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季期》 1、离婚 文学城原创首发 《换季期》/巫如是 * “给我解开。” 男人低低“嗯”出一声,两指扯开床头的结。 徐轻音得到解放,没看男人一眼,准备就此睡去。 安静的空气中突然传来一声轻响。 裴观仪每次打火时都是这种声音,徐轻音记得,鼻间渐渐飘来熟悉的烟草味。 已经抽身离去的男人淡淡开口。 “清理一下再睡。” 声线低沉,嗓音沙而哑,带着欢愉过后的热潮,太过明显,以至于徐轻音才意识到,能证明裴观仪还是个活人的,除了他那儿的温度,便是事后的声音了。 徐轻音乏力偏着头,全程咬牙,一声未吭。 裴观仪这次,大抵是在报复她。 她此刻正对着裴观仪,却一点看不见裴观仪的神情,想来和以前也别无二致。 一贯的神情冷淡,毫无情绪,薄唇抿成一线,幽寂的眸中,全只是她一个人凌乱不堪的影子。 裴观仪总像个冰冷麻木的机器,只偶尔失了理智发情时才会有点人类的温度。 变态。 徐轻音暗骂两句,整个人仍像半梦半醒,身体酸软虚浮在空中。 她当下并没有回应他,瘫着身体半天一动不动,思索间渐渐转过了身,不忘回头看向不远处站在窗边的裴观仪。 裴观仪察觉,也看了看她。 两人眸光对视的那一刻,他口中含着的烟圈缓慢呼出,烟雾将彼此的视线朦胧,徐轻音渐渐看不清他。 裴观仪偶尔才会抽烟,在徐轻音的印象中,这好像是他们结婚以来的第二次。 徐轻音并不喜欢他抽烟,不如说不喜欢他当着自己的面抽,她并不自虐,更没吸别人二手烟的癖好。 好在结婚以来,不止是她一个人想凑合这段婚姻,裴观仪也想,所以他在她面前抽烟的次数也寥寥无几。 算了,反正天再亮会儿就要去离婚了。 就原谅他这最后一次。 等那烟圈散开,徐轻音才看清已经走近床边的裴观仪。裴观仪动作真快,但那烟看起来并没有抽完,却被他那样掐掉了。 她见他漠然盯着她看。 徐轻音眼下并非没有任何衣物遮挡,相反的她身上的裙子还在,只是有些发皱,她的头发大概也是散乱的。 徐轻音暗自吞咽了一下,视线变得闪烁起来。 裴观仪穿得整整齐齐。 他上半身的衬衫依旧保持着熨帖后的平整洁白,下半身的西装裤也严丝合缝,除了某处布料明显暗下去的区域。 那或许大都是她弄湿的,或者也有裴观仪的。 徐轻音一瞬间看得脸臊,当即偏转了视线。她深知那不是裴观仪临时穿戴好的,而是从一开始两人都没有全然脱去。 徐轻音不是不知道裴观仪在床上时没有理智,但她第一时间还是被他吓到,像昨晚那样意图明显且动作仓促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她骂他变态。 裴观仪不语,动作利落,安静等她适应,一开始就是一夜,天色渐明才魇足抽身。 徐轻音并不难受,只觉得累。 她跟裴观仪在某种程度上,真的无比契合,比如对这段婚姻的态度。 即使她跟裴观仪互不相爱。 但她受不了他。 不难说跟裴观仪离婚没有这一层原因。 徐轻音重新看向一脸冷漠的裴观仪,她突然笑了起来,笑声泠泠入耳。临窗而站的男人像是看得入迷,脸色却越发冷沉起来。 徐轻音那双桃花眼生得极为好看,瞳孔乌黑,眸光却又无比清亮。每每云雨之时,那双好看的眸中,总能清晰印出他的模样。 不止那双眼。 徐轻音的脸和声音,还有她的身体。她整个人就像阿芙洛狄忒的化身,她就只是那样安静看他,都足以让他一再沉沦。 床上的人对此毫不自知,此刻眉眼弯弯,先前眸底蕴满的情潮早已不见踪迹,唇红而润。 裴观仪一瞬间又觉得口干舌燥。 徐轻音还是在笑,他突然朝她走近几步,不由分说将人从床上捞入怀中,徐轻音再度被他吓到,那笑容僵在脸上。 她抬手推他,裴观仪置若罔闻,动作也分毫不受她的影响,像他那死板无趣的情绪一样。 徐轻音推不动他,也挣脱不了,索性直接摆烂,将头埋在他胸前,整张脸都被遮挡后才闷声开口:“我不要做。” 男人闻声,脚步顿住,后幽幽回她一句。 “不做。” 说完这简短一句,裴观仪兀自抱着她进去,动作轻柔将她放进浴缸,后又去找齐沐浴所需的东西,再回到她的身边。 他好像有要帮她清理的架势。 徐轻音莫名抵触起来,她跟裴观仪不是没有“坦诚相对”过,裴观仪也并非没有帮她事后清理过,可现在青天白日,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让他帮忙。 “我自己来就好。” 本来就没什么,唯一的一次也是很早之前了。而且他们结婚这么久来,谁都没有要孩子的想法,她眼下只需要洗洗就好,不需要他在旁边搭什么手。 裴观仪只沉默看她。 他总是这样,不管发生什么,不管在做什么,永远都是这副冷淡薄情的模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转变,徐轻音猜不透他。 当然,她也没那心思去猜裴观仪在想什么。 裴观仪看得久了,徐轻音被看得浑身不适,她扭过头去,不愿再与他对视,期间还不忘催促着他尽快离开浴室。 “你快走吧,再这样拖下去,一会儿时间该来不及了。” 她还有很多事要忙呢。 半晌得不到应声,等徐轻音回过头时,见浴室已经只剩她一人。 裴观仪动作真快。 * 安神的檀香燃断,窗外天光乍泄。 徐轻音洗完澡出来时,距离原本约定好的时间已经超过了几分钟,但她毫不在意,这是裴观仪自己耽搁的,与她无关。 裴观仪很忙,连离婚也得百忙之中抽出一点时间才行,但他也能变态到离婚前夕也不忘拉着她纠缠一夜。 徐轻音坐在副驾,她不时侧脸打量着他。 裴观仪正认真开车。 有一说一,裴观仪这张脸,真的无可挑剔。 身材也是。 也不止是身材。 可除了这些东西,裴观仪一无是处。 结婚三年,每一个纪念日他必会安排人给她送礼,偶尔重要的时刻,他也会抽出时间陪她。 除了她昨晚刚过不久的生日。 但徐轻音知道,这不是裴观仪的本意。 裴观仪满脑子只有利益,有他的公司,有他那一连串的业务。独独没有她,也不可能有她,零星陪她的时光,也只为了应付长辈。 没有情趣,不知情爱,日复一日,过着机械一般的人生。徐轻音想都想得到,裴观仪这死板无趣的人生,以后将会变得多么乏味漫长。 徐轻音看够了,也笑够了,她慢慢收回视线。距离最近的民政局也有一段距离,徐轻音一晚上没睡,不知不觉间闭上了眼。 直到她沉沉睡去,开车的男人才将视线投来。 徐轻音洗完澡后,动作利落化了个淡妆,也换了身日常的缎面挂脖裙,是粉色的。徐轻音鲜少穿得这么灵动,但跟她今天的淡妆很搭。 她即使不收拾的时候,都美得无可挑剔。 更别说今天为了离婚,徐轻音宁愿迟到几分钟也要好好精心打扮一番。裴观仪握着方向盘的两手隐约泛白,在跳转红灯的那一刻适时刹车。 徐轻音逐渐醒来。 她神色缱绻,慵懒打了个哈欠,转头问他一句。 “还有多久能到?” 带着轻微的鼻音,是刚睡醒的原因造成的。不是因为难过。徐轻音语气轻快,甚至有些憧憬。 可以这么说吗? 裴观仪不知道。 但他的心情并不愉快,甚至说得上糟糕,也许他昨晚跟徐轻音纠缠时的心情一如往日,甚至在今早也一样,直到出门的前一刻,他的心情也没什么变化。 可刚刚红灯亮起的那一刻。 他的心情突然变得糟糕,不止一点。 坐在副驾的徐轻音许久等不到回应,不免再度追问起来。 “裴观仪,还有多久到民政局?” 徐轻音问话的尾音将落,绿灯亮起,裴观仪没有一秒迟疑发动了车,惯性使然,徐轻音身体瞬间往前倾去,当下又惊又恼地斥他。 “裴观仪!你发什么疯?你自己不要命了可别带上我!” 带上她? 他为什么要带上她。 她不是要跟他离婚吗,那么殷切地盼着跟他离婚,盼着跟他彻底摆脱关系,甚至因此开心到特意打扮得那样好看。 裴观仪近乎克制不住,心底突然翻涌的陌生情绪。 “十分钟。” 徐轻音还没从刚刚突然发车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听见裴观仪这莫名其妙的一句,不由“啊”了一声。 裴观仪冷冷瞥了她一眼,沉声道。 “到民政局,还有十分钟。” 2、悲伤 办理离婚处排了长队,两人等了很长时间。 裴观仪全程跟在徐轻音身后,偶尔应付两声,无比顺利地走完流程后,徐轻音自顾起步离开。 回执单就在她手中,她看起来满脸惬意。 是自跟他结婚后从未有过的惬意,她再也不需要跟他绑在一起。这是徐轻音想要的结果。 “对了。” 走在前面的人突然停下脚步,慢慢回头看他。 “爷爷那边,先别让他知道。” 徐轻音神色认真,语气也是。 她此刻正直直站在他的面前,仰着那张毫无情绪的脸,想让他隐瞒老爷子他们离婚的事。 喉咙又开始干痒,连着肺腑。裴观仪突然很想吸烟,因为徐轻音那副冷淡中难掩欣喜的神情。 他“嗯”了一声,语气冷淡。 徐轻音毫不在意,权当他已经记下,并且会完美处理好这件事的。这是裴观仪的特长,至少她对他这点信任是有的。 她没再多言,转身就走,但才刚刚走出几步,再次停下脚步,当下却没回头,只声音低了一些。 “你可以直接去公司,我会联系陈叔。” 裴观仪并没有表态,但在徐轻音看来,这就是默认,她没等他开口,加快步伐离去。 裴观仪难以提脚,目睹那道身影逐渐在眼前消失,手已不自觉摸向衣兜,探了又探。除了为了离婚带来的证件以外,一无所有。 他恍惚间意识到,自己并没有烟瘾,以前也是不抽烟的。 * 徐轻音并没有直接回去,罗兰约了她,就在今天,对方是个小有名气的服装设计师,不过她们之间没有合作。 徐轻音是去上课。 她联系了陈叔,对方很快赶来,见地址是民政局,神色有些不自然,却很快逝去,更没多问什么,只听从徐轻音的吩咐去往目的地。 到地方后徐轻音下车,陈叔简单叮嘱两句离去,这里是徐轻音常来的地方,以往也是陈叔送她,知道到时候几点来接人。 徐轻音进到罗兰办公室,对方知道她会来,今天并没有安排任何日程,见人出现在门口,远远出声招呼。 “今天的装扮不错噢!” 徐轻音回笑调侃:“毕竟出自你的手不是吗。” 对方对此显然很是受用,神色和悦。 彼此寒暄结束,徐轻音已经走近,习以为常找位置坐下,从随身背着的挎包中取出一小沓纸递到罗兰面前。 “这是成稿。” 罗兰很快接过,一张接一张的翻看,脸上的表情由原本的平和逐渐转变为诧异,翻看到最后一张时直接抬头发问。 “三周画的?” 徐轻音如实道:“没有,用了一周,额外通宵了两天。” 她忙着准备跟裴观仪离婚的事,只能努力压榨一下自己的时间精力了。 “一周?你一周画出来的?” 罗兰一瞬间提高了音量,震得徐轻音耳膜乱跳,徐轻音又应下一次,罗兰好像终于接受了现实,半信半疑地将手中的成稿放回桌面。 “对了,上次那个比赛出结果了。” 徐轻音知道罗兰说的比赛,是个含金量一般的设计比赛,但鉴于自己各方面都还算是新人,徐轻音也参加了。 不过她对结果不怎么在意。 反正不会很好就是了。 “你的作品拿到了‘最佳新人奖’,很不错哦!” 罗兰话音刚落,徐轻音突然抬起了头,她一眼望向对方,对方对此显然早有预料,面上一副“我就知道你会这样”的神情。 “‘最佳新人奖’?” 徐轻音对这个结果还保持着怀疑的态度。 那个比赛含金量确实一般,但也确实是有点含金量的,她这样的人,居然获得了“最佳新人奖”? 罗兰拍了拍她的肩。 “好啦,安心接受吧,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总要对自己的能力有点信心对吧。” 徐轻音还是有些恍惚,罗兰很快打趣。 “难不成你觉得我还能给你偷偷走个后门不成?” 对此徐轻音果断摇了摇头,罗兰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恢复正常。 “合着你对我这个师父是一点信任都没有咯?” 徐轻音闻言轻笑:“你知道的,我之所以跟你学习服装设计,就是因为你众所周知的能力,我知道你是个好老师。” 好老师,意味着手段也是光明正大的。 罗兰对此不作任何回应,清了清嗓子换了话题。 “五天后有个设计大赛,那个比赛有不少业内同行参加,要不要报名试试?” 徐轻音略微思索了一会儿,后给出了回应。 “我之后会关注比赛信息,有机会的话就报名参加,但我最近比较忙,可能没有时间准备。” 罗兰皱起眉头:“忙?忙什么?” 嫁给裴观仪那样的人,平日里还有什么可忙的? “我要搬家。”徐轻音答。 “搬家?陪你那个老公出差?我记得你以前都不会这么做,所以你们到底发生什么了?” 罗兰那头卷卷的棕色短发像是冒着无数的问号,微圆的脸上也写满了好奇。 徐轻音跟罗兰年龄相差不大,对方只比她大五岁,两人相处的时间久了,反倒更像姐妹,徐轻音觉得告诉罗兰真相也无妨。 “我离婚了,得找新的住处。” 毕竟总不能离婚后还继续呆在那个家里,甚至跟裴观仪继续躺在一张床上。想到这里,徐轻音忍不住冷嘶一声,眉头不自觉皱了皱。 罗兰却半天没有出声,徐轻音也安静等她后话。 半晌,罗兰小心翼翼地询问。 “他对你不好?还是你们夫妻生活不和睦?裴观仪,你知道当初临城多少女人想嫁他,不、不对!即使他结了婚,也有很多女人想嫁他啊!” “人长得那么养眼,看起来身材管理也好,还有钱,你们怎么就离了?” 徐轻音接受了罗兰一连串的质疑轰炸。 不过罗兰说得一点没错,裴观仪确实长得帅,身材好,还有钱,至于性生活什么的,大概确实不那么和谐。 但要问为什么离婚,徐轻音并不会深思太多理由。 她不喜欢裴观仪,一点都不喜欢。 这样就够了。 长得帅的人这世上有很多,不差裴观仪一个,身材好的也一样,有钱的更是,更何况她可以自己赚钱,坚信自己以后能赚更多的钱。 她没必要因为这些理由跟裴观仪凑合一辈子。 罗兰见徐轻音低着头半天不说话,以为对方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正因为离婚的事感到悲伤。罗兰打消疑问,选择安慰起徐轻音来。 “男人也没多少好东西!离就离呗!有什么大不了的,这遍地都是男人,你还愁以后遇不到更好的?” 徐轻音被罗兰这番话勾回了思绪,在明白过罗兰的本意后,当即轻笑出声,罗兰不懂她情绪为什么转变得这么快,全当徐轻音在强颜欢笑,自己只能选择沉默了。 徐轻音宽慰了她两句:“姐你不用为我担心,是我要离的。” 不过说不定裴观仪也很早就想离婚了,这样一来,算是一举两得,他们两人都能从中受益。 而且裴观仪当初本来就不准备娶她,最终应下结婚,也不过是碍于裴爷爷的面罢了。 所以就让她来当这个恶人咯,裴观仪会开心的。 “我得走了姐,比赛的事之后给你答复,我近期会忙,短时间也不能过来了,到时候再联系你。” 罗兰点头应下,并死活都要送她离开,楼下陈叔已在等待,徐轻音跟罗兰作别后上车,车往檀庭驶去。 * 徐轻音要带走的东西不多,一些衣物,还有一些特殊物品,首饰她也只挑了几件平日里最喜欢的,其余全部留在了檀庭。 她其实蛮喜欢钱的,有可能的话,她想整个檀庭都是她的。可惜她现在没什么大钱,檀庭也是裴观仪的。 毕竟整个檀庭的地产都在裴观仪手中。 为了搬家方便,徐轻音只收拾了必需的行李,至于新的住处她也早已准备好了,但地点不在檀庭。 檀庭住宅价格极高,她仅存的良心让她放弃了用裴观仪的钱再买一处檀庭住宅的想法。 所以她在靠近檀庭的另一个区“景苑”买了一栋新房,价格比檀庭这里便宜一些。徐轻音觉得自己的良心够多了。 好歹她嫁给裴观仪两年,受了裴老太太那边两年的气,花裴观仪冰山一角的小钱是完全理所应当的,至于她额外的零花钱什么的,那也是裴观仪该给的。 裴观仪只有钱,也只能给她钱不是吗。 徐轻音在佣人的帮衬下仍旧收拾了一夜,次日仍旧是陈叔送她去的景苑区。即使已经跟裴观仪离婚,徐轻音也毫不介意用他的佣人。 就只是帮她收拾一下行李,再送她一程,徐轻音相信裴观仪不会吝啬这点资源。 终于到达景苑,徐轻音先陈叔一步下车,人还没有站定,迎面迎上两人,穿着一模一样的制服,笑容标准,语气恭敬。 “徐小姐,您的行李可交由我们给您送到房间。” 陈叔紧跟着下车,见状刚准备开口,徐轻音已然先一步出声。 “麻烦了。” 对方连应几声,后熟练取走车后备箱的行李,领着徐轻音一路前往住房,陈叔本想跟上,却被徐轻音叫住。 “陈叔你回去吧,以前一直麻烦你了。” 嫁给裴观仪的两年里,无论她要去哪儿,都是陈叔全程接送,所以徐轻音那点谢意也是发自内心的。 陈叔微微躬身,语速平缓,万分诚恳。 “不麻烦,我们的职责,太太有需要只管吩咐。” 徐轻音闻言轻笑,语气轻快。 “不,以后都不需要了。” 3、犯冲 徐轻音很快安顿下住所,顺便抽空看了卡里的余额,足够她在没有任何进账的情况好好生活很久。 或许她该感谢一下裴观仪。 暴雨过后是连着几日的艳阳天,天气变得越发潮热,虽然富人区基本不受影响,但人总有必须出门的时候。 考虑到之后可能会有更多行程安排,徐轻音重新给自己找了一个司机,对方是个三十多岁的妇女,听说孤身带着个孩子。 徐轻音经人推荐,最后还是选定这人,唤作常姨,相貌纯朴,言语比较迟钝,但徐轻音不需要跟对方有过多交流。 能听懂她的话,按她的需求好好开车就够了。 徐轻音今天就要出门,去到临城西郊。 那里是临城最大的墓园,葬着她父母的骨灰。 今天是她父母的祭日。 * 车辆抵达目的地后,后座的人迟迟没有动静,常姨连着叫了两声都没有任何回应,最后试探着看向车内后视镜。 后座倚靠的人一袭抹胸黑裙,黑色长发及肩,皮肤白皙如脂玉,肩头一侧的吊带随着微微倾斜的身体滑落,露出大片锁骨。 常姨是个保守的女人,这份工作还是兜兜转转托了很多关系求来的。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人,也不敢长时间盯着对方看。 常姨很快挪开视线,目光放在睡着的人脸上,其正紧闭双眼,红唇微抿,眉头微皱,明显是在做梦,梦境可能不算愉快。 