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路看斜阳在线》 50.早搞上早享受 在剧组待了几天,差点儿就乐不思蜀了,但是转眼到了年关,再不回压岁钱都领不上了。汪昊延戏没拍完,费原也就还不能走,所以计划着路柯桐自己先回去。 把东西收拾好,嫌麻烦也没拉行李箱,路柯桐穿着羽绒服,背着双肩包,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七八米又停下。汪昊延穿着戏里的破棉袄在树底下坐着,心说这俩人又他妈要来劲了。 “老大。”路柯桐蹬蹬蹬跑回来,攥着书包带子装嫩,“早点儿回来,除夕我在院儿里等你放烟花。” 费原说:“知道了,我尽快回去。” 森林小筑几天没老板监工,不过丝毫没影响经营,可见老板也没什么作用。路柯桐回去以后又当了两天甩手掌柜,等下了第一场雪的时候终于迎来了除夕。 秋叶胡同里每家大门外都挂了灯笼,老远看飘着红,格外喜庆。路柯桐两手拎满了年货礼品,脚踩在薄雪上慢腾腾地走着,刚走到院儿门口就被砸了一下。 回头一看,沈多意站在台阶下,手上还沾着点儿雪,他笑着说:“跟踪你半天了,警觉性真差。” 路柯桐费劲地抬手指向远处,说:“你以为你很强吗?” 远处的胡同口,戚时安穿着大衣笔直地站在那儿,目光望着这里。“怎么还没走啊。”沈多意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挥了挥手。 戚时安冲他笑了一下,随即倒退两步离开,这才算送到了。 路柯桐看呆了:“真浪漫啊,那时候求个约会就追随到国宾还等你下班,现在好上了还这么恋恋不舍,我都忍不住变粉了。” “走你的吧。”沈多意迈上台阶推他,催促道,“那时候你就傻不拉几的,现在了还傻不拉几的,我都忍不住心疼了,赶紧进家里我给你砸核桃吃。” 院儿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大门到屋门的距离扫出了一条窄道,路柯桐喊着“爸妈”跑过去,开门就要红包。林瑜珠烫了头发,费得安焗了油,俩人坐在沙发上嗑瓜子,朝两个小辈儿说:“先拜年,拜好了有赏。” 路柯桐鸡贼一个,让沈多意先来,沈多意大大方方地拜完,他上前一步,觉得只用语言不太出彩,说:“要不我磕个头吧。” 费得安“哎呦”一声,“你可拉倒吧,不兴那个。” 林瑜珠也说:“真是,为了红包也忒拼了,谁不知道你在家是大宝贝儿一个啊,让你爸知道了你在这儿磕头,估计明天这胡同就来拆迁队了。” “不会不会,”路柯桐在旁边坐下,自觉地从盒里拣酥糖吃,“不过市里最近好多地方都要拆,听费原说这边也在范围内,我还挺舍不得的。” 林瑜珠就爱看他这臊眉耷眼的样儿,乐道:“我们都没舍不得,你舍不得什么。” “他浪漫,把这儿当心中圣地了。”沈多意抓了把开心果,回忆着说:“十年前每个礼拜都来这儿悄摸约会,闹分手还拉着箱子在门口认错,我差点儿给他俩唱一首《好想好想》。” 路柯桐虽然脸皮不薄,但是当着长辈说这些还是怪羞的,有点儿气地踢了沈多意一脚,小声转移话题:“妈,我给你带了礼物,其实也不是我准备的,是我妈寄过来送给你的,说谢谢你和爸认可我,包容我。” 林瑜珠看着那条披肩很喜欢,就是有些头疼,发愁地说:“你妈妈太有心了,不过认可你是没错,包容什么的,要是犯错肯定得挨训,这个没商量。” 屋内的话音一直没断过,俩年轻的陪着俩长辈谈天说笑,中午一块儿吃了饭,饭后费得安和林瑜珠要去商场买东西,家里就剩下路柯桐和沈多意。 “你还回你原来的屋睡呗。” 路柯桐不愿意让别人躺费原的床,虽然这房间平时都不睡人了。沈多意不管他那套,往床头一靠,说:“我那屋都成储物室了,又没暖气。你别矫情了,我跟费原小时候还一个盆洗过澡呢,德性。” “谁信啊,那得多大的盆。”路柯桐撇撇嘴盖上被子,再不情不愿地给沈多意盖了点儿,“我睡了噢,费原要是回来了立刻叫我。” 其实费原节前赶回来了,但是忙得顾不上回家,光见广告商和投资方的局都排得满满当当的,没两天又出了差。 沈多意都闭眼了,嘟囔道:“下着雪回什么啊,还春运。” 四五点的时候雪渐渐下大了,院儿里的地上和桌面都积了一层厚实的雪,林瑜珠挽着费得安从商场回来,连说带笑的也不怕灌了凉气。 刚睡醒的路柯桐蔫蔫地坐在餐桌旁包饺子,不时瞅一眼窗外。 沈多意拿擀面杖杵他脑门儿,说:“动作快点儿,我都擀多少皮儿了。”他加快速度,反正快不快都包得那么难看,叹息一声,“费原怎么还不回来啊。” 林瑜珠换了衣服过来,说:“跟祥林嫂似的,叨叨多少遍了。没回来就没回来呗,回来了这饺子还不够吃呢。” 皮薄馅大的饺子煮了一大锅,四个人在客厅看着晚会吃年夜饭。到了八点来钟,外面渐渐热闹起来,鞭炮声也没再断过。 “路路,你带点儿饺子回去吧,大过年的你爸自己在家多不好。” 路柯桐被撵更蔫儿了,回答:“我爸还在市政府开会呢,他们最近特忙。那什么,我陪你们听了《难忘今宵》就走。” “《难忘今宵》唱完都几点了。”费得安面上直乐,起身摆摆手,“走,放炮去,年前买了十来个大花。” 把烟花爆竹在院子中间摆好,捻儿拢在一起,点着了就不用再管。路柯桐兜着羽绒服的帽子,仰头看着夜空,突然嚎道:“我想和费原一块儿放……” 沈多意捂着耳朵,凑近了大声说:“给你屁股上绑十个二踢脚,直接崩费原身边得了。铁打的费原,屁崩的路柯桐,你俩绝配。” 路柯桐战斗力直线下降,小脸儿隐在帽子里一片哀愁。过了会儿烟花放完了,其他人回到屋里,他还站在那儿不动。 手机嗡嗡振动起来,他急忙接通:“老大!” “吃饺子了么?”费原的声音有些低沉,比平时更有磁性。路柯桐应了一句,然后默默蹲下戳地面上的雪,小声说:“路上不好走,你等雪停了再回来吧,我包了好多饺子给你留着,就是有点儿丑。” “好,今晚还守岁么?” “不知道,困就不守了。”他指尖冰凉,鼻尖也冻得发红,更小声地说:“本来还想、还想和你打新年炮呢。” 费原笑骂道:“别□□,乖点儿回家睡觉。” 一通电话的工夫来了十几条信息,都是拜年的,路柯桐吃饭前给了路若培发了一条,不过没被回复,现在也不知道路若培忙完了没有。 打过去试试,响了两声就接了,路若培说:“刚开完会,怎么了?” 路柯桐蹲得腿麻,缓缓站起来,回答:“不怎么,就是问问你吃饭没,没吃的话我给你送点儿饺子过去,我包的,特好吃。” “不用了,你的水平我知道。” 两句就挂了电话,路若培重新拿起筷子,保温盒里的饺子冒着热气,旁边还有一小碟醋。市政府已经没什么人了,只有他的办公室亮着灯,夹起一个送到杨越言嘴边,说:“再吃一个,光我自己吃太不好意思。” “得了吧,没看出来你不好意思。”杨越言低头看着资料,之前煮饺子耽误了点儿时间,所以开会迟到了几分钟,还被批评来着。 路若培无奈,放下碗筷为自己辩白:“你一向准时,从来只有早到,今天下着雪,路面湿滑不好走,晚那几分钟我很担心,才没忍住说了两句。当然,不该当着那么多人,我道歉。” 杨越言隐约想起那年路若培出事故,看来对方真的是在那三五分钟里担忧着急,他望了路若培一眼,说:“知道了,快点儿吃完,都没热气了。” 路若培继续吃,始终带着笑意。 电视里晚会已经接近尾声,路柯桐躺在沙发上盯着屏幕。窗外的鞭炮声没停过,主持人说什么也听不清楚,他眼神木木的,嘀咕道:“空巢少男惹人怜,没有伴侣只有钱。” 说罢拿起手机,打开员工群发红包。 两百,好好工作。 两百,买买年货。 两百,尊敬顾客。 发完退出来,开始单个发。 两百给邱儿,紧抓脱单时机。 两百给沈多意,好好对小戚。 两百给简辛,其实一直喜欢你。 两百给汪汪,早日当影帝。 最后一个红包发出去的瞬间,费原的名字跳动出来闪烁着,他吓了一哆嗦,接起来就秃噜了话:“你监控我呢吧!霍霍点儿钱你就打来了!” 费原不用想就知道路柯桐的作风,没理那茬儿,说:“没睡就下楼,睡了就爬起来下楼。” “你回来了?!”路柯桐骨碌起来跑到阳台上,外面还飘着雪,费原的越野停在楼下,车尾的白气说明刚刚到,还没来得及熄火。 披上羽绒服飞奔出去,在电梯里还对着门整理仪容仪表,路柯桐咧着嘴瞎跑,差点儿打滑摔一跤。费原下了车,黑色外套上立刻落了雪,他微微张开手臂,把加速撞过来的路柯桐勒在了怀里。 “挺快,还没睡?” “正准备唱《难忘今宵》呢!” “都看什么好节目了?”费原低头亲吻路柯桐的刘海儿,发丝微凉嘴唇却发烫。路柯桐紧紧抓着费原背后的衣服,说:“有你喜欢的相声,从前有个哥们儿,瓜子脸,高鼻梁,说话干巴脆,一笑喜洋洋。” 费原顺着他说:“这哥们儿谁啊,我得喜欢喜欢他。” “谁啊,我啊。”路柯桐松开手,把费原肩上的雪拂去,“你是不是紧赶慢赶回来的?路这么难走,太危险了,你让我心碎,还让我流泪。” 费原拉着他走到车尾开后备箱,顺便踹了他一脚,“好好说话,别一套一套的。”后备箱打开,里面都是礼花,有大有小。 第十年的凌晨时分,巨大的礼花在漆黑的夜空绽放,一刹那的光亮让路柯桐有些恍惚,这时费原在他耳边说:“路路,新年快乐。” 他猛地抱住费原,铿锵有力地说:“命运是天定的,幸福是自己的,早遇见早追求,早搞上早享受。第十一年已经来了,你得继续坚持不抛弃不放弃的精神跟我凑合着过,我真他妈爱你。” 费原问:“有多爱?” 路柯桐彻底不要脸了:“比如现在我想让你回家往死里弄我,但你要是太累的话我就忍了。” 费原闻言勒紧他,低声说:“我恨不得弄死你。” () 51.路郎探母 浴室的门紧紧关着,但仍能听见外面的烟花爆竹声,室内热气升腾,路柯桐伏在费原肩上睡着了,每次被教训得太厉害都撑不到最后。 等到收拾完毕,费原抱着人回卧室,进了没有暖和劲儿的被窝也没能把路柯桐弄醒。关灯后漆黑的房间不时被天空中炸开的礼花照亮,路柯桐半隐在被子里的脸上还能看到未消的红晕。 费原亲他耳朵,轻声说:“又长大了一岁,过了二十五就真不是小宝贝儿了。” “嗯……”路柯桐奇迹般地醒了,但是眼睛累得睁不开,开心地说:“成大宝贝儿了……我升值……” 费原低笑:“别说梦话,赶紧睡觉。” 就这样,初一一整天都被俩人睡过去了,初二去看路若培的时候路柯桐还不太清醒,到那儿傻逼兮兮地问路若培:“爸,你有没有要送给费原他爸的礼物?” 路若培莫名其妙:“我送他礼物干什么?” “我妈都送了啊。”路柯桐坐在旁边抱着一大盒脆枣吃,觉得甜了就端起路若培的茶灌了一口,又浓又苦的茶水让他清醒了些,“哦,大老爷们儿就算了。对了,过几天我要去看我妈,你有什么话要捎吗?” 路若培抽了张纸巾把路柯桐碰过的杯子边擦了擦,说:“还用你捎,打电话什么说不清楚。” 在阳台听完电话的费原进来,坐下后问:“在说什么?” “他要去美国看温凝。”路若培先答了。其实路柯桐不是每年都去,因为温凝在那边有了自己的家庭,他觉得每年都去太过打扰,好几年没去,今年还不去他就憋死了。 费原又问:“去几天?” “几天?!”路柯桐吃了一惊,怎么可能就去几天,再说他还得顺道和邱骆岷潇洒潇洒呢。想了想,有点儿心虚地说:“七八天吧。” 路若培了解得很,“最好说实话,省得到时候你们又生气。” “那十来天吧……” 费原看了路柯桐一眼,当着路若培的面不好再说什么,十来天顶多只是一半,路柯桐什么德性他清楚。这一眼看得路柯桐有点儿僵硬,拿起个脆枣送到费原嘴边,说:“挺甜的,你吃一个。” “我不吃甜的。”这话说完路柯桐更尴尬了,费原看他那样儿又觉得好玩儿,大发慈悲道:“别卖好了,走之前把东西收拾收拾,咱们尽快搬家。” 路若培抬了眼,随后掩饰着欣慰说:“都在休年假,搬了正好请朋友们去暖房。” “哎呀,邱儿不在啊。” 费原又看了路柯桐一眼,更确定这货憋着劲要去和邱骆岷疯,他便看向路若培,说:“他们无所谓,反正餐厅开业的时候刚聚过,我是想一家人一起吃个饭,您觉得怎么样?” 路柯桐猛点头:“我觉得挺好!叫杨叔叔也去!” “又没问你。”路若培带着淡淡的笑,对费原说:“好,你们搬了告诉我,我们准时过去。” 结果事与愿违,杨越言根本不在国内,“之前不是接了个大客户么,他非请我们事务所几个合伙人度假,我们现在都带着家属在南半球晒太阳呢。” 路若培问:“家属?” 杨越言受不了似的,回道:“我妈!怎么了!” 路若培呼口气,笑话自己有病,说:“不怎么,那你陪阿姨好好玩儿,回来了我们再聚。” 暖房计划暂时押后,路柯桐看妈计划被迫提前,说是被迫其实他高兴得不得了。而且费原那天接了电话以后就特忙,整天加班开会,也顾不上他。 走之前自己打了车去机场,给费原发信息说:老大,我走了啊。 费原估计还在忙,都没回。他来得早,去机场的餐厅吃了碗面条,吃完给邱骆岷发:朋友,我将带去春节的喜庆,希望你已经安排好了我们红尘作伴的行程。 邱骆岷总是回很快:没问题,只要你自费就行。 拿上包从面馆儿出来,又回到候机厅等着,他看看表,忍不住又给费原发了一条:您挺忙啊,娱乐圈是不是出大事儿了? 刚发完,后脑勺被人弹了个脑瓜崩,回头看见费原的帅脸,也顾不上疼了,高兴道:“老大,我就知道你不放心。” 费原在他旁边坐下:“我挺放心,就是闹心。” “是要约法三章么?”路柯桐习惯了,费原每回出差都得给他立法,这回估计得立刑法。结果费原说:“不约了,心情不好就跟邱骆岷去玩儿,别日夜颠倒就行,吃好睡好。” 路柯桐一愣,撇开目光说:“我心情挺好呀。” 费原没再多说,只捏了捏他的后颈。他梗着脖子任捏,然后转移话题问:“你这两天怎么那么忙?我发的信息你都看了吗?” “公司有点儿调整。”费原拿出手机,点开了路柯桐发的信息,“刚才在开车就没看,行了不磨叽了,是不是该进去了。” 路柯桐看看时间,说:“那我走了,你好好体验回自己在家的感觉,别想死我。” 目送路柯桐进去后,费原转身往外走,没走到机场门口就接到了电话,汪昊延在里面可怜巴巴地说:“原哥,我听说你要升高级合伙人了,你那么牛逼了可不要抛弃我。” 他回道:“没正事儿别烦我。” “啊,什么是正事儿啊。”汪昊延烦起人来比路柯桐还闹心,“我们简辛回苏州看他爸了,听说路路回美国看他妈了,找个父母都在本地的是多么重要啊。” 费原直接挂了电话,然后打给荆菁,劈头盖脸地说:“汪昊延怎么那么闲?给他安排综艺让他去,现在就安排,没有就让他去给客户当三陪。” 漫长的飞行实在无聊,幸亏路柯桐带了几本设计杂志当消遣,等他再回来就要搬去青园路了,那儿的花园得好好弄一下,不能浪费。 后来看得眼睛累了,他戴上眼罩准备睡一会儿,不过按他的能力,睡这一会儿估计醒了就到美国了。闭上眼世界变黑,他想起三年前温凝告诉自己,她生了第二个宝宝。 说实话,他很羡慕那个宝宝。 飞机降落,路柯桐终于醒来,他坐起身醒盹儿,然后整理头发穿外套。下了飞机随着人流往外走,他在接机的人群中寻找接他的人。 “路路!” 邱骆岷穿着人字拖就来了,他揽住路柯桐的肩膀,问:“找什么呢?” 路柯桐收回目光,回答:“没找什么,刚进城随便看看。”现在是半夜,他没通知温凝,温凝也自然不会来接,但他却忍不住寻找,大概是一种本能或者潜意识的行为。 “明天去看我妈,你去吗?” 邱骆岷说:“我去干什么,你自己去呗。” 也是,看自己妈还让人陪什么。第二天一早,邱骆岷送路柯桐到了地方,路柯桐下车后做了个深呼吸,想让自己看上去又稳重又帅,最好温凝一看到他就惊呼一声。 按下的门铃响了几声,他静静等着,大概半分钟后,他听见了脚步声。“是路路吗?”久违的声音在屋内响起,路柯桐紧张地不敢动,如同许多年前他第一次见温凝时那样。门打开了,温柔的笑容露出来,也如同那些年每日放学回家看到的一样。 “妈,我来了。”路柯桐声音很轻,眼眶很红。 家里只有温凝自己,她在厨房做烘焙,材料摆了一桌子。路柯桐洗了手在料理台前坐下,不管不顾地吃起来,口齿不清地说:“这些年,我就没吃过好吃的饼干儿。” “我当真了啊。”温凝笑得很开心,或者说从路柯桐进门后,她就始终笑着,“你叔叔带弟弟们去露营了,也不知道去几天,正好我不用被孩子烦,做饼干或者打理花房都行,悠闲得很。” “花房?”路柯桐停下,“你有新的花房了吗?” 温凝说:“我喜欢摆弄花草,后来种得多了就腾出地方弄了间花房,偶尔还能教孩子们认识些植物。”说到这儿,温凝忍不住笑出声,“记得以前你偷拿家里的盆栽么?还什么廉颇负荆请罪,你带盆栽认错,就你机灵。” 路柯桐只是笑,笑完低下头继续吃。温凝拿出一盒牛奶倒进杯子里,说:“别干吃,喝点儿牛奶,那时候天天喊着长个,现在长这么高了。” “你走了以后我就长了不到一厘米,不过我都自称一米八。”他连吃带喝的,吃完饼干又开始吃刚做好的小蛋糕,后来忍不住问:“妈,叔叔对你好吗?” 温凝说:“好啊,我很幸福。对了,你爸怎么样?” 路柯桐支着下巴:“就那样呗,整天呲儿我,而且现在我和费原一起回去吃饭吧,他俩对话就跟领导开会似的,我待旁边就像一秘书,还不知道隶属于哪位领导。” 温凝拆穿他:“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一直待到下午,午后路柯桐就陪温凝喝茶晒太阳,小桌上放着几个盒子,温凝一个个拆开,里面都是给路柯桐买的小东西。 “这个水杯的图案是我照着矢车菊自己画的,你那个餐厅不是叫森林小筑么,我觉得画植物比较合适,以后给员工开会就用这个,老板不都是得端杯水么。” “你说得像以前的国营厂长。”路柯桐握着杯子发牢骚,眼睛却盯着杯身的图案没离开过,“又是小花花,我过了生日就二十六了。” 温凝没搭理他,又拿出两个钱包,说:“这俩一样,你和费原一人一个,你的我找手工师傅绣了路的首字母,这样就不会混了。” 路柯桐立刻把钱包拿出来换新,面上高兴嘴上却说:“你之前给我寄的包还带流苏,走路的时候感觉自己可浪了。” 温凝被他逗得一直笑,他看看窗外的阳光,忽然低下头沉默了,半晌才出声喊了句“妈”。他努力组织语言,但脑子还是很乱,“你走了以后,我有好好照顾旧花房,不过开始没什么经验,还是种死了好几株花。” “大学我选园林也是想弄好那些植物,我总觉得等哪天你想回来看看的话,要是那些花花草草还在,你肯定会很高兴。” “以前那个花房是你寂寞时的消遣,现在这个是因为你真正喜欢,我能感受到你过得很幸福,所以我也好高兴。我……” 路柯桐停下,他吸吸鼻子又揉揉眼睛,最后干脆捂住了脸,“我特别想你,妈。” 温凝起身走到他旁边,然后抱住了他,十年前路柯桐说过“如果将来你有了自己的家庭,能不能也不要忘了我”,她明白路柯桐的内心深处始终有一些不安和忧虑。 傍晚时分路柯桐离开了,并且约定好等叔叔带着弟弟们回来后,他再来玩儿。邱骆岷过来接他,上车后问:“路郎探母很心碎吧,要不要去开心开心?” 路柯桐攥着安全带没什么精神,想起费原说的,心情不好就和邱骆岷去玩儿,叹气道:“我想费原了。” “操,受不了。”邱骆岷发动车子,也不知道开去哪儿,“费原有什么啊,不就是帅吗?不就是丧吗?完蛋东西,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路柯桐回了神,说:“我不去那种地方。” 邱骆岷白他一眼:“你想什么呢,我怎么说也是规矩人家的吧,再说了你不用怕,天高费原远的,他追不过来。” 白话了一路,结果就是去个俱乐部。路柯桐恨铁不成钢地戳戳邱骆岷胳膊,邱骆岷脸上有点儿挂不住,说:“虽然费原离得远,可我总有回国的一天,你在这儿使劲儿浪了,回去砖头招呼过来可得我顶上。” 