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潮带雨》 1、再见 “季总,这里就是李家村,您要找的那位,房子就在旱田埂上。” “嗯。” 季予浅浅的应了声,随着放下了手里还未熄灭的烟,望着那处隐没在满山桃树里隐隐露出绵瓦顶的土墙房,不知在想些什么。 安明宇下车将后座的车门打开,随后站在一边等待季予的指示。 季予抬脚下车,锃亮的皮鞋踩在泥泞的石子路上,沾上了些许黄泥,略显狼狈。他没说话,只是朝着那个破落的土墙房走去,步履匆匆。 雨后清凉的山风拂过,带来泥土混着草木的清香,这个味道他也在那个人的身上闻到过。 穿过一丛一丛的茶树,上面已经开了一朵一朵白色的小花,淡黄点缀其间,季予愣了愣,这才意识到: 原来已经春天了啊。 随后脚步仿佛也变得轻松。 到了旱田埂上,破烂的土墙房完全呈现在眼前。土墙上已经有了几处裂缝,如果再不修补,突然倒塌也说不定。木门半开着,似乎摇摇欲坠,稍稍春风,便发出吱呀的声响。透过半开的门缝,里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安明宇上前轻轻的敲了敲门,木门摇晃的更加剧烈,发出的声音更加急促。但是没有人应答,安明宇回头望向季予,季予沉默,那种埋藏内心的冲动似乎安静下来。 他上前推开了吱呀作响的木门,阳光争先恐后的照进了屋内,屋内的陈设全部显现在了季予的面前。 缺了一根腿的木桌用石头垫着,低矮的竹床靠近拉了帘子的窗户,上面的棉被打了几个补丁还有些潮湿的样子,现在阳光正好,屋子的主人也不知道拿出去晒晒。 房子的四周还放了几个破碗,里面有水,应该是昨晚下雨,这房顶漏了水,主人才放了碗接着,以免打湿床和柴。 小小的房子里,几乎三分之二都是厨房,而厨房里的一半多都放满了木柴。 竹床,木桌,灶头还有木柴,这就是那个人的全部家当。 季予不发一言,只是走上前去将床上潮湿的被子抱了起来,准备拿到外面去晾晒。 安明宇见此,上前一步,按住棉被想要接过,说:“我来吧,季总。” “不用。”季予径直走向门外牵着的铁丝处,将棉被抖开,横铺在了上面,边整理棉被边对安明宇说,“你先把车开去镇上,等过几天我给你打电话,你再来接我们。” “行。”安明宇回答道。 季予没再管他,只是走到木门旁的长板凳上坐下,出神的望着房前郁郁葱葱的李子树。 他想,他应该早点来的。 —— “你蠢!你家里好像来人哩哇。”李大牛扛着锄头站在坎下,朝着茶田里挎着竹篓埋首摘茶的男人吆喝道。 男人裹着打了补丁的军绿大衣,闻言抬头看向李大牛,略显苍白的脸从斗笠下露了出来,“李叔,是谁啊?” “我也不知道哩,你小子还是回去看看吧,本来就没什么东西,免得那破屋也被人偷走啦哦。”李大牛咬着烟杆,露出一口大板牙,牙齿因常年抽土烟而被熏的黝黑, 看见男人因为他这句话略显焦急的神情,突然大笑一声“哈哈哈!你还真以为有人找你?可能只是路过哩。”说完自以为幽默,发出嚯嚯两声狞笑,笑得脸皱在一起,咬着烟哼着小曲,摇头晃脑的顺着小路离开了。 面对李大牛明晃晃的羞辱,男人没什么反应,只是皱着眉头纠结马上回去看看还是继续摘完这一路茶。 阳光倾斜,他苍白的嘴唇倒是因此添上了几分颜色。 突然,眼前的茶叶旋转了起来。 男人伸手抓紧了茶树,嫩绿的茶叶衬着骨节分明的手指。眼前阵阵发黑,太阳穴一突一突的痛,他手指用力拽着茶树,关节发白,手上的青筋凸出,像树扎根。 似乎坚持不住了,男人顺势坐在了茶树间的缝隙里,随着动作茶枝摇晃,露水点点飞落在了他的脸上。 露水顺着他的脸颊下滑,像是他哭了一样。 算了,还是回去吧。 男人坐在湿润的地上缓了缓,往自己的竹篓里瞅了一眼,茶叶铺满了竹篓底,他伸手翻了翻, 只有薄薄一层。 自己还真是没用,就这么一点他摘了两个小时。 顺着小路回家,必定会路过打石场。那是男人最喜欢的地方。 那里有大量打石而遗弃的废料,所以总是聚集着一群小孩儿,他们喜欢在那收集各种奇形怪状的边角料,每次他经过那里,都会被小孩们围着玩闹。 他喜欢热闹。 想到热闹,疲惫的脚步也欢快起来,腰上的竹篓摇摆,里面的茶叶提前经历了一次翻滚。 “嘿,是你蠢!”孩子们正在玩老鹰捉小鸡,充当老鹰的孩子首先发现了男人,手一伸,惊喜的大叫。 “你怕不是哄我们,抓不住人了,想耍赖?” “哪儿哪儿,李老二?” “你蠢在哪儿呢,我怎么没看见?”母鸡妈妈和小鸡们七嘴八舌,左右寻找李老二口中的男人。倒是最后的一只小鸡顺着李老二指得方向望去,看见了步履艰难的男人,大叫: “在后面!你蠢在后面!” “啊,你蠢!”“你蠢,你蠢,哈哈哈,你蠢。”孩子们嘻嘻哈哈一窝蜂向他围了过去。 “嘿,孩子们。”男人摇了摇手里本来打算装茶叶的塑料袋,笑着走了过去。 不知是谁起的头,孩子们拍手围着男人转,边转边唱: “你蠢,你蠢,是个闷墩儿。秋瓣儿,秋瓣儿,哈儿叫花子……” “你蠢,你蠢,是个闷墩儿。秋瓣儿,秋瓣儿,哈儿叫花子……” ……… 这样的童谣男人已经听过很多次,所以不奇怪,也像没听出孩子们嘴里的骂词,只觉得欢喜,笑着搂着孩子们。 听着孩子们的欢笑,因为摘得茶叶太少的郁闷心情也变得高兴起来,他用右手拍了拍旁边小孩的脑袋,顺便还想揉两把。当然那小孩及时躲开了,还嫌弃地拍了拍头发,像是头发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 他像是没注意,抿嘴笑着,眼睛弯弯,脸上的露水早已经被风吹干。 他想,他确实喜欢热闹。 也许,根本没人来找他,那只是李叔逗他罢了。 毕竟,有谁会找他呢,男人想不到。 太阳当空,快乐的时光总是很短暂,中午了。孩子们陆陆续续的被家长喊回家,极个别孩子的家长还拿着竹条,凶神毕露赶着自家孩子,边走边教育说: “走快点,谁叫你跟他一起的,皮痒了是吧!他没出息,你也想没出息吗啊!?……” 估计回家就要吃一顿竹笋炒肉。男人撇嘴心想。 他目送孩子们全部离开,站起身,拍了拍大衣上的石头灰,拿起竹篓,这才准备回家。 村里四处飘扬着饭菜的香味,门里的饭桌上,孩子们夹着菜急往嘴里送,脸都埋进了饭碗里。大人们说着家长里短,今天又摘了多少茶叶,还不时帮小孩儿拿掉脸上的饭粒子。 男人努力吸了吸风里弥散的饭菜香,看见门内的情景,抓紧了竹篓,眼里落寞一瞬,随后又聚起一点光。 因为他想到,他也有家呢,虽然很小,但那是他的家,属于他一个人的家。 快到了,芭蕉树下的小屋静静立在翠绿的竹林旁,那就是自己的家,男人的步伐更加轻快。 不对——! 自己的被子怎么会在铁丝上,早上出门的时候,被子明明还好好的放在床上啊! 又想到刚刚李大牛的话,难不成真是来找他的? 他这时管不上其他,先是疾步,随后小跑了起来。他看见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坐在他家门前的长板凳上,低着头,似乎在小憩。 面对陌生人突然的闯入,男人的心情显然坏到了极点,他站在自己的被子旁边,弯着腰,双手杵在膝盖上,揣着粗气,又一副捍卫屋子的样子,冲季予吼道: “你是谁?怎么这么没礼貌,乱动别人家里的东西!”他说着就要上前赶人走。 季予却在他开口的那一瞬间抬起头,眼睛里涌起惊喜、委屈和各种他看不懂的东西,似乎还带了点水雾,像是要哭了。 男人本来还未说出口的斥责,触及季予雾蒙蒙的双眼又吞了回来,缓慢伸直了腰无措道: “诶,你别哭啊,我还……” 话没说完,他被一把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紧紧的拥抱,对面的心似乎要跳出胸膛,紧贴着他连带着他的胸膛也震动起来。 世界仿佛安静了下来,耳边都是季予的心跳声和浅浅的呼吸声,缠绕拉扯着他的耳朵微微有些热意。 半会儿,男人反应过来,想要挣扎,却被脑后的大手包裹着又摁回了对面的怀里,呼吸间都是淡淡的烟草味和柑橘香水味,苦涩回甘。 只听那人滚烫的呼吸喷洒在他的后颈,凑在他耳边说道: “李春生,好久不见。” 2、羞不羞 “2023年2月25日,第3651天,我终于找到了他。” ——《日记11》 李春生坐在长板凳上,背靠土墙,斗笠和竹篓都放在了脚边,苍白的脸颊因为运动和气愤而变得有些红润,微微睁大了眼瞪着坐在他面前的男人。 他在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厚颜无耻之人,不仅乱动别人家的东西,还对别人动手动脚! 季予坐在干木墩上,因着木墩儿比长板凳矮了许多,他倒比李春生矮上了一截,仰头仔细的看着他的脸,看见那人瞪得溜圆的眼睛,像只炸毛的猫儿。 “噗嗤。”季予低头,嘴角勾起,轻轻的笑起来,心里想道: 有点可爱。 “你还笑!你到底是谁?”李春生头发都快气的冒烟,双手扣紧了木板凳,对季予吼道,愤怒又戒备的眼神盯着他。 季予抬起头,虽然嘴角不再勾起,可还是眉眼弯弯的看着他,对他说:“哥,我是季予,你不记得我了?” 本来愤怒的心情一下就被极大的惊喜取代了,这个独特的名字他认识的只有那一个人。 李春生一把握住季予的双肩,惊喜的说: “鲫鱼?你是小鱼!?”他的脸一下舒展开来,眉尾稍稍扬起,瞪大了眼睛,亮晶晶的,失而复得般,格外欢喜。 语调微微上扬,予字叫成二声,听起来有些奇怪,李春生一直这样叫他,小时候他以为是他独特得口音,直到他教春生写自己的名字时才知道是春生以为他的名字是“鲫鱼”。 之后无论他怎么纠正,春生已经习惯了这样叫他,每次叫他听起来还是像在叫他“鲫鱼”。 当时季予觉得烦,可是现在他再次听见李春生这样叫他,只觉得亲切。 李春生突然想到什么,他又收回笑容,“我不信,除非你证明给我看。” 季予嘴角挂了一抹浅笑,听到李春生的话,他点点头,嗯了一声。接着半褪下衣服,背对李春生道:“这个可以证明吗?” 只见男人的后背左肩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像鱼尾巴,比小时候看着小了一点。 对的,就是这个图案!真的是小鱼! 李春生一把将季予拉进怀里,紧紧的搂了一下,还边说:“真的是你,小鱼!” “你怎么变得这么高?还这么瘦,是不是没好好吃饭,明明小时候胖胖的软软的多可爱。现在这么瘦,脸蛋上也没肉。”李春生双手握住季予的双肩,仔细观察小鱼的变化,说着还想伸手捏他的脸。 但是伸手的那一瞬间,他看到了自己因摘茶叶而变得黢黑的手指,伸出去的手又放下,情绪莫名变得低落,连带着握住季予双肩的手都垂了下来。 季予当然看到了他的无措,伸手抓住李春生正要放下的手,拿到了自己的脸上,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带着诱哄的语气说道:“有肉,不信你捏捏。” 李春生的手指蜷了蜷,随后小心翼翼的抬手,轻轻的捏了捏小鱼的脸颊,生怕弄脏了他。随后嘴角抿起微笑,眉眼弯弯,骄傲的说道:“嗯,你最可爱。” 突然,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从李春生嘴里传来。 “咳咳!咳……咳咳。” 李春生的喉咙发痒,条件反射捂住了嘴,可还是有巨大的咳嗽声从指尖漏了出来,他止不住的咳嗽,仿佛要把肺给咳出来。 季予蹙眉,挡住了风口,站起身俯身半抱着他,轻轻拍他的背,边拍还边问道:“怎么了?我们先进去吧。” 虽然是晴天,但2月的春天依然是冷的,普通人都得穿棉袄,别说李春生本来身体就不好,更是经不得春风吹。 “没事儿……咳咳,都习惯了。”李春生摇摇头,那一阵强烈的咳嗽来的急去的也急,这会儿他好多了,放下了捂着嘴巴的手,转而好奇的盯着季予,问道:“小鱼,我问你,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你不知道?”季予故作震惊的样子问他。 李春生被季予给问的云里雾里的,便说道:“知道什么?小鱼你别让我猜了,直接说吧。” “我来收茶叶,他们都说李家村有一个姓李的帅小伙子,我不信,他还给我看照片。我一看,还真是帅。” 季予神情正经严肃,说的跟真的一样,其实眼里全是笑意,他自己都觉得荒唐好笑,但他肯定李春生这个傻子就是会信,这种拙劣的谎言确实也只能骗骗他了。 “啊?” 李春生的脸一下红到了脖子根,羞涩又无措,急着否定道:“怎么会?” 季予看着他的耳朵尖都带着淡淡的粉色,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和想象中的一样,带着一点温度。 他手上动作着,脸上却不动声色的说道:“反正我找到你了,哥。” 他看李春生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肉眼可见的苍白,便圈住他,半抱着把他拉了起来,接着把李春生往屋里推,说道:“这外面好冷,我们进去说吧,哥。” 听到季予说冷,李春生便顺着他被推进了屋,想去关门,季予已经顺手关上了。随后李春生就看到季予穿的西装,薄薄一层,看着都冷,皱着眉便开口道:“怎么穿这么少,年轻也得穿多一点啊,是不是没穿秋裤,现在觉得冷了吧。” 屋里实在没什么取暖的东西,唯一算的上的棉被被季予拿出去晒了,可是小鱼说冷,他只好拿了些柴火,准备点燃,勉强也算的上是取暖的东西。 “嗯嗯,回去我就穿。”季予试探道,“所以你跟我回去吧,哥。” 他正蹲在地上点柴火,听见季予的话,顿住了点火的手,目光扫到面前的灶头,四周散落的碗,还有黢黑皴裂的手指,没说话。 该死,不该这么快就说的。季予看见他沉默,懊恼的想。 李春生说道:“跟你回去我住哪儿?小鱼你准备让我睡桥洞?” “跟我住啊,哥,我们一起住。” “跟你一起住?你还要娶媳妇儿呢,我住进去了,还住得下吗,到时候弟媳住哪儿?而且哥哥住在弟弟家也不太好。” “住得下!应该的,你知道的。”季予反驳道。 接着他又小声嘀咕:“而且我是不会娶别人的。”这句话他没让李春生听见,他不想跟他在这件事上争执。 李春生没听到季予嘀咕的那句话,但是季予前面的那一句他听懂了。但是他十年前那样做也没想要回报,只是当时想到了,就那么做了。 李春生下意识摸了摸左腹,刀疤还在,那种生不如死的疼仿佛就在昨天。 “小鱼,你回去吧,我就不送你了,我还要摘茶。”他放下左手,站起身对季予说道:“快回去多加件衣服,这儿也没什么多的保暖的东西。” 他刚转身,就被季予一把抱进了怀里,紧紧的箍住,季予还埋进他的肩窝,低声可怜道:“我才来,你就赶我走。” 见李春生没说话,他又说:“你不要我了吗,哥?” “怎么会。” “那你就让我在这儿住几天。”季予乘胜追击,先住下来再找机会把哥给带走。 李春生没说话,突然他感觉脖颈的地方凉凉的,当他意识到那是什么的时候,一下慌了, “住住住!你想住多久住多久。” 说着抬起手也环抱住季予,轻轻的拍他的背,就像那时候一样,温柔的说道:“别哭了啊,小鱼,这么大人了,还哭鼻子,羞不羞。” “那你以后不准再赶我走,我说什么你都得顺着我。”季予带着鼻音说道。其实在李春生看不到的背后,季予哪有一点哭鼻子的样子。眼睛倒是红的,但是嘴角勾起,眼里全是狡黠。 “好好好,以后都顺着你。”李春生无奈,“你先放开我好不好,我都快喘不过气了。” “嗯。”季予放开了他,还装模做样的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边擦,他边说道:“哥,中午吃什么?” “啊?好像只有水煮白菜,你饿了吗?我马上去弄。”李春生无措。 他又后悔了,这里什么都没有,他住没关系,可是让小鱼住,有些不太好。他看的出来,小鱼如今可有出息了呢,他穿的衣服,他都只在王姨家的电视上看到过,里面的人好像叫它西装。 说完他立马起身,准备马上去地里砍一棵新鲜的白菜,家里也没有地方可以储存东西,想要菜就必须得去地里摘。 季予拦住他说:“我去吧,我身体冷,正好运动运动,哥你生火吧,顺便把被子收进来,应该差不多可以了。” 李春生想说还是他去,但是触及季予的眼神和利索出门的动作,都在谴责他说明明刚刚才答应了他什么事都顺着他。于是这句话就没说出口,他仔细想了想,多活动活动确实可能暖和一点,他便去抱了些柴,准备生火煮饭。 火刚生好,季予就回来了,手上提着大白菜,其实跟他的西装极其不搭,但是李春生觉得他就是莫名的好看。 他把镰刀放在门背后,对李春生说道:“我回来了。”准备放进盆子里接水把它洗干净。 李春生看到了,说我来吧,接着走上前去想把白菜拿过来。 但是他的手被另一只更大的手按住了,只听季予说道:“我来,我不会烧火,而且今天怎么也得让哥尝尝我的手艺。” 李春生想着好吧,就又坐了回去,专专心心的烧火,顺带看看季予怎么做饭,他还真没吃过小鱼做的饭。 季予手脚麻利的把白菜洗净然后切片,这时候饭也煮的差不多了,捞起沥水然后又放进木甑子里,继续大火蒸熟。 他在灶头上忙着准备配料,看李春生看他看的认真,心里忍不住的高兴,嘴角若有似无的勾起,还特意寻找最好看的角度对着李春生,样子仿佛孔雀开屏。 他就想像现在这样,李春生一直看着他,但他还是问了一句:“被子收进来了吗?” “啊?哦,没有,我忘了,马上去!”说着就起身朝外面走,把被子抱了进来。 被子有些大,几乎挡住了他的脸,为了被子不掉在地上,他还尽力把身子往后仰,一步一步艰难的挪动。被子若有似无的扫过他的鼻子,是太阳的味道,仿佛身体也变得温暖,在那久远的记忆里,这好像就是家的味道。 季予看见李春生的动作好像蚂蚁搬家,忍不住低头笑了笑。 姜蒜热油下锅,炒出香味,然后是新鲜的白菜,铁铲翻动,白菜在锅里翻滚,发出劈里啪啦的声音。在铁铲强烈的攻势下,白菜没几下就软了,然后加入酱油和醋,大火收汁。一道醋溜白菜就做好了。 李春生看见那银红的色泽,还有空中若有似无的香味,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小声说道:“好香。” 季予好笑的看了他一眼,端着菜往木桌那边走,对他说:“把碗拿过来,准备吃饭了。” 李春生洗了手,拿上碗筷,迫不及待地赶到桌子旁坐下,夹了一个放进嘴里,被烫的直哈气,“斯哈,好吃!” 为什么会有人把白菜做的这么好吃,为什么他自己做的白菜就一点都不好吃。 直到季予往他碗里添了一勺米饭,他才注意到小鱼还没动筷,着急道:“怎么不吃?快吃!你做的真的好好吃。”说着又往嘴里塞了一口白菜。 他拿起筷子,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对李春生说道:“真的吗?那以后我都做给你吃?” “嗯嗯嗯。”李春生猛地点头,完全被季予做的饭收买了。 季予好笑的看着李春生吃饭,看他腮帮子鼓鼓的,脸上的笑意更甚。 不错,达到了他想要的效果,不枉费他苦练厨艺这么久。只是这里食材不多,没办法做些更好吃的。 他这样瘦,以后要多喂他吃点肉。 嗯,蔬菜也得多吃。 吃完饭,李春生肚子都鼓了一圈,他摸了摸肚子,好撑。 真不怪他吃的这么多,毕竟平日里他做的菜都是怎么简单怎么来,没有口味的需求,他也不会弄,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白菜,而且还是小鱼做的。 季予把桌子收拾了,接着在厨房里收拾洗碗。 李春生摸着肚子坐在门外的竹椅上,看着繁茂的李子树,觉得空前的满足,好久没这样开心过了。 3、茶 季予把碗洗完放好,出门就看到李春生坐在门口微微覆着肚子晒太阳,他嘴角噙着笑,悄悄走过去拍了一下李春生的右肩,然后紧挨着在他左边坐下。 李春生感觉到有人在他右边拍了一下,就向右偏头去看,结果季予在他左边坐下了。他一下就乐了,笑着捶了一下季予的手臂,“多大的人了,你幼不幼稚。” 季予学着他之前的样子眼睛闭上,背往后靠在竹椅上,双手覆在肚子上。 听见李春生的话,他只牵起嘴角。很高兴的样子,“我们待会儿做什么?” “摘茶呀。”李春生也背靠竹椅闭上眼睛,双手放在肚子上说道。 两人双肩紧靠,并排坐在竹椅上,阳光放肆的亲吻他们的脸庞,留下温暖的痕迹。 李春生不知道,季予根本没闭上眼睛,在他闭上之后,季予就把头扭过来面对他,睁开眼睛紧紧的盯着他。他怕他一闭眼,他就不见了。他感觉跟做梦一样,有些不真实,直到现在,他看见阳光下李春生脸上的绒毛,手指互相使劲的掐了一下自己,是痛的。 他才意识到他真的找到他了,找到李春生了。 他说:“可是我不会。”呼吸就在李春生的耳边。 李春生睁开眼,就看到季予看着他一脸委屈的样子,便说:“我教你呀,很简单的,你这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说着用肩膀抵了他一下。 季予微微一笑,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好。” 李春生心悸了一下,他愣了,随后便不自然的扭过头,不再看季予。心里默默觉得有些奇怪。 季予看李春生扭过头,眼睛暗了一瞬,随后道:“我们现在就去吗?” “嗯嗯,现在走吧。”李春生说着站起身,转身去厨房里拿竹篓和塑料袋。 他把塑料袋递给季予,不小心碰到了季予的手,内心感叹一声: 好暖和,不像他的手总是冷冰冰的。 两人顺着李春生回来的小路出发,前往摘茶叶的地方。当然两人也路过了打石场,恰好这时小朋友都不在。 李春生内心觉得庆幸,幸好他们不在,其实他都知道,他只是贪恋热闹,自欺欺人罢了。但他不想小鱼知道这些事,不想让小鱼知道他的生活一团糟。 一路上季予旁敲侧击的问了许多,包括李春生在这里住了多久,他每天都干些什么,这里的人怎么样等等诸如此类的问题,又多又杂。 他说他在这里住了快六年,这里的人都很好,对他很照顾,邻居也都是友善的。 他说他每天过的很轻松,饿的时候就做好吃的,累了就休息。 他说他很快乐,每天不时还能和小孩子们一起玩耍,觉得很高兴。 他说他很受小孩子的欢迎,那些小孩子都很喜欢他,还专门为他编了歌。 他说他从来没觉得孤单,这里有那么多人都陪着他,他很满足这样的生活。 其实季予都知道,他是在这里住了六年,但这里的人大多都对他不友好。他本来还有个比土墙房稍微大一点的砖瓦房,那是收留他的爷爷留给他的,但后来被村子里的其他人家占去了。他每天都在劳累。 他喜欢热闹,但热闹不属于他。 季予不想拆穿他。他只是暗下决心,未来的以后再不让李春生经历孤独。 他会永远陪着他,直到生命触及不到的地方。 李春生手悬空在茶树上,对着季予示意,“看着我的手,就这样摘,可以揪也可以掐,你喜欢怎么用就怎么用。” 说话的同时,他的手指一下一下的揪在嫩绿的茶树芽上, “只要这个茶尖,不要摘这个叶子。”说着把摘得茶放进竹篓里,然后手指轻轻碰了碰茶尖旁边的一小片绿叶。 他侧身看着季予,轻声问:“懂了吗,小鱼?” 季予懵懂的摇摇头,“还是不太懂。那这种怎么摘呢?”他指了指茶树上的一个茶尖,那个茶尖被茶叶半包着,要落不落。 “可以一起摘,但是如果想要价钱卖的更高的话,应该剥开那片茶叶,然后再摘那个茶尖。”李春生耐心解答。 季予点点头,“哦哦,像这样吗?”他伸出手,迟疑的捏住最近的茶尖,一揪。 然后李春生就看见,剩半截茶尖还在茶树上…… 他沉默,怎么这么笨,明明很简单啊。 季予看他没说话,委屈道:“哥哥是不是嫌我笨了。” “哪有?又乱说。”李春生立马否认,却心虚的摸摸鼻尖,虽然他刚刚是有一点嫌弃来着。 “仔细看我的手啊,”他伸出手捏住茶尖的下半部分,说:“你要捏住靠近茶尖根部的地方,不要捏上半部分,像我这样。”说完他一揪,整个茶尖完美的被他揪了下来。 然后他问:“现在懂了吗?” 季予伸出手捏住茶尖根部,“这样?”一揪,老茶叶连带着茶尖一起被揪了下来。 李春生扶额,叹气,“你再捏住茶尖的下半部分。” 季予听话的捏住。然后李春生弯腰去用手扶住季予的两个手指,带着他捏住茶尖正确的部位。 李春生正专心的帮季予的手指调整到正确的位置,他没看见季予的嘴角正勾起,好笑的看着他忙活。 等他转过头去问季予,季予又恢复了懵懂的表情,似乎什么也不知道。 算了吧,就这样,毕竟是新手,也不用要求太高,李春生看他懵懂的表情泄气一般的想。 “就这样的位置,你懂了吗,小鱼?你自己慢慢的摸索,熟练了就好了。”李春生弯腰偏过头对季予说道。 “嗯嗯,我会努力学会的。”季予乖巧的点点头。 李春生没再管他,埋首于茶树之间,只是偶尔地抬头看他一眼,发现小鱼摘得慢吞吞的,还总是时不时走到他身边来,看他怎么摘的。 还挺好学,他内心这样感叹道。 太阳很快从东边移到西边,李春生往自己茶篓里瞧了一眼,今天怎么摘的这么快,茶篓都快满了,他惊讶的想。可能小鱼在这里,他高兴也就手脚麻利了,李春生如是猜想。 “小鱼,我们回去吧。”他朝不远处埋首的季予喊了一声,接着又问:“你摘了多少?” 季予抬起头,像是不好意识般,微微朝他扬了扬手里的塑料袋。 大概只有二三两的样子,李春生估计,便走了过去,像小时候那般摸了摸他的头安慰说:“没关系,这才第一天,很不错了。我第一次摘茶叶还没一两呢。” 季予低着头让李春生摸,看见他的竹篓,故意惊讶道:“哥,你好厉害!居然摘了这么多。” 李春生一脸高兴,显然被季予夸得心花怒放,抿唇笑着,“还是头一次摘这么多。” 微风轻轻拂过,吹动李春生的发梢,落日的余晖撒下,让李春生苍白的脸颊带上了一点红润,带着笑容的眼睛亮晶晶的。 “走吧,我们回去吧,哥。”季予拢了拢李春生的肩。 “嗯。”他答应着,走在了前面,竹篓沉甸甸的,带着收获的喜悦。 季予看见他欢快的步伐,轻轻的笑了笑,摇摇头。 傻子,连他往他的竹篓里放茶叶他都没发现。 到了家,李春生赶紧将茶叶倒在了大的塑料袋里,招呼季予把他摘得茶叶跟他放在一起,他现在要去卖茶,让季予做饭,他还要吃中午做的那道菜。 说完便风风火火的拎着塑料袋朝外面赶,实在是他第一次摘这么多茶叶,可能得有一百多呢。 季予听了他的吩咐,乖乖待在家做醋溜白菜等着他回来,心里也是高兴的,只要李春生高兴他便高兴。 李春生踏着小路朝着李三嬢家赶,想到小鱼,想到手里沉甸甸的茶叶,想到醋溜白菜,脚步越发欢快急促起来。他等不及了,他只想快点把茶叶卖了,拿着红票子回家,家里还有小鱼等着他。 远远就看见李三嬢家的水泥地坝上站着几个村里人,在那儿说笑称茶。到了地坝上,李春生招呼了声:“李三嬢,吃饭没有了哦?” “哟,春生啊,吃了吃了,今天来卖茶哩哇。”她手上正称着茶,听到李春生的招呼便抬头笑着回他一句,接着说马上就称他的茶,让他先等一会儿。 到李春生的茶叶,李三孃提着塑料袋吊在杆秤上,一称,“两斤三两,今天摘这么多哇。” 他羞涩的抿嘴浅笑,低头答道:“嗯嗯,今天运气好。” 李三孃将茶叶倒在大竹筐里,趁李春生没注意搅了一下茶叶,随后仿佛发现什么一样,伸手抓了一把在手里捻几下,皱眉抬头为难的说:“春生啊,你这茶叶摘得怕是不好卖哦。” 李春生闻言抬头,看见李三孃手里的茶叶非常的粗糙,有许多枯叶渣,还有许多茶叶上有老茶叶。 坏了,他该把他的茶叶和小鱼的分开的,肯定是小鱼刚刚学还不熟练摘的太粗糙了。想到这里,他试探道:“能卖多少一斤?” 只听李三孃瘪嘴,为难地说:“我给你一百吧,你拿到别的地方是肯定是卖不了这么多的哩。” 有一百也是好的,李春生赶紧道:“谢谢李三孃,您真好。” 还真是个傻的,难怪住那破土屋。 李三孃心里嫌弃着李春生,面上却挂着适度的笑容,“说哪里的话,都是邻居,你三孃肯定得帮衬着你哇。”说着,她从自己斜挎的黑皮包里挑挑拣拣,拿出两张破烂皱褶的50块递给李春生。 “不好意思哇,实在是没有新钱了,你将就些哈。” 李春生本来想着能拿一张红票子回家的,看见她拿出两张50就想让她换一张100的,听见她这样说,自己也不好再开口。反正都是钱,也没什么区别,他如是安慰自己。 想通了,他接过钱,对李三孃微微笑道:“没事儿,都一样的。” 李三孃生意好,马上又进来了一个卖茶的人。她立马迎了上去,笑得满脸褶子,招呼那个人称茶。如果李春生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坎上的李四叔。他也没打算多留,家里还有小鱼呢,便对李三孃道: “我就先走了啊,李三孃。” “好好好,拜拜。”李三孃手里提着称正在看茶叶的重量,听见李春生的话,头也不抬敷衍道。 李春生也不在意,转身顺着路回家。只是还没走几步,他想到自己的塑料袋还没拿,便又倒回去。 刚走到房屋拐角,李春生便顿住脚步,地坝里李三孃递给李四叔的钱是一张红钞,崭新,在她家的灯光下微微反光,刺眼。 只听李三孃的声音清晰,“是新的嘞,昨儿才去银行兑的。” 李春生捏紧手里的两张50块,退回黑暗中,原本雀跃的眼神逐渐冷淡。沉默良久,最后他没要那个塑料袋,只是转身以更快的速度回家。 他想要快快回家。 看见小屋静静安在田埂上,昏黄的灯光从窗户露了出来,四周安静,只有他自己因为快走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李春生牵起嘴角,眼里重新盛满喜悦,冲进了小屋,对季予高兴地说道:“我回来啦!小鱼,卖了100元。” “哇,这么多。”季予正把饭菜端上饭桌,闻言惊喜,又夸他说: “哥真厉害。” 说着伸手摸摸李春生的头。 李春生正沉浸在小鱼夸赞的喜悦中,没在意他以下犯上的动作,只把其中的一张50递给季予:“喏,给你,小鱼,这是你摘的。” 季予受宠若惊接过钱,开心道:“谢谢哥!” 他接着又说:“快去洗洗手准备吃饭,今晚也有醋溜白菜,还有糖醋排骨,你肯定也喜欢。” 闻言,李春生眼睛顿时一亮,飞快跑去厨房洗手,生怕别人跟他抢一样。 看着李春生的背影,季予好笑的摇摇头,内心叹道:还是跟小孩子一样。接着他眼神一狠,他可没错过刚刚接过50元时李春生一瞬间闪过的不开心,况且那茶也不止一百。 他若有所思的低头,随后走出小屋,拨通了安明宇的电话,低沉着声音吩咐:“你去查查这里收茶叶的人。” “好的,季总。”电话那头的安明宇如是答应道。 4、胃痛 季予挂断电话,这时风卷起地上的树叶在空中飞舞,明明应该是冷的天气,可偏偏有些闷。 今晚应该要下雨吧,他看着被风卷起又跌落的树叶想到。 “小鱼,快来!你人呢?”李春生在里面喊道,可能因为嘴里含着饭,有些模糊不清。 李春生的呼声打断了他,他只好连忙答应道:“这里,来了。”边说便往屋里走去。 没有丝毫以外,他眼睛发亮,嘴巴装的满满的,腮帮子鼓起随着咀嚼一动一动。看着李春生吃饭的模样,季予心里仿佛贴了一块暖宝宝,热乎乎的。 他面上好笑,坐在李春生对面,夹了一筷子排骨放进他的碗里,关心道;“慢点儿吃,没人跟你抢。” 李春生没听进去什么,桌上倒是有其它的菜,还有中午的醋溜白菜,可是他眼里只有糖醋排骨,晶莹的酱汁包裹着外酥里嫩的小排骨散发着阵阵热气,没有人能够抵抗。 他看季予没动,才鼓着腮帮子说: “你怎么不吃,快吃啊。再不吃,我全给吃完了。” 看见他又添了一碗饭,季予忍不住说:“少吃一点儿,免得待会儿吃撑了难受。” “才不会,你信我。”他头也没抬,根本没把季予的话放在心上。 他才吃这一点,怎么可能吃撑。 李春生对自己的身体十分有把握,信誓旦旦地想。 吃完饭不多时,就在他沉浸在酒足饭饱后的幸福里,李春生意识到了不对劲。 刚刚吞进肚子里的饭菜仿佛已经填满胃,恰好堵在喉咙,只差一个契机便要从胃里涌出来。胃里酸胀,一丝一丝的疼痛从里面开始向外蔓延,不一会儿,整个胃都痉挛,疼痛了起来。 李春生右手抵住胃坐在小板凳上,脸色苍白,额头隐隐有些冷汗。一只手还在缓慢的往火里加柴,试图掩饰因为吃撑而胃疼的事实,毕竟他刚刚才夸下海口。 他简单的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 不能让小鱼发现! 胃里仿佛成千上万根针在扎,疼痛夺去了他的全部注意,他的手不自觉用力攥紧了柴棍,瘦弱的指尖发白。头也变得晕晕乎乎,脖颈的青筋跳动,自己仿佛随时会从板凳上摔下去,不省人事。 季予还在打算怎么把李春生骗走,刚想抬头套他的话,李春生发白的指尖和额头细密的汗珠突然撞进了他的眼里,在小板凳上摇摇欲坠。 这是怎么了?! 这可把季予吓到了,他连忙放下了手里正在擦拭的碗,快步走去蹲在李春生的面前扶住他的双肩,以免他摔倒。 焦急问道:“怎么了,嗯?哪里不舒服?” 李春生没回答,不是他不想说,是他已经疼的说不出话了。只有那用力抵住胃而泛白的指尖无声的回答了季予。 他胃疼。 季予顿时又心疼,又好笑。连忙半搂住李春生把他从凳子上拉起来,扶着进了卧室,让他躺在床上,又弯腰去脱李春生的鞋,用被子把他裹住。 看着他满头的汗,得让安明宇送些药来。 随后便出了门给安明宇打电话让他送胃药和消食片。 李春生知道季予出去了,他蜷缩在床边,躺下之后,头倒是没那么晕眩了,胃却还在叫嚣。季予没在,他忍不住嘤咛出声,实在是太疼了,仿佛是里面钻进去一只螃蟹正在用钳子夹他的胃壁,刺痛难耐,鲜血淋漓。 季予打完电话,刚刚踏进门,就听见了李春生细小的嘤咛声,仔细看,侧躺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沉着脸走到了床边,将李春生带着被子一起打包横抱起来放在靠墙的那一边,接着自己又脱鞋上床,用被子将两人盖住。他把李春生紧紧抱住,一只手循着顺时针的方向慢慢的帮他揉胃。 属于青年的体温源源不断的从季予的胸膛传递给他,原本冰冷的被窝也变得温暖起来。 随着轻轻的按揉,时针和分针的距离拉长,胃仿佛没那么痛了。 口腔中的津液不断分泌,胸口闷闷地,堵在喉咙的食物呼之欲出,李春生知道,他要吐了。 他连忙掀开被子,推开季予按摩的手,捂住自己的口鼻以最快的速度冲到门外,即使这时的他四肢发软,随时都会倒下。 季予一惊,连忙跟着出门,扶住李春生摇摇欲坠的身体。 一到门外,食物就争先恐后涌出喉咙,胃剧烈地痉挛,他弓着的腰身随着呕吐颤抖、摇晃,仿佛要将胃也一起吐出来。生理性泪水成串落下和冒出的冷汗一起打湿了他的脸,他无法控制住自己下滑的身体,季予紧紧将人搂住,避免跌倒。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有五分钟,可在季予眼里却十分漫长,因为面对这种情况他根本无能为力,只能轻拍他脊骨突起的后背,在春生呕吐的间隙,适时地用纸巾擦去他的狼狈。 李春生被季予安置在小板凳上,用他端来的温水漱口。 微凉的夜风拂过,汗水打湿的地方一片冰凉,季予看见了他洁白的脖颈上一片鸡皮疙瘩,连忙将人转移进了屋里。 扶着春生上了床,喝了一些温水盖好被子,季予才发现自己也紧张出了一身汗。 他摸了摸春生的额头试探温度,用轻柔的声音关心道: “好些了吗,还疼不疼?” 吐完好多了,只是嘴里发苦,李春生已经习惯了这些小病小痛,所以并不放在心上,甚至他脑子里还在惋惜那些被他吐出身体的饭菜。 可惜了,小鱼亲手做的美食就这样没了。 如果是别人,他肯定会说没事了,但这是小鱼,他不敢说他好些了,他怕小鱼事后算账,所以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将脸悄悄往枕头里埋,似乎能给他带来安全感似的,可以逃避小鱼的责备。 季予瞅着李春生全埋进枕头里,以为他痛的支撑不住,又怕他这样的姿势呼吸不过来,于是伸手将他的脸从枕头拨出来。 干燥的掌心捂住了他的眼睛,世界漆黑一片,只能感受到耳边季予清浅的呼吸,掌心的温度从眼皮传来,仿佛随着蔓延至全身。 胃的不适感淡去些,他的内心只有一个想法: 好热。 窗外传来了一点动静,是脚步声,季予抽手,起身穿鞋,应该是安明宇送药来了。 季予拿了药,连忙进屋倒了一碗温白开,冲兑好端着走到床前。扶起李春生,放轻声音哄道:“哥,喝药了。” 李春生迷迷糊糊的睁眼,接过碗,迟疑地尝了一口, 好苦—— 抬眼,季予正盯着他,见他没喝,露出些疑问的眼神。于是他低垂下眼,没再迟疑,默默双手端着,咕噜咕噜喝药。 喝完,季予将空碗拿走,又扶着他躺下。 温热的药进了胃里,暖烘烘的,他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 胃还是有些酸胀! 被子被季予按实了,没有留有一丝缝隙。 他脑袋往被子里一缩。 哇!是太阳的味道。 干燥的,温暖的,仿佛还有青草香。他舒服地直往被窝里缩,整个人都要埋进去,也不怕闷着自己。 幸好这时季予来了,他刚把碗放好从厨房出来,就看见李春生一扭一扭往被子里钻。 眼里的担忧被笑意取代,只见他走上前去,伸手提起被子的一角。 李春生被被子捂红的脸藏在被子里,眼睛闭着,被灯光一晃又睁开,带着疼痛后的水雾和淡红,疑惑地盯着他,问:“干嘛?” 季予失笑,“你也不怕闷着自己。” 说着将被子折到李春生的下巴以下,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我喜欢那样。”他反驳,说着又要往被子里钻。 季予摁住被角,阻止他往下缩的脑袋。奈何李春生想要埋进被子里的决心太过坚决,见动作被阻止,便掰季予的手,使劲儿扭身子往里面钻,扑哧扑哧像条虫子。 要摁不住了,季予便迅速伸手用力捧住李春生的脑袋。 被抓住命门,李春生也烦了。小鱼怎么总是跟他作对! “你干嘛?!” 季予故作委屈,“哥,你凶我。” “刚刚才痛过吐了,忘了?” 说到刚刚的胃疼,李春生嚣张的气焰一下就熄灭了。好吧,确实是他不对,没有控制住自己。 看他乖乖没有再动,季予顺手偷偷摸了两下他的头发。 好软,倒是与他略显清冷的五官不符。 “下次不能再吃这么撑了,你胃不好,吃多了难受。” “谁叫你做的太好吃了。”李春生反驳道,才不是他的错。 “我的错,那我以后做难吃一点,哥你就不会吃撑了,怪我思虑不周。”季予故意道,他眉头轻皱,面露委屈。 那怎么能行! 李春生闻言立马急了,立马滑跪承认自己的错误道:“我错了。” 季予本来就是想要逗逗他,并没有真打算这么做,他挑眉笑道:“骗你的,以后天天给你做好吃的,但是哥你得节制,不要再像这次一样了。” 李春生立即点头如捣蒜,和季予保证下次绝对不会再吃撑了。 5、共浴 夜已深,星星和月亮藏了起来,天空如墨一般黑,窗外不知名的小虫不知疲倦的叫着,反倒为这夜晚添了一丝静谧。 刚刚胃痛出了一身汗,先前被胃不舒服占去了全部的心神,现在状态恢复了,李春生迷迷糊糊之中才意识到身上黏糊糊的,得洗个澡。不知道小鱼又去哪了,半天没回来。 李春生掀开被子,准备起床烧些水抹身子,顺便看看小鱼在搞些什么,半夜还不睡觉。 未等想,推开房门,厨房昏黄的灯正亮着,照亮了这一方小天地。他走进门,季予正坐在板凳上往灶头里加柴。 锅盖扑哧扑哧响,想来是锅里正烧着水。 “你起来了?”季予发现了站在厨房门口的他,“刚好,水也烧的差不多了,你刚刚出了汗,洗个澡睡觉舒服些。” 他说着起身拿起铁瓢将锅里的水舀到水桶里。不等李春生回应,又提着水直往浴室走。 他因为刚刚的胃痛脑袋有些蒙,完全没反应过来今天中午季予还说过自己不会烧柴火。 “哦,好。”李春生揉了揉眼睛,去卧室拿了件换洗的衣服。 说是浴室,其实就是土房子外面的一个小隔间,比土墙房的设施稍微好一点,但也没好到哪里去。砖墙,水泥地,绵瓦顶,节能灯。洗澡的水就排在隔间外的小水沟里。 季予走到浴室门口,看着小小的隔间,一些想法突然冒上心头。 “你呢?这桶水我洗了,你洗什么?”李春生拿好了衣服看见季予站在门口就随口问到:“要不,分一半出来?反正我就只擦擦身体,用不了这么多。” “我们一起洗吧。” “啊?!”李春生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我们一起洗,哥。水本来就不多,分出来冷的快,我也懒得再烧。” 虽然同为男人,但李春生从小到大便没与人一同洗过澡,突然要他和季予一起光着身子洗澡,怪为难情的。 而小鱼说的也有道理,水本来就不多,但是他身上还有那个丑陋的疤…… 李春生不想让他看见。 “哥,一起洗你还可以帮我搓搓背,我够不着,就像小时候那样,好不好?”季予充满希冀的看着他,一脸期待。 一个人质不配洗澡,那时也就天真的李春生,俗称缺心眼儿,不懂人情世故也不会看其他人的眼色,他见季予小小的肉团子却穿着灰突突的衣服,脸脏兮兮的,便帮这小孩洗澡。 回忆涌上心头,小孩儿胖嘟嘟的脸蛋,亮晶晶的眼睛浮现在眼前。 好吧。这他没法儿拒绝了。 他避着些就好。 二月的天气还是挺冷的,两人快速脱下衣服,用热水浸湿棉帕浇在身上。 李春生微微转过身,藏住自己的左腹,背对着季予用香皂打出泡沫抹在身上。他不知道的是从他转过身,季予就一直盯着他,看着他躬身脱衣服到直起身抹香皂。 昏暗的灯光下,如想象一般瘦弱的身体,双腿纤长,臀部微翘,腰部两处凹陷,肩胛骨突出和嶙峋的脊骨。 不知道他遭遇了多少罪才会瘦成这样。季予暗暗心想,以后得把他喂的白白胖胖的。 “哥,我帮你抹背后吧。” “哦。”李春生把棉帕递给季予,乖乖站好。 “明天还是摘茶吗?”季予的手裹着棉帕在李春生背上搓,不时还会露出手指碰一下,滑溜溜的。 “嗯嗯,茶还没摘完。” “可是我看屋顶都破了好几处,过几天说不定要下雨,要不明天把房顶补一补?” “也是。”房顶确实该补补了,怎么可以让小鱼睡漏雨的房子。“那我明天去李二嬢家买一些瓦片回来吧,今天我去她家卖茶的时候看见她家好像有一些。” “没事,我已经让安明宇去买了,明天请村里的人帮忙吧。我还让他买了一些菜,多了吃不完,也可以请他们吃。” “你做?”明天又可以吃好吃的了?! 李春生听到这个已经自动忽略了其它,转头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季予。 季予被他的反应可爱到,扑哧一笑,理所应当道:“当然。” 他可得好好给李春生补一补,这种事情当然得自己上手,让别人来他不放心,况且他学做饭就是为了此刻。 可是李春生不想麻烦村里的人,也不想小鱼做给他们吃,他不想与村里的人分享,“要不我自己去弄吧,你只请我一个人。” “你吃的完?我让安明宇买的菜可是买了十个人的量。” “我吃的完!”李春生昧着良心肯定。 “你又忘了刚刚?是谁……”撑到胃疼。 “好了!知道了,别说了。”丢脸死了,小鱼还说。李春生背过头,心里默默念到,他再也不吃这么撑了! 没等李春生因为丢脸而微红的脸褪色,季予就道:“好了,哥,该你给我搓了。” 季予直接将棉帕递给他,转过身示意他搓背。 “哦。”他接过,直接摁上去,忘了重新打泡。 季予心里暗爽,面上却不显分毫。没错,他就是故意的,故意没说,还不时叫李春生搓这边搓那边。恨不得李春生的手就长在他背上。 等两人搓完澡,已经差不多快深夜了。 季予穿上李春生的旧衣服,有点儿短。小腿漏在外面,上衣紧绷,略有些局促。 “你睡外面还是里面?”李春生把脏衣服丢进桶里,擦着湿发询问季予。 “外面。”当然是他睡外面,李春生从床上摔下去怎么办? 正好,他想着自己睡过的床也不好再给小鱼睡,让小鱼睡外面那张床才是正确的选择。 “行,那我帮你把外面那张床铺好。” “?!外面那张床?!”季予原本接过李春生递过来的帕子准备擦头发,听见这话,一下停住,没反应过来,难道刚刚他问的不是睡这张床的里面外面吗? “对啊,外面还有一个稍大的房间,是之前老老睡过的。老老去世后便没有再住过人了。” “可是……”我想和你一起睡。 “不用害怕,老老人很好的,是他救了我。”李春生以为季予是害怕才犹豫,便劝慰他道。说着要从木衣柜里拿床单。 “我不是害怕。”季予怕李春生想多,急忙解释。 “我…”但是这样自己的愿望就落空了,于是否定“不,我害怕,我想和你一起,哥。” 对不起了,李大爷。 他可怜兮兮的望着李春生,仿佛李春生拒绝他便是不讲人情一般。 也是,小鱼没有和李老老接触过,想来也是怕的。罢了,也就只有几天,便依他吧。 “好吧。” “那你睡外面还是里面?” “里面。” “?”刚刚不还想睡外面吗,李春生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随口答应,“行。” 季予的头发比李春生的短,没擦几下就干了。便提前上床,靠着枕头等他。 “要不我帮你擦?”他看着李春生还在滴水的发梢,忍不住出声,他拍拍床,示意李春生坐上来。 “哦,好。”他将手里的棉帕递给季予,坐在床边。 李春生的头发微长,长度刚好到肩颈,擦干会短一些,蓬松的头发会遮住他的颧骨,显得他整个人有些忧郁。 发梢有些干枯,想来是营养不良。好像黑芝麻可以养发,过几天可以让安明宇弄一些来。其它也得补,真的好瘦。季予边擦边想,偏长的黑发不时擦过他的手背。 这样好麻烦小鱼,要不明天把头发剪了?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略长的头发有些麻烦,李春生低着头暗戳戳的想,可是明天又得修房顶,要不后天剪? 可是后天剪,明晚可能又得麻烦小鱼,要不还是明天一空就剪? 可是这样好赶,而且真的来得及吗? 明天剪,后天剪,明天剪,后天剪......李春生在心里默数,犹豫不定。 不等他纠结完,季予已经把头发擦的差不多干了。他把手里的棉帕搭在床头边,招呼李春生可以躺下睡觉了。 “哥,明天我也帮你擦头发吧。” “啊?”李春生躺下的动作一顿。这下好了,他不用纠结了,他在心里下好的决定,决定明天一大早就起床先把头发剪了。 “小时候不就是你帮我擦头发吗,现在我长大了,该我给你擦了。” 是这样的吗?不等他想清楚,季予又说:“而且我待在这里,也想帮哥做点儿事” “可是......” “哥,我就是想帮帮你,这么小的愿望你也不愿意满足我吗?”季予可怜兮兮的望着他。 好吧不剪了,他败下阵来,他以前就无法抵抗小鱼这种可怜又带点希冀的眼神,十年后他还是抵抗不了。 躺在温暖的被子里,床很小,两人手臂并排紧挨在一起,源源不断的温暖从季予传到李春生身上。 李春生埋头深吸了一下被子。 嗯,香香的,暖暖的,真好。 他喜欢这种感觉,温暖的感觉。看来和小鱼一起睡一个床很好,真是一个完美的选择。 他不怕了,我也不冷了。 6、修房 清晨,小鸟欢快的叫声唤醒了沉睡中的两人,一夜无梦,阳光穿过芭蕉树,上面未落的水滴晶莹剔透。 季予转头,入眼便是李春生的侧脸,脸上细小的绒毛在阳光下根根分明,好想摸一摸,那是什么感觉。 李春生背过身,棉被上的光斑也随之舞动。 是个好天气,适合摘茶。刚刚睁眼的李春生看见落在地板上的阳光如是想到。 他没有注意到已经睁眼的季予,自顾自便起身准备洗漱。 没错,他似乎忘了床上还有另一个人。 “哥。” “啊。”李春生被吓了一跳,随后才想起来,小鱼来了,还在他床上。“怎么了?” “那个,我只带了牙刷没有洗脸帕,可以用一下你的吗?”季予没注意到李春生的反常,只是觉得他胆子有点小,想着以后注意一些,别像今天这样吓着他。 “可以的,随便用,我的就是你的。”李春生脸上扬起笑容。 阳光落在他脸上,眉眼弯弯,清晨便给季予会心一击, 喜欢! 等两人收拾好,吃完早饭,雨露已经都被蒸发掉了,屋顶已干,可以请人修房,午饭也可以从现在开始准备了。 幸好,这些事已经让他做了,要不然怎么说,他是季总的贴心小棉袄呢。安明宇正喜滋滋的把车上的菜往地上放,这回不知道季总得给他加多少工资,他这么贴心。 “季总。”未等季予走进,安明宇便招呼道,向他的老板露出标准的八颗大牙,笑容灿烂。 不得不说,笑容确实能让人心情变好。不过,季予脑海浮现的是早上李春生的笑。 “嗯。事情都办妥了吗?”季予走近,把地上的菜一个一个提在手上。 安明宇拍胸肯定,“那当然,我办事,你放心。” “那就好。” 季予和安明宇一起把手里的菜放在厨房里,陆陆续续便有人到了。李春生抬出家里为数不多的板凳,现在倒是还勉强坐得下。 来的人对季予挺热络,殷勤媚笑到: “季老板,您放心哈,今天您叫我们来,肯定是信任我们。我李四海和老李们,一定把您的屋顶修的漂漂亮亮的。大家伙儿说是不是啊。” “对!季老板您就放心。” “我们肯定把这事儿给您办好,您就放一百个心。” “对。”李大牛咬着烟杆咧嘴笑,露出熟悉的大板牙。 季予知道他们的意思,无非就是想多要些好处罢了。“大家放心,今天叫大家来,一是相信大家,二是想着街坊邻居多些走动也是好的。报酬少不了大家。” 他们要的就是最后一句话,听见季予说的话都放下心来,却还要虚伪的推辞,“季老板这是哪里的话,都是同一个村的,小春有事,我们肯定帮忙啊。” “欸,大爷,季总说了给,你们就接着,这也是季总感谢这么多年来你们对李先生的照顾。”