常姨有个女儿,她的女儿做噩梦时也会这样。她小心翼翼地开口。 “徐小姐。” “徐小姐。” “徐——” 第三次称呼还没完全说出,徐轻音已经睁眼,常姨视线与其对上。明明是刚刚睡醒的人,那双眼却盈满清凌,过分冷淡。 常姨忙将脑袋转回,低低补充一句“到了”。 徐轻音轻应一声,带着轻微鼻音,后推开车门下车,径直朝墓园走去。 今天太阳依旧很大,徐轻音没做任何防护,炽烈的光线落在身上,莫名让她皮肤生出几分灼疼。 她终于清醒过来,也终于意识到刚刚在车上时过分松懈的行为。 潮热的天气叫人难耐,司机开车很稳,车内空调温度适宜,她心里装着很多事情,就那样浑浑噩噩睡了过去。 不该这样,至少今后不可以再容许自己再犯同样的问题。 想着想着,徐轻音已经走到了墓碑前。 她的父亲和母亲骨灰盒放在了一起,两人共用一个墓碑,这是当时徐轻音的要求。她的父母生前彼此深爱,死后就该葬在一起。 所以骨灰也该放在一起,墓碑也该共用一块。 徐轻音慢慢蹲下身去,抬手抚上墓碑上的照片,照片是彩色的,照片中的两人都展露着灿烂的笑容。 纤细白皙的手指顺着照片下滑,滑到“合葬”二字停下。 徐轻音手指微颤,只觉得眼眶发酸。 她抿了抿已经有些干燥的唇瓣,正准备起身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吹哨。 “哟,这不是嫂子嘛?” 徐轻音动作微顿,当即敛住情绪,面上神色很快恢复冷淡,后不疾不徐站起身来,再慢慢回身查看。 刚刚说话的,正是她的小叔子裴玉成。 更准确的说,是她曾经名义上的小叔子。 裴玉成此刻两手插兜,站姿懒散,吊儿郎当,没有正形,而他身侧站着的另一人则是与之完全相反的神态。 毫无疑问是裴观仪。 徐轻音冷淡看着二人,没有任何回应,裴玉成自顾自走上前,一直走到距徐轻音堪堪一步的距离方才停下。 自家小叔子插着兜,随性弯下上半身,视线随着徐轻音的脸一路滑到胸前,而后发出“啧啧”两声。 徐轻音不由皱起了眉,还没等她发作,裴玉成身后的人三两步上前。 裴观仪一掌由后附在裴玉成脖颈间,手上没有动作,裴玉成却没再动,只嘴上低声嘟囔,传递不满。 “收敛些。” 冷沉的话语随之而来,裴观仪撤回了手,走到与裴玉成并列的位置。人高马大的两人一下凑在自己跟前,两人又有很是相似的脸。 徐轻音看着眼前的一幕,眉头皱得更深,当着二人的面明晃晃后撤两步,轻啧一声后径直转身离开。 徐轻音还没走上两步,便听身后的裴玉成叫唤。 “嫂嫂,怎么不等我哥一起?这不一起来也就算来,碰上了还不一起回去。” 接着便是轻笑,混着几分讽刺和猥琐。 “难不成嫂嫂跟我哥之间,已经生分到这种地步了?” 徐轻音本不准备理会,对于裴玉成这些挑衅或是讽刺的话语,她早已习以为常,可思索再三,她还是决定折返。 她跟裴观仪离婚的事,目前只有他们两人知道,至少在她事业稳定之前,她还不想让裴家人知道这件事,尤其是不能让裴爷爷知道。 以裴玉成一贯的下作手段,指不定会因为今天的事去查出些什么,反正被恶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天和裴家两兄弟一起回去也算不了什么。 徐轻音权衡利弊,做出了当下最好的选择。 裴观仪亲眼目睹徐轻音如何厌恶他们二人,又如何果决转身离开,以至于见徐轻音折返回来时,他的心跳竟意外漏掉一拍。 但他很快明白过来。 徐轻音不是因为他,更不是因为裴玉成,仅仅为了家里那个老爷子。和办理离婚那天一样。 他该阻止裴玉成的多话的,身为裴玉成唯一的直系兄长,身为裴家除了裴老爷子唯一应该管教好裴玉成的长者。 他该教自己的弟弟尊重“嫂嫂”。 但他没有。 他纵容了裴玉成的放肆。 他清楚知道徐轻音会因那些话折返,清楚知道徐轻音会不惜忍受厌恶,跟他们兄弟二人一起返回檀庭,甚至当着裴玉成的面,跟他一同进入那个共处两年的“家”。 墓园不适合抽烟,后面很长一段时间都不适合。裴观仪蓦地垂下视线,喉结滚了滚,按耐住如同烟瘾发作的感受。 或许他该随身给自己备上一点烟的,或者叫王连备上。他会需要的,早晚会需要的,就比如现在。 “我只等十分钟。” 徐轻音终于开口。 她愿意跟裴观仪一起回去,但那是基于裴观仪能跟她一起回去的前提,她会折返,不代表她会一直等待。 只有十分钟,她知道裴观仪带裴玉成来这里是做什么,虽然按理说应该比她早几天来才对,但都无所谓,徐轻音无意关注这个。 她只知道十分钟后如果裴观仪不在她的身边,她会自行跟常姨返回景苑。她的善心只给她这点让步的空间,珍不珍惜全看裴观仪。 裴观仪会珍惜的,为了裴爷爷。 * 返回时徐轻音坐在后座,身侧是裴观仪,当然,如果裴玉成犯贱被裴观仪允许的话,那现在后座就会是他们三人。 裴观仪的古板,有时还是有那么点用的,至少不会让她面对裴玉成时总有吃了苍蝇一样的恶心感。 徐轻音通过电话叫常姨自行回家,对方没有多问什么,很快应下。 裴玉成在副驾说个不停,陈叔本专注开车,奈何前面除了他没人搭理身旁说个不停的小少爷,最后只能时不时附和两声。 裴玉成自然感受得到,但事实如此,他跟裴观仪那种又装又冷血的男人没什么可聊的,他倒是想跟他的貌美嫂嫂聊聊,可人压根不搭理他。 想想真是受气,要是提前知道裴观仪跟徐轻音不会一起来他就不来了,省得平白折腾一天,浪费他的时间精力。 这样一来,答应了艾拉的电影取消了,后面还得花钱哄,差点忘了之前说给叶萝买的包也还没买,还有迪珊娜的新款裙子,还有什么来着…… 啧,女人真麻烦。 算了,好歹今天凑近看到了徐轻音的锁骨,那些钱就当花在徐轻音头上好了。真是不懂,当初怎么就得跟裴观仪结婚,明明他也可以。 家里谁都看不上他,什么好的都往裴观仪那里塞。 “唉……难办呐……” 裴玉成长叹一声,而后整个身体往后仰靠,长腿交叠搭在前方中控台上,陈叔见状忙出声制止。 “小少爷,这样不——” 陈叔规劝的话还没说完,裴玉成枕着手臂反问。 “哪儿不行,你开车还是我开车?我又不开车。” 陈叔被他的无理取闹噎住,正想再说,后座响起裴观仪的声音。 “腿放下。” 中控台上的腿被撤走,裴玉成啧了一声,放大了音量吐槽。也就裴观仪开口说话时总是这么难听。 不知想到什么,裴玉成突然回身,正脸对上徐轻音,一脸期待地开口道。 “嫂嫂,你也叫我一声?” “啪——”的一声脆响,徐轻音的巴掌干净利落,她手上的力度不轻不重,但总归是打在脸上,仍旧给裴玉成打出哼叫。 裴玉成捂着自己火辣辣疼的左半边脸,当即委屈又气愤地控诉。 “你竟然打我!你竟敢打我!?你知不知道!长这么大以来,只有五个女人打过我巴掌!” 徐轻音勾着唇浅笑,淡淡吐出一句。 “赏你的。” 裴玉成近乎抓狂,羞耻感让他愤然弹起身来,还没发作,裴观仪当即泼上冷水。 “裴玉成,给我适可而止。” 捂着脸的人满脸不可置信:“哥!!” 裴玉成最终无奈坐回自己的座位,哼唧着到时候要找裴老爷子和裴老太太告状,一直专心开车的陈叔小声叹了口气。 裴玉成捂着脸转头大吼。 “还有你!我要叫爷爷奶奶把你也给解雇!” 陈叔不再吭声,倒不是担心被解雇,是他真的要专心开车。 他是裴先生的人,去留只有裴先生可以决定。 4、恶心 到檀庭后陈叔才刚停车,裴玉成想也没想踢开车门下车,陈叔接连唤了几声,裴玉成头都没回,大跨步走人。 无故受了徐轻音一巴掌,他不可能指望裴观仪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会给他讨个公道,而且当着裴观仪的面,他也不能对徐轻音怎么样。 但他更不可能白受这一巴掌!早晚有一天,他一定会从徐轻音身上讨回来。 他会让他的好嫂嫂后悔,好好后悔今晚的行为。 眼见裴玉成越走越远,陈叔完全噤声,正准备走到后座拉门,车内的人已先一步推开车门。 纤长的手臂胜雪,轻盈搭在拉手上。 陈叔一秒收回视线,微躬着身问候。 “太太。” 老实说,徐轻音并不喜欢被叫“太太”,即使这称呼她已经听了两年,不过这是无关痛痒的小事,她没心思刻意更改。 徐轻音轻应了声,算是回应。她自顾下车,等人完全离开车内空间,长长轻舒了口气。 徐轻音一直不喜欢跟裴观仪待太久,她不喜欢他身上的味道。 每次靠得近了,扑面而来的香烈性十足,雪松的凛冽总传递着生人勿近的气息,但最让她难以忍受的,是前调过后的淡淡檀香。 前调很符合裴观仪,独独时间久了,那股子后调檀香总将原本的冷冽包装成温柔尾调,总会让人松懈下来,甚至犯困。 一切失控的感觉她都不喜欢。 徐轻音会刻意跟裴观仪拉开距离,她这么做不是一次两次了,毕竟没离婚前总有那么一些时候,需要两人一起去到裴家老宅。 裴观仪习惯了她的有意疏离。 她是厌恶他的,他很清楚这一点。 檀庭这处住宅离裴家老宅不算太远,至少比去临城西郊近上不少,所以她今天跟裴观仪待太久了,很需要下车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徐轻音越过陈叔换气结束,身后陈叔话音再度响起。 “裴先生。” 伴随着这句问候,那股咄咄逼人的香再度萦绕在周身,徐轻音有种被裹挟其中的不适感,等她回头,见裴观仪已经下车走近。 徐轻音与之拉开两步距离,这次裴观仪没再靠近。他身姿周正,并不低头,眼睫微低,视线落到她的脸上。 徐轻音挪开视线,沉默着起步,径直绕过他的身侧,正准备重新返回车内,可她的手才刚搭上车门便放弃了这个选择。 车里都是裴观仪的气息,她不想再坐这辆车了。 最起码今天都不想了。 徐轻音把手收回,熟练从自己的包里取出手机,翻到联系人列表,才刚按下拨号,一侧肩头突然穿过一手。 手机屏幕正好接通的一瞬,骨节分明的长指利落按下挂断,常姨那声“徐小姐”就此消声。 徐轻音不悦,转头看人,还没等她开口质问,裴观仪先一步作出回应。 “今晚留在檀庭。” 徐轻音眉头当即拧在一起,周身充满排斥。 裴观仪对此视若无睹。他看得见她的神情,因为徐轻音此刻就在他的身前,正背对着他,头也向后偏转,也为了看他,不得不仰着脑袋。 他看得见她紧皱的眉头,知晓她紧抿着唇时有多少分的不情愿。徐轻音并不擅长隐藏情绪,她一向如此。 他淡声补充:“裴玉成说不定会突然回来,到时候老爷子那边不好解释。” 一切都在他的预料当中。那双桃花眼适时闪烁一瞬,它的主人随之松下眉头,唇瓣微张,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徐轻音最终接受了这个解释。 也许别人不可能受了气还会回来,但以裴玉成那个贱东西的德性,干出什么离谱的行径来都不足为奇,即使不因裴玉成留下,为了裴爷爷那边,勉强凑合一晚也无妨。 徐轻音转回脑袋,并重新拨打了电话,这次裴观仪没再出手阻止。徐轻音告知常姨,她今晚不回去了。 * 徐轻音离开檀庭已有好几天,这个住宅的佣人都默认女主人不再存在,但徐轻音的再度返回并不会令人讶然。 晚餐时也一切照旧。 徐轻音在这里没有丝毫的不自在,照例吃完晚餐,命佣人找来本书。她一般会在后花园看上小半个小时的书才会准备休息。 徐轻音躺在吊椅上,怀里抱着的还是她平日最常看的书。 裴观仪很会选人,或者说,裴老太太很会选人。 这个住宅里的人,个个心思精明,徐轻音不担心自己会走上被佣人恶意挤兑的戏码,除非她真的被裴家白纸黑字大肆宣扬除名。 她是裴家正儿八经娶进来的裴太太,是裴观仪名正言顺的妻子。 当然,如果她没有跟裴观仪离婚的话。 只是看了会儿书,还没半个小时,徐轻音已经有些乏困,索性将书合上,懒散蜷着身体,吊椅随着她的动作缓慢摇晃。 徐轻音忍不住回想起一些旧事。 嫁给裴观仪后,除了应付裴老太太以及跟裴观仪不对付的那些个叔侄以外,她其实也没什么可烦心的事情。 裴家帮她摆平了她父母公司破产后欠下的巨债,又协助她处理了自己父母的丧事,目前来看跟裴观仪的这个婚姻,至少她都是不亏的。 她就是因为钱才嫁的裴观仪。 然而她现在不缺钱了。 吊椅晃晃悠悠,徐轻音撑了撑腰,准备起身离开,两脚刚刚沾地,客厅传来声音,徐轻音隔得远了,听不灵清。 不过大概率是裴观仪回来了。 她同意今晚留在檀庭后,裴观仪就返回了公司。不过按照以往的惯例,裴观仪不可能在她晚饭吃完不久就回来。 至于裴观仪具体什么时间回来,徐轻音对此一无所知。她不关心裴观仪要去哪里,会去哪里,又会不会回来。 对方几点钟到家这种事,更不在徐轻音的关注范围。她睡她的觉,裴观仪忙自己的工作,他们互不干扰,两不耽误。 思索间徐轻音已经走进客厅,破天荒看见裴观仪坐在餐厅那边,她微微露出惊讶神色,但很快恢复冷淡,折身往楼上走去。 裴观仪第一时间就注意到徐轻音了。 穿着一双居家拖鞋的徐轻音。 徐轻音搬走那天并没有带走多少东西,或许是怕麻烦,更可能的是,很多东西与他有关,她大概是不会也不想带走的。 所以她再度回到这里时还能穿上合脚的拖鞋。 餐刀碰上刀叉,叮铃一声脆响,裴观仪突然没了胃口。 他搁置了手中餐具,慢慢起身朝二楼走去,身后很快出现佣人,动静微小,动作利落,不过一会儿餐区恢复洁净。 徐轻音的卧室就在他的卧室旁边。 他们婚后一直是分居状态,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他严格遵照着老爷子的愿望接受两人的这段婚姻,徐轻音也迫于现实维持着这段婚姻。 而徐轻音一点也不爱他,甚至称得上厌恶。 搭在门把手上的手掌不自主收紧,指节因用力过度隐约泛白,裴观仪本准备返回自己的卧室,但他这一秒改变主意了。 他把手收回,转身去到另一个相邻的房间。 裴观仪抬手搭上门把手,手上微微用力,毫无动静。他加了力,门把手传出轻响,面前的门依旧毫无动静。 徐轻音反锁了门。 这是正常做法,是徐轻音最可能,也最应该做出的行为。心底突然生出几分悔意,还有一点淡淡的羞耻。 眼下的行径让他觉得,自己跟平日的裴玉成无异。 但事实如此,他甚至比裴玉成更为不堪。尤其是离婚前夜的放纵与纠缠。那天他多喝了点酒,确实是有些醉了。 但徐轻音不该那样的。 她要跟他离婚了,但她的状态一如往日,她依旧睡得很早,也睡得很好。和婚后以往的每一天一样,那一晚的徐轻音大抵沉浸在美梦当中。 因为她可以跟他离婚了。 裴观仪突然有些后悔了。 “咔哒——” 面前的房门被突然拉开,裴观仪的手悬在半空。徐轻音穿着睡衣出现在他面前,他往下看去,看到她脚上还是那双熟悉的拖鞋。 “为什么来这儿?” 徐轻音仰头问他,语气不善。她一手拉着门,一手自然垂在身侧,将身后房间内的光景挡去大半。 但裴观仪记得,记得里面是什么样的。 裴观仪原本悬着的手不知何时放了回去,他吞咽一下,淡漠启唇。 “那晚的事,抱歉。” 徐轻音闻言没有任何回应,当即作势就要把门合上。 裴观仪动作很快,适时抬手抵住,整个身体随着阻拦的动作向前半步,距徐轻音更近。 徐轻音下意识往后撤走,手也随之从门上脱离。 房间门被完全推开,徐轻音完全呈露在他眼前。 她又皱起了眉,神色间都是排斥和厌恶。 裴观仪只觉得一瞬间喉咙干涩,有些吞咽困难。他没再越界,甚至往后倒退两步,因为步子大,跟徐轻音之间一下拉开更远的距离。 裴观仪再度开口,声音明显低哑几分。 “那晚的事。” 话音停顿一瞬。 “是我私心作祟。” 徐轻音听到了,也听清了。 她的表情由已经恢复的冷淡变得诧异,诧异当中又透着微小但可察的嫌恶。 果然男人都是一个德性,裴观仪也不例外。 徐轻音三两步赶到门前,抬手啪嗒将门拍上,伴随着房门的碰撞声响,还有她冷冰冰丢来的一句“恶心”。 徐轻音嫌他恶心。 在本就讨厌他的程度上。 5、爱恨 裴观仪颓然仰靠,侧头看着临窗外的依稀灯光。 尼古丁混着焦油的微苦直达肺腑,眼前视线逐渐清晰,头部隐约的刺痛也随之得到缓解,两指间的烟被缓慢撤走。 裴观仪不知道为什么要留下徐轻音。 他今天公司的事并没有处理结束,老实说他应该要待到凌晨,甚至更晚才能回来。他习惯了这种生活,也该习惯的。 商议离婚的事不足一月,但他跟徐轻音在不久之前确实已经离婚了,更准确的说,已经一同前往民政局办理了离婚。 他当天亲手签了字。 要不了多久,他跟徐轻音就可以去往民政局领取离婚证了。 徐轻音会开心的,她一定会。 但他开始后悔了。 他是商人,要权衡利弊,尤其利己。 不能只有徐轻音一个人开心。 他跟徐轻音之间,本就是一场“交易”不是吗。 * 徐轻音睡不好,昨晚就没睡好,大概率是因为裴观仪。裴家人多少都有点毛病,除了裴爷爷。 她今晨很早下楼,本以为会碰上裴观仪,却意外没看到人,这让她睡不好觉的郁结消散了点,她也有心情享受早餐了。 徐轻音原准备如果看见裴观仪在,她自己就直接联系常姨接她返回景苑。幸好裴观仪不在,她景苑那边没有佣人,什么都没有。 她原本考虑给自己请个一两个的,但又考虑到后续的生活情况,旋即放弃了这个打算。房子找人定期打扫就行,吃的请人或是出去都行。 今天的早餐都是她喜欢的,送餐上桌的佣人徐轻音比较眼熟。 对方才将餐盘搁置,正准备离开时徐轻音出声叫住。 “找一下陈叔。” 对方很快回应:“是,太太。裴先生今早出门交代过了,陈叔已经等在外面,太太用餐结束就能离开。” 出乎意料的回答。 看来裴观仪也不想她在这里呆太久,但他还蛮有良心的,即使这样了还愿意把陈叔借给她用。 最后一块食物被送到口中,徐轻音突然扯了点笑。 她突然反应过来,不能说是裴观仪的善心,而是所有的安排,都不过是裴观仪自认的最优处理方式罢了。 让她临时留在这里也好,安排陈叔送她也好。 都是他欠她的。 徐轻音用餐结束便自顾上楼更衣,她这次又顺手带走了几件首饰。早些前裴观仪送的礼物都是千金难求的,自留或是拿去卖了,都能值不少钱。 虽然她近期不怎么缺钱,可后续的各种设计比赛肯定层出不穷,她还要给一些难以预料的突发情况留点资本才是。 