俩人打了一晚上保龄球,最后路柯桐膀子酸疼都不想动了,回住处的时候就着街边的路灯,邱骆岷说:“要不要拍个照留念啊?” 路柯桐没好气道:“黑咕隆咚的照个屁啊。” “你能不能酷点儿,难道跑女神像拍游客照啊,这样才带劲。”邱骆岷拿出手机,然后搂住路柯桐的脖子。路柯桐本来不情不愿还膀子疼,结果看见镜头后瞬间咧着嘴露了个大笑脸。 彼岸的费原在汪昊延家喝酒,祖上三代都是本地的俩人觉得很郁闷。喝完没走,半夜睡醒翻手机,看见了路柯桐发出来的那张合照,笑得那么傻。 小宝贝儿可能会不是小宝贝儿了,小傻逼永远是那个小傻逼。 又过了几天,每天上班下班倒也规律,就是密集的会议让人有些心烦。公司想提费原做高级合伙人,以防跳槽或者出去单干,不过他只说要考虑,还在拖着。 晚上洗完澡玩游戏,手机搁在一边没管,但时不时会看一眼。路柯桐那个缺心眼儿的没了信儿,估计是乐不思蜀了。刚把不顺眼的仇杀完,屏幕突然亮起来,结果又是汪昊延。 “飞美国的机票打折呢,我给你订了一张。” “你有病?”费原很想骑摩托撞死人,他知道汪昊延又整了幺蛾子,八成是要耽误正事儿去找简辛。果不其然,下一句汪昊延就告诉他要去苏州。 大老爷们儿一个个的,都那么没出息。 自嘲完关了电脑,他给路柯桐发信息:睡了没有?编辑完想起有时差,又删掉,重新发:起床没有? 路柯桐回:没有,今天没事儿干,明天要去我妈那儿吃饭,之前就她自己,明天她和叔叔还有弟弟们一起招待我。 费原算了算时间,似乎刚刚好,回道:好好玩儿,先代我问好。 等到第二天上午,路柯桐带着礼物上门,他只看过照片,而且还不是近期的,所以好奇又紧张。开门的还是温凝,但是温凝腿边站着一个小男孩儿。 没等进门又跑来一个大一些的男孩儿,齐刷刷地喊他“哥哥”。 “你们好。”路柯桐轻飘飘的,他也是当哥的人了,进屋把东西放下,他看到了正在准备午饭的男人,也就是温凝的丈夫。 “路路你好,叫我庄则就行,庄子的庄,法则的则。” 路柯桐不习惯直呼姓名,说:“庄叔叔好,需要我帮忙吗?我也会点儿。”他直视着庄则,不敢打量太多,但他感觉出庄则是个很随和很健谈的人。 正说着,客厅传来碰撞的声音,两个小孩儿在打闹的时候撞倒了落地灯。温凝难得严肃,指着餐桌说:“去你们的位子上坐好,我只说这一次。” 俩小孩儿很听话,立刻跑去坐好,路柯桐在对面坐下,问:“你们叫什么名字呀?” 大的说叫“小罗”,小的说叫“卡卡”。 “你们喜欢踢足球?”路柯桐一听这名儿就想笑,他伸手摸了摸小罗的头,“我足球踢得特别好,有机会带你们一起踢。” 卡卡仰着头等了半天,发现路柯桐似乎不打算摸自己后有点儿难为情,于是自己抬手摸了摸。路柯桐心说太他妈可爱了,一个没忍住就站起来隔着桌子把卡卡抱到了身上。 吃饭的时候能看出小罗是个急性子,总是被烫着,最后生气了就开始边吃边哭边烫。他看不下去了,说:“妈,你哄哄孩子啊。” 温凝没当回事儿,走向厨房时教育小罗道:“路路哥哥小时候被烫着了也不哭,特别懂事,你也可以,对吗?” 小罗含着眼泪看了路柯桐一眼,然后用手背使劲儿擦了擦。 卡卡拽拽他的衣服,问:“哥哥,你为什么也叫妈妈?” 路柯桐一时语塞,也对,细想一下他确实不该当着孩子这样叫,在他们这个家庭里,温凝应该是没有那种过去的。没有罪犯父亲,没有形婚的前夫,更没有毫无血缘的儿子。 即使庄则知道,这两个小朋友却不该知道。 “我……喊错啦,有时候不是会说错话嘛,你有没有过说错话?”他捏捏卡卡的脸蛋儿,急忙转移话题。卡卡捂着脸,笑嘻嘻地说:“没有,但是班上合唱我老唱错词。” 吃饭的时候温凝坐在小罗旁边,卡卡坐在桌角处,这样大人都能照顾得到。路柯桐坐在对面看着他们一家四口,觉得真的好温暖。 就是,有点儿空落落的。 饭后,他拿出相机,想给他们拍张全家福。温凝挽着庄则的手臂坐在沙发上,小罗和卡卡坐在地毯上,他慢慢调焦,说:“都看这儿,卡卡别吃手了。” 拍完后,他抱着俩小孩儿又拍了一通,还追在俩小孩儿后面拍了几十张,小罗找他要,他说:“我回去弄好了发给你,你会查看邮件了吧?”他看看时间,准备走了,把相机收起来的时候犹豫了一下,然后走到温凝身旁,怕被听见于是小声说:“妈,我可以和你拍一张吗?” 温凝笑着说:“怎么怯生生的,当然可以了。” 路柯桐和温凝站在一起,庄则为他们拍了一张。“谢谢叔叔。”他道了谢,然后收拾好说了再见。温凝送他到大门口,小罗和卡卡也跑出来,问:“哥哥,什么时候去踢球啊?” 他说:“过两天就去,我得先买双帅的球鞋。” 温凝和俩孩子站在门口送他,他挥挥手朝街口走去。转过身仍带有笑容,笑着笑着就有些难受,难受之外更多的是高兴,真纠结。 到了街口望了一圈儿,邱骆岷办事儿忒不地道,没来接。路柯桐拿出手机想打个电话,背后响起了口哨声,他皱着眉扭头,看见费原揣着裤兜站在他一米远的位置。 “天啊……” “天什么天。”费原走近,抬手用指尖回钩了一下他的耳垂,“哭丧着脸干什么,心里嫉妒?” 路柯桐张张嘴却发不出声,憋了半天才哆哆嗦嗦地说出话来,“……可能就是嫉妒,他们坐在一起特别好,我也想坐过去,但我是客人了。” “我妈有新的花房了,以前她心里装着很多事儿,照顾花花草草可以解压,现在她就是因为喜欢,还能带着弟弟们一起。旧的花房,什么意义都没了。” “她送了我新的钱包和杯子,其实我也有个整理箱,她送我的东西旧了破了我都留着,我以前说过希望她每年都能送我一件礼物,因为我怕她忘了我。” “弟弟吃饭的时候被烫着就一直哭,我那时候不敢,怕她不喜欢我。” “弟弟还问我为什么也叫妈妈,我骗他说错话了,可……明明她先是我妈妈。”路柯桐声音抖得厉害,却又如释重负地笑了,“叔叔人很好,弟弟们也都特可爱,我妈比以前胖了点儿,她很幸福。比起难过,我其实更加高兴。” 费原看着对方又哭又笑,始终没有说话,只是偶尔擦擦对方的眼角。 路柯桐吸溜吸溜鼻子,觉得怪没面子的,他抬手抓住费原的衣服,眼角通红地问:“还说呢,你漂洋过海来查岗吗?” 费原掐住他后颈靠在自己身上:“傻缺,我来给你肩膀。” () 52.费原爸爸哎 在美国又待了几天,俩人开启异国约会模式可劲儿腻歪,邱骆岷看不下去,专心上班誓死不作陪。走之前费原和路柯桐一起去拜访了温凝,顺便还带小罗和卡卡去踢了足球。 飞机上,路柯桐看着窗外的云若有所思,问:“你喜欢小孩儿吗?” “还行。”费原几天没去公司,正合计攒了多少事儿,有些心不在焉,“不找事儿的就行。” 路柯桐说:“什么是不找事儿啊,我觉得小罗和卡卡特别可爱,你想要个那样的儿子吗?” “整天琢磨什么呢。”费原回了神,估计路柯桐又中了点儿邪。拿出钱包打开,里面夹着路柯桐带着向日葵头套的那张童年照片,费原说:“我想要个这样的,你能办么?” 路柯桐怪不好意思的,也不找事儿了,说:“这样上下五千年就出一个的可不好办,你好好收着噢。” 他说完不知道又在想什么,突然脸就红了,低着头酝酿了一会儿,然后凑到费原耳边又轻又快地喊:“您听好了,我就喊一次。” “——费原爸爸哎。” 费原愣住没动,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路柯桐臊得都贴窗户上了,他没绷住,笑着说:“我还没应呢,你就摆个后脑勺给我?” 路柯桐耳朵尖儿都冒了烟儿:“我看云识天气呢,你别和我说话。” 飞机抵达时正好是晚上,回家睡一觉明天各忙各的工作。第二天一早,由于餐厅营业晚,费原出门的时候路柯桐还在说梦话。 办公室里要签名的文件就积攒了一桌子,助理跟在屁股后面嘴也没停过,把这些天的大事小情汇报了一通。费原三两口喝完杯黑咖啡,看着手机上刚接到的会议通知说:“不是重点就别跟我啰嗦,我都替你累。” 助理挺委屈,说:“您从来没歇过这么多天假。” “行了,让荆菁半个钟头以后过来一趟。”他随手给路柯桐发了条信息,什么冰箱有粥有饼记得吃,发完觉得自己忒操心,有点儿狂躁地把手机往桌上一扔,然后起身开会去了。 还是关于升高级合伙人的事儿,几个老总挺缠人,只要费原没明确答应就没完没了。会客室里弥漫着淡淡的烟雾,桌上一盒雪茄还剩着两支,费原挽起衬衫袖口,说:“我不抽了,嗓子难受。” 老总说:“那你带回去,我这刚折腾到手就贡献出来了,你可别折我面儿。” “哪至于,你也少抽吧。”费原刚喝了咖啡也不渴,就靠着沙发背干坐着,寻思路柯桐回信息没有。老总看他态度就知道事儿还是不成,叹口气多愁人似的,说:“小汪现在发展不错,后劲儿也足,干脆给他重新配个团队吧,要不以后越来越忙,你兼顾不了。” “嗯,我想想。”费原没把话说死,都知道他和汪昊延关系好,但是汪昊延他爸是金牌制片人,所以汪昊延不用愁资源,那自然也不会在娱乐公司签太久,迟早得单儿出去。公司除了怕费原自己单干做老板,也怕汪昊延将来走的时候挖人。 磨叽完回了办公室,荆菁已经等了十分钟。 拿起手机看了看,路柯桐回了信息,说吃完饭要去森林小筑,晚上回家也晚。荆菁一直唠叨着,受不了了,问:“原哥,您听着呢吗?” 费原皱眉道:“听着呢啊,我看手机又不用耳朵。” “那您倒是说怎么办啊。”荆菁发愁得很,“定好了拍广告的,汪昊延也不回来,直接说准备违约金,我头回送钱还被人骂。” 费原说:“等他回来了让他给广告商当孙子赔礼道歉,你现在去把他这个月日程安排重新弄一下。我有事儿出去,这两天可能不在公司,下午两点之前弄好发我邮箱。” 开车去了森林小筑,还没到营业时间但已经有客人来了,路柯桐有办公室但很少待,他最喜欢在一楼的吧台猫着,隔着玻璃门晃见过来辆越野,立马招呼员工:“大老板来了啊!都精神点儿!” 没一会儿,费原长腿阔步走进来,手上还勾着车钥匙。路柯桐伸头,就露出上半张脸来,不过仍能看出在笑,他说:“马上营业,长得帅的半价,老板还作陪。” “没个老板样儿,切菜的学徒都比你成熟。”费原笑话他,走近了还敲敲他脑门儿,“这两天把东西整理整理,咱们搬青园路去,既然跟你爸说了就尽快,别拖着。” 路柯桐点点头:“行,家具什么的都不用搬,咱俩开车一人拉点儿就办了。”说完挺伤感,“怪舍不得的,那可是住好几年的窝,讲究点儿说那叫爱巢。” 费原呲儿他:“拉倒,大学毕业你还抱着宿舍上下床的梯子抹眼泪呢,哪儿都是你爱巢。” 有费原监督着,效率还比较高,两室一厅的房子很好收拾,分类整理完也就四五箱东西。路柯桐那天还舍不得爱巢来着,现在收拾完灰头土脸的,搬上箱子就往外冲,迫不及待地要去青园路的大浴缸泡澡了。 泡完湿着头发上床,路柯桐一边傻乐一边吹头发,他想起上次跟费原在这儿滚床单了。费原把他踹倒,然后压上去,说:“吹个头都能浪起来?” “没呢,”路柯桐也不吹了,抬腿夹住费原的腰,“现在浪了。” 谁知费原只亲了亲他,然后把手机扔他怀里,说:“给爸和杨叔叔打电话,告诉他们咱们已经搬过来了,过两天都弄好了来吃饭。” 路柯桐睡衣领子敞着仨扣:“弄完再打吧……” 费原没答应,只看着他。他没法只好先打电话,路若培接听后,他简明扼要地说:“爸,我们已经在青园路了,过两天和杨叔叔来吃饭,有事儿不说了,再见。” 给路若培打完又给杨越言打,但是杨越言估计在忙所以转到了留言,“杨叔叔,我是路路,我们搬家了,过两天和我爸来吃饭吧,咱们一家人坐坐。” “行了么?”路柯桐打完把电话塞枕头下,然后自己翻身趴在床上,还撅着屁股蹭费原,“良辰美景奈何天,壮士,你就从了我吧。” 费原一巴掌打在他屁股上,骂了句“傻逼”,然后再次结结实实地压了上去。 两天后一早,路若培刚进市政府大楼就接到了电话,路柯桐怕他忘了,说:“爸,今天晚上过来吃饭,你可别忘了,杨叔叔我也提醒了,你们早点儿到啊。” “知道了,你做饭?”路若培没什么期待。 路柯桐回答:“我和费原一块儿做,再说你不就会煮个面吗?谁也别嫌弃谁。” 又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路若培开始了忙碌的工作,其实和以往一样,不过最近琐碎麻烦的事儿比较多,毕竟快要换人,难免的。 一口气忙到中午,在单位食堂简单吃了点儿,饭后休息时打给杨越言,等里面接起后说:“吃午饭没有?多吃点儿,晚上去路路那儿,估计没什么好吃的东西。” “你这说得什么话啊。”杨越言在那边笑,“到时候我得告诉路路,让他看看你背地里怎么嫌弃人的。” 路若培闭目养神:“那我们一起过去,就这样吧,下午开会见。” 家里很少开伙,尤其是有了餐厅以后,下午睡了一会儿去超市买菜,费原开车,路柯桐拿着列好的清单检查。 “要不吃火锅吧,底料搁进去就成,做菜好麻烦。” “懒死你了,别敷衍。”费原打着方向盘,眼睛盯着路况,“做的时候给妈打电话问着点儿,不用太多菜,咱们几个人够吃就行。” 他们在超市逛了将近俩小时,东西买了整整两购物车,除了吃的,还有些日用品,并排走着的时候没显出什么,偶尔争论什么要不要买或者好不好吃的时候倒是会引人注目。 到家就开始准备,肉要先腌上,菜也要先洗好切好,路柯桐往碗里撕蘑菇,说:“我还没去邱儿他们家的时候,一直上全托幼儿园,好多小朋友都不正经吃饭,就我吃得最多最快。因为我爸就会煮面条,我想在幼儿园吃饱点儿,回家不用受罪了。” 费原把鱼切了几刀,说:“怎么不请个阿姨照顾你?” “我宁死抵抗来着,”路柯桐洗洗手,“我爸本来就忙,请了阿姨来他就放心了,回家更晚,应酬更多,我可不想老跟阿姨待着。”他说完来了兴致,问费原小时候有没有好玩儿的事儿。 费原想了想,说:“我小学出过一次疹子,浑身都是,还传染,干脆就请了半个月的假。沈多意放学来看我,顺便送作业,结果我把他传染了,第二天他也起了一身。得,我俩一块儿歇了半个月,正好夏天,也不穿衣服,天天光着在家里闹腾。而且出那个特别痒,我妈也不让抓,受不了就用凉水冲冲,把我俩疯坏了。这事儿真的,想起来就乐。” 路柯桐本来前半部分是挺乐,听完乐不出来了,这他妈一块儿出疹子的情谊,得多深啊。他把蘑菇裹上面糊,酸溜溜地说:“其实我和邱儿也有差不多的,但我俩没你们那么欢欣鼓舞。” 费原问道:“出水痘?” 路柯桐耷拉着脸:“他参加什么森林夏令营,回来头上沾了虱子,搞得我也有了,然后我俩一块儿剃了个光头。” “你俩真他妈……”费原乐死了,抬手胡噜了一把路柯桐又软又密的头发,“还当过小和尚呢,那么臭美得天天在家哭吧?” 路柯桐心有余悸:“童年阴影!” 市政府会议室一下午关着门,只有内勤不时进去倒茶,会议持续了几个钟头,大家都有些累。又坚持了半个小时,路若培看看手表,终于说了散会。 “能不能早点儿走,我定了花得取,一会儿该堵车了。”关上办公室的门,杨越言在沙发上坐下休息,对路若培说道。 路若培说:“已经开始堵了,现在道路整改你忘了?越来越不好走,不差这一时半刻。” 正说着,邱爸打来电话,路若培接起后谈了几句,面色微沉。杨越言静静喝茶,等电话一挂便立刻问:“怎么了,邱厅长有事儿?” “没什么,”路若培把手机轻轻放在桌上,“见霆说他今天听到消息,好像上边在调查我。不过没什么可紧张的,上面谁没查过,何况也不是头一回了。他就是给我透个风,让我心里有个数。” 杨越言动动嘴唇:“他从——” 敲门声响起,杨越言的话被打断,随后秘书推门进来,身后还有几个人。路若培走过去,然后朝其中一个伸出了右手。 坐在原位的杨越言,忽然心跳得很快。 天色已经暗了,整幢小楼却灯火通明,路柯桐打开了所有的灯,说暖房就得亮点儿才行。餐桌上摆着六道菜,虽然卖相一般,但是香气十足。 “他们什么时候到啊,菜都快凉了。” 费原去挑了两瓶酒来,说:“这么大的热气儿凉什么,你馋了吧。” “忙活一下午我早饿了。”路柯桐端坐在一侧,盯着鱼移不开目光。费原拿了块儿蛋糕给他,说:“先垫垫,眼别放光了,出息。” 路柯桐两口吃完还唆叉子,忍不住给路若培发信息:爸,下班了吗? 又等了二十分钟,这会儿菜确实是凉了,路若培也一直没回信息。路柯桐坐不住了,捂着肚子又开始两眼放光,后来趁费原去洗手的时候给路若培打电话。 几通过去,始终无人接听。 “不应该啊,他又不开车,难道司机没上班?”他嘟囔着又打了一遍,还是那样。起身走到窗前,外面路灯下只有几片落叶,远处也没有车驶来。 他翻找电话簿,打给了杨越言。 那边很久才接,杨越言的声音没有起伏,“喂,路路。” 路柯桐着急地说:“你们走到哪儿了?我都饿死了,菜也凉了,打给我爸他也不接。” “我们可能去不了了。”杨越言好像做了个深呼吸。 路柯桐一愣,有点儿心慌地问:“为什么啊,要加班吗?” 杨越言沉默了片刻,然后很艰难地发声道:“路路,刚刚纪检委来人,把你爸爸带走了。” 路柯桐还看着窗外,屋内静着,他却仿佛听见了十年前路若培车祸时的呼啸大风。 () 53.就到这儿吧 杨越言始终没走,毕竟对外来看,他不仅是路若培的朋友,还是路若培任命多年的私人律师,留下也不为过。而路若培从市政府离开时只说了四个字——通知见霆。 这四个字说出的时候,路若培摇了摇头。 杨越言会意,马上联系了邱爸,“邱厅长,我是杨越言,刚刚纪委那边把路市长带走调查了,估计您很快也会收到消息。打来是因为路市长嘱托我通知您,什么都不要做,出什么事儿都跟您没关系。” 邱爸的提醒电话只比纪检委的人早那么一分半分,甚至差点儿赶不及,电话里邱爸说“听到消息”,现在想来这个消息是否故意让他听到也未可知。作为多年的好友,邱爸绝对会上下活动,而路若培也绝对不会让朋友沾上关系。 杨越言挂了电话,手脚趋于冰冷。他知道路若培是出事儿会选独自应对的那种人,只是没想过这么一天会真的到来。下车跟在后面,他整理了一下领带,然后加快脚步赶了上去,那这条路就是他们一起走了。 纪委的大楼前有几十层台阶,谁知上到中间时,路若培忽然停下,很客气地说:“杨律师,程序现在应该是初次谈话,你不用跟着,早点儿回去吧。” 杨越言顿住脚步,千言万语当着其他人的面也只能缩减成一个“好”字。他甚至没有多看路若培一眼,同样不确定路若培是否会多看他一眼,转身迈下台阶,路若培也转身继续上台阶。 他们渐渐远了。 青园路灯火通明的那幢小楼已经漆黑一片,饭菜还在桌上摆着,不过彻底没了热气。费原左手开车,右手牵着路柯桐,他没说什么话,一切安慰都在指腹对手背的温柔摩挲中。 “……我爸肯定没事儿,”路柯桐愣愣地盯着前方的路,声音也轻飘飘的,“他出车祸那次那么险都捱过去了,关乎人命……这次肯定也没事儿……” 可他又想起邱骆岷说的,有时候不是故意要贪,坐在那个位子上,有太多身不由已。费原握紧他的手,终于开口说:“路路,凡事都要早做准备,没事儿最好,但万一有事儿,咱们也不能慌,知道么?” 路柯桐一口气梗在喉咙间,连点头都困难,路若培每个月都给他一笔零花钱,哪怕他成年了,哪怕他都自己当老板了。另外除了青园路的新房,再加上市里其他几处,这些明面上的资产有多少,他从没计算过,那暗里还有没有呢? 费原似乎看出了路柯桐在想什么,沉声说:“别自己乱想了,不管怎么样都会先调查的,既然有人举报肯定对方已经有所准备,现在比担心重要的是怎么解决。” “嗯,我知道。”路柯桐咬咬牙,然后抽出手找电话,“我问问杨叔叔怎么样了。” 里面响了几声,接通后传来杨越言平淡的声音。路柯桐说:“杨叔叔,邱爸让我们去他那儿,你现在在哪儿?你还好吗?” 杨越言静了几秒才答:“我知道了,一会儿邱厅长家见。” 邱家的餐桌上摆好了茶,邱妈坐在桌旁不住地看表,邱爸在客厅里踱来踱去,烟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等费原和路柯桐到时,已经九点多了。 “邱爸,”路柯桐压抑着心慌,让自己看上去很镇静,“我联系了杨叔叔,他说等下也过来。” 