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门:新雪》
3. 第 3 章
陈敬诚跳下马车,仰着头对着杨匀泽拱手问道:“在下陈敬诚,不知杨将军有何贵干?”
杨匀泽嘴角噙着笑,道:“刚忘记请教这位娘子芳名,特意回来请教。”
陈敬诚咬紧牙,深吸了口气,道:“车内乃吏部尚书房大人家的女公子。”
杨匀泽沉思了片刻,骑马走近马车,在马车一旁道:“房娘子,在下初来京城,想找时间请你对饮几杯,了解京城风物,不知房娘子可愿意赏脸?”
陈敬诚道:“杨将军与小清素不相识,这样恐怕不妥,如杨将军愿意,陈某愿与杨将军小酌几杯,以表杨将军救助小清的恩情。”
“小清,果然是天然去雕饰,好名字!”杨匀泽转向陈敬诚笑问道,“请问陈公子是房娘子何人?”
“我……”陈敬诚脖颈上爆出青筋,“我们是知交好友!”
“依在下看来,知交好友还不能替房娘子决定是否赴杨某的约。”
“你……”陈敬诚道,“杨匀泽,这可是京城的地界,你不要乱来!”
杨匀泽负手而立,用眼睥了眼陈敬诚,不屑地笑道:“什么叫乱来?”
陈敬诚胸口剧烈起伏,双拳紧攥。
房小清见情势紧急,顾不得街旁的许多人,在车上道:“小清愿……”
不等房小清说完,陈敬诚打断房小清道:“小清,男女授受不亲,并且他对你没安好心,你不要去。”
杨匀泽看着陈敬诚问道:“男女授受不亲,那可否请问陈公子与房娘子同乘算什么?”
陈敬诚与房小清的关系从未被这样当面被人羞辱过,陈敬诚顿时怒火中烧,挡在马车前喊道:“杨匀泽,你别太过分!”
杨匀泽沉声道:“请陈公子让开。”
“我不让,你能把我怎样?”陈敬诚怒道。
就在这时,林知朗骑马载着唐扉来到近前,他见势急翻下马来,将唐扉扶下,道:“晚晚,我看这二人要起事端,我现在要去叫人来,今晚秋收宴,京城里不能出事。”
唐扉点头,道:“快去吧,我自己走路去教习院。”
“你自己要小心。”林知朗叮嘱完急忙扯着马向后绕路跑远。
唐扉看了半晌,见行人可从拦路骑兵一侧的空隙通过,她便向那处走去。
陈敬诚立在马车前,半分也不退让。神武大街两旁观者众多,如他今日退让,日后便再无脸面见他那些‘名流’友人与红颜知己。
杨匀泽眉目紧锁打量陈敬诚半晌,扯了扯嘴角,随后从腰后拿出一把玄铁弹弓,又从鞍袋中掏出一粒乌黑弹丸,不等陈敬诚反应,就闻“呼”的一声响,那枚弹丸擦过陈敬诚耳畔直射向马车,“啪”的一声打在马车厢壁,所击之处木屑纷飞,最大的一块碎木向一旁疾速飞去。
“啊……”哪知那碎木正巧划过在一旁正打算穿过人群的唐扉额角,碎木边缘锋利,在她额角留下一道血印。
惊愣的人群也爆发出“啊……”的一声。
唐扉眸中沁出泪来,她抬手摸了摸额角,只见指间染血,还好伤口不大,出血也不算多。她转眸看了杨匀泽一眼,发现杨匀泽也正蹙眉看着她。她心中盘算着自己伤得不算严重,又惹不起杨匀泽,更是不想给林知朗添乱,于是不顾自己头上流血,低下头急穿过人群。
杨匀泽一直看着唐扉身影消失在远处街角,他收回目光。身后一人轻声提醒:“是刚城门外那个女公子。”
“嗯。”杨匀泽应道。
陈敬诚没想到杨匀泽真敢打他,待他反应过来,只见一缕发丝飘落在他肩头。他脊背顿生凉意,转头看向马车,只见马车厢壁已经破损,透过那破损的孔洞,他可以看到房小清同样惊慌的神情。
唐扉离开后,众人又将目光聚集在杨匀泽与陈敬诚身上,就在众人觉得今日这二人势必爆发出一场冲突时,远处一骑带着百名士兵疾奔而来,来到近处后将二人与马车团团围住。
