保持。” 孝?顺? 符清现在脸比煤炭还黑。 “我平常也这样孝、顺。”符清冷哼一声开口,说道孝顺二字时还重了些,但能听得出一丝抱怨,“若是我说我愿意,你真的要把我送走?” “怎么可能。”天玄见他这样,心中觉得好玩,“我是你师父,怎么会不要你,把你送走呢。” 这小孩打小就这样,别扭得要命,也是把他宠得没大没小了。 谁家徒弟敢像他这样当面质问师父。 符清这才抿了抿唇,压下了不自觉上扬的嘴角。 他心中明白,师父对师兄弟们都是这样宠爱,他没什么不同。 不过也无妨,这样足够了。 “早知道他这样惦记你,我就少在他面前夸你几句了。现在倒好,我要时时盯着你,生怕越翡来抢人。” “或者我就这样同他说,说符清这孩子被惯坏了,只知道冲师父撒野,脾气不好,难伺候得很。” “师父,你可一点都不像仙祖。”符清听着天玄一口气说完那么长的话,忍不住开口。 谁家世外高人唠叨个没完。 还真是最不像仙人的仙人。 “惯得你,敢这样对师父说话。”天玄一笑,掐着符清的脸,托起他的下巴,看着这张平日里冷淡的脸,分明稚气未脱,看着也比同龄人小些,可就是有一种生人勿近的气质。 符清甩了甩头,可天玄还是没有撒手的意思,他也只能作罢,耷拉着脑袋。 “我明日要去天星阁,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去。”符清一口应下,似是想起了什么,又提了一嘴,“是……只带我去吗?” 天玄摩挲着茶盏,目光落在符清的眼睫,一笑。 “只带你。”他轻笑着,“人多太闹,你正好。” …… 天星阁 焚星引月,朱血如屠。 “天师!樊院观星三月,方才出了消息,有新的预言!”道童捏着预言笺,绕过星台奔向白发白眉的老天师。 “可有看过?”天师接过预言笺,却没有看一眼,小心翼翼地收起,“仙祖过两日要来天星阁,咱们是仙祖在人间的卦盘,不能让旁人知晓预言结果。” 话音刚落,便闻刀剑破空之声。 血洒星台。 回头只见院外一片刺目,血流满地。 “是菅衣使。”道童惊呼,来不及逃便被凌空而来的飞刃割喉,再也无法出声了。 菅衣使,是不知何时出现在人间的阎罗,被他们盯上,满门无一幸免。 如今要轮到天星阁了。 血色染红了天星阁,蜿蜒的鲜血在星台上流淌,一地尸首,只有预言笺孤零零地落在地上。 “剑仙出世,灭世之灾,仙陨已成定局。” 一室菅衣使立于两侧,只见黑袍之人走到天师遗体旁,蹲下看着预言笺上的字,满意地点头。 “传出去,天星阁的新预言是:剑仙灭世,仙祖仙陨。” 黑袍人并未拿走预言笺,仿佛是在等某人看到此物。 如今这世上只有两位仙人,剑仙更是还未出世,没人知道谁会是菅衣使口中的剑仙。 他们想让谁是剑仙,谁就是剑仙。 至于这预言……或许他们是篡改了一些,剑仙灭世存疑,但仙陨为真。 2、确实是娇养 以往符清下山总会找大师兄算算凶吉,可这几日大师兄恰好不在离恨天,没人给他算一下他心中就不踏实。 要说玄门之术,大师兄排第二,这第一也就只有他的这位师父了。 只可惜…… “师父帮我卜一卦吧。”符清拿出自己珍藏的三枚铜板,板着脸递到天玄眼前。 天玄并未接过铜板,只是走近一步,眸光柔和:“要不这样,你跟我撒个娇,我就给你卜一卦。” 符清默默撤回了一只手,外加三个铜板。 “十几岁的孩子别老像个大人一样,可爱一点。” 拜托,可爱不了一点。 “和我一起,每一日都是大吉。”天玄伸手弹了一下符清的额头,又顺着他的发向后,不轻不重地拍了下他的脑袋。 离恨天是最高天,下界也被称为下山,对仙人来说,上山下山只是一瞬,但符清还未成仙,作为一个普通人,这望不尽的天梯就要走上好长一阵子。 为了方便徒弟们下山历练,天玄还专门布了阵法,让这天梯短了不少,如今对他们来说,从这高天去往人间,不过寻常下山路,走不了一个时辰就到了。 天玄本可带着符清飞下云海,也能省下不少时间。但这位仙祖偏爱享受浮云伴身侧的飘渺之感,也就陪着符清走了这天梯。 “你还留了几成功力?” 静默间,有人突然开口,打破了宁静。 天玄一怔,侧眸看向身边的少年,只见他还是低垂着头,蓝白色的发带将墨发高高束起,被清风带着与云海共舞。 分明还是个孩子,可他总让人觉得太过老成,寡言又孤僻。 “不到三成。”他浅笑,坦诚相告。 “三成……”符清垂眸呢喃着,转而抬头看向天玄,眸中的担忧之色一闪而过,让人无法捕捉,“会有危险吗?” “若是遇到些事便能难住我,我就没资格做你师父了。”天玄眸光落在符清眼睫,只是满眼情绪都被白纱挡了个完,他抬手抓住符清的手腕,低声说道,“抓紧了。” 天梯随风而散,失去的支撑符清只能紧紧攀住天玄的手臂,任风自脸颊划过,呼啸着涌向高天。 他紧闭双眼,不敢垂头看脚下云层,可没过多久,他便感觉自己落在了一团棉花上,那团棉花又化为坚实的土地,让他魂归人间。 “怎么突然撤了天梯?”符清站稳后才撒开手,别扭地站着。 天玄并没有松开他的手腕,抬眼看着眼前的小城,又回眸,“饿了,赶时间吃饭。” 符清:“……” 鬼信啊。 可天玄仿佛是真的饿了,一到城里便找了间酒楼,点了一桌子菜。 他在人间的装束与在离恨天还是有些许不同,以往云锦仙衣,玉冠白发,一看便知是为修为高深的仙君,如今在人间,那满头白发都变为了乌黑的长发,锦衣也化为了最寻常的道袍,看着就像普通的道长。 只是符清还是锦衣华服,在旁人眼中,便是非富即贵的小公子。 “小公子生得真是俊朗啊,应当有十四了吧。”掌柜老板娘一眼便瞅见了这两位贵客,连忙招待上来。 天玄瞧着符清的脸色,也是觉得有趣,回着老板娘:“已经十七了。” “瞧我这眼神,定是家中娇养,才教小公子这样乖巧,瞧着也显小了些。”老板娘一拍额角,连忙圆了过来。 “确实是娇养。”天玄应着,笑了。 符清看着天玄掩唇偷笑的模样,撇开了眼神,执拗地盯着桌角。 “听说了吗?天星阁的新预言!” “我知道我知道!是不是‘剑仙灭世,仙祖仙陨’?” “就是这个!这世间哪有剑仙!我猜预言中的剑仙便是那仙祖的二弟子,不是说那二弟子天生剑骨吗,多半就是他!” “我猜也是,只是仙祖是剑仙的师父,那这预言岂不是说剑仙弑师!” 邻桌的交谈声不大,但都被符清听得一清二楚。 他不信那些人口中的话,但还是隐隐担忧,抬眼看向天玄。 什么弑师,什么灭世,这都不可能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况且天星阁的预言只给天玄一个人看,不会流传出去,这些人怎么会知道。 一定是假的。 “师父……” 天玄冲他摇了摇头,继续听着邻桌的对话。 “话说这天星阁不是从不将预言公布,怎么这次就大肆宣扬呢?” “鬼知道。” 天玄掏出一锭银子搁在桌上,示意符清跟着,快步离开了酒楼。 “多半是天星阁出事了。” 集市喧闹,但他的话语清晰地落在了符清耳中,依然那样冷静,好像什么事都无法让这位仙祖乱了方寸。 符清默默跟着天玄,心中乱极了。 他本可以坚信那些人嘴里的都是假话,但事关天玄,他还是害怕。 万一呢。 仙陨,这种事真的会发生在天玄身上吗? 在符清眼中,天玄无所不能,怎么可能死去,又有谁有能力杀了他。 对,一定是假的,就是假预言。 可这一路上,他听到了许多人都在讨论这个所谓的预言,近乎所有人都怀疑他是预言中灭世弑师剑仙。 “你以往下山时可有暴露过自己的真实名字?”天玄低声问道,一贯冷静的他此刻有些急促,有那么一刹那,符清觉得他好像慌了。 符清摇了摇头,“没有。” “好,把名字藏好了,虽说世人不知你姓名,但难保不会有人探知,一旦被认出就麻烦了。” 他点头应下,看着眼前素衣道袍的青年,心中有些酸涩,不自觉地牵上了那只手。 就像多年前那样。 如今他可以依靠的,也只有眼前的人。 天玄感受到手心一暖,垂眸一看,薄唇微抿。 于是,他握紧了那只手。 天星阁依山而建,坐落于双清山,是绝佳观星之地,天玄也是看准了此地风水极佳,才着手建了天星阁。 这古老观星之地,已存在于世间百年。 但如今,百年圣地血色无尽,满目疮痍。 干透的血迹蜿蜒,流满星台,只一眼便知是大凶。 “天星阁……没了。”符清看着一地尸首,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腐臭味,和山间青竹绿树之香交缠,让人作呕。 天玄微皱着眉头,踏进了满是鲜血的星室,脚下的尸体,是他一手培养的天星阁掌教天师。 “吓到了吗?”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复下来,转头问符清。 符清摇头,垂眸看着天师身侧沾染血迹的纸笺,蹲下身捡起。 只见上面写着原本的预言。 “剑仙出世,灭世之灾,仙陨已成定局。” 虽与世人口中的有些出入,但仙陨为真。 符清知道世间只有两位仙人,若是仙陨,那他的师父也有可能。 尽管他们知晓真正的预言,也无法告知世人,仙陨二字太过沉重,无人能承受起。 更何况灭世之灾。 若是让世人知晓真正的预言,怕是会引起恐慌。 在他们眼中,灭世与仙陨皆与剑仙有关,只要世间没有剑仙,便不会引起之后的灾祸。 但这真正的预言不同,怪不得天星阁灭门之后,杀人者没有带走真正的预言。 因为他不怕他们知晓,因为他们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告知天下。 “师父,这预言你怎么看?” “你天生剑骨,成仙指日可待,这第一句多半是指向你,但我不知道是否与后两句有关联。” 符清沙哑着声音,“那仙陨呢?和你有关吗!” 一时沉默无言,只余山风穿堂而过,惊走一地鸟雀。 白纱之下的眼睫微颤着,天玄几次欲言又止,才说出了四个字。 “我不知道。” 符清刚想开口,却察觉了一丝不对劲,抬眼看向门外,一地萧索。 尘埃荡起,山雀驻足于梁,乍一看萧条至极。 他冲出门外,一掌劈向来人右肩,闪避着迅猛的拳法,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腕,猛地压下,抵死在地上。 “痛痛痛!”那人嚎叫着,就差掉两滴眼泪水了。 天玄缓步走出,看着被符清压制的人,蹲下身打量着那人的脸,眸中闪过一丝笑意。 “别打了!我不是坏人!” “鬼鬼祟祟的,谁信你。”符清一脚踹上了那人的屁股,叫那人下巴抵着地来了个狗吃屎式。 “我是过来找人的,来了便看到你们在尸体旁边,我还以为你们是杀手呢!”那人嚎叫声没停,吃痛急促地喘了两声,继续解释道。 “那你说,你来找谁。”天玄看着那人皱成一团的脸,也是觉得好笑,打趣着问道。 “樊院,樊素云。” 一听这个名字,天玄才抬眼示意符清松手,符清虽是觉得奇怪,但还是乖乖听话,松开了手,看着那人揉着肩膀瘫坐在地上。 这时他才看清了那人的相貌。 和他差不多大,脸白皙如玉,锦衣玉镯,应当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孩子。 “樊院有这个人,他没说谎。”天玄拍拍衣袍站起身,对上符清不解的眼神,靠着墙解释道。 “说说吧,你是谁。”他移回目光,看向了那人,说道。 那人长舒一口气,“我叫言淮景,是苍行上仙的弟子。” 符清一怔,回头看向天玄,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那眼神仿佛在说:这脑子缺根筋的二货是越翡仙人的徒弟?别逗我了。 而天玄只是回了他一个眼神。 是的,没错。 这也怪不得越翡整日想要抢符清走了。 言淮景拍拍屁股站起身,抱怨着:“想都不可能是我灭了人家满门啊,我连你都打不过,还能打得过这些老天师!” 说罢,他一瘸一拐地走进了星室。 符清也默默跟着天玄走了进去。 一进星室,只见言淮景蹲在角落里,不知在做些什么,贼头贼脑的,也称得上鬼鬼祟祟,怪不得被人当成坏人。 他们两个一左一右盯着言淮景,虽然知道此人没有坏心,但他们也是好奇,这人究竟在干什么。 突然,言淮景高举起手,指尖捏着一片柳叶状刀刃,高喊着:“找到了!” 符清定睛看着他手上类似于暗器的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哼哼。”言淮景一脸骄傲,也是摆起谱了,“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叫柳叶刃,老稀罕了。” “柳叶刃?” “见过这东西的人很少,你们猜猜是为什么。”言淮景仿佛忘了刚才的疼,抬手抵在符清肩上,就这样靠着。 符清垂眸看着抵着自己肩膀的胳膊肘,耸了耸肩,却无济于事,只能作罢。 “为什么。”天玄倒是接了他的话,问道。 “因为见过这东西的人都死了啊。”言淮景收回自己的胳膊肘,朝天玄走来,可没走几步就觉得身后发凉,不敢再向前了。 “这东西的主人是菅衣使地榜第一,饶欲雪。也只有饶欲雪一人有,所以啊,天星阁多半是被饶欲雪灭的。” 可惜言淮景叽里呱啦讲一大堆,这两人都没听懂。 “菅衣使是什么东西。”符清问道。 他虽来过人间,但甚少探知此类消息,对于菅衣使这种组织一概不知,提起也是一脸懵。 言淮景只觉得这两人脑子没毛病吧,菅衣使这么吓人的组织他们居然听都没听过,不会是从哪个山洞里蹦出来的野人吧? 于是他又自豪了。 “菅衣使是一个杀手组织,天上有真仙,那菅衣使便管地上事,定地榜,这地榜第一的杀手,便是‘万波荡尽菅衣客,一剑肃平浴血来’的饶欲雪。” 符清:“什么东西,花里胡哨的。” 天玄:“……” “反正就是,这个人很恐怖很恐怖,我是打不过的,他要是回来看有没有留下活口,我们就完了。”言淮景见他们面色不改,也丝毫不惧,一阵无言,但过了一会儿又开始滔滔不绝了。 “不,是你完了,和我们没关系。”符清摇头,指了出来。 “别这样啊,听说菅衣使是会留在任务附近监视的。”言淮景继续说着,“我要和你们一起,我害怕。” 越翡仙人的弟子就这胆量? 符清心想着,心中暗暗鄙视了一下言淮景,又抬眼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天玄。 “我没意见。”天玄垂眸沉思,良久才开口。 言淮景是越翡的弟子,天玄和越翡是故交,定是要护着言淮景的。符清这样想着,也是将自己说服了,点头应下。 见二人答应,言淮景不掩眼中喜色,连忙问道:“还没问你们名字呢,怎么称呼啊?” 符清想着天玄的话,不能暴露自己的名字,更何况眼前之人是言淮景,于是开口:“秦符。” 天玄满意一笑,“悬天。” “你这名字好奇怪,我还是叫你道长吧。”言淮景皱着眉头,心中暗念了几遍,又摇了摇头。 “随你。”天玄指尖微动,抬眼看向符清,“你们先出去吧,我还有事要做。” 言淮景是个缺根筋的,傻站着不动,符清心中翻了个白眼,一把扯着他的衣领,将他又拖又拽地拽出了门。 直到两个少年彻底背对着天玄,他才抬手抚向眼前的白纱。 指尖夹着白纱滑落,露出一双映浮世万千的眼眸,眼中三千世界流转,倒映着那月白色的身影。 他看见了,关于符清的未来。 眼中红光由浅及深,逐渐变得妖冶,尘欲堆积,他猛地闭上眼,将白纱覆上,指节抵在额角,压抑着心中无处安放的尘欲。 3、喜欢?归你了 因着窥后世之事,他心意乱了几分,直至定了神才缓步走出星室,却见着了符清和言淮景大眼瞪小眼的场景。 “小符,你这年纪应该喊我一声哥,怎么能那么没礼貌呢!” 符清皱着眉,这神情,仿佛下一瞬就要给这二货来两下,但看在天玄在场,他还是忍了下来。 “小言,这话可不大对,你今年几岁?”天玄轻嗑一声,看着自己徒弟面色铁青,也是为言淮景捏把汗。 符清的相貌,着实不像十七,带出去也常被人认作长得高些的孩子,就是因为太多人说,符清总是无法离了大人办事。 谁会放心信任一个孩子呢。 “十六啊。” “十六,那你该喊他一声哥,他长你一岁。”天玄浅笑,眸光落在符清身上,柔了一分。 言淮景瞪大了眸子,指着自己,又指了指符清,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但看着符清双手环胸,静等他改口的模样,他只觉得背后发凉。 “小、小符哥。” 这是他最后的倔强了! 符清这才满意一笑,“乖。” 言淮景抿了抿唇,才别别扭扭地挪远了一些。 说来也有意思,他在苍行山天天念叨着想见符清,如今见着了,却也挨了顿打。 只是他不知道眼前之人是他想见之人,心中还有些怀疑自己的实力,想着是不是自己太弱了些,随便来个人都能将他制住。 天玄见过言淮景,可言淮景却从未见过这位仙祖,如今天玄和符清在他眼前,他一个都认不出。 “我们什么时候回……”符清走到天玄身边,开口问,想到这里还有个外人,又顿住,“回家。” “先不回了,天星阁之事不能就这样了了,这预言也不能不管。”天玄垂下眼睫,挡住半帘眼眸,指尖拨弄着腰间玉坠,眸光扫向符清,温声说着。 本是想着,就下山几天,回去还能见到归家的孩子们,也算是难得的团聚,真是可惜,要耽误一阵子了。 “那我们去哪?”符清顺着他的衣袖向下看,看着那只如天神雕琢般的手,指尖划过白玉,甚是养眼。 “哪里有菅衣使,就去哪。”天玄注意到了符清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和那块上好的白玉。 “喜欢?”他顺手解下腰间的玉坠,拉着符清的手,将温润的白玉置于符清掌心,“归你了。” 符清呆愣地看着掌心的玉坠,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说什么? 我其实不是在看玉佩。 我…… 这怎么能说出口。 于是他握紧了手中的玉坠,抬眼,眸中尽是素衣道君的面容,挤出一抹浅淡的笑容。 “谢了。” 他并未将其收入乾坤袖中,而是深深看了一眼后,将这枚玉坠塞入衣襟,置于心口。 好在下山之路并没有像言淮景所说的那样,有菅衣使埋伏。 其实有的话更好,就不用到处去找了。 “你们要找菅衣使?我知道啊!”言淮景见一路顺畅,他也安全,这才彻底放心,与他们攀谈起来。 符清挑眉,“这你都知道?” “别的或许我不知道,但是有一个人很好找,恰巧我来之前才知晓他的下落。” 听着言淮景的话,符清只觉得这菅衣使是傻的么,这么轻易就让这二货知道了行踪,还当什么杀手。 虽是这样想着,但他还是问了:“谁?” “就是方才同你们说的那个,饶欲雪。” “他不是地榜第一吗?这种等级的杀手怎么会轻易泄露踪迹?”符清虽然信他,但还是在心中暗暗吐槽。 “他不一样,这人做事高调得很,每次杀人前都会大肆宣扬,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他要下手了。听说他就是喜欢目标知晓,瑟瑟发抖又着急忙慌地雇很多护卫的样子。据说是能一下全灭,显摆自己高深的修为。” 符清:“……”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天星阁之事没有一丝动静呢? 饶欲雪为人张扬,灭天星阁这一“壮举”,又怎会这样藏着,闷不吭声地办了。 有问题。 “话说这人也真是自信,我上山之前还看他散布满城告示,指明了自己的目标,那口气,可狂妄了。”言淮景回忆起那场景,“啧啧”两声,又闭眼打了个寒战。 符清对上天玄的眼眸,只见天玄点头,他才继续询问。 “是哪里,又是什么人。” 言淮景紧锁眉头,细细回想着:“就是山下的那座城,什么城来着……额我忘了,告示上写的是甄府的老爷甄怀。” 甄府?没听过。 “是仙门吗?” 言淮景摇头,“不是,就是一个寻常富贵人家,除了有钱就没什么特别的了。” 不是仙门,怎么会引起饶欲雪的注意,也是怪了。 照理说这种杀手组织,能出动饶欲雪这样顶级的杀手,应当是什么难缠的仙门中人,断不会是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人。 对付非修仙者,抄起锄头来两棒就成了,哪用得着饶欲雪亲自出手。 难不成是饶欲雪疯了? “对了,那个预言你们听说了没,饶欲雪的武器就是一把柳叶剑,你们说他会不会就是预言中的剑仙!”言淮景突然开口。 符清不自觉地压低了眉头,“你为什么不觉得是仙祖的二弟子。” 这话倒是将言淮景问得一愣,话多如他,此时也无法立刻回答。 天玄抬眼,眸光落在符清身上,似是察觉到了那一瞬的落寞,又阖上了眼眸,静等着言淮景的答案。 “他……他怎么会是预言中的人!师父口中的他,是断不会做出弑师之事的!” “是,他不会,”天玄掀起眼帘,挑起一抹温和的笑,“永远都不会。” 符清眸光一动,敛了所有心绪,原本低垂的头微微扬起,望向那素白的身影,眼底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有那么一瞬间,天玄觉得他看不透这孩子心中所想。 饶是他能窥后世,闻天机,也捉摸不透符清的心思。 “就是啊!”言淮景暗暗附和着,“这饶欲雪一看就是个坏东西,一定是他!” 不知在何处的饶欲雪打了个喷嚏:谁在想我? 符清本想开口说“话也不是这么说的”,但一想到天星阁的惨象,又说不出口了。 于是,他叹了口气。 刚低垂下的头又被人单手抬着下巴托起,一双眼眸也顺着看向那如高岭霜华的脸。 “小孩子少唉声叹气,多笑笑。” 符清下意识想翻个白眼,却又听到。 “别翻白眼,忍住。” 他投降般地垂下头,埋在了天玄的掌心。 “所以你们……要去找饶欲雪嘛……”言淮景戳着手,这会儿倒是害怕起来了。 符清这才抬起头,按下天玄的手,转眼看向言淮景:“去。” 甄府门口散落一地夸张的告示,透过告示上的朱字都能想象到那位地榜第一的嘴脸。 言淮景还真是没乱说,这人是真的太高调了。 直接把告示丢人家门口,这也没谁了,怕是打算随时登门造访。 符清蹲下捡起地上的告示,还没看两眼便听到家丁的声音。 “这位壮……” 符清放下手中的告示,看向眼前的家丁。 家丁话语一顿,打量着眼前的少年,反复确定称呼,又想不出还能怎么唤,于是接着原先的话,“壮……士?” 他似是被这个称呼无语住了,抿着唇一言不发。 天玄见状上前一步,端起道长的语气:“徒儿不善言辞,惭愧惭愧。” “道长可是来应召的?”家丁见眼前的道长开口,看着也比那位少年要好说话一些,立即喜笑颜开。 “除暴安良,人人有责!”言淮景挤了个头进来,插嘴道。 天玄看着言淮景这模样,也是让他上前交涉,自己闭口不言了。 言淮景出马,不一会儿那家丁便迎着他们三人入内。 若要找到饶欲雪,没有比待在甄府更方便的了。 只有他们守着甄怀,就不怕饶欲雪不出现。 只是…… 这甄怀是多怕啊,请了那么多人! 其中渡安寺的和尚最为出众,并不是因为那和尚太过俊美,而是他那光秃秃的脑门一下就吸引了所有人都注意。 “还真是有不少仙门中人。”言淮景扫视一圈,默默开口。 “你说这些人能撑的过饶欲雪几招。”符清却这样说着,让言淮景一怔。 “照我说,十招之内吧。”言淮景细细感知着那些人周遭的灵力波动,不一会儿就下了结论。 谈话间,甄怀已出现在众人眼前,身后还跟着个貌美的女子。 言淮景呆呆地看着甄怀身后的女子,不由得感叹道:“真漂亮啊。” “她叫甄漂亮?”符清闻言,嘴角一抽。 “不是不是,我就是感叹一下,我从未见过这样美貌的女子。” 这回符清不在心中翻白眼,直接当着言淮景的面翻了。 “其实甄某今日聚诸位仙君于此,并不只是为了菅衣使之事,还有一事相求。” “近些时日,家宅内总会发生一些怪异之事,也让甄某心恐不已,还望诸位仙君能替宅除祟,甄某必有重谢。” “这谢礼,便是菅衣使所求之物,外加一下金银财宝之类。” 底下有人问道,菅衣使所求为何。 其实符清也想知道。 