邱爸点点头:“那正好,我有话要问,咱们都先别急,好好商量商量。” 随后杨越言到了,五个人坐在餐桌前说话,邱妈给大家添了点儿热茶,说:“杨律师,你先喝一杯暖暖,你的脸色不太好。” “谢谢。”杨越言微笑了一下,仍尽力保持着礼貌。他把茶喝下,然后问邱爸:“邱厅长,您具体是什么时候听到消息的?还有是从什么人那儿听到的?” 邱爸略微思索,回答:“今天和军区那边的领导开会,散会以后对方聊天提起。他们都不是纪委的人,没道理知道得这么清楚,所以我马上联系了若培。” 杨越言不带半分迟疑地说:“纪委不是最清楚的,谁举报谁才最清楚。举报的人明晃晃的拿这个聊天,就是想让您听见,等路市长出了事儿,您会第一时间有所动作,这也是为什么路市长让我通知您什么都别管的原因。” 邱爸一拍桌子,含怒说道:“这不是明哲保身的事儿!现在调查情况还不清楚,我也只能安生等着,万一真有什么事儿,我不可能什么都不干!路若培的胡话别想让我听!” 路柯桐双手握拳放在腿上,弯曲的指关节都泛着白,他求救般看着杨越言,问:“杨叔叔,你是律师,你觉得这件事儿我爸会被怎么样?” “我现在也说不好。”杨越言回想起在台阶上,他和路若培彼此客套的表情和对话,顿时浑身无力,“目前来看,纪委受理了举报然后立案调查,你爸爸被带走进行初次问话,这些都属于党内部的纪律审查,不是司法程序,所以我也无法介入。” 一直沉默的费原终于开了口,说:“只知道对方是军区的,他们的举报材料、了解程度我们都不清楚,所以得假设最坏的结果,然后再想怎么办。” 当初道路整改的文件下来就可见端倪了,秀林街是块儿顽石,因为有军区的干休所而多少年都拆不动,对方能办,说明在军区里很有背景,至少军衔不低。 路柯桐心中一沉,警怕军,再加上邱爸马上就要退休,这几年也在逐渐放权,他们还能有多少优势和底气? “路路,你听我说。”杨越言看向路柯桐,神情严肃,“你爸爸做了这么多年一把手,他有无数次机会往上升,但他都没有,以他的能力这个位子应该只是个跳板,而不是终点。所以这条路上,很多红着眼往上走的人被他挡住了,他影响了别人的利益。我们商量了那么多,也都是围绕着对方使绊子来说,都没涉及到你爸爸是否真的资产来源有问题,如果最后调查结果是肯定的,你会对他失望吗?” “失望?”路柯桐看着杨越言的眼睛,他有些出神,语气却坚定无比,“任何人都能对他失望,我不能,也不会。不管对错,他在我这儿都是好的,永远不会变。” 杨越言好像松了口气,“其实最坏的打算是什么补救都没用,不过他听到你这几句话肯定很高兴,觉得什么事儿都不算太坏。” 路柯桐却更加难受,自言自语似的说:“为什么不往上走,不然也不会被别人对付。” 杨越言听在耳中,没有做声。 另一边,路若培在纪委接受问话,他还没吃晚饭,肚子很饿,杯中的茶也喝不下去。纪委的领导之一他认识,还一起切磋过国际象棋,就是来之前他过去握手的那一位,叫唐致忠。 “路市长,我们这边前两天收到了举报信,然后当天成立了调查小组,带你来是按程序进行问话,不过咱们私下算是朋友,所以不必紧张。” 路若培谦和地笑笑,唐致忠的话已经透露给他足够的信息,纪委受理举报后要写初查报告,打立案请示,请示通过还要发决定书,然后成立调查小组。而纪委收到举报信的当天就成立了调查小组,显然不是因为他路若培特别,而是举报的人太有分量。 唐致忠说:“我们对你的资产进行了调查核算,几处房产的价值都逾千万,其中令子名下位于青园路的独栋小楼是你前妻购买的,但是每个月你都会给她一笔钱,数目很可观,十年来从未间断。” “严谨点儿说,是赡养费。”路若培十指交叉放在桌上,神色如常,不过他忽然很庆幸,庆幸当初以温凝的名义买了房子,那时他就想,要真有不好的一天,路柯桐也要有个风吹不动的安身之所。 他主动开口,语气与平时无异:“问话太耗时,我先主动说明一下吧,你们应该查到了我主要的财产流向,每月给杨越言杨律师的,因为他是我的私人律师,给他的是薪酬。每月给温凝的,因为她是我的前妻,给她的是赡养费。还有就是不小一笔给我儿子的,这个见笑了,我特别溺爱孩子。” 每笔款项来去都有依据,对方沉默思索,没再纠缠。路若培交叉的双手却没松开,他还暗自撑着一口气。 唐致忠忽然笑了一下,又问:“你在两大银行的高额存款也说明一下?” “这个,我觉得不用说明。”路若培淡淡地笑着,像是早就料到了,“光明正大摆在面上的钱用说明么?或许是你们没有查到来源有问题,所以需要我说明?那我只能说,这是我的积蓄。” 这是一个心知肚明的事儿,人在高位有权有势,想要钱的话路子太多了,只有极度贪婪的人才会选贪污受贿这一条。唐致忠把手放在材料上摩擦,像在思考着什么。其实这个级别的官员,不透明的收入太多,查不出来的猫腻也太多。假借工程捞钱,或者是暗中与合作方互惠互利都没什么可奇怪的。唐致忠沉默了一会儿,很程序化又很没劲地问:“你的高额存款的来源是否跟市政府的合作方有关?” “我否认,这需要证据,单纯疑问的话我觉得没什么意义。”路若培微微颔首,“而且因果关系搞错了,正因为他们被市政府选中,所以各方面都有保证,值得信赖,毕竟我不是拿钱办事儿,我自己审核过的肯定放心,这些年我负责的大小工程从没出过问题就是最好的证明。还是那句话,有问题你们肯定已经查到了,不是么?” 十几年的经营已经织就了一张密密实实的网,就算豁开一个小洞窥探,里面也仍有纵横交错的枝桠挡着,而路若培藏在枝桠背后的中心处。不单是他,任何一个职位的人都会围绕自身形成这样一张网,但被暴露的从来都是百密一疏的。 唐致忠沉默片刻,然后合上了单薄的调查材料。 后半夜,路若培憩在休息室里,和唐致忠一起吃宵夜,两个人都有些疲惫,此时难得放松一会儿。唐致忠笑言:“前一阵你还说得了副古董象棋,让我有空去跟你切磋,谁知道再见面成这样了,真是世事无常。” “我都没感慨什么,你倒先叹上气了。”路若培缓解了饥饿,神情放松了些。 “确实有些荒唐,像走过场。”唐致忠压低声音,“我不方便说什么,但是你心里应该有底,你们市政府的事儿我也不清楚,只想说你别太较劲。” “我知道,多谢。”路若培端起茶敬了唐致忠一杯。 举报的内容与实际调查到的事实相去甚远,他能淡然应对也是因为他有足够的把握,纪委之所以证据不足就风风火火立案问话,不外乎是对方施加了压力。更重要的是,让他知道势力的悬殊,这件事儿结束,最好认输让路。 杨越言和路柯桐接到消息已经是两天后了,路若培从纪委回来没有回家,直接去了市政府。市政府的会议室关着门,里面正在开会,路若培推门进去,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最前的位子上,他清清嗓子,说:“一切照旧。” 会后,一秘和几个属下在办公室汇报工作,重点是讨论接班人的调任事宜,路若培要让下面的人提前上来,牵动的关系都要一一顾及到。 事情交代完,大家陆续出去,等到最后一个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路若培看着门缓缓关上,而在还有一条细缝的时候又忽然被人推开。 杨越言站在那儿,问道:“路市长,方便说两句么?” 办公室又只有他们两个,跟那天晚上一样。路若培把调查的细节全都讲了一遍,杨越言静静听着,等路若培讲完,杨越言皱眉说:“这算什么?滑稽戏么?” “你这个反应我不是很喜欢,难道不应该阿弥陀佛吗?”路若培看了眼手表,准备回家,“那天要一起吃饭也没吃成,今天午饭补上,下午还能睡一觉。” 杨越言跟着起身,神情依然凝重,对方按贪腐这个路子针对路若培无果,难道就这样结束了?如果只是为了警告,那没有把柄又怎么让路若培服软? “走啊。”路若培已经走到了门口,正准备开门,回头发现杨越言还站在原地。 “若培。”杨越言实在难以安下心,甚至很慌张,他声音很小,“能不能拥抱我一会儿。” 费原和路柯桐一直在家里等着,将近一点的时候路若培和杨越言终于回来,路柯桐从路若培一进门就粘上了,拿包拿外套,说着胡话撒着娇,等路若培把事情讲清楚后,他立马急道:“为什么要和他们对着干?你就现在退了不行吗?” 路若培摆摆手:“你以为普通工人下岗吗,哪有那么简单。” 路柯桐拉开椅子在旁边坐下,看着路若培吃饭,说:“我不知道简单还是复杂,我只知道人家看你不顺眼,情况对你不利,你就像邱爸那样早点儿撒手,省心省力不好吗?” 路若培说:“你让我好好吃个饭就是给我省心了。” 费原拽着路柯桐上楼,餐桌上只剩路若培和杨越言面对面坐着,杨越言没什么胃口,半天不动筷子。他忽然抬头,问:“你为什么只做个市长?” “什么?” “这些年,你有那么多机会,可为什么就止步于市长?长久地待在这个位子上比在更高的位置经营还要难,所以原因是什么?” 路若培大口吃饭:“怎么突然问这个,饭也不好好吃,菜都凉了。” 吃完饭,路若培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路柯桐好多话没说完,就一直絮絮叨叨地讲,大概快四点的时候,楼下响起了门铃。 “会不会是邱爸?”路柯桐跑下去开门,门外却站着几个陌生人,他问:“你们找谁?” 站在最前面的人说:“我们是检察院的,请路若培路市长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为什么?是不是搞错了?”路柯桐刹那间没了精神,目光也变得犹疑,他转身看见路若培和杨越言已经下来,费原也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后。 路若培和检察院的人打了招呼,检察院的人也说了来由,简单的三两句话里,有一句仿佛一直回响在房间中,而路若培和杨越言也终于变了神色。 “我们请您协助调查关于二十年前温鹤来的案子。” 路若培的目光直视对方,声音低沉:“路路,给我把外套拿下来,我要出去一趟。” 路柯桐沉默着上楼拿了外套,然后给路若培穿上。等扣子扣好,一直在路若培身后的杨越言上前一步,声音不大不小地说:“我是路市长的代表律师,既然接下来走司法程序,我要求全程陪同。” 变故来得太快了,路若培的“一切照旧”才说出口几个钟头而已,对方已经走了第二步棋。他们都没有想到,这桩陈年旧事会有被提起、被挖出的一天。 路若培摇了摇头,很平静地说:“我快退了,我们的协议自然也快要终止了,这些年杨律师很辛苦,就到这儿吧,我决定提前解除合同。” 杨越言喉咙干涩:“不,我不同意。” “抱歉,我和家里人交代两句就走可以吗?”路若培询问检察院的人,对方点头同意后就退到门外的台阶下等候。路若培把门掩上,然后走向了路柯桐和费原,“不用担心,照常工作,照常生活,用不着慌,记住了么?” 费原应了,路柯桐也轻轻点了点头,然后他们往屋里走,让路若培好跟杨越言说话。杨越言目光低垂,说:“犯得着吗?你怕我受牵连?谁用你操心。” “提前解除合同也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我不同意。这事儿过不去我就陪着你上法庭,还是你想直接认罪?” “你是不是还想让我撇得清清的,说什么都不知道,然后自己一揽?你别想,知情人只有你我,连温小姐都不清楚,除非我失忆。” “越言,”路若培走到门前,背影对着杨越言,“吃饭的时候你问我的问题我没答,现在回答希望还不晚。这么多年待在这个位子上,经常会想,奋斗到这儿真的是终点么?答案显然不是。但我不想再往高处远处走了,哪怕挡别人道也好,觉得乏味也好。因为官职有时候就像一件枷锁,时刻束着我的手脚,比如想见你的时候,想和你一起在路边走走的时候。” “越言,抱歉。”路若培说完,开门走了出去。 () 54.没什么可当标题的 秋叶胡同已经满当的落不下脚了,这片之前下通知要拆,春节一过就都开始准备搬家。费得安跟看热闹似的,手上托着紫砂壶贴着墙根儿来回转悠,笑话别人太心急。 胡大爷偷拿了老伴儿的丝巾,把自己攒的石头包起来拎着,说:“我跟这儿住了几十年,感情比你深,但是为了孙女,我说搬就搬。” 胡大爷的儿子儿媳都住高层公寓,小孙女偶尔周末来玩儿,来了就嚷嚷着回家,不习惯这种住着好几户的四合院。 “得,又哪壶不开提哪壶。”费得安没话说了,谁让他没孙女。调头往家走,进院儿就闻见了香味儿。林瑜珠支使他:“摘香菜和叠衣服你选一样干,别成天瞎溜达。” 费得安挽起袖子说:“那我摘香菜,您锅贴烙好了么?我得吃二十个。” “你吃一百个撑死算了。”林瑜珠拿碟子调蘸的汁,忍不住说道:“有回吃饺子,我让小烧包往醋里滴答点儿香油,那家伙真没准儿,一哆嗦给我去了半瓶。” “那是个油瓶子倒了还得拍张照的主儿。”费得安摘好了香菜,起身瞅了眼饼铛,“这么多啊,干脆叫他们俩过来一块儿吃。” 林瑜珠说:“都搬家堵着道呢,车都没地方停。” 费得安忒糙:“长着腿干吗的,不开车更好,一人儿陪我喝两盅。再说咱也快搬了,路路不是喜欢这儿么,今天让他合影留念。” 费得安说完就去客厅打电话了,林瑜珠自顾自地喊:“你也知道快搬了啊?赶紧叠衣服收拾着点儿,有工夫看热闹没时间管自家的事儿,欠饿你几顿。” 过了那么一分半分,费得安又进了厨房,说:“别做了。” 林瑜珠把锅贴翻个面,没听:“怎么了,他们几点过来?费原不待见吃素三鲜,要不我再调个猪肉大葱的,你把馅儿给我解冻一下。” 费得安上前关了火,说:“路路他爸出事儿了。” 之前暖房那顿吹了,所以青园路的房子头回这么多人,路柯桐给二老倒了热水,然后守着林瑜珠坐,林瑜珠看着路柯桐没神儿的样子,心疼坏了,说:“到底怎么回事儿啊?你爸打得电话我也不清楚,咱先别着急,一块儿商量着。哎费原呢?干什么去了也不见个影儿。” “他公司有事儿,正在楼上讲电话。”路柯桐比起上回已经冷静了不少,但是担心更多,温凝父亲的事儿他只知大概,现在看来还有许多真相不为人知。把事情简单说给了费得安和林瑜珠,仿佛又回顾了一遍那天路若培被带走的画面,他手肘支在膝盖上,然后低头捂住脑门儿,“我爸不让杨叔叔跟他一起,他谁都不想让帮,我也没法找邱爸帮忙,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正说着,费原从楼上下来,看反应估计路柯桐已经把事情讲给了二老听,他直接说道:“之前纪委那边拿人就不是按程序走的,负责的姓唐,隔天也休假了。他们具体问话不清楚,但不外乎资产那些,一个财产流向一个资产值,咱们现在有什么说什么,如果没贪,财产往来就没问题,至于资产多少和来源,能解释的解释,不能解释的也没关系,因为儿子开着餐厅,多少都可以是餐厅的盈利。” 路柯桐猛地抬头,费原的意思就是洗钱,他心中一颤,当初费原那么反对,如今却没带一点儿不愿地设想着这些。似是感觉到了路柯桐在想什么,费原递过去一个安慰的眼神,继续说:“总之这方面怎么都能说过去,所以对方又生了别的事儿,或者说他们握着两张牌,先出了一张二试探,如果路路他爸明白了、让位了,就都省时省力,可结果没有,所以他们出了王。” 费得安一直听着没说话,现在开了口:“不管怎么着得先等等消息,看情况发展,不然没头苍蝇一样再入错了道,关键是你们也不知道那案子始末,难办。” “估计快有信儿了,当天就托了人盯着,今天第三天了。”费原看看手表,然后站起身,“我得去公司一趟,你们仨做点儿饭吃。” 林瑜珠不高兴地说:“赶紧请假吧,哪边重要啊。” 路柯桐没说话,跑上楼把费原的大衣拿下来,到了门口小厅处,他低头给费原扣扣子。“别弄了,敞着怀就行。”费原握住他的手,声音略沉,“现在四处活动需要钱,为了保险,跟爸沾边儿的都别动,我跟老总谈好了,签个续约合同和保证书,然后公司会给我解决燃眉之急。” “不行!”路柯桐马上否定,费原之前连升高级合伙人的事儿都没应,可见早就有了规划,现在却为了筹钱要签合同和保证书。路柯桐怕费得安和林瑜珠听见,他贴近一些小声说:“这套房在范围外,可以卖掉,必要的时候餐厅也可以,我还有二十万的积蓄。你别签,我不想让你签。” 费原干脆抱住他:“这是我们的婚房,怎么能卖,还有餐厅是你挨打挨收拾开的,谁都别想动。”他轻轻揉捏路柯桐后颈,带着笑,“你去问问爸,现在铁路局找关系办个劳务都要二十万,你的积蓄都不够转正的,自己捂好了别管那么多,以后再审你藏私房钱的罪。” 路柯桐无地自容地说:“要是换个人,现在一家四口吃完锅贴正在院儿里聊天呢,我和我们家事情多,只能让你和爸妈跟着着急,对不起。” “换个谁你告诉我,我明儿就换。”费原拿凉凉的车钥匙戳路柯桐的腰侧,“知道我着急还不会说好听话,你是不是没治了?亲我一下我赶紧走了,晚上咱们还得出去,快点儿。” 路柯桐仰头亲在费原唇上,手中的衣襟也越攥越紧。 下午费得安和林瑜珠准备回去,叮嘱有什么消息一定得马上通知,他们也找找关系,看有什么同学朋友够得着。林瑜珠尤其不放心,说:“要不我留下吧,好歹给你们做个饭收拾屋子,现在你们什么也顾不上,脸儿都小一圈了。” 费得安摆摆手:“你别添乱了,他们四处找人活动都够忙了,还得招呼你。” “对了,等我一下。”路柯桐去厨房了,再出来的时候抱着一个小箱子,“这是店里的大师傅自己泡的补酒,有秘方的,我找他求了好几回总算要了两瓶,听说老人每天早上喝一小盅对身体好,所以想给姥爷喝。这阵出事儿给忘了,而且我去也不方便,麻烦爸妈给姥爷带过去吧。” 费得安接过,叹了口气。林瑜珠也难受,说:“什么事儿啊这是,想着法儿地折磨孩子。放心,有事儿咱们一家人一块儿担着,该求人就求人,该拿钱就拿钱,都跟我们说,知道了吗?” 路柯桐点点头,露出了笑脸,看着又甜又苦。 晚上约了人吃饭,得提前在包间里等,等对方到了,路柯桐起身打招呼,拿着求人办事儿的姿态。等一落座,他把两大盒茶叶轻轻推过去,说:“听说您喜欢喝红茶,我就准备了两盒正山小种,我也爱喝,这个牌子还不错,您尝尝。” 盒里都是成卷的现金,码得整整齐齐。对方道了谢收下,然后随意聊天,等菜上齐后,才算进入正题。对方说:“这事儿挺突然,院里好多同僚也在纳闷儿,不过没人研究,毕竟上面交代什么就办什么都习惯了。还有,这两天调查问话都是按程序走的,据说路市长不是很配合,但那个案子太久了,我们道听途说也不了解,所以具体的情况也难说,总之,不太明朗就是了。” 路柯桐抿着嘴唇挤出一个笑,谦卑地问:“不太配合?那领导目前有什么看法或准备吗?” “这个啊。”对方稍许停顿,然后带着点儿气音回答,“陈年旧案,知道的人升走的升走,退休的退休,突然被挖出来,你说会有什么准备?” 路柯桐脸上发白,再也挤不出一丁点儿的笑来。没错,有个词叫风平浪静,可浪潮深处的东西被突然挖出来,那风浪四起,就没有太平了,无论路若培配合与否,都已经处在漩涡之中。 而真正让路柯桐害怕的是,路若培的消极,是不是说明这件事儿其实无望,或者说,路若培其实早就想过这一天的到来。 而他也从没打算过反抗。 一顿饭结束,对方带上茶叶盒离开。路柯桐还坐在包间里,他把干干净净的餐碟推开,然后疲惫地趴在了桌上。没一会儿,费原推门进来,他一直在外面散座上坐着,等人走后便过来了。 “我联系杨叔叔了,他还有十分钟就到。” 路柯桐还趴着,脸朝下声音很闷:“我爸到底做什么了,他现在都不配合调查,他是不是放弃了,可我不信他是知法犯法的人。” 十分钟后杨越言到了,他与平时上班下班的样子无异,西装平整皮鞋干净,人也很精神。在对面坐下时他摸了一下路柯桐的脑袋,问:“困了?