林知朗下马道:“在下羽卫府春城卫中郎将林知朗,见过杨将军。”随后又拱手对陈敬诚道:“陈兄。”
杨匀泽在马上向林知朗微微拱手,又看向陈敬诚,冷声道:“杨某只是想与房娘子交个朋友,看来今日无缘,只能他日再来叨扰。”
杨匀泽这样说后,围在一旁不明就里的人们大概知晓两人为何这般对峙在这里了,人群中的议论声更大。
“原来是为一个女子。”
“这个是京兆尹家的公子,那个是谁,从未见过呢……”
“不知道啊,看样子不是京城的,竟然敢和陈公子抗衡,不知道什么来头……”
林知朗看了看陈敬诚,忙上前笑道:“杨将军、陈兄,今日我看大家都有事在身,不必把事情闹大,改日小弟请二位共饮几杯如何。”
陈敬诚脊背上的汗已凉透,人也冷静下来。他想今日之事肯定会传入父亲耳中,刚刚那粒弹丸让他后怕,这杨匀泽看来绝不会因为他的身份卖他面子,于是听林知朗这般说,他面上缓和几分,拱手道:“不打不相识,杨将军,改日我做东请你和林兄,不知可否愿意赏脸?”
杨匀泽面上也稍缓和几分,道:“好!”说罢他调转马头,道:“今日杨某还有事,先不奉陪。” 说罢他对身后一人吩咐道:“凌风,将这条街上所有酒楼最好的酒买下来,到时与陈兄和林将军共饮!”
“是,将军!”
陈敬诚没想到杨匀泽就这样下了台阶,在心中松了口气,忙拱手道:“好,那就多谢杨将军!”
杨匀泽扯着黑马缰绳,道:“改日再叙!”说罢就打马离开,那队骑兵跟在他身后跑远,轰隆的马蹄声震得街道两旁的树木与房舍都跟着震动。
身后的人群又爆发出一阵议论声。
“到底什么来头啊……”
“这太威风了,看到他那匹黑马没有,我从未见过那么雄壮的马。”
“看起来比陈公子这个纨绔还要纨绔……”
陈敬诚上了马车,车夫扬鞭赶马,离开了这是非之地,林知朗也收队离开。
约莫一炷香功夫之后,唐扉来到了司天监教习院前,此时已临近巳时,早已过了晨修开始时辰,唐扉刚要进门,只听身后传来马蹄声。
唐扉转眸见一人骑马朝着她跑来,仔细看马上那人竟是刚刚杨匀泽身旁侍卫。她心中先是一惊,但心想自己并未有得罪杨匀泽之处,于是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那人来到近前,翻身下马,拱手道:“在下凌风,奉杨将军之命来送伤药。刚刚将军无意间误伤了女公子,请见谅。”他双手奉上一瓷瓶。
唐扉想自己今日已经迟了,如果她拒绝,二人势必在这里周旋一番,于是接过瓷瓶,拱手道:“多谢将军赠药。在下今日已经误了时辰,就先行进去了。”
“女公子记得每日早晚两次涂抹伤处。”
“好。”说罢唐扉转身就跑入了教习院。
凌风骑马回到杨匀泽身旁复命,道:“将军,药已经送过去,那女公子去了司天监教习院,可能是个女官。怪不得如此着装。”
杨匀泽骑马缓行,不知在想什么。凌风见杨匀泽不答,又道:“将军,真要花那么多银子买酒给那个纨绔喝么?买那么多好酒怎么也要几百两银子了,够这次兄弟们来回的盘缠了。”
“买吧。”杨匀泽道,“从我的俸禄里出。”
“哦……”凌风低声应了一声,“一会我就带人去买酒。”
唐扉匆匆进了教习院,才走过星图影壁就见众多天文观生从正厢课室中鱼贯而出,见唐扉纷纷拱手招呼道:“辅教。”唐扉站在院子正中巨大的花岗岩雕刻的日晷前一一拱手还礼。半晌后她见赵象顾伸着懒腰走出来,忙走上前将他唤到一旁问:“象顾,你们做什么去?”