只是甄怀闭口不谈了,至于他所说的怪异之事,他也没说是什么。 “仙君们暂且住下,随后便会知晓了。” 对于除祟,符清更在意的是饶欲雪。仙门中人多多少少是会除祟的,也用不着他和天玄出手。 至于饶欲雪,他不了解这个人。 “这个饶欲雪是男是女?”他转头问言淮景。 “不知道,但是听这个名字,晚来天欲雪,多半是个女子吧,但我也听说他是个彪形大汉。” “道长!你觉得他是男的还是女的!”言淮景越想越来劲,转而去问天玄。 天玄浅笑,“到时候就知道了。” 4、不乐意和师父睡 天色渐晚,众人也四散而去,随处可见各家法器符纸,多是镇压妖祟的,符清打量着那些符纸和经幡,长睫半掩眸。 此类玄门之术他虽略知一二,却远远不如大师兄,但瞅着这些人布的阵,他不自觉压下眉头。 都是些寻常阵法,只是他看到有一处不对劲,却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只能回眸向天玄看去。 其实他不用开口,天玄都懂他的意思。 阵法交杂堆叠,鬼知道会有怎样的后果,每个人都想用自己的方法,却又不退一步,如今此地的灵气便乱了。 灵气乱了,邪气便更容易侵入。 言淮景走到一处扯下一张符纸,面色凝重,也是少有的正经。 “你做什么!”不知是哪个仙门的修士冲上前,横眉怒目。 “错了。”言淮景捏着手中的符纸,轻轻一转,那符纸便无风自燃,化为灰烬扬于空中。 “你要布的是压制妖祟的言灵阵,可这符纸的位置与那和尚的经幡太过近,便被经幡夺了主导之位,所以你这个阵缺了一角,是个残阵,作用也大为不同。从镇压妖祟,变为攻击之阵。” 这时,符清才意识到,他本就是苍行上仙的关门弟子,放在人间也是天资卓绝的骄子。 “什么……”修士眸中划过一丝震惊,目光落于不远处的经幡上,转眼又看到自己阵中草木渐枯。 “你知道怎么改?”符清这回没把言淮景当二货了,而是真心实意发问。 “不知道啊,我只知道这东西贴错了,就要撕掉。”言淮景耸耸肩,一脸真诚地说着。 符清:所以刚才的话已经是他的知识极限了吗。 还是高看了他。 在言淮景与修士说道间,天玄默默走到一旁,指尖触上廊柱,灵力为刃刻在红木廊柱上,留下了一道无法轻易抹去的符印。 刹那间,枯朽的草木仿佛吸收了天地之灵,又焕发着蓬勃的生机。 枯木逢春,一笔而已。 “咦?活了?”言淮景探头,只见方才的枯花枯草此刻开得正盛。 符清与天玄眸光相汇,心中一动,又低垂下眼眸,少年清润的声音微微沙哑,念出三个字:“聚灵阵。” “不错,算合格了。”天玄含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缓步走来,抬手抚上了他的头顶,如同从前一样,满意地拍了拍他的头。 分明是素衣道袍,可那出尘之姿,叫人不敢冒犯,只能乖乖受着。 从言灵阵所化的杀伐之阵,到能使朽木生春的聚灵阵,这位仙祖只用了一笔。 “道长是哪处仙山的修士?”一道柔和的女声传来,惹得众人纷纷回眸。 只见方才跟在甄怀身后的女子出现在拐角处,冲他们盈盈一笑。 言淮景又看呆了。 “一介散修罢了。”天玄随意应道,便再不开口了。 “只是散修?那还真是可惜了。”女子暗自叹了口气,又扬起一抹笑,款款走来。 “甄姑娘。”一旁的修士先行问好,又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原来是甄怀的女儿。 看着还真不像啊。 甄凡霜也没多说,只是在走前多看了三人几眼,这眼神让符清觉得有些奇怪。 “小符哥,你猜那甄老爷口中的怪异之事是什么?”言淮景并没有那么贪恋美色,而是盯着逐渐西沉的落日开口。 太阳落下了,在日光下无处遁形的脏东西就会出现。藏匿于阴暗中,人群中。 “见鬼吧。” 凡人口中的怪异之事无法就是那几件。 见鬼了,见人变成鬼了,见人装神弄鬼了。 “!!”言淮景一听,话都打着颤,“见见见见鬼鬼?!” “真的有脏东西啊!” 符清见言淮景反应这样大,小小的脑袋大大的疑惑。 “你不是随苍行上仙修行吗,怎么还会怕鬼?” 照理说,修士不怕妖不怕魔更不怕人,怎么这言淮景就单单怕鬼呢? 还真是个奇葩。 “不是……我就是觉得瘆得慌。你难道没想过嘛,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会有各种鬼躺在你的床下,吊死在你的房梁上,睡在你的身边……就这样看着你,看着你。” 符清本来是不怕的,但言淮景这样声情并茂,他也觉得背后有些发冷。 “闹不闹鬼也要晚一些才知道。”但他还是挺起腰板,冷冷地说。 夜幕降临,他们也勘查完甄府地形,才回到了家丁安排的院子里。 “靠!怎么就两间房!”言淮景看着这不破但小的院子,也是忍不住吐槽。 这甄府看着家大业大,怎么客房那么少。 “怎么睡啊……” 符清打量着这两间房,也陷入了沉思。 怎么睡?总不能让言淮景和天玄睡一间吧。 若是说他和天玄一间……不行不行,会不会太明显了些。 “我和你一间,师父自己一间。”他心中盘算着,终是下定了主意。 可是小言仙君却不乐意了。 “不行!万一我晚上突然惊醒,睁眼就是一个小符哥,翻身又是一个小符哥,抬眼房梁上还吊着一个小符哥……我会被吓死的!”言淮景只是想着那场景就觉得吓人,搓了搓发冷的手臂,连忙摇头。 符清:“……” 谢邀,他还不会分身。 天玄见这俩孩子商量不出什么结果,便开口,温润清透的声音一字一句落在了符清心上。 “小言一间,小……符,和我一间吧。” 见符清没回过神,天玄戳了戳那稚气未消的脸颊,“愣着作什么,回屋。” “哦。” 虽然回应了,但很明显,符清还是没缓过来。 他就这样迷迷糊糊和言淮景说了再见,又迷迷糊糊地被天玄拉走。 直到关上了门,他还是迷迷糊糊的。 “不乐意和师父睡?小时候又不是没睡过,长大了倒还不好意思了。”天玄看着符清愣愣的,清冷的面容也不由得柔和起来。 还记得符清刚来离恨天时,总是怕黑不敢一个人睡,老大又病了,不能陪着睡。 于是啊,大晚上的,这孩子抱着自己的小被子默默站在他门口,不知是不是怕生,也不吭声,还是他察觉门外有个小团子黑影,才打开门发现了符清。 当时符清仰着头,水汪汪的眼睛就这样看着他,说:“我害怕,能和你一起睡吗?” 那一夜,符清就乖乖缩在榻的最里侧,直到睡着后才觉得冷,慢慢挪到他身边,缩在了他怀里。 如今长大了,却没小时候那样粘人了。 符清回忆起多年前的那一幕,头埋得更低了,手放在腰带上,几番思索又垂下手,一声不吭,只脱下了外袍,安安静静地躺在最里侧,拉起被子将整个头蒙住,板正得跟个尸体一样。 果然,这习惯没变。 天玄看着符清这样幼稚的动作,眼角笑意若隐若现,唇角勾起。 一抬手,满屋灯灭。 衣料的摩擦声在一片昏暗中过分清晰,饶是符清什么都看不见,也能想象到师父宽衣解带的模样,他紧闭双眼猛地摇头,想要这些画面统统消失,拽着被子的手也不由得抓紧了。 身侧一沉,薄被被掀开又盖上,独属于天玄的清香笼向他,将他包裹其中。 那是一种清淡又带有一丝苦涩的味道,香多于苦,这苦便恰到好处。 他脑中正乱,手中的薄被忽然一紧,被人轻轻扯下,他也终于呼吸到了微凉的空气,那股清香也愈发明显。 一道低沉又清润的声音传来,如春雨落怀。 “闷着不好,透透气。” 呼吸间都带着无法自控的炙热,他微微偏头看向身边的人,目光交汇,他又快速垂下眼帘,闷闷地回了声:“嗯。” 天玄说完后便阖上眼眸,再没出声了。 直到看到天玄闭眼,符清才敢趁着黑暗,借着那一缕月光偷偷去看眼前之人。 就连睡觉,天玄也没有摘下白纱和耳挂。 他从未看清天玄的双眼,也好奇这样的仙人,会拥有一双怎样的眼睛。 就这样看了不知多久,他都没移开视线,清澈的双眸中全是仙人。 不知不觉,他已经侧过身,早春空气仍有些许冷冽,一层薄被抵不住,他也本能地靠近那一处热源。 就这样,越来越近。 本该熟睡的人却忽然动了,拽着被子将他裹得更紧,也更近了。 贴到了。 “怕冷还不盖严实点,闭眼睡觉吧。” 符清被薄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动都动不了,却也暖和极了,还能感受到身旁之人的体温。 原来……他没睡着啊。 他埋头,下巴抵在薄被中,额角微微靠着那坚实的肩膀。 过不了一会儿,就安眠了。 这一幕和多年前的景象重叠,却又有说不出的不同。 也不知是哪里变了。 今夜并不好眠,睡了没一会儿,天玄便被屋外的动静惊醒,连睡得死死的符清都听到了那动静。 是什么东西被踢来踢去的声音,很闷,应当是什么稍软的东西。 天玄轻手轻脚掀开被子,却见身边的人睁着个大眼睛与他对视。 “外面什么玩意儿?这么吵。” 符清从薄被中钻出,一看,天玄已穿戴整齐,他也立即跳下床,披上外袍就跟着出门了。 一出门,院中空无一人,只余淡淡的血腥味。 符清暗道不好,冲进言淮景房中,月色下,可见房中凌乱的被子,榻上的言淮景早已失了踪影。 5、踢球?踢头 观察着屋内,也无打斗痕迹,就像是言淮景自己走出了房门。 这个二货。 他嗅着空气中的血腥味,察觉到这里并不是源头,这血味应该也不是言淮景的。 但是大半夜的不见踪影,也怪让人操心的。 目光扫视,一道红影从门口快速闪过,符清定睛一看,已不见那红影了。 他几乎是没有思考,立即跑出了院子。 离开了小小的院子,那血腥味就更加重了,如同发生了什么命案一般。 肩上一沉,他垂眸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在他肩上,又转过头,看着天玄走到他身边。 “先别急,听声音。” 他们本就是听到了某个东西被踢来踢去的声音才出来,符清差点忘了这一点,方才想的全是那一闪而过的红影。 今日他们所见的人,没有一个穿的是红衣。 不是鬼的话,就是那位饶欲雪了。 东西滚动的声音时隐时现,有时感觉近在咫尺,又突然消失。 但沉下心一听,抛开风吹林梢的声响和鸟鸣声,还是能听出大致方向。 符清抬手指向林间一处,“那里。” 若他没记错,往那里走便有一处深井,在一片翠竹之中,鲜有人至。 深夜,古井,竹林,总会让人想到些骇人的东西。 白日言淮景说的那些话突然出现在脑海中,符清觉得周身更冷了些,忍不住打了个颤。 肩上的手感受到了这轻微的颤抖,指尖捏了捏他的衣料,便抬起了手。 符清察觉到肩上的重量减轻,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一股清香包裹,还带着暖意的外袍披在了他身上。 他垂下眼睫,目不转睛地盯着身上的素白道袍,又仰起头,却不小心碰到了天玄的下巴,心中一颤,撇开了头。 “我不冷。”他虽是这样说着,却抓紧了身上的道袍。 “早春寒气重,不冷也要注意些。”天玄拍了拍他的肩,与他并肩而行。 竹叶垂落,有意无意地打在符清脸上,他掀开竹叶,却惊觉指尖粘上了湿漉漉黏糊糊的东西。 细细一闻,是血。 越靠近那声响,这血腥味也越来越浓,很难不将二者联想到一块。 现在只希望这血真的不是言淮景那个二货的。 走了不知多久,天玄才停住脚步,在一片黑暗中默默注视着眼前之景。 符清也顺着天玄的目光看去。 在黯淡的月光下,一个清瘦的身影立在古井前,脚下踩着一个圆圆的东西。 人影一动,脚尖将那圆圆的东西踢了出去,又默默跟着那东西,一脚踩了上去,又踢了出去…… 如此重复着这些动作,就像是一个孩童在玩蹴鞠,有些生疏又有些僵硬,看着让人心中发毛。 只是那圆圆的东西在月光下泛着光亮,有那么一刹那,符清好像看清楚了。 那不是什么球。 是人头。 一颗光秃秃的人头。 在不久之前,他看见到过那张脸,正是渡安寺的和尚,只是半天不到,活生生的人就成了这样。 古井侧,是一道道干透了的血痕,应当是被人踢来踢去留下的,也不知那人踢了多久,血都干了。 适应了黑暗,那身影在月光下逐渐清晰,清瘦高挑,还有些稚嫩。 正是消失的言淮景。 讲个鬼笑话,言淮景蹴鞠。 只是眼前的言淮景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就像是被人夺了舍,亦或是被鬼上了身,反正不是什么正常人。 就言淮景这小胆子,怎么可能安安静静踢头,尖叫声不把整个甄府的人吓醒就不错了。 此处也只见头,却不见尸身,也不知是何人在何处行凶。 天玄微眯着眼,看着眼前这诡异的场景,抿着唇抬起手,灵力四面八方而来,汇于指尖,猛地冲向言淮景。 所有灵力如波涛般涌入言淮景的额心,黑气四散,也终于从这倒霉孩子的身体里出来了。 这动静有些大了,惊走了一林鸟雀,言淮景捂着头半跪在地上,神情恍惚,良久才恢复神智。 他眨了眨酸涩的眼,不知为何,他总感觉自己很累,就好像干了很多事还没有休息。 眼前的一切归于清晰,他也终于看清了。 “啊啊啊啊——” 一个字,惨。 两个字,很惨。 总的来说就是,惨绝人寰。 符清很有先见之明,提前就捂好了耳朵。 天玄闭上了眼微微侧头,似是不忍去看言淮景这惨样子,直到叫声停止他才拉着符清走到言淮景面前。 这家伙嚎了半天,估摸着真的会把整个府里的人都惊醒,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是很厉害的。 言淮景和头颅“深情对视”,一双凤眼都快瞪成了杏眼,不过也不能怪他,那头颅的表情实在是有够吓人的,只一眼,言淮景这半年都忘不了。 他似是觉得这样不太好,哆哆嗦嗦地抱起那颗头颅,垂眸看了一眼,又吓得放回原位。 就差哭出来了。 但这样将别人的头当球踢,还把头丢在地上,这也不是人干的事啊。 于是言淮景咬紧牙关,闭眼将那颗头颅抱在怀中,仰着头哭嚎着,根本不敢低下头。 好像这一动作耗费了他全部的力气,他现在呆呆地跪坐在地上,根本无法起身,一张脸煞白,比鬼还吓人。 他费力地转过眼珠,头仰得高高的,一脸无助地望向天玄和符清,瘪着嘴,豆大的泪珠就这样落了下来。 完蛋玩意儿,这人真的被吓傻了。 “道、道长……怎么办呀……”他一哭,就显得更加可怜委屈,就连符清都有些心疼了。 符清走到他身边,伸手将他拽了起来,可言淮景早就被吓得腿软脚软,险些又跌了下去。 “怎么回事?”符清这会儿只能看到言淮景高高扬起的下巴,问道。 为什么言淮景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有一颗被砍掉的头颅。 言淮景哭着摇头,声音都哑了,“我不知道啊,我只记得听到一声尖叫,我以为是出事了,就出去看看,结果……结果就这样了……” “呜呜下次我一定不要一个人了,我要去你们房间打地铺呜呜,太吓人了……” 这惨兮兮的模样,倒是让符清想到了自己的四师弟,也是这样的爱哭鬼。 他像是哄着师弟一样,就着月白色的袖子,轻柔地擦着言淮景脸上的眼泪。 “好了,我们都在,不怕不怕。” 这是符清第一次对言淮景态度这样好。 一直以来,他都太过懂事,尊敬师长,友爱师弟,这一切天玄都看在眼里。 就是这样让人省心的孩子,好像甚少为自己考虑过。 “这个这个这个头,可怎么办啊,不是我干的啊!”言淮景抽泣着,抬眼看向唯一的长辈,“要我一直抱着嘛?” “你想放下也可以。” 言淮景心中想着,自己若是就这样丢了,会不会遭报应啊,于是猛地摇头,“那我还是抱着吧。” “你呢,有没有被吓到。”天玄看着鹌鹑似的言淮景,似笑非笑地观察的符清的脸色。 符清冷淡地答道:“没有。” 这孩子倒是神色如常,看起来并未受惊。 只是这闪躲的眼神和微微颤抖的指尖暴露了。 天玄眼波闪了闪,微微挑唇,轻笑。 “嘴硬。” 符清自是没见过今日这场景的,他年纪不大,却做惯了旁人的定心丸,如今遇到自己害怕的事也只能强装着不害怕,其实不比言淮景好多少。 这些天玄自然是知晓的,没人比他更懂符清的别扭性子了,浑身上下就是嘴最硬。 他牵起符清的手,看着符清错愕的眼神,“师父牵着就不怕了。” 符清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小时候再正常不过的动作他却无法再以平常心面对。 沉重的脚步声逐渐逼近,在言淮景渐弱的哭声中明显了起来,符清来不及多想,刚想上前一步查看黑暗中的来者,却被身边的人抢先一步拦在身后,抬眼只看高大的身影,宛若身处群山之巅,脚下是浮云九霄。 言淮景很自觉的躲在了天玄身后,符清想与天玄并肩,却被拉回了身后。 他从未见过天玄这样强硬。 脚步声的主人一步一步走出竹林,从黑暗走入月色下,暴露在众人面前。 幸亏言淮景躲得严实,不然又要被吓哭了。 因为那是一具无头尸。 没有头,却还能正常行走的尸体。 符清心中还是有些害怕,但他知晓,若是自己不能克服,便只能一辈子躲在天玄身后。 他不想。 他要和天玄并肩而立,才不要做一个只会躲在师父羽翼下受到保护的小弟子。 只有他成长得足够强大,才够资格站在天玄身边。 所以他不能害怕。 于是他探出头,看向那具无头尸。 红衣破烂不堪,看着腿长与肩高,应当是个高挑的女子。 只可惜没了头。 无头尸伸出手,像是在找他们讨要着什么,因为没有头,所以无法出声,但符清好像知道无头尸想要的是什么。 头。 但是一具尸体怎么能自己行动呢? “这就是妖化吗?”符清仔细观察着无头尸的细节,抬头向天玄询问。 人死后尸体是无法动弹,但若是死物妖化,变成了妖,这就说得通了。 “对,”天玄答道,转而一笑,垂眸看向他,“我的小徒弟真聪明。” 6、你的头掉了,我帮你安回去 言淮景听着他们的对话,默默探出头,看到眼前骇人的场景,险些两眼一闭就晕过去了。 无头尸似是察觉到了言淮景怀中的头颅,伸着利爪就朝他们扑去。 纤长的手指上泛着淡淡的尸斑,指甲已然全黑,变得锐利无比。 可无头尸一靠近他们,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挡,定在原地。 “你你你你的头掉了,我我帮你、帮你安回去……”言淮景瞧着无头尸要吃人的模样,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哭丧着脸,慢慢挪到无头尸面前,压下那双利爪,不敢去看已经腐烂的断颈,将怀中的头颅放了上去。 一颗光秃秃的头颅配上女人的身体,是说不出的怪异。 可惜这货还没发现自己放错了头。 无头尸感觉到了断颈上的重量,也不闹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新头,可没有摸到属于自己的长发,只触到了光滑的皮肉。 不对啊,这不是她的头。 她猛地把头举起,又重重摔在了地上,似是很不满意这颗头,黑长的指甲挠向言淮景,把他吓了一大跳。 “不是给你了嘛呜呜怎么还不要呢……”言淮景立马抱头蹲下,不过抱的不是自己的头,而是那颗被丢弃在地上的头颅。 “死者为大啊,大家都是死人,干嘛这样……”言淮景缩到天玄脚边,就差抱着天玄哭了,这模样也太委屈了。 “你是不是傻,这身形一看就是个女尸,你给她放一个和尚的头,人家不生气才怪。”符清一把拉起言淮景,语气虽然有些冷,但还是替他拭去了泪水,将他护在身后。 言淮景拽着符清的袖子,却不敢再多动作。 “那她找我们要头干嘛,我只有这一颗头,”言淮景说着说着,突然一惊,用力拉着符清,险些将符清身上的道袍扯了下来,“她不会是要我的头吧!” “虽然我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但也不配她的身体啊……” “放心,聪明的鬼不会要笨脑子的。”符清伸手将道袍拉起,披在了肩上,转头冲言淮景说道。 言淮景:“……” 怎么感觉被骂了。 无头尸身上散发的恶臭掩盖住了这里原本的血腥味,因着天玄的威压,她不敢靠近,却还是驻留在此,不愿离开。 符清抬眼扫视四周,却什么都没看见。 如今天色太暗,他根本无法看清这里是不是有无头尸的头。 无头尸不愿意离开,说不定她的头真的在这附近。 就在他想这颗丢失的头颅究竟在哪里时,无头尸突然暴躁了起来。 她没有头,只能挥舞着双手,指尖在地上划出一道道长痕。 看着像是最原始的野兽。 天玄眸光一动,看向无头尸的眼神也多了一丝怜悯。 也是,仙祖慈悲,怜悯众生,怎会看着旁人这样痛苦。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泛着金光梵文,缓缓流向无头尸,将其包裹,如最温和的日光。 符清见天玄使过这种术法,是缓厄渡人的,只是他不知道这术法对这种已妖化的尸体会有怎样的效果。 梵文印在无头尸身体腐烂之处,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印记,那些腐肉便失了恶臭。 人死后是该入轮回的,可无头尸执念太深,入不了轮回,只余怨气化为妖鬼,说到底也是可怜。 黑长的指甲在不断划拉中断裂,无头尸也仿佛并未得到片刻缓解。 但符清注意到了一丝不对,他一把推开天玄,刹那间,无头尸猛地向天玄原本站着的地方伸手,一看便知是攻击状。 符清拉住无头尸的手腕,一掌击在她后背,那只腐烂的右臂便瘫软下来,再也无法举起了。 他也知道自己太过狠心了,但这是死人,这样只是为了限制她的行动,不要做出害人举动,看着失去攻击力的无头尸,他竟觉得有一丝可悲。 远处灯光若隐若现,符清抬眼看向林中的火光与人影,也知道了言淮景方才的哭闹已将旁人惊醒,纷纷循着这动静来看看是出了什么事。 方才还挣扎着想用另一只手的无头尸突然安静了下来,破烂的衣衫沾满尘土,她也展示出了妖怪的能力。 一眨眼就跑没影了。 符清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这无头尸之前还死活不愿意离开这里,怎么突然就跑了。 他还没把她的手臂接好呢。 但他没有细想,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注视着那一片火光。 来了好多人啊。 除去甄怀,几乎所有人都来了。 甄凡霜提着灯笼,似是被这一地血痕吓到了,捂着嘴,美眸中尽是惊慌。 有眼尖的人看到了言淮景怀中的头颅,惊呼出声。 “啊!是渡安寺的明义大师!” 言淮景见众人的表情,连忙解释道:“不是我杀的!我一醒来就发现了他的头!就只有头而已!真的不是我!” “谁信你的鬼话!” “我信。” 少年的声音清澈又坚定,轻柔地抚慰着言淮景不安的心。 符清立在他身前,分明是很单薄的身形,却有着不输于旁人的力量感。 “我听我徒弟的。”天玄看着符清青涩又倔强的面庞,心中微动,温声接道。 “还敢抵赖,若不是你杀的,明义大师的头颅怎会在你怀中!” 言淮景垂下头,并未放开手,还是将那颗找不到身体的头颅抱在怀中,只是委屈地落下泪,无声无息。 他随师父修行那么多年,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 “若是他杀的,他怎么会蠢到抱着头站在这里等你们来抓他,他又不是猪,正常人都会选择抛尸然后一走了之,等人发现,”符清上前一步,丝毫不惧,“亦或是,找人顶罪。” “你说不是他杀的,那证据呢,没有证据证明不是他杀的,我看你们就是一伙的!” “大家都是修士,自然知道一刀断头会喷洒多少鲜血,像这样整齐的伤痕,凶手定是修为不俗,但再厉害的修士,都无法避开瞬间喷出的鲜血。”符清退到言淮景身边,朝他伸手。 言淮景睁着湿润的眼睛看着符清,嘴唇轻颤着,却什么都说不出。 “头给我。”符清见他一直不动作,催促道。 “噢。”言淮景这才将抱在怀中的头颅递给他,终于能腾出手擦擦自己的眼泪珠子。 