安明宇狐狸似的眼睛眯起,得体的微笑。 “嗯,安秘书说得对。” 没等一会儿,人陆续到齐了。 “大家开始吧,咱们人多,明天可能要下雨,大家辛苦一点,尽量在今天完成。”安明宇招呼大家开工。 “茶水在这里,大家渴了就来拿。”他把开水泡好的浓茶放在借来的圆桌上,还倒了几杯冷着,方便他们喝。 不得不说,安明宇确实周到,不愧是伺候过季予的人。 他本来想进厨房帮忙的,结果刚走到门口,他要被自家老板的动作给闪瞎了眼。 只见李春生专心坐着烧柴火,他家老板手上炒着菜,眼睛却几乎盯着对方,不知道是在炒菜还是在炒“李春生”。 算了,他还是不进去了,要是打扰了老板的二人世界,他的奖金可能就跟他说拜拜了。 他转头看了外面的大太阳,嗯,这天气真好,还是外面更适合他。 “哥,这鸡你是喜欢干煸还是炖汤啊?”季予没话找话,他知道李春生喜欢吃辣的。 “干煸!” “行,就干煸。”季予铲起锅里的炒莲花白,拿起筷子夹了一片吹了吹,接着绕过灶台,把筷子伸到李春生的嘴边,“尝一口,看看味道合不合适。” 李春生没拒绝,张嘴咬下,没嚼几下便眼睛顿时一亮,“好吃!” “好吃就行。”季予满意了,绕回灶台上,招呼安明宇端菜。 接下来是干煸鸡。热锅下油,姜片炒香,焯好的鸡块小火煸炒,待鸡肉金黄,边缘微焦,关火盖上闷十分钟,随后起锅备用。葱姜蒜热油下锅爆炒,滋啦一响,香气弥漫。放入切好的洋葱柚子莴笋薄片,翻炒,最后再倒入鸡块,酱油,一道干煸鸡就可以收尾了。 李春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眼巴巴地盯着锅里,无意识的吞咽口水。 好香! “要尝尝吗,看看味道合不合适?”季予及时问道。 “嗯嗯。”他猛地点头,像小鸡啄米,就等这句话开动呢,不等季予拿筷子,他已经抢先一步夹起一块鸡肉放进嘴里。 “呜——好烫!嘶——哈——哈——” 鸡肉在嘴里翻滚,烫的,辣的,麻的,香的,好吃! “好好吃!你好棒,小鱼!”李春生已经被季予的厨艺所折服,脸颊被柴火烤的红彤彤的,嘴唇沾上了油,亮晶晶的,抹了蜜般。 季予的眼神全在那张不断张合的嘴唇上。眸色渐深,暗想,这里应该也是好吃的。 他鬼使神差的伸手,想要抹去李春生不小心粘在嘴角的红油。 “哟!季老板亲自做饭啊。”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隔着老远,李三嬢就招呼道。她身后还跟着几个中年女人,一个个磨拳擦手,准备上前帮忙。 “对,鲫老板做饭超级好吃。”李春生转身骄傲的肯定。 “我们也来帮忙吧,这么多菜,季老板一个人也忙不过来。”不等他俩回话,李三嬢便上前端走了灶台上的干煸鸡。 “对对对。”其他人应和着,快步走进来,有的准备切菜,有的煮饭,有的烧柴。厨房一下变得拥挤起来。 季予看着李三嬢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嫌恶,但也没说什么,只是让位,方便其他人操作。 既然她们想做便让她们做,反正干煸鸡和老鸭汤已经做了,季予也不打算包揽全部的菜,他们还没这个资格。昨晚的话,只是逗逗李春生罢了。 “那就麻烦你们了。我们先出去。”季予拉起李春生的手便往外走。 “不麻烦不麻烦,应该的嘛,都是邻居。” “欸,你昨晚不是说......”李春生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季予拉了出去,厨房里的人面面相觑。 没想到李春生这小子还有这一天,攀上了有钱的,早知道对他好点,还能多捞些好处。李三嬢用围裙擦着手,看着他俩离开的背影,如是想到。 “你不是说今天都是你做吗?”两人站在田坎上,李春生揪着面前的野草,疑惑地问。 “难道你想我做给他们吃?” “当然不是。”他立马反驳,又突然惊醒,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 “那个,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嗯,我知道。”季予好笑的看着他的脸由粉红变得通红,“我知道哥是不想让我太累了,体谅我。” “对。”李春生坚定的点头,就是这样,他只是心疼小鱼。他不喜欢那群人,也不愿意小鱼做给他们吃。但是他又不想让小鱼知道这件事,就像不想让小鱼知道他过的不好一样。 “这里脏了。”季予还是伸出了手,淡定地替他抹去嘴角的红油,随后垂下的手指碾磨,仿佛还残留刚刚的温软。 “啊?哦。” 李春生抬起手背猛擦了一下,嘴唇受到挤压充血又回弹,像石榴籽一样红,又像果冻一般润。 好想......尝尝什么味道。季予眸色渐暗。 “那我去帮忙递瓦片吧,厨房挤不进去了。” “嗯。”季予面上沉静,心里却惊涛骇浪。 李春生走远,季予抬起手指,抿了一下,其实就是菜油和香料的味道,但是他仿佛从中尝到了柔软的,蜜一般的,若有似无的甘甜。 “呵。”季予嗤笑一声,自己还真?像个变态一样。 咬了一根烟点上,香烟缭绕,得想个办法把他骗回去,就这个兔子,被人卖了,还说不定还帮着数钱。 日落。 “干一杯干一杯,季老板,今天这杯酒我敬你。”李大牛脸喝的通红,大笑着举起酒杯。 季予没说话,安明宇已经识趣举起酒杯,笑道:“大爷,季总不喝酒的,这杯酒我代他。” “这样啊,成,安秘书来也是一样的。”李大牛面上顿了一下,接着大笑,毫不在意的碰杯,“来来来,这杯酒敬安秘书,喝!” 这小子给老子摆谱呢! 瞧不起谁?老子李伟强的名号,说出去也是响当当的,李家村谁不认识啊。有几个臭钱装的跟个二万五一样。 桌上的其他人见状,本来朝季予举起的酒杯转向了安明宇,“气氛融洽”。 季予没管李大牛的那些小心思,专心伺候李春生吃饭,这导致李春生碗里的菜就没有少过,摞成小山。 李春生头都没抬过,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一直不停的往嘴里扒饭,好吃! 安明宇一杯接着一杯,面上笑嘻嘻,心里却哀嚎,谁来救救我啊,这可都是白的,这群老东西是要把我喝死吗!? 暗暗给他亲爱的老板使眼色:季总,救我! 可惜季予没给他一个眼神,眼睛专注的黏在李春生的身上。见李春生吃的差不多了,他才撇了安明宇一眼。 “今天请大家来,其实还有件事情想告诉大家。”季予扯了一张纸给李春生,示意他擦擦嘴巴。 李春生接过,乖乖擦嘴。 “怎么说?季老板。”李大牛放下刚刚送到嘴边的酒杯,眼神已经有些迷离了。 “我准备在这里开一个茶厂,到时候大家的茶可以卖到我这里来。就不用送到城里去卖了,也省了一些时间和路费。” 听见这话,李三嬢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这...村里的茶一直是我家在收,这大家都习惯了...” “李三嬢不用担心,到时候还是你来收茶叶,我给你分成,收的茶叶钱我给你三成。” “欸,季老板给多少啊?” “大家放心,独芽在城里给的价格是75一斤,我给大家80一斤,大家对春生这么多年的照顾,我肯定不会亏待大家。”季予微笑。 他们可没多照顾我,李春生默默腹诽。 “什么?!城里75一斤?”李大牛嘴里正咬着的烟杆掉在桌上。 “啊,大家不知道吗?”季予装作疑惑。 李大牛捡起桌上的烟杆咬住才开口,“李三嬢你这可不厚道啊,城里75一斤,你收我们50一斤。” “对啊,对啊,李老三,大家乡里乡亲的,你这样子做人哦。” 李三嬢一下慌了,立马反驳道:“李大牛你个没读过书的知道些什么,车费这些不要钱啊!” “那也要不了这么多吧!”没读过书这几个字踩到了李大牛的痛脚,他激动地狠拍了一下桌子,啪的一声。 “李老三你又读过几本书!大家卖茶给你,还不是看你一个寡妇,帮衬着你,你不谢我们,反倒还低价收高价卖。”他唾沫星子乱飞,口不择言啐她一口道: “难怪丈夫死得早,怕不是被你这娘们儿气死的吧!” “李伟强!” 李三嬢的脸气的通红,“你这个老不死的,老娘是寡妇又怎么样,比你这个没人要的老光棍强!”她站起身,指着李大牛的鼻子破口大骂。 “娼妇!你说什么!!”酒精加上怒火一发不可收拾,李大牛轰的站起身,就想要动手打人。 “欸欸欸,别动手别动手。”安明宇拉住李大牛。 坐在李三嬢这边的也赶紧拉住她劝道:“诶哟,李三嬢别跟他一般计较。” “王秋霜你说什么!是我在计较吗!”李大牛人如其外号,跟牛一样犟,“是这泼妇先骂人的!” “好了,都别吵了。” 季予的声音一出,两人倒是没说话了,只是还恨恨的瞪着对方。 安明宇在旁边劝说道:“李三嬢收茶确实是要成本的,收茶的价格低些也不为过。” “安秘书这话就不对了,哪能低这么多,钱都让这娘们给赚了。” “李三嬢这事确实做的有些不厚道。”旁边有人接话。 “欸,以前的事大家就算了吧。以后大家卖到季总这里,价格都是公开的。”安明宇劝道。 “不行,不能三七分!季老板给的价格这么高,让这娘们儿占这么大的便宜,我看一九分合适点。”李大牛咽不下这口气,便从中作梗,想着让李老三少得些利。 “关你什么事!一九分我喝西北风去啊。”李三嬢又激动起来。 “那就二八分。”旁边的人插嘴道,他们被李三嬢瞒了这么久,心里不满也不愿她占好处。 “对!就二八分。”大家附和道。“二八分。” “二八分也行。”李三嬢退让,对比起一九分来说,二八分她勉强可以接受。 李大牛还想再说坚持他的一九分,旁边的人赶紧劝道:“行了,大牛。就二八分吧,她也占不了多少。” “得得得!便宜她了!”李大牛眼睛鼓起,里面充满了红血丝,如发怒的公牛一样,怒瞪李三嬢一眼。推开众人拉扯的手,“我先走了。”说罢,头也不回的离开。 “诶哟!天杀的欸,王海贵你在天上睁开眼看看嘞。”李三嬢坐在地上干嚎起来,双手拍地,“李伟强他欺负我啊!你睁开眼看看!” “李三嬢这是干嘛呀。”众人被李三嬢的这一嚎给惊到了,“快起来,快起来。”旁边的人手忙脚乱得想要扶她起来。 “你睁开眼看看啊!孩他爹!你睁开眼看看!” 旁边的李四嬢和几个人扶起她往外面走:“那个,季老板,我们先带李三嬢回去了哈。” 不等季予回答,李三嬢干嚎的声音已经渐行渐远,“李伟强你欺负我一个寡妇,你活该找不到老婆!报应啊,报应......” 剩下的人坐在桌上面面相觑,也没了食欲,纷纷告辞。 不一会儿,人都走光了,只剩下安明宇,季予和李春生三个人。 7、要呼呼 不知什么时候,窗外依稀传来小雨淅淅沥沥的声音,一场春雨悄悄的来临。 春天来了。 安明宇看着桌上的饭菜,内心哀嚎:怎么都走了!倒是留下两个人收拾了啊。 尽管内心已经抓狂,安明宇依然面不改色站起身:“老板,你和李先生先去洗漱吧,这里交给我就好。”边说边收拾桌上的残渣。 “这怎么像话。”李春生见状连忙起身,“哪里能让客人来做这些。” 他按住安明宇的手,“你快去休息,今天你也忙累了。” “这......”安明宇无措的看向季予,老板不说话他不敢啊。 季予点点头,“你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我们来。”说着瞥了两人按在一起的手一眼。 安明宇连忙撒手,有杀气! 季予看两人松开,起身把李春生叠好的碗端起来,准备进厨房洗碗。 言外之意不要打扰他俩的二人世界。安明宇知道。 “好,那季总我先撤了。”安明宇讪笑,抓起凳子上的公文包。 “明天再来玩啊,安先生。” “一定。”安明宇面上笑着爽快答应,内心却道,他可不敢再来打扰老板的两人世界,他怕老板撕了他。说完飞快离开。 等两人收拾完,差不多10点了,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雨水在屋前汇成了一条小溪。 幸好今天及时修补了房顶,不然今晚这屋子肯定遭不住这大雨。李春生看着屋前浑浊的雨水,内心庆幸。还得是小鱼想的周到,那个词叫什么来着。 对,未雨绸缪。这个词还是小鱼当时教他的。 胖胖短短的手指笨拙地在地上一笔一划写给他看,稚嫩的嗓音念道:“未雨绸缪,大哥哥,以后你不会的就问我,我教你呀。” 小季予灰扑扑的小脸扬起笑容,溜圆的眼睛像两颗玻璃珠子。 “哥。” 季予的声音把他从回忆拉了出来,李春生看着面前人棱角分明的脸,心里默默,还是小时候可爱些。 “什么?”李春生问道,看着桌上的饭菜,心想:还有这么多没吃完的菜怎么办,家里也没个冰箱。 季予指着桌上的剩菜道:“这些菜倒了吧。” “啊?好浪费。”这么多好吃的菜就倒了?好可惜。 “倒给鸡吃,母鸡应该吃这个吧。”季予端起桌上剩下的菜。 “家里没有鸡啊?”小鱼在说什么啊,哪里来的鸡吃这些,李春生奇怪地想,因为他根本买不起鸡。 一只成年的鸡得要一百多一只,这对他来说事奢侈品,他没那么多钱。 季予的动作没有停顿,单手端起一道菜,另一只手牵起李春生,拉着他向屋檐下的左边走去,“忘了告诉你了,我今天叫安明宇买的,以后母鸡还可以生鸡蛋。” 只见屋檐下转角靠后用篱笆圈了一小块地,还细心的用隔水布做了一个简易的鸡棚,在这大雨下,也勉强能够遮雨。 里面有三只母鸡和两只公鸡安静的待在鸡棚里,不时还发出几声咯咯咯的声音。 “怎么样?过不了几天应该就可以捡鸡蛋了。”季予把碗里的饭菜倒在石槽里,石槽刚好在屋檐下,也淋不到雨。 半天不见李春生回答,季予奇怪的扭头,只见他的眼睛微红,沉默的看着母鸡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哥,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高兴。”说着,他的脸上绽开笑容,“我很喜欢,谢谢你,小鱼。” 被李春生湿漉漉的眼神看着,季予那股莫名的冲动又冒了出来,但是他现在还不能。 “你喜欢就好。”季予没揭穿他,笑容轻松道:“走吧,回去烧洗澡水,今天好好搓一搓。” “行,多烧一点,不要再像昨晚一样了。”李春生默默道。 “哦。” 季予拉着他往回走,没反驳,他还是操之过急了,不能逼的太紧,得慢慢来。 “对了,刚刚说的茶厂那件事,小鱼你真打算收80一斤啊?” “嗯。”季予嘴上肯定,内心想他们还不一定达得到我要的标准,占不了什么便宜,不过这话他没说。 后来李家村的人很多时候因为采的茶叶质量达不到要求而低价卖给季予,不过这是后话了。 小鱼也太傻了吧,钱多也不是这么花的。 “那他们也赚太多了!”李春生气鼓鼓地说:“你也太亏了。” “那我不是看他们对哥多有照顾吗。” “可是....” 才不是!李春生心里反驳,却没说话,他不想让季予知道这些年的事。 看着李春生纠结的表情,季予内心有些好笑,“那哥你帮我把关吧。有哥在,我放心。” 这样也行,小鱼这么单纯,可不能让他们骗了。有他在,多少也能看着一点。 他郑重地点头,示意包在他身上。 窗外雨打芭蕉,一夜无梦。 “叮————叮叮——”一阵铃声叫醒了季予。 季予摁开手机,是安明宇,李春生眼睫颤动像是也要被吵醒了,他连忙接下电话,起身往屋外走。 “季总,今早李伟强摔了,人晕过去已经送医院了,估计得在医院待个十天半个月。那原先的计划?”安明宇小心翼翼地问,他也不想大早上打这个电话。 “呵,”季予嗤笑一声,“看来还真有报应。先放他一码,你继续盯着,有什么情况再说。” “好的。还有工程队今天就能到,图纸已经交给他们了,都准备好了。就是材料还在路上,估计要等两三天。” “没事,这个不急。让他们先住在镇上吧。到时候再修一个临时的工房。” 等季予挂断电话回屋,李春生已经醒了,正在把被子铺平。看见他回来,惊奇道:“你还要继续睡吗?” “没。今早你想吃什么?” 昨天的食材还剩的有,今天可以多做些好吃的。季予利索地穿上李春生的衣服,有些紧绷。 “番茄鸡蛋面!” 热锅,猪油化开,淋上蛋液,煎至金黄,再倒入蕃茄丁,翻炒至番茄出汁,鸡蛋吸满番茄汁。盛出一半待用,倒入清水烧开,再加入面条,等面条熟透,便可以盛入碗中。浇上备用的番茄炒鸡蛋,撒上葱花。 一碗香喷喷的番茄鸡蛋面就好啦。 李春生迫不及待的坐在板凳上,已经给两人拿好了筷子,就等着季予把面端上桌。 猛吸一口气,好香! 吸溜一大口,吃着也好吃! 不一会儿碗里的面就少了一半。李春生看着碗里色泽金黄的面条发呆,他还想吃,可是胃已经不允许他再吃。他不想再重复昨天的惨痛教训。 不用季予提醒,他已经放下了筷子。 可是没吃完好可惜! 正在犹豫是逼自己吃完,还是放弃,突然从旁边伸出来一只手端走了他的面碗。 季予泰然地将他剩下的面条挑进自己的碗里,“我不够。” 李春生正想说这样不好,听见季予说不够吃又把自己的话咽了回去,好吧,小鱼能吃饱最重要。 “下次记得多下一点。” “嗯嗯。”季予埋头吸溜面条,头也不抬,只点头,吃得津津有味。 下次他还这样干。 填饱肚子,本来该摘茶了。但是连绵的春雨打乱了李春生的安排。 今天做什么呢?李春生半躺在椅子上绞尽脑汁,如果小鱼不在,下雨天那肯定是躺在床上睡觉最舒服了! 李春生正美美幻想下雨天的被窝,一阵风吹过带着水汽,李春生打了一个哆嗦。 好冷。 季予恰好看见李春生抖了一下,怎么穿这么少。 季予想着就已经将昨天安明宇带来的外套盖在李春生身上,“下雨了天冷,多穿一些,哥。” “哎,我知道了。”有了小鱼的衣服,确实暖和了不少。 季予挨着李春生坐下,又暖和了一点! 看着泥泞的地坝有着深深浅浅的脚印,应该是小鱼踩出来的,李春生突然想到那时候他们经常在湿润的地上下五子棋,谁输了头上就要挨一下脑瓜嘣。 对呀,可以下五子棋!他可是跟李老老狠练过,这次一定要赢过小鱼! “你有没有事要忙啊?” “没,怎么了?” “没事那我们就来下五子棋吧,规则就像你小时候那样,谁输谁的头就挨一下这个。”李春生圈起手指弹了一下示意季予,跃跃欲试,“这次我可不会再输给你!” 季予欣然答应,两人分别坐在木桌的一边,桌上摆着纸质棋盘和塑料的黑白棋子。 “我要黑!”小时候他让着小鱼,让小鱼先下,这次他要先下! “好。”季予内心好笑答应道。 不一会儿,棋盘上黑白棋子错落,黑子的棋路已经被白棋堵死,只能另外开辟一路。 李春生微皱眉头,迟疑地在空白处落下一子。 ——啪嗒,白子落下。季予收手,淡定地看着李春生蹙眉沉思。 白子又落在了李春生意想不到的地方。 显然他又输了!为什么,跟李老老学的怎么没用。 李春生的额头微红,其实季予手下得很轻,只是李春生皮薄,很容易留下痕迹。他任命般撩开头发,将额头递过去,有些泄气。 不行,最后再来一次。李春生内心暗自给自己鼓气,虽然他已经连输五盘了。 “再来一次。”季予笑着收棋,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这次我下黑棋。” “好吧。”显然先下跟赢并没有太大的关系,李春生也放弃了执着于先下棋。 临近中午,雨势不减反大,豆大的雨滴打在树叶上,噼里啪啦地响。 季予皱眉看着棋盘,黑子拿在手上却迟迟不肯落下。 这盘小鱼该输了吧,李春生看见季予迟疑的落子,内心窃喜。 “我赢了!”李春生猛地站起来,快要一蹦三尺高,眼睛已经笑成了一弯月牙,显然忘了前五局他输得有多惨烈。 “头伸过来,我轻轻地。”李春生弯起嘴角招招手,示意季予接受惩罚。 “哥真厉害。”季予也笑,站起身将脸凑到李春生面前,“嘣吧。” 距离近的李春生可以感受到季予说话的热气,他顿了一下,默默退开一步,举起手在季予头上嘣了一下。 季予看见他退后,眼神黯了一瞬,感受到额头被轻轻一敲,“咚”一声。 季予捂住自己的头,弯下腰诶哟一声,好像很疼的样子。一只眼睛悄悄观察李春生的反应。 “怎么了?很疼吗?” 李春生看见季予的动作连忙上前,掰开季予的手想要看看,他记得他也没敲得很重啊,李春生奇怪。 “嗯嗯,疼。”季予趁他不注意,狠狠揪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露出给李春生看,一片红色格外显眼。 “啊?怎么这么红。” “哥,你吹吹。”季予的眼睛已经微红,仿佛小时候要李春生吹吹伤口那样。 李春生一下就心疼了,顺着季予的话轻轻呼呼,算了,下次还是换一个惩罚方式吧。 可惜他没看到季予微勾的嘴角,眼里全是得逞的笑意。 8、退烧药 白天那阵风还是将李春生吹凉了,到了晚上吃过饭后,他便感觉到脑袋晕晕的,想睡觉。 他给季予打了声招呼便上床将自己裹起来,沉沉睡过去。 季予以为李春生只是单纯累了,给安明宇交代完公司的事已经是一个半小时以后了,正准备上床,就看见李春生脸颊通红,额头上是细密的汗珠,小声地在说些什么。 李春生又梦到了十年前,刺眼的白炽灯,刀具按在身上的冰冷,以及剧痛... “哥。” 是谁在叫我?是谁? “哥,醒醒。” ——呜——李春生呜咽一声,总算听出了这是小鱼在叫他,他睁开了朦胧的眼睛。 头顶昏黄的灯光将他带回了现实,怎么又梦到了... 发烧带来的热度让李春生觉得很暖和,虽然他现在头晕眼花,但是一会儿就好了,睡一觉就好了。 李春生之前都是这么来的,只是怎么发烧的次数越来越多了,他有些奇怪。 季予看李春生睁开了眼睛没有继续梦魇,才用酒精擦拭他的额头,帮他降温。 很快,安明宇冒着雨开车把退烧药送来了。不过,这退烧药有些特别,不是口服的,而是跟开塞露一样。 没办法,这里镇上的退烧药只有这个退热栓最管用,效果来的最快。 安明宇不敢多待,送完药迅速逃离现场,他才不要在这里碍眼。 “哥。”季予手里拿着退热栓,弯腰凑近道:“把这个药用了会好一点。” “哦哦。” 李春生脑袋不清晰,季予叫他干什么就干什么,乖巧半趴着。 季予动作很轻柔,但还是耐不住东西太干燥,李春生晕乎乎的脑子终于意识到是退热栓,这种东西一般是他坚持不住了才会用。 “嗯——痛。”李春生闷哼一声,低声呼叫。 季予听见他的痛呼连忙住手,有些无措。 他突然想到菜油也许可以润一润,连忙洗手去厨房到了些许菜油在栓剂上,这才顺利推了进去。 完事后走到外面去洗手,冷风一吹,后背凉飕飕的,季予才知觉到自己出了汗。 季予上床将李春生连人带被子一起搂住,紧紧的抱在怀里。 李春生迷迷糊糊的感觉到舒服,又沉沉睡去。 可能是退热栓的效果,到了半夜李春生的烧终于退了下去。 季予伸手探了探李春生的额头,感觉到温度下去了,这才放心,钻进被子里把李春生紧紧搂住睡去。 第二天清晨,李春生迷迷糊糊醒了,这才好奇昨晚的药是哪儿来的,他记得家里的退烧药已经没了。 “我叫安秘书送来的。” 季予见李春生醒了,便在桶里洗了帕子来要为他洗脸。 李春生没让,接过热帕子自己擦拭,“啊?那多麻烦安先生。”擦着脸,说话雾蒙蒙的。 “不麻烦,我给他奖金的。” “正好今天赶集,我们还是去镇上买点药备着吧。”还是不要打扰安先生的好,李春生擦完脸将棉帕递给季予。 “行。”季予接过棉帕洗净,随后将木桶提出去,“穿好衣服洗漱,准备吃饭吧,哥。今早有红枣粥。” “好!” 李春生听到吃的,发热带来的疲惫仿佛一扫而空,瞬间满血复活,迅速把衣服套上去刷牙。 等两人吃完早饭,才早上九点,坐上季予的车到新乡镇,正好是集市热闹的时候。 虽车流量不大,但人来人往的热闹,李春生很喜欢。他也不常来赶集,只有家里药品用完的时候才会来镇上买药,顺带感受一下人气。 一是因为他没有多余的钱来赶集,二是因为来镇上的路远,他不舍得花3块5角从李二孃家坐三轮车到镇上,所以他每次赶集,都是自己天没亮就起床,再慢慢悠悠顺着七拐八拐的石子路走到新乡镇。 每一次赶集对李春生来说都是一次不小的挑战,长时间的赶路导致他根本没有时间和体力来感受集市的热闹,即使他很喜欢。 不过这次不一样了。一条长直的柏油路两边是林立的商铺,过完年未拆的红色横幅和新年装饰还挂在商铺的墙上货架上,多的是顾客进进出出。街边叫卖的,摆地摊的,讨价的,买东西的,以及步履匆匆的行人互不打扰,各自照顾着自己面前的事。 李春生正坐在副驾驶上,扒着车窗兴味盎然的瞧个不停,一大串红彤彤的糖葫芦从车窗前经过,一下便把他的视线给吸引过去了。 他直勾勾的盯了一会儿,又不好意思地收回视线,毕竟他都这么大了,实在有点不好意思。 “哥,我想吃那个。”季予指着不远处叫卖糖葫芦的人说到,拿出20块钱。 “好。我去买!”李春生高兴的解开安全带下车直奔糖葫芦而去,这可不是他自己想吃,是小鱼想吃。没错!我这是给小鱼买的,顺带我先检查一下好不好吃。 李春生手里拿着两串糖葫芦,嘴角就没放下来过。 “给!”