想到这个,徐轻音才突然记起了上次答应罗兰的事,关于后面那个设计大赛,她当时承诺后续会留意比赛信息,有时间会报名参与。 可大赛就在后天了,而她还什么都没了解,也什么都没准备,看样子参赛无望了。 徐轻音收拾结束,经陈叔送回景苑,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补觉。睡不好是件可怕且令人极不愉快的事,她目前什么都能先抛在脑后,一切等醒来再说。 踏踏实实补完觉,再度醒来已是黄昏。 关于大赛的事徐轻音心里已经有了决定,当即联系了罗兰那边。 对方大概在忙,约莫一分钟左右接通,开口的第一句就是:“决定好了?” 听起来罗兰以为她决定参加了。 但很可惜不是。 搬家时间虽然不久,但也用了两天,后续她去了一趟临城西郊,还在裴观仪那儿耽误了一天,总之确实没时间。 徐轻音答:“嗯,这次就不参加了。” “不参加了?”罗兰惊疑。 “你确定这次不参加?这次加利亚和里兰都会来担任评委,而且还各自带了自己的主题作品,你确定不参加了?” 也许上一秒徐轻音还很确定,但当听到加利亚尤其里兰会出任评委时,她的心开始摇摆不定了。 因为罗兰提到的这两人,都是业内极具盛名的服装设计师。 徐轻音没有刻意留心比赛信息,最重要的就是因为那个比赛她也大致了解,真论起来也算不上什么很重要的赛事。 她压根没想过,这个比赛能请来加利亚和里兰那样的设计师,她开始有一丝后悔了,但她现在要反悔貌似也还来得及。 电话那边陆陆续续传来闲杂人声,时不时能听见罗兰同他人交谈的话音,看样子罗兰真的在忙。 徐轻音稍稍犹豫了一会儿,正准备开口时,良久等不到她说话的罗兰先一步出声。 “你自己想好了,错过这次,再等下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徐轻音都知道,尤其是里兰。 里兰是她最喜欢的服装设计师,甚至隐隐带些仰慕和钦佩,但她至今都没见过对方长什么样。 里兰只有作品问世,迄今从未公开露过面。 徐轻音还曾一度觉得,“里兰”或许都只是对方的代称而非真名,而现在罗兰告诉她,对方会出席这次的设计大赛。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有。”徐轻音回应,“我会重新考虑的。” 不过两秒,她继续补充。 “不,我会尽快准备参赛作品。” “‘尽快准备’!?” 电话里声音瞬间拉高,罗兰原本还算好听的声音变得刺耳,徐轻音把手机挪远了一点,期间还不忘重复一声“是的”。 “你这段时间忙什么了?就搬家?搬家也不能搬那么久吧?我还以为你最起码会提前关注一下,甚至想着你多少已经画出初稿了,你现在跟我说‘尽快准备’?合着你这段时间什么都没做?” 罗兰一连串的问话狂砸过来,徐轻音甚至一瞬间怔愣了一下。 如果不是隔着手机屏幕,徐轻音甚至能想象得到,罗兰指着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暴躁模样。 “我确实没有时间。”她出声解释。 对方那股劲儿褪去后也恢复了平静,最终还反过来安慰起她来。 徐轻音一时间无奈又好笑,她叫罗兰不用担心,对方还想再说,貌似被旁人催着去忙了。 电话就此挂断,徐轻音重新倒回床上。 明明今天什么都没做,但她倒下后深深叹了口气,莫名有种过度劳累的感受。 哪怕她不吃不喝不睡地赶工,总共也仅有一天一夜的样子。 徐轻音不觉得以自己目前的能力,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画出成稿,更别说能画出得到加利亚和罗兰那种优秀设计师青睐的作品。 她是对自己有过这种信心,却完全不是也无法是现在。 事已至此,也只能努力死马当活马医了。 * 那天过后,徐轻音确实努力了一天一夜。 为了成稿,除了没有不吃不喝以外,她可以说是“不睡”了,零星合眼的时光,也只是太过犯困打了一下瞌睡。 可徐轻音在最后一晚认清了现实。 甚至是称得上有些残酷的现实。 她不仅完全无法完成成稿,她甚至连初稿都无从下手,这期间她孤坐在书房,昼夜不分的画。纸团揉了一个又一个,废稿丢了一张又一张。 徐轻音真的完全无法下笔,她甚至想过联系一下罗兰,看看能不能从中习得一点解决现状的经验,可每每手指刚碰上手机时,徐轻音便打消了这个想法。 这次设计大赛的主题简约得不能再简约,要求围绕一个“爱”字进行服装设计。 这本就是个抽象的主题,对徐轻音而言更加抽象了。 “爱”? 爱是什么东西。 父爱?母爱?甚至是爱情? 前两者徐轻音就已无法下笔。 她的父母双双离世了,还是在同一天死的,那天她接到医院电话赶去的医院太平间。 她当时甚至毫无顾忌地谩骂了对方几句。 在她还没真正出现在医院之前,在她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告诉她她的父母双亡之时。 徐轻音无法接受。 迄今都无法接受。 握着彩铅的手指无意识攥紧,手掌紧紧蜷缩到充血,铅芯一瞬间折断,洁白一片的纸面被生生戳穿一个窟窿。 徐轻音握笔的手指发抖,彩铅从掌心滑落,一路滚到桌下,滚到她的椅子下方。 她难以自抑地抬起双手,愤恨与悲痛交织,头部倾颓,十指随之尽数穿入发间,指节躬起,血色减淡,隐约泛白。 徐轻音咬牙受着这股突然翻涌的情绪撕扯。 不是梦,也不是骗子。 一切都是真的。 即使梦境中她依旧家庭美满备受父母疼爱,可梦境总是好坏参半,她亦总有夜半惊醒难以入眠的时候。 一切的一切,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 她的父母早就死了,连尸体都已经送去火化成灰,她不仅亲眼目睹了两人冰冷的尸体,也亲眼目睹了两人的骨灰。 爱。 上哪儿去找,她找不到了。 爱情呢。 她已经结过婚了,也离过婚了,和裴观仪。 她跟裴观仪那种死板冷血的人,怎么可能产生爱情。只有恨,她只有恨。 她恨裴观仪的父母,恨裴家的人。 除了裴爷爷。 她一夜之间一无所有。 或许她该连裴爷爷也一起恨的,因为他的亲儿子和儿媳害死了她的亲生父母。 就是因为她的父母双双离世,她才会面临后面发生的一切。 甚至不得已跟裴观仪结婚。 她该连同裴爷爷一起恨的,像憎恨其他裴家人一样的。 徐轻音伏着身体哽咽。 头顶的吊灯炽白亮眼,桌面平摊的白纸被泪滴晕染。 她还是无法参加这次设计大赛。 6、管教 惊醒时眼睛干疼,整个人腰酸背痛。 枕在桌面的手臂发麻,僵硬到动弹不得,勉强缓过劲来之后,徐轻音满腔郁闷。 夜都白熬了。 这样折腾一通,后续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精力才能保养回来。 徐轻音转到床上去躺,平日需要好好洗漱结束再换上睡衣才能安然上床的习惯被迫打破,眼下她浑身不适,比起前者,撑着要死的状态行动才更为折磨。 就这样直接入睡也不是不能忍受,至于床榻什么的,可以到时候更换。 徐轻音一连睡了两天。 期间常姨会定点给她送来三餐,原本的私厨在徐轻音决定赶稿前就被打发离开,如今短期内她也不准备叫回来。 她想安静休息,直到休息好了再考虑叫回。 在彻底放弃比赛后,徐轻音还没来得及把这个消息告诉罗兰,以至于等她再看手机时,发现罗兰打来了一通未接来电。 徐轻音做好了接受对方一通批判的准备。 电话接通,罗兰的声音快速响起。 “你出什么事了!?为什么一直不接电话?报名都过去了你今天才接电话?我看比赛名单上并没有你。” 果然。 徐轻音揉了揉太阳穴。 “手机不小心关机了,还有我不准备参赛了。” 沉默,好一段时间的沉默。 出乎意料的是,罗兰听完她的决定,也只是沉默了一会儿。 想来她这次不参赛,罗兰也只会为此小小的惋惜一下,毕竟她本质上确实还是个新人,徐轻音也不觉得她这次不去有多可惜。 当然错过里兰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不过以后总有机会见面的,徐轻音坚信这一点。 两人简单沟通结束,罗兰后续对此只字不提,徐轻音也了然,已经没事要说,徐轻音本准备挂断电话,对方叫住了她。 “轻音。” 徐轻音正要按下挂断键的指尖停顿,而后从屏幕中间移开,她轻应罗兰一声,示意对方继续。 “你跟裴观仪,真的离婚了?” 这种事,假的也要是真的。 徐轻音默默腹诽一句,嘴里却也正儿八经给出回应。 “嗯,离了。” 早该离了。 罗兰那边像是真的没有想到一样。 但也正常,若非跟裴观仪相处两年,谁能想得到裴观仪那种人私底下是个变态。 道貌岸然,用来形容裴观仪那种衣冠禽兽再合适不过。 “轻音,你也别太伤心。” “正好,你现在有更多的时间精力投入到后续的比赛中去,可以全身心地追逐自己的梦想。” 罗兰是在安慰她。 罗兰觉得她这次弃赛是因为裴观仪的原因。 徐轻音就像听到一个笑话,她也确实笑了两声,隔着还没挂断的电话,罗兰也清晰听见了她的笑声。 徐轻音笑吟吟地开口:“姐,你完全不用担心,我现在很开心,离了婚以后,无论做什么都很开心。” 事实如此,她现在可以随意吃喝玩乐,再不必跟裴观仪共处一室,不必跟裴观仪演戏糊弄裴家人,也不必应付裴老太太那边那群恶心的家伙。 她的日子一下就舒心了很多,钱也依旧可以毫无保留的花,她确实很开心,虽然不是最开心的时候。 毕竟最开心的时候,还是跟裴观仪去到民政局办完手续的那天。 徐轻音不在意罗兰信不信,这对她如今的美好生活毫无影响,虽然她偶尔也见不得裴观仪在旁人眼中的美好滤镜。 但一想到景苑都是用裴观仪的钱买的她就可以接受了。差点忘了,她过两天还要去美容院,那卡里还有不少钱来着,也都是裴观仪的。 还有请常姨的钱,包括被她打发走的私厨的钱,还有能联系上罗兰也是因为裴观仪的缘故,在罗兰底下学习的一切开销也都是裴观仪的钱。 还有很多。 多的徐轻音想不起来。 但无所谓,反正不是她的钱。 罗兰出声:“你都这么说了,我再多说反倒多余。” “这次比赛我会替你再留意一下,这段时间你就好好散散心吧,上课的事也可以慢慢再说。” 徐轻音欣然应下。 * 转眼就到了去美容院的一天。 徐轻音坐在后座拨弄着自己的美甲,甲床并没有露出一点,颜色形状依旧艳丽漂亮。 她是那种做了美甲但凡有点不满意都会再次去换的人,更别说能等到手指长出甲床,就像今天,她已经看腻了这个美甲,刚好去换个新的。 这次最好做短一点,方便她后续画稿。 说起来,之前她弄掉的彩铅好像没捡,不知道滚到哪儿去了。 算了,希望打扫房间的人到时候能处理掉就行。 常姨把她送到地方,徐轻音下车,交代对方可以先回,有需要再电话联系,常姨应下,自行开车离开。 徐轻音望着那辆车渐行渐远,突然记起买车的钱也是裴观仪的。 今天阳光明媚,天气真好。 进院有专人引导,徐轻音是这里的常客,更是贵客,加之她相貌惹眼,不少人已经眼熟,见她出现,已经有人快步迎上。 对方满面春风,不失热情。 “徐小姐,您很久都没来光临了,最近出了不少新的项目,您看看有没有感兴趣的?” 徐轻音不认识这个人,但对方却认识她。 往常她来这里都是有人引至特定的私人房间的,并不会像今天这样,刚进院门半道上拦下她热情“推销”。 徐轻音知道这些人要刷业绩,但她并没心情把时间浪费在这里,尤其花了很多钱后,还要她踩着高跟站在这里。 她才不过缺了一次还是两次没来。 “不了。” 徐轻音淡声一句。 对方闻言笑容明显微僵,正要开口,徐轻音身后响起娇滴滴的人声。 “人家不嘛!说好了今天陪人家来这里做美甲的,你不能因为别的女人就欺骗人家~” “哎呀哥哥!就陪人家这次嘛~” 徐轻音听得头皮发麻。 先前拦在她面前的人见状很快更换目标,径直越过徐轻音去迎出现在她身后的对象。 “叶小姐!欢迎光临!您今天要做点什么?最近出了很多新项目,您看看有没有感兴趣的,有需要的话,这边给您推荐一下?” 徐轻音当下并没有转头,却也真真切切体会到好一番“热情似火”。 她懒得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正准备起步离开,身后再度传来声音。 “好了好了,这次陪你还不成。” 熟悉的声音。 她的小叔子的声音。 “等等!前面那个,对,红裙子那个,转个身来,让我看看。” 周围一下安静下来,裴玉成的话语无比清晰。 眼下整个大厅放眼望去,唯一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好像就是徐轻音了。 徐轻音不疾不徐转过了身。 “哟?我说怎么这么眼熟,这不是我亲爱的好嫂嫂嘛!” “怎么一个人来这里了?我哥呢?他都不陪陪嫂嫂的吗?” 裴玉成一边说话,一边松开怀里原本揽着的那位“叶小姐”的手,三两步走到徐轻音跟前。 两手插兜垂眼,一副浪荡子模样。 “早知道我哥没空,嫂嫂就直接叫我嘛,我哥不行我行啊,我可以陪嫂嫂的。” 猥琐的暧昧话语,配上六分类似裴观仪的脸,堪称绝杀。 真是恶心。 裴玉成真是恶心的一如既往,炉火纯青。 徐轻音不以为意,轻笑一声。 “你?裴观仪长得勉强能看,勉强能带出来,至于你。” 徐轻音面上笑容更加明显,娓娓补充。 “我还真没那个脸面,能把你带在身边。” 极简单的一句话,却将裴玉成贬得一无是处。 徐轻音知道裴玉成的痛处,尤其知道他总是跟身为兄长的裴观仪攀比。她就是要戳他的肺管子。 裴玉成瞬间哽住,先前的笑容也是装都装不下去,当即一秒沉下脸去,目光沉沉盯着徐轻音那张笑靥如花的脸看。 徐轻音勾了勾唇。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说完这句,她转身就要离开,但还没迈开一步,手腕传来温热,裹持着腕骨的力度加重,隐约发痛。 徐轻音被迫停下脚步,当即微皱起眉。 “嫂嫂急什么?正好,我女朋友也要做美甲,看嫂嫂应该是这里的熟客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正好一起。” “嫂嫂也可以带带我的女朋友不是吗?” 裴玉成最后一句多了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他们几人本就处在大厅,见此情景,陆陆续续有人出现围观。裴玉成一贯的犯贱,每次见她总是纠缠不休。 徐轻音冷声命令:“放手。” 还没等来裴玉成出声,那道娇滴滴的声音插了进来。 “哎呀哥哥~你快放手了啦!你不是下午还要去陪迪珊娜嘛~再这样下去,哥哥肯定来不及的~” 腕间的手确实松开了。 但下一秒空气中就是一声响亮脆响。 徐轻音回身不偏不倚的再次给了裴玉成一巴掌。 那位原本挽着裴玉成胳膊摇晃撒娇的叶小姐被吓,第一时间就松了手,甚至往后小退半步,低低惊呼一声。 周围围观的人也全部噤声,直到响起小声唏嘘。 裴玉成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脸上是熟悉的火辣辣的疼。上一次徐轻音打的也是这边,今天她下手更重。 而且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反应过来时,裴玉成已经又羞又愤地抬起右手,正要朝着徐轻音的脸扇去,临到最后一秒,徐轻音瞬间提高音量。 “裴玉成。” 裴玉成的手瞬间停下,而后听见徐轻音似笑非笑的开口补充。 “你别忘了,我是你的嫂子。” 她不过是代裴观仪管教他一下罢了。 7、攀比 前方大屏缓缓亮起,逐渐呈现形状,入场口整体呈巨型心形,红白纯色交接。 中央拱门瞬间聚集灯光,光线一路向前延伸,将t台一路照亮。 t台两侧坐满了人,特意在台尾设下评审席,徐轻音就坐在靠近评审席的右侧。 她身着一袭黑金链裙,胸前点缀一颗椭圆红宝石,颈间自搭一条嵌有同色宝石为眼的蛇形项链,两手腕间分别戴有嵌有多颗珍珠的宽边圆形手镯。 自下而上,徐轻音长发盘起,脸颊两侧分别留下一缕发丝,整个头顶没有任何装饰,耳上各自缀有一颗大型巴洛克珍珠耳坠,妆容精致,红唇张扬。 她是不能参加设计大赛,但不代表不能以其他身份到场,比如直接成为这次秀台的特邀嘉宾。 即将开场,本次评委陆续到场入座,徐轻音对来人均会有意扫上两眼。共有五位评委,三男两女,其中两男一女是来自国外。 评委中有一人着装简约,身穿黑色西服裙装,上半身束腰设计,提花真丝内衬,白色蕾丝内搭,将服装主人的强势与果敢尽数展露,又不失独属于女性的美。 徐轻音猜测对方就是“里兰”。 她的目光定格在对方身上,大抵看得太过明显,对方有所察觉,在快坐下的时候,转头看向了徐轻音所在的位置,先是略微扫过脸,视线久久停留在徐轻音的裙装上。 徐轻音淡然回望,回以一笑,对方视线微愣,后也对她露出一个明媚笑容。 她更加相信对方就是“里兰”了。 音乐声骤然响起,秀场正式开场。 本次呈现的所有作品,皆由报名参赛的设计师成稿所制,每个评委都能看见选手的成稿及最终作品呈现。 评委结合二者给出适宜评价,最终由赛事专业负责人统计评比情况,最终公布获奖名单。 周围时不时有灯光闪烁,徐轻音偶尔也会做下记录,个别作品不乏创意,同时契合主题,但徐轻音看到过半,渐渐缺乏耐心。 徐轻音看过不少秀,或者说嫁给裴观仪两年的无聊时光里,除了做些零散的小事,她基本会去到各种大秀。 不难说她后续画稿,没有受先前那些秀场的熏陶和影响。 徐轻音看得倦了,已经准备起身离场,她刚站起身来,鞋子高跟意外勾住过长的裙摆,无奈弯腰准备处理,秀台中央音乐逐渐更换。 这代表秀场已经结束,在徐轻音感到无聊准备离开之时,她却是不知不觉看完了整场秀。 