还是在哭?” 路柯桐抬头,把今晚的事儿讲了一遍,问:“叔叔,到底怎么回事儿?” “我从哪儿说好呢,感觉都是上个世纪的事儿了。”杨越言看着桌面中央被吊灯投射的光晕,感觉很放松,“温老很器重你爸爸,也很提携他。出事儿的时候你还太小,你爸爸也还没当市长,和这回不同的是,温老被拉下台是对方经过严密计划的,少说也准备了三五年。受贿、涉黑,还有几条轻的我不记得了,当时温老的律师是我的老师,现在他们二位都已经不在了。” “可能因为死刑会闹很大动静,当时温老被判了死缓,相当于无期,而上面的人也不允许他有任何减刑的可能。罪名罗列,似乎无懈可击。后来温小姐去求若培,他们签订了协议,那份协议是我写的,我还记得很清楚。一旦有机会,你爸爸会用一切方法和手段为温老减刑,温小姐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能救最好,不能也没办法,毕竟没人知道机会要等多久。而你爸爸之所以答应,除了想为你找个妈妈外,他跟我的老师一样,始终相信温老的清白。” “后来你爸爸势头渐显,越走越高,但是那件事儿太难办,为了求稳,他做了一把手好几年才有所动作。那是多少年前来着,只记得是个特别冷的冬天,有个癌症末期的犯人死了,而从保外就医到死亡证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所有记录在案的名字都是——温鹤来。” 温鹤来在档案里早就死了,温老变成了另一个人,而温凝到现在也不知道这番工夫下路若培做了什么,又触犯了什么。 杨越言说了很多,他端起茶喝下,看向路柯桐:“温老是得肝癌死的,到底没捱到重见光明那天,他走之前只说了两个字,报应。” 路柯桐久久无法回神,目光一寸寸黯淡下去。费原把茶添满,说:“知道前因后果的只有你们,但是办这事儿的绝不止一两个,要么收了好处,要么站在一条线发展,现在被挖出来,不排除有人反口。” 杨越言说:“反不反口也无所谓了,虽然一人犯罪家属无关,可是温鹤来女婿这个身份,就足够使他有犯罪动机了。” 路柯桐眨眨眼,很轻地说:“好像的确没什么法子了。” “有啊,找人压下去。对方权势大,就找更大的,只是我们找不到。”杨越言笑了一下,眼中有着昔日的神采,“市里的几座政府大楼里,我敢说路若培最干净、最敬业,如果温老真的有罪,他不会去救,而从他救了的那一刻开始,他也想好了承受这一天的到来。” 莫须有的罪可以坦然应对,但是真正做过的,只会静静等待宣判。 “解约合同一天没签,我就还是他的律师,检察院的人我也打过很多次交道,明天我会去见他一面。”杨越言说着起身,再次摸了一下路柯桐的脑袋,“我回家休息了,你们也早点儿回去睡觉吧。” 路柯桐看着杨越言往外走,等杨越言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喊了一声,问:“叔叔,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杨越言没回头:“第二个温鹤来。” 开门出去,像路若培那天一样干脆,杨越言穿过大堂,脑中霎那空白,路若培也许会成为第二个温鹤来,但是再不会有第二个路若培了。 () 55.船到桥头自然直 早晨出门才发觉夜里下了雪,算了算上一场雪还是在除夕那天。杨越言驱车到了检察院,他今天要见路若培,再算算却记不清他们几天没见了。 费原和路柯桐已经到了,就在街对面的路边站着。路柯桐一冬天没离过羽绒服,尤其是兜上帽子的时候,好像格外有安全感。他等杨越言停了车便立刻跑过去,没开口就吸了一通鼻子,估计冻得鼻炎又犯了。 “叔叔,我们心里着急,所以就过来了。” “我知道,咱们一块儿进去。”杨越言回头望了一眼检察院的大楼,然后笑着说:“年也过完了,都二十六了吧,开心难过都不能再这样挂在脸上了。” 路柯桐一听更急,心里也更加没谱,张张嘴却不知道问点儿什么。杨越言转身往前走了,他只好跟上,扭头看向费原,眉眼间全是失落和不安。 “别愁了,好好想想见了爸说点儿什么。”费原拍拍他的后背,压着嗓子说道。 到了见面的地方,杨越言先和一个认识的领导寒暄了几句,等人走后,他们三个就坐在桌边等着。大约过了七八分钟,门再次被打开,路若培被带到了。 路柯桐立即起身,急切地问道:“爸,你身体还好吗?觉得怎么样?他们除了调查问话没做别的为难你吧?” “你一下子问那么多,我哪儿记得住。”路若培在对面坐下,脊背挺直很精神,只是神情有些疲惫,“我很好,没骗你,就是枕头不太舒服,睡得一般。” 杨越言上下扫视着路若培,然后又注视着路若培的眼睛,开玩笑似的说:“要是没办法的话,以后见你是不是得再隔块儿玻璃,加个电话?” 路若培带着笑,沉默片刻后对上的杨越言的眼睛,回答:“应该是。” “什么意思?”路柯桐手脚冰凉,擤鼻涕的纸巾也攥得死紧,杨越言的玩笑并不好笑,路若培没有否认的回答更让他实在害怕。 费原在桌下握住路柯桐的手,说:“温老的事儿我们都已经知道了,如果对方掌握了证据,那确实很难办,但是他们的目的只是为了尽快上位,所以能不能达成一个协议?” 路若培点了点头:“市里闹出市长因旧案下台的新闻,也会势必牵扯出那件大案,然后很可能引起上头的注意,这是他们最不愿意发生的。明年要办峰会,这种令人侧目的事儿一旦曝光,对谁都不利。” 杨越言问:“已经提条件了?” “嗯,如果我妥协,这件事儿就这样过去。”路若培好像怕路柯桐会再崩溃似的,他干脆看着路柯桐,“不过我拒绝了,所以接下来也不用再做什么,也不用再想什么,等法院判了以后执行就可以了。” 路柯桐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好像下一秒就要歇斯底里,费原侧身箍住他,小声又快速地说:“路路,刚才的话听起来只有三言两语,但是妥协的条件绝不简单,更有可能变成永远的威胁,这件事儿还没到头,谁也不能确定已经无法可解了。” “没错,这事儿还没到头。”杨越言大概料到了路若培的决定,所以面上没什么变化。他盯着桌面叹口气,说:“不过不能就这样等着法院判,否则那和案板上的鱼肉有什么区别?我要求出庭辩护。” 路若培看着杨越言没答话,但意思已经很明显。杨越言目光坚定,声音也大了点儿,“法院**理,但法官是人,只要是人就会讲情理,这些年你的业绩和口碑不能一句不提,有犯罪动机又怎么样,铁证如山又怎么样,无论如何都要辩上几句,就算判刑也要争取个最轻的。” “不用,我心里有底。”路若培态度坚决,“温老的案子涉及了多少条罪,外人看来都会说罪有应得——” 杨越言站起身,手撑在桌上,“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非是几率小而已,但是不管希望多渺茫,我都会用十成的力去打。真要拿温老的案子压死人,我就翻出那件案子打,看看十年后能不能还死人一个清白,给活人一个真相。” 路若培忽然问:“杨越言,你还记得第一回见面时你说的话么?” 杨越言一怔,在脑海中搜索着太过久远的画面,那时候他刚毕业工作不久,跟着老师去市政府开会的时候认识了路若培。 “您好,我是实习律师杨越言,以后我们会经常在工作上接触的,虽然我现在只是一名实习律师,但五年内我会成为全市最好的律师之一。” 路若培面色渐冷:“杨律师,你的目标和梦想是你辛苦奋斗来的,希望你好好珍惜。如果还不冷静,就想想你的老师。” 当年杨越言的老师为温老辩护,后来温老入狱,老律师也被整治得厉害,没几年就过世了。牵扯上政治就不只是输赢那么简单,很可能搭上前途,丢了后路。 杨越言轻轻开口:“你不用说这些,老师是我最尊敬的人,他不怕的我也不怕。” “可是我怕。”路若培语气软了下来,带着浓浓的无奈,但是不容拒绝,“我不会让你、你们去冒任何风险,这件事儿到此为止,这不是世界末日,我做过的我承担,天经地义。” 只要路若培本人不同意,杨越言就无法做什么。事已至此,好像真的没有了转机,路柯桐挣开费原的手臂,起身奔出了房间,他想起进来前杨越言嘱咐的,开心难过不能再挂脸上了,可是他自制力那么差,怎么忍得住呢。门外站着看守的人,他顾不得那些目光,只能蹲下把脸埋进膝盖。 费原却没动,说:“杨叔叔,能不能帮我去看看路路。” 等杨越言出去后,屋内只剩下路若培和费原两人,从见面到现在他们的对话还没超过两句,路若培笑着说:“你知道我有话要嘱托你?” 费原坐正身体:“我也有话想说,您先说吧。” “你也应该猜到了,不外乎是关于路路。”路若培微微侧头,好像在听外面的动静,然后又摇摇头。他笑着说:“他每次气我或者哄我高兴的时候,我都特别满足,觉得儿子机灵可爱,但他一耷拉脸难受的时候,我又觉得把他养得太脆弱。当初反对你们俩在一起也是怕他受压制,会伤心,却没想到最让他伤心的是我自己,我愧对他妈妈。” 费原轻轻摇头:“其实他没那么脆弱,只是比较情绪化,十年前还跟没断奶似的,都能勇敢追爱,现在只会更坚强。这事儿搁任何一个子女身上都是种考验,何况您在路路心里的分量那么重。” “这话我爱听,父亲的地位是没人能取代的。”路若培露出了笑容,看上去很惬意很放松,“别的我也不想婆婆妈妈了,反正你们俩互相照顾着好好过吧,你受累多照顾他点儿,他舒坦了日子才安生,所以也不吃亏。” “您放心。”费原看了下时间,“那该我说了。我跟路路好了这么些年,那年暑假的事儿揭过去不说,从高中毕业到上大学,再从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到现在,也十年不少了。家里边儿,您跟我爸妈也正式见面吃了饭,我俩也分别正式见了家长,按正常的恋爱结婚来看,接下来该请亲戚朋友摆酒席了,而且饭店还现成。” 路若培有些疑惑,没太明白费原的意思。费原停下看了一眼门口,估计也在担心路柯桐的情况,后接着说道:“您不在,酒席就没法摆,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多可怜,毕竟户口本上就您一个亲人。” “我明白。”路若培长叹一声,他无心再想费原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些,只觉得身心无力,“是我对不住你们,但我真的无法妥协。” 费原扣上大衣的扣子,像是准备要走了,他很肯定地说:“当然不能妥协,先不说其中牵着多少关系多少事儿,但凡是个爷们儿也不能输得那么难看。我说了,这事儿还没到头,还没完。” 当天回去,路柯桐就发起了烧,他鼻子塞着,只能张着嘴呼吸,没多久嘴唇就干得裂了口子。费原在床边给他喂水喂药,还用土法子点了白酒给他擦身体。 路柯桐迷迷糊糊的,因为呼吸不畅憋得眼泪直涌,扁桃体发炎弄得喉间肿痛也无法吞咽。他望着天花板,带着浓重的鼻音问:“是不是只有最坏的结果了?” 费原给他掖好被子,说:“如果是,你就不活了?” “他是我爸啊。”路柯桐咳嗽几声,两鬓的头发都被流下的眼泪沾湿了,“他那么多朋友,我挨个去求,总有能帮的,我挨个求,总会有的……” 事实上从路若培出事儿开始,路柯桐就一直在活动,他以前只是个上班族,现在只是个开餐厅的生意人,从没与官场的人打过什么交道,开始费原陪着他,后来他自己硬着头皮上。巴结讨好或者一遍一遍的恳求,他这段时间做了太多。 费原摸摸他的嘴唇,让他别再说话,开解道:“除了邱爸,谁不是避之不及,现在就问你,如果这事儿没转机了,过些天法院直接判了刑,你怎么办?” 路柯桐没有回答,他还不知道。 两天后,费原公司有事儿,一早就出去了。路柯桐好了一些,独自坐在楼下吃早饭,他觉得房子太大太空,显得他孤零零的,然后又忍不住想,路若培自己在家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 他再也待不住,换好衣服出了门。两天没见太阳,他抬头猛吸了一口气。招手打车,他跟司机说:“师傅,去森林小筑。” 司机说:“是个饭店对吧,从那儿过了一回有点儿印象,估计挺贵吧。” 路柯桐靠着车门说:“不贵,有空去尝尝。” “那能不贵么,地段儿装修都那么小资,不是我这种工薪阶层吃饭的地儿。”司机不信。 路柯桐声音飘忽:“工薪阶层多好,安安生生的,什么都没安生过日子强。” 有一句没一句的跟司机聊了一路,下车后先瞧了眼餐厅的牌子。还没到中午的营业时间,推开门进去也只有几个工作人员。 最近一直没来,员工都围上来打招呼,路柯桐勉强笑着,然后走到吧台后面猫起来,开始看这些天的工作日志。那天下的雪已经化得差不多了,门口檐下的雪人照不到太阳就坚持得久了点儿,几个服务生都在门口趁着融化前拍照合影,所以一楼就剩他自己,安安静静的。 将近十点的时候,玻璃门被推开,进来一个老头,带着毡帽和老年太阳镜,嗓音洪亮地问:“嗬,这么讲究的餐厅怎么没人,有人招呼么?” 经理过来说:“老爷子,我们还没营业呢,您饭点儿再过来吧。” “我现在就饿得顶不住了。”老头没听,径直走到一张桌子前坐下,然后解了围巾,“你们怎么回事儿,有生意不做,还非掐着点儿,这不死心眼儿么。要是打仗的话,双方约好三点打,两点敌方突袭的话,你们枪还没擦好呢。” 路柯桐伸出脑袋瞅了瞅,然后让经理上楼了,他走过去,跟老头说:“爷爷,我们大厨还没来呢,真没法上菜。” 老头抬头看看他,说:“你怎么不穿制服?” “您管得真多,我是老板。”路柯桐发了两天烧,一张脸又瘦下去一圈儿,没什么精神。老头还是那句,“我饿得走不动就进来了,不吃饱了我不走。” 路柯桐发了一会儿愣,说:“那您等着,先喝茶。” 老头开始自顾自地喝茶,升腾的水汽蒙了一镜片,他四处瞅瞅打量着餐厅,也就十分钟不到,路柯桐给他上了一碗面。 “我煮的,估计不太好吃,您也不用给钱了,就当尊老爱幼吧。” 老头拿筷子搅了搅,说:“心肠不错,不过你年纪轻轻都当老板了,怎么还哭丧着脸?” 路柯桐在桌对面坐下,支着下巴垂着眼,也不吭声。老头用筷子敲敲碗沿,催道:“问你话呢,不是尊老爱幼么,再说你也不认识我,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您干吗呀。”路柯桐一阵阵心慌,声儿也小了,“我爸出事儿了,跟您说得着么。” 老头摘下帽子和眼镜,准备吃面,呼噜一口之后假装纳闷地说:“我外孙子不是这么说的啊,说整天傻乐不着调,怎么见着了个多愁善感的。” 路柯桐打量眼前的老头,感觉有些熟悉,问:“爷爷,您外孙子是谁啊?” “姓费名原。”老头估计憋半天了,“谁是你爷爷,叫姥爷!” 路柯桐一下就想起来了,怪不得觉得熟悉,他几年前见过,但是老爷子岁数大了,他俩的事儿就一直瞒着来着。他也不支着下巴了,坐得跟小学生上课似的,说:“姥爷好,我叫路柯桐,是费原的好朋友。” 老头白他一眼:“得了吧,还好朋友,甭唬弄我。” 路柯桐脸上一红,转移话题道:“您快点儿吃吧,一会儿凉了。” “你这垂头丧气的对着我,我吃不下。”老头不给人活路。路柯桐犹豫着从椅子上站起来,说:“那我还去吧台后面吧,您吃完了叫我,我送您回去。” 老头吃饭挺快,吸溜吸溜连汤都喝了,他重新戴上帽子眼镜,再围上围巾,准备离开。路柯桐穿上外套过来,想去送,老头摆摆手说:“我溜达着就回了,还能顺路去古玩市场转转。对了,你这儿能订饭么,我要再想吃了怎么办?” 路柯桐把自己的号存到老头手机里,然后回拨了一下,说:“姥爷,你想吃什么就告诉我,我给你送去。” “那就好,我就指望你饱口福了。”老头笑呵呵地说完就往外走。走到门口,老头停了一下,说:“船到桥头自然直,不直也得看开点儿。” 路柯桐揣着这句话半晌没动弹,路若培当初宁愿违法犯罪也要帮温老,应该就没怕过,杨越言宁愿断了后路也要翻案,应该也毫无惧色。费原问他,如果真被判了刑,就不活了?他不该这么软弱,这样忒没劲。 两个小时后,还是那座大楼,还是那个房间,路若培再次被带到,不同的是,这回来的只有路柯桐一个人。 “爸,我今天自己来的,刚才听说后天就要开庭一审了?” 路若培回答:“嗯,我知道你难过,但是咱们都得面对。” 路柯桐说:“我是挺难过的,所以等你回家了得好好补偿我,别老教育我。”路若培微微皱眉,难掩伤心,有些不忍地说:“路路,可能——” “我知道,我都知道。”路柯桐把话打断,看着路若培说,“那天我太慌了,什么也没来得及说,今天是我自己来的,就是想咱们爷俩单独说几句。这事儿是个坎儿,过去的希望不大,基本能确定要栽在这儿了,我就是跟你说一声,你栽五年也好,十年也罢,我每个礼拜都来看你,餐厅太忙的话就半个月来一回,弹性探视。杨叔叔我照顾,等你出来了,你们俩我一块儿照顾,不着调地活到了二十五六,其实我也能靠得住。” 路若培愣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爸,我小时候就烦人,不高兴了满屋子连跑带叫地闹腾,后来大了点儿,更傻逼了,以为你骗我妈,还恨你。有时候我坐在吧台后面没事儿干的时候,我就琢磨,我何德何能啊,有你这么好的爸,还有个那么好的费原,是不是老天爷给我分配福气的时候手哆嗦了?”路柯桐傻乎乎地笑着,眼睛有些湿润,他使劲克制着,撑道:“你说呢,总不能纯粹因为我长得带劲吧。” “路路,别说了。”路若培有些变调,眼角也发红。 路柯桐点点头:“行,听你的,那我再说最后一句行么?说完我就回去了,今天餐厅好多事儿要处理。” 他深吸了一口气:“爸,我妈说她始终支持你,我也是。” 独自来的路柯桐,又独自离开了,这件事儿就像是前世种的因果,撇不开就撇不开吧。抬头看看天,太阳已经被乌云遮住,估计又要下雪,他走在坚硬冰冷的柏油道上,心却开始回暖。 回到餐厅,一下车就看见费原站在门口,他跑过去撞在费原身上,意外的是费原居然没稳稳地接住他,反而有些摇晃。他抱着费原说:“我去看我爸了,说了几句话。” “嗯,猜到了。”费原看着他,“路路,你长大了很多。” 又过了两天,路柯桐终于换下了羽绒服,天气升温暖和了些,他也穿得轻便了点儿。费原在车库擦车,弄好后他们就要出门。 今天是法院开庭的日子。 路上的车不是很多,还算顺畅,费原问:“对了,那天我姥爷去店里了?”路柯桐正愣神,猛地扭头“啊”了一声,然后回答:“嗯,就吃了碗面条,还是我做的,有机会请姥爷来吃顿大餐吧,把爸妈也叫上。” 费原笑着说:“行,等人齐了。” 路柯桐眼神凝滞,怕费原发现便去看窗外,人齐不了,缺的那一个不知道得等多久,不过今天应该就能知道了。 熟悉的路标映入眼帘,路柯桐有点儿疑惑但没吭声,等越来越不对劲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问:“去法院是这条路么?你走成去检察院的了。” 说着已经看见了检察院的大门,费原没回答,减速靠边停下,然后看了看手表,说:“应该快了,咱们下车去门口吧。” “怎么回事儿?出什么事儿了?”路柯桐开门下车,绕过车头准备过马路,他抬眼看向对面,远远地看见路若培正从里面出来。 “爸?是我爸!”路柯桐大喊一声,发疯似地奔向马路对面,等冲到路若培面前后再也忍不住了,抱住路若培哭着说:“干什么啊,到底干什么啊……没事儿了是不是,总不能让你自己打车去法院吧……” 路若培安慰道:“别哭了,在大街上像什么话,没事儿了,不过我也不太清楚怎么回事儿,只听说是个老将军出面干预了,人家也只透露了这么多。” 