没有了头颅和衣袖挡着,言淮景胸前衣物展现在众人眼前。 暖白色的锦衣干干净净。 言淮景踢头时,头颅的血早就干了,所以他一直抱在怀中也没有弄脏衣衫,如今倒也成了证明他清白的证物。 “都看到了吧,他身上没有一滴血迹,怎么可能会是他杀的人。” 言淮景垂着头,无声地哭着,只能听到符清的声音铿锵有力,一字一句地替他辩解。 可是他们分明才认识一天。 这下没人再出声了。 “那……凶手会是谁?”甄凡霜捂着唇,半阖着眸子,不敢看眼前惨象,柔柔问道。 符清看向手中的头颅,紧抿薄唇,良久才开口。 “要先找到他的身体。” 他话刚说完,只见言淮景默默朝他伸出手,似是讨要他手中的头颅。 符清一怔,眼中的疑惑毫不遮掩。 “我来抱着吧,我之前亵渎尸体,怕遭报应……” 符清:“……” 他伸手将头颅还给了言淮景,说完还不忘吐槽一句。 “苍行上仙收你当关门弟子是只教了你关门吗?” 言淮景本以为符清嫌他胆小,头垂得更低了,可接下来的话让他心一暖。 “他们这样冤枉你你都不辩解几句?” “我、我就是吓到了,一下子忘记要怎么解释。”言淮景仰起头一笑,全释怀了。 就是突然觉得不委屈了。 “啊,小符哥,你这里怎么流血啦?”言淮景这才看到符清脸上的血痕,朝他努了努嘴。 符清抬手一抹,看着指尖什么都没有,眨了眨眼。 言淮景抱着头,无法伸手帮他擦,只能疯狂努嘴。 一只温热的手抚上符清的脸,指尖来回蹭着他的眼下两指处。 符清抬眼,天玄不知何时站在了他面前,垂眸认真地看着他的脸,为他擦拭着脸上的血迹。 他睫毛轻颤着,眸子也随着那左右滑动的指尖动着,一时忘了呼吸。 “好了,不是小花猫了。”天玄捏了捏他的脸,噙着一抹笑,满意地说着,“也不知是在哪蹭上的。” 符清猛地抬头,听懂了天玄话中之意。 方才来时,他便是循着血腥味找到此处的,路上还被沾有鲜血的竹叶打到脸上,留下了一道痕迹。 他差点忘记了。 为什么竹叶上会有血迹,血迹在那么高的地方,那里便是行凶之处。 “多谢师父。”他心中欣喜,却未表现在脸上,只是唇角淡淡的笑意并未逃过天玄的眼睛。 “谢我作什么?是你们两个的功劳。”天玄抚着胸前的红羽耳挂,淡然一笑。 言淮景指着自己鼻子,眨巴着眼睛,“我?是我吗?” “你还是有点用的。”符清一拍言淮景的后脑,先行一步去寻那个血洒竹叶之处。 言淮景见符清远去,转头看向天玄,只见天玄冲他点点头,他便追了上去。 天玄这才转身面对众人。 分明是笑着的,可众人就是不敢在他面前放肆。 “夜里不安全,我有些担心两个孩子,想借个灯笼,多谢。” 不知为何,他们都乖乖递出了手中的灯笼。 7、已老实 天玄抬手接过了甄凡霜手中的灯笼,并未多言,转身就跟上了符清的身影。 树影婆娑,在漆黑的夜里,一切都太过模糊,众人只能看着他的背影,却不敢上前半步。 经过无头尸一闹,这里的血腥味都被那股尸臭掩盖,符清只能大概分清来时的方向,他抹黑走着,脚下断枝声在一片寂静中格外清晰。 除去身后言淮景慌张的脚步声,又多了一阵沉稳的脚步,他眸光一动,转头看见了那一点逐渐靠近的灯光。 墨发素衣,轻轻拨开竹帘,昏黄的灯光映在天玄脸上,是说不清的柔和。 他停下了脚步,灯火映入眼帘,静默地等着天玄走近。 分明不远处的灯光更加明亮晃眼些,可他眼中只有面前的这一簇灯火。 那会永远属于他的灯火。 “这回挺乖,还知道等师父。” 目光交汇,符清睫毛轻颤着,移开了目光,不敢再多看,低垂着头看着脚下枯枝,脚尖碾着。 灯笼凑近他的脸,将他的小表情全照了个清清楚楚,他抬起头,看见天玄饶有趣味地打量着他的表情。 “夸夸你还不好意思了,以往都没发现你脸皮那么薄。” 在暗黄的灯光下,就算脸颊泛起浅淡的红色也不会被人察觉到,符清是这样想的,可是他没想到天玄一眼就看穿了他。 他避开天玄的目光,小声说着:“哪回没等你。” 天玄只是笑着,没再说话了,因为他发现了灯光下微微泛红的脸。 指尖一挑,灯笼自符清脸侧移开,去照亮身侧的竹叶。 树与树间隔很小,二人靠得很近,肩膀微微贴着,一步一步向前走着,扫视着眼前的竹林。 “这里。”符清抬手拉下一簇枝叶,只见翠绿的竹叶上溅着几滴血。 天玄提起灯笼,照映着四周,在那笔直的枝干上还有不规则的血迹。 至于脚下,也是血迹斑斑。 “找吧。”符清回头看向身后畏畏缩缩的言淮景,不由得嘴角一抽,“走快些,在四周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尸体。” 言淮景捣蒜似的点头,接过了天玄手中的灯笼,“噢噢。” 这货胆子是小了些,但运气还是很好的,埋头在竹林中穿来穿去,不一会儿便听到了熟悉的惨叫声。 “看来是找到了。”天玄一笑,望向言淮景的方向。 他们循着惨叫声找去,只见言淮景一手抱头,一手执灯,吓得失了魂。 一具无头尸被钉死在几棵青竹间,立得笔直,手腕脚腕处被什么东西刺入,直直钉在了竹节上。 看着衣袍,确实是白日所见的和尚。 这里的血迹呈飞溅状,断颈后的竹子上还有一道清晰的剑痕,在暗红的血迹下没那么显眼,却也不难发现。 人是在这里死的,尸体应该也没被动过。 符清借着灯光,细细看着尸体,只见尸体胸口处有一道极深的剑痕,染红了衣袍,心口也被钉入了什么东西。 他走近一步,运起灵力,将心口的东西吸了出来。 是一枚柳叶形的刀刃。 言淮景也默默跟在符清身后,手指抚上断颈后的青竹,指尖触着那道剑痕。 随后,他将怀中的头颅放了上去。 不知怎么的,看着眼前的人尸首分离,他竟有些遗憾。 他不了解此人的一生,但他觉得,这样的下场也太过凄惨了些。 “你不怕了?”符清抬眼扫过言淮景的手,挑眉,半是调侃地说着。 “方才见到那么多,如今看到这个倒觉得还好了。”言淮景挺起胸膛,终于找回了自信,也开始装起来了。 那你刚才还叫那么大声。 符清在心中暗暗鄙视了他一下,又看向手中的刀刃,指尖抹开血迹,看清楚了刀刃上的花纹。 一颗头突然探到他眼前,将他的视线挡了个完,只能看见言淮景高束起的长发和圆润的脑袋。 “饶欲雪的东西。”言淮景低头打量了许久,才抬头看向符清,肯定地说道。 在不久前他们才见到过这东西,就在天星阁。 这饶欲雪动作还挺快,这么快就搞出了人命。 “所以他走了?”符清捏着手中的柳叶刃,指尖一动,飞刃便破空而出,钉在了不远处的青竹中央。 言淮景只感觉耳边刀刃声嗡嗡作响,随后便听到树叶的摩擦声,再就是巨物倒地的声音。 他僵硬地转过头,身后的青竹被一刀斩断,平整的切口可见动手的人内劲之足。 “说、说不准……”言淮景声音有些颤抖,总感觉方才的刀刃离自己的脖子没多少距离,现在后背心还有些发凉。 “但是照饶欲雪的性子,应当是不会走的,他或许会留在这里看我们的反应。” 符清眉头一皱,额角的发丝被风吹起,不轻不重地擦着天玄的下巴。 “他这什么恶趣味?变态还是神经病。” 言淮景:“又是变态又是神经病。” 符清:“……” 这还是人吗?真搞不懂菅衣使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 不过…… “你怎么那么了解他?”符清瞥了言淮景一眼,终是问了出来。 言淮景立刻低头玩着手指,试图糊弄过去。 “小言,你最好还是说出来。”天玄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去看身后断掉的青竹。 言淮景身体一僵,抬眼看了一眼符清的眼神,心中慌慌的。 “好吧好吧我说,其实不是我了解他,是我师兄,他们两个比较……额这怎么说?交过几次手,也算是摸清楚了他的脾性。” 言淮景的师兄,便是越翡仙人的大弟子,风尘问。 这位师兄与言淮景不同,修为胆识皆不俗,一看就是越翡仙人用心教养的。 至于言淮景……怎么不算是用心娇养呢。 “师兄常年不在苍行山,下山历练时也算是小有名气,便被饶欲雪缠上了,现在师兄还在躲他呢。”言淮景心想豁出去了,反正师兄不在也不会知道他在透老底,便继续说着,“我之前下山时遇到师兄,他便向我抱怨了好久,我这才算知晓了一些关于饶欲雪的事。” 风尘问口中的饶欲雪便是言淮景所说的那样,张扬放肆,还有些烦人,所以饶欲雪怎么会杀了人就走。 他就是喜欢看别人被吓得失了魂,又急得团团转。 符清心想着,怪不得言淮景张口就说打不过饶欲雪,能把风尘问烦成那样的人,言淮景怎么能对付得了。 符清:“你师兄就没和你说过饶欲雪是男是女?” 言淮景:“没啊,他骂完就跑了。” 符清:“……” “如果你是饶欲雪,你杀了人之后会怎么做?”天玄勾住符清的发丝,别在了他耳后,看着符清有些失神的瞳孔,温润的嗓音让人心安。 符清垂眸沉思着,若他是饶欲雪,这样一个行事张扬又乖戾的人,仗着自己修为高深,他会怎么做? 良久,他才开口。 “若我是他,我会藏在众人之间,玩弄这些笨蛋,看着他们防不住又心急的模样暗自得意。” “不错。” “他他他不会混在了今日的仙门人中吧?”言淮景瞪大了双眼,结结巴巴地,舌头都快打结了。 天玄眼角微扬,“谁说不会呢。” “确实,今日来的人多,各门各派的都有,大家都互不认识,也只有在一开始混入其中才最不容易被发觉,他也最好隐藏。” “还有一点,他想要甄怀的东西,你说,有什么比装作一个好人更好下手呢。” 符清瞬间明白了,“所以他就在刚才那群人里面,看着我们。” 一个菅衣使,还是地榜第一,这样一个危险人物居然就混在众人之间,还没有人发现。 只要饶欲雪想下手,其他人想避开都有些困难。 言淮景只觉得心中发毛。 说不定方才饶欲雪还看着他被冤枉成凶手,心中暗笑呢。 “话说你不是怕他吗,怎么还愿意跟着我们,若是跟着我们,那可避不了和饶欲雪交手。”天玄抬手弹了下言淮景的脑门,眼中玩笑的意味更甚。 “我也不知道,就是感觉跟着你们比较安全,靠谱。” 言淮景也不知道这莫名的安全感是哪来的,但他总觉得,眼前的这两个人,没他想得那么简单。 “那可不一定,万一我们不是人呢。” “哈……哈哈……”言淮景听着天玄的话,笑容僵在了脸上,“道道长你又说笑了,你说是吧小符哥。” 他伸手戳了戳符清,想听到符清的答案。 可是符清却挂起一抹诡谲的微笑。 “你猜啊。” 言淮景:老实了。 “真不知道你这个脑子是怎么活到现在的。”符清收起那抹怪异的微笑,不逗言淮景了。 要怪就怪天玄吧,他先开始吓小孩的。 言淮景见符清又恢复了从前的神情,这才松了口气,“别吓我了,我胆子小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胆子小就该多练练,”天玄指了指符清,“他小时候也胆小,身边离不开人,现在不就好了。” 符清一下子就回神了,抬眼盯着天玄,血色漫上脖颈,出声打断:“我、我……” 他本想反驳,却发现天玄没有说错。 于是他垂下了脑袋,任那一色浅红蔓延至耳垂。 8、不要丢下我 “行了,找到了尸体我们就回去吧,至少知道了凶手是谁。”符清揉了揉发烫的耳垂,摸黑先一步走了。 天玄看着他的背影,怎会不知他的心思,就是不好意思了。 “走慢些。”天玄唇角含笑,缓步跟在他身后。 果然,符清放慢了脚步,等着身后的人朝他走来。 言淮景见二人都走了,自己提着个灯笼四下望了望,只觉得瘆人,一刻也不想多待,屁颠屁颠跟了上去。 远处的灯火并未散去,众人还在原地等着他们回来,其实他们本可以走的,可就是不敢动。 “可有找到尸体?”甄凡霜一见他们出来,便迎了上去,看着有些着急。 毕竟是自己家出了人命,总会有些害怕。 “那里。”符清指向尸体的反向,并不打算多说。 一听寻到了尸体,人群里便有人问:“凶手呢?” 符清并未立刻回答,而是看向天玄,他习惯了遇到事就询问眼前之人的想法,好像他已经离不开这位师父了。 事实也是如此。 他太过依赖天玄了。 天玄给了他一个眼神,他瞬时明白了。 “尸体内留有柳叶状刀刃,是饶欲雪。” 其他的,他就没有再说了。 他们的猜想,他并不打算说出来。 眼前的人群中或许就有那位地榜第一,说出来无非是打草惊蛇,倒不如装傻,顺着饶欲雪的意,陪他演完这一场大戏,让他得意几天。 言淮景不知符清为何不说出自己的猜想,但他知道符清一定有自己的想法,便闭上了嘴,乖乖站在一旁。 “饶欲雪?他怎么会平白无故地杀人!” “那他杀完人是不是就走了啊……” 符清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都不用自己看都能察觉他们的惊慌,但在这些人之中,偏偏就藏着真正的杀人凶手。 他仔细地看着每一个人的表情,那些震惊与慌乱都太过自然,叫人无法分辨哪些是伪装。 “甄姑娘,你的灯笼。”言淮景见这些人中只有甄凡霜没有灯笼,便想着多半是借了甄凡霜的灯笼,伸手递了出去。 “多谢。”甄凡霜抚着心口,似是被今夜之事吓到了,接过灯笼道了声谢,借着灯光,还能看到她惨白的脸色。 符清垂眸看着他们的动作,忍不住开口问道:“甄姑娘,明义大师与甄府先前有过来往吗?” 此话一出,甄凡霜一愣,连言淮景都不知符清为什么这么问。 “明义大师?之前父亲请过渡安寺的大师来做法事,我不知道是不是明义大师。” “这样啊,多谢甄姑娘了。” 甄凡霜微微欠身,便告退了。 言淮景扯了扯符清的袖子,低声问道:“小符哥,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觉得饶欲雪会无缘无故杀人吗?” “他不就是杀手吗?杀手不都是变态吗?无缘无故杀人应该也挺正常的吧。”言淮景转了转眼珠子,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不正常。”天玄看着月光下符清的脸,开口也算是提醒,“一个和尚不会给饶欲雪添多大麻烦,若他真的是没有理由地杀人,那死的就不止一个人。” 嗜杀成性的人断断不会只杀一个人就停手,饶欲雪杀人一定有原因,只是他们还没弄清楚饶欲雪和明义的关系。 还有一点,饶欲雪究竟想要什么东西。 “行了,这么晚也该回去睡觉了,小孩子还要长身体呢。”天玄虽是对着言淮景说,但其他人都听话极了,纷纷告辞。 没想到第一天晚上就闹出了这种事,谁能安心睡觉啊。 反正言淮景不行。 一回去,言淮景就抱着被褥,贼头贼脑地跑去了天玄的房间。 “你还真来?”符清看着言淮景乖乖地在地上铺床,嘴角一抽。 先前言淮景哭闹着说要来打地铺他还以为只是说说,没想到这个二货居然真的来了。 言淮景仰起头看向符清,憨憨一笑。 “一个人睡容易出事,两个人容易见鬼,我们三个人刚刚好。再说了你和道长那么厉害,我和你们在一起也安心。” 符清:“……” 没听过这种说法。 “哎呀小符哥,我睡觉很乖的,不说梦话,不会吵到你们的。” 符清看着言淮景这样坚决,也不好意思再拒绝,几次欲言又止,只能别过头,别别扭扭地说了句,“随你吧。” 于是言淮景乖乖躺在了被窝里,拉起薄被就闭上了眼。 年轻就是好,倒头就睡。 屋内灯光逐渐黯淡,平稳的呼吸声愈发明显,不吵,确实挺乖。 符清枕着手,闻着身侧浅淡的清香,心绪乱了。 他不敢乱动,因为他不知道身旁的人睡没睡,只能睁着眼睛盯着洒入室内的月光。 其实没有看多久,他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几日经历了太多事,他竟梦到了许多。 在一片血海中,白袍仙人逐渐走向深渊,被天火和血光吞没,他想伸手拉住那一片衣角,却无法动弹,垂头看着自己的手,染尽鲜血。 梦里的灭世之灾,还有再也寻不到踪迹的天玄。 这一切都让他无法面对,可他也不能改变,只能就这样看着,看着天陨之灾,命星陨落。 天玄察觉到身侧之人的颤抖,睁开双眼看向符清,只见白日里淡定自若的符清此刻蜷缩成一团,止不住地发抖,额上不断渗出冷汗。 恍惚间,他好像听到了符清在说什么。 “师父……不要走……” 是梦魇了吗? 天玄心想着,指尖抚上符清紧缩的眉头,轻轻地揉着,可一碰着,便被一只冰冷的手抓住。 再后来,这只手的主人就蹭了过来。 “不要丢下我……” 这是梦到什么了?怎么这么黏人。 “怎么会丢下你呢。”他知晓符清深陷梦魇,是听不见的,却还是忍不住用只有他们俩人能听见的声音轻轻安慰着。 符清慢慢安静下来,却越靠越近,钻入了他的怀中,好像只有这样闻着这味道,才能彻底安心。 才能知晓他还在,从未离开。 天玄呼吸微微一颤,心间某处莫名被触动,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到,这感觉太过玄妙,自他诞生于天地间以来从未有过这样莫名又难以诉说的感受。 眸光闪了闪,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情,伸手揽住了少年,抚着顺滑的发丝,无声地宽慰着。 他也不知为何,就是觉得该这样做。 有人在梦中沉沦,有人清醒着,却也失控了。 好暖和。 符清醒来时,脑海中只有这三个字。 就好像被人抱着一样,又暖和又有安全感。 但没一会儿他便否定了这个想法。 谁敢来抱他? 不对,有一个人敢。 他猛地睁开眼,只能看到雪白的里衣,这才发现自己埋在某人的怀中,额角抵着坚实的胸膛,手也环着某人的腰。 就像一个八爪鱼一样,死死扒在这个人身上。 一只温热的右手还搭在他的后背,就像是相拥着一样。 完蛋。 糟了。 他昨晚干什么了! 于是他作贼似地抬头,想看看眼前之人是否还睡着,却没想一抬头,与梦中人来了个大眼瞪大眼。 “醒了。” 符清立刻埋下头,只觉得脸丢光了,现在烫的很,不用看都知道红透了。 天玄看着符清乌黑的头顶,只能听到被子中传来闷闷的一声“嗯”。 随后就是抱怨的一句,“你怎么醒那么早。” 其实天玄一夜没睡,原本清润低沉的嗓音有些沙哑,但还是随口扯了一个谎,“对仙人来说,已经不算早了。” 符清点了点头,却忘记了自己还抱着天玄,这两下全磕在自己师父的胸膛上了。 谁家徒弟一起床就给师父磕头啊,还是这种磕头。 完蛋,这下更抬不起头了。 “昨晚梦到什么了,反应那么大。”天玄收回一夜未动的右手,掀开了符清“遮羞”的被子。 一向清冷自傲的小徒弟此刻双颊泛红,不知是憋的还是怎么的,看着也没那么傲了,多了几分娇。 天玄也甚少看到符清这幅模样,至少每次面对他这个师父时,总会有些放肆,也会顶顶嘴撒撒野,如今这样乖巧,还是少见。 “梦到你死了。” 天玄:“……” 真孝顺。 “也不能说是死了。” 确实孝顺。 符清顿了顿,回忆起梦中的场景,脑仁一阵疼,皱着眉看着有些难受。 “我好像梦到预言中的场景了。天灾降世,你走入一片混沌中就不见了,我怎么喊你你都不理我。”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天玄听着前几句还觉得没什么,预言之事对他来说不过是真假参半,算不得什么。 但最后那句。 符清生性敏感,遇到事都自己担着,从来不与旁人说,哪怕是心中不舒服也不会像他师弟师妹一样找师父哭诉,只会自己一个人慢慢想,想通了就不会不舒服了。 这些符清本以为天玄是不知道的,可他还是太年轻,哪里藏得住心事。 所以他开不开心,天玄一眼就知道。 方才他说的那句,是真的害怕又难过。 “不会的。你喊我一声师父,我就不会不要你。” 这话是发自真心,可天玄又察觉到了符清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 这下确实猜不透了。 符清藏在心底的,不愿意让他发觉的。 所以,只是因为是师徒吗? 9、打包丢得远远的 “再说,只有你敢对我甩脸色,这样没大没小我都没说你半句,怎么会不要你。” 确实是这样。 符清一把掀起被子坐好,心中的慌乱也逐渐平静。 现在就很好,预言之事还未成真,就还有机会。 在他发愣间,天玄早已下床穿戴好。 符清看向那仙风道骨的背影,迅速垂下了头,翻身下床默默穿着衣服,拿起一旁搁着的发带叼起,抬手安静地束着发。 乌黑的长发被素蓝的发带扎起,这一下精神多了,他瞥了一眼地上的言淮景,又抬眼瞅了下窗外的日光,轻手轻脚地跟着天玄走出了房门。 “说吧,昨夜之事有什么头绪。” “你又考我。”符清盯着天玄的身影,闷闷地说。 天玄转过身,任日光为他镀了身柔和的金光,看着如同神明一般不可冒犯,这一瞬,他们之间仿佛隔了千万里。 “是,考考你。” “有三点,附在言淮景身上的邪物是什么,那具妖化的无头尸是谁,明义和饶欲雪的关系。” 天玄点点头,“接着说。” “目前只能从无头尸出发。那是具女尸,又出现在甄府,应当是甄府女眷,看腐化程度应该是死了没几天,但绝不是这两天。” 说罢,他试探性地望向天玄,似是想得到一个肯定。 “不错。”天玄肯定了他的说法,“那就顺着这点查下去。” “那你呢?”听天玄这语气,符清心中仿佛空了一块,追问道。 刚说出来他就想给自己的嘴巴来两下。 怎么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这样会不会显得他太黏人了些? “我?这事就当对你的磨砺,我在一旁看着,不插手。”天玄浅笑着,语气仍带着些宠溺。 符清不是没有下山历练过,也习惯一个人,但偏偏只要天玄在他身边,他就会忍不住去看这人的神情,去揣度自己的一言一行是否合规矩,总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暴露了秘密。 他时常担心天玄某一刻摘下白纱和耳挂,看透了他的心思,但好在天玄从不愿窥天机,他才能抱有一丝侥幸。 …… “贵府近几日可有失踪的女眷?”符清拦住一个下人,问道。 下人见符清一幅仙君打扮,也是客客气气的,“近几日府中安宁,并未有人失踪。” “多谢了。”符清颔首答谢,目光不经意地瞟到了下人手中的东西。 小小的衣衫,还有一个脏兮兮的小球。 “这些孩子的衣物……” 下人举着手中的托盘,眼中闪过一丝悲意。 “仙君不知,这些都是小少爷的遗物。” 符清眸光一动,“小少爷?是甄姑娘的……” “是大小姐的孩子。” 甄凡霜? 符清记得甄凡霜是未婚女子装束,看着也没比他大几岁,怎么就有孩子了? 下人叹着气,也是惋惜。 “说来也是孽缘,当年大小姐年幼,与一外男私定终身,离家私奔,这才有了小少爷,只是那男人着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不久便消失不见,留大小姐一人。老爷心疼大小姐,随着大小姐心意生下来小少爷。” 这种故事符清只在人间的话本子中听说过,没想到居然真的有这种事。 千金小姐,不负责任的情郎,独自产子的闺阁少女。 确实是可怜。 “可惜小少爷生下来就身体不好,靠各种灵药补品补着,却还是没活过上个冬天,这小球便是小少爷生前最爱的东西。” 符清看着小球,脑海中浮现出言淮景半夜踢头的模样。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附在言淮景身上的邪物,多半是这个小少爷。 他心中感怀着甄凡霜所经历的不幸,又思考着这一切的关联,匆忙道了声谢便转身离开了。 不行,太杂了,所有的线索连不起来。 于是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脑中全是昨夜的场景。 一声尖叫把他的魂唤回来了,抬眼只看一人莽莽撞撞地冲了出来,满脸惊恐。 符清一把拉住那人的胳膊,才叫那人不至于摔倒在地,他垂下眼睫看向那人,才发现正是昨日与言淮景讨论阵法的修士。 “道、道友……”修士惊慌失色,脸色苍白。 