赵象顾扯起嘴角,道:“小师姐,你怎么才来,早晨那会以为你不来了呢。唉,小师姐,你额头怎么了?”
“刚不小心划在树枝上了。”唐扉低声道, “怎么可能不来,不来五日后再来要批改的课业要堆成山了,你们这是去哪里?”
“哦,今日不是秋收节嘛,司天监要随着皇上去北郊明坛祭天,刚差人来让我们随他一同去,说是这样显得更庄重,我觉得啊就是去撑撑场面。”赵象顾道,“小师姐,你要不要一起去。”
唐扉看着院子中穿着整齐荷青间白院服的天文观生们,又看了看今日自己的着装,道:“我不去了,还要修改你们的课业。”
赵象顾似是猜到唐扉心事,忙道:“小师姐,我案下还有一套备用院服,才洗干净还熏了香,你穿上我们一起去。”
“不去,这种场面也无趣。”唐扉道,“你们去吧。”说罢唐扉朝着课室内走去。
赵象顾忙跟上唐扉道:“那我也不去了,正好把今天的课业完成。”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课室。课室内空无一人,辅教的长案在课室最前靠右的墙边,案上放着一沓沓天文观生的课业,唐扉坐到长案后滴水研墨,开始批改。
赵象顾拿着几本书坐在离唐扉最近的桌案上,翻开书摆在面前,眼却看向唐扉。
课室这样安静的时候极少,赵象顾痴痴地看了唐扉许久,看着她如蛾翅般扑扇着的长睫,心中某些情绪如野草般疯狂生长攀爬,他扯了扯胸前衣衫,仍然觉得透不过气,终于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开口道:“小师姐,晚上你去不去秋收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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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扉没有抬头,答道:“去。”
赵象顾心中像有一群兔子蹦跳般,吞吞吐吐道:“我爹也要带我去,到时候我们一起吧。”
“嗯,好。”唐扉仍然笔耕不辍,一边批改一边摇头,道:“怎么能黄道与白道交角变化周期都写错了呢。”
见唐扉这般不在意,赵象顾幽怨唤道:“小师姐……”
唐扉终于抬起头看向赵象顾,问:“怎么了,象顾,今日怎么感觉你很奇怪?”
“哦,没什么,就是想问你去进入司天台任职后怎么样。小师姐每隔五日还要来教习院帮秋博士批改课业,累不累?”
唐扉道:“还好,教导天文观生本就是灵台郎份内差事。”
赵象顾垂下眸子,低声道:“不累就好。”
唐扉莞尔笑道:“象顾,现在教习院的天文观生中你资历最老,我觉得你我很快就会成为同僚,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嗯。”赵象顾轻声答道,许久后,他又开口道:“小师姐,咱们认识多久了?”
唐扉停笔努力想了半晌,道:“两年?不对……三年?怎么了,突然问这个?”
赵象顾叹了口气:“三年五个月,我们相识那时你才十四岁,我十五岁。”
唐扉手执笔杆点着下颌,道:“竟然这么久了。”
“你比我们先进教习院,那时一起的所有人以为你是男子,只是长相比较柔美罢了。你那时课业就很厉害,我们都很崇拜你,有些……年岁稍长的同窗暗地里喜欢你,竟然以为他们自己是断袖。”赵象顾无奈笑了两声。
“竟然有这种事,我竟全然不知晓。后来呢,后来他们怎么样了?”
“能进教习院学习的大多数名门世族子弟,他们当然是要成亲传承香火。”赵象顾笑道,“很多人直到你以女官身份进入司天台才知道你其实是女儿身。”
“幸好。”唐扉轻笑,“象顾,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说起这些?”
“我……我也不知道……小师姐……我……”
“我什么?”
“小师姐,我……”
就在这时,教习院主教秋柏谷踏进了课室,唐扉和赵象顾立马起身行礼。
秋柏谷在课室前方正中的案前坐定,道:“象顾,我与唐辅教要说些事,你去帮我倒杯茶。”
“是,秋先生。”
赵象顾离开后课室内只剩秋柏谷与唐扉,秋柏谷在他案上拿起一张粗纸星图,“小唐,你来看看这个。”
唐扉上前接过星图,只见星图下密密列着许多演算,唐扉看了半晌后惊讶道:“秋先生,这是陨星?”