费原这几天没走快过,这会儿刚过了马路,路柯桐一抽一抽地讲给他听,话都说不利索。路若培心思一动,想起那天见面费原说的话来,有些迟疑地问:“是不是你帮的忙?” “先回家。”费原没想多说,但是架不住路柯桐问,回家的路上开着车说:“爸,您记得十年前你调查我们家么?” 路若培细细回想,不确定地说:“你妈妈的父亲,三三零四军工厂的车间主任,林海生,难道是?” 费原笑答:“您查得不太深入,我姥爷退伍前做过勤务兵,跟的就是那个老将军,还救过那个老将军的命。这些连我妈都不知道,都是老爷子在我小时候为了吓唬我讲的,所以我跟他说了说,请他帮个忙。” 路柯桐听懵了,问:“真的啊,姥爷真厉害。” 难怪那天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原来是这个意思,可是后半句呢,路柯桐心中发热,原来费原和姥爷一样,都在教他做人处事。 把路若培送回家陪了一会儿,便不再打扰对方休息离开了。他们回了青园路,准备晚上再去接路若培一起吃饭庆祝,费原终于有空处理工作,直接去了书房办公。 路柯桐无处安放自己那颗劫后余生可劲跳动的心,盘腿坐在窗户前,建设半天按下了拨号键。里面响了几声,接通后传来中气十足的声音,问:“你好,谁啊?” “姥爷,我是路柯桐。” 林海生长长地“噢”了一声,好像恍然大悟,又问:“什么事儿啊?我不订饭。” 路柯桐紧张得不行,手指在玻璃窗上乱画,说:“不订饭也能打电话,其实我是想告诉您,我爸没事儿了。” 老爷子意料之中:“没事儿好,这下不用再哭丧着脸了。” “嘿嘿。”路柯桐不好意思得很,“姥爷,谢谢您。” 老爷子一听也不好意思了,打算挂电话,说:“行了行了,小年轻真麻烦,甭谢我,给费原揉膝盖去吧。” 路柯桐听着忙音愣了,然后一骨碌爬起来跑向书房,推门而入脚步也放慢,到了费原身边蹲下就要挽对方的裤腿。 费原要往起拎他:“干什么,别闹腾。” “我看看!”他拂开费原的手,使劲拽起对方的裤脚,等两个膝盖露出来,他一下就想到了那年在秋叶公园的画面,整片淤紫没块儿好肉,“是不是跟姥爷说了以后他生气,你为了求姥爷就跪着?” 费原摸他头:“就一个钟头。” 路柯桐抬眼看着费原,一句话也不说。 “仨钟头,真的。” 路柯桐还是那样,费原败下阵来,只好承认,“在院儿里跪了一晚上,信了么?”路柯桐往费原腿上一趴,他怎么能想得那么简单,这么些年都瞒着老爷子,现在短短时间内不止要坦白还要求老爷子帮忙,怎么会那么简单。 费原安慰他:“别感动了,你以为姥爷看我跪了一晚上就答应了?你这经着事儿还托我妈送过去补酒,老爷子是喝舒坦了。再说你以为他平白无故去餐厅干什么,你那小样儿那么可怜,还好心好意给做了碗面,搁谁能受得了。” 路柯桐用嘴唇蹭着费原的膝盖,十年了还是一个疗法,费原把他拎起来抱着,彼此都舒了口气。这个坎儿不单是路若培的,也是他们俩的,是他们这个家的,好在他们一起迈过去了。 半晌没动,路柯桐小声说:“我经常想,我何德何能啊,让你喜欢我,刚才听你那么一说也对,我心眼儿挺好的,有闪光点。” 费原失笑,故意说道:“你想多了,我纯粹是因为你长得带劲。” () 56.那得牵一辈子 人们在忙碌中总是没什么知觉,转眼立春了,才恍然大悟,噢,原来日子过得挺快。平时安静的家里因为多了个人又变得热闹,脚步声唠叨声没有断过,路若培坐在床上看书,被烦得不时皱眉。 “什么人啊,我这特意过来给你收拾东西,你还嫌我。” 路柯桐蹲在地上往摊开的行李箱里搁衣服,因为费原经常出差,所以他也经常干这事儿,大上午的早早就过来奉献自我了,结果人家还挺不领情。 “爸,你看也好几个月过去了,你也算彻底下岗了,以后呢就别老端着啦,认清自我做个普通的、平易近人的中老年不行吗?”他把剃须刀和泡沫塞整理袋里,没完没了,“我还带过来几瓶防晒霜,你们记得抹,这把年纪别再晒秃噜皮了。你跟杨叔叔也是,还什么去暖和的地方过冬,这都春天了,眨巴眼就该穿背心了,瞧你们浪漫的。” 路若培重重地叹口气:“你能不能闭上嘴安静会儿?” 路柯桐回答地干脆:“够呛,费原一礼拜没在家了,我憋了三十万字没说,而且秋叶胡同这不到最后期限了么,那边的爸妈都忙着搬家,不然还轮不着你呢。” “我可真荣幸。”路若培放下书,看着路柯桐忙活,突然问:“费原最近挺忙的?” “嗯,他这工作本来就不清闲,而且经常有突发情况,再说之前他为了筹钱和公司签了保证书,就跟卖了身似的。”路柯桐有些蔫儿了,说话也不干巴脆了,“我现在就指望森林小筑多多赚钱,早日给老大赎身。” 路若培又问:“他不想在公司了?想单干?” 路柯桐停下手,又莫名高兴起来,说:“应该是,可能他自己干或者跟汪昊延合伙,反正不管怎么着都行,他肯定都能干好。” 路若培笑了一声,估计是觉得路柯桐那样子太傻,他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忍住:“先不说这些,你们的酒席还摆不摆了?” 路柯桐一脸懵懂:“什么酒席?又要花钱啊?” “看来是逗我玩儿。”说实话,路若培等了几个月了,那句“户口本上就您一个亲人”还经常在脑海回放,结果这俩人屁都没一个。现在提起,路柯桐居然还什么都不知道。 “你们第一回去检察院,你跑出去了,费原单独跟我说,你俩要是按正常的恋爱结婚,怎么着也该摆酒席了,我作为你唯一的亲人,一定要在场。” 路柯桐脸颊变红:“我他妈为什么要跑出去……我也想听他说……” 路若培再次皱眉:“行了,到底还办不办?” “当然办了!”路柯桐低下头,他十五岁就喜欢费原了,结婚什么的幻想没一万遍也有一千遍了,说出来怕费原怪他事儿多,现在当然不能放过机会。自己想完挺不好意思,还给自己找面儿,说:“好歹收点儿份子钱,毕竟你们都那么富。” 相比起来,费原那边就没这么惬意了,一上午的发布会忙得水都喝不上,媒体、投资商、各路同行,用汪昊延的话说,笑得脸都不帅了。 大厅里亮得晃眼,记者叠了几层,主持人的声音穿插其中,还有偶尔爆发的掌声和尖叫。费原刚确认完中午的应酬,挂断电话又收到一条信息。 信息上问:老大,你在忙吗? 从侧门出去,直到走廊尽头的那间休息室才安静一点儿,费原开门进去,然后按了回拨。路柯桐几乎是第一声刚响就接了,但是接得太快,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费原问:“无聊了?” “不无聊,想你就够过一天的。”路柯桐给个话头就能接,“爸和杨叔叔要出去玩儿了,我给他收拾了行李,然后就说到了那回去检察院,一晃几个月了,你还有印象吗?” 费原估计了个大概,装傻说:“没印象,又不是什么好事儿。” 路柯桐小心脏一抽,半天没吭气,但是又不甘心,小心翼翼地说:“你好好想想,没准儿你说了什么重要的话给忘了,你再想想。” “真忘了,有事儿?” “……没有。”路柯桐心都凉了,费原连他几年前犯了什么错都记得,可见摆酒席这话就是随便一说,压根儿没当真,难怪一直也没动静。他白高兴一场,这会儿如遭重击似的,“你忙吧,我也得去给员工开会了,就算你记性不好我也爱你,谁让我没出息。” 费原叫住他:“开会的时候加一条,下个月初摆酒席,都提前准备着。” 路柯桐一愣,差点儿流下苦尽甘来的泪水,恨声道:“你他妈就玩弄我吧……不欺负人显不出来你酷吗……” “行了,别撒娇了。”费原开门出去,“过几天就回了,到时候再认真玩弄你。” 他这边说完,抬头看见汪昊延站在走廊那头,意思是时间差不多该走了,经过大厅出去的时候看见里面还没结束,不过合同签的就出席几个钟头,他们已经可以撤了。 到了车上,汪昊延问:“原哥,能不能认真对待工作,别转脸就溜号了。” “用不着你叨叨。”费原懒得训汪昊延,反问:“简辛怎么样了?” 汪昊延不咋呼了,吸吸鼻子说:“没事儿了,这不都过挺长时间了么,你要是于心不忍就让我早点儿回去跟他甜蜜蜜。” 年后各家都不顺,简辛的妈妈身体一直不好,那阵子走了。现在几个月过去,简辛也逐渐恢复了正常的生活和心情。 费原说:“没事儿就好,下个月请你们吃饭。” 森林小筑每个礼拜都要开例会,老板捂着小花花的水杯在前面一坐,什么震慑力也没有,听得高兴了还咧着嘴傻乐。 等经理和厨师长汇报完,路柯桐从兜里掏出张纸来,展开后往桌上一放,清清嗓子说:“再耽误大家几分钟,我拖个堂,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但是非常重要,希望大家也都重视起来。下个月一号,也就十来天了,咱们餐厅要办几桌酒席,规格和性质跟结婚那种一样,至于有多重要,反正那天铁路局、质检局、市政府、公安厅还有最大的律师所的领导都会来,你们自己估计一下吧。” 吹牛要是收费,路柯桐每年得交几十万的税。员工们不是没接待过当官儿的,但是还没碰上过这样欢聚一堂的,而且森林小筑不是那种豪华大酒店,感觉办酒席有点儿忒小清新了。 厨师长问:“老板,菜谱什么时候能定啊?” “过两天我问问,定了马上告诉你。”路柯桐有点儿脸红,莫名其妙的臊得慌,“经理,花什么的你弄一下,开业找的那家花店就不错,还有布置的话就不找专人来弄了,自己简单整整就行。” 经理心细,都记下了,问:“对了,是不是得定个蛋糕啊?要是咱们餐厅负责的话,您知道新郎新娘叫什么吗?方便提前设计。” 路柯桐知道自己为什么脸红为什么臊了,小声说:“没新娘,就俩新郎。一个叫费原,一个叫路柯桐,你们可别笑话我,不然我真扣工资。” 厨师长一拍桌子:“得了,菜单上肯定有海味儿红烧肉,准没跑儿!” “行了不开了,散会!”路柯桐受不了了,脸烫得都能烤红薯了,他蹬蹬上楼钻进了办公室,靠着门直喘。那帮人谁不知道他和费原什么关系啊,不瞎的都能看出来他们海枯石烂的劲儿,但他就是觉得不好意思,喘够了说自己:“怎么脸皮那么薄呢,都是费原给亲的。” 自己熬过了一礼拜,周末大清早就到机场等着了,同行的还有简辛,简辛已经知道了下个月要吃饭的事儿,又提起确认了下时间。路柯桐那天还脸皮薄呢,这两天又厚了,跟简辛说:“到时候你们穿简单点儿,一辈子就那一回,我得艳压一下。” 简辛乐得直点头,满口答应了。路柯桐放下心,盘算着还有个沈多意,沈多意可不好搞,当年还跟他是秋叶胡同的并列第一美呢。 “别琢磨了,原哥出来了。” “啊?那我冲了啊!”路柯桐四处瞧瞧,看见了远处正走着的费原,他抬腿就跑,直冲过去撞在了费原身上。他抱住费原,也不怕别人看,说:“你知道留守少男多心酸么,你看看我就知道了。” 费原揽着他往外走,笑着说:“没看出来,就觉得跑得挺欢快的。” 路柯桐和简辛一人接了一个,不过汪昊延直接去车上,怕被认出来。到家以后费原收拾了一下准备睡一会儿,路柯桐换了睡衣比要睡的人上床还快。 他拱到费原怀里,问:“你为什么一直不说?” “说什么?”费原闭着眼,语速不紧不慢的,“那时候爸刚没事儿了,办公厅又那么多要交接的,简辛和汪昊延也都忙着照顾简辛妈妈,而且姥爷刚知道咱们的事儿不久,肯定接受不了摆酒席那么张扬,万一又让我跪一夜怎么办?” 路柯桐嘿嘿一笑:“那白天我给你推轮椅,晚上我坐着自己动。” “别找事儿,”费原把他连抱带拽地翻腾到自己身上,单手托着他的屁股,问:“会开得怎么样了?跟我汇报汇报。” 他蹭着费原的脖子说:“别提了,我搞不定,我害羞。” “知道了。”费原笑了一声,但是声音很小,估计真的挺困。路柯桐不动了,安静让对方抱着,悄悄地说:“您睡吧,方便的话再搂紧点儿。” 隔了一天就是周一,森林小筑又要开例会,员工们一个个嘴角带笑的,看热闹一样。老板还是捂着杯子在前面坐着,不过今天有了撑腰的。 费原问:“都定好什么了?” 经理汇报:“什么都没定好,就定好您俩的名字了,会开半截老板让散会,我们就散了。” “行,怪我没在。”费原心里大概有了数,扭头看一眼路柯桐,路柯桐低着头不动弹,又不好意思了。费原这下也有点儿想笑,在桌下按住路柯桐的腿轻轻捏着,说:“其实摆不了几桌,就是请父母长辈和几个要好的朋友,到时候随便坐就行,舒服最重要。” “布置的话,也不用跟结婚似的还弄个亮晶晶的牌子写着我俩的名儿,这都臊成这样了,到时候不得冒烟儿了?再说谁不认识谁啊。”费原说完停顿了一下,确定路柯桐没异议才继续,“但是也得弄好看点儿,你们不方便我就找人弄,都行。” 经理和其他员工都说:“方便方便,那咱用什么花啊?这得提前订。” 费原看向路柯桐,问:“喜欢什么花?” 路柯桐抬头看着一桌子人,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花,他一想情人节不都送玫瑰么,估计是代表爱情,于是回答:“玫瑰。” 费原交代:“行,那就定月季。” “啊?”经理一愣,“不是玫瑰么?” 费原说:“他分不清,就是月季。” 这笔账得追溯到十年前的放学后,路柯桐那个不着调的送他一朵月季花,还说什么“予人玫瑰,手有余香”。路柯桐这会儿心里也门儿清,半句反驳的话都没有,小声说:“听大老板的就行。” 费原心满意足道:“那先这样吧,菜谱定了直接给厨师长,先散会准备中午营业。” 等大家都散了,费原侧过身,路柯桐以为自己又犯错误了,也不敢出声。“早知道一办酒席你这么乖,我得每个月都办一回。”费原握住路柯桐的手,抬起亲了一下手背,“想不想要请柬,我让公司设计部的加班。” “想。”路柯桐忽然抱住费原,“普通人结婚是不是就这样张罗商量?” “不知道,我也头回结。”费原知道路柯桐又感性了,一下下拍着对方的肩膀,“爸跟杨叔叔快回来了,我爸妈也搬完家了,咱们再给你妈说一声,请她也来,到时候让小罗和卡卡在过道撒花瓣儿。路路,普通人结婚什么样我不知道,但咱们结婚不会很复杂,该来的来祝福,然后我牵着你,你牵着我,就足够了。” 路柯桐有点儿哽咽:“那得牵一辈子,得粘上。” 到了三十号那天,路柯桐挨个上门送请柬,林瑜珠和费得安搬了新家,他送完还舍不得走。林瑜珠看着请柬背面的菜单乐半天,他说:“这只是一小部分,到时候大家再点自己爱吃的。” 林瑜珠问:“给姥爷送了么?他说什么?” “送了,”路柯桐也乐,“姥爷说我们吃饱了撑的,还说有钱没处花,说着说着就把请柬揣怀里了,还让你和爸明天早点儿接他。” 给这二老送完了还有二位,路柯桐又去给路若培送,幸好杨越言也在,他能少跑一趟。然后再加上邱爸邱妈,这一天都没闲下来。 晚上到了家,费原已经简单做了饭,知道路柯桐要问,便直接交代:“去公司把请柬给汪昊延了,下班绕了一圈也给沈多意了,别操心了。” 路柯桐从背后抱住费原,说:“邱儿晚上的飞机,我心碎了,这个异性恋明天会不会在咱们的婚礼上哭出来,我得扎一束月季花扔给他。” 费原说:“月季花都是刺儿,别再扎死他。” 吃完饭已经不早了,他们遛着弯儿又去取了趟衣服,两身一模一样的西装,费原的是领带,路柯桐的是领结。进家门的时候,路柯桐笑得贼贼的,然后去自己包里拿出俩盒子,说:“我拿了我爸两块儿表,明天咱们戴上。” “还偷东西?”费原过去踹了他一脚。他讪讪地说:“那怎么能是偷呢,戴完还悄悄给他搁回去,大不了再塞二百块钱,当是租了一天。” 费原笑道:“奸商一个,你还想偷着干什么?” “也没什么了,我想明天放点儿二踢脚庆祝,有气势。”路柯桐说完直接被踹沙发上了。费原往卧室走,边走边说:“你给我滚蛋,办白事儿才放二踢脚。” 他们进了卧室准备睡觉,路柯桐在衣柜前立了半天,等关灯上床后,他特别郑重地转向费原,然后摸着黑递过去一张卡。接着又在黑暗中说:“老大,这是我那二十万,我给你了。” 费原说:“给我干什么,自己留着吧。” 路柯桐推着费原的肩膀,说:“不行,这个钱我是从那年暑假你原谅我以后开始攒的,每个月放进去点儿零花钱,后来工作了就再放点儿工资,现在再放点儿餐厅的盈利,就等的这一天。” “这是我们老路家给你的彩礼。” 费原愣住:“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路柯桐会错了意,怪害怕的,赶紧改口说:“不是彩礼,是我的陪送。” 费原翻身压住他:“你他妈十五就开始偷偷摸摸攒嫁妆了?” “那不是特喜欢你么,你要是初中就转学,我十三就开始攒,现在还多两万呢。”路柯桐说得理所当然,圈住费原的脖子不撒手,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到费原顶着他,抓着他肩膀的手也变得用力,慌道:“不行,明天我得精神我得帅,你别弄我。” 费原已经开始脱他的衣服,说:“我现在就已经非常精神了,不过可以留两次给明晚的洞房花烛。” 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五一劳动节了,全国不知道多少人在这天结婚。路柯桐从起床后就没离开过镜子,这会儿换好了衣服又开始观察整体效果。 好不容易出了门,他们先去酒店接温凝和孩子,费原开车,小罗坐在副驾上,路柯桐抱着卡卡和温凝坐在后面。路柯桐问卡卡:“知道来做什么吗?” 小罗扭头抢答:“知道,来踢球,顺便参加婚礼。” 卡卡补充:“没错没错,来跟哥哥踢球。” 一路说着到了森林小筑,外面几名员工还在检查,他们过去站在门口,一时都有些恍惚,像在梦里。路柯桐转身看着门边墙上缠绕的月季花,然后揪下一朵别在费原胸前,说:“收了我的花,活到九十八。” 费原给他也摘下一朵,说:“活那么久啊,九十五就行了。” 最先到的是路若培和杨越言,当时双方家长见面的时候路若培说过,去早了是浪费时间,上赶着也不像样子,今天却早早地来了。 路柯桐迎上去,扶着路若培进门,他庆幸地想,老天爷还是眷顾他们爷俩的,至少此时此刻,他们身边都有陪伴的人。路若培和杨越言看见了温凝,三人相识多年又许久未见,就坐在一桌上叙旧。小罗和卡卡不喜欢守着大人,就楼上楼下地跑着闹腾。 五分钟后费得安和林瑜珠也到了,他俩在后,林海生在前。路柯桐捯饬捯饬头发就上,搀着林海生姥爷长姥爷短的,结果老头不领情,推开他说:“我这步伐矫健的哪儿用你扶,还带慢我节奏。” 林瑜珠径直走到费原面前,给费原整了整领带。费原低声说:“妈,今天真漂亮。” “能不漂亮么,这胸针花了你爸一个月工资,给他心疼得够呛,都不让我挽他胳膊。”林瑜珠告完状也收了笑,抿抿嘴好像在克制什么,“儿子,哎其实我也不知道想说什么,反正你们高兴就行,那妈也高兴。” 费得安走过来揽住林瑜珠的肩膀,说:“能不高兴么,戴着那么亮的大宝石。”他们往里面走去,费得安又轻轻抚了抚林瑜珠的眼角。 人们陆续到了,汪昊延总算干了件人事儿,勇拿份子钱排行榜榜首,对路柯桐说:“在我跟简辛和好的路上少不了你的帮助,非常感谢。其实十年前我就给你们准备好了五百块钱红包,但是物价涨得忒快,还好我最近代言多。” “你少显摆,打开电视全是你。”路柯桐把汪昊延推进去,转身就看见了沈多意和戚时安,再一瞅,后面还有邱爸邱爸跟邱骆岷。 沈多意和费原打招呼,路柯桐把邱爸邱妈他们迎进去,完了和邱骆岷紧紧拥抱,说:“哥,今天这一对对的,真是苦了你了,你可别动摇。” “我动摇个屁。”邱骆岷把路柯桐拉开,有点儿怵地望了眼费原,“我就闷头吃饭,四喜丸子我吃仨,你俩就作吧,还摆酒席办婚礼,怎么不再生对儿龙凤胎啊,嘚瑟死算了。” 邱骆岷说完把一封烫金的红包塞路柯桐兜里,又嘱咐道:“好好过,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你我情谊长。