她踢了踢脚,一手扯开裙摆,最终重新坐回了座位,看都看完了,顺便看一下评比结果吧。 而且她准备散场后去找一下里兰老师,有可能的话就彼此留个联系方式,对方也许不一定会收她做学生。 但她们可以考虑一下能否合作?比如届时找对方定制什么的。 虽然这也不太可能。 因为就徐轻音的了解,里兰从未接过任何私订,甚至到时候能不能加上对方都是问题,不过试一试她也没什么损失。 徐轻音思考结束,也等到了名单公布,个别获奖情况也在徐轻音预料之内。 “各位,已至赛事尾声,接下来,我们将揭晓本次比赛由加利亚老师特别提名的作品,而它的作者,则只是一位籍籍无名的新人设计师!” 负责人话音刚落,场内瞬间响起一阵惊呼。 由加利亚老师“特别提名”的作品!?还是出自一个新人之手? “该奖获得者,是一位名叫“徐轻音”的选手,但很遗憾,对方今天有事,未能到场,但我们很愿意让这个作品被更多人看见。” 负责人前面那番话说出时,徐轻音只有一分的惊讶,直到点出作者名后,徐轻音直直愣在原地。 她惊愕盯着t台中央,许久缓不过来。 徐轻音? “徐轻音”。 是意外吗?同名?真的巧合到这种地步? 在徐轻音的怔愣和惊愕当中,周围响起一片泼天的掌声,秀场宽敞,掌声嘹亮,那声音一阵又一阵在徐轻音周身回荡。 梦境与现实像被瞬间融合,再被割裂。 徐轻音在掌声中努力平复下那过激的心情。 不可能是她,这与她无关,因为她并没有报名参赛,更没有提交任何成稿。 更重要的是,她没在秀场上看到任何熟悉的作品,如果作品真的出自她手,她不可能毫无印象,她知道自己都画过什么。 真巧,同名的人。 徐轻音终于完全平静下来,眼见秀场嘉宾陆续离场,徐轻音朝着里兰离开的地方走去。 “里兰女士,方便聊一下吗?” 对方脚步顿住,当下并没有回头 徐轻音才刚追上两步,情急之下先一步开了口,她曾经最喜欢的设计师,眼下就在她面前。 反应过来时,徐轻音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确实有些冲动了,徐轻音正想说声抱歉,对方突然转过身来,含笑重复了她刚刚的话。 “里兰女士?” 徐轻音一时无法理解对方这句话的个中意味。 对方显然已经意识到徐轻音认错人了,当即出声解释。 “女士,我想我并不是你口中的‘里兰女士’,当然,如果你指的是‘里兰设计师’,或许我可以考虑给你留个他的联系方式。” 徐轻音当即愣在原地。 不过两秒,她小声询问一句:“他?” 对方笑出了声,像是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是的,里兰设计师是男的,他今天生病来不了,请我过来代一下而已。” 徐轻音这才意识到自己一连闹了两个乌龙,她不仅认错了“里兰”,还一直认为“里兰”是个女士。 意识到自己问题所在,徐轻音难得有些羞愧,忙出声致歉。 对方并不介意,甚至未等徐轻音开口,先一步从西装口袋取出手机,而后淡声道:“加个联系方式怎么样?或者我可以直接告诉你里兰的联系电话。” “当然,你想要他的微信也可以。” 对方末了缓缓补充一句,徐轻音一时生出几分受宠若惊的感受,她二话没说,从包里取出自己的手机,与对方添加了联系方式。 好友添加通过,对方忽的冒出一句。 “徐轻音?” “你就是徐轻音?” 徐轻音解释:“不,我这次并没有参赛,只是巧合同名。” 对方点了点头,没再就这个问题追问,大概时间有限,简单跟徐轻音告别后就离开。 徐轻音看着通过好友的消息通知,再度愣在原地。 “戴瑞安”。 很眼熟的名字,徐轻音总觉得自己在哪里听过或是见过,但她想了半天却什么都想不起来,最终放弃了思索,直接联系常姨那边过来接她。 徐轻音走出秀场,安静在楼外等候。 * “女士,方便加个联系方式吗?” 徐轻音循着声音向后看去。 对方看起来是个中年男人,气质成熟,谈吐温和,不算油腻,但徐轻音并没有丝毫的兴趣。 “抱歉,不了。” 也许对方也料到了她会拒绝,脸色并没有变得难看,也没继续纠缠,甚至声称下次再见的话,请徐轻音能赏个脸一起吃顿饭。 徐轻音笑笑,并无再多言语。 对方识趣离去,徐轻音看了一眼手机。她已经等了五分钟了,但常姨还是没有出现。 耐心又开始消减,她隐约觉得脚疼。 “裴先生。” 不耐烦的情绪已在滋生,徐轻音大概对“裴”字敏感,以至于听见这声称呼时,她已然回身查看。 距她不远处正站着两人,而其中一人那张脸,大概化成灰徐轻音都能认识。 对方也很快注意到她,当即投来视线。 身姿周正,目光冷淡,面无表情,看得徐轻音心生不悦。她连句简单问候都没有,撇开视线后自顾转身,像是对待陌生人般。 徐轻音开始埋怨常姨慢了。 熟悉的雪松香逼近身侧,刺激得徐轻音浑身发毛。裴观仪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的身边,距她不过一步距离。 徐轻音这次站在原地没动:“你来做什么?” 裴观仪当下并没开口回应,反倒抬手看了看表,确认时间后一边收手一边询问。 “工作。顺路一起?” 带有征求意味的语气。 徐轻音刚准备出声拒绝,她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她看了一眼,是常姨打来的。 电话接通,对方语气仓促,满是歉疚。 “徐、徐小姐!真的对不起,路上一直堵车,最快大概还要十分钟才能过来,真的很抱歉!” 十分钟。 不是一分钟,也不是两三分钟,偏偏是十分钟。 徐轻音可以站在这里再等一分钟、两分钟,甚至三分钟,但她现在完全没有耐心和心情继续等十分钟。 “你回去吧,不用来了。” 对方一听徐轻音这话,立刻战战兢兢开始道歉。徐轻音听得头疼,适时出声打断。 “我会自己叫车回去,你不用担心。” 徐轻音知道对方很需要这份工作,尤其是孤身带着一个孩子的情况下。她平时就不是那种会克扣佣人工钱的人,虽然不排除不是花的她的钱的缘故。 但当初定下常姨,确实有她一分私心在里面。 徐轻音的话像是给对方下了一剂定心丸,对方愧疚应下,徐轻音无意再听,顺势将手中电话挂断,而后看向了一直安静等在一旁的裴观仪。 她出声:“送我回去。” 裴观仪低应声“嗯”,话音未落,又听徐轻音及时补充一句。 “我要回景苑。” 她才不准备回檀庭。 上一次留在檀庭是因为裴玉成的缘故,但今天她并没有别的顾忌,至于跟在裴观仪身边的那人,徐轻音相信裴观仪比她更有分寸。 裴观仪对此也早有预料。 老实说,他不确定徐轻音会答应坐他的车。他今天出现在这里确实是意外,不过是工作所需。 只是出来时一眼就看见了徐轻音。 还有徐轻音身边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对方看起来事业小有成就,虽然放眼整个临城,没有一个超过他的男人。 可徐轻音笑了,就对着那样的男人笑。 因为对方比他更成熟吗。对方实际已经有四十多岁了,虽然经过保养外表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可跟徐轻音相比,确实称得上是“老男人”。 就因为年纪比他大吗? 徐轻音喜欢那样的? 还是因为钱? 不,他有更多的钱,可以让徐轻音肆意挥霍的钱。 裴观仪想不明白,除了年龄。 “裴观仪?裴观仪?你在等什么?你要是不乐意送,我自己叫车回去了。” 徐轻音不耐烦的话在耳边回旋。 她莹白耳垂上的巴洛克珍珠随着主人身体的晃动反射出诱人的光芒,夜幕下唇红齿白,整个人美得极具攻击性。 裴观仪眸色半掩,再度从喉间低低挤出一声“嗯”。 8、檀香 徐轻音很少坐副驾,绝大部分时间她都是在后座,因为基本都只有她一个人。 可她这次就坐了副驾。 除了开车的人,就只剩她和裴观仪两个,徐轻音不想跟裴观仪坐在一起,即使对方已经绅士地替她打开了后座车门,她仍绕到了副驾去。 徐轻音自顾上车,后座传来裴观仪上车的动静,所有车门合上,车内空间瞬间密闭,雪松香由后慢慢往前漫延。 负责开车的人第一时间却是回头,虽并未开口说话,但徐轻音不傻。 她知道对方是在看裴观仪的意思。她想到“狗腿子”一词,但这想法一闪而过。 徐轻音觉得自己不该波及无辜,毕竟裴家也不全是恶心的人,比如陈叔人就挺好的。 徐轻音收回思绪,檀香慢慢浸润,如同无形的粘腻触手,她越发不喜,出声催促了两句。 后座冷沉丢来一句:“去景苑。” 王连得到示意,当即启动车辆。 不怪常姨很久不能过来,景苑离赛场很远,中途确实也会堵车,即使是裴观仪也不例外,几人返回时一样被堵在了半路。 车辆停停走走,好在徐轻音并不着急,先前是要一直站在楼下等待,她觉得累,所以没多少耐心,可现在的情况大不一样。 车内空调温度适宜,或许是考虑到她穿得更少,温度甚至有意调高了些,温润的檀香让人不自觉陷入厚重的踏实感中。 徐轻音很想睡觉,希望快点到达景苑。 * 车子已经停在徐轻音楼下一个多小时了。 副驾上的人左手软软垂下,右手弯曲搁置在腿间,头上原本干净利落的盘发已经有些散开,缕缕发丝附着在脸上。 徐轻音微偏着头,双眼紧闭。 凝脂白玉与如墨青丝交织,红色宝石与金色链条呼应,副驾的人全无戒备之心,就这样沉沉睡去。 王连从裴观仪七岁时就跟在对方身边,他见识过不少场面,业内明争暗斗,以及各种明里暗里的下三滥手段。 裴观仪如同古井,常年无波,遇事更是波澜不惊,论野心手段,无人能及。他受裴观仪感染,对很多东西也不乏免疫。 可这么多年以来,他第一次感受到何为局促。 也许是因为副驾上熟睡的人,又或许是因裴观仪的毫无指示。不,裴观仪早已给出了指示。 裴先生并没有叫醒那个空有皮囊却不知人心险恶的女人,他一直都极具耐心地等待,等待着那个愚蠢的美丽女人醒来。 他们已经在这里等了要近两个小时了。 王连有些坐立难安,视线无处安放,莫名生出的无措感让他握着方向盘的手都觉得奇怪。 他突然理解了裴先生为何突然有了烟瘾。 副驾上的女人突然出声,轻唔一声。 车内太过安静,车外也很安静,以至于徐轻音的这声轻哼都被放大一般。 王连手抖了一下,正要低头,后座响起裴观仪的声音。 “下去。” 声线极低的二字,却冷得彻骨,隐含怒意。 王连再度手抖,破天荒显露一丝惊恐,匆忙应“是”后小心打开车门离去,临下车还不忘再度把车门轻声合上。 现在是晚上了,临城昼夜温差不大,但夜里总是过于湿冷,车里那位穿得单薄,又是梦中,说不定会因此生病。 王连跟在裴观仪身边多年,他自认自己对裴观仪已有一定的了解。比如他一直认为裴观仪并不喜欢那位,甚至可以说带有几分厌恶。 可就在刚刚那一瞬间,在裴观仪压抑着情绪命他下车的时候,王连就知道自己错了。 他以前从未在裴观仪身上看到过他对任何女人的特殊态度,独独今晚这次。 * 徐轻音睡得不好,姿势并不舒适,梦境也不愉快。这是裴观仪坐在后座,冷眼盯着前方车后视镜得出的结论。 徐轻音拧着眉,红唇无意识地嗫嚅,卷曲纤长的睫毛如羽般轻曳,一切表现,都是梦境迷乱的体现。 她在不安。垂在座椅间的左手手指正无意识轻动。 也许是梦到他了吧。她那样讨厌他,大概是梦到他了。 他在她的梦境中,又是什么样的。 是否如同现实中她心里眼里的他那般不堪。 裴观仪想大概是的。她总是那样厌恶他,那份厌恶甚至让他产生一些错觉。 他总是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徐轻音为何能恨他到那种程度。 他曾在夜里自省,回味着与徐轻音结婚之后的时日,但他找不出一丝亏欠,甚至薄待徐轻音的痕迹。 除了他与她的第一次。 可那晚是徐轻音先开始的。 她勾着他的肩邀吻,她含着笑轻语呢喃。 明明是她先越的界。 昔日记忆在脑海中重现,徐轻音那夜的音容笑貌,正如同胶卷一样,在他脑海中反复重演,让人食髓知味。 “裴观仪,我们做吧。” 她那夜是那样说的。 裴观仪抽了口气。 胸口闷积良久的浊气,在回想到徐轻音的那句话时爆破开来,他的思绪瞬间崩断,理智回升一点时,手已探向衣兜。 他如愿摸到香烟棱厉的四角包装盒,却在想到车内熟睡的徐轻音时将手抽离。她不喜欢他吸烟。 裴观仪自认自己没必要因这一点小事去将就徐轻音的喜恶。但他还是克制了,就因为徐轻音不喜欢。 徐轻音。 徐轻音。 他曾一度觉得她是个过分愚蠢的女人。 他当初应下这段婚姻,唯一原因便是因为家里的老爷子。他不觉得他的生活需要添加一个女人。 于他而言,徐轻音不过是他完美人生中的一段小插曲。 徐轻音的存在,影响不到他生活的一丝一毫,他也不介意身边突然多出一人。 起初他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他只是喜欢徐轻音哭泣的脸。 云雨之时,那双好看的黑色瞳孔中,总能清晰印出他的轮廓,让他清楚看见自己失控的模样。 他惊讶于这样失态的自己,却又无比沉沦其中。 可徐轻音恨他。 梦里也一样。 裴观仪向后仰靠,视线却一直停在那面车后视镜上。某个瞬间,他决定接受了徐轻音的恨。他不确定他是否爱她。 唯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 他想要徐轻音。 想拥有徐轻音。 即使那份拥有当中,会掺杂着无尽的厌恶和恨。 “爸爸……”“妈妈……” “别丢下我……” “不要……” 哀怨的,悲沉的,带着哭腔的。 原来徐轻音不愉快的梦,并不是因为他。 明白真相的一瞬间,心脏极其可惧的抽痛一瞬,钝器敲砸一般,连着四肢百骸。但仅仅只是一瞬,都令裴观仪乱了心绪。 心痛? 就因为徐轻音? 他竟然产生了这种荒谬的可笑感受。 他总是将这一点忽略,关于徐轻音父母的死。他自觉将徐轻音划到自己的领域,自认徐轻音对父母的离世接受如他。 看样子,徐轻音常因这件事感到伤心。 可事实上,他的父母也只不过比她的父母多吊了一晚上的气不是吗。 她就因为这个恨他吗?甚至恨到那种程度。 可她为什么要引诱他。 徐轻音啊。 徐轻音。 * 突然转醒时已是深夜。 徐轻音一直垂着的左臂失去知觉,她尝试挪动,入骨的酥麻侵蚀四肢百骸,瞬间不敢再动。 脖子也酸,曲了很久的腿部同样隐隐发麻,徐轻音自顾不暇,恍惚间叫了一声常姨,在没得到任何回应的瞬间,她终于突然惊醒。 她忘记自己坐的裴观仪的车了。 所以她是直接在裴观仪车里睡着了…… 徐轻音感到头疼,也感到无语,还有一点点不知名的羞耻。 果然她就不应该坐裴观仪的车,然后每次跟裴观仪待久了就开始犯困。 徐轻音稍稍活动了一下身体,循着记忆往后座看去,当即看见了长腿交叠,腿上搁置着笔记本忙碌工作的裴观仪。 对方早就察觉她已醒来,却始终没有出声。眼下徐轻音自己看了过来,裴观仪适时合上面前的笔记本,淡声一句。 “醒了?” 徐轻音耳尖发热。 她心里支支吾吾几秒,随即佯装镇定道了声谢。 裴观仪冷淡“嗯”了一声。 徐轻音一时间进退两难,第一次觉得裴观仪话少是件多么让人感到棘手的事情。 徐轻音又自己给自己找了台阶。 “很晚了,就不打扰你了,我先回家了,再见。” 这番话听起来和以往并没有什么区别,最过明显的,无非是语气间带着一点刚睡醒时的轻微鼻音,至少在旁人眼里是这样的。 但裴观仪听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敷衍了事的局促,以及淡淡的窘迫。 还有那句“再见”。 再见? 徐轻音不会那样的。 还没等他回应,副驾上的女人已经匆忙推开车门离去,甚至走得过急,连大开的车门都没再管。 鞋跟与瓷石碰撞,声声入耳,制造者步伐匆忙。 裴观仪忍不住扯了唇角。 下一秒车内进来一人,不是别人,正是先前被裴观仪轰下车的王连。对方上来立刻关闭车门,没有多问,启车离开。 裴观仪注意到他淡淡泛红的手。 临城后半夜确实较冷,徐轻音睡了五个多小时。这也意味着王连在外面等了四个多小时。 车辆不急不缓地驶往檀庭,后座裴观仪出声。 “以后直接回去,不用等了。” 王连专注开车,当即应“是”。 他倒是想自己先回去,但一想到当时裴观仪的语气,便也硬生生在外面等了几个小时。 还好他今天穿得够多,否则到时候生病的人就不是车里那位而是他了。 不过裴先生的心思真难猜。 看来他以后还是不要自己多想了。尤其是对那位,最起码如今看来,那位在裴先生心里,多少是有点分量的。 王连自己给自己做了一番新的心理建设。 * 徐轻音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扑进卧室。 她眼下没有一点心思洗漱,虽然当时裴观仪看起来面无表情,也没有说什么风凉话,但徐轻音还是觉得丢脸。 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以前和裴观仪去往裴家老宅时,她就总会在中途睡着,即使路程再短,只要她身边坐着的人是裴观仪,她就总会不自觉身心松懈,直至睡着。 如果不是她可以自然醒来,她甚至都要怀疑裴观仪是不是偷偷给她下药了。 脚上的高跟被随意踢下,徐轻音趴在床上,越想越觉得糟心,但这件事也就折磨了她小两分钟,徐轻音最终还是沉沉睡去。 她在那车里睡了很久,染了一身檀香。 真的无法抵抗。 果然她真的不能跟裴观仪长期共处。 她以后再也不要坐裴观仪的车了。 哪怕要等十分钟。不,十五分钟都可以。 她确信她可以等待。 9、孩子 “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要先听哪个?” 徐轻音才刚进门,便见罗兰正撑着头看她,像是一直特意等她出现一样。 她走到罗兰身边找了位置坐下,不甚在意地回了一句。 “坏消息?” “你还真是一点没变。” 罗兰顺嘴说了这一句,从抽屉中取出一份资料送到徐轻音面前,徐轻音顺势接过查看。 