他一只手递给季予,一只手塞了一口进嘴里,好吃! “好吃的,你吃。” “我尝尝。”趁李春生没注意,季予一口从李春生咬过的那根糖葫芦上叼了一颗进嘴里,瞬间蹙眉,“好酸。” “哪有?好吃的啊。”李春生奇怪,又尝了一口,明明酸酸甜甜,很好吃。 季予脸都皱了起来,仿佛酸的受不了,“你吃吧,哥。我觉得好酸。” 李春生犹豫了一会,又坦然,“好吧。” 可能小鱼真的吃不来,那这份美味只能他一个人享受了!李春生美滋滋地吃着手里的糖葫芦,还不时朝窗外好奇的瞧。 季予看见李春生吃的开心,嘴里的那颗糖葫芦变得更甜了。 将车停好,李春生手里的糖葫芦已经吃完了,只余两根竹棍。好想再吃几根,他看着手里的竹棍,内心已经开始期待下一次赶集了。 “走吧,先去买药,我们再去买菜。” “嗯嗯。”李春生答应着,顺手将竹棍扔进垃圾桶。 “瞧一瞧,看一看欸!贤汇药房新年大促销,全部药品通通八折起!您没听错,全部八折起!全部八折起!我们免费为您测血压测血糖,您还可以带走我们的精美大礼包一份!精美大礼包一份!瞧一瞧......” 未到药店门口,药店促销的大喇叭已经响彻整条步行街。李春生在前面带路,对这个药店年年如此的促销活动已经习以为常。 他经常在促销的时候买很多药,能节约好大一笔钱呢。虽然那里的医生只有第一次他去的时候对他热情,他后面去就很敷衍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药店,那医生略过了走在前面的李春生,反而热情的去招呼走在后面的季予, “客人,您看您是需要买什么药呢,我们这里什么药都有,而且全部的药品都是八折起哦。” “我和他一起的。”季予面无表情,指了一下前面的李春生。 “罗医生,还是老样子。”李春生有些羞涩,他没在意罗江的失礼,只是按他以前的惯例那样买药,主要是他实在没有多的钱,要是他有的话,也想试试罗江推荐的那些好药。 “哦,是春生啊。”罗医生像才看到李春生一样跟他打招呼,随后他走到药品柜后面去拿药。 拿好了药,罗江还是有点不甘心。又拿出一盒保健品,热情的推荐道,“是这样的,春生。这是我们店里刚刚进的保参片,新药欸,强身健体一把好手,保证你吃了绝对少生病,原价要千多呢。” 罗江说着把药递给李春生看,又小声神神秘秘地低声道:“我跟你什么交情,春生,你年年都在我这里买药,我给别人打八折的,我给你打六折,怎么样?你可别跟其他人说,我这都做亏本生意了。”一副为了春生好的样子。 李春生听见药品的功效和打六折便有些心动,把药拿到手里一阵好看,可是也看不出什么,他也不会认字,便递给季予,“你看看。” 无非是保健品,有没有作用难说,而且这药看着也不是大品牌出来的,怕是看着他今天跟着李春生来的付得起钱,便忽悠李春生罢了,不过这些话季予没说。 “是有些用。”季予挑眉。 “是吧,你看你朋友也说有用,怎么样,春生,要不要一盒?”罗江听见季予的回答,顿时觉得有戏,眉飞色舞起来。 “你让我们商量一下。” 李春生拉过季予到门口,小声说:“小鱼,你可不可以先借我一点。我身上没有这么多钱。我到时候摘了茶肯定还你。” “没事,哥只管买,我来付钱就好。”季予拍拍他的肩,安慰李春生道。 得到季予的答复,李春生高兴地去跟罗江说,这还是他第一次买除了基础药以外的药。 希望吃了这个,他以后就不会经常生病发烧了。 “好的,一共1438元,手机支付还是现金?”这话罗江对着季予说的,一看李春生这穷酸样儿就付不起,还是旁边的这位看着有钱。 季予掏出手机利落扫码付款。 “——支付宝到账——1438元。”罗江听到到账提示,脸上不禁露出欣喜,谄笑着递过打包好的药,“您慢走。” 季予没让李春生拿,自己伸手接过了,这么一大包药还是有些重。 两人将药塞进后备箱便去市场买菜。 “想吃什么?”季予看着琳琅满目的蔬菜,全是农村的有机蔬菜,不打农药的。 两人并肩走在拥挤的步行街上,他半搂着李春生,以免李春生被挤到。 “我都可以。” 到现在就没有李春生不喜欢吃的,况且小鱼做的都很好吃。 季予对李春生的回答毫不意外,这几天他已经把他现在的性情摸得透透的。只要好吃,他什么都喜欢。 9、过往 两人买好菜,已经快中午了。这才坐上车准备打道回府。 李春生现在很高兴,因为他手上正有一块草莓小蛋糕,是小鱼给他买的。 两人经过蛋糕店,他一下便被蛋糕店橱窗的精致大蛋糕给吸引了眼球。记事以来,他还没吃过这稀奇的玩意儿呢。听说是过生日吃的,但他有长寿面也不错。 所谓长寿面,不过是李春生自己煮的细面,而且因为他掌握不了火候,每次都把面煮的黏糊糊的,入口即化,还没什么味道。对于正常人的口味来说属实算不上好。 这次他准备奢侈一把,准备就买那个大蛋糕和小鱼一起分着吃,可是小鱼说这么多两人吃不完浪费,于是便变成了他手里的这个草莓小蛋糕。 而且还是小鱼付的钱。 好想吃!李春生捧着手里的小蛋糕已经垂涎三尺。 不行!你得留着和小鱼一起吃!他暗自警告自己,使劲将目光从小蛋糕上移开。 终于到家,李春生迫不及待解下安全带就要下车往家里跑。 “慢点。”季予好笑嘱咐道。看他这么高兴,季予也高兴。不过今天的药店老板也要处理。照今天这个情况,不知道坑过多少人。说什么神药,不过就是保健品。 想着便拨通了安明宇的电话。三秒不过对方便接了。 安明宇这时正在处理建茶厂的事儿,还以为是工人打过来的,一看手机,“老板”。吓得手忙脚乱,连忙按下接听键。 “季总,有什么吩咐吗?”安明宇问的毕恭毕敬,他不想跟他的奖金say拜拜。 “你去查查新乡镇上有个贤汇药房,我怀疑他经常以不正常高价卖药,赚取高额利润。”季予这样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今天的买的药按照市价来说绝对不超过800,虽然他付得起,可是也不想被人这样坑。 况且这么多年李春生都在那里买药,不知道被坑过多少回,还被那样看不起,他不是没注意到罗江对李春生的轻蔑。只是他不想当着李春生的面处理,让李春生也难堪。 “这些年来他过得很好”这个假象他得帮李春生给维持住,这是哥亲口告诉他的,他不愿去打破。 可有些人偏要撞上来,也怨不得他。 打完电话没过几分钟,季予下车把后备箱买的药和菜都提进屋子,正好看到李春生把小蛋糕放在桌子上,眼巴巴地瞧。之所以没动,只是因为季予说小蛋糕必须吃完饭才能吃。 看见他进来,李春生这才意识到自己没帮忙提东西进来,不好意思地走过来要接过他手里的东西。 他把草莓蓝莓等比较轻的水果递给李春生,“哥,你去把草莓洗洗再用盐水泡一会儿,等我们吃完饭刚好可以吃。” “哦,行。” 看到红彤彤的大草莓,他的心又被草莓给勾走了。似乎在后院种点草莓也不错,每年这个时候还有草莓吃。 闻着好香!李春生鼻子凑到口袋里嗅了嗅,一股浓郁的果香味扑面而来,既有自然的甜味,又略带一丝酸味。是他喜欢的味道! 仔细地将草莓一颗一颗去蒂,放进清水中冲冲洗洗,再放进盐水中浸泡。李春生十分细致,这就导致等他洗完草莓,季予已经把米饭煮好蒸好了,只准备炒菜,然后吃饭。 加入切末的大蒜,小火煸炒至香气四溢,再倒入青翠的油麦菜。 炒好的油麦菜鲜嫩可口,既保留了油麦菜的原汁原味,又保持了蔬菜的营养。 第二道菜是蒜苗回锅肉,五花肉中的肥肉部分在油里被爆得起卷,滋滋响。再倒入蒜苗爆炒,绿色蒜苗和金黄色的肉块搭配在一起,色香味俱佳。 第三道菜是紫菜蛋花汤,煮开水,加入紫菜,再将蛋液倒入锅中,搅和开煮沸。加盐,一道紫菜蛋花汤便好了。 李春生一边烧火,一边观摩季予炒菜,闻着厨房里弥漫的香味,嘴里的津液不停的分泌,不待季予安排,便利落的将盛在碗里的菜端到桌子上摆好。 熄灭柴火,拿好碗筷,万事俱备,只待开饭。李春生拿着碗筷亦步亦趋跟在端着蛋花汤的季予后面,活像一只小尾巴。 “怎么样?”季予面上不显,内心却十分满足,因为他早已看到李春生尝了一口回锅肉后惊喜的表情。 “超级无敌好吃!”李春生头也不抬。 “扑哧——哈哈哈,那就好。”季予实在忍不住,任谁做的饭得到这样的称赞都会忍不住,更何况,如此可爱。 等吃完饭,再吃了两颗草莓。李春生发现了一件悲催的事情,他吃不下了,虽然没有到撑的地步,但是再吃小蛋糕的话,他肯定会和上次吃撑一样很难受。 都怪季予把菜做的太好吃了!他的小蛋糕——!只能等会儿再吃了。 以后谁嫁给了小鱼可有口福了。不过,要是小鱼娶媳妇的话,他是不是就不能天天吃小鱼做的菜了。 真羡慕小鱼的媳妇以后可以天天吃到这样的美味。 季予把碗收了准备洗碗,李春生自告奋勇,他去喂鸡。于是他欢欢喜喜去拿瓷碗盛今天买的干玉米粒给鸡吃。 “小鸡小鸡吃了玉米就快长大,长大生好多蛋,这样我就可以天天有蛋吃了!”李春生对着鸡舍里的鸡自言自语。 等鸡吃完,回到厨房,碗已经洗完了,厨房也收拾干净了。他又没了用武之地,本来他是打算收拾厨房的。小鱼做了饭,所以理应他来收拾厨房,可是他还是没来得及。小鱼动作也太快了! 下次他得搞快点。李春生边朝外走边想着,小鱼去哪儿了呢? “我尽量早点回来,那边你先帮我看着一点。” 小鱼要走了吗?李春生没走出去,靠在门背后偷偷地听。 “继续查水鸟,我总觉得他很关键。” ...... 李春生模糊看到联系人是白文,这是谁? 水鸟又是谁?不过水鸟这个名字倒是让他想起了十年前那个人,那个人叫飞鱼。 “来到这里就别想跑了!你爸把你卖给了我,你就是我的人。”一脸凶神恶煞的飞鱼是那里的老大,一身腱子肉,吊梢眼,左眼下一处约五厘米的疤痕,更添几分凶恶。 飞鱼边说着,手里的铁根狠狠的敲了两下旁边的铁棍,邦邦两声。 “听到没有!?小子!” 当时的他蹲在地上,抱着头,连抬头看的勇气都没有,只记得肚子很饿,浑身很痛,潮湿又恶臭的空气直往鼻腔里钻。 “先去把衣服洗了!”飞鱼猛地抓住李春生的后衣领,拽着他到后院的橡胶桶那里去,一边走还一边跟身边的人吐槽道:“这臭小子跑路,衣服都堆成山了。” 旁白的男人附和道:“该好好收拾他一顿。” 橡胶桶里的水十分浑浊,散发着一股恶臭,像死了六天的老鼠味,不知道泡了多久。 他只是因为这臭味愣了一下,下一秒,飞鱼便抓着他的头发,将他的头猛地摁进了橡胶桶里。 “怎么?!翅膀硬了?不想洗!?” “不想洗也得给老子洗!” 冰冷的液体先扑后继的涌进鼻腔,他无暇顾及这水有多脏,因为事出突然,他的脑袋一片空白,呼吸被无情的剥夺,窒息感犹如一条毒蛇,紧紧地缠绕着李春生。 当他感觉到快要坚持不住了,快要死了时,头又会被飞鱼提出水面,暂时给他呼吸的机会。 周而复始,飞鱼和其他人的笑声,蒙着一块布般在他的耳边炸开。 他的手不停地挣扎、捶打,可是他瘦弱的身体怎么挣得过飞鱼的一身腱子肉呢。 结局是他被这桶脏水折磨的奄奄一息,喉咙传来剧烈的灼烧感,仿佛被火烧过一般,眼睛也进了异物睁不开,刺疼,不知是沙子还是虫子。 但愿只是沙子,李春生内心哀求上天。 等怒火熄灭,凌虐的快感终于被满足,飞鱼终于发善心一般放过了李春生,他把破布一般的李春生扔在地上,下最后的通牒:“什么时候把衣服洗完,什么时候吃饭!” 李春生的耳朵进了水,所以飞鱼粗粝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里像隔着一层水膜,模模糊糊听不清楚。但好在他听到了关键词“洗完”,“吃饭”。按照他的经验也能总结出飞鱼的原话。 虽然晚饭只是两个冷硬的白馒头,但是此刻他的胃已经抽搐痉挛,传来一阵痛意,是饿的,所以为了晚饭,李春生还是得洗。 其实在家里他也洗衣服,不止是他的,还有他爸爸的。所以完成这件事对他来说倒也算不上是什么麻烦事,就是昨天逃跑的时候滚下了山坡,手被擦破了,被这水一激,针扎一般疼。 他强忍住刺骨的冰冷和针扎的刺痛,看向水中的倒影,思维不自觉发散。 到现在他也不明白,爸爸为什么要把他卖给飞鱼呢? 明明他也能做很多事,他会洗脏衣服,会做好饭等爸爸回家.... 虽然他爸和飞鱼那帮人都说他蠢,他也知道他的脑子不太聪明,但他明明会很多啊,隔壁的奶奶还夸他能干。 没有人能告诉他答案,冷风一吹,他又冷又饿。 10、医院 “哥,你在干嘛?” 季予挂断电话一转身就看到李春生只是穿了一件长袖,整个人微微躬身靠在墙角,看着他的目光望向远方,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也不披一件外套,穿得这么单薄,着凉了怎么办? 季予的声音让李春生突然惊醒,他站直身,将放空的眼神落到季予身上,看见他略带担忧的眼神,春生不好意思道:“没事没事,我看你在打电话,没好意思打扰你。” 季予走近,看着他的眼睛一脸认真道: “哥你怎么样都不算打扰。” 他的眼神太炽热,李春生避开眼神,他假装不在意一般随意问道:“你准备这几天回去了?我刚刚听见你打电话说要走了。” “看情况。”季予挡住风,轻轻推着李春生将人往屋里赶,这人昨天才发烧,现在又来吹冷风。 他临了又补一句:“我还是想哥你和我一起走。” 怎么又是这句话,自从小鱼来到李家村,这句话已经说了不下三次,并且是在他已经明里暗里拒绝过的情况下,是他没说清楚才让小鱼误会了吗? “这话别再说了,上次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说过了。” 这次李春生的态度很强硬,直接拒绝。他想不通为什么小鱼执着于要把他带走,他这样一个残疾人,跟着小鱼也是拖累。 “为什么?”季予的步子一顿,两人站在门口。 没等李春生说话,他又道:“之前你说的理由我是不信的。” “.......” “反正我是不会跟你走的。”李春生直直看着季予的眼睛:“小鱼,不要再追问了好吗?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告诉你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触及李春生十分抵触的眼神,季予将嘴里的请求吞回肚子里。 即使这样,他依然想不通为什么李春生不肯跟他一起走,真正的理由又为什么不肯告诉他。 “哥,我可不可以再问一个问题?” “除了刚刚那个问题都可以。”李春生生怕他再纠结他为什么不跟他一起离开李家村。 “当时,我走之后,你是怎么跑出来的?” “...!” 李春生差点想直接伸手捂住季予那张刨根问底的嘴,这个问题也很难回答啊! “就,就是。他们主要是抓你,看你跑了,就没在意我。我就悄悄跑了,然后遇到了李老老。”李春生有些心虚,回答的支支吾吾,虽然这不是他第一次说谎。 刺眼的白光,冷漠的眼神,冰凉剧痛的左腹,被按住的手脚……..这些被他刻意藏在记忆深处的片段突然被人戳破一个小口,不愿想起的回忆像潮水般涌进了他的脑海。 不要逼他了,李春生内心乞求,他的额头顿时冒出了一些冷汗。 背光,季予根本没有发现。 李春生低着头,他的眼睛一点不敢看季予。 季予一看他心虚的动作就知道他又在骗他,但是他没有直接拆穿他的谎言。 春生的谎言在他的意料之中,但他问出那句话,心底确实抱了一丝期望,期望真相能亲自从李春生的口中说出来。 当时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让春生闭口不提。 对于飞鱼那伙人来说,李春生的举动无异于背叛,他们不可能这么轻易的放过李春生。 问题在于他们到底做了什么,无从查证。 当年那件事后,警察和季家人不是没有找过那群人,但飞鱼却像人间蒸发了般鸟无踪迹,那股势力也转自地下隐匿了这么多年,线索早就断了,要追踪他们简直难如登天。不过,幸好的是最近出现了一个代号水鸟的人,此人跟那股势力有点关系。也许从水鸟入手,可以知道当年的真相。这也是为什么季予要让安明宇查水鸟的原因。 他想要知道当年他走之后,他们对李春生做了什么。 “我希望哥能信任我。”季予将手搭在李春生的肩膀上,郑重道。 他还是希望李春生能亲口告诉他,即使这个可能微乎其微。 搭上肩膀的那一瞬间,季予感受到了手下微微颤抖的身体,他忽然看到李春生低垂的额头上有些晶莹,暴露在他眼前的后颈衣领被汗水洇湿,眼色变深。季予心里咯噔一声,这时他也顾不上李春生不告诉他真相这件事了。 “哥你怎么了?” 季予着急扶住李春生,抬起他快要埋到地里的头,没顾李春生的汗水,伸手试探他额头的温度。 手上传来粘腻的触感,同时感触到皮肤的温热,季予松了一口气,幸好温度是正常的。 季予害怕他又像之前一样发烧,让人心疼的紧。 “没事。可能是有点热。”李春生在撒谎,其实这些汗水是因为他有些害怕,紧张出来的。但为了让这句话更有可信度,他说着就要撸起袖子,扯动衣摆扇风,显得很热的样子。 季予眼疾手快,按住李春生准备动作的手,有些严厉道:“容易感冒。” “先进去休息会儿,出了汗别在外面吹风。” 季予跨过门槛,用不容拒绝的力道扶着李春生往屋里走。 他确实挺冷的,于是没有挣扎,乖乖跟着季予进了屋。 这一茬算是让他糊弄过去了,他心底松了一口气,李春生看到桌上的小蛋糕,仿佛自带光芒,勾引起他肚子里的馋虫,好想尝尝什么味道,肯定很好吃。 在李春生眼里,看起来好看等于吃起来好吃。 看着李春生直勾勾地盯着小蛋糕,季予便知道了他的心思。但是才吃完饭,季予害怕他又像上次一样吃撑了难受。 “等会儿再吃吧。放心,给你留着。” 等饱腹感过去,李春生终于如愿尝上了小蛋糕的美味。 细腻顺滑的奶油,柔软的蛋糕胚。草莓的微酸为小蛋糕增添了清新的果香。每一口都好满足。 “好吃!你尝尝。” 李春生迫不及待地把小蛋糕端到了季予的面前,眼里的欣喜和分享的迫切快要溢出来。 买蛋糕只送了一个勺子,其实季予可以要求送两个勺子的,但是他没这么做,他有自己的小心思。 就比如现在,他如愿以偿和李春生共用一个勺子。 季予一口将勺子包入口中,草莓本来是微酸的,但是他脑海里全是这个勺子刚刚李春生吃过,嘴里的酸涩消失不见,味道反而在他的想象中越来越甜。 “嗯,确实不错。”季予给予肯定。想着下次再买。 就这样,时间从指缝悄悄溜走,每天春生需要操心的事情就只有吃饭吃什么,他的身体经过季予这些时日细心的照料,已经没有再像以前冬春交际那样整日缠绵病榻,但这几天可能因为气温骤降的原因,不小心着了凉,早上总是容易干呕,吃饭也吃得少,小鱼说估计是胃的问题,想要找个时间带他去医院做详细的检查,他本想拒绝,可是触及小鱼可怜的眼神,他答应了,条件是要等春茶摘完以后。 时间总是在人幸福的时候跑得飞快,一转眼两个星期就过去了。 季予本来以为还要在李家村待很久,他本来以为春生的生活正在好起来。 世事总是无常,他没想到把李春生带走的契机会以这么惨烈的方式,猝不及防杀到他的面前。他宁愿不要,他宁可李春生健康无忧地生活在这里,至少有他护着,不会有人再欺负他。 季予每天都跟李春生黏在一起,他能看得出来这几天李春生的状态有恶化的趋势,不仅胃口迅速下降,脸部和四肢还有一些浮肿。 季予十分心疼,想着尽快带春生去医院检查,可是李春生一直不松口,必须要等到摘完春茶,季予无法理解,却也拿他没办法,计划就这样一直被拖到了现在。 阴沉的天空似乎正酝酿着暴雨,一群燕子低空飞行盘旋,这样的天气当然适合窝在家里。 因为谁也不想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淋湿全身。 季予在厨房忙着做剁椒油炸小鱼,小橘猫在门口探头探脑,他自觉拿了几条小鱼递给李春生,示意他看门外。 “小猫!” 李春生一喜,也不管柴火了,拿了小鱼干就出了厨房。小橘猫看到李春生手里的小鱼干,也不等李春生蹲下,着急地在他小腿上绕过去绕过来蹭,一边蹭,一边喵喵喵叫。 好黏人。 李春生被蹭了,十分满足,蹲下把小鱼干在手心捏碎才把手递到橘猫面前。 如李春生预想的一般,小橘猫温暖的舌头因为舔食食物会不时触碰擦过他的手心,湿热的痒痒的。 李春生一下笑了起来,伸手轻轻摸小橘猫的头。 不管摸多少次,这样毛绒的触感还是会捕获李春生,他不禁想象着拥有小橘猫的生活。 虽然小橘猫经常来蹭饭,但是很多时候小橘猫都不见踪影,只有在某些时候,这只馋猫会在门口蹲守,等着他们喂他好吃的食物。 这样被动的等待,李春生既期待又心惊胆战,怕每一次的投喂都变成最后一次。 厨房内,季予听着小橘猫吃东西的发出mia-mia-mia的响声,内心温暖,他不担心小猫抓人,因为小橘猫已经来了好几天,从最开始的警惕到现在的温顺只用了一周。现在的小橘猫对着季予和李春生只会发出呼噜呼噜的响声,露出柔软的肚子。 好可爱,李春生内心感叹,恨不得将小橘猫塞进嘴里嚼两下。 “喵!喵呜—!” 突然,小猫的叫声凄厉起来,季予怕李春生被抓,身上的围裙也没摘,急忙跑出厨房。 “春生!” 轰隆——!墨云翻涌的天空一道大雷响彻云霄,连地都为之颤动,这道雷仿佛劈在季予的心尖上,他的心跳声快要盖过雷鸣。 只见小鱼干散落在一地,李春生躺在地上不省人事,浑身不停抽搐,面色惨白。 小橘猫没有去吃地上的小鱼干,不安地在李春生周边打转,用脸去推李春生的身体,它不懂刚刚还好好的人类怎么一下就倒在地上了,叫也叫不醒。 恐惧与后悔顿时包裹季予,拉住他的心不断下沉,他手脚利落抱起春生放到车上,表面上十分镇定,可颤抖的手暴露了他内心的恐惧。 他必须冷静,季予咬紧牙齿死死捏住拳头,拨通了安明宇的电话,让安明宇立马安排医院和人手。幸好这里刚通高速不久,走高速很快便到了s城。轿车在道上疾驰,扬起一片灰尘,直直前往最近的医院。 安明宇已经安排好了,医院大门口已经有病床和医生在等待。 医生和护士已经拿到了季予的车牌号,看到季予的车停下,便迅速将移动病床推过去,搬出了躺在副驾驶座位上的病人。 看着李春生很快被放上了移动病床,季予一直紧绷的神经这才松了一下,随后又提起,一直跟着病床到了急救室被拦下。 “先生,这里不能进,您在外面等吧。”说完也不等季予反应,直接关了急救室的大门。 巨大的急救两字在季予眼中亮起,他的内心只剩下无尽的悔恨,并不是毫无预兆,明明这些时日春生就有不舒服的迹象,他早该带李春生去检查的,无论李春生怎样抗拒,他也应该坚持的,他心存侥幸害了春生,现在说这些,什么都晚了。 随后他的脑子里抑制不住地想到一些可怕的画面,恐惧和后悔几乎快要将他吞噬,张牙舞爪将他拉进一片名为绝望的沼泽。 要是他出什么事怎么办!? 他才找到他,他还没来得及让他过上好日子,还没报答他的恩情。 他还没和他说,他喜欢他。 季予喜欢李春生。 雨噼里啪啦落下,鸟儿在雨中飞旋鸣叫,不知是喜是悲。急救室外一片寂静,只有季予鼓动地心跳声。 他现在只能祈祷,祈祷上天、春生能再给他一次机会。 11、肾 清晨,窗户半开,淅淅沥沥的雨声传进来,窗台上的百合花还带着水珠,不知是雨水还是露水。 输液瓶里的药水慢慢滴落,季予用手裹住输液管,避免冰冷的药水输进身体冰凉刺疼。洁白的病床上,李春生那双时常含笑的眼眸紧闭,清冷凌厉的五官终于脱离他的性格变得冷漠起来。 季予熬得双眼通红,全是蜘蛛网般的红血丝。 他一刻也不敢闭眼,看着李春生的睡颜,眼神放空,脑子里还在反复重现昨晚的场景。 时针和分针的距离越拉越远,季予从来没有觉得时间这么难熬,他的心随着时钟的滴答声逐渐变冷,期望在等待中渐渐消散,他脱了力靠着洁白的墙壁跌坐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急救室的门终于打开,李春生带着氧气罩躺在病车上被两个护士推了出来,季予冲到病床前,春山静静躺在那儿,面色苍白,微弱的呼吸提醒着季予他还活着。 医生一脸严肃紧随其后,看见门外的季予,脸色更难看了。季予整颗心都扑在李春生身上,根本没注意到医生的神情。 直到他跟着推车到了病房,护士将仪器安在李春生的身上,心电监护仪发出平稳规律的滴滴声,季予紧绷的神经才稍微放松了些,混沌空白的脑子想起来询问病情。 走到病房外关上门,季予才问:“医生,他这是怎么了?” “你和病人是什么关系?” “我是他弟弟,怎么了?”季予奇怪地问。 只见季予回答完,医生的眉头皱地更紧了,他憋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自己的怒火:“从肾炎的严重情况来看,病人至少5年没有用药物控制,这次才会因为急性电解质紊乱昏迷,你知道他已经在尿毒症的边缘了吗?而且因为病人只有一个肾,这个风险会更大....” 