行了,继续接客去吧。” 路柯桐咯咯笑:“接完了,我去催催你的四喜丸子吧。” 人已经全部到齐,敬爱的长辈和最要好的朋友都坐在下面,费原跟路柯桐并肩走到前面,他俩走太快,后面撒花瓣儿的小罗和卡卡都跟不上。到了前面站好,什么都没说呢,路柯桐先红了脸。 沈多意起哄:“罚站呢?说两句啊,真情告白就行。” 路柯桐说:“感谢大家百忙之中来吃饭,大家吃好喝好,互相聊聊别抬杠,嗯……就这样!” 汪昊延又起哄:“什么啊就这样,好歹一人说一段吧。” 路柯桐心一横,清清嗓子再次开口:“说就说,我先说。十年前我俩就认识了,那时候是我追得费原,先从小弟做起,辛苦上位,终于在一个雨天把他拿下。我们一块儿看过海,一块养过花,他打过我我骂过他。” “跟老大在一起后,我不挑食了,葱花和香菜都能吃了,我也独立自主了,又洗碗又刷凉席的,我还主动学习提高成绩,语文考了第一。后来我两次落榜,老大一直鼓励我,我才坚持下来考进了单位,但是当我说想开餐厅的时候,他又支持我、帮助我。” 路柯桐说着说着就放慢了语速,他本来冲着大家,最后他转身面向了费原,说:“老大,活到九十五,那咱俩就在一起八十年了,比金婚还多三十年。到时候你也揍不动我了,我可能一揍也就嘎嘣过去了。说到这个,我知道你想让我下辈子投胎成你儿子,我就不,我还得给我爸当儿子,从头开始好好孝顺我爸。” 费原看着他,没说话。 路柯桐又说:“最重要的是,我还想跟你在一起。” 费原上前半步,把路柯桐抱进了怀里。邱骆岷在下面带头鼓掌,还嗷嗷叫,小罗和卡卡一边瞎跑一边撒着花瓣。 这份温情不是他们的自己的,林瑜珠捂着嘴靠在了费得安的肩膀上,路若培在桌下握住了杨越言的手,汪昊延也悄声对简辛说了“我爱你”。 其实都很不容易,能一起走下来的都是命运。 缠满月季花的玻璃门紧紧关着,里面是几家人凑在一起的谈天说地的幸福时光,路柯桐忙到现在饿坏了,逮个空位坐下就吃。费原最喜欢的海味儿红烧肉、第一回在费原家吃的冬瓜炖排骨、林瑜珠给他改良的豆沙番薯丸子、他们上学时最常吃的笋干鸡丝面,最后还有两块老婆饼。 每个人走得时候再拿上包凤梨棒棒糖,能甜到心里去。 酒席办完,他俩又站在门口目送大家回去,目送完又回餐厅收拾,一直忙到了四五点。等忙完,路柯桐看费原的西装和领带都去了,自己也把领结摘下,小声问:“现在回去洞房花烛,是不是有点儿早啊。” “我无所谓,看你承受能力。”费原掐住他的下巴,逗了一会儿才松手,“秋叶胡同要拆了,想不想去转转?不然可没机会了。” 那必须去,怎么说也是心中圣地呢。 俩人打车去了秋叶胡同,路柯桐一溜烟儿跑到院儿门口,然后推开门进去。他隔着窗户看了眼屋里,家具搬走了显得空,只有院子还没变样。 费原站在门槛外面没进来,估计也是看着长长的胡同觉得牵挂不少。路柯桐又跑出去,直跑到墙根儿底下,他往那儿一蹲,问费原:“你还和我搞对象么?” 费原说:“搞,瞎搞吧。” 他还不起来,又说:“老大,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费原说:“行,给两次也行。” 他傻乐着站起来,上台阶推了费原一下,然后自己走到门槛前坐下。胳膊肘拄着膝盖,两手捧着脸,他有些失落地说:“刚才吃饭的时候你什么都没说。” 费原在他面前蹲下:“不高兴了?” “没有。”他瘪着嘴,“就是想听你说点儿什么,我脑子不好使,自己想不出来。” 费原说:“认识你的第一天,你打着伞在雨里跟人发脾气,我当时就看上你了,就这么简单,也就这些。” 我先喜欢你,然后了解你,知道你的缺点和毛病,收获你的温暖和可爱,偶尔踹你一脚,或者亲你一下。你高兴的时候我让你别瞎嘚瑟,你难过的时候就给你肩膀靠着,喜欢你和爱你好像都没说过,训你的话倒是从没断过。想让你当儿子也是逗你的,毕竟我也想还和你在一起。 路柯桐揉揉眼:“这句就够了,我能美好几天。” 他俩牵着手往外走,走得很慢,身后的天空开始泛红,已经黄昏了。这条胡同还是那么长,也还是那么宽,他们走了无数遍,这回可能是最后一次。 每一步都有滋有味、有笑有泪。 十五岁的路柯桐在雨中打着伞发脾气,十七岁的费原在檐下揣着兜看。 他们第一次在路边亲吻,路柯桐喜极而泣。 第一次犯错,路柯桐在墙根儿底下用盆栽摆爱心。 他们在海边,费原给路柯桐擦脚上的沙子。 费原受伤,路柯桐悄悄地躲在外面偷看。 也是黄昏,路柯桐抱着机器猫游泳圈等费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离家出走被收拾,阳奉阴违被收拾。 除夕夜的烟花下,费原说:“路路,新年快乐。” 费原赶到美国给路柯桐肩膀。 四处奔走,互相支持着迈过难关。 一直走到今天,他们摆了酒席,举行了婚礼。 宾客满堂,到处都是月季花,他们并肩而立,说着活到九十多岁的幻想。走到胡同口,路柯桐回头望了一眼,胡同尽头的天空上挂着一轮斜阳,那么那么好看。 费原也回头,随后忽然问:“路柯桐,你五行缺什么?” 路柯桐一怔,卯足劲儿大喊:“什么也不缺!” -全文完- () 57.番外一 假如你我相遇 01 “老师,我今天能穿背带裤吗?” 02 费原昨晚在公司开会到凌晨三点,他们这种工作就是这毛病,动不动就一股奋战到天亮的劲儿,而且作为管理层本身就操心挺多了吧,还得友情给姓汪的当经纪人。 正好赶上礼拜天,他也就懒得回自己那儿了,拿上车钥匙准备直接回秋叶胡同。太困了,路上等红灯的工夫都差点儿睡着,到了胡同口,找车位又耽误了半天。 那家早点摊儿倒是几十年如一日,他停下买了几根炸油条。 长腿阔步往胡同里走,也不知道林瑜珠和费得安起没起。等走到离院门一二米的时候,看见正对着门口的墙根底下,坐着个两三岁的小孩儿。 这小男孩还是小女孩,怎么还别发卡。 “你爸呢?”胡同里的街坊都熟死了,他从来没见过这小孩儿,也不知道是谁家的,走过去低头俯视小豆丁,都懒得蹲下。 那小孩儿仰着头还挺高兴,说:“我叫路柯桐。” “谁问你叫什么了,吃油条么?”他弯腰打开袋子,油条的香味儿飘出来。路柯桐没动,但是嘴上说:“谢谢叔叔。” 掰了一截给路柯桐,费原准备进去了,说:“吃完赶紧回家,等会儿骑自行的再撞着你。” 林瑜珠刚起,还没梳头发,看见他说:“加班了?洗洗睡吧,中午想吃什么随便提。”费得安早起一壶茶正喝着,说:“我想吃羊蝎子涮锅。” 林瑜珠没搭理他,去屋里给费原找换洗衣服。费原脱了外套去浴室洗澡,关门前说:“吃馅饼,拌三丝,紫菜汤。” “行,我多烙几张,你回去的时候带上。”林瑜珠说完就要去买菜。 费原洗完澡直接睡了,窗帘一拉倒是也分不清白天黑夜,沾上枕头就进入了梦乡。费得安在院儿里坐着无事可干,一张早报翻了好几遍。 路柯桐早就吃完了,一直举着手,举了半天实在忍不了了,跑进院子里想找刚才那个叔叔,但是只看见一个伯伯。 “伯伯,我想洗洗手。” 费得安正无聊呢,一看来了个小孩儿,说:“洗去吧,够得着池子么?” 路柯桐试了试,有点儿不好意思:“够不着。” 他举起手想让费得安抱一下,但是费得安压根儿没动。费得安抖搂抖搂报纸,说:“那不有板凳么,自己踩着洗。”说完还感叹,“这孩子长得漂亮,脑瓜子笨呢。” 路柯桐洗完就不想走了,叔叔说胡同有自行车,院儿里没有。“伯伯,我叫路路。”他在小桌旁坐下,自报家门。 “这片儿有姓路的么?”费得安纳闷儿,把报纸放下,“认字儿么?来,你给我念报纸,我请你喝茶。” 林瑜珠买菜回来就看见费得安跟大爷似的在躺椅上仰着,还有小孩儿在旁边伺候。她走过去问:“宝贝儿,你住哪啊?” 临近中午,费原翻个身睡醒了,又去洗漱一遍然后就等着吃午饭。一掀帘子,好嘛,林瑜珠在擀皮做馅饼,那小孩儿在旁边沾了一身的白面粉。 真跟个白面团子一样了。 路柯桐看见费原一脸惊喜,但是又有点儿不确定。也不怪他,费原脱了西装,现在就穿着体恤和运动裤,头发还乱,他支吾道:“……哥哥?” 板凳被路柯桐占了,费原过去把他拎起来抱着,自己坐下,说:“吃了我给的油条还给我降辈儿,叫叔叔。” “叔叔,我叫路柯桐。” “你说过了。” “我怕你记不住。”路柯桐把身上的面都沾费原身上了,他手上还玩着一块儿,黏糊糊的。费原单手夹着他走到水池旁边,拧开水龙头给他洗手。 费得安这时来一句:“想抱孙子了,相当地想。” 林瑜珠跟了句:“我也。” 费原把路柯桐放下地,还轻轻踹一脚,说:“去给他们当当孙子,叫几声爷爷奶奶。”路柯桐拽着自己小书包的带子,趴到桌沿儿上喊:“爷爷!奶奶!我是路路!” 费得安笑声浑厚:“这到底谁家孩子啊?逗死我了。” 谁知道是谁家的,这么小总不能是离家出走的吧。费原把路柯桐薅自己跟前,然后打开了小书包最外面的一层,里面有张卡片。 卡片上有串号码,估计是家长怕丢给塞的。 拨出去响了好一会儿,那边接起来,是个男的。费原直接问:“你好,哪位?”他怕说“你儿子在我手上”听着不像好人。 那边有点儿懵,估计是没遇见过这样的,说:“你好,我是邱骆岷。” 03 费原带着路柯桐和一饭盒馅饼回去了,路上开得飞快,特没安全意识。 到了公寓把电视打开,让路柯桐坐那儿看动画片,然后他就开始思考:这是邱骆岷的私生子吗?姓邱的怎么比上学的时候还道德败坏? “你儿子叫路柯桐?” “我操什么情况!” “你儿子在我家门口坐着,我就顺手捡了。” “他又从幼儿园跑了?哎我出差呢,要不你再顺手给我带带。” “带你大爷。” 路柯桐看得咯咯笑,然后自己把书包脱下来拿棒棒糖吃,还挺会享受。正嗨皮,屏幕突然黑了,他一愣,蹦下沙发跑过去研究。 “别看了,我关的。”费原朝他勾勾手指,等他跑过来了也不抱,“你爸叫邱骆岷?” 路柯桐摇摇头:“我爸爸姓路啊。” “……别跟我贫,”费原掐他脸蛋儿,“那你妈呢?” “没有妈妈,只有邱邱叔叔。”他趴费原膝盖上,使劲唆着棒棒糖。 成吧,还是个小可怜。费原抱起他去洗澡,才想起来家里没有小孩儿衣服。路柯桐一看要洗澡就超级高兴,从书包里拽出一条背带裤。 “洗完我得穿这个!” 费原把裤子夺下扔沙发上:“穿什么穿,洗完光屁股睡觉。” 平时一个人睡感觉床挺宽敞,现在多这么个小豆丁还挺差事儿,路柯桐光屁股裹着浴巾,简直糯米汤圆儿刚出锅。 “对了,你从幼儿园跑出来的?” 他点点头,倒是实在:“我跑好几次啦,厉害吗?” 完犊子的,厉害个锤子。费原给他吹干头发,问:“为什么跑?被虐待了?” 路柯桐双手在胸前紧紧抓着浴巾,说:“老师不给我穿背带裤。” “为什么?” 路柯桐眼神有些哀伤,没说话。费原弹他脑门儿,催道:“问你呢。”他眨眨眼,回答:“上次穿背带裤去洗手间,脱不下来尿裤子了。” 费原趴床上直乐,乐完了问:“那你就别穿了呗,你愿意尿裤子啊?” 路柯桐快哭了:“背带裤前面有大口袋,像机器猫。” 玩儿一天也累了,等路柯桐睡熟后费原去洗澡,洗完顺手搓了路柯桐的小内裤。想道:欠开瓢的邱骆岷,可真会给他找活干。 04 第二天费原是被活活好奇醒的,恍惚间一股柔软的手感充斥在掌心,捏了捏还有弹性,睁开眼一看,路柯桐的屁股正好压在他手上。 抽出手的动作太猛,路柯桐翻滚了一圈儿。 “周日吃披萨……”上幼儿园记得最熟的就是每日菜谱,路柯桐哼唧了那么一句然后也醒了。他爬到费原身边,拍拍费原的胸肌,问:“叔叔,我今天能穿背带裤吗?” 费原给他把小内裤从衣架夹子里扯下来,然后花了二十分钟才穿好衣服。洗漱完吃饭,他胳膊肘杵在餐桌上,捧着脸念叨:“吃披萨咯吃披萨咯。” 哪他妈有披萨,费原把带回来的馅饼放微波炉里加热,热完切了几刀,再把一角放盘子里搁路柯桐面前,说:“吃吧,猪肉白菜披萨。” 路柯桐穿着背带裤就高兴,吃完一块儿还想要,嘴巴油乎乎地问:“什么时候再去奶奶家玩儿啊?” 费原把吸管□□酸奶盒,再塞他嘴里,说:“你倒挺自来熟。” 今天要出门,路柯桐决定不背书包了,他把要带的东西都装口袋里,毕竟机器猫就这样干。费原的车上没有儿童座椅,就直接给他勒着安全带,跟被绑架了似的。 等出了市区,他指着窗外兴奋地问:“去旅游啊!” “旅什么游,小小年纪怎么老想好事儿。”费原突然发现带孩子的乐趣了,隔三差五呲儿两句,通体舒畅。 郊外有个影视基地,汪昊延在里面拍戏,快杀青了,晚上投资商还有出品方要请客吃饭,他也要作陪。到了地方,路柯桐激动得小腿肚子直抖,这不是电视里的画面么! “叔叔,我是不是进电视里了?!” 费原怕他乱跑,单手把他捞起来,等到了剧组搭的拍摄大棚以后才放他下去。路柯桐怔怔地往前走,完全傻眼了。 打死他也想不到,从幼儿园跑出来还能跑到古时候的地方啊。 汪昊延穿着戏服过来,他两年多没拍古装戏了,现在穿那么多层浑身难受。“这小宝谁家的啊?”他弯腰把路柯桐抱起来,觉得稀罕,问:“知道我是谁吗?” 路柯桐看着汪昊延头上戴的垂帘冠子,小声说:“大王……” 费原过来把路柯桐夺怀里,说:“把他吓着了。”汪昊延冤枉,说:“我是婴幼儿之友好吗?看来这不是你儿子,太不禁吓。” 费原把路柯桐放下,说:“看见那边的小朋友了么?去找他玩儿吧。”路柯桐抱着他的脖子不撒手,小声问:“他不跟我玩儿怎么办?” 汪昊延从好几层的衣服里拿出手机,摁了摁塞到路柯桐手里,说:“玩游戏吧,三个球球颜色一样就摁一下,会了么?” “嗯,谢谢大王……” 下了戏汪昊延就回酒店了,今天周日,简辛休息就跟他一块来了,俩人分开会儿能死了。费原带路柯桐去取车子,问他想吃什么。路柯桐没自己做过主,因为幼儿园都是给什么吃什么。 周围的餐厅不多,随便找了一家看着不错的,路柯桐跟在后面小跑,差点儿把口袋里的糖颠出来。费原扫视哪个位置比较好,看见了窗边的熟人。 “就你自己?” 沈多意正看菜单,闻言抬头:“你怎么在这儿啊?噢拍戏是吧?”他又看见了路柯桐,好奇地问:“这小家伙是谁啊?” “说来话长,”费原在对面坐下,把路柯桐拎到旁边的椅子上,“帮邱骆岷带的。” “啊?邱骆岷?”沈多意吃惊,“他还能生出这么可爱的儿子?玄幻。” “你在这儿干吗呢?小戚没在家?” “嗯,出差了。”沈多意把要点的菜画了勾,“这旁边不是陵园么,我去给爷爷扫墓了,出来觉得饿干脆吃完饭再回去。” 路柯桐被忽略半天,终于有机会插嘴了,问:“谁小气?” 沈多意被逗乐了,上菜后给路柯桐夹了好多菜,看着路柯桐吭哧吭哧嚼着,忍不住逗道:“这么能吃,难怪胖乎乎的。” 路柯桐一愣,说:“我不胖。”解释完自己也有点儿怀疑,底气弱了一半儿,“我觉得不胖。”费原给他盛了碗汤,说:“我也觉得你不胖,使劲儿吃。” 吃饱饭从餐厅出来,他们要去酒店休息,沈多意回市里。“跟叔叔再见。”沈多意蹲下揉揉他的脸,然后他居然上前亲了沈多意一下。 亲完小声问:“你还觉得我胖么?” 05 在酒店睡了一下午,晚上又来劲了,费原和汪昊延有应酬,决定先把他给简辛看着,反正带简爱也是带,带孩子也是带。 走之前,费原捏着路柯桐的肩膀,说:“不许随便亲别人,记住没有?” 开玩笑,他累死累活带了两天,亲的第一个居然不是他,没暴打一顿已经相当克制了。 “路路,你喜欢玩儿什么?”简辛有侄子侄女,挺喜欢和小孩儿相处。路柯桐想了想,说:“滑梯。” 去哪给你找滑梯……路柯桐估计自己是说错话了,怕简辛不喜欢他,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方形小册子,说:“叔叔,咱们玩儿古诗填字吧。” 简辛快哭了,要写字啊…… 应酬完已经深夜,回来时只见路柯桐蜷在沙发上睡得正香,还抱着简爱。费原轻手轻脚地把他抱起来,一手托屁股一手按脑袋。 他迷迷糊糊醒了,闻见费原身上的酒味儿,含糊道:“叔叔喝酒了。” 费原掂掂他:“嗯,熏着你了?” 他在费原脖子上蹭蹭,说:“没事儿没事儿。” 第二天回程正好周一,费原打算送路柯桐去幼儿园,路柯桐一听简直怒发冲冠,然后开始在房间里猛跑,每个角落都留下了他矫健的身影。 费原那个烦,感觉眼晕,跟上去薅起来,说:“不去了,你消停会儿成么?”路柯桐点点头,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再亲一下明天也不用去。” 吧唧。 “后天去么?” 吧唧。 “大后天要去?” 吧唧。 费原叹口气,值了。 又待了一礼拜,路柯桐已经把家里的地形摸清了,还会自己找乐子,他寻摸出一副扑克牌鼓捣一上午了,难以自拔。 “你识数么还玩得挺上劲。” 路柯桐把牌铺散在床上,拿出一张十,这是他认识的最大数字,说:“这个是邱邱叔叔。”说完又把九挑出来,说:“这个是大王叔叔。” 纠结了一会儿把七放下了,拿了两张八,说:“这是说我胖的叔叔和陪我玩儿的叔叔。” 很直观了,费原侧躺支着头,有点儿严肃,挑来挑去没他什么事儿。路柯桐继续翻找,然后找到了大王,其实他不认识,但是大王最花他就觉得厉害,冲费原说:“这个是你。” 严肃不起来了,费原克制着笑,问:“你是哪个?” 路柯桐找了找,亮出一张牌:“我是这个!” “你是小王?咱俩是王炸啊!”费原高兴死了,一把拽过路柯桐抱身上,“来来来,举高高!” 玩儿累了躺着休息,手机响了,打开看是邱骆岷的信息。邱骆岷一下飞机就找费原问地址,要接孩子。 “路路,邱骆岷要来接你了。” “真的?!邱邱叔叔回来了!” 这反应挺亲生呗,费原拍路柯桐的屁股,拍完给他收拾东西。小小的书包也没什么东西可装,吃的早就吃完了,倒是减负。 他们下楼去等,在楼下喷泉旁边坐着。 路柯桐过了兴奋劲儿,意识到要走了,他跳下地,朝费原伸手:“抱抱。”费原把他抱怀里,问:“我和邱骆岷掉这池子里你救谁?” 路柯桐惊恐地看着喷泉:“我也不会游泳……” 费原亲他一口,“以后我教你游泳,邱骆岷教不好。”正说着,一辆出租车开过来,邱骆岷下了车,一脸十年生死两茫茫。 “路路!” 神经病……费原起身走过去,等邱骆岷伸手抱路柯桐的时候,他躲了一下。邱骆岷说:“谢谢你啊,改天请你吃饭。” 路柯桐搂着费原的脖子,突然很舍不得。 邱骆岷怒道:“路路,走了!” 费原说:“他不想走。” “路路!走了!” “他不想走。” “路路!走了!” “他不想走。” 天哪! 猛地睁开眼,还伴随着“咚”的一声,房间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路柯桐扒着床从地上坐起来,才发现是梦。 叔叔呢!他还没醒透,有点儿撒癔症,伸手摸到费原,感念上苍,然后爬上床紧紧抱住了费原的大腿。 06 “我昨晚梦见小时候了,但你是大人,我还叫你叔叔。” 费原没抬眼:“拒绝恋童。” “不许拒绝!”路柯桐还荡漾呢,“可以恋桐!必须恋桐!” 07 “路路。” “到!” “到什么到。” “幼儿园叫名字就喊到。” 费原一手拎着路柯桐的书包,一手牵着路柯桐的小手,迎着夕阳往回走。等到天空最红的时候他蹲下身,问:“幼儿园喊什么就会亲一下?” 路柯桐想了想,他手心朝外,嘴巴咬着手背的肉肉说:“要是打了别人老师就让亲一下和好。” “这样啊。” 那你完了。 () 58.番外二 成人礼1 《成人礼1》 高三年级的成人礼一直都是在刚刚入夏的时候举办,阳光明媚的,让大家觉得成人是件挺不错的事儿。 礼堂正在抓紧布置,已经最后一节课了,下课后成人礼就要开始了。高三的路柯桐还是没能加入篮球队,倒是进了学生会,什么活动都要帮忙。 班长出了一脑袋汗,不满地说:“路路,你怎么老是偷懒不干活儿?” 路柯桐坐在第二排,瓷实地趴在桌上,反驳道:“那边的花篮都是我摆的,不信你去闻闻,上面还有我的香气呢。” “得了吧,还你的香气,我只知道你的臭屁。”