在她看清标题的那一刻,整个人当即愣在原地。 “l.s设计大赛,特别提名?” 获奖者:徐轻音。 徐轻音面露惊愕,那双好看的桃花眼瞳孔放大,当下还来不及思索,第一时间就看向了罗兰。 罗兰撑着脸在笑,明显一直等她这个反应。 “我把你之前的成稿筛选了一下,替你报了名。” 徐轻音闻言,惊讶之余却又满心疑惑:“可是我那天去了秀场,并没有看见我的作品。” 罗兰一听徐轻音的回应稍稍不解,但很快坚定反问:“你确定你在秀场?” 徐轻音闻声点头。 她很确定,因为她的列表里还躺着那个代替里兰前去担任大赛评委的老师。 而且她不可能认不出自己的作品,即使罗兰可能有意给她做出作品调整。 但只要是自己的作品,她不可能一点也认不出来。 罗兰见徐轻音很是确信的样子,不免开始自我怀疑,但她很快就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她那天由于别的原因没有时间去到秀场,但她很确信秀场有展示徐轻音的作品,而且由于当时决定仓促,她报名时间的很晚。 徐轻音的作品,说不定刚好排在最后。 罗兰也有些想不明白了,索性叫徐轻音翻到资料后面看看。 徐轻音照做,发现资料后面的确附有她的成稿,以及最终成衣附图,同时还附有几张秀场当天拍摄的图片。 是她的稿子! 而且什么都没更改,成衣完全依照成稿打样! 徐轻音有种时间割裂的感觉。 当天公布获奖者名单听到同名时,她确实惊讶了一下,可鉴于她真的确定自己没在秀场看到自己的作品,所以秀场结束过后她也一直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现在罗兰居然告诉她,她的作品就是当时那个由加利亚老师特别提名的作品?这有点荒谬了。 徐轻音犹犹豫豫,终是没能把心里那种猜测问出口来。罗兰不可能给她通关系,尤其评委老师还有加利亚和里兰存在的情况。 徐轻音努力在脑海中搜刮更多的可能。 她一瞬间想到了自己当时准备离场时发生的意外,她当时无心秀场,准备离开时鞋跟又勾上了裙摆,刚好那段期间她的心思没有放在秀场上。 也就是,她当天可能独独恰好错过了自己的成衣展示?而那个获特别提名的“徐轻音”选手,真的就是她本人。 徐轻音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 得到确信时的欣喜感,比她花了裴观仪几百万还要让人来得开心。 罗兰见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猜测徐轻音当天可能没看见自己的成衣展示,但她也没深究原因。 她当初报名投稿时没告诉徐轻音,一是因为一直等不到徐轻音的决定,二是不知道比赛最终结果如何,她考虑到徐轻音刚离婚的心情,选择了暂时隐瞒。 至于自作主张替徐轻音报了名这件事,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她不想看见徐轻音错过这次机会。 虽然据罗兰后续了解,这次加利亚和里兰老师好像全部因故缺席,但不代表那些成稿和成衣展示送不到两位老师那边去。 徐轻音的这次获奖确实是意外之喜,准确的说能获得加利亚老师的特别提名称得上是个惊喜。 阴差阳错的造就了一个好的结果。 两人相视而笑,徐轻音从惊喜的余韵中走出,诚挚向罗兰道了声谢,而后再问:“那坏消息,是指什么?” 罗兰调整坐姿靠回椅子,轻笑道:“我没想到你会去秀场,所谓的‘坏消息’也就算不得什么了,加利亚老师跟里兰老师那次并没有到场,所以只能算作一个小小的遗憾。” 加利亚没出现徐轻音是知道的,她当时并没有在那五位评审中见到加利亚老师。 至于里兰老师,因为徐轻音一连闹了两次乌龙,所以记忆深刻。 徐轻音将手里的材料搁置,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再度出声询问:“我当时,意外加上了一位评审老师的联系方式。” 罗兰重复:“评审老师?” 徐轻音应了一声:“嗯,对方名叫‘戴瑞安’。” “戴瑞安?” “戴瑞安?!你确定对方是叫‘戴瑞安’?” 徐轻音被罗兰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到,老实说她当时见到这个名字时也觉得眼熟,但她一直想不起来有关的记忆,后面更是直接把这事忘在脑后。 以至于她甚至都没特意去查一下。 “那位可是目前国内知名的珠宝设计师之一。” 徐轻音呢喃:“珠宝设计师?” 难怪她当时觉得眼熟却又一直想不起来,因为她当时压根没有往这个方向去想。 “不过她身为珠宝设计师,为什么会来担任服装设计师评委?” 罗兰脱口问出的这句,正是徐轻音想不明白的一点。 “她说她是代里兰老师过来的。” “里兰?” 真是奇怪。 * 徐轻音是接到一个电话才从罗兰办公室离开的。 电话是裴观仪打来的,只说了一句老爷子想见她,除此之外再没多说什么。 徐轻音应下。 她折回景苑换了装扮,简单打扮了一下,也没特意再给裴观仪打电话,她知道裴观仪会来楼下接她。 徐轻音下楼时刚好见到裴观仪的车,她没仔细留意,径直朝副驾走去,才刚拉开车门露出一点缝隙,手上的动作当即停顿。 她看见了裴观仪,坐在驾驶位的裴观仪。 徐轻音抿了抿唇,最终还是踏进了车。 她左手敛着裙摆,右手搭着车门,脚着白色绒面方形玛丽珍鞋,鞋面裸露大面积脚背,纤细白皙的脚腕间绕着两圈白色珍珠点缀,其后系了蝴蝶结样丝绸系带。 裴观仪不着痕迹收回视线,并未开口。 徐轻音完全上车,出声催促:“走吧。” 裴观仪转头看她。 徐轻音回视,刚好听见对方开口。 “安全带。” 徐轻音撇嘴:“我不系。” 从这里到裴家老宅并不远,她不想系。 好在裴观仪没有强求这点,大概是了解她不会改变主意,自行驱车离开。 雪松香凛冽,让人清醒,但行至途中香味转变,徐轻音又开始感到脑袋昏沉,她拧着眉出声。 “陈叔呢?” 为什么今天不是陈叔开车送他们去裴家那边。 “今天请假。” 徐轻音没吭声,半晌再度开口:“那王连呢?” 陈叔之前每隔三月就会请假一次,这件事徐轻音知道,今天凑巧碰上陈叔不在她能理解,但裴观仪身边那人不是时常跟在裴观仪身边吗。 “病了。” 徐轻音疑惑:“病了?” “嗯。” 徐轻音半信半疑,正要开口再问,却听裴观仪自行开口补充:“他那天晚上在外面待了会儿。” 那天晚上?哪天? 徐轻音暗自琢磨,想着想着瞬间明白过来,裴观仪指的“那天”,大概就是她在裴观仪车上睡着的那天。 徐轻音一阵臊,不由偏过视线,身体微微背对着裴观仪,没再开口。 裴观仪转了方向盘,视线跟着偏转,短暂停留在副驾上,他看见了她微微泛红的耳尖。 她今天盘了发,仅仅只用了一根簪子。簪尾点缀一朵很小的并蒂莲,下坠碧绿水滴型翠玉,头发繁密乌黑,裸露在外的皮肤也如脂如玉。 那根簪子还是他们结婚时,老爷子托人特意定制的。 老爷子一直都很中意徐轻音。 * 裴家老宅。 车辆进到裴家大院,裴观仪先一步下车,转到副驾车外等待,徐轻音随后推门走下。 裴观仪伸出一臂,徐轻音低头,而后抬手穿过他的臂弯,熟练与他相挽。 裴观仪有意放慢脚步,两人并行,一齐往正门走去,行至门前,裴观仪顿下脚步,不过两秒,门被打开。 佣人躬身:“先生,太太。” 裴观仪低应一声,佣人自行离去,徐轻音当即把手收回,先裴观仪一步进到房间,裴观仪紧随其后。 徐轻音没在客厅看见裴爷爷,她熟练去往后院,后院只有一个正在修剪花草的佣人,徐轻音见对方踩着三角梯,没有出声。 她自顾绕了一圈,确实没有发现裴爷爷的身影。 那就只可能在书房了。 徐轻音安静从后院返回客厅,客厅中央只有裴观仪一人,其长腿交叠,手里拿着一份报纸,徐轻音猜测大概是临城时报。 现在的人很少看报纸这种东西了,但裴爷爷一直保留着这个习惯,裴家出现这种东西不足为奇。 徐轻音淡淡收回视线,正准备转去书房,还没起步,右身侧上方便传来裴爷爷的声音,那声音带着岁月的深沉,却不失威严,甚至夹杂着几分明显的慈和。 裴爷爷对她总是过分偏爱。 还好裴家还有裴爷爷。 徐轻音循着声音看去,见裴隆文一身新中式居家服,发型一丝不苟,白色发丝明显,衣服整体靛蓝偏黑,服饰上显水墨青松,俨然风骨铮铮。 徐轻音小踩着碎步迎上,同时开口。 “裴爷爷!” 裴隆文已经走下楼梯,徐轻音也已凑上前来。 “我们圆圆怎么瘦了,跟爷爷说说,是不是观仪那小子苛待我们家圆圆了?” 裴隆文说话的间隙,还不忘看向客厅中央端坐着的裴观仪。 对方对此不置可否,却也站起身来,沉默等待着裴隆文领着徐轻音走近。 裴隆文坐下,徐轻音紧挨在他身边。裴观仪自顾坐回原位,手里重新拿起了先前在看的那份时报。 裴隆文左右各自坐着裴观仪和徐轻音二人,他知道自家孙子的秉性,却也了解徐轻音的性子。 两人磨合磨合,总能相适了才是。 可这都结婚两年了,怎么彼此间还总是显得生分。 裴隆成略一思索,自觉问题出在自家孙子身上。 “培华那边我看也没什么可忙的了,你不为裴家着想,也要考虑一下圆圆才是。” 裴观仪视线还停留在报纸上,当下并没有抬头。 徐轻音则略低下头去。 又来了。 裴爷爷总盼着她跟裴观仪生孩子。 10、狡黠 “圆圆,你也要趁着现在年轻,总归好养身子。” 先是裴观仪被点,紧接着就轮到她了。 裴隆文哪里就好,就是有些时候思想颇为守旧,秉承着家族一脉相承,香火兴旺的想法。 但裴隆文自己总共也只有一个儿子,并非裴隆文不想要更多的孩子。裴隆文原配走得早,虽然重新娶了一任,但他再没要过孩子。 新任妻子关蓉膝下无子,裴隆文无意再要孩子,关蓉也有心无力,最后只能将心思放在裴隆文后面的两个孙子身上。 尤其是长孙裴观仪。 只是裴观仪性子冷淡,对裴老太太可以说毫无感情可言,平日相见时,也只保持着基本的礼貌。 关蓉无奈,最终一心将心血转投到裴玉成身上。 但裴玉成是个不成器的,平日虽不会惹是生非,但基本不务正业,成日沾花惹草。 就连他手底下唯一的一个公司,还是经关蓉跟裴隆文几番提起,才从裴观仪手下划过去的。 裴玉成自幼比不过裴观仪,事事如此,大概正因这样,有裴老太太关蓉那边的大力支持,裴玉成跟关蓉的感情,反倒比跟裴隆文感情要好。 至于裴隆文,老实说裴隆文对两个孙子的感情轻重,徐轻音也无法判断,至少从她了解至今,她不觉得裴隆文对两个孙子有何偏心之处。 甚至当初公司还是交由两个孙子一同管理的,只是裴玉成屡屡犯错,接连引发不少问题,也造成了不少损失,每次出事也都是裴观仪收拾的烂摊子。 但即使这样裴隆文都没发话让裴玉成收手,反倒是裴玉成自己先提出离开公司。 徐轻音猜裴玉成是无法继续跟裴观仪待在一起了,但也正常,裴观仪是自己的亲哥哥,却事事压自己一头,两人身处同一个位置,说不得总被外人拿去比较。 想来那段时期裴玉成明里暗里都听见了不少外人的编排比对。有关裴观仪和他的事,裴玉成自尊心总会拔高一节。 或许无法再忍受那种处境才主动离开的。 也不知怎么的,起初裴玉成还会干点正事,自从离开了培华,便开始放纵生活,裴隆文鲜少关注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只偶尔听见些过分逾矩的事才会插手点拨两句。 反倒是裴老太太总为裴玉成找补,过于溺爱。 同样的,自关蓉出现,裴玉成离开培华,裴家内部开始暗中划分。裴玉成、关蓉及关蓉娘家一派,裴隆文同辈还在培华且与裴观仪相对立的那一批老家伙一派。 额外就是裴观仪及一部分支持裴观仪的人,但这其中大部分都是裴观仪后期自己筛出培养的新人,少部分才是裴家老一辈的老人。 利益当前,各自独善其身。 徐轻音抬头应和:“爷爷,还是工作要紧。” 裴隆文对徐轻音从不严苛,甚至稍稍纵容,听徐轻音这样一说,裴隆文转头看向裴观仪。 裴观仪搁置了手中时报:“我都听圆圆的。” 都听圆圆的。 听圆圆的。 圆圆。 咦。裴观仪好恶心。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恶心了,结婚两年以来,一直只有裴爷爷会这么叫她的小名。 他今天是吃错什么药了,莫名其妙要来恶心她一下。 徐轻音的小名,还是裴隆文亲自取的,她出生那天裴隆文亲自去看过,小名取自“愿花长好,人长健,月长圆”,寓徐轻音有如花之容,身体安康,一生顺遂圆满。 当然也有点明两家结亲的意思。 而那时裴隆文的两个孙子已经各自七岁和五岁,徐轻音原本是许给裴玉成的,因为裴玉成只比徐轻音大五岁。 裴隆文那会儿总觉得裴观仪较大,自家孙子年龄大太多的话,总归是委屈徐轻音。 当时去医院见人时自家小孙子裴玉成还嚷嚷着要去见妹妹,裴隆文有心应下。 裴隆文转头问过裴观仪,那时裴观仪年纪轻轻,却已有几分老成的气质,当时是拒绝的。 但裴隆文考虑再三,还是决定把两个孙子都带上。 徐轻音父母最终选下的人,却是裴观仪。 裴观仪跟徐轻音的娃娃亲,便是在那时定下的。 后来随着徐轻音长大可以记事,又逢裴隆文送裴观仪和裴玉成两人到国外历练。 直至那场意外出现。 两家丧期结束,经裴隆文促进,徐轻音顺利跟裴观仪成婚。 徐轻音一直有跟裴隆文相处,但她并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个所谓的“娃娃亲”。 对徐轻音而言,她不过是前脚刚刚父母双亡,后脚就要迫于现实跟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结婚罢了。 她不敢赌裴爷爷对她的偏爱有到何种程度。 她只知道裴爷爷喜欢她,也非常希望她跟他的孙子成婚,成为他们裴家的孙媳妇,她那时总觉得,只有这样她面临的巨债才能安然被解决。 而且,她再不必低三下四地去求她父母当初公司里那些卷款跑路的人,还有她那些出事后就开始冷眼旁观,各种推脱的冷血亲戚。 她没有脸去求裴隆文,所以她顺理成章嫁给了裴观仪。 “圆圆?” 裴隆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徐轻音思绪恍惚,仓促回复:“爷爷您说。” 裴隆文知道她刚刚走神,但没在意,猜测她可能是在想要孩子的事。 “圆圆你是怎么想的?工作虽然重要,但公司还有那帮老家伙撑着,其他方面,你这边不需要做什么,有什么事都交给观仪处理就行了。” 这也是裴隆文的另一种守旧思想。 总觉得女人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依附于家里的男人就行。好在裴隆文没有什么恶习,尊重且疼爱妻子。 裴家家风一向严厉高洁,这也是为什么裴玉成再不成器,也闹不出太过出格的事来。 除了她第一次来裴家的那晚。 据徐轻音了解,那晚之后,裴玉成被裴爷爷关在房间拿着戒尺鞭背,最后还是关蓉那边得知这个消息,连夜驱车前往,跪在地上好一番求情事情方才作罢。 事后裴玉成勉强养了一段时间,后由裴隆文亲自领着人来给徐轻音道的歉,其实裴玉成早该来了,也是因为关蓉求情,硬生生拖着时间给裴玉成休养才拖了一时。 裴隆文明面上已经称完全退出培华,不再插手公司的事,现在培华完全交由裴观仪掌管。 但裴家内部的水又深又浑,徐轻音作为裴观仪的妻子,只要是跟裴家有关的场合,她到哪儿都免不了受人各种旁敲侧击。 最恶心的当属关蓉娘家那一批人,其次就是裴家那部分老古董。好在徐轻音从不问事,平日的生活就是用着裴观仪的钱各种消费保养。 有关裴家的活动或是宴会,徐轻音一律能推的都推。 徐轻音含笑:“爷爷,我还不想生孩子。” 说完这句,徐轻音又继续补充:“而且观仪很忙,总是成夜不着家,一想到怀孕了没有他在身边日夜陪着我,我肯定会寝食难安的,这样对宝宝也不好。” “我自己也是可以委屈一下的,但是哪天孩子出生了,孩子成日见不到爸爸,没有爸爸的陪伴和关心,也不利于身心成长。” 裴隆文沉默了。 倒不是徐轻音说的话很有道理,但这番话也不无道理。 培华不可能完全由那帮老东西接手,关蓉娘家那边的人也一直虎视眈眈。他是不插手公司的事了,但不代表他已经瞎了,没用了。 不代表他可以完全放任培华发展了。 他知道如今的公司离不开裴观仪的掌管。 这也意味着裴观仪确实做不到日夜陪伴在徐轻音身边,更别说等徐轻音生下孩子后能花时间陪伴孩子。 他们可以请各种佣人、护理等等。 但裴观仪的作用无可代替。 圆圆考虑得一点没错。 徐轻音正要偷瞄裴隆文的神情,刚一转头,却发现间隔着一座的裴观仪正沉默看她。 他这样看了多久了?从刚才就一直盯着她看吗? 徐轻音正要收回视线,却见对方勾着唇浅笑。 徐轻音瞬间汗毛直立,倏地拧起了眉,闷着声音唤了裴隆文:“裴爷爷,我想喝普洱。” 裴隆文闻言笑问:“我们圆圆平日不是嫌苦不喜欢吗,怎么今天就想喝了?” 徐轻音答得干脆:“天太热了,心里闷闷的犯恶心,有点想吐,我想着喝了能解腻。爷爷之前不是说普洱清解降燥吗,我还听说爷爷您最近收了不少好茶。” 裴隆文轻笑,一边言她机灵讨巧,一边唤佣人去泡。 只有裴观仪知道徐轻音的本意。 天热? 整个临城恐怕再没比裴家老宅更加清幽的地方了。 怀孕了一天见不到他就会茶饭不思? 可她每天都能早早入睡,睡眠比谁都好,恐怕胃口也比谁都好。 她说孩子没了爸爸的陪伴不利于身心成长? 可她压根没有考虑过会跟他有个孩子。 徐轻音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他们之间,真正不想要孩子的人是谁。 佣人动作很快,不久端着紫檀托盘走来,上置一套仿古如意,佣人近身时,托盘尚未搁置,茶香已经悠悠入鼻。 裴观仪亲手斟茶,一杯先敬裴隆文,一杯遥遥送到徐轻音面前。 他指节修长分明,手掌骨劲有力,拇指与食指轻捻茶杯,中指扶底。 