什……什么?! “你说什么?!”季予如遭雷劈,脸色煞白,他没控制住自己的声音,“我哥他只有一个肾?!”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为什么没发现!春生又为什么不告诉他! 季予的太阳穴重新跳动胀痛,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大脑里胡乱搅动,一股名为恐慌的浪潮淹没了他,他快要站不稳。 只看见医生听完他的话面容闪过一丝震惊,随后不可思议地说:“病人左腹上有切除肾脏的疤痕,而且炎症在日常生活中也会有体现,这么多年都没到医院检查过吗?” 明明他上次和春生一起洗澡并没有发现他左腹的伤疤啊? 突然,季予的脑海中闪过他光洁的后背,当时春生一直侧身背对着他,就连给他搓背也是在他转身之后,他才转身的。 他当时以为春生是害羞,原来真相是为了不让他发现他左腹上的伤疤吗。 到现在,他似乎终于明白了春生为什么不愿意和他一起走。 但他明白得太晚了。 后面的谈话季予整个人都不在状态,只能看见医生的嘴一张一合,而具体说了什么,他无从思考。 送走了医生,季予失魂落魄回到病房里,一向挺直的背脊此时微微瑟缩,春生还是没醒,苍白的脸刺痛了季予的眼睛,他重新将输液管捂在手中,只要能减轻他的一点点痛苦也好。 他罪孽深重,一辈子都得给李春生赎罪。 随着春生一浅一深的呼吸,氧气罩上起了一层薄薄的雾,他整个人窝在病床里,平日里就十分瘦削的身材经此一遭更是单薄,放在被子外面输液的手腕细得能看见青紫色血管,他真的太瘦了。 季予心脏抽痛,伸手将他凌乱的头发理顺撇在耳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动作中,发丝扫过春生的脸,他睫毛轻颤,随后懵懂的眼睛睁开,看向了床边眉头紧锁的季予。 他指尖轻抬想要揉开他眉宇间的忧愁和恐惧,可是他实在没有力气。 季予看见他醒了,像变戏法似的,本就通红的眼睛瞬间更红了,红的像兔子的眼睛,滴滴豆大的泪珠滚落滴在他输液的手背上,烫得他手轻轻一动。 “别哭。”李春生忍着干燥的喉咙艰难开口,一出声便是嘶哑的嗓音。 这是他的命运,他从来都不害怕。 只是世事难料,他没想到会再次和季予见面,又让小鱼见到了他这副形销骨立、沉疴难起的丑陋模样,害人掉了眼泪。 他应该藏起来不让任何人发现的,特别是不能让小鱼发现。 “你吓死我了,哥。”季予哭诉,继有嚎啕大哭的趋势。 看着他泪如雨下,春生都要怀疑小鱼不是小鱼,而是小雨。 缓了一会儿春生终于有了抬手的力气,于是他连忙抬起手想要捂住季予的嘴巴,让他别哭了。哪想手刚刚抬起没有半寸高,就被季予截下握在手中,用体温温暖他冰冷的手。 季予像没有看见他眼中的求饶,眼泪继续滚落,“下次不许再逞能了。以后要是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听话去医院。这次你真的吓到我了,要是我没在李家村你怎么办。” 回应他的是春生几不可闻地轻嗯。 反正这次过后他就会找个没人能找到的地方,继续他的生活,遵守不遵守谁知道呢。 病房外,原本去买早饭的安明宇透过门缝看见自家老板在床前挥泪,半伸进房门的脚立马撤回来,还贴心地替季予关上了门,免得其他人看见老板这副从不在人前显露的样子。 要是让老板知道他安明宇看见他这副梨花带雨的样子,他可能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安明宇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全是死里逃生后的庆幸。 屋内,季予的眼泪可不是白流的,他听见李春生答应的气声,眼里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随后乘胜追击,湿润微红的眼睛就这样直勾勾盯着春生,活像一只趴在脚边讨骨头的大金毛。 李春生看见他这副模样,下意识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季予轻声说:“哥,别让我担心了好吗,跟我回h市吧。”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春生想要逃避回答这个问题,可是他一扭头,季予便走到床的另一边,他一闭眼,湿润灼人的眼泪便滴在他手背上,要他想忽视都不行。 小时候小鱼有这么恼人吗?春生记不清了。 他的脑子只要一回忆便全是那天的情景,刀割在身上的剧痛,冰冷的铁床和明晃晃刺眼的白炽灯。 “哥,求你了。”季予凑到他的面前,水汪汪的眼睛就这样盯着他。 又是那副惹人怜爱的样子。 “我找了你整整十年,那天以后我没有一刻不在后悔,后悔那天当了逃兵让你一个人面对那些人,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哥你也不会……” 春生怎么能容忍小鱼在他面前这样自责,他直接打断了季予的喃喃自语,“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季予肯定。 如果当年他跑的快一点,他掌控集团早一点,他们就不会分开十年了。 十年啊,3652天,他找了李春生十年。 十年沧海桑田,十年日月变换,十年人事更替,他和李春生错过了太多太多,季予不想再让自己后悔,所以这次无论他答应不答应,他一定会带走春生。 如果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季予委屈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暗芒。 幸好,在两人的拉锯战中,春生先服了软。 答应了季予之后,他的眼皮止不住打架,在季予温柔关怀的目光中,春生闭上双眼再次陷入黑暗。 手里的饭菜都快凉了,安明宇才鼓起勇气打开门缝打探情况,幸好春生已经睡下,他的老板又恢复了那副生人勿近的疏离模样,他轻手轻脚打开门将早饭送到季予的手上。 季予点点头,划拉一下手机,安明宇的银行账户顿时多了一笔丰厚的奖金,他顿时眼睛放光,连脚因为长时间站立的酸痛都变成了幸福的证明。 安明宇将自己的手机递给季予,他用口型小声说到:“白文来消息了,关于水鸟的。” 季予怕吵到刚刚睡下的春生,于是起身带着安明宇出了病房。 病房内一片寂静,只有医疗器械的冰冷规律的声音和春生微弱的呼吸声。 随后,有人打开了病房的门,他静悄悄走到春生的床前细细打量一番,将季予走后春生无意中移位的氧气罩重新覆在正确的位置,又拨弄窗台上的百合花,将百合花上的水珠抖落到地板上,一封信落到春生洁白的病床上。 之后门轻轻关上,屋内又陷入了一片寂静,因为氧气罩被重新带好,春生紧皱的眉目舒展,睡得安稳,丝毫不知道病房有陌生人进来过。 于是春生发现自己身上有一封信时十分惊恐,他以为是季予留给他的离别信。 季予提着热水瓶回到病房,就见李春生自己摘掉了氧气罩,大有一副要下床的趋势,手里还捏着一封信,眼框微红,神色间一片惊慌失措。 “哥!”季予快步走到床前按住春生乱动的身体。 针头移位,他输液的手因为动作已经冒出了鲜红的血珠。 看见季予,春生着急忙慌的表情一下僵住,随后委屈道:“我还以为你走了。” 季予一脸奇怪,他分明刚刚还在央求春生跟他一起走,怎么可能会突然变卦,连招呼都不打就离开,究其原因,季予的眼神落到春生手上,那封信。 “这封信是哪儿来的?” 季予一边问一边将人重新扶回病床上,随后按了呼叫铃,他心疼地捧着春生出血的手背。 春生一脸茫然,他也不知道这封信哪儿来的,不然也不会误以为是小鱼留的了。 他不认识字,谁会给他信,所以这信一定是给小鱼的。 李春生将信递给季予,信誓旦旦道:“大概是给你的。” 十分常见的信封款式,拆开里面只有一张纸,纸上是童趣风的简笔画,一只白鹭俯冲进水里叼起一只鱼,季予脸色一沉,他想,他知道这是谁送的了。 12、检查 李春生被护士重新按回病床上躺着,他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不敢出声,护士看见了他手上的血珠,秀眉一蹙,嘴巴嗫嚅几下想说些什么,但到底没有出声责备,只是重新将输液针扎好,关掉输氧设备。 “这次不要再弄掉了,要是左手再出血,只能换右手扎了。”护士收拾手里的工具,耐心嘱咐。 李春生乖乖认错,“对不起,医生。” 护士看他态度良好,更没有理由再说些什么,微笑着点点头,随后离开病房。 等护士将门彻底关上,病房里没了外人,李春生这才好奇地看向季予手里的信封,问道:“上面写了什么?” 季予嘴角一牵,随意地对折信封,笑道:“没什么,就是小孩的恶作剧。” 边说边上前将李春生的床摇起来,让他躺的舒服一点。 李春生闻言更好奇了,他伸手:“给我看看。” 春生根本就不知道水鸟这个人,更不知道水鸟和飞鱼的关系,给他看看也没什么,想到这里,季予没再犹豫,将揣在包里的信递给春生。 “哪里像恶作剧,我觉得挺好看的。”春生一手抚摸下巴得出结论,随后又想起了什么,看向季予道:“你小时候也会画这种画,很可爱。” 季予将水瓶里的热水倒进盆里,冲了些冷水,刚端到病床前,就听见李春生的话,一时脸热,这都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而且他当时的画有多幼稚他是知道的,也只有春生能脸不红心不跳说出这样的话了。 “哥,你别打趣我了。” “就是很可爱啊,我说的是实话。”春生又想起那时,小鱼用树枝画了一对小小人,指着小小人说这是他俩: 两个小小人牵着手,头上带着花环,被人簇拥着,脸上是大大的笑脸。 那时春生就在想,小鱼跟他不是一路人,小鱼不属于这里,他有家人在等他,这是李春生在飞鱼打电话时听见的,电话里是小鱼的家人在恳求飞鱼保证小鱼的安全,他们会答应飞鱼所有的要求,飞鱼满口答应。 但是李春生知道,飞鱼不会遵守诺言,于是为了不让小鱼陷入他这样的困境,他带着小鱼跑了。 虽然他因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但那是他第一次反抗成功。 季予没再跟他争论小鱼可不可爱的问题,因为他现在要给春生擦身子。昨晚费了力气才将春生的脏衣服换了下来,没来得及给他擦擦身上的汗,被捂了一晚上,现在他人醒了,是时候给他擦一擦了。 季予拧干湿帕子,先给他洗脸。 李春生从回忆中抽神,十分配合地闭上眼睛,直到他感觉到自己的衣服扣子被解开,他一把手按住,猛地睁开眼睛,“你干什么?!” 季予笑得人畜无害:“昨天出了一身汗,我给你擦擦。” “我自己来。”春生说着就要抢过季予手里的棉帕,可是他现在的力气怎么可能争得过,于是棉帕在季予手上纹丝不动。 李春生瞪他,“你把帕子给我。” “你左手输着液怎么自己擦,我来方便一点,再说上次我们不还一起洗澡了吗,害羞什么?” 两人都心知肚明他并不是因为害羞拒绝擦身,但是李春生不知道季予知道。 他不算聪明的脑子迅速寻找对策,该怎么拒绝小鱼。 在李春生还在支支吾吾想借口时,季予已经解开了春生半边衣扣,眼看着就要解到小腹边缘。 “你,你闭着眼睛擦。” 李春生憋了半天只能折中想到这一个办法,他紧紧捏住自己的衣服,大有一副季予不同意他就不放手的架势。 出乎意料的是,季予同意了。 李春生后知后觉隐隐意识到,他自己提出了一个多么奇怪的要求,小鱼看不见该怎么给他擦。 季予闭上眼睛,解开了他的衣服。 李春生紧紧盯着季予的眼睛,生怕他虚眼,或者不小心睁眼,然后看见他左腹上丑陋的疤痕,所以为了防止这些可能,他一不做二不休,将手覆在季予眼睛上。 这样小鱼肯定看不见了,李春生在心里对自己的聪慧给予十分肯定。 季予勾起嘴角,像是长了一双无形的眼睛,擦拭的动作十分麻利,丝毫没有被看不见给影响到。 李春生看的目瞪口呆,这么厉害吗? 棉帕在李春生身上游离,留下点点水渍,温度很快消散剩下凉意,他起了鸡皮疙瘩,幸好季予动作快,不然被风一吹,以他现在这副身体,恐怕又得感冒了。 室内静谧,李春生依旧十分紧张,他能听见自己略显快速的心跳声。 其实即使季予看不见,任谁摸到那么一大块不平整的皮肤,也会觉得那是伤疤,但季予没出声。 既然春生不想让他知道,他何必这样不留情面地拆穿他呢。 终于擦完了全身,李春生一边为自己的伤疤没被发现而窃喜,一边暗自感叹小鱼真的很能干。 季予给他系好衣服,得到李春生的允许之后才睁开眼睛,对上他黝黑,亮晶晶的眼眸。 只听他说:“好神奇,闭着眼睛你怎么还这么精准。” “秘密。”季予卖关子,不告诉他。 之后任凭他怎么央求也要不到答案。 只有季予自己知道原因,因为没有答案,他总不可能告诉他,在那晚医生说完之后,他解开春生的衣服,仔仔细细将他的身体一寸一寸地查看,生怕再漏过一丁点伤口,所以他动作这么熟稔,因为对春生的身体了如指掌。 那让春生一直逃避的伤疤,季予在第一次看见时并没有恐惧。 明亮的灯光下,它像一条蜈蚣紧贴在春生白皙的皮肤上,边缘处的皮肤皱褶、扭曲,像被暴力揉皱的纸张,与周围格格不入。而他的眼睛在看见的那一刻,像突然被针扎了一般不断流出眼泪,随后是不断涌起的如浪潮般的悔恨和心疼。 这样的伤疤出现在春生身上,他现在才知道,还是医生提醒他才知道的。 季予内心十分自责,他要是早一点找到他就好了。 “过了多久了,小橘猫呢?”李春生想起自己昏迷前还在喂小橘猫,现在自己和小鱼都不在家,不知道现在它会不会饿肚子。 李春生的话打断了季予的悔恨,昨天那种情况,他一颗心都扑在春生身上,哪里还能想得起来李家村的小橘猫,于是他马上拿出手机,想要补救道:“我马上让人去喂。” 季予翻出安明宇的电话,刚想拨通,李春生挥挥手道:“算了,别又麻烦安先生,反正我感觉身体已经好多了,待会儿我们自己回去喂吧,昨天的小鱼干都没有喂完。” 李春生一点都不喜欢这里,厚重的消毒水味,安静的环境,他不喜欢。 “?” 季予简直要被他气笑了,这人明明脸色苍白,刚醒的时候连抬手都困难,身体里还少了一颗肾,昨天甚至差点心脏骤停,现在居然对自己说他觉得他身体好了。 开什么玩笑,他不可能同意。 要不是因为李春生现在状态还不稳定,医生不建议转院,季予现在恨不得立马将春生带回h市好好治疗。 季予的脸一下便沉了下来,没说话,只是点开通讯软件,将春生抱着小橘猫的照片发给安明宇,让他把小橘猫从李家村接出来送去宠物医院检查,到时候春生转院,直接把小橘猫带回h市。 季予不打算让春生回李家村了。 “我们先去做检查。” 季予蹲下,把春生的拖鞋从床脚拿过来准备给他穿上。 李春生以为拔完针就可以回家了,闻言刚伸过去的脚又收回来,抗拒道:“我不去。” 他腰上的疤,一脱衣服就藏不住,他又不能像要求小鱼那样要求医生闭上眼睛给他检查,再说到时候检查结果一出来,不用小鱼亲眼看见,证据摆在纸上,谁都知道他少了一颗肾,他瞒了这么久,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 季予不容置疑地拉过春生的脚,穿上今早刚买的拖鞋。 李春生见季予一声不吭,他的脾气也上来了,把嘴巴一闭,穿上鞋就要收拾自己的东西。 季予将他的手按住,李春生倔强地看向他,“我不去检查。” “我知道了。” 李春生以为季予同意了,面上一喜,故作冷漠的嘴角翘起来,欣喜道:“那我们回家吧。”说着就要拉开季予抓住他的手,去收拾柜子上的东西离开。 他没拉动,季予看着他。 “我知道你只有一颗肾了。” 什......什么?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顿时将李春生定在原地,手里抓着的药盒掉在地上,药片散落一地,病房里安静得针落地可闻。 李春生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理智,意识到季予说了什么。 巨大的恐慌裹挟了李春生,他面色煞白,嘴唇嗫嚅颤抖却说不出话。 “哥,别怕。”季予将春生无意识颤抖的身体搂进怀里,轻拍他的后背安抚。 泪水争先恐后地夺眶而出,噼哩哗啦砸在季予的心尖上,他的胸口一片湿热。 李春生的眼泪像春天的笋,一旦春雨降临,春笋就会密密麻麻破土而出,在湿润的土地上留下一个一个尖刺。 季予被春生的眼泪扎的难受,他温柔地擦去李春生脸上的泪水,轻声哄道:“别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会陪着你,所有的事情,所有的困难我会解决。” “所以哥,你别怕。” 他试图抚平春生心里的伤痕,要春生和他一起共同面对。 泪眼朦胧中,世界仿佛下了雨,李春生看不清季予的模样,却能感觉到手指擦过眼角留下的温度,那是春天的阳光,温暖却不灼人,他贫瘠的世界里不仅只有他自己。 “我不怕,你会害怕吗?”春天的阳光温暖了他冰冷的身体,李春生终于问出了那个一直想问却不敢问的问题。 季予将春生低着的头抬正,他看着他的眼睛郑重道:“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无论你多了还是少了什么,你都是我哥,我永远不可能抛下你,更不会害怕。” “我不会再犯小时候的错误。”季予补充道。 “那不是你的错。”李春生连忙反驳,鼻尖还是红彤彤的,一张嘴就开始将错全怪在自己身上,“是我叫你去找人的,怎么能是你的错?要错也是.......”我的错。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在季予警告的目光下止住了话头。 随后李春生还是小声嘀咕道:“而且当时那种情况,让你去找人才是对的” “是谁错了都不可能是你的错。”季予直接全盘否定李春生将罪责往自己身上揽的行为,继而补充道:“是你救了我,哥。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我。我怎么可能会害怕?我只会心痛、自责,要是那天我回来得快一点,你的身体就不会是现在这副样子了。” “是他们太坏了,我们谁都没想到这个后果。”李春生反倒安慰起季予来。 季予知道,这是春生已经不会再在这个事情上防备他了,“对,都是他们的错,所以哥,我们将身体养好再把他们揪出来,你不想亲手报仇吗?将这些穷凶极恶的人绳之以法。” 过去了这么多年,还有可能吗?李春生消极的想。 不可否认,他是一个悲观之人,事情过去了十年,这些人的势力又这么庞大,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普通人,只能勉强苟活的他如何能撼动这棵大树呢?就算再加上小鱼和他一起,怕是也根本伤害不了那些人分毫。 他内心觉得小鱼的想法十分天真,天真到他不敢戳破小鱼的幻想,于是顺着季予道: “好。” 13、水鸟 “陶苏,你能帮我一件事吗?” 季予站在拐角发消息,春生正在里面做超声检查。 消息刚发送出去,对面立马传来一条语音,一阵清脆爽朗的女声,“当然,我们两家什么交情,我们什么关系。只要予哥你一开口,什么事情我都给你一板一眼全部办好。再说你找我帮忙的情况可不多。” 季予将那封信正反两面拍照发给陶苏,再将白文查到的关于水鸟的信息也一股脑打包发给她。 还有季予让安明宇去调出来的,一段监控视频。 文件刚刚传送完毕,对面弹出一个表情包。 桃酥:?! 季予:怎么了? 桃酥:没什么,没什么。 桃酥:收到!我肯定给予哥你把这人查的清清楚楚。 季予:谢谢。 h市公安局,陶苏关上手机猛地灌了一大口浓咖啡,心里暗道,奇了怪了,她们队正在查水鸟这号人,怎么予哥也在找这人。 陶苏心里正奇怪着,点开图片,就是一份十分普通的信封,毫无特点,连查都无从下手,光是图片也不能查指纹,只能作罢。陶苏撇撇嘴,继续翻照片,第二张是一张简笔画,画的是白鹭,白鹭不就是水鸟吗。 如此高调却又神出鬼没的行事作风,也只有水鸟了。 陶苏顿时来了精神点开监控视频,只有短短的三分钟,是一个高大的外卖员,口罩头盔全副武装将自己捂的严严实实,这样的装扮十分正常,因此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却实实在在的给他们的侦察工作带来了难度。 视频最后是外卖员离开医院,逐渐变小的背影,这个外卖员的身影怎么这么眼熟? 陶苏放慢视频的速度,越看越熟悉,可就是跟她认识的人对不上号,她只好放弃,暂时将猜想搁置在一边。 水鸟为什么会送这封信给季予,或者说是送给季予身边的什么人? 虽然外卖员是水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陶苏不想错过一点可能。这几个月,她们的工作因为水鸟没有丝毫动静已经几乎停滞,现在又有了他的踪迹,陶苏说不兴奋是假的。 桃酥:予哥,你现在在哪儿?我想亲自来看看。 季予:s城。 陶苏刚觉得幸运,因为方池这几天正在s城出差,她可以让方池去查。 随后季予发了一个详细的地址:s城新大道人民医院。 陶苏:你生病了?! 季予:没有,是我的朋友生病了。 陶苏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内心奇怪,季予在s城有什么朋友? 算了,陶苏懒得深想,目前还是水鸟比较重要。 另一边,s城县医院。 李春生终于结束了今天的最后一个检查,季予帮他把衣服穿好,半扶着他坐上轮椅准备回病房。 他全程十分配合,因为他现在没有多余的力气来计较这些事。 其实最开始李春生十分抗拒坐轮椅,因为他想自己走,他不想看见其他人异样的眼光。但他的力气在一项一项的检查中耗尽,到最后他连站都站不住,不得不认命听从季予的安排,坐上轮椅。 同时李春生也意识到,早上的自己要求出院是多么任性,多么无理取闹。 他的眼皮耷拉,意识渐渐模糊,李春生睡着了。 季予轻轻将人抱起,放到病床上盖好被子。同时,他让人去买的晚饭到了,只是一些清淡的食物,比如白粥和焯水白菜。不是他舍不得让春生吃好的,是现在李春生只能吃这些,避免加重他肾脏的负担。 他将饭盒打开放凉,这样等春生醒了就可以吃。 可是等到饭菜的温度已经适合入口了,李春生还没有醒。眼看着时间就要过七点,季予只好轻拍春生的手背,叫人起来先把饭吃了再睡。 李春生迷迷糊糊睁开眼,声音还带着没睡醒的含糊迟缓:“怎么了?” “肚子不饿吗?”季予打趣道。说话间将床摇起,将枕头垫在李春生的背后,没给他拒绝的机会,因为他现在的胃经不得一点饿,所以即使现在不饿,也得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李春生四肢发软,头脑昏沉,虽然没有食欲,但听到吃饭还是条件反射的眼睛亮了一瞬,好奇道:“有什么好吃的?” 刚问完这句话,他的眼睛就扫到桌上打开放凉的清粥小菜,顿时嘴角向下一撇,有些不乐意。 看见这些寡汤寡水,本来就不饿的他更不想吃了。 “多少吃点。”季予端起白粥,用勺子递到李春生的嘴边。 饭都递到嘴边了,哪有还有不吃的道理,而且这是小鱼的一番心意,李春生没再抗拒。 想通了这一点,李春生就主动多了,他想接过勺子自己吃,偏偏浑身无力,手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能依靠季予一口一口喂他。 他的身体还是那副样子,勉强吃了几口便饱了。季予也没有强求,只是放下碗,替他擦了擦嘴,让李春生继续睡。 李春生刚闭上眼,突然又想到了小橘猫,他早上以为今天就能回家于是拒绝了小鱼去麻烦安先生,现在他们走不了,安先生又没去,那小橘猫不就会被饿肚子了吗? 可是自己早上才拒绝的事情,现在又要小鱼去麻烦安先生吗,李春生内心十分纠结。 他无意识地搓了搓手指,想到了小橘猫绒毛的温度,像春天晒过的被子,暖呼呼带着独特的香味。 最终,对小橘猫的担忧还是胜过了他的自尊心,李春生声如蚊蚋,嗫嚅道:“小鱼,今天早上是我错了,能不能再让你麻烦安先生去喂一下小橘猫,我有一点担心他。” 说话间,李春生生怕从他的脸上看见烦躁的情绪,所以全程低着头,一点也不敢看季予。 