秋柏谷点了点头,道:“我整理了从古至今的陨星发生的时间,推算出最近几日紫微垣可能会有陨星。”
“秋先生可否与司天监说过?”
“说过,但他这几日在为今日祭天做准备,还没有时间处理此事。”秋柏谷道。
唐扉道:“待学生回台署再将此事禀明少监和主事,秋收节过后我会与其他同僚一道推算确认。”
秋柏谷微微点头,面上却仍是一脸凝重,半晌后开口道:“我最担心的不是我推算错误。”
唐扉疑惑道:“那老师担心什么?”
秋柏谷叹气道:“陨星犯紫微垣自古以来多是不吉的象征,如果处理不好此事,无论是司天台还是朝中恐怕会有诸多人受牵连。”
唐扉寻思了良久,道:“那学生这就回台署内禀明此时。”说罢,她起身辞别秋柏谷就要出门,却被秋柏谷唤住,道:“小唐,你在教习院时,算数、测验和漏刻科目皆优异于旁人,唯独三式(占星术中的太乙、六壬、遁甲)科成绩一言难尽,这次若司天台内其他人无暇处理此事,你也不要牵扯其中。”
唐扉心中感叹,无论是星象占卜还是天象解读自己从来都不擅长,秋先生是怕自己因此获罪才这样叮嘱自己吧。唐扉恭敬施了一礼,道:“学生明白。”
司天台教习院与台署就在紧邻皇城的同一条街上,唐扉回到司天台台署差不多午时。
台署的庭院中有几个杂役慵懒的躺在石板路两旁的桂花树下。唐扉穿过庭院正中的石板路走向司天监与少监、主簿、主事们平日办差的正厢,进入厢房只见几个小厮在整理几位大人的书案,她问后才知,所有大人们都去陪着皇上和司天监祭天。
唐扉又去侧厢房寻了几遍,发现除了几名漏刻博士在司时以外,所有人皆已去参加祭天仪式,无奈唐扉只得回到自己的案前写一份文书直接递到司天监案上。
完毕后,唐扉才想起来昨日母亲与姨母叮嘱她今日要早些回家,准备今日的秋收宴。
4. 第 4 章
皇上每年都会在秋收节宴请群臣以庆丰年,除了京城有品轶的官员和命妇外,五品以上官员还可以携带亲眷参加。
唐扉本就是个芝麻小官,去不去参加宴会无人在意,她本也不愿参加,但姨母坚持她年岁已经不小,要她去京城的青年才俊面前露脸,再加母亲作为二品外命妇独自一人去确实略显孤单,她才答应与母亲同去。
唐扉将书案收拾妥当便回家去了。她才回到自己房中喝了几口茶,就听门外传来急切脚步声,还不等进门就听:“晚儿,怎么回来这么晚,我等你好久了。”
樊灵急匆匆走进唐扉房门。
“姨母,这才下午怎么就晚了。”唐扉笑道。
“我画院中那些娘子们提前几日就开始准备了,穿什么衣裳,带什么装饰,还有些人为了让体态身轻如燕提前几日就开始辟谷,怎么你这么不着急?”
唐扉叹了口气:“姨母,我又不是去选美人,为何要这么注重自己的容貌。”
樊灵抬眸正看到唐扉额角的划伤,忙道:“晚儿,额头怎么伤着了?”
唐扉忙应付道:“路上不小心划在树枝上了。”
“这么大还这么不小心,这要伤到眼睛可怎么办!”樊灵边说边凑近查看唐扉伤势,“还好伤口不深,涂上药几日应该就能痊愈,估计也不会留疤。”
唐扉这时想起杨匀泽给她的伤药,忙从怀中取出来,道:“姨母你帮我涂药。”
樊灵一边给她涂药,一边恨铁不成钢地说:“秋收宴可是京城各家郎君和娘子们每年唯一一次可以互相见面的机会,见过对方总比见都未见过就成亲好。”
涂罢,樊灵让让金茗把唐扉柜中的衣裳全部拿出挂在架上、摊在床上,之后又将妆奁中的首饰胭脂一并摆在案上,樊灵则站在屋中间,嘴里念叨着:“太素了……太闷了……”最后略显失望地道:“晚儿,这就是所有么,你也没点像样的衣裳。”
“这些衣裳都挺好的,我穿的机会也不多。”唐扉不在意,将床榻上的衣裳挪了挪,自己坐在挪出的空隙,双手支着床榻笑出两枚梨涡,道:“姨母,我只是去看热闹的,不必太隆重了。”
“你都十七岁了,还去看热闹!”