班长自从和一班学委分手后就金刚不坏刀枪不入了,他把一厚沓标签扔给路柯桐,“照着座位表贴好,家长来了要找位置。” 路柯桐接过开始贴,贴了两排就坐下休息,抬头一看,费原正在台上帮几个女生挂装饰品,他喊道:“费原,我也需要你的帮助!” 费原没搭理他,等在那边挂完才过来,说:“不想弄就回教室上课,别瞎耽误工夫。”费原说着把他手里的名单和标签拿去,完了还给他一个脑瓜崩。 “你帮别人就酷的,帮我就凶的,你这就叫帮凶。”路柯桐抽了一叠又开始贴,后来干脆费原拿着座位表告诉他位置,他直接去贴。 贴了几张看到了印着“费得安”的标签,他哐哐跑到费原面前问:“叔叔来参加啊?”费原“嗯”了一声,说:“他来这儿,我妈去参加多意的。” 路柯桐没说话,有点儿颓废地转身要去继续干活儿,费原拽住他衣领子,问:“你爸来么?”他摇摇头,知道费原还烦着路若培呢,装可怜地说:“我没有家长来。” 说出口了才觉得是真可怜。 费原在路柯桐身后看着,看了会儿叹口气,然后上前把手上的东西放在一边,拉着路柯桐往外走,说:“不干了,咱们玩儿去。” 班长看见他俩,急忙吼道:“你们要去哪儿!还没弄完呢!” 费原回:“路路不舒服,我陪他休息会儿。” 班长不信,说哪不舒服了刚刚还好得很。路柯桐作势腿软,演得还挺像,结果费原说:“脑子不舒服。” 篮球场上有比赛,围了不少人,费原嫌热不愿意凑热闹,路柯桐只好看了几眼就走了。俩人去食堂买汽水喝,路柯桐突然又傻乐,说:“想起我那回月考进步你请大家喝汽水了。”他心里美,叼着吸管吹气。 费原笑了一声,说:“还有抹茶甜筒,一股草味儿。” 路柯桐捧脸畅想:“再过几个月就要高考了,咱们去远一点儿的地方上大学吧,我想和你远走高飞。” 费原说:“真不巧,我打算待在本地。” 打脸忒快,他给自己圆场:“本地也挺好,路都认识,咱们市的网吧也都挺有质量的。” 费原想笑,心说那你表情那么委屈。 汽水刚喝完就打铃了,等会儿家长到齐成人礼就要开始,他们从食堂出来往回走,路上看到不少家长已经陆陆续续来了。 礼堂布置得很漂亮,主持人在试话筒,班长检查他们班在的区域,看见路柯桐以后问:“脑子治好了?” “没有没有,先治了一个疗程。”他去找自己的座位,坐下后正对前方看得清楚。因为之前家长会做引导露过脸儿,有的家长看见了冲他笑。 刚跟一个阿姨笑完,扭头就看见费得安从入口进来,他头发差点儿吓得炸飞了,还紧张得小腿肚子抽筋,趴低了偷偷观望,觉得有点儿憋屈。 费原带费得安找位置,问:“下班直接过来的?” “没有,我四点就从单位出来了。”费得安心情不错,“先去超市买了点儿菜,晚上咱们在院儿里涮羊肉,这儿完了正好你妈和多意也就回了。哎就怕羊肉片在车上全化了。” 费原无语:“你别光惦记那羊肉片,别等校长讲着话忍不住出去了。” 路柯桐眼巴巴地盯着,转转眼珠哪哪都是同学守着爸或者妈正聊天,他拿出手机给路若培发信息,问:晚上吃什么啊? 路若培没回,他又打给路若培的一秘,一秘说:“路市长正和人谈事情,今天特别忙。”他听完默默挂了电话,路若培又接客呢,别想了。 典礼马上就要开始,看着这一家家的父慈子孝慈母败儿,路柯桐当机立断,起身从后门撤了,他慢悠悠地往操场走去,看见了汪昊延和简辛。 “怎么就你自己啊?” 这才想起来他们约了踢球,真是一个班的人都不着调,过了会儿操场被占领,他们仨就去看台上坐着吹风。 听闻高三在举行成人礼,简辛问:“路路,你怎么没去呀?” “好没劲,我不想听领导讲话。”他说完又补充,“而且还请了家长,我家长没来。” 汪昊延最该挨千刀,说:“你是看见费原家长太紧张吧。” 好像你看见简辛家长不紧张似的,路柯桐不想斗嘴,告诉自己狗狗是人类的好朋友,能放一马就放一马。 没球踢的话汪昊延和简辛肯定就要回家了,他便先走了。回到教室就他一个,干脆写作业,写完一科看看窗外,充满了花季雨季的忧伤。 美国几点啊,现在给温凝打电话会不会打扰她?“算了,还是找我的兄弟吧。”他叹息一声按下了邱骆岷的号码。 邱骆岷十分元气:“哈喽!路路!” “你怎么那么高兴?” “听好了!”邱骆岷听声音都知道喜上眉梢,“路路,我交了个女朋友,我已经决定以后要娶她。” 路柯桐茫然:“你什么时候交女朋友啦?” “就上周!” 路柯桐晕菜:“才一周就要娶人家?” 邱骆岷说:“那怎么了,异性恋就是这么方便快捷啊,你和费原就算上辈子开始交往,你也没法娶他啊。” 路柯桐大怒:“邱骆岷!外国食品把你吃坏了吧!” 邱骆岷天不怕地不怕地说:“有本事叫费原坐飞机来开我瓢啊,外国的月亮一般圆,但是我过得很安全!” 成人礼结束后天都擦黑了,因为费原骑着摩托,所以没法和费得安一块儿走。费得安早等不及了,说:“你收拾完就回家,我得赶紧看看羊肉去。” 路柯桐在教室听见象群般的脚步声,等大家回来了发现好多人眼眶都红红的,体委还拿着纸巾擤鼻涕,他问:“天哪,你哭了?” 体委带着鼻音说:“狗逼学校悄悄给家长录视频了,我妈说得太感人了,我爱我妈。” 路柯桐没体验到,就没接话,体委不满地说:“干什么,好歹附和一下啊,难道你不爱你妈啊。” 他使劲儿踢对方一脚,“谁说我不附和了,狗逼学校!”附和完在心里想,我也爱我妈。 费原收拾完和他离开学校,取上摩托后路柯桐却没上,说:“我听见叔叔说晚上涮羊肉,你不用送我了,我打车走。” “耳朵还挺灵。”费原把他书包挂车把上,然后摆手示意他上车,等他坐好后说,“涮羊肉哪有送你回家有意思。” 费原骑得不快,像是故意拖时间,等还有一个路口就到了的时候,路柯桐趴在他背上说:“我还有两年才成人呢,到时候都毕业了也没人给我办大会,我亏了。” 红灯停,他掐住抱在腰间的手腕,冷飕飕地说:“让你爸去市人民礼堂给你办。”路柯桐心惊,赶紧蹭蹭脸装傻,说:“你要给我办啊,谢谢爸爸。” 费原侧头说:“行啊,我把你也办了。” 到了以后路柯桐下车,背好书包后亲了费原一下就准备回家了。其实自从温凝走后他就不怎么喜欢家了,有时候路若培在,有时候就他自己,每天总是想跟费原磨叽,多待一会儿是一会儿。 他攥着书包带子倒着走,笑嘻嘻地看着费原。 费原长腿支着地,在昏暗的灯光下望着路柯桐的脸。忍不住想,在礼堂都是其他人的父母时,路柯桐一定很没有安全感。 “老大,明天见。”路柯桐说完转了身。 费原想起来在食堂说的话,心中一动,喊了声“路路”,等路柯桐又转回来看他,他问:“真的想跟我远走高飞?” “真的!” “那去哪啊?” 路柯桐地理不行,但是还记得书上讲过的最北端和最南端,大喊道:“从漠河到曾母暗沙!” 天南地北都想和你一起去。 费原冲他笑了笑,没说行还是不行,然后骑着摩托调转方向消失在街角。只是开玩笑吗?路柯桐还站在原地,惊喜完有些失落。 继续往家走,手机突然响了,费原的名字闪烁着。他怔怔地接通了,问:“怎么了?” “漠河到曾母暗沙也太近了。” 路柯桐眨眨眼,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费原在那边笑:“树苗,带你去天涯海角好不好?” () 59.番外三 日出未晚 《日出未晚》 杨越言到市政府的时候路若培正在开会,他就在休息室等,秘书给他倒了杯茶,说:“杨律师稍等,马上下班,会议应该也快结束了。” “好,你忙你的。”他笑着应了句,心里却说路若培才不管下不下班,反正也没人敢吱声。 就那么等了半个小时,终于散会了,路若培从会议室出来往办公室走,一秘跟在一旁边走边说。经过休息室时差点儿没看见,路若培停下:“抱歉刚散会,去我办公室吧。” 杨越言起身跟上去,感觉他和一秘分别在左右边像护法似的。进了办公室,路若培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然后对一秘说:“行,明天给我报告吧,你先下班。” 等办公室就剩他们俩以后,又问:“等多久了?” 杨越言把文件递过去,回答:“不饿的时候来的。” “怪我,让大律师饿着了。”路若培接过,抽出里面的合同随便看了看,笑着说:“晚上想吃什么?或者你直接说去哪吃。” “去我那儿吧,昨天我妈给送了好多吃的。” 冬季天黑的早,从市政府出来感觉跟已经□□点了似的,杨越言开着车在前面,路若培开着车在后面,等红灯的时候,路若培收到一条语音。 杨越言发的,说:“路上想一起听首歌都费劲。” 路若培没回,觉得说什么都像是敷衍。其实今天的文件让助理送让秘书送都行,杨越言亲自跑一趟还喊饿,是在提醒他这阵子太久没见了。 没办法,平时工作就忙,路柯桐又高三了,高三就算了,智力和自制力还都不高。他总是好奇地想,柯凡当初嫁的那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么基因一中和笨了那么多。 到了地方,前后脚进了电梯,杨越言拿着手机在看什么,直到家门口也没说话。开门进去,路若培熟门熟路自己拿了拖鞋换,挽挽袖子去洗手,说:“吃什么?我来做。” “热乎的就行。”杨越言倒是不客气,说完就坐在沙发上打电话,也不帮忙。打完后进厨房瞧了一眼,靠着料理台说:“前天结了件案子,客户说请我吃饭。” 路若培以为他没话找话,只“嗯”了一声。杨越言又说:“非给我介绍女朋友,说是检察院的,和我肯定有共同语言。” “推了没有?”路若培把火关小慢慢煨着汤,转身问道。 杨越言答非所问:“煮面啊?我正好想吃面。”路若培仍看着他,表情在等他回答,他伸手去拿桌上放着的圣女果,“我先垫垫。” 路若培抢过洗了洗,然后用刀对半切开扔进碗中,沉声说:“做沙拉用的,去吃别的。” 杨越言意有所指地说:“也是,不合适就找别的,挺简单个事儿。” 他转身去客厅,没迈出一步就被路若培拽到身前,路若培一手抓着他,一手把面条放进了砂锅里,同时低声问:“你觉得我不合适了?” “我觉得,有点儿累。” 路若培放开他,拿筷子搅动面条,说:“去洗个热水澡,等会儿开饭。” 冰箱里塞满了新鲜的蔬菜水果,还有一瓶自家做的西瓜酱。杨越言他妈妈半个月来一次,外号后勤部部长,除了管后勤,更管人生大事。 估计这次来又谈人生来着。 杨越言洗完澡还冒着热气儿,一碗面呼噜呼噜吃完擦擦嘴,他也没看见沙拉,路若培纯粹糊弄人,“还有汤吗?原汤化原食。” 路若培一向食不言寝不语,直接起身去给他盛汤,等吃完了才开口说:“伯母最近又催你了?” “嗯,我妈就是嘴上说说,她心里清楚我什么情况。”杨越言捧着碗喝汤,学着老太太的语气说:“那你找个稳定些的呀,你条件又不差,这样有什么意思。” 刚说完,路若培也吃完了,杨越言起身收拾,没做饭的洗碗,倒是公平。收拾完把餐桌擦干净,路若培还坐在那儿。 “快九点了吧,回去看孩子写作业吧。” “今天不走了。”路若培看着他,“都快觉得我没意思了,我得挽救一下自己。” 电视音量是最小的那一档,两人挨着看电视也不说话,等到了十点多,路若培先睡着了。“是有多累。”杨越言扭头看了一眼,然后起身去卧室拿了条毯子。 刚展开给盖上,路若培把他拽倒在身上,说:“看来真是烦我了,就让睡沙发。” “我这沙发好贵呢。”杨越言也不知道都是坐办公室的,为什么路若培力气总是大些,“不管您,您随意。” 双人床平时都是一个人睡,没实现全部价值,这会儿终于凑够俩人了。路若培侧身搂着杨越言,说:“这阵确实忙,过几天有空了我们去转转。” 杨越言不买账:“过几天我们几个合伙人要组织员工旅游,不在国内。” “真的还是赌气?” “谁跟你赌气,再说都几岁了。”杨越言没瞎编,事务所每年都要全体休假旅行,路若培闻言没再说什么,把被子盖好,然后握住了他的手。 半晌过去,杨越言都快睡着了,路若培摩挲着他的手背说:“越言,那次日出没看成,我们再去看一次好吗?” “唔……”杨越言有些困,“这个季节太冷了……” 一夜未回,第二天下班到家就得被叨叨,路柯桐吃着饭还能说那么多话绝对是项特长技术,问:“你是不是加了一晚上班儿?” “不是。” “应酬了一晚上啊?” “不是。” “市里出事儿了?” “路路,”路若培累了,疲惫地说:“你的水平还套不出别人的话,所以你直接问就好。” 路柯桐撇撇嘴:“你昨晚是不是和杨叔叔在一起啊?” 路若培倒是没感到意外,毕竟他住院的时候杨越言去了很多次,路柯桐也不难想到那上面。他观察路柯桐的神情,感觉路柯桐没有不高兴。 “你看我干什么,我就是想说我挺喜欢杨叔叔的。” 路若培问:“你喜欢他什么?” “冷静幽默,还聪明。”路柯桐说了好几点,说完顿了一下,“最重要的是,你和他聊天的时候特别放松舒服,他特别适合你。” “路路……” 路柯桐赶紧说道:“我都想通了,以前我太自私,反正……你看着搞吧,我再也不找事儿了。” 路若培笑了:“我看着搞什么?” “搞对象啊。” 这个词突然在自己身上真挺别扭的,路若培也从未想过他和杨越言是在搞对象。两人都有各自的事业,他还有家庭,抛开公事上的交流,偶尔的见面就是全部了。 等路柯桐上楼写作业后,他打给徐秘书吩咐道:“裕安区的案子提前弄吧。” 两天后,马上要准备休假的事务所里哀声一片,杨越言不明所以,助理说:“市政府那边又给派活儿了,杨律师您没收到通知吗?” 他看完案子打给路若培:“……你厉害。” 路若培低笑一声,还是那句:“那次日出没看成,我们再去看一次好吗?” “好什么啊,我忙死了。”杨越言把卷宗往桌上一摔,“你愿意和谁看就和谁看,让电视台给你拍纪录片也没人管。” 电话挂断不出三分钟,助理进来,说:“杨律师,市政府的徐秘书说请您去一趟,路市长找您有点事情。” “知道了。” 杨越言服气了,也不知道路若培什么东西吃坏了,把桌上的资料整理好锁进柜子,他拿上外套和车钥匙离开了办公室。 到了市政府,路若培正在等他,俩人谈了一会儿案子,过程中他没怎么抬眼。结束后准备走人,路若培叫住他。 “到底要不要去?最好别打击我。” 话都说到了这份儿上,他没什么激情地说:“去吧,没准儿又能碰见你儿子了呢。” 路若培笑笑:“那我们周末早上去,穿厚点儿。” 到了周末,路若培一早去接杨越言,上路时还不到五点。杨越言上车就睡,他前一晚研究案子查阅资料什么的折腾到了两点多,合算下来就睡了两个小时左右。 海边没什么人,主要是季节不合适,太冷。他们没下车,就开着暖风在车上等着,也不怎么浪漫。 天渐渐明了,杨越言动一动醒来,隔着挡风玻璃看向远方的海平面,还有些困,“快出来了吗?还能再眯会么?” “别眯了,小心感冒。”路若培拧开保温杯倒了热茶喝,递给他一杯说:“喝完就差不多了,知道要来看日出还熬夜,你太敷衍我了。” 杨越言手捧热茶:“我是给你办事儿啊,讲不讲理。” 俩人说着话,天彻底明了,太阳在东方露了头,泛着金色的光。随着一点点上升,天空被的颜色也发生着变化,像染了胭脂。 杨越言本来没多大兴趣,此时看着也忘了眨眼。这种小年轻恋爱的活动他们不该凑热闹,但是体验其中感觉心砰砰直跳。 也有可能是因为路若培这几天有些反常。 他看着远处的朝阳,缓缓地出声:“若培……” 路若培轻轻应了。杨越言说:“若培,这些年——” “杨越言。” 路若培打断他,并且叫了他一声。他扭头看过去,有些迷茫地问:“怎么了?” 路若培说:“这些年,我很喜欢你,以后的很多年,希望你一直在我身边。” 杨越言微怔,然后点了点头,他们之间一向不说这些直白的话,此时听了有些不知所措,他低声回应道:“我也是。” 路若培面带笑容看向天空,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新的一天又开始了。他抬手从领口摸到了项链,然后把钥匙握进掌心。 柯凡,我找到了,而且不算太晚。 () 60.番外四 假如费原没有打我 《假如费原没有打我》 跟相亲对象吃完饭才八点,看个电影再回家的话时间刚刚好。俩人到了电影院研究了下,然后买了最新的爱情片的票。 “邱先生,你平时喜欢看什么电影?”女生问道。 “我什么都看,毕竟什么类型的都有好片子。”邱骆岷微微笑着,“对了,别叫我邱先生了,叫我名字就行。我去买饮料,你在入口那儿等我,别让人挤到。” 买饮料和爆米花的队伍排得很长,邱骆岷等了半天,电影都快开场了。其实他很想回家睡觉,因为昨晚工作到三点才睡。 但是他必须认真相亲,因为这个女生是费原给介绍的。 买好饮料过去,他递给对方一杯,随口问:“荆小姐,你们这行应该很忙吧,总觉得连假期都没有。” 荆菁回答:“你也叫我名字就行,其实我的工作现在还好,之前做总助的时候会比较忙,现在升职了就在公司的时间比较多。” 说着电影要开场了,人们陆陆续续往里进,他们的位置稍微靠后,不过看得很清楚。上座率一般,周围有些空位,邱骆岷坐好后把手机调了振动,然后喝了口饮料。 等灯光一关,四周变黑,邱骆岷又有些昏昏欲睡。 意识渐渐模糊,大屏幕里传出的声音也渐渐听不到了,世界变得安静下来,邱骆岷换了个姿势,想睡得舒服点儿。 但是残存的理智告诉他,这是在相亲约会,不能这么没素质。 周围又渐渐有了声音,嘈杂又热闹,意识也开始恢复,他悄悄掐了把大腿,在痛觉中睁开了眼。四周亮堂堂的,左边是窗户,蓝色窗帘被吹得飘着,前面是桌椅,放着书本挂着书包。 值日生在讲台擦黑板,上节课的化学公式还没擦完,有人在过道那边聊天,有人走来走去打闹。他趴下又起来,重复了三回,全是这场景。 妈的,没道理掐大腿还醒不了啊?他又不是路柯桐! 总不能是……时光倒流了吧? “你确定是他么?看他平时就知道学习,感觉不像啊。” “就是他,之前不就有人说见过么。那么晚从夜总会出来,八成就是在那儿当少爷来着,你说他是单纯为了钱,还是真喜欢男的啊?” “你自己问问他呗,没准儿同班同学能打折呢。” 邱骆岷咽了下口水,这话他听过,这是说沈多意的。他站起身往教室外面走,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沈多意当时在走廊的栏杆那儿发呆。 果不其然,一出后门就看见了那个清瘦的背影,他慢慢靠近,然后在旁边站好。“沈……”后面的话还没说,他瞥见了隔壁班正往这儿走的人。 那年开他瓢的费原。 沈多意听见动静,问:“有事儿?” 邱骆岷僵硬地笑笑:“没有,下节数学课是不是讲卷子啊?” 沈多意就回了一个字:“嗯。” “看风景呢,中午吃什么?”费原过来了,在另一边站着,顺便看了邱骆岷一眼。邱骆岷浑身的毛孔都闭合了,一级戒备状态,打招呼说:“你好,我是邱骆岷,你是一班的费原吧?” 费原点点头:“你好。” 沈多意和费原在那儿说话,没他什么事儿,他转身回教室,步伐轻飘飘的,人生百态,他总算没有在同一个地方被开两次瓢。 “我操。”邱骆岷一个激灵,感觉不太对头。 他没撩沈多意,所以费原没揍他。 费原没揍他,所以费原就不会被开除。 费原不会被开除,所以费原就不会转学。 费原不会转学,那路柯桐怎么办? 邱骆岷慌了,站在门口定着,他细细地琢磨,脑袋重要还是哥们儿的终身幸福重要?怎么想都是脑袋重要啊! 下午放学回家,在家门口碰见了路柯桐,邱骆岷内心愧疚,像见了债主,说:“路路,你怎么来了?” 路柯桐背着书包,薅着书包带儿,等开门了自然地进去换拖鞋,回答:“不是说好一块儿打游戏么,你成天撒什么癔症呢,看来今天我得赢。” 俩人进了游戏房,在地上坐着玩儿,邱骆岷心神不定,觉得自己亏欠了路柯桐,没几下就□□死了。路柯桐下楼拿吃的,然后撕开一包薯条吃起来,说:“邱儿,你怎么了?你再这样我就写作业去了。” 邱骆岷抓住路柯桐的手,问:“路,你想早恋么?你要实在是想,我努努力可能还来得及。” “什么意思,我想早恋你就努努力?