徐轻音忸怩着声音道谢,接过那杯半满普洱。 裴观仪面上含笑坐回,冷沉的眸中却无半分笑意。 裴隆文视线都在徐轻音身上:“圆圆试试,要是喜欢,剩下的那些圆圆今天就都带走。” 徐轻音婉拒。 “谢谢爷爷,我不常喝,观仪也没有时间。” 裴观仪那么恶心,配不上裴爷爷特意收来的茶。 裴隆文转头看裴观仪,裴观仪含笑。 “嗯,我都听圆圆的。” 他的视线越过裴隆文,径直落在徐轻音脸上。 呵。 狡黠,装乖卖巧,两副面孔。 徐轻音。 11、食言 要孩子的事不了了之。 徐轻音右手提着一盒包装精致的茶叶,跟随裴观仪出了裴家老宅,临到上车的时候,裴观仪朝她手上看来。 徐轻音把盒子往身后撇了一个幅度。 “看什么,不是给你的。” 裴观仪沉默,而后沉声开口。 “可以让佣人直接送去。” 徐轻音嘟囔。 她又不是不知道可以直接让佣人送去,但她现在又不住檀庭了,总不能让佣人送去景苑那边吧。 她不想再跟裴观仪回檀庭了。 裴观仪没再多说,徐轻音随后上车。 盒子被她放在中控台上,裴观仪没看一眼,车辆随即启动。 “对了,过两天你得再陪我去一趟民政局。” 裴观仪动作微顿,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主收紧。 距离上次离婚登记已经快要三十天了,接下来只需要去把离婚证领了,他以后跟徐轻音两人,就算是彻底没有牵扯了。 “好。” 他回她。 徐轻音没有走心,模糊嗯了一声。 她真的头晕,不知道为什么,一坐裴观仪的车就有这种感受,不知不觉就开始犯困,感觉所有的意识都不受自己控制。 徐轻音没开口说要回哪儿,但裴观仪知道。 只有景苑,也只能是景苑。他把她从景苑接走的,无非现在原封不动把人送回去罢了。 他是不是对她,过于上心了? 车辆不疾不徐地行驶,临到景苑,裴观仪有意放慢速度,副驾上的人对此一无所知。 徐轻音又睡着了。她总是这样,一边对他表现出那么明显的排斥和不喜,一边又能这般心安理得且毫无防备地在他身边睡去。 他渐渐猜不透她。 整个人像被藤蔓缠绕,细密收紧,裴观仪身处其中,难以窥探一点。他分不清,也不懂为什么。 裴观仪走下了车,倚在车门外摸出香烟,熟练点燃,那点零碎的火光在眼前闪烁,长吸一口,那圈火光以极快的速度缩短,直至化作一团烟雾呼出。 裴观仪平静下来,指间的烟才刚过半,他没再等,微微侧身,就近将烟头摁灭在车顶,焦黑的烟屑散出一圈,车内隐约传来动静。 徐轻音醒了。 裴观仪拉开车门越进,徐轻音迷迷糊糊惊觉,还没等她视线聚焦,驾驶位那边裴观仪的身体越靠越近,那张过分冷沉阴戾的脸逐渐在眼前放大。 徐轻音瞬间脸色煞白,整个人撑着身体往后躲去,她迅速摸到门把手,尝试推动却毫无作用,车门正被紧紧锁着。 徐轻音当即心底一沉,动作僵了半晌。 没等回过神来,徐轻音脚腕被裴观仪紧紧圈在掌心,他手心过高的温度透过皮肤,烫得她身体畏缩。 撑在座椅上的两臂开始发抖,徐轻音猛然转头,裴观仪整个身躯已经倾压过来。 他的腿一侧跪在她的身侧,整个人侵略性十足。 徐轻音呼吸凝滞,后怕慢慢在全身漫延,她嘴唇嗫嚅,那双桃花眼带着初醒不久的朦胧,眸中还有极为明显的恐惧。 她在怕他。 裴观仪勾着唇笑,那点不明显的笑意定格在那张过分冷峻的脸上,隐约的呼吸覆在她的脸上,摄人的雪松冷香将她裹挟。 徐轻音瞬间拧眉,刚要开口,下一秒下颚被人轻易捏在掌中,那力度逐渐加重,透过皮肉,叫人骨头都在发痛,过惯了娇气日子的徐轻音瞬间湿了眼眶。 嘴唇被迫分开,裴观仪拇指顺着张开的缝隙嵌入,精准压在了她的舌上,指尖再度加重力度,迫使徐轻音嘴唇张得更开。 徐轻音抬手去抓他的手,才刚碰上,旋即被他另一只手轻易抓住再反扣在车窗上面。速度很快,力度蛮横,徐轻音身体重重往车门处撞去。 下颚受人控制,徐轻音被迫仰着头,盈满眼眶的泪顺着眼角滑落,那一刻裴观仪附上,咬着她的下唇唇瓣开始厮磨。 唇上刺痛,让徐轻音再度清醒几分,她轻唔出声,裴观仪由下往上覆去,徐轻音整个嘴唇被完全封住,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随即传来。 下一秒便是过分呛人的味道。 徐轻音眼泪当即不成器的连串掉落,裴观仪适时退出,压在她舌上的拇指抽离口腔,再顺势将那指上沾染的津液和淡淡血丝抚在她的下颚。 她的头发散开,原本固定头发的那根簪子,早不知掉落在何处,昔日那张冷漠又透着狡黠的脸,如今除了遭受凌虐的凄惨和愤恨再无其他。 裴观仪见状满意撤回了手,眸底不自觉生出笑意。 不再受控,徐轻音整个人弯下身去,捂着喉间开始剧烈咳嗽,口中被送进的那口烟雾已经散去,但味道依旧弥留,又辛又呛。 她两肩的吊带早在挣扎的过程中尽数滑落,雪白的两团将近露出一半。 裴观仪坐在驾驶位,淡然抽出纸张擦拭着自己的手指,眼神尽数落在副驾,漠然看着面前的一切。 不知道过了多久,徐轻音终于缓过气来,她抬头瞪他,那双桃花眼瞪得发圆,嘴唇又红又肿,唇边挂着明显的津液和血迹。 徐轻音正湿漉漉盯着他看,像他们的第一夜一样。 裴观仪擦拭的动作停顿。 下一秒徐轻音欺身扑了过来,右手握着不知何时摸索到的发簪,径直朝着裴观仪面上刺来。 裴观仪身体纹丝不动,轻易钳制住她的右手,他指上用了力,徐轻音手指发抖,那发簪从她掌心滚落。 徐轻音这次痛到咬牙一声不吭。 只有恨了。 连那点被凌辱的凌乱美感都被恨意驱逐了。 就是这样,徐轻音。 恨他吧。 脸颊被人抚触,徐轻音浑身恶寒,抽手要躲,但身体动弹不得,她只觉得右手的骨头都要碎了,如今左手也被裴观仪完全禁锢在手中。 “变态!疯子!” 她恶狠狠地咒骂。 裴观仪含笑,置若罔闻。 “是吗?” “我还以为,你早就清楚这一点了。” 徐轻音满脸不可置信,她以前没少这么骂过裴观仪,可裴观仪从没有哪次是这种态度,还有这样不知廉耻的回应。 徐轻音整个身体气到发抖,她咬着牙提高音量训斥:“裴观仪!你个疯子!!变——” 未说完的话音突然断开,徐轻音被手上那股强势的力道带着往裴观仪的身体倒去,还没等她适应突然摔倒的晕眩,颈间又是一股蛮横强势的力道。 她再度被迫仰头,被动承受着面前这个男人的一切。 喉间才刚消散不久的血腥味再度盈满整个口腔,这次不单是她的血,还有裴观仪的。 一次又一次,他给她渡气,或是让她喘息一瞬,不过两秒再度覆上,反反复复,刺痛与窒息感交替。 直到徐轻音彻底崩溃,身体的抗拒姿势完全敛去,连先前那点挣扎的力道都彻底消失。 她开始呜咽哭泣,哭声中混杂着极致的委屈和愤恨。 裴观仪搂着她软下去的身体在怀中,透过那面后视镜看见她裸露的大片雪白后背,同时注意到她后背上磕伤的地方。 那里红一块紫一块的,徐轻音总是那么娇气。 大概是很痛的。 他抬手循着她后背那片淤青摸去,趴在他怀中的人身体陡然一僵,而后便是一动不动,任由他的手指轻轻拂过皮肤。 两臂上的西服收紧,徐轻音两手就抓在上面。 她埋在他的肩头呜咽,哭声听着可怜又委屈,时不时咬上他的肩头。 只有隐约的痛感,对他来说毫无影响。 “疯子……疯子……” 她断断续续地出声,嘴里一遍又一遍地控诉。 裴观仪并不作声,一掌轻易圈在她盈盈一握的腰身处,一掌正一下又一下地在她身后安抚。 徐轻音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她哭到想吐,渐渐开始头晕眼花,隐约感受到裴观仪的一手挪到她的颈后,耳边的声音朦朦胧胧。 “徐轻音,我后悔了。” “恨我吧。” 曾经,现在,或是以后。 * 徐轻音醒来时是在景苑,身上的衣服已被换过。 昨夜的记忆随着全身的痛感在脑海翻涌,徐轻音沉默躺在床上,周身蔓延着各种味道,她知道自己身上的伤大概被处理过了。 徐轻音试图翻身侧躺,但腰上很痛,右手腕骨也痛。 她常常觉得,裴观仪是两个人。 一个冷静克制,一个下作狠戾,比如昨晚,比如要去离婚登记的前一夜,以及记忆中已经有些模糊的跟裴观仪第一次的后半夜。 完完全全就是两个人。 裴观仪完完全全就是个疯子、变态。 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裴观仪了。 可离婚证还没拿到手,而且到时候需要两个人一起去民政局才行。 “徐轻音,我后悔了。” 一句让人不寒而栗的话突然在耳边回旋。 裴观仪是什么意思。 不准备离婚了吗。 可他明明之前答应得好好的!现在临到最后关头却突然变卦吗? 这场互不相爱的合约婚姻,他凭什么非要将她禁锢在裴家!他不是不喜欢她吗。 徐轻音强忍着身体的不适起身,她走到妆台前,上面安静摆放着一根并蒂莲簪。 簪子底下垫了一块黑色男士方巾,方巾右下角用金丝绣出“g.y”两个符号。 徐轻音安静站在原地,沉默良久。 只一瞬间,她抬手迅速扫过妆台,那块放置着并蒂莲的方巾连同桌面其他化妆品被扫落在地,个别易碎的包装瓶碎裂一地。 不同的液体四溢,各种各样的香混合,没一会儿便充盈着整个房间,香味逐渐累积,过于浓烈的香变得刺鼻。 这些都是徐轻音一直都很喜欢的香。 12、承诺 去领离婚证当天,徐轻音一直联系不上裴观仪。 她甚至不惜驱车前往培华去找裴观仪,却被告知裴观仪前两天已经出差,具体行程公司里的人均无从得知,裴观仪就带走了王连。 出差? 裴观仪早不走晚不走,偏偏选在了这个时候。 他分明是在躲她,他只是在躲她! 裴观仪压根就没准备跟她离婚…… 那他们之前一起去民政局登记的事算什么?她算什么?他裴观仪把她当什么?他为什么非要把她绑在裴家! 一股强烈的憋闷压在心头,气极的荒诞让徐轻音近乎难以保持理智,她一手紧攥着身侧的挎包,手指气到忍不住发抖。 徐轻音觉得胸闷气短。 “太太,裴先生没有通知具体会什么时候回来,您是否要改天再来?” 徐轻音敛回心神,淡声一句:“不用了。” 她都联系不上裴观仪,他们又能怎么样。 裴观仪不过是想要反悔罢了,只要今天他不出现就可以了。 呵,他竟然能懦弱到这种地步。 她不会让裴观仪如愿的。 * 离开培华后徐轻音直接去找了罗兰,她没那心情继续因为裴观仪的下作手段去恶心,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早晚会彻底断裂的。 不过是缺一个契机罢了。 “发生什么了今天?” 罗兰眼尖,一眼注意到徐轻音的情绪和往日不同。 徐轻音轻笑,淡声说了句“没什么”。 她要是说裴观仪为了不离婚刻意躲着她,恐怕谁听了都会觉得好笑,甚至会觉得她徐轻音是不是精神出问题了。 罗兰见状没再深究,当即说起了正事:“上次l.s设计大赛的事我跟加利亚那边取得联系了,他说他想亲自见一见你,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加利亚老师?” “嗯,专门给你特别提名的那个。” 徐轻音没有过多犹豫,欣然应下。 能见到加利亚老师,这是次难得的机会,她没理由拒绝,而且为了那件事,她需要加快进程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这是加利亚老师托我交给你的名片,你届时直接跟他加个联系方式就行,具体见面时间,要看加利亚老师那边的日程安排。” 徐轻音应了一声,而后开口:“姐,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罗兰微愣,旋即含笑发问:“你跟我之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了,说说吧,我倒想听听,什么事是我能帮,同时还能难到你徐轻音的。” 罗兰不觉得自己能接触到的东西,徐轻音会接触不到,甚至抛开很多东西来看,徐轻音要做什么,或许比她还要具备门路和能力才是。 徐轻音也不委婉,挑明了说:“我想请你给我写封‘引荐信’。” 罗兰再度愣了一下:“你要它做什么?我没听说最近有什么重要的比赛。” 所谓的“引荐信”,算是业内不成文的隐形规定,某些秀场或是拍卖会,缺乏特定数量或是特定人的“引荐信”,即使有钱都去不了的。 徐轻音接下来就有一个拍卖会要去,进入该拍卖会的要求,恰好就是上述情况,这也是为什么她会特意来找罗兰。 如果罗兰的不行,她都准备到时候去找一下加利亚老师,看对方是否愿意帮她这个小忙。 其实徐轻音有更简单且万无一失的选择,那就是直接去找那个名为“戴瑞安”的珠宝设计师。 徐轻音后续了解过,以对方如今的成就和名望来看,由对方亲手写下的引荐信,是完全够她随意进入那场拍卖会了。 可徐轻音对戴瑞安不怎么了解,除了她能搜集到的那点信息,其他的皆是一无所知。而且,她觉得戴瑞安跟里兰的关系非同寻常。 徐轻音没把握对方一定会帮她,既然有被拒绝的可能,骄傲如徐轻音,自然拉不下那个脸来。 她已经闹了两次乌龙,不想再丢脸了。 里兰本想再问什么,却见徐轻音微低着头思索,许久不曾出声,猜测徐轻音大概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以她对徐轻音的了解,也不过就一封“引荐信”。 到时候不管徐轻音拿去做什么,罗兰自觉自己都是不亏的。 “我明天写了叫人送去景苑,或者到时候你要过来的话,可以直接来取。” 徐轻音思绪收回,当即道谢。 她知道罗兰这点小忙还是会帮她的。 * 徐轻音后续按照罗兰给的名片加了加利亚,对方没过多久便同意了她的好友申请。像加利亚这样的人,大概能加上他的人也没多少。 两人加上,彼此没有过多交流,对方确认了她的身份,问了两个简单的问题,随后直接抛出见面时间。 五天后,不偏不倚,刚好是她准备去那场拍卖会的那天。 徐轻音略一思索,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应下。 加利亚约定的见面时间在当天上午九点,而那场拍卖会定在晚上八点,这两件事中间隔了很长的时间,徐轻音不觉得她能跟加利亚聊上整整一天。 罗兰隔天很准时地将引荐信送到景苑。 而不久前,罗兰那边也收到了徐轻音的回礼:tiffany&co的knot系列镶钻绳结耳钉,礼盒中甚至放置了一张纸条,称跟罗兰昨天那条裙子很配。 看起来是徐轻音的笔记。 徐轻音一直都很擅长这点,表面是请人帮忙,实际伸以援手的另一方会获利更多,她是个很不错的长期合作对象。 * 临城一连几日阴雨,环境潮热,天色昏沉。 徐轻音极不喜欢这样的天气,阴雨期间选择窝在景苑,跟加利亚约定的见面时间很快到来,当天依旧阴雨绵绵,但她没办法不出门了。 徐轻音现在出行都是常姨负责,常姨如今面对她时,言行举止间没有以前那么拘谨了,甚至不经意间会对徐轻音流露出几分关切。 徐轻音不喜欢旁人的自来熟,尤其十分没有边界感的那种,但常姨的偶尔越界还在她的心理接受范围,所以她一直默许着对方这种行为,并未提过相应的事。 徐轻音今天打扮庄重,收拾好下楼时见常姨已在等待。 对方见她出现,没有立刻拉开车门,反倒第一时间上前两步,殷切开口。 “小姐,今天温度骤降,您多少添件外套吧,免得染上风寒生病,我家岁岁最近就是因为这个病了。” 徐轻音闻言微皱起眉,在看清对方面上表情的那一刻,不经意将神情敛住。 她身姿本就高挑,眼下踩着高跟,鞋跟约莫六七厘米,常姨比她要矮,加之平日都是平底,如今足足矮她一整个头。 莫名显得身躯佝偻起来。 徐轻音压着那股淡淡的不悦和不耐,轻声回了句:“我知道的,以后这种事不需要你操心了。” 常姨闻言身子一顿,旋即赔笑道歉,但徐轻音这次没再开口,常姨多少算个聪明人,收声折身去拉车门,徐轻音随后上车。 一路上都很安静,徐轻音安静倚靠在后座,车内温度适宜,她混杂的心绪稍稍平静几分,目光不由扫向前座驾驶位。 那是位勤勤恳恳的老实中年妇女,偶尔会在她面前提起自己家里那个乖巧懂事的女儿,不经意会把她当做她自己的女儿对待。 越来越没有边界感了。 车窗外雨势骤变,雨点急促落在车身上,打得车窗玻璃叮当作响,徐轻音淡淡收回视线,隐隐感觉到冷,但这种感受还没持续多久,车内温度有着明显上升。 徐轻音打消了先前的念头,她决定再留那个老实女人一段时间,只要她不要总是在她面前聒噪,不要总是提到她那个女儿。 更重要的是,不要失了分寸,把她当做女儿对待。 “小姐,到了。” 前座响起常姨的声音,徐轻音适时收回看向车窗外的视线,低低应了一声,随后推门下车。 她吩咐常姨先行离去,晚点电话联系,对方这次同样很快应声,却没了先前的唠叨叮嘱。 徐轻音看着车辆逐渐在眼前缩小,等那车影完全消失不见,她漠然收回视线,自顾去找加利亚老师。 * “徐轻音?” 徐轻音点头:“老师您好,久仰大名。” 这次见面挑了个很日常的咖啡厅,对方抬手指了指对面的空位,示意徐轻音入座。 徐轻音依言照做。 加利亚本人比媒体报道的要年轻不少,微卷中长发,明显烫过,发色偏棕,应该染过,棕色西装外套,内搭黑棕格子衬衫,下着黑色西装裤。 很正式的打扮,气质绅士,整个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 加利亚翻着手里的单子:“喝点什么?” “一杯牛奶就好。” 对方抬头看她:“这里的咖啡不错,不试试吗?” 徐轻音含笑摇头:“抱歉,我喝不了太苦的。” 单子被合上,服务生走近接过离开。 “徐小姐能否跟我交流一下,你当时那个作品的灵感来源?” 咖啡和牛奶被送来,服务员一左一右放置,徐轻音一手贴着杯壁,杯子在她手心轻转一个角度。 “那个设计的灵感,源自我的一个长辈。” 她嫁到裴家的第一个生日,裴隆文便带着裴家老小给她庆生,在裴家的第二个生日依旧如此。 就连她在裴家的第三个生日也是如此。 而裴观仪父母的祭日,刚好跟她的生日重在一天。 