符清看着修士失了魂的模样,心中总觉得不妙,扶起修士后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修士吞咽着口水,还未从方才的惊吓中缓过神,“镜子,镜子有鬼。” 有鬼? 符清抬起头看了眼这艳阳高照的天色,半是怀疑。 大白天的见什么鬼。 他自然是不信的,也不能说是不信,就是想看看到底是什么回事,于是松开了手,朝屋内走去。 没走两步便被修士一把拽住,符清一怔,回头看了眼修士,只见这修士与言淮景二得一模一样,一脸惊慌,死拉着他不让他走。 “别去啊,真的有鬼!” 符清拍了拍修士的手,拿出对付自己师弟师妹的一套,“你再不放手,我就要动手了。” 此话一出,修士乖乖地放手了。 可他一走,这修士又默默跟了上来。 “你跟着我作什么?”符清回头,眼中尽是不解。 怎么和言淮景一样?怕还要去。 难道二还会传染? “我、我有点担心你,你想,要是你出事了,我还能出去找人帮忙啊。”修士一脸真诚,就差把善良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谢谢。”符清礼貌一笑,又一秒敛了笑容“不用了。” 可他虽是这么说,那人还是跟了上来。 符清也不管了,随便吧。 “你说的见鬼是怎么回事?”符清见甩不掉他,便想着从他口中得知些东西。 修士打了个寒战,隐隐作怕。 “我方才照镜子时,镜子里出现了别人的脸,我的头上是别人的脸!” 符清脚步一顿,险些被那埋头走路的修士撞上。 “怎、怎么啦?”修士抬头望着符清的背影,分明是高挑的个子,却生得那样稚嫩,换做旁人定是不会让人全心信任的。可符清就是会让人感到心安。 符清摇了摇头,“没什么,走吧。” 一进屋内,就见桌上摆着的铜镜,修士一看到那铜镜就蹦了起来,指着喊。 “就是那面镜子!有鬼啊!” 乍一看,就是很正常的铜镜。符清走近拿起铜镜,镜子中映出一张青涩又神清骨秀的脸,他微微歪了歪头,只见镜子中的自己也歪了歪头,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修士一把抢过符清手中的铜镜,满脸不解,眼底的惊慌之色不减。 “这不可能!一定是人不对!我照给你看!” 说罢,拿起镜子照起来。 符清一眨不眨地看着镜子中的人影,不知为何,他察觉到了一丝细微的变化。 确实有些不对劲。 他抬眼看向修士,只见修士双眼逐渐空洞失魂。 可修士似乎没有发现,双眼陷入镜中的自己。 “别看了。”符清猛地夺过修士手中的铜镜,将其盖在桌上,呵到。 他一掌击在铜镜上,听到碎裂之声后才将铜镜翻了个面,看着碎裂的镜片,那数个裂片中倒映着各种相貌不同的人脸。 或哭或笑,或喜或悲。 这些人脸,他从未见过。 难道这就是甄怀口中的怪异之事? 可为什么他照镜子就没出现怪事。 铜镜一碎,修士才恢复了神志,又开始嚎叫起来。 符清不愿意他跟来就是怕自己耳朵遭罪。本以为今天摆脱了言淮景就能安静一些,没想到又招了个笨蛋。 “怎么了怎么了?” 说谁谁来。 言淮景探出个头,身后的天玄立于一侧,懒散地抬眼望向符清,又是一笑。 “小符哥,你怎么背着我有了别的人啊?” 符清:“……” 这话一出,连天玄都绷不住了,别开头轻笑着,露出好看的侧颈,还有流畅又清晰分明的轮廓。 符清心想着:笑屁。 有的时候真想把言淮景这个二货打包丢得远远的。 看来需要付诸行动了。 言淮景仰着头,难得这样有气势地走到修士身边,拿下巴看人。 “你谁啊?” “我叫叶韫。”修士答道,看着言淮景,谁会害怕啊,自然是一点都不虚。 “你这么笨只会给我小符哥添乱,是吧道长。”言淮景说着说着莫名回头看了一眼天玄,似是想要得到认同。 天玄当然不会扫兴,但也不愿管太多,只是摆摆手,“我不知道哦。” 符清看了一眼这两个笨蛋,只觉得脑仁疼,这辈子没那么头疼过。 “你也没好到哪去。”面对言淮景,符清难得没那么内敛,有什么就直接说了,丝毫不留情。 于是两个笨蛋变成了两个小苦瓜。 符清没想到天玄居然一直跟着他,他还以为天玄会在某处看戏,然后什么都不管。 只是来就来,干嘛带着个言淮景呢。 “是不是突然感觉阿宁他们省心多了。”天玄看着符清向自己走来,挎着个脸,这模样,确实是可爱。 符清想起自己的师弟师妹,对比言淮景,确实比较聪明省心。 “还好,至少不笨。” “你最省心。”天玄抬手掐着符清的脸,捏了捏,满意极了。 符清心想,他装作懂事,只不过是想讨某人喜欢罢了。 言淮景不管叶韫了,苦着张脸小跑到符清身边,一脸苦兮兮。 “小符哥!” 话还没说完便被一旁的叶韫给一屁股挤开,好不委屈。 “叫鬼呢。”符清转过身看着言淮景和叶韫险些打起来的模样,冷冷道。 “你要去哪啊小符哥,带上我好不好。”言淮景挤开叶韫,满是期待地望着符清。 符清实在是受不了言淮景这样,心中彻底放弃了甩开这两个二货的计划,“随你吧。” “我也要我也要!”叶韫连忙说着,却察觉到一道视线注视着他,抬眼一看,只见天玄隔着白纱打量着他,让他背后发凉,缩到了言淮景身后。 见叶韫老实了些,天玄才撤回目光,冲着符清温声道:“注意安全。” 这话的意思,是不陪着他吗? 符清心中难免有些落寞,但也只是一瞬,心想着不能太过依赖天玄,他总不能时时刻刻和天玄在一起的。 于是他淡淡地说了句“好”,便走了。 言淮景冲天玄灿烂一笑,又屁颠屁颠跟上去了,只是叶韫不太敢同这位看似温和的道长亲近,头都不敢抬起来。 直到所有人都离开后,天玄才缓步走向那些碎裂的镜片,那些人脸见到他后,纷纷褪去,变为了最普通的镜片。 他抬手,灵力流入碎裂的镜片中。 只一刹,这些镜片都化为了齑粉。 符清本就是想去管家处查查甄府的来客记录,还以为会有其他人在,没想到只有他一人。 不对,还有两个小尾巴。 “小符哥你来这做什么啊?”言淮景探出个头,望了望,随后觉得屁股一痛,被叶韫一脚踢进了屋。 符清没有管他们,走向高大的红木书架,一本一本扫视着。 昨日他们来甄府时,也是登过记的,看来甄府对每一位来客都比较谨慎,说不定能查到明义与甄府的关系。 只是这些册子放得太杂乱了些,他寻了半天都没有看到那日登记用的册子。 言淮景挪到符清身边,一双凤眼快速扫过眼前的书册。 “你知道我要找什么吗?”符清见言淮景这么认真,忍不住问道。 “不知道啊,但是主动找事做准没错。”言淮景笑着说,“对了,你要找什么啊。” 符清难得收起那一身生人勿近的冷气,语气也温和了些,“昨日甄府登记来客的册子。” 10、我还没死呢 虽说在和言淮景搭话,可他还在寻那本册子,一层一层地翻动着查看。 这些册子太过相似,但好在就那么多,也不会和他玩消失,多费些时就找着了。 符清翻阅着手中的册子,寻找明义的名字。 一次、两次、三次…… 这位大师还来过不少次啊。 每次记的都是“祈福法事”。 符清继续翻着,忽闻利器破空之声,随后便是针尖击物的声音,他刚想抬头看看发生了什么,却被言淮景一把抱住,推向了一旁。 “小符哥小心!” 还未等他反应,又落入了另一个人的怀抱。 言淮景和叶韫一左一右地抱着他,又被推回了原位。 就这样,一个香炉自书架上掉落,也多亏了这两个二货,香炉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符清的头上。 香炉坠地,洒落一地香灰,鲜血自额角留下,符清只觉得脑袋昏沉,仿佛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了。 在迷迷糊糊之间,他好像看到书架后角落掉落的东西。 是一根与手差不多长的银针。 言淮景和叶韫的叫喊声也渐渐模糊,他伸手捂着头,触到一片黏腻,看都不用看,肯定是血。 这会儿他也顾不得怪谁了。 言淮景和叶韫也是情急,都想将他推开,可没想到恰好一左一右,就这样巧。 可不是巧嘛。 “小符哥你没事吧,别吓我啊!”言淮景拽着他的胳膊,惊慌失色。 “别晃……”符清忍着不适,硬是挤出了这两个字。 这下言淮景安分了,乖乖的也不闹。 但也只是暂时的。 “都怪你!刚刚明明都避开了,要不你是推那一下,小符哥怎么会被砸到!”言淮景指着叶韫,难得这样有底气。 “怎么就怪我了,我也是想帮忙啊!” 符清听着二人的吵架声,只觉得头更痛了,不仅是外在的疼,内里也疼。 现在他看什么都是重影,耳鸣不断。 “先别吵……”他蹲下身,伸手去摸书架后的银针,鲜血滴落在地,还留下了一个血掌印。 他摸了数次,才摸到了那根银针,将其拿了出来,靠着书架坐下,闭上了双眼。 其实就是头疼头晕加心累。 换做谁被那么大一个香炉砸了能没事。 但是言淮景却像是给他哭坟一样。 “小符哥你不能死啊,你死了道长会打死我的!” “闭嘴,我还没死呢。”符清费力地睁开双眼,瞥了言淮景一眼。 想好好歇歇都不行。 他拿出那根银针,给言淮景看,问道:“这东西你认识吗?” 言淮景瞬间收起了专业哭坟脸,一脸严肃地接过了那根银针,仔细地看着。 “人间使这类暗器的人不少,看这做工却十分精细,材质也是最佳。” “但是我不知道这是谁的东西。” 言淮景摇了摇头,将其还给了符清。 方才便是这根银针击中了香炉,香炉才会落下砸到他。 他猜想是有人刻意为之,但这样的暗器确实不如饶欲雪的柳叶刃特殊。 “这么长的银针,我倒是想到了一个人。”叶韫眼底尽是自责,难得可以弥补,赶忙开口。 “谁?” 叶韫看着符清脸上的血迹,头垂得更低了,“不知你们有没有听过菅衣使地榜的第二位。” 菅衣使地榜第一是饶欲雪,这他们是知道的,但这第二,永远在第一之下,锋芒全被饶欲雪盖住,少有人在意。 “第二?谁?”符清见言淮景没开口,应当是不知道的,便凝神,让自己不至于这样昏昏沉沉,问道。 “菅衣使其实都是以代号称呼的,只是饶欲雪太过张扬高调才让人知晓真名,这位第二的真实名字我不知道,但是他的代号叫——暗声。” 叶韫指着符清手中银针,继续说道:“暗声便使得一手好暗器,据说他杀人喜欢用一根极长的银针自耳穿过,刺入脑中,一击毙命。” 话毕,言淮景连忙捂住自己的耳朵,看着那根银针也有些瘆人,总感觉这根银针下一秒就要刺进他的耳朵了。 这样的杀人手法确实罕见,也让人毛骨悚然。 但是叶韫又摇了摇头,“但我想可能不是他,若真是他出手,我们三个人就没机会在这里好好说话了。” 到时候就是躺在这里的三具尸体了。 “出手之人不会是暗声,那会不会是饶欲雪?”言淮景捂着耳朵望向符清。 说不定是他们查对了方向,被饶欲雪知晓,才想这样害人。 但这个想法马上被否决了。 “菅衣使要是想杀我,才不会选这样简单又笨的方法,还想靠一个香炉砸死我?”符清猜不透下手之人想干什么。 太讨厌他,所以来砸他泄愤? 不太可能吧。 他是修士,一个香炉又砸不死他,顶多把脑子砸坏。 但是把脑子砸坏的几率也是万分之一。 难不成是警告?可为什么不杀他呢? 符清运起灵力抚上伤口,这才止住了血,但他想着一会儿回去天玄肯定要担心。 不过,能看到天玄担心他的模样,这样也还不错。 只是他这情况,今日怕是无法调查了,只能乖乖养伤。 叶韫心中自责,本想送符清回去,但被言淮景一口拒绝了。 理由是:和他在一起总没好事。 其实就是言淮景看不惯叶韫罢了,毕竟说到底符清受伤还是因为叶韫。 符清是不在意这些的,但自昨晚符清为言淮景辩解之后,言淮景就太过爱护符清了。 “怎么回事?”天玄看着符清头上的伤,虽说他们回来之前就将血迹擦拭干净了,但还是逃不过天玄的眼睛。 这语气,是言淮景从未感受过的严肃。 道长是不是生气了? “不小心被香炉砸到了,没多大事。”符清抚上伤口,满脸不在意。 “受伤不是大事,是不是以后残废了你也要说声没什么事。”天玄强硬地拉过符清,指尖触着还在渗血的伤口,指尖一抚,那伤口便渐渐愈合。 符清垂下眼眸,不敢去看天玄,心中即酸涩又有一分难以言说的欣喜。 “以前练剑时又不是没伤过。”他小声说着,察觉到额角酥酥麻麻,应当是好了。 “这一样吗?”天玄语气柔了下来,也不忍再凶他,“天塌下来都有你的嘴顶着。” “该祈祷别把这么聪明的脑瓜子砸坏了,今天就好好养伤,我可不想养一个笨徒弟。”天玄拉着符清进了屋,卸下了他的发带,按着他躺到床上。 符清看着天玄离去的背影,抓紧了被子。 其实头还是疼,脑子也还是不清醒,但他每一次这样装作没事都会被一眼看穿。 天玄关上了房门,扫了一眼鹌鹑似地言淮景,眼底未染一分笑意。 这样的道长,确实像长辈了,看着也吓人了。 “小言,告诉我方才发生什么事了。” 11、很明显,他在阴阳怪气 “就是不知从哪飞来一根银针击中了书架上的香炉,我本来想推开小符哥的,结果那个叶韫过来碍事,就正好砸中了。”言淮景垂头不敢看天玄,扣着手,半是抱怨半是告状地说着。 天玄观察着言淮景的一举一动,良久才开口。 “你们也是好心,下次注意一些。” 他见言淮景这样自责,又是无心之失,也舍不得说得太重。 但是符清在他身边还没怎么受过伤,他一不在,好好的人马上就被砸了。 怎么会不心疼。 “道长别生气了……”言淮景默默挪到天玄身边,一双眼睛水汪汪的。 “我没生气,只是……”天玄一顿,不知该说什么好,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心中所想,就是觉得有些烦躁,莫名地心慌,他阖上眼眸,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适,声音微哑,“没什么。” 一直以来他都没有什么太过在意的东西,喜怒哀乐也只有喜乐形于色,如今就连言淮景都能看出他不太高兴,他也不知是怎的。 言淮景没再说话了。 于是他默默跟着天玄进了屋,分明只聊了一会儿,可榻上的符清却睡得昏沉。 说句不好听的,就跟死了一样。 也只有在安睡时,他才会乖一些,不会顶嘴,看着也多了几分乖巧。 天玄将滑落的薄被拉了上去,把符清盖了个严严实实,转头看向言淮景。 “好了,你也好好休息。” 说罢,他走到言淮景身后,将桌上的铜镜倒扣在桌上。 言淮景倏地回头,看着天玄的背影,是莫名的熟悉,脱口而出。 “道长,我好像见过你。” 素白的身影一顿,但没有回头,只是收回了手,匿于宽大的衣袖下。 “你想多了,我们没见过。” 这话太过肯定,言淮景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 可这背影实在是太眼熟了。 他好像在苍行山间偶然看到过一次,只不过不是这样朴素的衣衫,也不是木簪乌发。 是层层云锦织衣,在一片云海中显得那样出尘,雪白的长发间,朱红的羽毛格外显眼。 只是在浮云圆月下的那一眼,他实在无法肯定那是不是幻觉。 仙人的背影在一轮硕大的圆月下染上柔和之色,身侧百鸟争鸣,浮世万千流转在其脚下。 他只敢看那一眼,怕再多看,便是亵渎神明。 可记忆中锦衣华服不染俗尘的仙人竟与眼前朴素近人的道长重叠。 但方才道长都说了没见过,那定是没见过的,一定是错觉。 言淮景摸摸头,低声道:“那应该是我记错了……” 毕竟那夜遇见的是仙祖啊。 自天地初分之时便奉天道之命守护人间的仙祖,是世上最高不可攀之人,与天同寿,悲悯众生,抬手便可分仙魔,一眼便可窥天机。 生死轮回,生者死,死者生,在其眼中便是弹指之事。 这样的仙人,应该高居离恨天,不问世事,怎么会出现在人间,还像带孩子一样带他。 一定是错觉。 可他看着天玄,心中仍是疑惑。 道长给他的感觉,就像是脱离凡尘数百载,与世无争,和他师父越翡很像。 道长,到底是什么人? 符清这一睡直到天黑都没醒,言淮景就一直趴在床边守着他,看着脸色惨白的符清,他脑中不知在想些什么东西。 可想着想着,他就睡着了。 直到半夜,他才悠悠转醒,想着回到自己的地铺睡觉去。 天玄不知去哪了,言淮景望了一眼床上的人,心想着:大晚上的跑哪去了,一个人都不在,定是师徒二人悄悄咪咪干什么去了,只留下他,太过分了! 等等!一个人都不在! 这下他彻底清醒了,双手在床上摸着,确实什么都没摸到。 天杀的!我小符哥哪去了! 把我小符哥还给我! 我那聪明伶俐靠谱安全感满满的小符哥呢! “道长!!”言淮景丝毫不管现在是什么时辰,破口大叫着。 符清头还伤着呢,大晚上的能自己一个人跑哪去啊,一定是什么坏东西干了坏事! 他猛地起身,四下找寻着,不知为何,感觉今日屋内没有昨日那样亮。 那满室月光被挡了个完,言淮景望向窗口,只见少年支起一条长腿坐在窗框上,手中抱着一个圆圆的东西。 言淮景这才放心,想喊符清,却察觉自己左肩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 最吓人的莫过于本空无一人的室内,又那样安静,突然有双手探向了自己。 他僵硬地转过头,直到看到那熟悉的红羽和白纱才松了一口气。 吓死人了。 “道长你从哪冒出来的?”言淮景抚着自己受惊的心口,都不敢大喘气,看着比体弱多病的姑娘家还要虚弱。 天玄越过他看向坐在窗框上的少年,轻笑着说:“你方才喊那么大声,我不来才有问题。” 确实,那么大声,没人听到才是活见鬼。 “小符哥在干什么啊?”言淮景指了指一动不动的符清,满是疑惑。 天玄抵着下巴,眼角含笑,“你昨日在干什么,他现在就在干什么。” 昨日? 言淮景蹙起眉,回想着自己昨日经历了什么。 完蛋玩意儿!他昨日不就是被脏东西附身了嘛! 这这这!那眼前的符清岂不是也是…… 言淮景费力地转动着眼珠,心中害怕,但还是望向了符清怀中的东西。 “放心,不是头。”天玄温声说着,才算是让言淮景回了魂。 言淮景转头看向天玄,一口气顺了过来,眨巴着眼睛问道:“那是什么?” 天玄只是指了指他身后,淡定地开口。 “你回头看看就知道了。” “噢。”言淮景一听不是头,心想着天玄还在自己身边,也没什么好怕的,便漫不经心地回头。 这一回头,差点没把他吓死。 只见方才还坐在窗框上的符清不知何时站在了他面前,与他只隔了一拳,漆黑的眼珠死死盯着他,面无表情。 符清比言淮景还高一些,此刻微微低头这样看着言淮景,活像是来索命的厉鬼。 言淮景直接“啪嗒”一下,跌坐在了地上,任天玄怎么拉都拉不起来。 灵魂出窍了。 言淮景只觉得自己浑身都酥软,从手脚开始发凉,再是脑袋,整个脑袋都是空白的。 这会儿他真的是连哭都哭不出了。 但他这一跌,也看清了符清手中的东西。 是一面铜镜。 言淮景望向一旁的桌子,只见上面被天玄倒扣的铜镜还在。 那符清手中的铜镜又是哪来的? 还未等言淮景回神,符清便幽幽开口。 “镜子里有什么。” 言淮景哪见过这样的场景,他现在宁愿被脏东西附身的是自己,这样就不用被吓了。 “我、我不说你会把我怎么样?” “那我就让你一辈子陪我玩。” “有我英俊的帅脸!”言淮景想也没想就嚎了出来。 其实他根本没看镜子,但他想着符清拿着镜子对他照,镜子中肯定是他的脸啊。 但是…… “真可惜,你答错了。” 符清刚说完,手中的镜子便被人转了个向。 “镜子里什么都没有啊,小朋友。”天玄提着铜镜,走到符清身边,语气柔了几分。 “什么?”言淮景满脸疑惑,也顾不得小鬼吓人,拍了拍屁股站起身,拽着天玄的袖子,探头看着铜镜。 天玄没说错,铜镜中什么都没照出。 无论是被附身的符清,还是天玄和言淮景。 一个都没有。 “可我明明看到了,有人的脸。”符清低垂着头,看着有些不高兴,但因着天玄没说错,他也没有不讲道理。 天玄轻轻一捏,手中的铜镜化为了稀碎的粉末,他看着符清,一脸正经地说。 “这下不就什么都没有了。” 言淮景瞪大了眼睛,没想到还能这样。 这样算不算犯规啊? 好在小鬼年纪小,并不懂这些。 “没有了,没有镜子了,就不会有人陪我玩了。”符清说着,头越垂越低。 突然,他抬起头,瞪着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看着天玄。 “你可以陪我玩吗?” 天玄笑着点头,“当然可以,不过你要先从这个哥哥的身体里出来,然后再回答我几个问题。” “好。” 这次不用天玄动手,那缕黑气自己从符清的体内流出,浮在空中,甚至无法化成人形。 符清捂着头,一双眸子逐渐恢复清明,看着眼前的景象并不惊讶,只是抬眼看着空中的黑气。 “这就是甄府的小少爷。” 天玄点头,转头看向那团黑气。 “小朋友,你说看到过镜子中有人的脸,是谁的脸,你认识吗?” “不认识,但是他是个光头,我见过好几次。” 言淮景捂着嘴小声说:“明义!” 天玄点头,继续问:“那你知道这个镜子是谁给你的吗?” “娘亲说这是爹爹留给我的。” “是不是有很多人找你借镜子玩?”这一句还未等天玄问,符清便先开了口。 天玄目光落在符清的眼睫,垂眸一笑。 “是有很多人,但是娘亲让我不要给他们玩,我一个都没借。” “好了,我们问完了,就让小言哥哥陪你玩吧。”天玄抬手,灵力将黑气包裹,再散去时,已是人形。 那是一个三岁多的孩童模样,看着确实可爱,也不吓人。 不过也是,一个三岁的孩子,能有多少怨气。 照理说鬼魂是无实体的,但只要修为够高,便能将灵体留在一处结界中,在这结界里,灵体与常人无异。 言淮景指着自己,舌头都要打结了。 “我我我我我?” “你你你你你。”符清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学着言淮景的话,很明显,他在阴阳怪气,“想想都不可能,让你来,你能跳一丈高。” 说来也是,言淮景这才放心。 况且有长辈在,他也没什么好怕的。 只是这道长也太爱吓唬人了吧,他胆子小可经不住这样吓啊。 言淮景默默看了一眼那小鬼,却发觉没那么吓人。 就……还挺可爱的? 天玄从袖中拿出一颗精致的小球,放在了孩童手中,笑道:“今晚好好玩,我们都陪你。” 这一夜,在这片结界中,孩童的笑声未断,这是他们能为这孩子做的最后的事了。 12、情深 破晓时分,不该出现的人也到了离去的时候。 符清看着孩童的身影渐渐淡化,也知道,这孩子其实早就不在了。 言淮景现在不怎么怕这个小鬼了,看着他离开,心中还有几分不舍。 但逝去的人总是会离开,活着的人也会有分别的一刻,人间从无圆满,多得是珍惜良宵。 或许心软的真仙,在无人处为其开辟了一条轮回,在那新的一世,他的人生会更加美满,享此生未享的幸福。 “小符哥,你好像对被附身这件事不大意外啊。”言淮景一屁股坐上了床,看着符清说道。 确实,自那小鬼离开符清的身体后,符清好像都没有多惊讶。 “怨气不重的鬼魂附体总会选择比较弱的人,先前是你,昨日我受了伤,便成了我,有什么奇怪的。”符清慵懒地掀起眼帘,只看了一眼又继续玩着手中的球。 言淮景总感觉这话是在骂他,而且还有证据。 可他能说什么呢,这是事实。 其实符清口中的弱,并不是修为弱,而是身体弱。 言淮景年纪小,总是比不过那些成年男子的,符清虽说健壮些,但亏在受了伤。 “对了,你们问那小鬼的问题,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言淮景耷拉着头,又猛地抬头,冲着天玄和符清问。 符清满是不解,“你没看出来吗?” 他以为他很明显的。 “什么东西?” 符清见言淮景真的不知道,细细解释道:“那些镜子有问题,菅衣使想要的东西,多半和甄府的铜镜有关。” 言淮景站起身,走到桌前拿起倒扣的铜镜,“他们要镜子干什么?饶欲雪那么臭美?” 这回天玄没有阻止他,随他怎么做。 铜镜中映着言淮景稚嫩的脸,再无其他。 “也没什么奇怪的啊。” 说罢,他将铜镜递给了符清。 符清一怔,但还是接了过来,但这一次,镜子中不再是他的脸。 昏黄的铜镜中,白发红羽,白纱覆眼,赫然是他师父的脸。 他一把将铜镜按向怀中,生怕旁人看见镜中之人,一颗心无法平静。 天玄见符清这动作,不由得好奇,“看到了什么?” 符清哪敢说,只得摇头,敷衍道:“没什么。” “不是吧小符哥,你这么自恋啊,看自己一眼就受不了了?” 