因为他觉得自己挺烦人的,早上晚上一会儿一个想法。 小鱼会不会觉得他太麻烦了啊,李春生暗自揣测。 小鱼怎么不说话,李春生的内心更加忐忑了,刚想打个圆场把自己刚才的请求撤回,当没有发生过。 手机就这样放在他的腿上,撞入他的眼里,是视频电话。 电话里是装在笼子里的小橘猫,看着应该是在医院,因为春生见到了熟悉的引导指示牌,虽然他不认识字,但上面的医生画像他还是认识的。 “小橘猫!安先生你把小橘猫带到医院来了?!”李春生顿时来了精神,一把捧起手机,对着电话里的安明宇惊呼。 安明宇以为春生说的是宠物医院,于是微笑着点头,肯定道:“是的。” 春生闻言快要从床上直接跳下来,他的心已经飞到了小橘猫那里,“你们到哪儿了,我和小鱼可以来接你们。” “啊?”安明宇懵了,以李春生现在的身体情况,老板能放他出院吗? 季予实在看不下去了,点醒安明宇这个傻子和春生这个笨蛋,“我们在人民医院,小橘猫在宠物医院,两个地方相距五公里,不在一个地方。” 安明宇恍然大悟,也对自己在老板勉强犯蠢的行为感到羞耻,他终于知道自己方才一直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是什么了,一个劲附和道:“对,我现在在宠物医院。” “小橘猫生病了?”李春生顿时担忧起来,怎么小橘猫也跟他一样进医院了。 “没有没有。”安明宇快速否认,“季总让我带小橘猫来做身体检查,刚刚出了结果,这小家伙很健康。” 说话间安明宇将摄像头对准笼子里正在哼哧哼哧吃肉罐头的小橘猫,小家伙的喉咙呼噜呼噜响,嘴里发出mia-mia-的声音听起来像在说,这东西太好吃了。 李春生眉眼弯弯,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他内心都要被小橘猫给萌化了。 看着小橘猫吃得这么香,他好像又想吃东西了。 季予看出了李春生的小心思,接过手机和安明宇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他重新端起碗,“再吃一点?” 等李春生吃的差不多了,护士推开房门准备给他进行晚上的输液。季予站起身让开位置,这时外卖小哥敲响了病房门。 “您好,您的花麻烦签收一下。” 是一束百合花。 季予顿时看向窗台,原本盛放的百合花不知何时被吹得花瓣东倒西歪,地上还有零星几瓣被灰尘沾染。 季予没有订花,也没让安明宇订花,所以这花是谁定的? 无人应答,但花肯定是送给病人的,于是外卖小哥看向病床上的李春生:“先生,这是您的花,麻烦签收一下,祝您早日康复。” 李春生惊讶看向季予,“你又定了花?” 季予摇了摇头。 “可能是您朋友送给您的吧。”外卖小哥低头掏出笔,他指了指单子上的位置,“就签在这里。” 那就更奇怪了,除了小鱼,李春生想不到还会有谁知道他现在生病了,给他订花。 “我来吧。”季予接过笔,龙飞凤舞签下自己的名字。 奇怪的是花束里并没有祝福语,而是画了一只鱼。 季予拿起纸片,眉头紧蹙,他内心开始怀疑,这花不会是水鸟送的吧? “上面写了是谁送的吗?”李春生实在好奇是谁送的花。 难道是李家村的人?难道李家村的人并不都是冷漠的? 李春生内心涌起期待,他还是对李家村,这个他生活了十年的地方抱有一丝妄念。 季予不知道春生内心的想法,又不能告诉他飞鸟的事情,只能扯谎道:“是安明宇送的。” “哦。” 李春生眼里的希冀一下熄灭。 季予的眼睛从纸片上移开,他能看出春生突然兴致不高,“怎么了?” “没什么。”李春生摇摇头,打了一个哈切,他想睡觉了。 季予没追问,猜想可能是他坐了这么久累了,于是上前将床摇下,帮他把被子盖好。 李春生眨巴眨巴眼睛,“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躺在这里,整个人都要躺软了,李春生还挂念着茶树上的茶叶,他想回家了。 季予并没有将春生的病情完全告诉他,所以李春生并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有多危急,也并不知道自己已经不适合再去地里劳累了。 “我去问问医生。”季予将被子掖紧,逃避问题道。 李春生勉强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可能是输液瓶里的药物起了作用,他很快闭眼沉沉睡去,所以他没看见季予眼里的深沉和看向纸片的狠戾。 季予手指攥紧,纸片在力的作用下变皱,变成一团废纸。 上一次画还是画的白鹭,这次变成鱼,这算什么,警告吗?还是嘲讽?季予内心嗤笑。 无论飞鱼和水鸟怎么藏,藏得多深,他都会把这个人揪出来。 他不会允许这些阴沟里的老鼠再次来伤害春生,十年前是他太弱小才会导致那样的结局,让春生受伤,让这些臭虫逃脱法律的制裁。而这一次,这些人一个都跑不了。 他会亲手将他们送上法庭,看着他们痛哭流涕,跪着给春生忏悔。 14、H市 又下雨了,李春生望着窗台上的向日葵发呆。 那天安先生送的花只在窗台上摆了十分钟,就被小鱼不小心扫落,花瓶碎了一地,瓶里的百合花也没幸免,被碎瓷片扎得破破烂烂。于是最后,为了赔偿他,小鱼重新买了一束向日葵。 李春生很喜欢,因为这束热烈盛放的向日葵总算让这间病房不再死气沉沉。 他在医院里住了三天,只有今天没有输液。 面对这个反常的安排,李春生没有考虑出院这个可能,只以为是有了重新的治疗方法。他已经对短时间内离开医院不抱期望了,因为他清楚,他的身体不允许,小鱼也不会同意。 门外,医生正在和季予交代注意事项。 屋内的李春生隐约听到了几个字眼,“出院”。他的心思一下从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回到门外的交谈声里。 他真的可以出院了?!惊喜来的如此突然。 就在他满心欢喜以为自己可以出院回家时,他被季予直接带上了飞机。 他们要前往h市。 “小鱼,家里的茶还没摘完。”李春生迟疑再三,还是犹豫着开口。 言外之意他不想去h市。 季予早知道李春生会拒绝,只是意外他居然现在才说,因为他们已经到机场了。 他将人抱上客舱,旁边的乘务人员将轮椅收好,安明宇提着航空箱跟在后面。 李春生没有听到回答,内心失落,连对飞机的好奇都冷落下来。 季予将他安置在沙发上,随后接过空乘递来的毛毯,一丝不苟地包裹住李春生的腰腹以下,这才回答他上飞机前的问题:“我会让人摘的,你别担心。” “现在的首要任务,是你的身体。”季予收回手,郑重地盯着李春生说完这句话。 李春生看见季予的眼里似乎有乞求,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只能怔愣看着他。 季予叹了一口气,随后他放缓语气,心疼道:“饿不饿?早上都没吃多少。” 早上的小米粥还没消化,李春生摇了摇头。 一声中气十足的喵呜打破了两人凝滞的气氛,是航空箱里的小橘猫,像是在说,春生没饿,它猫大人饿了。 “馋猫。”李春生用手逗弄航空箱里的小橘猫,笑着打趣。 安明宇从包里拿出肉干递给李春生,小橘猫看见肉干叫地更欢了,不停打转,恨不得从笼子里钻出来。 “给它取个名字吧。” 季予将航空箱打开,小橘猫直接跳进春生的怀里,目标十分明确,是他手上的肉干。李春生连忙将肉干递到小猫的嘴边,另一只手搂住小猫的身体,生怕他乱动掉下去。 微黄的灯光给一人一猫笼罩上温度,这般温馨的场面,季予的心底一片柔软,嘴角不自觉牵起。 “小橘猫?” 李春生轻抚毛茸茸的小猫头,试探着问道:“小橘子?” 简单好记,又符合小猫的颜色,李春生对此十分满意,丝毫没觉得过于随便。 季予当然是听他的,安明宇更是不敢有什么意见,所以小猫的名字就在三言两语之间这么定下了,小橘子从此成为李春生的家庭一员,不用以前自由却风餐露宿的流浪生活。 小橘子吃完肉干就趴在他的腿上呼噜呼噜,像v8发动机,李春生怀里抱着这么一个柔软的“玩偶”,困意很快侵袭了他的意识,不知不觉中睡了一路,连什么时候下的飞机都不知道,一睁眼就已经到了h市。 h市下了雨,空气中弥漫着水汽,轮椅推动之间,扑面而来的凉意让李春生从睡梦中醒过来,怀里温暖柔软的小橘子早已不知所踪,只有一个温度适宜的热水袋在源源不断地传递热意。 这是到了?他朦胧的目光在看见面前两个高大的男人那一瞬间立马清醒。 李春生藏在毯子下的手无意识地捏紧了热水袋边角,他悄悄打量挡在他面前的黑衣人,有些无措。 “醒了?”季予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他还记着春生早上没吃多少,弯腰侧身问道:“肚子饿不饿,想不想吃些东西?” “有一点。”李春生实话实说,睡了一觉他确实饿了。 “那我们先去吃东西。”季予说完话刚想起身,注意到李春生的欲言又止,奇怪道:“怎么了?” 李春生附到季予耳边,生怕别人听见般悄声问:“他们是谁?” 有点吓人,这句话春生没有说出口。 回到h市,季予的一举一动都被各方势力监视着,他不敢拿春生的安全打赌,于是便安排了保镖接机,即使他们现在是在自己家的医院里。 “他们是医院的工作人员,来接我们的。” 听到这个回答,李春生说不奇怪是假的,但转念一想可能是自己见识短浅,于是便信了季予的胡诌,没有再追问。 康明医院是h市最好的医院,背靠季氏集团先进的医疗技术和财力支持,又因为其卓越的环境、对客户信息的保密性与齐全周到的服务成为富豪首选。 一行人从天台坐私人电梯直达李春生的病房。 李春生的眼睛一路就没休息过,这全是他在李家村接触不到的东西,他好奇地观察这个病房,和s城的病房完全不一样,这里有客厅、茶水间、巨大的浴室…… .这完全不像病房,像电视里才会出现的,有钱人才能住得起的公寓。 “我们不是先去吃饭吗?”李春生将病房看了个遍,坐在床上奇怪问道,他在这里没看见厨房,排除了在这里做饭的可能,“你骗我的?” 他的话刚落,有人敲响了病房门,黑衣人将门打开放人进来,来人推着小餐车。 李春生目瞪口呆,没说完的话顿时噎进嗓子里。 女人将盘子一一端上餐桌,揭开盖子,热气腾腾,香味很快传进李春生的鼻子里,更饿了。 “您慢用。” “谢谢。”李春生笑着道谢,说完目光如有实质,已经粘在餐桌上。 女人微笑点头,随后推着餐车离开病房。 季予给李春生打好饭,转眼就见他已经端正坐在椅子上,就等着他手里的碗筷。 季予失笑,打趣道:“我骗你?” “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骗我。”李春生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理直气壮,一脸正气,仿佛刚才那句话是季予听错了。 季予挑眉,没说什么,将米饭递给他。 幸好小鱼没有追问,李春生松了一口气,但饭还没吃上几口,有人带着一大群医生敲响了病房门,将走廊挤得快站不下。 李春生听见了站在门口的其中一个黑衣人叫领头那个人,院长。 黑衣人只放了院长进屋。 “季总,外面这些都是我们院最好的医生,您看您是需要哪一方面的医生呢?”院长谄笑道,额头上还有可疑的汗水。 这些人都是小鱼给他找来看病的?!李春生探头看外面的医生。 乌泱泱一大片,估计有几十个人。 这也太兴师动众了吧,李春生从脑子里翻出这个从小鱼那里学到的成语,简言之,好夸张。 虽然他已经从小鱼昂贵精致的衣服,私人飞机和这么豪华的私人病房已经猜出小鱼是个有钱人,但让院长带着这么多医生来只为了给他看病,还是太夸张了。 难道这个医院还能是小鱼家的不成,李春生腹诽。 他表面上安静地吃着手里的饭菜,实际悄悄打量,眼睛瞅了一眼小鱼,又瞅一眼有些局促尴尬的院长。 “张院长,今天医院歇业?”季予给春生挖了一勺蒸蛋,漫不经心问道。 院长心里咯噔一下,额头上的汗水更明显了,连忙否认道:“没有没有,我这不是看您来医院吗,怕其他人招待不周…..” 说着说着院长发现季予的脸越来越黑,连忙止住了话头,赶紧补救道:“我这就让他们回去。” “做好你自己的事。” “是。”今天这事,院长悔得肠子都青了。 看见院长的卑微,李春生暗暗心惊,原来小鱼在其他人面前是这样的吗,好有气势。 季予看见李春生盯着碗里发呆,“饱了?”语气再无生硬,全是温柔。 院长从来没见过季予对人如此温柔,内心吃惊,更是对此番冒然的打扰十分后悔,他明显来的不是时候啊。 李春生回神,点点头。 虽然他刚刚很饿,但真正吃到嘴里,便没了胃口,没吃几口就吃不下了,即使这些饭菜十分美味。 季予知道他吃不了几口,没有强求,让人将菜撤了。 他拿出春生在s城人民医院的病历递给院长,“这是病历,您尽快安排检查。” “好。”院长连忙点头,恨不得立马从病房里消失。 季予脸色缓和,“去吧。” 张院长一出门,副院长连忙打听情报,小声道:“怎么不让我们进去,里面的谁啊,这么大排场。” 院长瞪他一眼,小心地瞧了一眼病房,季予正将一个黑色的盒子递给李春生,幸好病房里的人并不关心这边,他警告副院长道:“少说点。” 副院长看他如此谨慎小心,也暂时收起了自己的好奇心。 一边走,一边仔细看手里的病历,院长大致对李春生的病情有了了解,这并非是他擅长的领域,于是他将一名三四十岁的女医生唤到身边:“王医生,这个就由你主治吧。我再找几个人跟你一起,治疗时间应该不短,你要多加上心,不然到时候我们都得卷铺盖走人。”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院长对王莺十分放心。留学海归,年纪轻轻便以第一作者的身份在《柳叶刀》等顶级医学期刊上发表过关于慢性肾病治疗的研究,又在国外医院有丰富的临床经验,康明去年才花了大代价将人请回来,让此人主治李春生再好不过了。 王莺接过病历,坦然接受院长的安排,她喜欢这种挑战,也有自信能控制病人的病情。 “这是什么?” 病房内,李春生疑惑地拆开季予递过来的盒子。 话落,里面赫然躺着智能手机,李春生惊呼,“手机!给我的?” “当然。”季予笑着点头,他早想给春生买个手机了,“免得你无聊,而且有了手机,随时可以联系。” 季予拿出手机,一一给李春生讲解怎么使用,最后添加上两人的微信,让他自己试试。 他小心翼翼接过,仿佛手上捧着什么易碎的稀世珍宝。 依次点开手机上的软件探索,即使他大字不识,只能看图像,依然十分起劲。 好神奇,他居然有一天也能拥有手机,这是李春生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我爱你!” 李春生激动地给了季予一个大大的拥抱,他全是孩子气般的兴奋,“这个礼物我很喜欢!” “谢谢你,小鱼。” 他一脸单纯,亮晶晶的眼眸全是真诚,丝毫没有考虑到这些话会给季予带来多大的后果,笑着说完又将注意全部放回对手机的探索上。 季予愣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只听见心中的浪潮澎湃,鼓动的心脏快要从胸膛跳出来。 好一会儿,季予才反应过来,“你刚刚说什么?” “谢谢你,小鱼?” 15、手术档案 听见季予的问题,李春生将自己的注意力从手机里抽出来,无辜地看向他,奇怪道:“怎么了?” 他说错什么话了吗? 李春生有点忐忑,因为小鱼的脸色有点奇怪。 季予知道李春生那句惊天动地的“我爱你”并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但他就是想要再听一遍。 让他过一过耳瘾也好啊。 “不是谢谢,是上一句。”他一本正经。 “这个礼物我很喜欢。是这一句吗?”李春生歪头,疑惑。他不明白为什么小鱼还要他再说一遍,难道是他说的太小声以至于小鱼没有听清楚? 于是这次他加大音量,“我说我很喜欢这个礼物!非常非常喜欢!” 奇怪,小鱼的表情怎么变得更奇怪了? 季予一口气堵在胸中不上不下,他牵起嘴角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顺着春生给的台阶下了,“你喜欢就好。” 李春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立马又投身于探索手机的乐趣中去,只剩季予一人在一边憋屈。 他不是故意的,季予知道。 所以更憋屈了。 李春生在s城已经做完了大部分的检查,因此王医生并没有安排太多,只开了几张只有康明才能做的检查单子,让李春生分别在这两天测完。 检查结果出来的很快,大大小小的基础病先不提。目前李春生身体最严重的问题是他的单肾无法负担,肾功能下降到已经接近尿毒症初期阶段,如果再不进行控制,必定会恶化发展成尿毒症。 幸好电解质紊乱的问题已经在s城得到了有效的控制,接下来更多的是需要进一步治疗肾炎和调理身体。 “同时,李先生可能需要做好肾脏替代治疗的准备。”王医生将最坏的可能告诉季予,“最好是能有适配的肾源,这样对李先生的身体是最好的。” 即使季予早有心理准备,在听完王医生这一番话之后,依旧抑制不住的心脏抽痛。 李春生的病比他想象的更严重。 单论这些基础病就要调理很久,更别提最严重的肾炎。 “就按你说的来。”季予的声音暗沉,没有人知道他内心的痛苦。 他忍不住想象最坏的结局,春生等不到肾源,最后只能进行其它更痛苦的治疗手段,最后在折磨中死亡。 他不要这样的结局。 季予捏紧拳头,试图将这些想象赶出脑海。 王医生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包括饮食和起居,最后放季予离开。 季予一走出诊室,故作镇定的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害怕,他痛苦地捏紧拳头,半靠在墙上仰起头,内心祈求,他愿意用他的所有换春生的幸福。 请让春生的人生幸运一点,不要再充满灰色和绝望了。 安明宇本来是来找季予的,看见他的状态,他脚步一顿,不敢上前打扰。 是季予先发现了他,“怎么了?” 安明宇这才敢靠近季予,“陶小姐来了。” 二十分钟前,病房内。 李春生正在输液,经过这么多天的治疗,他已经很少感到心悸,也基本没有呼吸困难的症状了。 于是他也有精力玩手机,而不是睡觉。 他最近迷上了看声控解压视频,各种捏捏、切肥皂、镁粉块......每看一个视频都是对心灵的洗涤,缺点就是这类视频大多都短小又碎片,很少有完整的长视频,李春生简直对此十分心痛。 在翻遍三十个小视频还没找到合他心意的视频后,李春生丢开手机,忍不住出声抱怨,“什么啊,一个长视频怎么就这么难找!” “什么视频?或者我可以帮你找。”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走进病房,身后还跟着一个高大的男人。 李春生的小情绪迅速消失,这是谁? 幸好来人先自我介绍:“我是陶苏,是予哥的朋友。”说完她看向旁边的男人,“这是方池,我的同事。”说话间她脸颊上的小酒窝若隐若现。 大方开朗,是李春生对她的第一印象。 “你好。”方池点点头,手上拿着公文包。 “不好意思,小鱼不在,你可能得等一会儿。” 陶苏摆手,“没事,我们不急。” 话落,病房内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三个人大眼瞪小眼。 李春生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无礼,赶紧补救道:“你们先坐。” 他一急就把自己正在输液都忘了,想要起身去外面客厅抬椅子,因为病房内只有一个单人小沙发,明显是不够两个异性坐的。 他的动作刚到一半就被人按住了。 “诶,没事,我们自己来。”陶苏给方池使了一个眼色,方池转身去客厅抬椅子。 李春生更尴尬了,因为他又在外人面前犯蠢,只能讪笑,“不好意思。” 正在他不知道说什么,病房即将陷入尬尴的时候,安明宇来了。 “安先生。”李春生眼睛一亮,仿佛看到救星。 安明宇今天来这里是为了将一些必须要季予签字的文件带来,他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季予的青梅竹马,陶苏。 “陶小姐?” 陶苏显然也看见了安明宇,微笑着点头招呼道:“安秘书。”随后说明自己的来意:“我是来找予哥的。” 安明宇朝陶苏回以微笑点头,他放下包,问候李春生道:“今天感觉怎么样?身体有没有好一点,李先生。” “我好多了。谢谢你。” 李春生被这一声李先生叫的浑身难受,他怎么但得起先生二字,可又没办法让安明宇改口,因为他早就已经说过一次了,安明宇依旧没有改口。 算了,就是一个称呼,李春生这样安慰自己。 “那我去找季总吧。”安明宇朝他们说道,离开了病房。 从他进来到离开,前后不超过五分钟。 怎么又只有他自己面对他们了! 李春生内心抓狂,面上却不显,想展开一些话题来缓解这尴尬的局面。可是他嘴笨,脑子也不聪明,稀里糊涂一个也想不起来。 陶苏像是看出了他的无措和紧张,善解人意道:“你刚才在说什么视频?或许我可以帮你。” “声控解压长视频。”李春生像被老师抽问,连忙回答。 很难有人能抵抗住这样单纯又充满希冀的眼神,更何况李春生的脸在陶苏看来介于帅气和漂亮之间,十分好看。 很难有人能拒绝帅哥的请求,反正陶苏拒绝不了。 她拿过李春生的手机,在上面下载了一个软件,“这个软件里面百分之九十都是长视频,或许你想要的声控解压长视频可以从这里面找到。” 说话间,她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在看见搜索结果出来的那一刻眉心舒展。 她将手机还给李春生,“这些是吗?” 李春生如获珍宝接过,屏幕上按播放量从高到低依次排列,几乎都在几十分钟左右,正是他要找的那种视频。 于是李春生崇拜地看向陶苏,“你好厉害。” “没有没有。”陶苏假装自己不在乎他的夸赞,实际嘴角都要咧到耳朵后了。 李春生得到了心爱的声控解压长视频,想立马观看,可又觉得自己一个人拿着手机看,把客人晾在一边很无礼,于是他十分犹豫,捏住手机不知道说什么。 陶苏总是善解人意的,“没事,你看。” “我们可以一起看。”李春生总算灵机一动,提议。 于是季予从诊室回到病房,看见的就是这样一个场面: 病房里充斥着解压的沙沙声,两人头碰头,快要挨在一起,看手机看得津津有味,连他走到门口了都不知道。 “陶苏,你怎么在这里?”季予大跨步进病房,凑到他们面前,“你们在看什么?” 两个人皆是一抖,李春生反应更大,抓住手机就想往被子下面藏。 季予早就看见了他的动作,“哥,你应该好好休息。”语气十分无奈。 陶苏秀眉一挑,内心惊讶,这人居然比季予还大吗?她还以为他的年龄不超过20呢。 季予现在无比后悔那天送了手机给李春生,因为李春生现在就是一个妥妥的网瘾少年。 手机不离手就算了,还沉溺于各种长短视频,甚至连最基本的休息都保证不了。他只能在李春生不好好休息的时候耳提面命让他放下手机休息,可是李春生仗着自己年长,把他的劝告当作耳旁风一样。 于是最后,季予为了李春生能休息好,威胁他说如果因为玩手机影响了他的身体健康,那么手机将会被他没收。 这导致现在李春生玩手机被季予发现,就跟老鼠见到猫一样慌张。 因为前几天他没休息好,季予要没收他的手机,于是他在昨天跟季予保证了今天绝对不玩手机,要好好休息。 可是现在,他的谎言却被小鱼当场撞破了。 “我,我就看了一会儿。”李春生支支吾吾说,声音很小,他自己也觉得自己的话十分不可信。 陶苏看见他俩的互动,心里微微闪过一丝不对劲,却没有深思,她打趣道:“怎么,连你朋友玩手机这种小事也要管?予哥你也操心太多了吧。” 季予不语,李春生微微低头,有些丧气。 他刚想承认自己的错误,有人摸了摸他的头,是小鱼。 “还可以再玩一会儿,但是等会儿吃了午饭,你就得睡个午觉,好好休息。”只听季予温柔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意外,小鱼居然没有没收他的手机,李春生惊喜地抬头,“嗯,我保证。” 季予这才问陶苏过来找他是有什么事。 陶苏直接开门见山说:“关于那天水鸟的事。” 水鸟?好熟悉的名字。 