裴隆文没有因为自己亲生儿子的忌日就将她的生日搁置,没有因为裴观仪及裴玉成两个孙子,就将她放在无足轻重的位置。 裴隆文那晚上亲口跟她承诺。 只要有他在一天,他就不会让徐轻音在裴家受半点委屈。 13、竞拍 窗外雨声嘀嗒,偌大的玻璃窗上雨水成串滑落,与加利亚老师的见面就此趋近尾声。 两人道别,加利亚先一步起身,徐轻音站起身来,准备目送对方离开。 见加利亚已经提脚走出两步,徐轻音取出手机,才刚翻到常姨的联系方式,头顶响起加利亚的声音。 “徐小姐,顺路吗?方便的话可以坐我的车。” 徐轻音手上动作微顿,旋即开口婉拒:“抱歉,我晚点要去别的地方。” 对方发出一声疑惑的声调。 徐轻音解释:“我要去宁市一趟。” “宁市?” 徐轻音淡淡应了一声。她把加利亚老师当做长辈看待,即使对方年龄比她大不了多少,先前对方的询问徐轻音全当出于绅士。 可加利亚后续的言语就显得有些刨根问底,徐轻音不准备扯上其他无关的方面。 徐轻音刚想结束这个话题,对方先一步开口。 “斯佳展览会?” 徐轻音当即仰头,眼神中有淡淡的惊讶闪过,还没等她开口,对方再度顺势接话。 “看来是顺路了,正好我也去那儿,徐小姐不介意的话一起?” 徐轻音沉默了两秒,最后应下:“那就麻烦老师了。” 对方含笑,绅士负手示意徐轻音先行,徐轻音没再犹豫,顺手拿起桌面搁置的手持包。 那包加利亚之前无意扫了两眼,是今年chanel春夏预告系列复古小牛皮,整体海军蓝,带金色链条,很日常的款式。 内敛与张扬相融,和徐轻音本人很搭。 * 徐轻音没想到加利亚也要去那个珠宝拍卖会,据她了解,那场拍卖会唯一让人心动的珠宝只有一件:由她的母亲亲手设计的一对祖母绿钻石耳环。 徐轻音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那对耳环。 徐轻音能理解加利亚身为服装设计师但有收藏珠宝的癖好,但老实说,如果加利亚也是为了那对耳环去的,这只会给她徒增压力。 她想逐一收回她父母死后被拍卖的那些珠宝,当初那些珠宝拍出的价格她都有了解,对后续拍卖竞价也有一定的心理预期。 可如果碰上一个甚至更多诸如加利亚这样的竞拍者,届时竞价说不定会被拔到很高。 徐轻音是不缺钱,但她准备收回那些珠宝的事是瞒着裴家那边的。 这其中也包括了裴观仪。 裴观仪无条件无限额给她提供金钱是一回事,但她如果短期内无限额过度消费,裴观仪那边肯定是能知道的,她现在用的卡都还是裴观仪的。 徐轻音想着想着,心底越发沉闷。 与裴观仪那种涉猎者一样的香不同,加利亚车内是种馥郁的玫瑰香,香味较浓但不刺鼻,前中后调都很稳定,如同早早注满的池水一般,让人整个沉入其中。 徐轻音也不会觉得头晕,甚至混杂的心绪因为这股香慢慢平复下来。 不管加利亚是不是冲着那对耳环去的,总之她一定要拿到,哪怕会被裴观仪知道。 出于礼貌,徐轻音这次坐的副驾。 她其实不习惯坐陌生人的车,虽然跟加利亚算是认识了,可本质上还是不熟。 不过这样一来,她都用不上罗兰的那封引荐信了,借加利亚的名一起入场更加方便。 徐轻音母亲那副耳坠比较特殊,到场的人大多是代拍,本人亲自到场的,根据拍卖需求给竞拍者配置了一个半脸覆眼面具。 竞拍者座位已经很早定下,加利亚恰好在徐轻音的身后,两人略微错开一个位置,入座后彼此无言,在场其他人同样安静。 竞拍准时开始,那对祖母绿钻石耳环大概放在中场阶段,所以前面部分徐轻音都不怎么走心,倒是她身后的加利亚一前一后拍下了一副翡翠套和一对红宝石耳坠。 很快台上那个身着靛蓝旗袍的拍卖师落锤。 “女士们先生们,现在我们来到拍品十三号:h.w祖母绿钻石耳环,来自私人收藏,起拍价是四百万。” “四百三十万,程女士。” “四百四十万,威尔先生” …… “四百八十万,电话委托卡伦先生,有没有再加?” “徐女士五百万!还有没有更高价?加利亚先生五百二十万有没有再加?” “五百八十万徐女士,最高价?我要落锤咯?” “五百九十万加利亚!五百九十万一次!五百九十万二次!好,徐女士加价至六百万!” “六百万一次,六百万二次,六百万三、好的!场外电话委托八百万格林威!还有没有加价?八百万一次,八百万二次,我要落锤咯,八百万、现场加价八百五十万徐女士!” “还有没有加价?场内徐女士八百五十万,有没有再加价,场外?” 几秒沉默,拍卖师起手准备落锤,徐轻音一颗心紧悬,手指下意识收紧,暗自祈祷着那锤子尽快落定。 八百万,翻倍溢价,这中间有场内加利亚和一个场外抬价,但都还在徐轻音接受范围,这价格再有人抬徐轻音就真的要好好斟酌一下了。 “场内加利亚先生八百六十万!还有没有加价?” 徐轻音呼吸凝滞,旋即捏着拳再度加价。 “徐女士八百八十万,还有没有?场内?场外委托?” 就在这时,徐轻音身后响起加利亚的声音:“看来徐小姐是志在必得了。” 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吗,加利亚早该清楚这一点了。 徐轻音腹诽,隐隐埋怨着加利亚再度给她抬价的事,但她没有表现出来心中的不满,由刚刚加利亚那句话的意思,可以确认加利亚准备放弃了。 这对她来说是件好事。 “好!八百八十万一次,八百八十万二次,还有没有加价?成——” 落锤吧。 落锤吧。 “场外电话委托!一千万裴先生!!” 伴随着拍卖师的这句兴奋宣告,徐轻音整个人如坠冰窖。 一千万。 从四百万整整抬到一千万。 徐轻音咬牙给出最后的竞拍价。 “场内徐女士一千五百万!有没有再加价?现场?场外?” “电话委托一千五百万零一裴先生!” 一千五百万零一? 这种情况徐轻音不是没听说过,徐轻音以前还不甚在意,如今真发生在她身上才真正理解个中恶心之处。 她咬牙从一千万抬到一千五百万就是为了一举灭了其余人残余的念头。 裴先生? 徐轻音像是想到什么,她拧眉再度加价。 “徐女士两千万!” 徐轻音不信,都这种地步了对方还会跟抬。 “三千万裴先生!!还有没有加价?三千万一次,三千五二次!三千万成交!!” 拍卖锤这次没有丝毫犹豫,一锤定音。 与此同时,整个场内万籁俱寂。 四百万到两千万,两千万一举抬到三千万,一场荒谬且荒唐的竞拍。 徐轻音心脏像鼓一样狂跳,像要跳出她的胸膛,再血淋淋落入她的手心,让她亲自感受一下备受支配的不堪感受。 零一元的压价,两千万到三千万的跨越式抬价。 裴先生? 裴先生。 裴观仪。 徐轻音失魂落魄,直到拍卖会结束身后加利亚出声示意她才回过神来,那对耳环之后的所有拍品徐轻音全都没有留意。 同样的那个“裴先生”除了拍下徐轻音唯一想要的那对绿宝石钻石耳环,再没参与其他竞拍。 一股不知名的猜测驱使徐轻音想去见一见那个“裴先生”,离场后她婉拒了加利亚送她返回临城的绅士邀请,自顾去等待那个帮助“裴先生”代拍的人员。 她迫切想要确认一件事。 徐轻音等待着《拍卖成交确认书》的签订结束,准备第一时间去找那个代拍者。 然而对方对此像是早有预料,没等徐轻音主动,先一步找上了徐轻音。 “太太,裴先生有请。” 这种心情,被人随意玩弄,掌控其中的心情。 徐轻音沉默跟随代拍者离开拍卖场,她不出预料的见到了心中已有猜测的人:裴观仪。 坐在后座,闲适翘着二郎腿,偏撑着头的裴观仪。 时隔几日不见,那张无可挑剔的面容依旧棱角分明,神色深沉冷峻,面上不带分毫感情,薄唇轻合成一线,尽是上位者的姿态。 前座那个代拍者已经抱着装有她母亲设计的钻石耳环箱子进到副驾坐下,安静等候着。 后座车门大开,徐轻音安静站在车外,她的左手手指勾着那个手持包的链条,白玉指与金色雕花链呼应。 徐轻音身姿高挑,身着白色抹胸法式连衣裙,腰上一条半掌宽黑色腰带,腰带前方缀有两个金色方形扣,扣子之间有金色链条连接。 其颈间搭配一条很长的珍珠项链,两股戴法,长度齐胸,胸前大面积留白,纤细的两臂配有蕾丝绑带袖套,黑发披散,没有耳坠。 裴观仪对这种事从未上过心,以前对徐轻音也是如此。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目光总会不自觉落在徐轻音身上,从衣着到妆容,大到她穿的什么款式裙子,小到她有无耳坠,甚至是口红的颜色。 裴观仪衣着一贯的统一,尤其颜色。 但徐轻音不一样,她总能轻易赋予那些没有丝毫生命力的东西不一样的美感。 好像从跟徐轻音前往民政局办理离婚那天,在那个等待红绿灯时让他心烦意乱的早晨,他第一次注意到了徐轻音。 第一次注意到了他这个结婚两年的“妻子”。 去领离婚证那天,裴观仪确实“逃了”。 他本没理由不敢面对徐轻音,他本不可能在这种极其微小的事情上感到怯懦。 但他确实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徐轻音。 至少那天,至少就那天,他确认他食言了。 14、猎物 离开拍卖会时雨已经停了。 徐轻音孤身立于原地,自动与车内那沉黑的一片划分开来。 徐轻音有猜测到那人会是裴观仪,可当裴观仪真真切切地出现在眼前时,她不仅没有预料成功的释然,心中那股憋闷反倒越发的浓烈。 她其实一点不想再见裴观仪。 前座那个代拍者一动不动,坐在驾驶位开车的人正是王连,同样无声无息。 裴观仪始终一言不发。 他先前带着人逃避离婚,却掐好了她参加竞拍的这天出现,然后故意用那样恶心人的下作手段对她。 “送你回景苑。” 车内蓦地响起低沉的一声。 徐轻音的眉头完全不受控地拧起,娇艳的红唇紧抿,唇缝绷成一线,脸上那不悦的神色,从见到他的第一眼便一直维持到了现在。 裴观仪滚了滚喉结,尝试着组织当前最为合适的语言。 “送你回景苑,包括那个拍品也会送去。” 话已说出,徐轻音的不悦没有预料当中的收敛,更没有他心底深处隐隐期盼的一丝一毫喜悦出现。 徐轻音近乎不顾场合,闻言第一时间便扯开嗓子朝着他吼。 “你是疯了嘛!送我?那东西本来就该是我的!你是脑子有问题吗还送我!四百万你抬价到三千万!你要真想给我,你为什么要干那种蠢事!” 不仅故意给出超零一的价格羞辱她,还一路抬价,将原本四百万的东西叫到三千万。 是!他裴观仪是财大气粗,可不影响她一想到他干的这通蠢事就身心不畅! 现在他居然那样悠哉悠哉坐在车里,是想告诉她他做的那一切都是为了将拍品亲手送给她吗?他裴观仪到底成天都发的什么神经! 道貌岸然的狗东西,总是出尔反尔,总是人格分裂一样的冲着她发情,事后又总是冷漠如常,对她像对个玩物一样,永远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裴观仪现在凭什么一副施舍给她的样子! 她没欠他们裴家什么,更没欠他裴观仪什么! 拍卖场积累的羞愤情绪,先前离婚不得积压的苦闷,以及再度因裴观仪这种冷淡而又高高在上的姿态回想到的曾经种种。 这些东西都压得徐轻音喘不过气,压得她勾着雕花链的左手发抖,她的胸膛因这过激的情绪不断地起伏。 徐轻音的愤怒,则有些超出裴观仪的预料。 他要如何开口向她解释,他今天其实事先不知道她会来这里的事。 徐轻音或许是不在意这个的。 在她的视角,他抢了她的东西。 他是否要开口同她解释,那零一元的压价并非针对“徐轻音”,那三千万的抬价,真正针对的也不是她,而是同场出现的那个加利亚。 他或许应该开口解释一点什么的。 思绪沾染着车外那个女人的愤怒,像藤蔓一样将人裹挟,从未感受过的言语艰难,让裴观仪哪怕滚出一字都觉得灼舌。 他说什么她都不会信的。 想清楚的那一刻,藤蔓长住荆棘,深深嵌入皮肉。 裴观仪扯着唇,那点笑意丝毫不达眼底。 “徐轻音,你可以做出选择。” “现在回景苑,并且顺手带走那个拍品,或者我冻结你那边的所有信用卡,顺手收回景苑。” 他威胁她? 裴观仪拿钱威胁她? 还想收走她名下的景苑的房子。 裴观仪做得出这种事的,也做得到的。 徐轻音一瞬间便感受到了何为崩溃,她只觉得内心滋生出一条小兽,正不择手段地抓挠,那刺痛传遍全身,叫人呼吸不畅,动弹不得。 徐轻音唇瓣都在发抖,那露出的瘦削肩膀也是一样。 但没事的,没关系的。 他要的就是她这个人。 他不需要徐轻音的爱。 他不需要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恨就够了,徐轻音恨他就够了,这般浓烈的,钻心入骨的恨。 徐轻音能牢牢将他刻在心底就够了,他不需要她的爱。 良久的寂静过后,后座响起一声钝响。 徐轻音将手里那个半大不小的海军蓝手持包,越过车门径直砸向了裴观仪,那包不偏不倚落在裴观仪交叠的腿间。 虽有动静响起,但车内前座一直安静等待的两人,全程气不敢喘。 下一秒徐轻音踏进了车内,顺手重重拉上车门,又是一声较大的闷响。 徐轻音做出了选择。 裴观仪知道她会如何选择的,他有把握徐轻音不会拒绝,她当初嫁给他不就是因为需要钱吗。 刚好,他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他知道徐轻音之前在做什么,但那对他来说毫无影响。 只要他想,他可以随时让徐轻音一无所有。 * 又是熟悉的头晕目眩感。 徐轻音坐在后座,尽量跟裴观仪拉开距离。 那股熟悉的檀香已经将整个车内盈满,像要将徐轻音紧紧包裹其中,再趁她不备将她溺毙。 像裴观仪一样,像裴观仪一直对她的手段一样。 她不想再睡着了,不仅丢人,也让她自己觉得恶心。 徐轻音无法控制那股脑袋昏沉的感觉,昏迷感越来越重,宁市回临城又有好一段的距离,这中间要花不少时间。 以往从檀庭去到裴家老宅的那点路途她都能睡着,今晚更应该注意了。 可徐轻音还是难以控制,恍惚回神时,车辆还在行驶,车内非常安静,她刚刚困得失去了意识。 好可怕,她不喜欢这样。 她明明一点也不依赖裴观仪,为什么每次在他身边都能这么毫无防备的松懈下来,直至昏睡过去。 徐轻音对此无法理解,她也琢磨不出什么,眼下一手搭在腿上,一手横过胸前捏在另一手的胳膊上,只能不时用力拧一下自己,好让自己保持清醒。 至少要回景苑再睡。 她刚刚冲他发了那么大的火,随后便在他的车里睡去,即使裴观仪对此毫不在意,她也丢不起这个人。 车辆依旧平稳行驶。 徐轻音的理智在清醒与昏沉中更替,她从未觉得坐车是件如此煎熬的事,好在最终还是坚持到了景苑。 徐轻音一秒不想再等,那车才刚停稳,她立刻抬手去推车门,但车门还没来得及解锁,徐轻音哐哐两下,车门纹丝不动。 她刚转头,正要冲着前座开口,身侧伸来一手。 徐轻音下意识避开,定睛看去时,发现裴观仪两指勾着她先前用来砸他的那个手持包。 徐轻音轻咽,细细观察着裴观仪的神色。 男人神色冷淡,没有她记忆中的那股阴戾的可怖眼神。 徐轻音勉强放下心来,当即拒绝:“不要了。” 那包沾裴观仪太久了,徐轻音一点不想收回,更别说带回景苑,她想裴观仪也不会因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跟她拉扯。 但不过两秒,裴观仪的声音沉沉响起。 “过来。” 与此同时,前座传来车门打开的声音,王连和那个代拍者动作利落的离开车内。 徐轻音一颗才刚落下的心再度开始乱跳,她甚至有些不敢去看裴观仪,再度尝试去推车门时依旧无用。 一群净帮着裴观仪的狗崽子! “徐轻音。” 裴观仪一字一句叫着她的名字。 徐轻音浑身恶寒,那股脑袋昏沉的感觉早在察觉情况不对时已经消散,眼下人越发清醒,也越发开始后怕。 她吞咽一下,铆着那股劲儿反问:“你又要发什么疯。” “过来。” 徐轻音哽住,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强忍着浑身的不适朝裴观仪所在的方向挪去。 裴观仪很有耐心,沉默等着她一步又一步地靠近。 两人距离最终不过一臂,徐轻音彻底不愿再近。 她没看他,偏转着头背对裴观仪,搁置在座位上的手指下意识紧捏成拳,在心底搜罗着当前应付裴观仪的办法。 徐轻音刚刚转头,嘴唇半张,声音还没来得及发出,一瞬间整个人被一股强劲的力贯靠于椅子靠背之上。 她瞳孔放大,下意识抬手去抓裴观仪扣在她下颚的手,任她怎么掰挠,那手如同铁铸一般牢不可破,手指主人的力量透过单薄的皮肉,再度让她痛到出声。 徐轻音正要去骂,裴观仪身躯整个倾压过来,她胡乱抓挠的两手被裴观仪一掌轻易锁住。 唇上又是熟悉的刺痛,血腥味随着钻入口腔的舌传递给每个感官,受其掌控被迫仰头,承受着裴观仪那股蛮不讲理的搅缠。 徐轻音呜呜咽咽,细碎的愤懑最终仍是化成了泪珠和津液,再被裴观仪一一舔舐干净,直到他的唇游离到她耳际。 “你可以不回檀庭,也可以继续留在景苑,但你要给我一把景苑的备用钥匙。我会过来,随时。” 任何他想去的时间点。 这是他给徐轻音加的条件,她不能不接受。 徐轻音挣扎途中力气耗尽,她偏着头不肯看他一眼,眼睫低垂,湿漉漉的一片,鼻尖与嘴唇泛红,唇瓣开合,正努力让外界的氧气进入腹腔。 她没回他,显然是不想答应的。 但她也不可拒绝,不是吗。 “裴、啊!” 话语稀碎,连不成句,连意思都不到位。 徐轻音肩上刺痛,锁骨连着肩头的部位,被裴观仪下了狠咬出很深的齿痕,那力道极重,徐轻音肩头那片白皙的皮肤不久开始发红,咬痕处已开始显露淡淡的淤紫和血迹。 徐轻音又落了泪。 她总是这样,全身上下就那副骨头最硬,脾气倔嘴也犟,偏人哪哪都娇气,受不得他一点虐,动不动就开始湿了眼睫。 娇气如徐轻音。 可他就喜欢看她这样,看她哭得身体发颤,看她满眼含泪屈在他的身下瞪他,或是不甘示弱地回咬,用尽力气想要将他的血肉啃食。 如同现在这般。 徐轻音咬上他的手指,直至那略钝的牙齿都能穿过他的皮肉,留下与她肩头一样的痕迹。 真有趣啊。 徐轻音。 15、幼犬 最终那个手持包也跟着徐轻音回到了景苑。 