天玄看着符清的脸色,只觉得他下一瞬就要揣起镜子去砸言淮景了。 好在符清忍住了,默默垂下头看向怀中的镜子,只见里面的人影已消散,这才松了口气。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他抬眼看向天玄,等待一个答案。 毕竟这种事,只有无所不知的仙祖才能解惑。 “怪我没教你,”天玄一笑,伸手示意符清将镜子拿来,“这东西叫三深镜,所谓三深,便是仇深,恩深,情深。” “也就是说,照这面镜子,会映出与你仇深,恩深,情深之人。” 言淮景立马插嘴:“我方才只看到我自己的脸,怎么回事啊?是我没有这三深吗?” “不是没有,是不够。” 情深…… 符清心中只剩下这两个字,也疑惑,昨日他分明也照了三深镜,为什么只能看到自己的脸,而今日却能看到天玄的脸。 是他不够吗…… “也有一种可能,是有人对三深镜动了手脚,隐去了其中最重要的东西。” 符清闻言立马开口,“什么东西?” 只见天玄张开手,掌心在卧着一枚黄玉似的东西,泛着灵光。 “其实三深镜只有一面,但镜中灵玉可影响周遭所有铜镜,这些寻常铜镜便也成了三深镜的一片,一旦隐去灵玉的灵力,这些铜镜就成了普通铜镜了。” 言淮景探出个头,恨不得贴着灵玉看,“道长你从哪弄出来的!” 天玄收回灵玉,“你猜。” “那我不猜了。”言淮景嘟囔着撤回了一颗头,老老实实地坐下。 “不过饶欲雪想要三深镜做什么?听起来就是比较有意思的灵物,也没什么特别的,既不能提升功法,也不能起死回生。”符清默默开口,实在是想不通。 饶欲雪若是照了三深镜,怕是会出现更多人脸,毕竟那些都是与他仇深之人。 也有一种可能,在饶欲雪眼中,还有比仇更深的东西。 恩?还是情? 天玄打量着手中的灵玉,“三深镜的灵玉可是好东西,他多半是冲着这玩意儿来的,不过很可惜,他应该是拿不到了。” 确实,灵玉在仙祖手中,谁能有实力来拿。 符清细细回想着照过三深镜又有了反应的人。 叶韫是照过的,他还记得那时出现了很多人脸,看着也有些吓人,再是他自己,还有就是甄府小少爷,出现的是明义的脸。 线索还不够,看来需要用一下这三深镜。 “这镜子我先拿走了,马上回来。”符清从天玄手中抽出铜镜,快步走出了门。 言淮景看着符清的背影,脱口而出:“他要拿这照妖镜去照谁啊?” “我猜他是要把每个人照个遍。” “啊?” 符清一冲出去就遇上了一个人。 甄凡霜。 “甄姑娘?你怎么在这里?”符清看着甄凡霜有些着急的脸色,忍不住问道。 这里是客居,甄凡霜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看她这模样,好像是丢了什么东西。 “昨日弄丢了一样重要的东西,便想着早些来找找。”甄凡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甄姑娘还是要小心些,近日府中事多,最好还是不要一个人出行。”符清沉声说着。 甄凡霜笑着点头,目光落在符清手中的铜镜,“这铜镜可否给我看看?我觉得发髻有些乱了,想整理一下。” 符清没多说,伸手就递了出去。 反正都是要照人的,早照完照都是照。 于是他默默走到甄凡霜身侧,垂眸看着镜中的人。 果然,三深镜没照出甄凡霜的脸,而是出现了一张青年的脸,面如冠玉,很是好看。 符清察觉甄凡霜眸光一动,那是难以自抑的欣喜与淡淡的落寞。 但是不久甄凡霜便察觉到自己不该这样,转头将铜镜还了回去,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符清接过铜镜,眼底闪过异样的神色,但转瞬即逝,笑道:“应当是见鬼了吧。” 甄凡霜:“……” “对了,方才镜中的是?”符清话锋一转,问道。 “我不便多说,抱歉。”甄凡霜掩面,不知是不是神色悲恸。 但看她这样,应当是三深中的情深了。 符清微微垂下头,“还是我抱歉,对不住,甄姑娘。” 甄凡霜抿唇一笑,眼中的落寞再遮掩不住,没多说话了,浅浅福身后便转身离开。 见甄凡霜走远,符清才收回目光,看向手中的铜镜,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路上他遇见了许多人,但他没像天玄说得那样,见一个照一个,只是无声地打量着所有人。 如今他们已经反应过来了,猜到饶欲雪身处众人之间,也不算太笨。 但看着这些人你猜忌我我猜忌你,争论许久都未出一个结果,只能红着脸不欢而散,也是好笑。 躲在暗处的某人,应当得意极了。 “饶欲雪这名字一听就是个女人啊!” “你见过哪个女人那么彪?当年一掌拍碎了无虚道长的头颅,血溅三尺,你告诉我这是女人?” “谁说不可能!” 现在众人还在争论饶欲雪是男是女,男修怀疑女修,女修又不肯被冤枉,只是他们这争吵声着实让符清头疼。 “喂。” 符清感觉到肩上被人一拍,回头一看,是叶韫。 “你怎么不好好休息啊,头没事吧。”叶韫一脸老妈子样,也是让符清不知该如何回话。 于是他选择只回两个字。 “没事。” “听到他们方才吵的了吗?你怎么想?”叶韫指了指那些修士,似乎很想知道符清的答案。 符清没回答他,转而把问题抛了回去,“你觉得呢。” 叶韫一笑,满是不屑。 “饶欲雪怎么可能是个女人,那些蠢货。” “你这语气,好像你见过他似的。”符清目光一寸一寸地落在叶韫脸上,看着那张清秀的脸,半是试探地开口。 “我怎么可能见过,都是猜的,但是我直觉很好,基本上没猜错过。”叶韫察觉到了符清的视线,笑得张扬,“我就是觉得那样烦人的角色,不可能是个娇滴滴的姑娘。” 他直直地盯着符清,一字一句地说。 “你说是吧。” 话毕,但他还无声地说了四个字。 符清不太懂唇语,自然看不懂。 他看着叶韫,也笑了。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谁也没再多说一句。 直到众人散去,他们也该分别了。 符清拿起铜镜,转身时留下了一句话。 “你今日胆子大多了。” 叶韫自然懂符清话中的意思。 就两个字,“少装”。 他伸了个懒腰,满是不在意,“今日人多,我也没什么好怕的,倒是你,注意安全啊。” 符清没再理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小符哥回来了!怎么样怎么样,有什么收获!”言淮景一早就端坐在门口等着符清。 这二货也是,每天都这样精力充沛,早该拉他去做苦工,一定很卖力。 “发现了个好玩的。”符清将手中的铜镜放到桌上。 “好玩的?”言淮景听不懂符清的言外之意,但他心中觉得踏实极了。 13、叶韫死了 符清可没打算现在和言淮景说,还不是时候。 至于他的猜想,还需要证据来证实。 这甄府还真是……让人惊喜啊。 第二日,还是不太平。 饶欲雪又动手了。 听说是在池塘边发现了一具无头尸,死状与明义一模一样。 言淮景这些天被吓得多了,如今倒是没那么害怕,听闻此事便默默跟在符清身后,想着要去瞧瞧死者。 “今日有长进啊。”符清回眸瞅了一眼言淮景,半是调侃地说着,却没有了之前的鄙视。 言淮景这人不聪明,但心眼好,符清不讨厌,甚至是会包容这个小笨蛋。 “嘿嘿,总不能一直拖你后腿啊。”言淮景憨憨一笑,转而四下望着,“咦,道长呢?” 今日一起床就没看到天玄的身影,也不知是跑哪去了。 但是他总不可能遇到危险,若是碰上了什么人,吃亏的只会是对方。 “不知道。”符清可不敢暴露自己的心思,若是让言淮景察觉到,只会被他指着鼻子嘲笑:多大的人还要师父,哈!哈!哈! 于是符清选择先发制人。 “你就这么离不开长辈?” 言淮景一怔,丝毫没有多想,点点头,“是啊,有道长在我就莫名安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感觉道长比我师父还靠谱。” 符清没想到言淮景会说这种话,沉默许久才开口。 “你师父可是苍行上仙。” “知道了知道了,我才不会和你抢师父呢!”言淮景拉着符清的胳膊甩来甩去,张口就说。 符清:“……” 早知道就不回他了。 到了地方,只见乌压压的一片,将尸体挡了个完。 符清硬是挤了许久才勉强看清那具无头尸。 只是这无头尸身上的衣衫怎么看怎么眼熟。 “叶韫!”身后传来一声惊呼,符清猛然回头,见言淮景捂着嘴,满眼不可置信。 是了,这具无头尸身上穿的衣袍与叶韫的一模一样。 他昨日还见过叶韫,没想到今日便看到了叶韫的尸体。 还真是让人意外啊。 “借过一下。”符清挤到人前,蹲下身细细查看着叶韫的尸体。 这断颈处的剑痕与明义的一模一样,至于心口与四肢…… 他用灵力吸出各处的刀刃,一看,果真是柳叶刃。 还真是饶欲雪。 血迹早已干透,不久前还活蹦乱跳的人,如今静静地躺在这一片芳草中,连头都找不到。 叶韫,怎么会是叶韫? “小符哥……”言淮景不知从哪挤了进来,默默蹲在符清身边,就这样看着叶韫的尸体,不知在想些什么。 符清记得言淮景是不喜欢叶韫的。 “怎么了?”他看着手中的柳叶刃,敛了眸光,低声回道。 “怎么会是叶韫呢?他……他不厉害,又不会妨碍饶欲雪,也不聪明,和我差不多,只会办坏事,为什么死的会是他呢?”言淮景低垂着头,好像很落寞,看着也可怜。 其实符清想说,叶韫才不笨,他是一个很会伪装的狐狸,但见言淮景这样,也不忍心打击,便忍住了。 思来想去,符清还是选择避开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不是不喜欢他吗,怎么还为他惋惜?” 其实对于叶韫,符清也说不上来是什么看法,就是觉得这个人不简单,但是言淮景对叶韫的敌意特别明显,旁人一眼都能看出。 “我是不喜欢他,和他在一起,你就会分心去回应他,而且他还害你受伤,我怎么可能喜欢他,但是我也没那么讨厌他,希望他死。” 这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最后,符清都有些听不清了。 符清不知道言淮景怎么会这样依赖他,他们分明才认识没几天,就连他自己的亲师弟,也没有言淮景这样粘他。 也真是够奇怪的。 尽管从前就听闻苍行上仙的关门弟子仰慕他已久,可如今他并未以真实身份面对言淮景,言淮景为什么还这样粘他。 “你对风尘问也是这样吗?”符清忽然开口,惹得言淮景一惊。 “你也知道的,我从小就没……呸呸呸,师兄他常年不在苍行山,师父也是,说起来我师兄对我还没你对我好。”言淮景埋着头,声音有些闷。 符清明白了,这孩子缺爱。 但他自以为他对言淮景态度挺一般的,若是让他的师弟们知道言淮景方才说的话,估计要笑个三天三夜,嘲笑言淮景眼瞎。 毕竟他的师弟们一致认为,他这个二师兄不近人情,又凶又粗鲁。 也只有言淮景觉得他是个好师兄了。 这样一来,他也不好意思再凶这孩子了。 “行了,少伤感了。”符清站起身,一把将言淮景拎起来,“我们去找找叶韫的头。” 一出人群,符清抬眼便看到了对岸仙风道骨的仙人。 隔岸相望,脉脉无言。 那是他在三深镜中看到的人,是他一世无法忘却的,又不能宣之于口的情深。 只能永远藏在心中,不愿让旁人知晓的少年心事。 再多放肆又大逆不道的言语到最后都会变成两个字。 “师父。” 师父,这两个字便是横隔在他们之间的鸿沟,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心思,只会让世人不齿。 “道长你去哪了!”言淮景一见天玄便喜出望外,比他这个亲徒弟还要欣喜。 天玄只是越过言淮景望向了符清,心想着,自己的小徒弟怎么又不开心了。 “怎么了,才一会儿不见就这样苦着张脸。”天玄戳了戳符清的脸,惹得符清头越垂越低。 不好意思了。 “不开心了?” 符清转过头,执拗地吐出两个字。 “没有。” 天玄心中暗笑道:嘴硬。可嘴里还是顺着符清的话。 “好,没有。” 符清这才抬起头,一眨不眨地盯着天玄的侧脸,问道:“你去哪了?” “回家拿了个东西。”天玄温声说着,“你走得急,把这玩意儿忘了。” 他指尖一挑,一柄银白色长剑浮于虚空,剑身灵力流转,是上好的仙器。 言淮景立马蹭了过来,一双眸子死死盯着这柄长剑,就差两眼放光了。 “道、道长,你这可是好东西啊!是你自己铸的吗?” 天玄随口一说:“捡的。” 符清:鬼信啊,上好的陨铁制成的神剑说捡就捡。 “道长你这运气可太好了吧!” 符清:差点忘了这里还有个傻的了,大意了。 “你一大早出门就是为了拿它?”符清抬手握住自己的剑,心中一动,又生生压了下去,挂着一张死人脸,淡淡地说。 尽管他这样遮掩,还是逃不过天玄的眼睛。 “是啊道长,不过你怎么那么快?” 天玄轻笑:“家离得近,也就快了。” 符清心想:其实他还可以更快,只是怕吓着你。 他下山时本想着就去看看天星阁,也费不了多少时间,就不带剑了,没想到突生变故,自己就两手空空了。 对于剑修来说,没有剑,实力会大减,尽管符清并不在意武器,随便一把剑都可以,但还是自己的剑更顺手些。 天玄这才想起要问他们,“对了,你们要做什么?” 言淮景立马答了:“叶韫死了,但是只有身体,我们要去找他的头。” “这样啊。”天玄抵着下巴,假意思考着,“还是不要费劲了,你们找不到的。” 符清眸光一颤,心中理不清的线瞬间就松散了。 天玄瞥了一眼符清,满意一笑。 果然,一点就通,不愧是他聪明的小徒弟。 “什么意思?为什么找不到?”言淮景自然不懂天玄在打什么哑谜,皱着眉头问道。 天玄指了指符清,笑着对言淮景说:“你问他。” 符清抬眼,恰好对上天玄回眸,目光交汇,是说不清的心绪,他只觉有些慌乱,立马移开了目光。 “手给我。”天玄看着符清闪躲的眼神,清润的声音让符清缓下神来。 符清乖乖伸手,只见天玄将三深镜的灵玉放在了他掌心。 他猛地抬眼,却对上了天玄的眼神。 “这是……” 天玄伸出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目光瞥向一侧。 符清读懂了他的意思。 别出声,有人在看。 “去吧。”天玄拍了拍符清的掌心,收回了手。 符清冲天玄点点头,抬眼看向言淮景,“我们走。” 言淮景一脸疑惑:“去哪?” 只见符清回眸看向他,一如既往地平淡冷静。 “去钓鱼。” 言淮景虽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冲天玄笑了笑,头也不回地跟着符清走了。 管他呢,跟着小符哥总没错! 符清攥紧手中的灵玉,一路走回了住处,言淮景迈着小腿跑了好些段路才追上。 怎么走那么快啊? 一室寂静,再无旁人,连言淮景都不知去哪了。 符清将手中的灵玉融入了铜镜中,做完这事后,他并未急着离开,而是背对着大门,就这样立在桌案前。 屋外的风吹拂着竹叶,传来沙沙声,但在这一片风打密林之声后,还有一阵被刻意隐去的脚步声。 对旁人来说是察觉不到,但符清与那人修为相当,自然不会错听。 脚步声停在门外,符清也勾唇一笑。 “等你很久了。” “饶欲雪。” 14、少装 说着,他转过身,看向来人。 容颜姣好,恰若天人,一袭素裙便更显得楚楚可怜。 甄凡霜眼中尽是不解,掩唇遮住惊恐之色。 “仙君这是什么意思?” 符清懒得扯太多,“字面意思。” “我怎么会是那样作恶多端的杀手,我一个正经女儿家,仙君不要污蔑我。”甄凡霜双眼噙着泪,似是下一秒就要哭了出来,“况且我手无缚鸡之力,传闻中饶欲雪不是个彪悍的男子吗,仙君一定是误会了。” 若眼前之人真的是寻常姑娘,符清自然会温声安慰,可他清楚这人究竟是什么货色,也不会再客气。 “少装。” 甄凡霜确实是个普通人,也不会武功,但饶欲雪不一样,符清没必要好声好气对他说话。 “手无缚鸡之力?你自己好好看看你的手,那满手茧子哪像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的手。” 还手无缚鸡之力,怕是一巴掌就能把人扇死吧。 不过这饶欲雪还真是戏多。 甄凡霜垂眸瞅了眼自己的手,无奈一笑,这双手确实藏不住。 “你怎么发现的?”他解开腰带,脱下最外层的素裙,声音也变成了懒散的男子的声音。 在洁白的衣裙下,藏着的是如血般鲜艳的劲装,一如此人的行事作风。 符清听过不少关于饶欲雪的传闻,如今倒是能见到这人的真面目了。 饶欲雪慢条斯理地拆着头上的发钗,墨发如瀑般垂下,他解下腕上鲜红的发带,将一头长发高高束起。 常年握剑的手伸向侧颈,一把撕下那张人皮面具,露出了他原本的容貌。 本以为甄凡霜是很美,没想到隐于美艳的面具之下的,是更让人挪不开眼的一张脸。 一双桃花眼好似能勾魂,分明是个男人,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感。 男生女相,符清还是第一次见。 符清默默看着饶欲雪做完这些动作,并没有出手的打算,只是认真的回答了他的问题。 “本来没有怀疑你,只是觉得你有些奇怪,一个大家闺秀,手上怎么会有那么厚的茧子,还有发现明义头颅那夜,我遇到过一具无头女尸,你一来她就跑了,多半是因为,你是杀了她的凶手,她才会逃走。真正确定你身份是在昨日,三深镜中照出的脸。” “哦?为什么?”饶欲雪懒散地倚着门,双手环胸,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符清。 “因为甄凡霜的夫君是明义,而三深镜中出现的却不是明义的脸。” 饶欲雪一惊,随后笑意漫上眼角。 “哟,还挺厉害,这又是怎么知道的?” “甄凡霜的儿子照三深镜,镜中出现的是明义的脸,三岁小儿自然不会有仇和恩,那便是情深了,与他情深之人,只会是他的父母。” “我查过甄府的来客记录,明义可来过不少次。” 饶欲雪垂眸满意一笑,刹那间,万物失色。 “不愧是师徒,不愧是那人的徒弟啊,本以为你是个没脑子的莽夫,我倒是小看了你。” 符清掀起眼帘,静默地注视着饶欲雪,“只怕是他见你的第一眼,就看穿了你的身份吧。” “是啊,可是那位大人好像没想过要戳穿我,我就继续玩了下去,你说他这样是不是喜欢我啊?”饶欲雪忽然一笑,满是调侃地望向符清,似乎想从符清的脸上看到愤怒或失落。 可是他好像没有如愿。 符清心中暗暗对饶欲雪翻了个白眼,想着这人在放屁。 天玄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饶欲雪见符清没什么变化,觉得没劲,便站直了身,微微俯首,笑得灿烂,满是恭敬。 “久仰大名,剑仙大人。” 说罢,他眉眼含笑,目光一刻都没离开过符清身上。 符清眸光微沉,听到最后四个字,便有种莫名的难受。 “世上没有剑仙,你喊错了。” 不知怎的,他声音透露着一丝疲惫与沙哑,又有些让人心疼。 可饶欲雪一点都不退让。 “菅衣使的地榜第三,先知,可是亲口告诉我,你就是预言中的剑仙,就算你再不愿面对,这也是事实。” “你就是那个灭世弑师的剑仙。” 符清心中一涩,看向饶欲雪的眼神也多了一分愠色。 “闭嘴!你分明知道真正的预言是什么,我也知道,就没必要胡说了吧。” “是吗?”饶欲雪开怀一笑,“可是世人只知道你灭世弑师,没人相信你是无辜的啊。” 这人还真是讨厌,怪不得言淮景的师兄这么烦他。 “不过剑仙大人愿意在这里与我说那么多,我已经很意外了。”饶欲雪揉了揉手腕,在这张脸上,只能看到没来由的喜色。 “只是我方才脱衣束发时,你居然没有出手,你们离恨天还真是好教养,佩服佩服。” 符清现在就很想出手,拿块臭抹布把这个人的嘴堵上。 “我方才要是动手,你身后的人怕是不会允许。”他瞥向饶欲雪,只看了一眼又垂下眼睫。 饶欲雪回头望了望,摊开手,一脸无辜。 “剑仙大人又冤枉我了,哪有人啊?我这人做事向来公平,怎么会选择二打一呢。” 符清也是觉得好笑,这个人还真是戏多,不戳穿他是不会承认的。 于是符清靠着桌案,轻松一笑。 “要我喊你出来吗?”他指尖叩着红木,发出有节奏的声响,缓缓说了出来。 “叶韫。” 饶欲雪脸色一变,敛了笑容,瞬间警惕了起来。 而在他身后,一个青衣男子缓步走了出来,露出熟悉的侧脸。 这个人与符清有过几次交集,却在今早莫名其妙的死了。 符清怀疑过他,但证实还是在今日。 见着了安然无恙的叶韫,符清才继续说了下去。 “或者我应该喊你,暗声。” 饶欲雪指尖一挑,一柄柳叶剑出现在手中,收敛了方才浪荡不羁的笑容,站在叶韫身前。 叶韫抬手按下饶欲雪手中的柳叶剑,一双眸子深沉望不见底,与符清第一次见时的模样太不一样了。 一开始,叶韫确实伪装得很好,选择装傻,默默为饶欲雪掩护,甚至不惜暴露自己,又假死脱身,让线索断掉。 但恰恰是这个假死露出了破绽。 符清觉得很不对劲。 当时他被香炉砸到时,言淮景本是可以推开他的,恰好是叶韫多此一举,才让他受了伤。 这可以当作不小心。 叶韫也聪明,故意引出暗声这一角色,又否定了是暗声出手,让言淮景怀疑是饶欲雪,这样一来,他们都会怀疑叶韫是饶欲雪。 昨日叶韫故意暴露,为的就是让他肯定叶韫就是饶欲雪。 只可惜符清更早就知晓了饶欲雪的真实身份,叶韫不可能是饶欲雪。 这样一来,叶韫的死就有问题。 能让饶欲雪出手协助假死的人,会使那一手暗器的高手,他所知道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暗声。 如今只能为叶韫惋惜,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现在一想到叶韫去照三深镜,其中出现那么多张人脸也不奇怪了。 毕竟是杀手,与其恩深情深之人是少,但仇深这可多得数不过来。 昨日叶韫无声念出的那四个字,符清也想起来了。 那四个字一说出口,就是真正的暴露了。 剑仙大人。 “你竟然知道了,为什么还要在这里等我们。”叶韫一步一步走到符清面前,丝毫不惧,“你一个人,可对付不了我们两个。” “我只是有些事想问清楚。”符清掀起眼帘,瞅了一眼叶韫,淡淡地说,“毕竟饶欲雪问了我那么多,我可都是回答清楚了的。” 叶韫满是不在意,似是觉得符清一个人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问吧。” “为什么是甄凡霜,为什么是明义。”符清越过叶韫,望向了饶欲雪。 只见饶欲雪一愣,又挂上了那抹笑。 他像是唠家常一般,没有一丝负担。 “是那个姑娘求我的,她还以为我是神仙,想让我帮她再见她儿子一面。况且我对她也还算不错,送他们一家团聚了。” “你还真是不干人事。”符清一听饶欲雪的语气,像是再说一件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事,心中便恼火。 现在他能肯定了,第一晚见到的无头女尸是甄凡霜,当时他还以为无头尸是在找头,现在想来,甄凡霜应当是想抱抱被她儿子附身过的言淮景。 毕竟言淮景身上有她儿子的气息。 但明义……符清实在是不知道这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 毕竟下人口中的那个人,是个抛妻弃子的混蛋。 只是甄凡霜实在是无辜。 她只是一个太过思念孩子的母亲,却被饶欲雪利用又杀害。 太悲惨了。 尽管心中愠怒,符清还是忍了下来,问了下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是问叶韫。 “当时你明明可以杀了我,为什么不下死手。” 叶韫早便知道符清会这么问。 