跟你恋啊?”路柯桐抽出手接着吃,掉了一地的渣儿,“高一的都比我大,我不喜欢姐弟恋,再说了,说好一起考清华,你怎么撺掇我搞对象呢。” 邱骆岷急死了,旁敲侧击:“路路,你有没有想过,可能你喜欢的是男的。” 路柯桐都懒得用手了,直接拿袋子往嘴里倒,然后含着满嘴薯条说:“我喜欢男的?你怎么张嘴就污蔑人呢?我连我爸都不喜欢,我喜欢什么男的?” 邱骆岷虽然没被开瓢,但是头疼劲儿丝毫不减。他觉得还能再坚持一下,继续努力道:“你不是喜欢踢球么,我有个同学踢球也不错,周末去球场一起玩儿吧,介绍你们认识下。” 路柯桐想都没想:“不用,周末我们班男生早约好了。” “那行吧……”邱骆岷放弃了,事到如今,静观其变吧。 从那天后,生活完全发生了变化,虽然对不起路柯桐,但是漫步在走廊没有被开瓢的回忆,坐在教室也不会被沈多意嫌弃,偶尔碰见费原还能聊两句。 大概过了半个月,有天午休的时候,邱骆岷收到了一条信息,路柯桐发来的。 信息说:邱儿,我可能要谈恋爱了。 这似曾相识的感觉,邱骆岷的指尖都在颤抖,他一刻没停,马上打回去。等路柯桐一接通,他尽量保持着镇静,问:“路路,你要谈恋爱是什么意思?” “邱儿,你之前好像说对了,我好像真喜欢男的!”路柯桐的语气还挺兴奋。 邱骆岷紧张地问:“那你要和谁谈恋爱啊?” 路柯桐回答:“你不认识,其实这事儿挺复杂,改天见面详细说吧!” 邱骆岷挂了电话就去学校食堂买了个大甜筒,买完走到隔壁班后门喊费原,等费原出来了,他把甜筒递过去,说:“费原,我请客。” 费原一口下去半拉,问:“有事儿?” 也没什么事儿,就是你媳妇儿要跟别人谈恋爱了。 “那什么,我有个哥们儿人不错,球踢得也挺好,想介绍你们认识认识。”邱骆岷扶着栏杆有点儿腿软,“尽快吧……越快越好……” 费原已经吃完了:“行啊,我没问题。” 邱骆岷内心惴惴地过了一礼拜,生怕这一礼拜里路柯桐就跟人生米煮成熟饭了,好不容易熬到了周末,他起了个大早,直接去路柯桐家堵人,说什么也得让路柯桐和费原见了面。 “阿姨,路路起床了么?” 温凝开了门,看样子是要出去,手上还拎着保温桶,表情也不好。邱骆岷心里咯噔一下,但是算了算感觉不对,他记得温老去世没这么早啊! 温凝说:“邱儿,路路住院了,你们约好出去玩儿吗?” “没有没有,我直接过来的。”邱骆岷内心恍惚,不记得路柯桐还住过院,急切地问,“他怎么了?那天打电话的时候还好好的。” 司机一直等着,他和温凝一起上了车,温凝不住叹气,好像有些难以启齿。邱骆岷从时光倒流以来就没过过舒坦日子,现在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他逆天改命了,得遭报应。 到了医院,路若培阴沉着脸坐在病床边上,他过去问好,问完看向躺着的路柯桐,差点儿一口气没提上来。 “路路,你不会是……” 头上缠着纱布的路柯桐哼哼一声:“邱儿,我被开瓢了,你得给我报仇。” 这也太他妈错爱一生了吧! 事情起因还没弄清楚,路若培那么严肃所以他也不敢问,温凝给路柯桐喂汤喝,他在边上就干坐着遐想。大约过了半个钟头,护士通知有人来探病。 门打开,为首的是一个中年男人,是路柯桐他们学校的教导主任,“路先生抱歉,在学校发生这样的事情是我们的失责,我把动手的学生带来了,让他跟路柯桐同学再道个歉。” 路若培说:“他们是放学后在操场出的事儿,各有责任,这点我们理解。” 教导主任忙点头,然后拉出后面的学生,让他给路柯桐道歉。邱骆岷看着那人,差点儿没叫出声,妈的!为什么又跟汪昊延有关系了?! 汪昊延显然不太服气,说:“学长,对不起。” 主任打圆场:“要不咱们出去,让他们自己聊聊,毕竟都是孩子,一时冲动而已。” 大人们都走了,路柯桐怕再挨揍就拉着邱骆岷,邱骆岷守在床边真糟心,也不好意思看汪昊延。汪昊延也不叫学长了,走近了看看路柯桐的脑袋。 “路柯桐,你知道我过来之前在哪儿么,我在跟我们简辛吃早点,你就别折腾了,早点儿换个人追爱去吧,再骚扰简辛,我还揍你。” 邱骆岷两眼一瞪,压低声音说:“你说的谈恋爱是跟简辛?你他妈大方向搞错了啊!” 路柯桐眼眶含泪,往被子里一出溜,他开始就是想气路若培,可是后来一起踢球的时候就觉得简辛人又好又甜,他就觉得做好朋友也值得,气不气路若培倒不重要了。 等汪昊延走了,邱骆岷自言自语:“都怪我。” “关你屁事儿。”路柯桐又钻出来,“我也没想干什么,就是喜欢和简辛一起玩儿,纯纯的那种,可是简辛那天迷眼了,我就给他吹吹,我没吹两口呢直接被打昏迷了。” 邱骆岷问:“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先养伤吧。”路柯桐眼神空洞,“我这么虚荣的人还怎么回学校啊,不得被笑话死啊,以后走在操场就会想起被开瓢的经历,我基本已经告别足坛了。” “那也不一定。”邱骆岷心脏狂跳,“你可以转学啊。” 一个月后,路柯桐光荣转学了,他站在班级门口整理仪容仪表,然后昂首挺胸地走进去,站上讲台鞠了一躬,自我介绍道:“大家好,我姓路,路柯桐,因为我五行缺木。”说完看向班主任,有力地问:“老师,我坐哪儿!” “那列最后有个空位,你去坐吧。” 路柯桐还没动,顺着方向望过去,看见了最后的位子,顺便看见了他的前桌。谁知一只脚刚迈下去,前桌的帅哥站起来说:“让他坐我这儿吧,他坐后面看不见。” 路柯桐满脸通红,忘记了是在讲台上,当即大声回道:“我能看见!我不矮!” 台下一阵哄笑,帅哥也笑着挪到了后面,他攥着书包带儿走下去,脸越来越烫,到了位子上,他坐下又转身,问:“你们学校有篮球队么?我下学期就进!” 帅哥问:“你有一米八五么?得差十厘米吧?” “九厘米!我每天都量!”路柯桐又开始生气了,路若培给他转的这是什么班,为什么没转去邱骆岷的班,他垂眼一看,帅哥的书上写着“费原”,他暗暗记住了。 课间,邱骆岷过来了,嘘寒问暖,最后终于秃噜了重点,揽着路柯桐小声问:“路路,你认识费原了吧?他就是我说要介绍给你的朋友,你觉得他怎么样?” 路柯桐脖子一梗:“拉倒吧,当着全班的面儿说我矮,就是个帅,什么素质都没有。” 邱骆岷不知道后续会怎样,但是想起了当年的那个坎儿,试探着问:“你还想气你爸么?会不会为了气你爸又早恋啊?” 路柯桐使劲摇头:“不了,这回住院我爸一直守着我,他工作那么累,我懂事儿了。” “那就好那就好。”邱骆岷松了口气,松完又害怕了,既然不再想气路若培了,那路柯桐还会费劲勾搭费原吗?那不勾搭还能自然而然地喜欢上吗? “邱儿,我发现你最近老哆嗦。” “是,我自己也发现了。”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快下课时起了阵风,然后开始下雨。路柯桐专心做题,心无旁骛,反正他有伞不愁。 等铃声响了,他收拾书包离开教室,就在走廊等邱骆岷出来,但是怎么等也等不着。后来收到一条信息,邱骆岷说家里有事儿先走了。 这几分钟里人们都走得差不多了,但是费原才刚刚背着书包出来,路柯桐正好也下楼,俩人对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 教学楼门口的屋檐下,雨滴不停地砸在地上,费原揣兜站着不动,看样子还不准备走。路柯桐立在旁边,不紧不慢地掏出了雨伞,有点儿幸灾乐祸。 这时邱骆岷从楼梯后面出来,悄悄移动到了门后面,静观其变。 路柯桐得意地问:“没带伞啊?” 费原说:“嗯,忘了。” 路柯桐把伞打开,然后迈下了台阶,这时费原说:“这伞还是花的。” “怎么了?”路柯桐闻言回头,“我妈给我买的,我就喜欢!” 费原看着他,声音很沉:“不怎么,挺好看的。” 路柯桐望着费原的眼睛,微微怔住,他握紧伞柄,犹豫着问:“那你要一起撑么?” 费原迈下台阶,手搭上路柯桐的肩膀,两人同撑着那把小花花的雨伞走远了,隐约间还能听见他们聊天。 “其实我不矮,是你有点儿高。” “嗯,你这是男神身高。” “过奖过奖,谢谢你跟我换座位。” “就这样?做小弟报答我一下呗。” “行吧……老大!” 门后的邱骆岷,已然是泪流满面。 这时肩膀被拍了一下,擦干眼泪回头发现是沈多意。沈多意要去打工,所以写完作业才走,下来就看见邱骆岷扒着门框浑身颤抖,他问:“你干吗呢?” 邱骆岷心想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他两手紧紧抓住沈多意的双肩,然后用力晃了晃,叮嘱道:“朋友,你千万要多留意一个姓戚的人,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说完,邱骆岷没再理会茫然的沈多意,他走出大门走进雨中,撑开了他的大号纯黑直男伞。 回到家已经身心俱疲,邱妈还以为他不舒服,吃完饭他准备写作业,但是一想他什么不知道啊,直接高考都行。 躺上床,回想最近这些天,眼皮渐渐沉重,他彻底进入了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仿佛有人在叫自己,邱骆岷沉浸在睡眠中不愿意醒,嘟囔道:“今天不上学了……”话音刚落,脸被使劲拍了拍,他痛苦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在放映厅里。 荆菁说:“你靠着我肩膀睡得挺美?” 邱骆岷大窘,尽力保持着绅士形象,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现在找什么理由都是借口,真的非常抱歉。” “行了,赶紧回家接着睡吧。”荆菁说完就走。 邱骆岷正要追上去,手机突然响了,来电是费原他也不敢不接,“喂,这儿十万火急呢,您有什么事儿啊?” 费原问:“感觉怎么样?” 还有路柯桐的叫唤声:“把握好机会啊兄弟!” 邱骆岷咬牙回答:“感觉你俩天生一对,什么外界因素都阻碍不了你俩瞎搞,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甭管谁开瓢谁转学,第一面掐完扭脸就能来电,还是十万伏特的。” 一口气说完把电话挂掉,他叹息一声往外走,快走到出口时看见荆菁站在门那儿望着他。荆菁说:“你有劲儿说别人用爱发电,没劲儿追我两步?” 邱骆岷一愣,快步上前:“一百步也行。” 荆菁又问:“没了?” 邱骆岷说:“以后看电影,你靠着我肩膀。” () 61.番外五 安知我意 《安知我意》 今年的清明没有下雨,不过街坊们多了个想念的人。 陵园那么沉重的地儿,倒总是不缺花花草草,十来位街坊穿着深色的衣服在一座新墓前说话,没人抹眼泪,也没人带着哭腔,更像是以前都住在胡同大院儿里时的拉家常。 林瑜珠挽着费得安的胳膊,另一只手拎着保温饭盒,饭盒里热乎的饺子已经装盘摆在了墓前。费得安看着墓上的照片,说:“搬家那天还跟我显摆来着,说以后住了楼房,孙女去玩儿就方便了,结果您老还没等到孙女长大就走了。” “可不是,我闺女结婚那天,胡大爷还特羡慕,说他得好好锻炼身体,怎么也得活到孙女长大嫁人,他得亲自把关。” 街坊之间都是几十年的情谊,这情谊不是扫墓的时候嚎啕大哭,也不是之前吊唁的时候泣不成声,就这样了,哪年哪天说了什么都记得,将来的某年某天想起会难过。 费原辈儿小年轻,就站在最后头,他回头看了看,没瞧见有人来。等大家跟胡大爷说完了话准备走,他才走到前面蹲下,又敬了杯酒。 从陵园出来,街坊们各自开车回去,林瑜珠靠着费得安坐在后排,费原在前面开车。还没启动,费得安说:“没瞧见多意,要不给他打个电话?” “不用,他肯定自己来。”费原发动车子,然后打着方向盘调头,“清明节,他得来看叔叔阿姨和沈爷爷,落不了胡大爷。” 费得安重重地叹了口气,林瑜珠也有些没精神。 到了下午四五点,陵园终于安静了,一排排一列列的墓碑前都放着花,毕竟是扫墓旺季。外面停车场的车也少了,不像上午还得抢位子。 一辆黑色的车缓缓开进来,沈多意抱着一束花坐在副驾上,等戚时安把车停好,他下车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戚时安问:“我跟你一块儿去不行么?” “不是不行,是不用。”沈多意低头看了眼花瓣儿,又不自觉地抱紧了些,“老街坊你又不认识,我放下花说几句就出来了。” 戚时安目送着沈多意的背影,然后放下车窗,想抽根烟。 胡大爷的墓离入口很近,沈多意挺快就找到了,他把花放下,然后鞠了仨躬,鞠完就站在墓前,手有些冷就揣在外套兜里,说:“当年您跟我爷爷说,以后没了就葬在一个陵园,还能做街坊,没事儿还能一起听听戏、下下棋。” “可我爷爷说,您岁数小,得多活二十年才行,您怎么就走了呢。”沈多意声音渐小,“院儿里的葡萄架每年结了葡萄,整条胡同的小孩儿都去您那儿要,您都特意给我留一盆最大最好的,我说甜您就哈哈笑,我说酸您就再给我两块儿冰糖。” 胡同里没有大爷大妈不喜欢沈多意,一是心疼他没爹没妈,生活辛苦。更多的纯粹就是打心眼儿里喜欢,学习好,懂事儿,模样也好看,放哪儿都招人待见。 胡大爷拿沈多意当亲孙子,给修车子,给准备好吃的,从门前过要说两句话,搬走后要叫过去吃饭。如果说费得安和林瑜珠充当了爸妈的角色,那胡大爷就填补了沈老爷子的空位。 沈多意吸吸鼻子:“您给我托梦吧,有什么话我在梦里跟您当面说。”他说完看着墓上的照片,眼眶渐渐湿润,视线也变得模糊。 最后只剩下一句,“您给的葡萄再酸,也比外面买的甜。” 仅有的一束花放在了胡大爷的墓前,沈多意空着手走到过道,然后拾阶而上,在半山腰处拐进去,走到了三个连着的墓前。 分别是他爸妈和爷爷。 他站累了,用手扫了扫墓旁的叶子,然后坐在了旁边,说:“爷爷,爸,妈,今天来得有点儿晚了,因为还要看胡大爷,上午来就会遇见街坊们,我怕他们使劲安慰我,我不知道回些什么。” “工作还是那样,工资也没涨,不过奖金不少,反正肯定够花。别的就没什么了,我也还是那样,没胖没瘦,一年下来也就得个感冒,冷的时候知道加衣服,热的时候知道开空调,你们都不用惦记,我什么都能处理好。” “对了,我不是自己来的。”沈多意说话很轻,像在讲故事,“时安陪我来的,他烦人,非要跟过来,不过我没让他上来,我不喜欢让别人看见我好像很脆弱似的,我觉得我还是比较坚强的。” 一直待到天开始擦黑,他才站起来说了再见,腿有些麻,走得也快不了,等出了陵园大门正好没了酸麻劲儿。戚时安把车开过来,隔着挡风玻璃看他。 沈多意没动,说:“你下来一下行吗?” 戚时安闻言便开门下车,门还没关上就见沈多意疾步来到身前,然后抱住了自己。他回抱住沈多意,问:“让我下来就是为了抱我?” 沈多意蹭了蹭,在点头,回答:“一回看四个人太辛苦了,我有一肚子话没说,怕每年都说那么多让他们在那边烦,又怕我会哭。” 戚时安喉结滚动:“那咱们回家,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跟我说,我不会烦,你想哭就在我面前哭,我还能给你递纸巾。” “算了,我跟你说不着。”沈多意仰起头,眼睛潮湿,“你抱我这一下就够了。” 两个人在外面吃了晚饭,到家后刚刚九点。沈多意有些累了,直接去浴室洗澡,戚时安换了衣服拿了本书上床,装模作样。 “你不困就去看电视,别拿书催眠。”沈多意一进卧室就揭穿他。 “我这不是为了陪你一起睡么。”戚时安放下书,瞅了眼枕头边一直亮的手机,“有人给你发消息,好像是同学群,你看看吧,我去洗澡。” 沈多意盘腿坐在床中央,背靠床头,打开手机一看,上百条消息都是高中同学群的,好像要组织同学聚会。 戚时安估计一心惦记着,所以没五分钟就洗完出来了,带着潮气钻进被子,问:“是同学群么?大晚上发那么多条,清明节心情还都挺好。” 沈多意面朝上躺着,已经关了机,说:“嗯,他们在商量同学聚会,正好这两天不是都放假么,动员大家都去。” “那就是这两天?” “嗯,不过我不去。”沈多意打了个哈欠,翻身背对戚时安。戚时安贴上去,把沈多意搂在怀里,问:“为什么?你不是每次都去么。” 沈多意回答:“那是大学聚会,这回是高中同学聚会,我什么时候去过。”他说完往后靠了靠,让戚时安抱得紧一点儿。 戚时安沉默了一会儿说:“邱骆岷不是都结婚了么,我不介意。” 黑暗中一阵安静,随后传来沈多意的笑声,“你介意得着么,你不会以为我不参加聚会是怕看见邱骆岷吧?更不会以为是怕你介意吧?” 沈多意说完干脆翻了身,刚才还笑得放肆,突然又没了精气神,低下声解释:“其实我谁都不想见,他们也不怎么想看见我。” 戚时安问:“为什么?跟邱骆岷有关?” “你老纠结他干什么,人家都结婚了。”沈多意无奈地打了戚时安一下,随后却更加无奈,“我那时候名声不好,我害怕听见的那种不好。” “就因为你在酒吧打工,他们误会你?”戚时安皱了眉,已经不高兴了。 沈多意说:“不止,那之前我还在夜总会干过,从那儿出来还被撞见过,后来就越传越难听了。” 那时候太需要钱了,就算费原他们家给他交学费也仍然需要很多钱,他和爷爷的生活,以后为爷爷养老,他上大学的费用,都压在他身上。沈多意回想起了那时候,沉浸其中时被腰间的痛感弄回了神,发觉戚时安会错了意,解释道:“我是做服务生,端茶送水的。” 戚时安不傻,反问:“那工资也不低,为什么又去酒吧了?” “因为……”沈多意有点儿犹豫,“因为经理老想让我做少爷,我觉得烦了就不干了。” “少爷”是什么他们都清楚,这话说了还不如不说,戚时安一只手覆在沈多意的侧脸上,“你那时候才十七,晚上在乱七八糟的夜总会端茶送水,还总被经理劝说做少爷,到了学校还被同学说难听的话。” 戚时安的胸膛起伏着,“沈多意,你怎么从来不告诉我这些?” “几百年前的事儿,告诉你干吗。”沈多意感受着戚时安的心跳,他贴得更近,“那时候穿着衬衫西裤,还有小马甲,腰要扎得细细的,特别不健康。” 戚时安仍未被转移注意力:“你还有心情回味这些?” “怎么了?后来这么多年,我都没那么性感过。”沈多意也豁出去了,“不对,后来在酒吧打工的时候好像也那么穿,你还有印象么?我记不清了。” 戚时安咬牙:“有,绷着两条细长的腿,扎着一把小腰,还戴着领结。”他说着翻身压住沈多意,严丝合缝地压实了,“人家换衣服下班你也换,我在门口等你,却等出来一个穿校服背书包的,” 沈多意笑问:“然后你就迷死我了?” “别臭美,那时候好奇更多。”戚时安不确定沈多意想不想要,便只是压着没有动作,“我纠缠你几天,又找到国宾去,你还找个小孩儿假扮男朋友敷衍我,以为我傻么?” 沈多意轻轻说:“是我傻才对。” 他们在黑暗中凝视着彼此,呼吸相闻,后来戚时安低头吻住了沈多意的嘴唇。窗外起了阵风,又下起雨来,总算是应了那句“清明时节雨纷纷”。 雨水打在窗上又滴落,刚刚说的话也渐渐在亲吻中忘记。年少时在生活中挣扎也好,一次次痛失亲人也罢,都过去了。 半晌分开,戚时安问:“你什么时候认定我的?” 沈多意轻轻喘息着,回答:“可能在你说你叫戚时安的时候。” 我爷爷说过,门当户对很有道理,但是在八字不合面前也要让步,世间千千万万的人,得合适才能一块儿过。 我和你,不单是四时平安,福多顺意。佛经有句话,长夜安隐,多所饶益,就如同此时此刻你抱着我。 漫漫长夜,多有心安,你我同在,就无所畏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