李春生在记忆里搜寻半天,想起在李家村的时候,有次小鱼打电话提到过这个名字。 他抬起头想要仔细听听这人是谁。 结果季予指指病房门,“我们出去说。” 陶苏看了李春生一眼,点点头,和季予出了病房,还将病房门关上了,仿佛生怕他听见了什么机密。 好吧,不想给他听就算了,李春生腹诽,他还不想听。 李春生重新打开手机,没人了,他又可以自由地玩手机了。 “还是我的声控解压视频比较好看。”李春生小声嘀咕。 病房外,方池看见两人出来,他站起身,季予示意他们随意就好,于是三人在客厅沙发坐下。 “这位就不用我介绍了吧,前些天你们应该已经见过了。”陶苏指指方池,对季予微笑道。 “方警官。”季予伸出手。 方池回握,“季总。” 季予能感受到对方的手掌过于用力,他挑眉,他记得他没有惹过这个警察吧。 两人暗自较量一番,手掌很快分开。 “我记得那天方警官并没有找到更多的线索。”季予漫不经心道。 陶苏蹙眉,“这就是水鸟的风格,高调又神出鬼没。其实我那天让方池去也没有抱太大希望。”说完她话锋一转,“但是昨天我们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哦?”季予来了兴趣。 陶苏朝方池点点头,方池从包里拿出一份病例档案。 这是一份手术档案,病人左肾丢失,名叫段鹤,家属签名李茂勋。而从纸张的皱褶程度来看,这份档案起码已经十年了。 季予的手指无意识捏紧,纸张变形。 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声音有些颤抖:“这是什么意思?” 16、手术档案2 陶苏对季予如此剧烈的反应感到奇怪,她问道:“怎么了?这份档案有什么奇怪的吗?” 她隐隐能猜到季予会给她们一个十分惊人的答案,或许他们会因此得到重大线索,她眼眸发亮,十分期待季予的回答。 季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克制而隐忍的说出自己失态的原因。 “李茂勋就是救李春生的人。” 随后季予又艰难地补充:“春生当年也没了一颗肾。” 所以这么些年来他之所以找不到春生的当年治疗的医院记录,是因为记录上的名字根本不是李春生,而是段鹤! 段鹤,水鸟,段鹤就是水鸟的真名? “你是说,这个病人是李春生,不是段鹤!”陶苏微微张大嘴巴,十分震惊。 她的声音有点大,季予皱眉看了一眼关上的病房门。 “小声一点,春生就在里面,我不想让他再面对这些事情。” 此话一出,陶苏直接脑袋宕机了,用比之前更大的声音道:“你说谁?!” 随后她反应过来,捂住自己的嘴。 小心翼翼又不乏震惊道:“里面的人,你的朋友,就是李春生?!” “嗯。” 一时间众人沉默,心思各异。 陶苏还在消化李春生被找到了,并且与水鸟有关联这件事。 没错,作为季予的青梅竹马,当年季予被绑架的事情她一清二楚,也知道季予能回到季家,是因为一个叫李春生的男人救了他,而且这个男人最后失踪了,任凭警察和季家翻出了花也没找到人的踪迹。 没想到,十年以后,季予竟然能找到当年失踪的男人,李春生。 陶苏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的身体还好吗?” 问出这个问题的同时,她也想到了答案。 “医生说最坏的结果是肾移植。”季予如实相告。 陶苏和方池对视一眼,各自情绪复杂。 “这个档案,是从哪里找到的?” 方池回答,“那天我们在s城医院见了面之后,我离开医院去了送出那束百合花的花店想要看看有没有定花人的线索,但很遗憾,那束百合花是神秘人通过电话预定的。” “随后,她将这份档案交给我,说不知道是谁寄给她的,上面只说将档案交给.....”方池顿了一下,看向季予:“交给您,季先生。她感到奇怪,本来想根据那束花的地址亲自去医院找您的,但是那时候你们已经走了。” “水鸟为什么要这么做?”陶苏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蠢到将这份档案交到季予手上,这样暴露自己。 没有人能回答陶苏的问题。 季予也不明白,为什么水鸟会救春生,证据十年不销毁,又在十年后将证据送到他们的手里。 这不是自掘坟墓吗? 突然,季予脑海中闪过一丝想法。 但是很快又消失,季予没有抓住,最后他只能放弃,他道:“既然段鹤很可能就是水鸟,这个名字你们查过了吗?” 陶苏沮丧地摇摇头,这也是她们来找季予的原因。 “s城和h市有案底的没案底的段鹤我们全查了个遍,和侧写师发出的侧写能对上的一个都没有。”陶苏说:“而且奇怪的是这份档案的医院就在s城,但是这个医院在十年前因为失火已经关闭了,按理说这份档案也应该不存在的。” 她们的线索到这里又断了。 “处处都很诡异,或许只有找到水鸟本人才能给我们解惑了。” “这件事别告诉春生,他一直以为李茂勋是好人。”季予郑重道,在他的心里,李春生比什么都重要。 以春生现在的身体,根本受不得一点刺激,他不希望李春生因为这件旧事伤心。 两人心事重重,闻言点头。 “总之,这边我们会继续跟进的。如果季先生您了解到什么情况,也劳烦您跟我们交换一下消息。”方池说。 季予点头:“当然。” 随后他牵起嘴角礼貌疏离的微笑,“如果没有其它事的话,恕我不能继续招待你们,我要进去陪春生了。” 方池:“您请。” 季予毫不拖泥带水,点头起身进了病房。 陶苏从开始就感到气氛不对劲,现在听两人火药味十足的对话,更是觉得莫名其妙。 “你和予哥有什么过节吗?”陶苏直言不讳说。 方池莫名看她一眼,否定道:“没有。” “那你们刚才......”陶苏手作拳状碰了碰,“像马上要打起来了。” “你想多了。”方池收起桌上的档案,“我想去这个档案的医院旧址看看有没有线索,你去吗?” “当然,这种事怎么能少了我。”陶苏站起身。 听到这话,无人看见方池嘴角微微翘起,包括他自己也毫无察觉。 病房内,李春生表面上在看视频,实际心早就飞到病房外去了。 最后他的好奇心胜过了一切,他关掉视频,举着输液瓶贴到病房门上,可是他竖起耳朵听了半天,就听到了陶苏的一句你说谁,其余的什么也没听见。 正当他泄气,门把手动了。 李春生被惊地后退一步,他立马以最快的速度往病床走,可还是没来得及躺下,季予已经进门了。 “哥,你站在那儿干什么?”季予走过来。 李春生转身,牵起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解释道:“我就站站,这几天躺的我腰酸背痛。” “那我们出去转转?”季予像是没看出他在说谎,微笑着提议道。 “真的?!”李春生立马眼睛放光。 季予点头,接着却说出残忍的话,“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但前提是你先把手机交给我保管。” 李春生以为之前那出已经蒙混过关了,没想到小鱼现在才来算账。 他的兴奋僵在脸上,几秒后,才一脸心痛地答应,“好吧好吧。” 算了,谁叫他被发现了,李春生腹诽,反正小鱼说的是保管,总会还给他的,为了能出门,他先忍忍。 季予弯弯眼,摸了摸李春生的头,“先把这瓶水输完。” “哦。” 李春生已经对季予时不时以下犯上的动作免疫了,因此并没有对被摸了头这个行为作出任何反应。 随后李春生亲眼目送,他的手机被季予收走揣进包里。 “你们刚刚在外面聊什么了,说了这么久。”李春生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状不经意问道。 季予一脸揶揄,“我就知道你刚刚下床是在偷听。” 话落,李春生的脸腾一下通红无比,原来他的意图这么明显吗? “我,我没有。”否定地苍白无力。 李春生简直想立马钻进地板里遁走,好尴尬。 知道就好了,干嘛要说出来。李春生理不直气也壮,瞪向季予。 季予全盘接收,替他掖了掖被子。 此时,正好有人送饭进来,好香,李春生已经将自己刚刚的问题抛之脑后。 他又不傻,小鱼转移话题的意思就是不想告诉他,他再接着追问就不礼貌了,他很聪明的。 吃完饭,液也输完了,李春生终于能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的空气。 但这跟他想象中的根本不一样。 “一定要这样吗?”李春生终究还是没忍住,开口道。 他们两人后面寸步不离跟着两个黑衣人,在楼里还好,一出了楼,众人惊讶、猜测、探究的目光全聚集在他们身上了,看的他好不自在。 季予仍旧是那个理由,“这是院长安排的,我也没有办法。每个病人都要配备医护人员的,要是你待会儿晕倒怎么办。” “这不还有你吗。”李春生理所当然道。 季予终究没耐过李春生恳求的眼神,妥协让保镖走远一点,别跟的这么近。 “我知道有个好地方,你想不想去。”季予一脸神秘。 李春生将自己四处打量的目光收回来,好奇道:“什么地方?” “去了你就知道了。” 季予无比自然地牵起他的手腕,往回走。 李春生顿住脚步,不让季予继续走,“不是说带我去吗,怎么就回去了?” “就在医院里。” 他跟着季予重新回到了自己住的那层楼,李春生刚想质问季予是不是在骗他,季予却脚步一转,左拐进了一条走廊,李春生把质疑吞进肚子里。 尽头处是上锁的防盗门,季予输入密码,只听见啪嗒一声,锁开了。 李春生跟在季予身后,推开门,扑面而来的劲风差点把他吹走,幸好小鱼攥着他。 印入眼帘的是五彩斑斓的鲜花,各种各样的绿植,错落有致的补光灯。阳光穿过房上的彩色玻璃窗,折射出五光十色的光线照在植物上,仿佛一株一株巨大的宝石。 这里简直像童话故事里的殿堂。 “哇。”李春生忍不住惊叹,他嘴巴张大,有风灌进了他的口腔。 虽然李春生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但季予依然心生笑意,他伸手捂住李春生张大的嘴巴,以免更多的风灌进他胃里,也怕风将李春生吹凉了,赶紧将人带进花房里,把门阀关紧。 李春生一进门就微微挣开了季予的手,他的目光全被巨大的的重瓣月季花拱门夺去。 李春生一边感叹,一边穿过拱门,随后是一片花墙,各种鲜花攀附在上面争奇斗艳,看的他眼花缭乱。 继续往前走,居然还有假山、小池塘和喷泉,池塘里有金鱼和乌龟,旁边有棵桃树,树上挂着几个鸟笼,关着李春生叫不出名字的却直觉觉得昂贵的鸟。 这里俨然是一个生态园。 李春生站在树下抬头望去,是疯狂生长却克制有形的藤蔓,以及观赏树交错重叠的绿荫。向前望去,是一览无余的城市风景,林立的高楼和川流不息的车流全部收入眼中,像是站在整座城市之上,观察这座城市的所有。 “怎么样,这里算不算好地方。”季予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怎么不算,简直是做梦才能看见的地方,不,是他做梦也梦不出来的地方,可他现在却真真切切站在这里。 “算!这里太美了。”李春生转身,眼里全是惊艳。 因为彩色玻璃折射出的彩光倔强地穿过重叠的树叶,零星散落在李春生的脸上,他逆着光,瞳孔却因为彩光散发出好看的光芒。 季予将这一幕深深映入脑海,他莞尔,走到树下的水晶桌旁坐下,弯腰将桌腿上的开关打开,水晶桌中间凹陷,一套茶具被送了上来。 “尝尝我的手艺?”季予笑着问。 17、噩梦 水汽升腾,细碎的光穿透水雾,茶香渐渐四散,李春生陶醉地吸吸鼻子。 虽然他在李家村学会了采茶,但他不会做茶叶,也不会煮茶。 记忆中,李老老还在的时候每年都会采摘新鲜的毛尖,用来自己做茶叶。 李春生每年都学,却至今也没学会。 那时候,鲜嫩的茶叶在滚烫的铁锅中摊开,翻滚变色,随后盛入簸箕中,李老老一双粗粝的手像是感受不到茶叶的温度,尽情地揉、捺、拓,全身甚至表情都在用力,茶的香气就在动作间溢满整间厨房。 李老老走后,李春生也尝试过学着记忆中李老老的手法做茶,却始终不得要领,不是茶炒地太焦,就是揉地太轻,茶叶根本没有什么香味。 如今,李春生仿佛又闻到了记忆中的茶香。 他必须得承认,他有点想念李老老了。 “尝尝?”季予将茶杯放在李春生的面前。 李春生从回忆中抽离,“嗯,谢谢。” 和他曾今喝过的李老老做的茶叶不同,记忆中的茶是苦涩的,醇香浓郁,李春生喝过一次便捏着鼻子不愿再尝试,李老老还因此打趣嘲笑他二十岁的人却像小孩子。 这杯茶入口却是清甜,带有兰花的香味,像春雨一般滋润。 水温刚好,李春生一饮而尽,口中微涩,又迅速回甘。 “怎么样?”季予期待地望着他。 “好喝。”李春生将空茶杯递给季予,“再来一杯。” 季予失笑,点头应允,迅速给李春生重新满上。 笼子里的鸟儿叽叽喳喳,李春生将视线放在它们身上,好奇道:“它们一直这样关着吗?” 季予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树上的画眉,“不会,待会儿会有人放这些小家伙出来的。” 李春生点点头,这才对,不然一直关着,好难受。 就像他一样整天被关在病房里,不好受,他清楚的。虽然小鱼也会找时间带他出来透气,但他还是想念在李家村自由自在的生活。 所以他想,比起鸟笼,小鸟会更喜欢自由。 李春生又开始担忧接下来的日子,如今手机被小鱼没收了,难道他只能一直待在那个冷清的病房里无聊一整天吗? “以后我还能来这里吗?”李春生捧着茶杯,问道。 季予一脸你怎么会这么问的表情,“当然可以,密码是736485。你要是想来,随时都可以。” 李春生得到满意的答案,笑弯了眼,略显锋利的五官因为笑容变得柔和,季予那颗原本平静的心又开始躁动。 他清咳一声,李春生疑惑地抬眼看向他,季予看向旁边的秋千,“要不要试试秋千?” “我可以吗?”李春生一脸惊喜。 他其实早就看见了秋千,一直跃跃欲试,但是因为季予还没有说话,他便按捺住自己的心思,悄悄看了秋千好几眼。 李春生从来没有坐过秋千,小时候没有,长大了就更没有机会了。 和想象中的刺激不一样,小鱼在后面轻轻推动,秋千摇晃,风轻轻扬起他的碎发,池塘角栀子花的清香扑面而来。 李春生眺望远方,脑海里响起妈妈的轻言细语,“春生,走了,妈妈以后再带你来玩。” 小春生被妈妈牵着小手拉走,他的眼睛却黏在视野里越来越远的秋千上,丝毫没有发现妈妈衣服下若隐若现的血痕和淤青。 那天的承诺并没有兑现,因为当晚他就被卖给了飞鱼。 他的妈妈不同意,却左右不了爸爸做的决定,他最后还是被卖给了飞鱼。他总以为自己还有机会,他会想尽办法逃回来,和妈妈在一起,兑现那天的承诺。 可是现实却是在他逃回家后他才知道,妈妈早在那天他走后,被他的爸爸打死了。 李春生恨李鹏飞,即使他因为杀人坐牢,最后毒瘾发作死在戒毒所里了,但李春生仍旧觉得不够,李鹏飞该下十八层地狱,受尽折磨才能给妈妈赎罪。 为什么他总是运气不好,慢了一步。 出校门慢了一步,以至于秋千被人抢走;和小鱼逃跑时慢了一步,以至于自己的肾被拿走;逃离飞鱼身边回家时慢了一步,以至于妈妈因为他死了,他却毫不知情...... 秋千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季予蹲在他的面前,抬手擦去他的眼泪。 眼泪在脸颊上抹开,微微的凉意,他原来哭了么? “怎么了,哥?”季予心疼地问,“别哭。” “是这个秋千摇起来,风灌进我的眼睛里了。”李春生抬手擦去自己的眼泪,撒谎道:“我没哭。” 季予似乎没有看出他在撒谎,善解人意道:“那我们不玩了。” “好,我有点累了,想回去睡觉。” 季予扶起李春生,依旧牵着他的手腕带他回了病房。 李春生心情低落,一路无言,回了病房就将自己躺到病床上。 小鱼是对的,他这几天确实没有休息好,因为他沾上枕头就睡着了,即使他心事重重,这是李春生睡过去的时候脑海里最后一个念头。 这样的后果就是,李春生做了噩梦。 在梦里,他又回到了洼村,他原本的家,已经在记忆中模糊的家。 妈妈的身上又是旧伤未好又添新伤,小春生在家里翻箱倒柜终于翻出一只快要用完的药膏,眼泪啪嗒啪嗒落在妈妈的手臂上,又迅速抹去,小手用力挤出药膏,珍惜地沾上一点点,均匀轻柔地涂抹在妈妈的伤口上。 这只药膏只剩最后一点了,如果不省着用,以后妈妈就没有药擦了,因为妈妈和他都没有钱,而爸爸不会买。 这只药膏是隔壁奶奶看他摔伤了膝盖借给他的,他却自私的偷藏起来,不想还给王奶奶。从那之后他就躲着王奶奶,王奶奶还和妈妈说怎么好几天没见到他了。 只有藏在门背后的他自己知道: 他辜负了王奶奶的信任,他是小偷,没有脸面再去见王奶奶。 甚至他藏在他内心更深处的原因,是害怕王奶奶将药膏要回去。 妈妈眉头紧锁,面色苍白,额头遍布汗水,头发被汗水浸湿黏在脸上,小春生涂完药,用小手将妈妈的头发敛在耳后。 他在心中祈祷,妈妈一会儿就能醒过来,能继续抱着他,给他讲故事。 可是上天并没有听到他的祈祷,他看见妈妈的表情越来越痛苦,甚至发出微弱的呻吟。 “妈妈!”小春生惶恐地呼唤。 妈妈渗血的手指紧紧攥住抵在腹部,血因此沾在妈妈的衣服上,深深刻在小春生的眼里。 怎么办?! 他该怎么做才能救妈妈?! 小春生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像夏天的雷雨一样砸在妈妈的手上、衣服上,沾湿了一小片。 此时,门被大力踹开,砰地一声,小春生的身体顿时抖了一下。 “小崽子,你要死了?哭什么!”李鹏飞暴戾的声音炸开,他醉醺醺地冲进房间,提起李春生的领子。 小春生就这样直接被李鹏飞拎起来,他脖子被卡住喘不过气来,只能双手双脚用力的挣扎,可是依旧无法从空中下来,肺里的空气慢慢耗尽,小春生涨红的脸渐渐变青。 最后李鹏飞似乎是良心发现,他一把将小春生扔在地上。 小春生剧烈的咳嗽两声,没顾得上自己的情况,他连滚带爬跪在李鹏飞的脚边,抱住他的大腿,哭喊着求李鹏飞;“爸爸!妈妈要死了,你救救她!” “求求你!” 回应小春生的,是踹在他瘦弱的身体上的用力一脚。 他被踹倒在地上,肋骨像断了一样疼痛。他匍匐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滚,她该死!”李鹏飞一边大吼,一边打嗝,酒气熏天。 小春生的视线里,是爸爸摇晃的步子,是泪水落到地上打湿了尘埃。 最终,妈妈的重要性大过了他内心的羞耻,他趁李鹏飞不注意,用最快的速度一瘸一拐跑进了王奶奶的院子。 “王奶奶!求求你,救救我妈妈,她快死了!”小春生用此生最大的声音呼唤,生怕耳背的王奶奶听不见他的求救。 和王奶奶一并出来的,是她的儿子,张叔叔。他原本不想多管闲事,可是最终没抵过自己母亲的恳求,带着小春生重新回到他的家里,李鹏飞正追出来,看见来人一愣,顿时酒醒了大半。 “李鹏飞,你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大半夜你家吵什么吵!”张叔叔先发制人,大声呵斥。 在小春生和妈妈面前一贯说一不二、蛮横的李鹏飞,此时却像泄了气的皮球,遍布皱纹的老脸堆出一个讨好的笑,一个劲道歉:“对不起,不好意思。我这就把这小崽子领回去。” 他说着就走过去,想要一把扯出躲在王奶奶身后的小春生,“小畜生,滚出来!打扰别人,你怎么好意思。” “干什么呢?别过来!”王奶奶不动,斥道:“你把小方怎么了?” 李鹏飞的脾气又上来了,他一只手绕过王奶奶捏住小春声的手臂,用蛮力生拉硬拽把他扯出来,随后唾沫横飞,骂道:“关你屁事!老不死的多管闲事,我家的事关你什么事!” “李鹏飞!”张叔叔揪住他的衣领,警告:“你嘴巴放干净点!” “张广!你别给脸不要脸。”李鹏飞松开小春生的衣领,一拳挥向张叔叔。 两人你来我往往,一拳一拳招呼在对方的身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小春生去拉王奶奶,想要王奶奶先去救妈妈,可是王奶奶担心张叔叔,她一心扑在自己的儿子身上,无视了小春生的呼唤,她在旁边一个劲劝架,甚至想加入打斗。 小春生见无望,只能放弃,自己先跑回家。 刚跑到门口,惨白的白炽灯下,大片大片的鲜血刺痛了小春声的眼睛。 “妈妈!” 小春生尖叫,稚嫩的童音凄厉又尖锐。 18、鲜血 “哥。” 是谁在叫他? “李春生,醒醒。” 小鱼的声音为什么会出现在他梦里? 梦?原来他在做梦。 李春生猛地睁开眼睛,季予焦急担忧的脸就在他面前,连毛孔都清晰可见。 “做噩梦了?出了好多汗水。”季予眉头微皱,抽出纸巾轻柔地擦去他额头上的汗水。 李春生十分恍惚,感觉自己整个人仿佛被玻璃罩盖住和世界隔离了一样,小鱼的声音和他隔着一层薄膜,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穿过他的耳朵没有留下半分痕迹,他被困在了只有自己的世界里。 “怎么呆呆的。”季予摸摸他的额头,试探体温。 指尖微凉,触碰到他温热的额头,终于将他从真空的世界抽离出来,李春生感受到有水从眼角滑落流过脸颊,恰逢此时,季予用手背轻轻擦去。 “梦见什么了?”季予眼里全是担忧,请求道:“告诉我好吗。” 李春生怔怔道:“我梦见妈妈了。” 话落,他被拥入温暖的怀抱,季予心疼地轻拍他的后背,温柔道:“你的妈妈肯定很爱你,她一定不希望你为她流泪。” 季予知道春生的妈妈死了,被春生的亲生父亲李鹏飞,家暴打死了。 他无法阻止李春生回想这些不好的过往,他只能劝慰。 “嗯。” 梦中断了,但李春生还记得,或许是他的哭声太响亮,或许是王奶奶劝架的声音和他们的打斗声太吵闹,最后周围的邻居全部聚拢在了他家小小的院子里。 有个阿姨闯进屋里,看见了床上吐血的妈妈,拨通了急救电话,妈妈因此获救了,被送进了医院,李鹏飞和张叔叔因为打架斗殴被拘留了几天,李春生也因此和妈妈过了几天不用担惊受怕的安生日子。 那时候,小春生坐在医院里对他来说有些高的椅子,脚尖垂在半空,这样想: 如果李鹏飞一直被关在拘留所就好了, 可是事实却是,李鹏飞回来之后变本加厉,对他们更加恶劣。张叔叔和王奶奶也因为好心帮忙却被牵连,至此对他和妈妈避如蛇蝎,再不过问他们的生活。 他总是将事情搞砸,也许李鹏飞和飞鱼那帮人说的是对的。 他确实是一个傻子。 窒息感猛地传来,世界在旋转,李春生的视线一片模糊,心脏仿佛被人捏紧,不正常的心跳声在轰鸣。 他大口大口喘气,可是于事无补,模糊中他似乎看见了李鹏飞,男人正狞笑着捏住他的喉咙,双手疯狂地收紧。李春生挣开季予的怀抱,双手去拨弄自己的脖子,捞了一片空气。 季予大惊失色,“你怎么了?!” 李春生无法回答他,他的双眼惊恐地睁大,泪水在通红的眼眶里打转,最后如决堤的洪水般落下。胸膛剧烈起伏颤动,每一次艰难的呼吸,喉咙里都会响起刺啦——的响声,仿佛破风箱。 季予连忙按下床头上方的急救铃,此时的他方寸大乱,对着呼叫机大喊:“快来人!他喘不过气了!” 李春生不停在脖子上抓挠,仿佛有人在掐他,他的指甲不算长,但因为动作凶狠,很快脖子上就见了血,一条一条的血痕浮现在他纤细雪白的脖子上,像三月的柳条。 “春生!”季予搂住李春生,按住他在自己脖子上抓挠的手,“跟着我呼吸!春生,你别吓我。” 李春生根本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动作,实际上他已经意识模糊,双手被季予控制住,窒息感越来越强烈,他开始颤抖,双脚无意识地乱蹬,像砧板上的鱼,不停地挣扎。 突然,一股腥甜涌上喉咙,李春生隐隐约约意识到自己吐血了。 跟当年妈妈一样,吐出了大片大片鲜红的血,只不过那时的小春生变成了现在的小鱼。 心脏剧烈收缩,剧痛和窒息席卷了李春生。 这是他最后的意识。 “春生!” 季予目眦尽裂,他的身上全是李春生吐的血,仿若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快!”王莺带着医生和护士快步进来,“季先生,您先让一让。” 季予松开手,手上的鲜血顺着指尖滴落,一滴一滴在地上凝成一朵一朵血红的花,无人在意。 护士很快挤去他的位置,按住李春生昏迷中无意识乱动的手脚,将指夹夹上,贴上贴片。 “先建立人工气道,进行紧急气管插管。”王莺快速道,随即对李春生进行心肺复苏。 季予站在床脚,看着王医生和护士迅速又麻利的动作。病床上,春生的身体一动不动,他已经停止了咳血,可是人并没有醒,只有监护仪上跳动的线条显示着,他还活着。 