他紧绷的肩背一松,缓缓开口,“因为上师说你有用,要活的。” “况且,要是你死了,我可是没办法活着走出那个门,毕竟你的那个师父一直在你身边守着你,我怎么敢下死手。” 符清耳畔回荡着叶韫最后那两句。 什么意思? 什么叫天玄一直在他身边守着他? 天玄不是一直在屋内吗? 一想到这,符清竟生出一丝喜色,但还是被他掩了下去,不敢暴露半分。 “我问完了。” 叶韫答完,后退一步,欣赏着符清的脸色。 “现在,我们就开始吧。” 符清却轻笑出声,面对二人,还是那样风轻云淡。 只是这一笑,让饶欲雪和叶韫摸不着头脑了。 二打一,他笑什么? 那么自信? 符清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如星的眸子清澈好看。 “你们不会以为,我真的是一个人来的吧。” 15、哟,还挺纯 叶韫闻言猛然回头,只见言淮景倚着高枝,坐于树间,手中握着双锏,正一脸敌意地看着他。 还未等他反应,便听到身旁的饶欲雪抱怨地骂出了声。 “什么破先知,这个死容弈,还好意思吹自己算无遗策,我看是算全遗策。” 是了,他们此次全靠先知容弈谋划,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看穿了。 确实要回去找容弈算账。 “难缠的交给你,我对付那个傻的。”叶韫侧眸看向饶欲雪,指尖银针脱手而出,直直刺向言淮景。 饶欲雪笑着点头,执着一柄柳叶剑一步一步走向符清。 “剑仙大人,请赐教。” 二人都是剑修,凡尘中人多闻符清天生剑骨之名,饶欲雪自然是想与他过几招,试试这仙祖亲徒的剑法。 符清放心让言淮景对付叶韫,自然是相信这位苍行上仙的关门弟子,脑子虽然不好使,但修为还不错,对付叶韫也不会吃了亏。 至于饶欲雪,他可不敢让旁人上,毕竟是人间地榜第一的高手,总不能让言淮景以身犯险。 天玄说过,要珍惜每一次与高手交手的机会,哪怕受伤也不亏。 他指尖一挑,银白色长剑浮于空中,寒光乍现。 满是薄茧的右手握着冰冷的剑柄,只见月白色的身影如离弦的箭的一般冲了出去。 饶欲雪看着模糊的剑影,一双桃花眼也难得敛了放荡之色,微眯着眸子,一瞬不眨地盯着向他袭来的长剑。 兵刃相触,发出并不悦耳的声音,二人的力道都太大,互不让着对方,仿佛一撤力,对方就会将自己砍死。 四目相对,饶欲雪明白了,眼前之人会是自己一生刀剑相向的仇敌。 是宿敌。 柳叶剑抵着陨铁制成的长剑,那来自天外的寒气顺着剑身袭向他的手。饶欲雪翻身一跃,避开了那道寒气,又一腿扫过,剑锋紧接着就指向符清面门。 他的功法是不错,也符合他的性格,花里胡哨的,中看也中用,打得漂亮。 符清侧身抵着柳叶剑,眼瞧着那柳叶剑自眼前一寸一寸划过,险些削掉了他一缕额发。 只是这饶欲雪看着瘦弱又有些娇,但力气不是一般的大,符清也被这一剑逼得后退半步,稳住身形后才挑开离自己只有两拳的剑。 院中的言淮景还在和叶韫打得有来有回,也不知叶韫袖中藏有多少银针,好在言淮景敏捷矫健,才不至于被扎成刺猬。 那对双锏也是灵巧,在躲避时还不忘去戳两下叶韫,只可惜这人能力有限,也只能吓唬吓唬人家。 不过这也够了,能把叶韫拖住,言淮景也算是有点本事。 符清微喘着,却听到饶欲雪挑逗似的声音。 “这么好的剑,是你师父送的吧。” 他倏地抬眼,只见饶欲雪颇有兴致地打量着他,目光没有从他的剑上移开一寸。 饶欲雪见他不说话,就更来劲了。 “你说这陨铁难得,他是只留下为你铸了剑,还是你的师弟师妹们都有啊?” 这话如同针一般扎在符清心上,他眸光微动,只一瞬,便又掩了下去。 没人比他明白,他这师父,一碗水端得有多平。 所以,他与旁人,没什么不同。 他想要的特殊,全是奢求。 符清压低了嗓音,只为不被人听出那略微颤抖的声音。 “和你有关系?” 握着剑的手青筋暴起,一看便是不悦极了。 “生气了?你不是最懂事的吗,怎么还生气了。” “再说了,我说的你心知肚明,何苦自欺欺人呢,你生性敏感,寡言少语,谁和你在一起会舒服?是人都会更喜欢你的师弟师妹吧。” 符清现在真想冲上前把饶欲雪丢得远远的。 但他还是忍住了,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毕竟饶欲雪说的没错。 他确实……不是什么讨喜的孩子。 他不如大师兄温和,也不如老三老四会撒娇,更比不上最小的老五。 于是他只能让自己变得懂事,但越是这样,太过让人省心,自己的存在也就淡化了。 “你闭嘴。”符清深吸一口气,一双眸子清澈如水,是最纯净的。 “拜叶韫所赐,我这脑子现在还没好,说难听点就是脑子有病,所以我劝你好好说话,”符清几乎是没有停顿地说完这些,“疯子打人可是没人管的。” 哪有人说自己脑子有病的? 饶欲雪闻言一怔,也是懵了,怎么自己这一刺激,符清没有像先知所说的那样抱头痛哭,倒是这样平静地说要揍他。 狗东西!下次再也不信先知的鬼话了! 都是假的! 不知怎么的,他竟隐隐有些害怕,莫名觉得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方才可不是这样的。 一想到最开始得到的消息,离恨天的其他弟子,都很害怕他们的二师兄。 他起初还不信,一个屁大点的小孩,能有多吓人。 但现在,这…… 还未等饶欲雪回神,一道剑光劈开,擦着他的发丝重重击向他身后的桌椅,他还没回头,便听到铁器裂来的声音。 “有意思。”饶欲雪挑眉一笑,也是顾不得方才的心悸,如今更多的是刺激。 太刺激了,很久没打那么爽了。 他提剑迎了上去,笑意未敛,正正对上了符清如死水般平静的眸子,但在这一片平静下,是想吃人的心。 细细一看,这脸还挺不错的。 符清挑开柳叶剑,手中长剑擦着饶欲雪腰身而过。 他本是飞身一脚踢向饶欲雪心口,可马上就发生了让他浑身起鸡皮疙瘩的事。 饶欲雪侧身闪躲着,手却不安分地摸了一把符清的腿。 “真好啊。” 这动作激得符清立马撤回身子,满眼不可置信。 就像是被人调戏了一样。 “哟,还挺纯。”饶欲雪看着符清的反应,倒是满意了。 符清:!!! 言淮景:!!! 就连院中忙着的言淮景和叶韫都瞅到了这一幕。 “你干嘛动手动脚的!”言淮景瞧见符清像是吞了苍蝇一样的脸色,忍不住冲着饶欲雪吼道。 “我只是动了手,动脚的是他哦。” 叶韫看着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虽说这事是饶欲雪干的也见怪不怪,但是还是挺无语的。 饶欲雪冲他无辜地摆了摆手。 “怎么跟被调戏了的小媳妇一样?不会还没亲过嘴吧?” 符清已经说不出话了,眼前的人厚颜无耻,他实在是无语。 “你什么意思?说得像你亲过一样!”言淮景作为符清的第二张嘴,虽说不敢和饶欲雪动手,但是动动嘴还是敢的,“你凭什么调戏我小符哥!” 别说了,越说越扯不清了。 符清心中是这样想着的,可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饶欲雪一听言淮景这话,马上来劲了。 “你怎么知道我亲过?”这一双桃花眼瞬间亮了起来,转而想到了言淮景的身份,又贼兮兮地来了一句。 “你师兄的嘴真软。” 言淮景:!!! 天杀的!怪不得师兄最近神兮兮的!原来是被这个玩意儿玷污了清白! 这回符清心中松了口气,得知自己不是最惨的,这才放心。 “你!你!你还我师兄清白啊你!” 瞧着言淮景这发疯似的模样,饶是叶韫都有些心疼,不只是心疼这里的符清和言淮景,更心疼被饶欲雪糟蹋了的风尘问。 孽缘啊。 “专心做你的事去,小心等会儿你的清白都保不住。”符清冷冷瞥了言淮景一眼,这才转头看着饶欲雪。 这个杀千刀的…… 言淮景立马捂住了自己的嘴,回头看向叶韫,犹犹豫豫又有些害怕地问。 “你不会……” 叶韫:? “你脑子里都是什么东西?你这样的我还看不上呢!”叶韫也是气笑了,丝毫没察觉自己说了什么。 言淮景这才放心,不用担心自己清白不保了。 这个叶韫虽然讨厌,但至少不像饶欲雪那样变态。 “昂……昂!我们、咳咳,我们就只动手,不动手动脚哈。”言淮景虽然相信叶韫的话,但还是想着,叶韫和饶欲雪在一起那么久,会不会也有一些不方便说出来的癖好,他还是要好好保护自己,不要步师兄的后尘。 叶韫深吸一口气,真想拿银针把言淮景扎成刺猬。 饶欲雪打量着符清,越看越满意。 这脸虽然嫩了点,但是年轻好啊,这身强体健的,胳膊啊腿啊也结实,真不错。 如今符清也算是知道了风尘问的感受。 这种被脏东西缠上的感觉。 虽说他也有不堪的心思,但不像饶欲雪这样放肆啊。 这也太放肆了吧。 反正他是不敢对自己心里的那个人做出这种事。 问就是还没活够。 闹了方才那一出,符清都不敢放开了手打,招式都伸展不开,生怕饶欲雪摸摸这里摸摸那里。 不知饶欲雪是不是故意的,这样恶心符清一下,确实更方便他动手了。 饶欲雪翻身躲过一剑,顺手拿起了桌上的铜镜,就这样倚着桌案看着符清,满眼笑意。 瞧见符清停手,他得意得伸出手,探向铜镜。 下一瞬,那抹得意之色僵在了脸上。 符清得逞一笑。 16、怎么个调戏 饶欲雪满是疑惑地看着手中的灵玉,模样是极好的,但却没有半分灵力。 这是个假的! “假的!”饶欲雪一把将手中的灵玉丢了出去,气得很,却还是笑出了声。 “不用假的怎么能把你们骗出来。”符清抵着剑,瞥了一眼地上的灵玉,说着。 “真的在哪?拿出来。” 言淮景倒是能分出心来听他们的对话,直喊着。 “你说拿我们就拿?那我们岂不是很没面子!” 符清默默回头瞅了一眼言淮景,但又觉得他这话没毛病,肯定地点了点头,继续盯着饶欲雪。 漆黑的眼珠如同深潭,就这样幽幽地盯着。 若是让言淮景看到,怕是又要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了。 他一字一句地说着。 “你猜啊。” 饶欲雪神色一凝,看着符清的表情,也不难猜出真正的灵玉在哪。 除了那个人,还能有谁。 虽说情报中的仙祖是个脾气极好的人,也不会与凡人动手,但灵玉在其手中,就算是饶欲雪和叶韫联手,仙祖不与他们动手,他们都毫无胜算。 毕竟仙与人之间隔的是一道不可跨越的鸿沟,更何况是与天地共生的仙祖。 他们彻底没有机会了。 “很好。”饶欲雪定定地看着符清,勾唇一笑,飞身跃了出去,冲着叶韫喊道,“走。” 叶韫想起他们离开时,上师说的话,“若是拿不到灵玉,就把我要的人带来”,目光不经意扫向符清,对饶欲雪点了点头,不再与言淮景纠缠了。 二人跃上屋顶,踩着绿瓦轻捷地跑向另一个方向。 符清几乎是没有思考,但言淮景快他一步追了上去。 这家伙…… 四个身影在屋顶上纠缠着,叶韫回头看见二人追了上来,眼底的狡黠藏不住,长臂一挥,数枚银针直直刺向符清。 这场景不免让符清想到了那日被暗算,也亏得叶韫装疯卖傻废了那么大劲,就只为了砸他一下。 符清侧身躲过,却见饶欲雪反朝着他们奔来,一脚踢中了言淮景的腹部。 尽管有双锏抵着,言淮景还是如断了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符清神色一凝,赶忙去接住,才叫言淮景不至于摔死。 还未等他们立稳,银针又袭来,符清压下言淮景,顺手将长剑丢了出去,目标正是叶韫。 剑修的剑都是认主的,灵力一召就又回来了,只是方才那一剑没伤到叶韫,还真是有些可惜。 言淮景捂住腹部,只觉得一股咸腥涌上喉间,他生生压了下去,才没有那样狼狈。 是内伤。 “怎么样?”符清垂眸看着言淮景发白的脸色,一向沉稳的他,如今也是有些担心了。 方才饶欲雪那一脚他是亲眼看着的,力道不轻。 对于言淮景,虽说不是亲师弟,但也相处了那么多天,他不讨厌,如今言淮景伤着了,他也不大好受。 言淮景摇了摇头,只是眉头还不自觉地皱着,脸色也不好。 “没事,死不了。” 说罢,他缓缓站直了,死死咬着下唇,眼中敌意丝毫未减。 饶欲雪见没能一脚踢死言淮景,撇头“啧”了一声,与叶韫交换了眼神,继续赶去他们要去的地方。 符清见他们又要跑,为着他头上的伤,和言淮景方才受的那一脚,他定是要还回去的。 于是,他盯着二人的身影,跟了上去。 言淮景也不愿符清一人敌他们,忍着不适,追随着符清。 不知追了多久,到了一片从未来过的空地,荒芜寂寥。 叶韫见符清和言淮景也到了,反手甩出几枚阵石,刹那间金光漫天,将四人笼罩其中。 在角落里,逐渐出现一面巨大的水镜。 “候君已久。”叶韫转过身面向二人,挑起一抹温和的笑。 但言淮景看着这抹笑,真想给这张脸来两耳挂子。 装模作样。 “你好像并不意外?”饶欲雪瞅着符清神色如常,不由得问道。 “有什么意外的,”符清扫视着他们,淡漠地说,“不是叶韫自己说的吗,你们的上师要活的。言外之意就是,你们要抓我。” 叶韫一怔,这才察觉到自己说漏了嘴,回头看向饶欲雪,只见饶欲雪赏了他个漂亮的白眼。 他自以为万无一失,没想到全被自己这张破嘴毁了。 符清不知道自己对菅衣使有什么用,菅衣使又为什么要抓他,但他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他自以为自己没什么特别的,怎么会被这种人盯上。 难不成……是要威胁离恨天? 可他的修为仅次于师父和大师兄,若是要威胁离恨天,大可以抓那几个小的。 “怎么办,我越来越喜欢你了。”饶欲雪一双桃花眼含笑,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 反正符清恶心了。 “是吗?那风尘问应该高兴惨了。”叶韫幽幽来了一句,让饶欲雪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饶欲雪敛了笑,难得正经。 “那我还是不喜欢你了。” 符清:谢天谢地,谢谢风尘问。 叶韫实在是看不来饶欲雪这模样,又不得不忍着,只能叹了口气。 一甩袖,银针如瀑,可又根根避开了言淮景,全朝着符清而来。 这是换战术了? 符清避着银针,心中还是有些担心言淮景。 叶韫来对付他了,那饶欲雪便是要去对付言淮景。 这怎么打得过? 只是叶韫使暗器,实在是黏人,他也抽不开身去护着言淮景。 若言淮景伤了死了,天玄怎么对越翡交代。 难搞。 叶韫有脑子,也不弱,但相对于饶欲雪还是略逊一筹,符清对付着也没那么吃力,但他还要观察言淮景那里的战况,为这臭小子捏一把汗。 眼瞧着叶韫又是一发暗器,符清也是一点都不藏着了。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他一把拽过叶韫的手臂,就着剑柄狠狠往这个头上来了一下。 就你砸我?还回去了。 叶韫捂着头,满是不可置信。 趁着叶韫还懵,符清瞅了一眼饶欲雪,本想替言淮景还了那一脚,但一想到饶欲雪不安分的手,他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算了,总有一天要让言淮景自己踢回去。 不知斗了多久,符清察觉到言淮景脸色愈发不好,额上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了地上。 言淮景撑不了多久了。 饶欲雪勾唇一笑,一掌击向言淮景,他便被逼得不断后退,越来越靠近那面水镜了。 符清心想不好,也顾不得太多,闪避着暗器朝言淮景奔去,一掌抵着言淮景的后背,但自己也撞向了水镜。 身形不稳,耳畔镜片碎裂之声不小,他能感受到自己身后空无一物,眼前是碎裂的镜片,擦着脸颊而过,在触及皮肉之时,又化为了水珠。 符清想着,估摸马上要跌入那水镜之中了。 鬼知道掉进去之后会被送去哪里,反正不是离恨天。 符清执剑□□地中,但多亏了言淮景下盘不稳,仰着脖子就要倒,让这动作都无用了。 他本以为自己会落入水镜之中,着了叶韫的道,被他们送去一个不知名的地方,但忽觉胸前衣襟一紧,一双有力的手拉住他的衣领,生生将他们两个提了起来。 在一片碎镜中,素衣道人如同救世神一般出现。 符清抬眼看向天玄的脸,手却不安分地抓紧了天玄的手腕,不肯松一分。 言淮景这二愣子察觉到自己被提了起来,这才敢睁开眼,第一眼便是天玄。 于是,他不由得感叹道。 “道长好臂力啊。” 一手一个,还真是好臂力。 饶欲雪和叶韫一看,心中慌乱,不敢再多留。 毕竟他们得知的情报,仙祖最护短。 这个短,当然是他的亲徒。 于是二人一言不发地溜了。 什么任务不任务,吩咐不吩咐,小命要紧。 天玄倒是没有急着去追他们,饶有兴致地回了言淮景的话。 “举孩子举得。” 符清这才发觉自己的手紧紧攀着天玄,心中一动,慌张地撒开手。 天玄感到手腕一松,垂眸看着,原来是自己的小徒弟安分了。 其实不安分也没什么的,更放肆的又不是没做过。 “他们跑了。”符清不知该说些什么,低垂着头,闷闷地开口。 这模样,虽没有委屈的意思,倒还真像是告状。 “对啊,不要放跑了他们啊,道长!那个饶欲雪刚刚还踢了我一脚,老疼了!” 真告状的来了。 可天玄就是觉得符清这样挺好玩的。 “不急,我一会儿追。”天玄温声安慰道,言淮景这才柔柔弱弱地原地坐下,好不娇弱。 谁家徒弟这样娇养。 “那个饶欲雪也太过分了!他调戏小符哥!”言淮景这孩子有状是真告,想到就说,好不容易碰上了长辈,可不得好好倒一倒苦水。 只是符清情愿他不要说。 丢脸。 天玄却来了兴致,一边打量着符清闪躲的眼神,一边问:“怎么个调戏?” 言淮景:“就是动手动脚啊!他摸小符哥!就是……就是……” “就是那种摸啊!” 符清头垂得更低了,脸都丢完了。 你倒是说清楚那种摸是哪种摸啊! 17、这算关心? 有的时候真的想把言淮景的嘴缝起来。 “我说呢,怎么看着有些不高兴。”天玄勾起符清的脸,细细打量着。 符清移开目光,清透的声音有些沙哑,“没什么,你别管。” 本来就很丢脸了,若是让天玄出手,就更像被登徒子调戏的良家少男。 想想就够了。 天玄自然知道符清不喜欢麻烦别人,自己的事永远自己处理,也不会让他这个师父插手,长此以往,他都不知道会不会同这个小徒弟疏远。 反正他是不愿的。 “好,听你的。”天玄照常顺着符清,温声说着。 符清眸光一动,瞥向天玄的衣角,发现那素白的衣袍不知在何时沾染了泥垢。 “你方才去哪了?” 天玄一怔,顺着符清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衣摆,轻笑着。 “去寻了甄姑娘的尸骨,虽说是妖化了,但也不是没有办法,我想着人死后总要入土为安的,便送了她一程。” 说罢,他垂下头,饶有兴致地说着:“今日怎么想起关心师父了?” “这算关心?”符清心想着,自己只是问了一嘴。 “我觉得算。” 符清甚少在意别人的行踪,也很少过问旁人的事,今日倒是主动了一些,怎么不算是关心呢。 “那就算吧。”符清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一嘴确实有些关心的意味,还有些黏人,眼神飘忽,不敢再看天玄了。 “道长……你还不去追吗,他们应该跑远了……”言淮景见此景,弱弱地开口。 符清是知道的,就算叶韫和饶欲雪跑了多久,天玄都能追上,还是不费吹灰之力。 只是言淮景不知道。 “好,现在就去。”天玄回头应着言淮景。 只是眨眼的功夫,眼前那么大一个道长就不见了。 言淮景又眨了眨眼,没把天玄眨回来,只得抬眼懵懵地看向符清。 “道长他……怎么突然就没影了?” 符清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欲言又止。 怎么和言淮景说呢,说他是仙祖,飞天遁地无所不能? 想想都不可能。 反正言淮景脑子不好使,瞎编一个应该也能糊弄过去。 “这是我们的独门真传之术,我也不方便和你细说。” 言淮景:“哇,真厉害,可惜我有师父了,不然真的挺心动的。” 果然,这傻小子就是好骗。 符清松了口气,望着叶韫和饶欲雪逃跑的方向,低头嘱咐道:“你还伤着,好好休息。” 言淮景立马爬了起来,“你是不要我了吗?” “不是……”符清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劲,他和言淮景还没好到做什么事都要在一起,“你自己回去躺好,我去追饶欲雪。” 虽说天玄在,但他还是想去。 …… 饶欲雪带着叶韫一路狂奔,生怕天玄想到他们两个,就顺手收拾了。 还真是倒霉,灵玉灵玉没拿到,上师要的人他们也带不回去。 倒霉透顶了。 白影一闪而过,饶欲雪生生止住了脚步,拉着叶韫,不敢再上前了。 只见眼前白袍如雪,沾着一些尘土,却仍是高洁,让人不敢冒犯。 墨发伴着红羽轻扬,日光也和煦了,分明是寻常人模样,与传闻中无一丝相同,饶欲雪就是觉得此人是他们无法招惹的存在。 伴着清风,道人转身看向他们,所有神色都不再清晰,情绪也被白纱遮掩,让人心中不安。 饶欲雪下意识地后退着,直到抵着叶韫的肩才止住脚步,就算他放肆张扬,此刻也敛了性子,不敢多语。 怕。 就是害怕。 上师和先知口中的仙祖,是一位极为温和的仙人,但如今在饶欲雪眼中,这些通通都是假话。 龙有逆鳞,人亦如是。 天玄看着这两个人,一步一步逼近,这张脸在不笑的时候有些清冷孤傲,也有些淡淡的疏离。 “仙祖大人不会要为难我们两个小辈吧。”饶欲雪见天玄的模样,强忍下心中慌乱,开口说道。 此话一出,天玄停住了脚步,一双眸子深沉,缓缓说着。 “我自然不会为难你们。” 饶欲雪这才松了口气,但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紧接着,仙人清润的声音传来。 “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不该动的人别动,若有下次,我不会再给他留脸面。” 这话已经够明显的了。 赤裸裸的威胁。 不该动的人,当然是那位剑仙,仙祖亲徒。看来情报没错,确实是护犊子。 饶欲雪不知道上师为什么非要符清,这样一来就是彻底得罪了天玄,但他也是听命办事,无法过问上师的意思。 这样一看,天玄确实是好脾气了,也只是警告,并没有同他们动手。 其实天玄不止警告过他们一次,叶韫记得那日天玄的眼神,就算是隔着白纱,叶韫也知道天玄的意思。 老实一点。 可他还是做了,毕竟要替饶欲雪掩护。 只是他不明白,既然天玄早就知晓他们的身份和意图,为何还要放任他们做这些事。 若是早些戳穿他们,符清和言淮景也不会受伤。 要是天玄真心在意符清,怎么会让他在符清身边,明知他不怀好意,却还是没有提醒符清。 眼前的仙人是自天地初分就存活于世间,活了不知多少年的人,这种人的心思,叶韫是猜不透的。 哪怕是先知本人在这里,也是猜不透。 饶欲雪拉着叶韫的手腕,垂眸低声道:“走。” 若是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毕竟他已经听到了另一串脚步声。 天玄肯放他们走,符清可不一定。 叶韫点头,二人飞身离去,只留下天玄看着来人。 这回他们跑得倒是快,符清到时他们就已经没影了,只能一脸疑惑地望着天玄。 “为什么放他们走?” 饶欲雪杀了两个人,叶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天玄为什么要放过他们? 他不理解。 哪怕眼前之人是他的师父,他还是想质问出声。 天玄瞥了眼饶欲雪离开的方向,又走向符清,一身清香也无法让符清冷静。 “他们还有用。” “饶欲雪是个不错的对手,也是块完美的磨刀石,有他在,你才会成长得更强大,也是你成仙路上的助力。” 