裴观仪同样跟着她进到景苑,他没给她一丝拒绝的机会,自顾跟在她的身后,跟着她去到她的住处。 徐轻音身上还披着他的外套,她本来不想要的。 可身上的裙子被搓磨成皱巴巴的样子,她的颈肩上都是深浅不一的吻痕和齿痕。 临到家门,徐轻音停下脚步,身后缓慢跟着的两人同样停顿下来。 徐轻音没有转身,闷声问了一句。 “你还想做什么。” 她并不想跟他做。 如果裴观仪到这种时候都还不管不顾地对她发情,她会杀了裴观仪。 不……不能那么做。 裴家还有很多人,可她徐轻音只有自己,她凭什么要拿自己的一切去换裴观仪那条烂命。 徐轻音很快得出答案,心底却隐隐滋生出不满,还有一丝难察的闷堵。如果她的父母都没死,她就不会过上如今的生活。 她不用突然嫁给裴观仪,不用为了钱忍辱负重。 徐轻音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指突然攥紧,后又慢慢松懈开来,她始终等不到裴观仪的答案,但她也不需要了。 徐轻音旁若无人地按下指纹,再输入密码,慢慢走进房间,期间同样没有回头,进去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裴观仪的外套扯下,径直丢在桌台上。 徐轻音安静站在原地,等待着身后脚步声响起,可她等了很久身后都没有动静,她慢慢转过了身。 一门之隔,裴观仪身着衬衫,领带半拉,下半身一丝不苟,此刻神色半敛,正微低着视线看她。 王连提着那个装有拍品的盒子,第一时间去看裴观仪,得到裴观仪轻微点头的动作回应,旋即抬脚朝门内走来。 王连进门几步,动作很轻,将那盒子放在裴观仪的外套旁边,随后很快退出房间,慢慢退至裴观仪身后等待。 裴观仪没准备进来,只是在等她回头。 徐轻音却又莫名生出一种溃败的心情,掌心再度捏合,她同样直直看他,像是不甘示弱一般,红肿溢血的嘴唇嗫嚅着,却始终说不出一点什么。 下一秒便见裴观仪转身离开,王连利落跟上。 徐轻音沉默半晌,而后上前将门用力拍上,整个人瞬间与门外的一切隔绝,像是这样才能勉强出上口气。 她回过身时,一眼瞥到桌台上的外套和盒子,却没去管,径直进到了浴室洗漱。 * “你很少穿这种衣服,但很适合你。” 罗兰拿着手稿勾勾画画,不时抬头打量着她。 徐轻音今天上身是一件纯白高领打底衫,外搭一件乳白针织开衫,下着及脚腕的白色丝绒褶边半身裙,耳朵上那对大号rosedior耳环跟整套衣物都很搭。 她今天披着发,但用了发带,那发带整体如同珊瑚,呈黑色,上面点缀着一定数量的钻石和珍珠,成了徐轻音今天装扮的另一个亮点。 徐轻音回了声谢,整个人有些心不在焉。 “是跟加利亚老师那边聊得不愉快吗?” 罗兰总是那么细心,徐轻音闻言摇了摇头。 老实说她跟加利亚聊得还可以,当然除了加利亚给她抬价的事,不过那也是正向竞争,竞拍就是那样的,徐轻音倒无所谓。 而且还有裴观仪后续的恶心行为作为陪衬。 徐轻音手里同样翻着几张手稿,她兴致缺缺,蓦地出声。 “我想养条狗。” “狗?”罗兰怔住,“所以你是在愁要养什么狗吗?” 徐轻音轻应一声。 “比熊、博美?” 徐轻音顿了顿,随后摇头。 “萨摩耶,或者金毛?” 徐轻音再度摇头否认。 都不行,可前者可爱又漂亮,后者同样温驯又漂亮。 但徐轻音全都不喜欢。 还没等罗兰再度开口,徐轻音已将手里的手稿搁置,随后起身告别:“姐,谢谢,下次再见。” “想好了?”罗兰疑问。 徐轻音一边起步一边回应了声“嗯”。 她选好了,正好现在闲着也是闲着,直接去看看狗吧。 罗兰没再追问,目睹徐轻音离开。 徐轻音做什么都很果决。 * 被送到徐轻音面前的是条杜宾幼犬。 幼犬已被裁耳,两只耳朵被固定竖起,眼距略宽,眼型大而圆,瞳孔乌黑不见瞳仁,眉头各自两抹棕色椭圆斑纹,鼻头黑大,脸颊两侧同样一圈棕色毛发。 徐轻音站在原地没动,幼犬仰着脑袋看她,眼球滴溜一圈。 徐轻音原本还有些嫌丑,看见这副场景时,心底那点嫌弃消去大半。 她动了动脚,幼犬朝着她的方向连踩小步跑来。 徐轻音含笑:“就它了。” 这家店专门售卖杜宾,血统有保证,各类证件齐全,宠物也会收拾得干干净净,但徐轻音来这里,并非自己做的攻略,倒是巧合。 徐轻音今早不过在车上顺嘴提了一句,常姨小心翼翼提起自己的女儿,说她的女儿就懂这个,询问徐轻音是否愿意看看相应的推荐。 她当时回了什么来着? 徐轻音记不清了,大概是愿意试试的。所以她来了这里,也刚好顺利选中了那条幼犬。 徐轻音第一时间就要将狗带走,选中的幼犬被再度送去收拾清洗,走完程序后,那狗被放在笼中送到了徐轻音车内。 幼犬很乖,全程没有乱叫。 笼子就放在后座其一位置上,徐轻音坐在了另一边,那幼犬见她出现,原本盘趴着的身体弹起,摇着那截很短的尾巴朝着徐轻音这边的笼子靠近。 徐轻音靠在后座,微微偏转身体,视线落在那个笼子上面,幼犬汪了一声。 徐轻音弯起唇角:“看来你很喜欢我呢。” 笼子中的小狗再度汪汪了两声。 驾驶位的常姨同样听见了声音,一边开车一边说道:“徐小姐,你人很好,连第一次见面的小狗都那么喜欢你,看来你跟它真的很有缘。” 徐轻音挑逗幼犬的手指顿住。 人很好? 除了她爸妈和裴爷爷以外,恐怕再没有谁会这样想她了。 徐轻音才稍稍好转的心情瞬间泯灭,她收回了手,对常姨刚刚那番话不置可否,转身背对尾巴摇个不停的幼犬,目光落在车窗玻璃上。 视线定格,思绪一齐传到远方。 察觉徐轻音突然安静,常姨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当即噤声,沉默开车。 那杜宾幼犬前期还会时不时叫上两声,后面大概意识到徐轻音不愿搭理它,呜咽了两下后就重新趴了回去。 徐轻音没有给裴观仪送去景苑的备用钥匙。 但她告诉了裴观仪房间的密码。 钥匙那种东西,她可能到死都用不上一次,不懂裴观仪那个蠢货要备用钥匙做什么。 留个密码给他足够仁至义尽了。 通过信息将密码发给裴观仪后,裴观仪那边一直没有回应,徐轻音后续也没关注。 她倒宁愿裴观仪看不到。 * 到景苑时徐轻音先下的车,常姨紧随其后转来后座,准备替徐轻音将那只杜宾幼犬送到房间,却被徐轻音出声拒绝。 “给我吧。” 徐轻音声色冷淡,常姨猜不透她的本意,提着笼子的手犹犹豫豫,最终还是递给了徐轻音。 徐轻音接过笼子。 “后天是你女儿生日吧?” 常姨猛地抬头,神色尽是惊讶,不过两秒立刻开口:“徐小姐,您不用担心,我不请假,这也是当初说好了的,我都牢牢记着。” 徐轻音正低着头翻自己的挎包,像是没有听她解释一样。 常姨匆匆解释一番,最后拘谨地一动不动,也没吭声。 不过一会儿眼前出现一只白皙如玉的手,那纤细指间握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 常姨愣住,见状吞吞吐吐:“徐小姐,这、这是?” “一副母女镯,当时忘记叮嘱顾问分开装了,你留一支另一支就当你女儿的生日礼物吧。” 常姨大惊失色:“不、不、徐小姐,我不能收,这太贵重了!我、我——” “我不喜欢麻烦,也不喜欢啰嗦。” 徐轻音悠悠撂下两句,常姨收声,那有些发皱的两手握在身前,正紧张又拘束地搓磨手背。 徐轻音手悬在半空,正要动作,常姨立刻伸手去接。 徐小姐大概手酸了,怪她不识趣,害徐小姐一直伸着手,东西她也不能收的,徐小姐是个好人。 “你直接回去吧,明后天都不用来了。” 徐轻音说完这句,没等常姨再度发作,提着笼子自顾起步离开,常姨声音哽在喉间,此刻只觉得手里那个轻得不能再轻的四方盒子烫手。 在她万般煎熬的时候,徐轻音的声音再度响起:“后天过后,你要及时上班,这是你的工作。” 话音将落,徐轻音身影已经渐渐消失在眼前。 常姨却觉得手里那个盒子更加沉重了。 赵诚老早跟她说过,这是个孤身的主,父母双亡,但是钱多,要她多多跟对方熟悉一下,慢慢热络起来,到时候钱是少不了的。 * 徐轻音开门时就觉得不对劲,笼子里的幼犬接连叫了几声,她示意小狗安静下来,幼犬委屈的呜呜。 事不遂人愿。 裴观仪就在她的房间内。 幼犬开始狂吠,叫声渐渐变得凶狠起来,提在手中的笼子随着幼犬的动作乱晃,幼犬在笼中冲撞的力度过大,叫徐轻音有些抓不住。 徐轻音收回视线,垂眼拍了拍笼子。 “安静点,小见义。” 幼犬声调下降,但叫声没有停下,变成了汪呜汪呜的哼唧,徐轻音当即满意又拍了拍笼子。 她还不准备把狗放出来,准备到时候请专业的宠物护理师再来给狗清理一下再说。 徐轻音把笼子放在一旁,小狗不满呜呜,她踢了踢笼子,那幼犬晃了晃尾巴,慢慢安静下来。 徐轻音也没管裴观仪,准备去浴室洗漱,还没调转方向,裴观仪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见义?” 徐轻音脚步顿住,旋即开心转头:“对啊,新名字,刚取的,给狗取的。” 取自“观仪”。 16、再见 徐轻音双手抱在身前,但身体没有歪斜,头颅微昂,扬着下颚正对着裴观仪。 那张妆容精致的脸上尽是轻蔑和窃喜。 裴观仪置若罔闻,抬手扯了扯领结从客厅沙发上起身,见他起身的一瞬,徐轻音一脚后撤,鞋跟与地板相撞发出脆响。 这里的住宅隔音效果极好,房间内过于安静。 意识到刚刚下意识的撤脚行为,徐轻音忍不住吞咽了一下,而后把脚重新拉上前来:“你来做什么?” “休息。” 又冷又沉的一声,毫无情绪。 徐轻音表情凝固,先前那点张扬的恶趣味都被裴观仪这冷冰冰的一句覆灭,她张了张嘴,却又像被哽住一般。 裴观仪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前,两人间隔不过一步,只那一秒,安静的空间内同时响起两个人的声音。 “我不做。” “不做。” 徐轻音再度愣住,裴观仪则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他早知道她会说什么。 徐轻音有些后知后觉的尴尬,开口又问:“那你来做什么?” “睡觉。” 裴观仪不疾不徐,垂着视线解手上的腕表:“还是说,你想让我做点什么。” 尾音落下的那一刻,裴观仪已经抬头,那凝了霜一样的视线径直落在徐轻音脸上,让人浑身发毛。 徐轻音从未感到这么无语过。 她该问裴观仪什么?问他为什么睡觉都要特意跑来她这儿?还是问他为什么不做都要跑到这儿来? 哪种都不对。 她只想赶他走。 但她又不能这么做。 她还没多少钱。 徐轻音拉着脸,极不情愿开了口:“随便你,反正别睡我的床。” 景苑这个住宅只有一个卧室,卧室面积极大,里面不少空间用来放置徐轻音购置的衣物首饰,还分出了一块化妆区间和画稿区间。 剩下的就是两卫一厨一厅,没有多余的房间给裴观仪睡觉。 但徐轻音不关心这个,裴观仪爱睡哪儿睡哪儿,反正别睡她的床。 徐轻音没再管他,自顾去洗漱,出来时发现已经换了一身睡袍坐在客厅办公的裴观仪,她瞥了一眼,旋即走进了自己的卧室。 徐轻音最后并没有锁卧室门。 她其实锁过一次,甚至已经锁好了躺在床上,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天,最后还是爬起身来将门锁打开。 她给裴观仪扔了一个枕头,还有一张毯子。 徐轻音买这个房子本来就是只给自己一个人住的,没有多余的房间,更没有多余的被褥,给裴观仪扔的那个,还是她从临近卧室的玻璃房中吊椅内找到的。 反正她只有这些,用不用全看裴观仪。 不过爱用不用,因为她要换新的了,要给那只小狗准备个小窝,就安置在玻璃房吧。 徐轻音做完这一切,自顾折身返回卧室。 在徐轻音转身回房的那一刻,裴观仪敲击电脑的指尖停顿。 他转头看了看身侧那个裸粉色的糖果状枕头,枕头底下压着的绒毯有着同样的粉色,上面还有几个粉红小猫图案。 徐轻音在檀庭时他从不见她用这种颜色。 就像离婚那天她也穿了粉色裙子一样。看来她真的很开心,跟他离婚是这样,跟他分开住也是一样。 电脑被重重合上,裴观仪起身朝着整个房间那唯一一个卧室走去,手指刚刚搭上门把手,脑海里被炸得一地凌乱的思绪突然凝固。 他在做什么。 他想做什么? 想和徐轻音做吗?想。 他总想吻她。 每次看见徐轻音对着他张牙舞爪的模样,心底就会滋生出暴虐,每每想到徐轻音落泪的样子,那让喉咙干痒的烟瘾就开始发作。 他享受着被她憎恨的感觉,享受着徐轻音的爪子刺进他的皮肉,甚至一路钻进心房的感觉。 那股让人无法理解的钝痛,让他不安又着迷。 他总忘不了以前,也忘不了那一夜。 结婚初期,老太太还会时不时过来,时间或早或晚,那时候徐轻音起得就会很早,有时甚至能跟他一起共用早餐。 徐轻音挑剔着他丑陋的穿着,用着他的钱,给他购置了很多花里胡哨的衣服,即使他基本都穿不上,可她仍旧会买。 她还会给他打领结,在她能够早起的那段时间。 往日的“甜蜜”种种在脑海浮现,却叫裴观仪感到愤然又无力。 那些都不是徐轻音想做的。 给他买衣服只是因为自己买了很多,顾念着是花他的钱,所以会顺带随意挑上几件。她不在意那些衣服适不适合他,不在意他会不会穿。 会挑剔他“丑陋的穿着”多半是她自己心情不好,偶尔见他早日下班,便会顺嘴嘟囔两句。 会替他打领带不过是在老太太面前做做样子,省了去见老太太时总被念叨。 就连会早起也一样。 徐轻音所做的一切,从来不是为他,也从来不是因他。 她只为了她自己。 所以老太太不再来檀庭之后,她每天早睡晚起,跟他的时间完全错开,即使他偶尔不那么忙碌,回到檀庭时也基本不见徐轻音。 她会去裴家老宅陪一陪老爷子,会定期去做美容护理,也会时不时前往各个秀场,甚至找上了一个服装设计师当了学徒。 她肆无忌惮地挥霍着他的金钱。 为早晚离开他一步步铺垫铺路。 他早该意识到这一点的。 多么复杂的溃败感,比一场经他精心策划最终却谈崩盘的生意还要让人溃败。可他没有崩盘过的生意。 他就想拥有徐轻音。 可以不择手段,且不计后果。 * 徐轻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时已经不见裴观仪身影,她出卧室时不自觉去看客厅沙发。 沙发整体非常平整,上面没有一丝褶皱,不像有人睡过的痕迹,其一侧安静躺着她昨晚扔给他的枕头,那枕头下面压着被折叠得四四方方的毯子。 裴观仪做什么都这么死板。 难以想象他这样的人,每天早起还要精心叠一下被子,这很符合裴观仪的人设,但让徐轻音觉得好笑。 一旁的杜宾幼犬汪汪叫个不停。 徐轻音转身蹲了下去,隔着笼子伸出食指试探,小狗当即伸出舌头,一边汪呜一边往前凑头,徐轻音见状及时把手收回。 “我要出门一趟,你乖一点,很快有人放你出来洗澡吃饭,不可以乱跑噢。” 徐轻音知道狗是听不懂人话的,但她不介意对这只幼犬施舍一点耐心,也不管小狗理不理解,她拍了拍笼子后起身。 笼子里的小狗欢快摇起尾巴,叫声也更加活泼。 徐轻音联系了专业的宠物护理人员过来,顺便叫了家政,正好替她收拾一下房间,顺便给小狗安排一个专门的空间。 徐轻音今天准备去见加利亚,距离上次跟加利亚见面已经过去半月,这期间徐轻音主动联系过对方一次,称有意再见对方一面。 对方只称会根据日程看看时间,虽不算爽快答应,却也没有拒绝,徐轻音没有多说,她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 徐轻音是想借加利亚进入更大的圈子,她想对方肯定也清楚这一点,所以没有直接答应也正常。但同样的,这种情况下对方没有直接拒绝,也就变相等于了答应。 刚好前两天加利亚联系了她,称有时间可以跟她见一面,而见面时间就约在了今天,徐轻音收拾妥当出门。 见面地点还是之前的那个咖啡厅,等徐轻音到时,对方同样已经等在那里,桌上也各自放了一杯咖啡和一杯牛奶。 徐轻音走近问候结束入座,对方先一步开口。 “徐小姐试试,这次的牛奶,跟上次的有没有什么不同。” 徐轻音微笑,当下抬手去端,那杯子还保持着明显的温热,杯内颜色并非纯白,不是单纯的牛奶,看起来刚被送上来不久。加利亚很会掐时间。 她就在唇边抿了一口,咖啡香混着鲜奶的味道,淡淡的苦顺着舌尖滑到喉腔,那苦味还没来得及回味,随后就是浓郁的奶甜。 徐轻音搁置杯子:“谢谢,很好喝。” 加利亚保持着一贯的微笑,绅士回应:“上次只听徐小姐说了喝不惯太苦的,正好我记得这家这款咖啡不错,想来应该很适合徐小姐,便擅自点了。” 加利亚端起自己眼前的咖啡喝了一口,随后又道:“徐小姐能够喜欢,是我的荣幸。” 徐轻音不擅长跟人推诿,不如说一贯地不乐意这样做。 “加利亚老师,这次特意联系您,是想了解一下您是否愿意收学生。” 对方端在手里的咖啡杯还没放下,那动作微滞,徐轻音敏锐捕捉到,旋即见对方很快敛住情绪轻笑:“徐小姐比我想象中,还要有趣一点。” “有趣?” 加利亚放下杯子,双手在身前交叉,身体微微向后仰靠。 “是啊,有趣。” 徐轻音对这种话题的深入不感兴趣,轻易岔开了话题:“所以加利亚老师会考虑一下吗?” “如果我说不考虑呢?” 徐轻音答得很快:“那或许我们以后可以有别的合作机会。” 她本来对此也不抱太大的期望。 但还没等徐轻音细思结束,对方已经接过话去。 “但如果是徐小姐的话,我愿意考虑一下。” 徐轻音当即看向对方,对方保持着之前的姿态,脸上的微笑也恰到好处,不会过于懒散,也没有居高临下之意。 徐轻音没问为什么,她不准备知道原因。 她能给对方的就只有钱,也只能是钱。 如果加利亚想不清楚这一点,那她没必要成为他的学生。她之所以特意联系他,不过是当前最为方便省力的一个选择罢了。 要往上走不差加利亚这条路。 因为她的手机列表里,还躺着戴瑞安。 甚至还有“里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