明明上午都好好的,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季予既自责又懊悔。 “呼——!” 李春生猛地睁开眼,他呼吸粗重,贪婪地大喘气,那股强烈的窒息感终于得到缓解,他终于喘过气来。 王莺见状停止心肺复苏,指挥护士将病床推走,转入重症监护室。 季予只能一路跟在他们后面,直到他被关在icu门外。 最后一眼是李春生无力垂落的双手,季予这才注意到地上有血,从病房到icu,滴落了一路,有的来自他的手,有的来自春生的手,但无论来自那个人的手,这些都是李春生的血。 他该拿春生怎么办? 恐慌再次袭击了季予,他忍不住怀疑,他真的能留住李春生吗? 没有人能回答他。 喉咙传来异物感,并且伴随持续的疼痛,李春生眉头紧皱,微微睁开眼,他听见仪器滴答滴答冰冷的声音,意识恢复的同时头晕恶心和手脚发冷一并传来,李春生想轻微地挪动,但他被仪器束缚住,根本动弹不得。 难受,李春生感觉痛苦,他又想哭了。 “妈妈。”他想说话,却无法张嘴,只能无声呢喃,“小鱼,你们在哪儿。” 说完,晶莹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无人为他擦去,他没有意识到现在的他内心多么脆弱,完全不像平时的自己。 李春生的意识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模糊,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打开门进来。 逆着光,李春生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一个身影,他指尖微动,想问,是小鱼吗?可惜因为插管和呼吸机,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冰凉的手被拢入一个温暖干燥的手掌,熟悉的温度和骨节分明的手指,以及指腹处的薄茧。 李春生知道了,是小鱼。 “怎么又哭了?”季予轻声道,说着用指腹擦去李春生脸上已经快要干透的泪水。 “爱哭包。” 李春生眨眨眼睛,想反驳,可是事实就是这几天他确实哭的频繁,但他不认,是他太疼了,换谁来都会哭。 这人也就仗着他现在说不了话,无法反驳他为自己辩解。 李春生决定暂时不理他。 “每天这个时候我都会来看你,你要快点好起来,春生。”那人说。 李春生感受到季予在轻轻抚摸他头顶的发丝,一下一下,仿佛倾注了许多情感和未尽之言。 他原谅他了。 李春生用手指戳了戳季予的掌心,轻轻挠了两下,示意自己知道了。 李春生现在说不了话,也无法在季予的手心写字告诉他,所以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告诉小鱼,他会好好治疗,早点恢复。 要是他会认字写字就好了。 李春生只上过三天学,还没来得及认字就被卖给飞鱼了。 他能去上学还是学校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有他这么号人,已经11岁了还没有上过学。为了应付检查,校长亲自来到他们家,半恐吓半强迫,说现在国家实行义务教育,父母要是不让自己的孩子上学,是要去坐牢的。 于是李鹏飞怕了,答应了校长,送他去上学。 他现在回想在学校的那三天,简直是他前半生最幸福的一段时间,不需要担心被父亲打骂,不需要饿肚子,可以和同学玩耍,虽然他的同学比他小了很多,也不乐意跟他玩,但他不介意,光是坐在明亮的教室里,已经让他十分幸福了。 不知道他走后,老师有没有去他家里找过他。 虽然他希望老师关心他,但他的直觉告诉他,应该是没有的。 除了妈妈,没有人会关心他。 校长是为了应付检查,老师是听从校长安排,李鹏飞是为了不被抓去坐牢,张叔叔是看在王奶奶的份上,而曾经对他很好的王奶奶,也弃他如敝履...... “又在想什么?” 季予轻轻捏捏他的脸颊,十分霸道地说:“不准胡思乱想。” 哦,这个世界上除了妈妈,他还有小鱼。小鱼会关心他,就像现在一样。 “你知不知道,这次就是因为你情绪太激动了才会这样,所以不允许胡思乱想了。”季予只是捏了一下就很快松开手,生怕自己把他捏疼了,因为此时的李春生就像瓷娃娃,经不得一点伤害。 他半是命令半是请求地说:“就算胡思乱想也不准憋在心里,一定要告诉我,所有的事情,我来帮你解决。” “春生,别像昨天那样吓我,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李春生好像看见有晶莹滑落,流进小鱼的口罩里,悄无声息。 他只能戳了戳季予的手心,知道了。 眨眨眼睛,我保证。 李春生看见季予的眼睛弯了弯,他也微微牵起麻木的嘴角,跟着笑。 最后,李春生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连季予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一睁眼,又是他自己一个人,只有冰冷的仪器陪着他。 他要听小鱼的话,他绝对不要再进这个地方了。 太可怕,比病房更像监狱,至少他在病房里可以吃好吃的,无聊了可以玩手机,没手机可以去那天去的花园,不像现在这样,浑身难受不说,连动都动不了,而且如此安静的环境,对他来说简直是酷刑。 他要快快好起来。 19、花匠 第五天,李春生终于得到王医生的允许,从重症监护室转回普通病房。 十五天后,他可以自己下床活动,不再需要季予的帮助。 “春生,你想学习认字吗?”季予问。 “真的?我可以吗?!” 季予将苹果皮完整地削下来,切了一小块果肉递到李春生嘴边,说:“当然可以,我会请最好的老师在家里来教你,但是得等你出院回家以后。” 李春生无比自然张开嘴巴接过苹果块,脆脆的,汁水在口腔中炸开,好吃。 “我一定好好配合王医生,再也不会在晚上偷偷玩手机了。”李春生保证。 季予装作自己才知道的样子,一脸惊讶:“好啊你,原来你之前说晚上好好休息都是骗我的,我说你怎么这么乖,原来是盖着被子在里面玩手机。” 李春生捂住自己的嘴巴,十分懊悔,他怎么就这样说出去了。 “这次绝对是真的。”李春生微微瞪大自己的眼睛,一脸真诚,“你信我,要是我再做不到,我就......” 季予挑眉,他倒要看看李春生能说出什么来。 “我就......”李春生狠下心,“我就一年不吃草莓蛋糕。” “好,一言为定。” 季予没告诉他,短时间内,就算他遵守承诺也吃不了蛋糕类的甜品,这些都是王医生交代的违禁品,绝对不能碰的。 李春生翻开手机,小声用语音搜索:“怎样才能控制住自己不玩手机?” 季予正去病房外倒热水给李春生吃药,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他的话,闻言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笑出声。 李春生看见他,立马将手机一关,可是手机息屏了,音频还在播放: “如何一周内戒掉手机成瘾.....” 该死!李春生手忙脚乱捞出手机,解锁想把视频关掉,结果不小心划拉到屏幕,反倒把音量拉到了最大。 “很简单,你只需要做对这三件事.....” 终于关上了,他也成功社死了。 李春生把自己蜷成一团,完全不敢看季予的脸,因为他知道,小鱼一定会笑话他。 “春生,吃药了。”季予一如往常般平静的声音在他床边响起。 小鱼没听见? 李春生试探般抬头,看见季予翘起的嘴角,并且某人还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道:“我什么也没听见。” 没听见才有鬼了,这人又耍他! “你听见了。” 某人的嘴角越拉越大,都快要咧到太阳穴了,“对,我听见了。” 真是欠揍。 “......”李春生无话可说,还有人比小鱼更讨厌吗? 现在的小鱼跟小时候的小鱼根本不一样,小时候的小鱼暖心可爱,不像现在总是捉弄他看他的笑话。 李春生瞪他,可恶。 季予完全没在意,打开药盒,递上热水,“先把药吃了。” 完全就是一拳打进棉花,李春生更气了,但又不能不吃药,只能憋屈地接过药,一口吞下,随后躺下背对季予。 季予刚想说话,叮叮叮——他的手机响了,是陶苏。 季予看了一眼李春生的背影,随后转身离开了病房,有些事情还是不要让春生知道的好。 等门落锁的声音响起,李春生翻身看了一眼门。 真走了? 真走了,他自己一个人更清静,李春生口是心非地嘀咕。 “如何一周内戒掉手机成瘾。很简单,你只需要做对这三件事。第一,将手机调为专注模式;第二,用其它正向娱乐活动代替手机;第三,建立奖惩机制,达成目标奖励自己一个小礼物。同意的小宝记得一键三连哦。” 经过这么多天的探索,李春生已经知道了一键三连是什么意思,立马挨个点亮红心。 “至于惩罚,如果大家有想法记得在评论区告诉我哦。” 李春生也想不到,他点击评论区想看其他人的想法,可他一个字也看不懂,想学习的欲望更强烈了。 或许到时候可以问一问小鱼,小鱼读过这么多书,肯定知道怎样最有效,李春生这样想,此时的他已经忘了刚才是怎样尴尬,也忘记了自己还在生气。 李春生跟着视频里的步骤设置专注模式,结果就是他爱看的软件一个也用不了了。 既然决定了要戒掉手机好好调养身体,他绝对不能打退堂鼓。 李春生给自己打气,他必须坚定! 说到做到,李春生将手机放在旁边柜子的最里边,然后下床,他要去上次去过的花园。 没想到还没出门,只是走到门口,那两个黑衣人就把他拦住了。 “先生,您去哪儿?” 难道他连出门都不行了?李春生惊讶地看过去。 两个黑衣人面无表情,没有一点要让步的意思,于是只能李春生先退一步,“我就在这一层楼,不会出医院。” “好,请让我们跟着您。”其中一个保镖冷冰冰开口。 表面上是请求,实际他并没有拒绝的余地。 走到防盗门前,李春生输入季予告诉他的密码,后面两人有继续跟着他的意思,李春生只能无奈地转身,挡住门,“你们就在这外面等我吧,这里只有这一个出口。” 李春生看见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人朝他点点头,他们同意了。 终于能甩掉两人了,李春生朝他们微笑,钻进花房,反手就把门重新锁上,这样两人不知道密码根本就进不来。 他不喜欢一直被人盯着,虽然他知道这是小鱼的好意。 可能今天的太阳太毒辣,玻璃全部变成了黑色,花房里只有补光灯在工作。 比起那天的梦幻,更添加了一分神秘。 李春生找到茶具的开关按钮,仿照季予那天的手法给自己煮了一杯热茶,他试探地尝了一小口,差点直接喷出来。 好苦,跟记忆中李老老泡的茶有得一拼。 李春生心虚地毁尸灭迹,将茶叶捞出来全部倒进垃圾桶,可是茶水他却犯了难,不能倒进垃圾桶,也没有看见洗手池。 他看向旁边的桃树,倒进土里? 应该没有关系吧,李春生站起身走到桃树旁边,准备倒茶水。 “先生!这里不可以乱倒茶水的。” 来人比他高,带着口罩和帽子,一身深灰色的工作服,李春生猜测是专门照料这里的花匠,他赶紧撤回已经倾斜的茶杯,摸摸鼻子不好意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 “洗手池在这边,跟我来。” 李春生差点犯错,闻言老实地跟在他的身后,七拐八拐,拐进一间工具房,小房子外面就是洗手池。 李春生倒完茶水,看见花匠还就在旁边站着看着他,没有去工作的意思。 他心里一跳,“对不起,我以后不会绝对再这样了,您去忙吧。” 李春生能感觉到男人在仔细打量他,似乎在考量他这句话的真实性。 李春生顶着他毫不避讳的目光,心里有点发慌,即使他是真的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绝对不会再犯。 或许过了一分钟,男人才转移视线,转身进工具房提了一个小铁通出来,里面装着各种工具,比如剪子和铁铲。 男人朝花房门处的花墙走去,李春生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这里没有别人,只有他和这个花匠,能说一会儿话也是好的,而且他很好奇花匠是怎么工作的,怎样将这里打造成这副美丽的样子。 男人将需要用的工具从铁通里拿出来一一摆放在地上,随后蹲下身,拿起剪子准备剪掉那些比较破败快要凋谢的花。 “请问,我可以看您工作吗?”李春生礼貌问道。 男人似乎十分诧异,看了他一眼,说:“可以。” “好,谢谢您。” 男人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他道:“我姓段,可以不用说您。” 李春生一噎,答应道:“好。” 男人带着粗麻手套,袖子微微挽起,露出一双结实有力的小麦色手臂,一看就是经常做手上工作。 房上的玻璃已经从黑色变成透明,彩光折射,剪刀在他的手中灵活翻转,看的李春生眼花缭乱,他心里感叹,好厉害。 “咔擦”声错落有致,很快这一片的残花都被清理干净,男人又拿出大剪刀准备修剪旁边绿芽丛生的灌丛,原本李春生默默站在一边看男人工作,可是现在他也想试试。 于是他开口询问道:“段师傅,可以让我也试试吗?” 看着不像很难的样子,有点像茶树上的茶尖变成连片的嫩绿茶叶的时候,人们不会用手一个一个摘,而是用大剪刀一齐剪断,效率会高很多,就像男人现在的动作一样。 “好。”男人将剪刀递给他。 李春生对此十分熟练,很快一丛灌丛就被他清理干净,只是他对灌丛形状的把控不太精准,原本方形的灌丛被他剪割过后变得圆润,和旁边男人剪过的方方正正的灌丛形成鲜明的对比。 李春生放下剪刀,他看见了对比,心虚地摸摸鼻子,正准备道歉,把剪子还给男人。 可他听见男人夸奖他说:“剪得很好。” 李春生惊喜地看过去,他看见男人的眼里的笑意,于是他也扬起笑容:“嗯,谢谢。” 谁会不喜欢夸奖呢,虽然李春生知道这句夸奖很可能是客套话。 将这一小片处理完,也才过了半个小时的样子,李春生看见男人脱下围裙,收拾工具,像是准备离开的样子。 “这就弄完了?”李春生诧异道,因为这一小片只是这座花园的一个小角落。 男人头也不抬,说:“我的工作只有这些。” 那好吧,李春生这才知道原来这里的花匠只需要负责自己那片区域就好了。 那这里岂不是需要20个人来管理?!比李家村最大的茶园需要的采茶员还要多。 “你每天都来吗?” “不会,只有需要我我才会来。”男人已经走到了花房门口,准备拉门。 “哦。”李春生有些失落,但没有多说,只和男人挥手说再见。 他没看见男人背对他出门后,摘掉口罩,露出脸上邪气的笑容。 李春生重新回到小池塘那里,没一会儿,又有人来了,听脚步,人似乎还不少。 李春生赶紧走过去,是季予,他身后还跟着大概十个人左右,全部统一的灰色工作服,跟刚刚离开的段师傅穿的一样,只是这些人没有戴口罩。 “小鱼?” 季予看见人笑了笑,“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随后他看见旁边的灌丛,大部分被修剪的很好,只有一处有点糟糕,他有些惊讶,他指着那些修剪方正的灌木丛,道:“春生,这是你剪的?好厉害。” 李春生连忙摆手,“不不不,旁边那个丑的才是我剪的,其余都是是段师傅剪的。” “段师傅?” “就是这里工作的花匠啊,他刚才还把那小片的花墙上的残花清理干净了。”李春生指了指花墙。 季予面色稍沉,他记得花匠里根本没有姓段的,并且所有的花匠现在都在这里,每天对花房的维护时间只有这个时候,根本不会有人在另外的时间单独到这里来修剪花。 20、炸弹 “小鱼,你怎么了?”李春生看见季予表情不太好。 季予按捺住内心的怒气和后怕,含糊其辞道:“没事,以后出来记得跟我说一声。” “哦。” 李春生没问他的语气为什么这么生硬,因为他甩掉了两个保镖,确实有点心虚。 可能小鱼是害怕他自己一个人独处时发病,没人在旁边及时帮他叫医生,他能理解,李春生这样想,为季予难看的脸色做出合理的解释,他根本没往段师傅身上想。 随后季予立马以王医生要来看诊为由将李春生送回病房,又让白文带人来检查花房。 他怀疑刚刚春生见过的花匠是段鹤,目前他们认为最有可能是水鸟的人。 同时他把这件事告诉了陶苏,陶苏和方池很快到达现场。 花房里,除了正在搜查的人,其余的花匠已经被全部清空。 方池打开录音笔和记录本,陶苏看向面前的两个保镖,问道:“请你们仔细回想,描述一下今天那个花匠的外貌特征。” 其中一个保镖说:“那人穿的就是花匠的统一服装,深灰色工装和配套的帽子,带着普通的白色口罩。身高180以上。”说着他看向方池,补充道:“就和这位警官的身高差不多。” 方池正在写的笔尖顿住,抬头看了那个说话的保镖一眼,淡淡道:“我186。” “那身高就是186左右,年龄在30岁左右。” “他说话什么特点?你们怎么放他进去了?”陶苏继续问。 两个保镖对视一眼,随后摇摇头,“没什么口音,不过他的声音十分低沉,像人感冒后那样。至于我们放他进去,是他知道那扇门的密码,又是一副花匠打扮,我们没有多问,就放他进去了。” 他说完看了一眼季予,低头道歉说:“是我们疏忽了。” 季予阴沉着脸,没说话。 陶苏看了一眼季予,随即让两个保镖去花房帮忙搜查,算是解了这个尴尬的局面。 “怎么样,予哥,你有什么想法?” 季予眉头紧蹙,他始终想不明白,水鸟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暴露自己的行踪,出现在春生的身边,却没有伤害春生。 他摇摇头。 白文这时候走过来,手上拿着一封信,“季总,这个是在工具房找到的,您看?” 普通的牛皮纸信封,没什么特点,在h市随便一个小卖部就能买到。 季予戴上手套,接过信拆开,信封里又是一张白纸,纸上写着“李春生”三个大字。 季予原本就难看的脸色更难看了。 “这是什么意思?挑衅?”陶苏看见了纸上的内容,疑惑道。 “从第一封信开始,他就急于表现自己的身份,一开始是白鹭捕鱼的简笔画,鱼代指飞鱼,白鹭代指水鸟。意思是飞鱼在他手中?时隔几个月后再次出现,这次的信里又不用简笔画,改为文字,写了春生的名字。” “是警告,挑衅,还是一种炫耀?” 没有人能回答季予的问题,他又道:“还有那份手术档案出现的也非常奇怪,水鸟的身份再次暴露,我们知道了他的真实姓名可能是段鹤。如此愚蠢高调的作风不像是会被警方通缉十年却一直没有归案的高智商犯罪分子。” 陶苏点头同意,“手术档案确实出现的奇怪,而且我和方池那天去了益民医院的旧址调查,当地的居民都说这个医院的风评不好,医生都是庸医,专门坑钱的,所以益民的生意并不好,并且因为是私人医院,就算没有那场大火,也是要倒闭的。” “我们要走的时候,有居民悄悄告诉我们,益民涉黑。这也能解释段鹤为什么会选择在这个医院救治李春生了。”方池补充道。 季予听他们说完,觉得疑点更多了;“既然这个医院很可能就是段鹤手下的医院,他可以直接秘密手术,为什么还要用自己的身份伪造这样一份手术档案。” 对了,伪造! 季予那天脑子里溜走的想法终于在今天清晰:“有没有一种可能,手术档案是别人伪造送到我们面前的,目的就是为了暴露水鸟的身份。” 话落,忽然花房里一阵骚动,有个人大喊道:“老大,这里有炸弹!” “什么?!”陶苏大惊。 季予立马让全部的人退出花房,封锁现场。 同时,季予内心暗道,这样就更说的通了,这封信,不是警告,不是炫耀,更不是挑衅。 信是为了告诉他们,有除了水鸟以外的势力盯上了春生,是提醒。 这个段鹤,到底是好是坏? 只见季予要让院长立马组织疏散这栋楼里所有的人,陶苏正在拨打局长电话派特警和排爆专家来这里解决的时候,前去查看的白文大喊:“这个□□已经被拆除了,不会爆炸,没有危险。” 本来白文刚才执意要进花房陶苏就很不满,她认为白文是把生命当作儿戏。 现在这人还胡言乱语随意断定炸弹不会爆炸。 “你确定?你是什么人,这种事情还是让专业的人来更好。”陶苏一脸严肃,隐隐带着斥责之意。 “陶警官,这种简单的炸弹我自己就能拆,更别说这颗炸弹已经被人拆解过了,不会有危险,我以我的性命担保。”白文说的斩钉截铁,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可陶苏还是觉得有隐患,她还是认为让排爆专家来处理更好,于是她反驳道:“你的性命是你的事,我不能让你拿着这里所有人的性命开玩笑。”她说完就打开手机,想要拨打局长的电话。 季予扣住她的动作,“陶苏。” 陶苏看向季予,只听他说:“听白文的。” “予哥!” 陶苏没想到在这种关头季予会将众人的安全随便交给一个业余的人,这还是她认识的季予吗? 季予没有跟她解释,白文是被他从国外挖过来的人才,排爆恰好是他的特长之一,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他相信白文有这个底气和能力保证大家的安全。 更何况春生还在医院里,要不是白文真的有本事,他不可能冒这个险。 但是这些陶苏都不知道,她以为季予不让她现在通报上边派人来排爆是害怕动静太大,让康明医院有炸弹的消息传出去损害了医院的名声。 她眼里闪过失望,只有方池看见了。 没有人看见方池刚才趁陶苏和白文争论的时候一直在埋头看手机,他已经在手机上将康明医院有炸弹的消息报告给了局长。 于是季予的手机响了,是院长打来的。 “季总,刚刚来了警察说我们这里有炸弹,要疏散主楼所有的人。我没法拦,他们已经行动了。” 季予面色一沉,他扫视一圈,所有人都盯着炸弹的方向,只有方池和他对上眼。 “是你。”是陈述句。 方池大方承认,“是我。陶苏说的对,你们无法保证所有人的安全,还是等警方接手,让专业的排爆专家来更好。” 季予暗骂一句,他转头就走。 他要立马离开这里,回到春生身边去,可是他带着几个人刚走到门口,就被十几个特警拦住。 “先生,请止步。” “所有人举起双手,将手上的所有东西放到地下!”警察大喝。 时间仿佛静止了几秒,最后季予妥协,弯腰将手机放到地上,举起双手。 其他人看见季予这样做,也跟着放下手里的东西,举起双手站在原地。 穿着防弹衣的特警立马上前一个一个搜身,将所有搜到的东西装进专门的袋子里。等到所有人都被搜查完毕,没有发现可疑的物品,警察才允许他们离开现场。 “在场的所有相关人员请跟我到安全区域,配合调查。”警察说。 他们这些在炸弹现场的人都有嫌疑,所以配合调查的地方会跟医院其它撤离的人员分开,这就是季予最担心的一点,也是他为什么不让陶苏通知警察的原因。 警察为了安全考虑,势必会疏散医院所有的人,而他们这些在花房的人肯定会被单独看管,直到洗清自己的嫌疑。 并且段鹤很可能还在医院,一旦警察开始疏散群众,众人开始恐慌混乱,等他混入其中,季予他们要想抓到他的尾巴就更困难了。 最重要的一点是,春生很可能会脱离他的保护。 段鹤是好是坏未知,春生很可能会再次陷入危险之中。 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局面,可是因为方池,他的猜想快要全部变成现实。 现在季予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他重新安排的保镖能保护好春生。 “该死!” 警察很快检查完炸弹,结果和白文说的一样,花房里的只是一枚□□且已被拆除,不会再爆炸。 但是警方仍需要走完程序,所以季予暂时还不能离开。 等到全部的事情结束,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了。 季予一边快步走一边开机,开机后立马拨打李春生的电话。 嘟——嘟——电话拨通后,并没有人接听。 他连续打了两个,还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于是他只能放弃,正当他准备联系保镖的时候,保镖给他打过来了。 季予内心咯噔一声,他长呼一口气,按下接听键。 只听保镖慌忙的声音从听筒传来:“季总,李先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