那是他亲自给符清挑选的宿敌,符清是有天赋,但仍需磨砺,他深知自己的情况,无法长久护着符清,能做的只有让符清自己提起剑,真正地脱离他的羽翼。 所以,符清与饶欲雪的相遇是必然。 就算饶欲雪不来抓符清,天玄也会让饶欲雪出现在符清面前。 而且他也知道,菅衣使的沉玉上师培养饶欲雪就是为了培养出第二个符清。 确实不错,饶欲雪的修为与符清不相上下,这也是他想要的。 符清听到天玄这么说,明白了。 怪不得天玄明明知道饶欲雪和叶韫不怀好意,却不戳穿。 原来都是为了磨砺他。 让他自己探查真相,与这两位菅衣使交手。 他走的每一步,都在天玄的谋划之内。 确实,作为师父是该这样,天玄也比越翡负责多了。 符清也知道自己早晚是要出师的,但是天玄走这一步,就是为了让他早些成仙出师。 可他不想。 若是能多留在离恨天,和天玄在一起,不像大师兄一样常常下山历练,他是高兴的。 出师…… 他从未想过。 想着想着,他也没察觉自己低垂着头的模样在旁人眼中便是失落至极,让人好不怜惜。 这一下,天玄都心软了。 “怎么苦着一张脸?” 符清心中酸涩,却不敢将心中所想说出。 说他不想成仙也不想出师?想天天跟在师父身边,一辈子不离开? 这样也太黏人了些,哪怕天玄不觉得厌烦,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烦人。 天玄知晓自己这徒弟多思善感,保不齐在心中伤感又不敢开口抱怨,就是这样才让人怜爱。 他本以为符清不会再开口了,没想到少年愿意将心事说出。 “我可不可以不出师……” 天玄眸色一动,也软了几分。 他早便说过,成仙就意味着出师,就可以离开离恨天自立门户了,人间和魔界都是留给五位徒弟的,天地之大,任君潇洒。 没想到自己这小徒弟当了真,以为出师就是要被赶出离恨天,难再回师门。 如今他助符清成仙,为其谋划仙路,在符清眼中,便是另一种意思了。 他垂眸浅笑,安抚地说道:“哪是逼你出师,我怎么舍得。” “只是日后危机难料,我又不能时常在你身边,你若是成仙,于人间,于你自己,都是好的。” 确实,仙人庇佑苍生,若是多了几位真仙,对人间来说那可是天大的好事。 “真的?”符清眼神一亮,又恢复了神采。 “我会骗你吗?” “你说舍不得,是真的?”符清忽略了这一句,继续追问。 天玄见符清这认真的模样,也是觉得心头一暖,难掩喜色。 “多大的人了,还和小时候一样。”他点着符清额心,笑容和煦,“自然是舍不得。” 符清抿着唇,压下嘴角,庆幸自己一时情难自禁脱口而出的话语中的心意未被人发觉,又因着这样坚定的答复而欣喜。 他说,舍不得。 18、让他堕入凡尘 “不过你怎么放心我和言淮景对付他们?你就不怕我们不敌?”符清这下不再多想了,转而问道。 天玄早知他会这样问,垂眸扫视着符清:“你若是连个饶欲雪都应付不了,出去就不要说是我的弟子,回离恨天修炼个十几年再说吧。” “行啊。”符清听到这话,满不在意地点了点头,“那我就拜入苍行山,下回见到你就不喊师父了。” 这话听着别扭极了,天玄挑眉一笑,却是说不出的纵容:“放肆。” 本该是呵斥的话却如同棉花一样轻飘飘的,挠得人心痒痒。 “就放肆了。” 他还想更放肆些。 菅衣使总坛 黑袍人听闻虚浮的脚步,并未回头,只是摩挲着手中的木傀儡,垂眸等着来人上前。 饶欲雪一进门就唉声叹气的,惹得叶韫几次白眼,但上师在前,也不好发作,只能忍下。 “回来了。”沉玉一袭黑袍,斗篷将一张脸遮了个完,低声说着。 “倒大霉!”饶欲雪极自然地找了把椅子坐下,抱怨出声。 叶韫不理他,也径直走到沉玉身边坐下,一言不发。 一室香烟袅袅,沉玉知道饶欲雪的性子,转身默默看向饶欲雪,瞧着那张美艳的脸怒气冲天,藏不住一点心事,尽管他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但还是顺着饶欲雪的话,问了一嘴。 “怎么了,生那么大气。” 饶欲雪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 “容弈不是说照他的计划,万无一失吗?好意思吹自己是先知算无遗策,我才动手没两天就被看穿了!” “容弈的计谋确实不错,还让叶韫助你,但你运气不好,遇上了天玄。”沉玉低声道。 饶欲雪对上符清,不一定会输,再加上一个叶韫,赢面更大。 就算是有言淮景,菅衣使也不一定会输。 只可惜啊,遇上了最不该遇到的人。 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放过我们?”叶韫紧皱眉头,如今见了沉玉,才开口询问。 这位上师一手建立菅衣使,身份神秘,天上地下无所不知,就连仙祖,他也十分了解。 “他放过你们很正常。”沉玉并不意外。 “可是仙祖在剑仙身边,我们根本无法下手!他还警告我们不要动剑仙,这怎么办?我还年轻,我可不想死。”饶欲雪继续向沉玉倒苦水,恨不得上师自己动手,不要再让他摊上这种麻烦事了。 “你是不知道他那个护犊子的样,虽说他没有戳穿我们的身份,但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沉玉嗤笑一声,似是觉得好笑。 没想到啊,心中无所欲无所挂念的仙祖,多少年不插手凡尘之事,如今倒是为了一个小徒弟躲在暗处。 天玄啊,这么多年了,你总算是有了软肋了。 他本就是在赌,看来是赌对了。 “不用管他的话,他不会和你们动手,只会来找我,我替你们担着,”沉玉安抚着饶欲雪,毕竟这是他手下最锋利的刀刃,可得好好哄着,“至于符清,我是一定要的,你们懂吗?” 饶欲雪埋怨地瞥了一眼沉玉,还是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 相对于饶欲雪轻浮,叶韫就稳重多了,点头应下。 上师下达什么命令他都遵从,只是和饶欲雪共事实在是麻烦,这人做事太过随心,总是不按原先的计划行事,导致他不得不跟着饶欲雪的节奏,免不了替饶欲雪遮掩善后。 “只是我们想动手,却无法避着仙祖,这太麻烦了。”叶韫一想到天玄警告的眼神,心中就莫名的慌。 沉玉侧眸看向叶韫,懒散地说着。 “你们见他时,有没有觉得奇怪。” 饶欲雪难得安静下来,细细回想着。 奇怪?哪里奇怪? 叶韫沉默良久,忽然眸光一动,试探地开口:“听闻仙祖悲悯众生,应当是圣人中的圣人,可我总觉得他太淡漠了。虽说脾气是好,看着也温和,却失了真实的人性,我们眼中的温和倒像是假面。” 有喜无悲,情感残缺。 “这有什么奇怪的,仙祖活了那么多年了,早就不是正常人了,见惯生死轮回之事,情感淡漠些很正常。”饶欲雪还是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不由得反驳道。 可沉玉却冲饶欲雪摇摇头。 “多年前他冒死改写天命书,损福折寿,又深陷心结,心中尘欲堆积,早就压制不住了,为压尘欲,他自封七情六欲,这才能维持神志。”沉玉缓缓道来,将不为人知的秘事说出,“如今的他无情无欲,看着自然假些。” 这事常人定不会知晓,就连那几位仙祖亲徒都未必得知,可眼前的沉玉上师,却对这段往事了如指掌。 一个没有七情六欲的人,自然是没有弱点的。 “天命书?这东西真的存在?”叶韫猛然抬头,追问道。 天命书,书写过往未来之事,可窥过往,问来世。 世人皆知仙祖天眼可窥后世,但也只是能看见,并不能改变已发生的事。可天命书不同,改写天命书,便可以改写过往与未来。 沉玉说仙祖冒死改写天命书,这是违背天道的,也不知是否成功。若是成功,为何没有降下天谴。 但是仙祖是奉天道之命守护世间的,就算他做出了这样的事,天道都不一定会责罚。 “重点不在天命书。”沉玉继续说着,“是他那满身尘欲。” 叶韫懂了沉玉的意思,“你是要……” “你们大可去激他,亦或是耍些手段,将他那压制七情六欲的封印毁去,让上仙堕入凡尘,彻底被世俗所困。” “所以,你们猜,一个疯了的仙祖,还会分得清敌我吗。” 沉玉的话语没有一丝起伏,太过平静,听着有些吓人。 他仿佛没有察觉到这种事是亵渎仙人,沉醉于他所期望的未来。 “上师英明。”饶欲雪眸光一亮,觉得太有意思了。 这样刺激的事,他从未干过,如今倒是不怕了。 只是叶韫沉默不语,不知他们这样做,到底是对是错。 “尘欲并非无解,万一他没被尘欲所困,疯得不彻底呢?”叶韫还是觉得心里没底,问道。 沉玉满不在意,温声解释道:“一个高高在上那么多年的人,他怎么会让旁人看到自己疏解尘欲的癫狂模样。” 那样失去理智,如同疯兽一般的模样。 越是高不可攀,久居上位,就越害怕自己凡俗的一面。 所以天玄才会选择压制,而非疏解。 或许是这位仙祖太过相信自己的定力,但他是否能忍下一世,还是未知呢。 沉玉当然自信,自己所猜想的一切都是对的。 叶韫没有再说了,只是心中还有些许疑惑,但看着沉玉这样肯定,便不再多想了。 走一步是一步吧。 他入了菅衣使,本就是与正道为敌,管那么多做什么。 “对了,你们歇两天就去宜州吧,容弈在那,他要对付的人可不简单。”沉玉看着手中的木傀儡,沉声说着。 饶欲雪一听不简单,立马问:“谁?” “仙祖首徒,玄门宗师,半仙之躯的阮净阮明羽。” 这下叶韫也凝神了。 确实不好对付。 且不说那是颇有盛名的玄门宗师,光半仙两个字,都不是他能够承受的。 人与半仙,半仙与仙,都是有极大差距的。 菅衣使地榜前三,没有一个是半仙。 这就意味着,天上地下,除去天玄和越翡,阮净便是最强的,就连未来的剑仙符清都不如他。 至于沉玉,叶韫没见过他动手,也不知其是何实力。 见二人如临大敌,沉玉倒是一笑。 “怕什么,他是厉害,但却没有符清难缠。” 饶欲雪不懂了,“为什么?” “阮净的性子最像从前的天玄,一心救世,怜悯众生,脾气好得没话说,几乎是没脾气,圣人心太重,若是能动口解决的事,他才不会动手。” 这样的人,相对于符清这种只会动手的,真的是太好应对了。 “若是这样,又何须我们去,容弈惯会耍嘴皮子,我们两个莽夫去了,说也说不过,打也打不过,还有什么用。”饶欲雪一听,这人不怎么动手,那还是算了,他没兴致。 “要是我说,那对双生子也在呢?他们要是都在,你猜猜,天玄和符清会不会也去。” 双生子?就是仙祖座下最小的两个徒弟。 兄长专攻炼器,妹妹箭术卓绝,百发百中。 也是,这两个小的同阮净这位大师兄亲些,自然会跟在阮净身后。 三个徒弟都在,天玄怎么可能不去见见。 饶欲雪回过神来,就差跳起来大骂了:“不是吧?我们三个人,对他们五个人,你疯了吧!” 且不说一个符清就够他喝一壶了,就算是容弈对付阮净,叶韫也不一定能牵制住那对双生子啊! 再来一个仙祖,他和叶韫就可以先挑寿衣看墓地了。 沉玉瞥了饶欲雪一眼,“你急什么,我会陪着你们。” 叶韫一言不发,脑中思考着沉玉的话。 宜州……可是一座知名的鬼城,阳气最弱,阴气极盛,百鬼夜行,城中百姓见鬼都是家常便饭了。 那岂不是! 原来沉玉是这个打算。 “万魂祭,傀儡戏,且看好戏上演。” 沉玉展开双臂,沉吟着,言语中是压抑不住的欣喜与激动。 19、大大方方的 如今饶欲雪和叶韫跑了,应当是不会再回来,天玄自然是将灵玉放回了三深镜中,还给原本属于它的人。 这东西毕竟是甄凡霜和明义的,二人已死,就归了甄怀,随甄怀安排。 反正他们又不是为了三深镜和灵玉来的。 “我们接下来去哪?”符清跟在天玄身侧,抬眼看着那抹朱红,问道。 他们来此就是为了找饶欲雪,如今得知菅衣使的目的,怕是要和这群人纠缠不清了。 “我先前传信给你大师兄,让他去天星阁,收了流离在外的魂魄,此刻他人已在宜州,阿宁和阿婴也在。”天玄放慢了脚步,语气悠闲。 符清心想难怪,之前在天星阁时,天玄并未出手渡亡魂,原来是交给了大师兄。 这种事,确实最适合大师兄来做。 毕竟是百世圣人,由大师兄来引渡,是再好不过的。 “你什么时候传的信,我怎么没看到。” “你睡着的时候。” “哦。” 宜州阴气重,最适宜养阴魂,对于亡者来说,是个很不错的地方。 “那我们去宜州?”符清走着走着,并未发现自己又靠近了一些,垂眸看着素白道袍下若隐若现的手,抿着唇,轻声问道。 “嗯,难得都在,是要见一面。”天玄看着已到地方了,停下了脚步。 言淮景还在里面,有些话,他们不能当着言淮景的面说。 “小言还在里面,进去吧。”天玄望向屋内,垂眸对符清说道。 帮越翡带了那么久徒弟,是时候把这小尾巴甩掉了。 言淮景一见二人回来,脸上喜色难掩,就差跑过去把符清抱起来再转一圈了。 “你们回来啦!我还以为你们要抛下我呢。” 好小子,这回挺聪明。 “不告而别这种事我们不会做。”符清看着言淮景这可怜兮兮的模样,语气都柔了些。 “那就好。”言淮景低头憨憨一笑,又抬眼看向天玄,一脸敬仰。 “仙祖大人,我们接下来去哪呀?” 天玄眸色一凝,垂眸不语。 “你说什么?”符清立马抬起言淮景的脸,追问着,“你刚刚喊的什么?” 言淮景见符清这样慌乱,也是疑惑。 “我没喊错啊,是仙祖啊。”说罢,他冲天玄一笑,“是吧。” 符清现在真想把言淮景的脑门砸开,看看是哪根筋搭对了,这臭小子怎么聪明了,突然猜出了天玄的身份。 若是言淮景知晓了天玄的身份,那他的身份自然是藏不住的。 良久,天玄才叹了口气,挂上了那抹淡淡的笑。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言淮景答道:“我先前在苍行山见过你,小符哥受伤那日,我便觉得你给我的感觉很熟悉,再看今日饶欲雪对小符哥的态度和称呼,就算我再笨也能猜出一二。” 符清这下真想苦笑了。 饶欲雪一口一个剑仙大人,是谁都能猜出来他是谁吧。 “这些天多谢仙祖大人的照顾了。” 天玄并未多在意,言淮景发现就发现了吧,反正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我与你师父是故交,照顾你是应当的,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也不好向他交代。” “小符哥,我老早就想见你了,我等得你好苦哇!”言淮景转头看向符清,一把就抱住了。 这话听着,符清只觉得自己像是抛妻弃子的混蛋。 “撒手。”他低垂着头,看着言淮景的脑袋不安分地乱蹭着,冷冷说道。 言淮景身体一僵,乖乖放开了手,坐得端正。 不知怎的,就是有些害怕。 于是他抬起一双水汪汪的凤眼,好不委屈地看着符清。 符清忍耐地闭上了眼,深吸一口气,转过了身。 言淮景放弃了符清,转头看向天玄。 “仙祖大人,你也知道的,我离开师父已经很可怜了,你们不能不要我啊。” “可不可怜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要是再喊那四个字,我就真的不要你了。”天玄垂头,温和地看着言淮景,一字一句地说着。 这语气不如符清冰冷,却也让言淮景寒心。 符清和天玄一样,听着言淮景喊什么仙祖大人,就会想起饶欲雪那副嘴脸。 那语气,是说不出的奇怪。 想想就让人起鸡皮疙瘩。 “那我喊什么啊?” “你之前怎么喊,现在就怎么喊。” “好的道长。” 这下天玄和符清都舒服了。 学谁不好,学饶欲雪那阴阳怪气的模样。 “如今甄府事毕,我们去哪?”言淮景一点没放弃,见二人放松下来,又追问着。 符清懒得和他扯太多,索性告诉他得了。 “去宜州。” “我要和你们一起去!” 天玄温声告知他,“其实你没必要一直跟着我们,若是害怕一人回家,我可以送你回苍行山。” 毕竟带着这样一个孩子,也是心累。 他倒是还好,符清是累透了。 “不要,我就要和你们一起,就当是历练了,和你们在一起还更安全。我很听话的,指哪打哪。” 符清:“我们也没指望你打什么。” “可是我就是想多和你们在一起嘛……” “宜州阴气重,你不是胆小怕鬼吗,在宜州,见鬼比见人还寻常,你可想好了?”符清转过身,俯身幽幽地说着,那语气,实在是有几分骇人。 果然,言淮景沉默了。 符清刚直起身子,就听到少年清脆的声音传来。 “我要去!” 天玄瞅着言淮景这执拗的样子,也是无可奈何。 “罢了,随你吧。” 符清见天玄都无所谓了,他也不好坚持什么,只得认栽。 还好言淮景是个正常人,若是如同饶欲雪一样,他是受不了的。 就当是带孩子吧,一到宜州就把言淮景丢给大师兄,反正大师兄脾气好,带多少孩子都可以。 对,就这样。 符清暗暗拽着天玄的衣袖,低声道:“师父不会要一直带着他吧?若是再遇到菅衣使怎么办?” 天玄拍了拍他的手,安抚道:“放心,我一会儿就传个信给越翡,叫他下山领人。” 宜州阴气重,言淮景才被阴魂附过身,若是去了宜州,不知会不会出什么事,他们还是担心。 安全最重要。 其实符清嘴上说着嫌弃,真正在意的还是这个。 阴魂附身本就伤阳体,符清都不能确定自己去了宜州会不会受影响,更何况是体质比他还弱的言淮景。 若是叫什么怨气深重的鬼魂缠上,那可就麻烦了。 宜州城外阴风簌簌,哪怕是晴空万里,都能感到一股阴寒之气。 “你也有些日子没见你大师兄他们了,阿宁和阿婴怕是也有些想你。”天玄领着符清和言淮景,注视着眼前的鬼城。 符清一笑,“得了吧,他们想我?躲我还来不及呢。” “你若是多笑笑,再可爱一点,也是个让人想亲近的好师兄。”天玄侧眸看向符清,细细打量着,隔了会儿又开口,“不过在我看来,已经是个很讨喜的小徒弟了。” 这一下,符清还怪不好意思地挺了挺背,故作镇定。 其实心中早已乐开了花。 谈话间,一道清俊的身影出现在城门,缓缓向他们走来。 符清定睛一看,这身形,就是大师兄。 百世圣人,半仙之躯,在这鬼城中丝毫未受阴气影响。 阮净一见来人,眼中欣喜,连忙迎了上去。 “师父。”他微微躬身,算是行礼,又看向符清,“阿清,也有些日子没见了。” 符清冲阮净点点头,问候一声,“大师兄。” “这位是……”阮净这才注意到符清身后鹌鹑似的言淮景,抬眼看向天玄,问道。 “我叫言淮景,是苍行上仙的弟子,阮师兄,久仰大名。”自打言淮景知晓天玄和符清的身份后,就一点都不拘着了,见着阮净也丝毫不觉得生分。 都是自家兄弟。 “原来是越翡仙人的弟子,那便是一家了。”阮净也是见谁都是和声和气的,一张笑脸看着就想让人亲近。 天玄垂眸低笑,也不忘打趣符清。 “瞧见没,以后要像小言一样,大大方方的。” 符清本是没在听的,这下立马回神了,掀起眼帘对上了天玄的目光。 “哦。” 天玄早就习惯了符清这性子,也没再说,目光也移了开来。 “阿宁阿婴也是,明知师父和阿清到了,还跑去疯了也没来。”阮净垂眸一笑,满是不好意思。 这两个孩子都是他带大的,他太过温和,所以师弟师妹难免有些跳脱。 “不打紧,他们自小就这样贪玩。” “宜州是万魂同聚之地,此地有一道会,颇具盛名,这几日刚好在举行抚灵大典,他们便去凑了这个热闹。”阮净边说边迎着天玄进城。 符清默默看着他们,慢了几步,就这样跟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的背影,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一直都是这样,只要有人在天玄身边,他都会默默退下,就这样一个人走着,看着,什么都不说。 毕竟他想要的不多,只要能看到就好,再多的,就是奢求了。 “小符哥你怎么哑巴了?”言淮景抬眼死死盯着符清的脸,那张略显稚嫩的脸如同寒冰一样,看不出一点心绪,也让言淮景有些好奇。 可是符清只会说:“没什么。” 话音刚落,一只温热的手拉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拽到身侧,并肩走着。 20、没人你就敢放肆 “怎么没声没息地就走到后面去了?”天玄不轻不重地拉着符清的手腕,微微垂眸,扫过少年低垂着的轮廓,怎会不知他的心思。 符清一怔,呼吸轻颤着,瞥向一旁,只是腕上的温热让人无法忽视,连带着他的脸,都有些烫了。 “阿清向来懂事,怕是以为我们在谈什么正事呢。”阮净探头看向符清,眸中含笑。 从小便是如此,每当其他孩子缠着师父撒娇时,符清都会不作声,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哪怕心中羡慕,也不说半句。 这些事,阮净这个大师兄都是看在眼里的。 如此的懂事,也怪叫人怜爱的。 “就算是正事,你也听得,更何况是家事,别管什么打不打扰的。”天玄松开手,拍了拍符清的脑袋。 “说来也怪,有人在时你倒是别别扭扭的,一声都不吭,没人你就敢放肆。” 符清猛然抬头,对上了那双含笑的眸子,却什么都说不出了。 “师父不是不知道阿清的性子,到底是孩子,总会亲近师父些,人多了便害羞。”阮净温言说着。 符清心想:大师兄还不如不说。 虽然说得没错。 于是他选择岔开话题。 “大师兄,天星阁众人的魂魄温养得怎么样了?” 一提到这个,阮净满是感慨,也顾不得和天玄一起逗弄这个有意思的二师弟了。 “损伤不大,但是温养要费些力,毕竟天师曾借过师父的灵力,补自身之缺,如今身死,仍需师父那样纯净无垢的灵力来养。” 天星阁众人皆是天生残缺之人,当时天玄见他们福报有损,又生来通一些预卜之术,询问过意见后,便以自身灵力补了他们生来的缺陷,使他们同常人无异。 只可惜天玄补的只是身体上的残缺,魂魄所缺陷的,还需要慢慢来补足。 双清山灵气养人,却非亡魂善居之地,若是让那些天生残缺的魂魄长留于此,便是更加损伤魂魄了。 所以,他才选择了宜州。 只是符清不解。 “大师兄不是百世圣人吗?照理说也是无垢灵体,为何不能温养?” 他们师兄弟五人中,阮净的灵力是最纯净的,这是百世为圣而得到的福报,也是天玄收其为徒的原因。 阮净点点头,“话是如此,我也试过,可不知为什么,我的灵力好像不能温养那些魂魄,或许是此地阴气太重,影响了无垢灵体。” 他抬眼看向天玄,继续说着:“也可能是我修为不够,不及师父万分之一,还请师父出手。” “你的修为若是不够,这引渡的事我也不会交给你了。”天玄摇头,也在思索着,“此事应当有蹊跷。” “但是有师父在,也不会出什么事。” 天玄脚步一顿,长舒一口气,却是说不出的落寞与疲惫。 “阿净,你成仙在即,也知晓我让你下山历练的原因,我对你寄予厚望,这人间便是留给你们师兄弟的,你不用怀疑自己的能力。” “师父好端端的提这个,可是因为预言之事?”阮净神色一凝,一向稳重的他,此刻不免有些悲恸和慌张。 那些流言他并非没听到,他也略懂一些玄门之术,自己能卜算出一些,自然知晓这预言有几分真。 这短短几个字,全然关乎他最尊敬的师父,和他疼爱的师弟。 怎么会不放在心上。 只是,师父应天命而生,与天同寿,怎么会…… 还有符清,阮净不是不知道符清的心思,他敢说,整个离恨天,除了天玄,其他人都能看出符清这想以下犯上的心思,只是他们都不曾挑破,也不愿挑破。 这样的符清,怎么会干出弑师这种事。 他是不信的。 可他算出来,这预言有七分真。 天玄知晓自己的大弟子心思细腻,又太过容易感怀,温声安慰道:“放心,既然是预言,那便有一半的机会不会成真,你不用担心。” “我是不相信的,阿宁阿婴他们自然也不信,可流言蜚语最是伤人,阿清怕是要受委屈了。”阮净垂眸,声音略微沙哑。 符清本是沉默的,可看着天玄和阮净,总觉得他们会为自己担忧,忍不住开口:“我不在乎旁人怎么说。” 他在乎的,只有一人罢了。 世人的评价,仙史的一笔,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评价他怎样都无所谓。 他在意的,是那人的安危。 人们都以为仙祖无所不能,定不会消散于尘世,魂归人间,只会声讨他这个忘恩负义,弑师灭世的恶徒。 “所以,你看过吗?你自己的命盘。”符清定定地看着天玄,明知隔着一层白纱,他是看不清的,但还是执拗地盯着天玄的眼睛。 命盘虽不会指明命中大劫,但能看出大致吉凶。 天玄也只教了阮净如何看命盘。 如今符清这样一问,倒是惹得天玄心头一动,不知名的风吹得心尖痒痒。 他微微垂下眼睫,对上了符清漆黑的眸子,那是他见过最清澈的眼眸了。 好像是他行于世间不知多少年来,第一次有人敢这样问他。 也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关心他的安危。 看来过了这么多年,他的封印是有一些松动了。 他不敢多看,怕陷进去,移开了目光,定神后才回道。 “看了,没事。” 阮净见状,也应和着:“是啊阿清,我实在是想不出,这世间有谁能害得了师父。” 是啊,符清也想不出。 但这预言中的仙陨,他实在是害怕。 越靠近宜州城,就越发阴冷,四人也是被扑面而来的寒气激得回了神。 言淮景搓着双臂,一步一挪到符清身边,小声问道:“明明是春天,这里怎么那么冷啊,比甄府还冷。” 这如蚊子般微小的话语被阮净轻易捕捉到,阮净也收起了伤感,解释着:“宜州地处阴阳交汇处,适宜养阴魂,除去急着轮回的鬼魂,会有大多鬼魂选择逗留在此,温养魂魄后再入轮回,所以难免阴气重,寒气也重了些。” “原来如此……”言淮景点着头,忽然意识到什么,拔高了声音,险些吓符清一跳,“那岂不是很容易见鬼!” 符清幽幽地看着他:“我记得来之前我就和你说过了,在这里,见鬼比见人容易,你耳朵去哪了?” 言淮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这不是想和你们在一起嘛,就没怎么多想这些。” 符清:“……” 本以为言淮景死活要跟着他们,他也说明了宜州的情况,这死孩子应当是不怎么怕了,没想到是间接性耳聋,还是胆小。 “其实也还好,晚间容易见鬼,只是近几日举行抚灵大典,白日都有可能会见着。”阮净细细想着,又觉得还是有些吓人,垂眸安慰着言淮景,“不过你放心,他们死相都还不错,没有很吓人的。” 言淮景:!!! 符清看着言淮景这模样,怕是马上要被吓晕过去了。 没想到大师兄安慰人如此清新脱俗,他还真是第一次见,佩服佩服。 其实大可以不用说那么多的。 要是让言淮景见着那对双生子可怎么办,那两个可是最喜欢吓唬人的。 哦,还有在离恨天看家的那一位。 那才是真正的头疼。 “阳气重的话,鬼魂是不会轻易近身的。”少女的声音不知从何处而来,清脆好听。 符清:说谁谁到。 “不过看你这模样,今晚就可以准备见见新朋友了。”另一道声音还带有少年的青涩,分明是极正经的,在言淮景耳中,却能将他吓个半死。 新朋友? 他不想要新朋友! 符清抬眼,只见城楼之上,最高处坐着一个紫衣少女,身旁立着的少年与她相貌一模一样。 “下来。”符清轻轻扫了他们一眼,淡淡说道。 听见二师兄发话了,江婴立马拍拍裙子站起身,拉着江宁纵身跃下城楼。 就这样……跳下来了! 言淮景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幕,一对双生子从那样高的城楼上跳下来,毫发无损。 “师父!”二人异口同声冲天玄一拜,又不约而同地挪到了阮净身边,躲老虎似的躲着符清。 二人探出两个一模一样的脑袋,弱弱地唤了句。 “二师兄。” 江婴打量着符清身侧的言淮景,皱起眉头,“你谁啊?干嘛跟着我二师兄?” 阮净一把拉过她,“不得无礼,这是越翡仙人的二弟子。” 虽是这样说的,可语气越没有半分恼怒。 他就这性子,对谁都是轻言轻语,温声和气的。 “就是那个眼瞎的!我听说过,他不是很喜欢二……”江婴话还没说完,便被哥哥一把捂住嘴,瞪着个大眼睛看向自己哥哥,眨巴了两下,这才意识到自己嘴快说了什么。 江宁捂着妹妹的嘴,瞟了眼符清的脸色,见他神色如常,这才撒手。 总感觉下一秒,二师兄就要把他们按在地上打了。 他们兄妹二人加上一个沈长谙,是最跳脱的,毕竟师父和大师兄温和,管不住他们,从小便是二师兄管教他们,被教训怕了。 21、师父偏心 符清并没有像他们想的一样发怒,只是扫了他们一眼,没再说话了。 “你们不是去抚灵大典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阮净瞅着他们,也是疑惑。 “好久没见师父和二师兄了,抚灵大典再好玩哪比得上师父和二师兄重要。”江婴年岁最小,难免孩子气,说话总带着股撒娇的意味,和她哥哥不大一样。 有妹妹开口,江宁这个做哥哥的就可以安心当个木头了。 “好好说话,你看我们信不信。”符清才不信江婴的话,这两兄妹想师父都难,还想他? 疯了。 他们巴不得没人管呢。 “其实是因为抚灵大典亡魂太多,阴气伤身,阿婴待久了有些不舒服。”江宁这才开口说了实话。 确实,女子体质本就偏阴,身体不适是常事,更何况是这样的极阴之地。 “阿净给看看吧,莫真伤了身体。”天玄闻言,吩咐道。 这位玄门宗师不仅精通玄门之术,对于医理也了解一些。 阮净应下,抬手覆上江婴的手腕,片刻后开口:“没多大问题。” 言淮景一看,连忙凑了上来。 “阮师兄也帮我看看吧,先前饶欲雪踢我那一脚我现在都痛呢。” 符清一把将言淮景拉了回来,“不用麻烦大师兄,我也可以帮你看看。” 这下言淮景老实了。 哪敢啊。 “不过我在抚灵大典上看到的那个祭司还真是好看!”江婴一听自己身体没问题,忽然觉得浑身有劲了。 江宁眉头一皱:“那个红毛?” “什么红毛!哥哥你说话也真是的,人家那一缕红发才叫亮眼呢!” 江宁:“一看就不是什么老实人。” “走吧,别站这吹冷风了,都把我们符清吹得比玉神雪山上的寒冰还冷了。”天玄习惯了这两兄妹的对话,垂眸看着身侧的符清,只见原本就白皙的脸如今一点血色都无,看着蔫蔫的。 阮净心细,一边走着一边去瞧符清的脸色,确实是有些不好。 “阿清这是怎么了?” 符清只是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见他这样,阮净也知是问不出什么,但一想,师父还在,也不会出什么事,就安心了。 其实符清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越靠近宜州城,他就越冷,像是整个魂魄被冰封一样,也只有贴近身边的人,他才会温暖半分。 于是他悄悄地靠近,本以为自己这动作不明显,却还是被发现了。 天玄察觉到自己的小徒弟像猫儿一样,无声无息地靠近自己,也不做什么,就只是安静地走着。 这近人取暖的模样,倒像是阴魂吸阳气。 于是他一把抓住符清的手腕,垂眸望向那双清澈的眼眸。 阳气是足的。 况且连江婴这样的阴体都没受影响,符清是男子,又怎会受阴气影响? 符清一时乱了呼吸,任天玄注视着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 只是看了许久,天玄都没有要放手的意思,符清倒是有些闪躲了,长睫微颤着,遮住了一半星眸。 天玄并没有松开手,只是拉着他的手腕,将他拉得更近一些,一步一步地走着。 感受到了那样的暖意,符清才觉得自己没那么冷了。 “这几日百鬼夜行,你们要当心些。”天玄漫不经心地开口,“阿净要多费些心了。” 阮净不觉得麻烦,毕竟是自己的亲师弟亲师妹,照顾是应当的。 宜州城内不同于其他城池,安安静静,哪怕是抚灵大典这样的热闹日子,也异常安静。 真叫人害怕。 不过也配得上“鬼城”这个名字了。 里面的百姓神情淡漠,在加上阴冷的天气,很难让人不多想。 “好奇怪啊……”言淮景看着大街上的人,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太冷清了。 “死人而已,有什么奇怪的。”符清扫了一眼,便回了言淮景。 言淮景:“什么!死人?” 从前分辨活人和亡灵,都是看有没有影子,可宜州城阴云密布,不见日光,自然是看不到影子的。 “你自己看看,他们衣摆之下空空,哪像是有实体的模样。”符清似乎已经习惯了言淮景这样一惊一乍,淡定地说着。 “不是都告诉你了,这两天特殊,白日也是能见鬼的。”江宁也是难得端起架子,替小笨蛋解释道。 言淮景看着这些阴间的朋友们,连大气都不敢出。 “他……他们不吸阳气吧……” 江宁:“难说。” 江婴:“可能。” 言淮景:完蛋。 “大师兄是百世圣人,阴魂不会轻易近身,师父更是镇煞的,你怕什么。”符清冷冷道。 就算是有阴魂想吸阳气,谁敢来吸仙祖的阳气。 言淮景弱弱开口,满是试探:“那我今晚继续在你们屋里打地铺。” “小言啊……我们一人一间房还是住得起的。”阮净见状,解释道。 “不行!一个人一间见鬼怎么办!” 一看言淮景这样害怕,江宁也开口了。 “你放心,大师兄早就布好了阵法,我们住的地方阴魂是无法接近的。” 这下言淮景一颗不安的心才彻底放下。 “我说你那么大一个人了,怎么还怕鬼啊?你日后出师了可怎么是好,怕是连除祟都除不了吧。”江婴也很不解,满是疑惑地看向言淮景。 他们几个都是真仙的弟子,出师后都算是人间的守护者,可言淮景这小胆子,守护什么啊? 越翡仙人到底是怎么教的。 “我只是怕鬼,除妖什么的我还是很在行的。”话是这么说的,可言淮景越说,底气越不足。 “好了,小孩子拌嘴总是没完,都歇歇吧。”天玄早知人多了就是一个字,吵,所以格外喜欢带着符清,安安静静又乖巧。 说着说着,他瞥了一眼自己牵着的乖孩子。 确实可爱。 符清感到一缕目光注视,抬眼望去,正对上天玄,隔着白纱都能察觉到那满含笑意的眸光。 于是他又不好意思地低垂下头。 只是这一眼,扫到了一个人影。 分明是书生装扮,看着也算是儒雅,就是那一缕红发格外惹人注目。 这就是江婴口中的红毛? 只是还未等符清定睛,那人影便消失不见,仿佛从未来过。 “看什么呢?”天玄看着符清微侧着头,视线落于远方,顺着符清的方向望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符清回头,恰巧被天玄的红羽耳挂轻轻挠着脸颊,有些痒,轻微地眨了下眼,清透的声音满是少年气:“刚刚好像看到了什么人,不知是不是错觉。” “不是错觉,是一个小尾巴,不用管他。”天玄一笑,想伸手捏捏符清的脸,又生生忍了下来。 符清点点头,手指拽着天玄的衣袖,感受着蕴含天地之灵的阳气。 日暮之时,符清早早便带着几个孩子回屋,知晓言淮景害怕,他就拉着江宁江婴一起画了许多符,全塞到了言淮景的袖中。 全都是驱鬼镇邪的。 言淮景自然是感激涕零,就差拉着符清又抱又蹭的。 阮净一在,符清就轻松了许多,有什么大事天玄总会找阮净商量,就连孩子,也多是交给阮净来带。 只是天玄一回去便消失了踪影,连带着阮净都不知去向,这苦差事又落到了符清身上。 夕阳洒落西山,在这一片荒地之上,孤魂野鬼都不敢放肆,只因来者是最不容亵渎的仙人。 天玄站在土坡之上,面前是看不清的,类似于运盘之类的东西,而他正凝视着眼前之物,所有笑意全然消失。 这样的他,总让人不敢靠近。 一阵轻缓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天玄一听便知是谁来了,收起严肃的神色,又恢复了从前那样淡然温和的模样。 阮净走到天玄身边,细细看着天玄方才所看的东西,长眉一皱。 “师父是在看阿清的命盘?” 大傍晚的,跑来这样僻远的地方,就是为了避开符清。 天玄看着眼前之人,是自己最得意的大弟子,也不会卖关子。 “方才他提起命盘,我才想起此事。” 自知晓预言后,他都没有再看过符清的命盘,也不知接下来符清的路是如何。 至少该知道是吉还是凶。 天玄退了一步,让阮净看得仔细些,“其实从前我看过,只是今日再看,命星有变,从前的隐约之势,都变为了大凶。” 这就意味着,符清会有大劫。 阮净受尽天玄亲传,自然不会看错,“所以师父方才脸色不好,便是因为这个。” 天玄阖上双眸,心绪乱得很:“我如何能放心。” “命盘会有改变,能从吉变为凶,那自然也会变回去。”阮净温声说着。 这一点天玄怎会不知道。 “说起来,师父对阿清还真是特殊,师父偏心。” 这话天玄不解,他自认为自己对每个徒弟都是一样好,怎么就特殊了。 “你从不会说这种话,哪里偏心,你说说。” “师父甚少单独带我们下山,只有阿清例外,师父将阿宁阿婴他们交给我,从不过问半句,唯有阿清,师父是一百个担忧,况且,师父从未为我们看过命盘啊。” 天玄轻笑,“来,我给你看。” 阮净自然知道这是玩笑话,也是一笑而过。 天玄回想起第一次见符清的场景,难免感慨,这孩子自小就受尽了苦,才养成了这样别扭的性子,对于符清,他也说不出是什么感情。 “阿宁阿婴年幼,小安是魔族,难免特殊,你打小就跟在我身边,也最像我,把他们交给你,我很放心。但是符清不一样,他敏感善思,有些事你去问,他不一定会说,也只有我在,他才会愿意吐露一点出来,所以我要亲自带着。” 22、师父,好梦 天玄说着说着,也是满眼感慨,“他是懂事,却太过懂事了,藏着一堆心事从不与人说,有些时候我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阮净一怔,也是尬尬一笑,他怎会不知符清最深的心事是什么,也只有眼前之人不知罢了。 符清刻意隐瞒,天玄自然是看不清的。 这种事也称得上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他这样的旁观者,看得清清楚楚。 可又能怎样,一个是敬爱的师长,一个是疼惜的师弟,若是捅破了窗户纸,大家又该如何相处。 相信符清也是这样想的。 毕竟天玄一生所求便是“清净安宁,归元如婴”。 这份宁静来之不易,谁也不想打破。 现在这样,师父还是师父,师弟还是师弟,就已经很好了。 “阿清这个年纪是这样的,十几岁的少年人,不爱和长辈交流很正常。” “确实。”天玄眸子闪过一丝柔情,难以捕捉,却又是最真实的,“他心思细腻,又太过体贴旁人,我总担心他会受委屈。” “不会的,阿清若是心中不爽快,是会动手的,断断不会委屈了自己。” 话是这么说,但总有一些人,是符清不想动手的,也舍不得动手的。 “师父嘴上说着不偏心,可还是多为阿清考虑。”阮净忽然一笑,也是暗戳戳地点着。 天玄指尖点上命盘,那虚浮在空中的命盘便化为了点点星光消散。 他抿唇轻笑,没再多说了。 回到住所时天色已暗,只留得一轮月色透过厚重的云层洒向这座城池,不见繁星。 走近了些便能看到一抹月白色的身影蹲坐在台阶上,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团子,低垂着脑袋,只能看到乌黑的长发顺着肩头滑落,如瀑一般。 符清看着脚下冰冷的石阶,不知在想些什么,也出了神。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逐渐靠近,雪白的衣袍映入眼帘,他猛然抬头,只见天玄站在他眼前,正垂眸满是笑意的看着他。 “大晚上的,不进去和他们玩,在外面吹冷风?” 说着,伸出了手。 符清眨巴着眼睛,老实地抓住了天玄的手,站起身,耳垂有些发烫,闷闷地说。 “在等你回来。” 这话听着,铁石心肠的人都会心软。 春水化冬雪,冰雪消融从不是一瞬。 “方才有些话要同你大师兄说,早知道你在等我回来,我就快些了。”天玄感到手中一凉,心中也是疼惜。 符清心头一暖,喜色难抑,怕是偷着乐呢。 他心里有我。 江宁:“你说二师兄在乐什么呢?” 江婴:“这还看不出来?看看手!” 江宁:“奥奥,原来如此。” 言淮景探出一颗头,凑到二人中间,“你们在说什么?” 说罢,他又将目光投向符清。 “哪看出他乐了?” 符清还是如同往常一样,一张淡淡的死人脸,言淮景实在是看不出有什么不一样。 这两兄妹是打哪儿看出来符清高兴的? “你仔细看看,二师兄现在是不是粉粉的,看他那个嘴角,都要压不下去了。”江婴贴着言淮景的耳朵悄悄说着,生怕被符清发现。 可话还没说完,便收到了来自某人的眼刀。 于是江婴老老实实地缩回了哥哥身后,低着头,生怕被拉出来胖揍一顿。 “粉?没有啊,就是白里透红的,气色不错。”言淮景不似他们那样了解符清,自然是看不出这些变化,只是他眼瞧着这对师徒的相处方式,怎么看怎么怪。 反正他和他师父从不这样。 也对,他对他师父,不像符清这样依赖。 符清迅速收回了自己的手,背在身后,一声不吭的如同木头人一样。 天玄察觉到这孩子丝滑的动作,也是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好不容易捂暖了的手就这样收了回去。 “二、二师兄气色不错啊……”江宁一手护住妹妹,挂起个假的不能再假的笑,连话都说不顺。 符清:“还好,没死,气色当然不错。”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言淮景瞧着符清离去的背影,下意识地跟了上去。 “小符哥等等我!” 符清回头,满是疑惑地看着他,“我去睡觉,你也要一起?” 言淮景立刻停住了脚步,“没、没有!” 于是符清没再管言淮景了,转身径直走向自己的住处。 漆黑的夜里亮起一盏灯火,倒映出少年的身影,不知怎的,看着有些孤寂。 言淮景心想着,符清故作老成,可他这个年纪,不该这样的。 天玄看着站得像柱子一样的兄妹俩,也不免多说几句。 “你们明知他脸皮薄,还当面说他娇气,再有下次就自己哄去。” 江宁一惊,没想到二人轻声之言都被师父听了个真切,幸亏师父没多想,也只觉得他们说符清这样是娇气,不然真猜到了什么,那怕是要完蛋。 也正是因为天玄不懂这些,他们才敢这样放肆,当着符清和天玄的面议论这些。 只是不知符清是不是生气了。 但是天玄知道,他才不会生气,只是单纯脸皮薄,不好意思了。 这孩子就是爱装作凶巴巴的,把旁人都吓到了,他才会觉得安全一些。 然后啊,再躲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慢慢平静下来。 “知道了,师父。” 听到两兄妹这话,天玄知道他们多半不会改,但还是没有再说,朝着那抹灯光走去。 推门声不大,却也惊着了里面的人。 “还真要和我一起睡?出去。” 符清说着,便转过了头来赶客,现在的他最想一个人待着。 可是看着门口的人,他却说不出了。 “连师父也赶?”天玄倚着门,就这样看着他。 符清低垂下头,含糊不清地说道:“……没有。” 天玄并没有要进来的意思,应当就是交代两句就走。 “知道你没生气,不用装得那么凶。” “你的手有些凉,晚上记得把窗子关严实些,我加固了阿净的阵法,但若是外面有什么动静,还是要你们出去看看,毕竟城里的都是些普通人。” 符清听着天玄的话,心头一颤,追问道:“你说这么多是什么意思?你要走了?” 天玄知晓他会这样问,眸光柔和,落在他身上,“越翡今晚就到,我先歇歇,等会儿去接他,就一会儿,不会很久。” 这下,符清紧抓着桌角的手才渐渐松开,也舒了口气。 天玄放心地看了他一眼,便转身准备离开。 少年青涩又清透的声音落入耳中,在寂静的夜中格外清晰。 “师父。” 素白的身影一顿,止住了脚步,静等着下一句。 “好梦。” 天玄回头,一双眸子染上了说不清的情丝,连他自己都摸不清楚,只觉得心头一软,他知晓自己不该说那么多,但他还是回了一句。 “你也是,好梦。” 直到看到那抹身影远去,符清才挂上了一抹笑,是少年最真挚又藏于心中的爱意。 也是难得,他没再多想,洗漱完了就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那抹笑也一直留在他的脸上。 好梦。 可是这一夜并不太平。 不知怎的,符清睡得昏昏沉沉,还是阮净费了好大劲才将他叫醒。 睁眼时并未看见破晓的天光,室内和窗外还是昏暗一片。 “大师兄?怎么了?”符清看着一脸着急的阮净,只觉得脑袋不太清醒,但还是麻溜地爬起了,穿戴好衣物。 “百鬼夜行,失控了。” 符清动作一顿,反问道:“师父已经走了吗?” 阮净点头。 该死,偏挑在天玄不在的时候出事。 “我出去看看。”符清召出长剑,想也没想就出门了。 阮净看着符清的背影,眸光一动,跟了上去。 火光连天,百鬼夜行。 一时分不清这里是人间还是地府,真实还是幻觉。 早听闻宜州之名,但今日之景还是第一次见。水鬼爬行,白绫横飞,偶有长舌鬼一闪而过,又不见了身影。 符清不敢出手,这些都是亡者,本该养灵入轮回的,如今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突然暴起。 在一片乱象中,他瞥见一抹身影,那一缕鲜红的长发在火光中没那么显眼了,却也太不合时宜了。 这个人不简单。 符清心想着,不顾周身怨灵作祟,飞身追了上去。 虽是作乱,但有阮净起阵压制,这些鬼魂也伤不到正常人,所以他也放心去追。 那人似乎察觉到了,转眼便消失在街角,又留下一缕痕迹,倒像是引人前往。 符清知晓这是陷阱,但还是想闯一闯。 祭坛中血色无尽,不知是什么东西的血,那红发人也不知去向,符清眼看着此地诡异,一步一步退了出去,即将离开时却感到肩上一沉,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头。 他猛然回头,只见天玄站在他身后,那只手也顺着他的脖颈渐渐向上,抚上他的脸,指尖蹭着他的唇。 这一下,他是真的动都不敢动了。 天玄又上前一步,微微垂着头,只要再近一些,双唇即可触上。 温热的呼吸让符清心乱了,可他却想反抗。 “怎么了?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天玄见他不为所动,低声问着,却有一种引诱的意味。 “我是喜欢是想要,但也要看人,你又是什么东西。”符清一掌推开眼前之人,冷眼静看。 只见“天玄”低低一笑,便化为黑气四散。 果然是脏东西。 本以为事了,他便可安心回去相助大师兄,可熟悉的声音传来,却让他心头一震。 “你……你居然是这样的心思。”浓雾之后,言淮景看着符清,一双凤眼满是不可置信。 有惊讶,也有一种淡淡的……恶心。 这样的眼神,是符清最怕的,他知道自己的心思在旁人眼中是怎样的不堪,但这种眼神出现在言淮景眼中,他却有一些悲伤。 “他是你师父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更何况你们都是男人!你怎么可以这样恶心!生出这样龌龊的心思!居然喜欢自己的师父!”言淮景怒吼出声,每一言每一语都如同细针一般刺在符清心上。 其实他们根本就不算朋友,他怎样,也不用言淮景管的。 符清本就心中压抑,又被言淮景这样说,也不再克制,双眼红得要滴血,连声音都沙哑了。 “我怎样,恶心?龌龊?你现在看清我了也正好,是,我就是这样。” “我就是喜欢自己的师父怎么了!又不是你师父。” 言淮景本该继续,却突然露出慌张的神色,双眼望向符清身后,魂都要飞了。 “道……道长……” 这几个字,让符清浑身的血一下就冷了,他只觉得自手脚开始,无一处不是冷的。 魂飞魄散?都算是轻的。 他害怕回头,怕看到那人失望的表情。 怕……那人不愿意再见他。 他又在想,或许是言淮景在诓他,只是骗他的,天玄根本不在。 但他还是僵硬地转过身,知道看到那熟悉的脸,他的心才真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