唐扉努了努嘴,笑道:“姨母,我才十七岁,你都过了而立之年,你还说我!”
樊灵上前抓住唐扉的手假意打了一下,笑道:“该打!”
“我错了姨母。”唐扉笑得咯咯响,假意告饶。
樊灵坐到唐扉身旁,轻叹了一声:“要不是为了等他……”
唐扉道:“舅舅一直只是把你当做他的亲妹妹一样看待,姨母,你不要再等他了。”
“要是那时他没有把我捡回家该多好。”樊灵长长叹了口气。
唐扉拉住樊灵手臂,将头靠在樊灵肩膀,道:“要是舅舅没有把你捡回家,你不会认识母亲,也不会认识我,那你多孤单。”
“是啊……快别说我,还有几个时辰秋收宴就开始了,你连衣裳还没有!”
“我穿官服吧!”
“说什么胡话!” 樊灵似是突然想到什么,起身急匆匆朝门外走去,道:”晚儿,我去去就回。”
唐扉吩咐金茗将屋内衣裳收好,忙碌一天她身上有些粘腻,自己先去沐浴。
一柱香功夫,樊灵抱着个精雕木箱回来,唐扉此时已沐浴完坐在案前梳头。
樊灵将木箱放在梳妆案上,打开木箱,只见箱中一件素净的水蓝华服。樊灵催促着唐扉换好衣裳,自己则整理着案台上的胭脂饰物。
片刻,唐扉从屏风后走出,樊灵正手拿着两只珠钗在自己头上比划,问道:“晚儿,你觉得这只朱红的好还是……”当她转过头看见唐扉时,竟忘了自己的问话。
“姨母,好看么?”
樊灵满眼掩饰不住笑意,道:“好看!”
唐扉走到铜镜前,看向镜中的自己,月华锦水蓝色襦裙,襦裙下摆处绣缠枝纹,藕荷色抹在胸前延伸至腰背处系了飞蝶结,对鸟纹织金纱帔松散地搭在手臂,衣裳随着唐扉走动闪着点点光芒,虽是披散着长发,未着点妆,也已是绝色。
唐扉见脖颈和手臂裸露的大片雪白肌肤有些犹豫,对着屋内的两人问道:“是不是有些凉爽……”
“不会,都什么朝代,如今各家的小娘子们都这样穿。”樊灵道。
金茗笑着前后打量唐扉,不禁赞叹:“娘子,点你太美了。”
樊灵走近帮唐扉理了理纱帔,在镜中打量着唐扉,道:“当年先太后好丹青,为在我朝推广,举办过一次丹青比试,魁首奖励就是这件衣裳,据说为西域进贡。我得了,可如今我的年龄也不适宜了,今日便把这件衣裳送给你。”
“姨母气质如华,保养得如此好,又善梳妆,怎会不适合。“唐扉道,“我不要。”
“身外之物,不用那么在意,放在我这也毫无用处。”樊灵轻描淡写,又打趣道:“今日之后定会有许多公子来说亲。”
房门处传来敲门声,唐扉母亲的侍婢静兰在外轻声道:“娘子,夫人来了。”
唐扉急去开门。樊若水进门,后边跟着的静兰手中端着几件衣裳和珠饰。
“母亲,姨母在帮我梳妆。”唐扉上前拉着母亲的手。
樊若水打量着唐扉身上的衣裳,抬头望着樊灵,微笑着道:“小妹,这么贵重的东西给她。”樊若水微笑间尽显温柔雍容,虽已过不惑之年,但仍可以看出她年轻时的美丽,岁月不曾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添了几分华贵。
“我留着也没有场合穿,晚儿穿着比你年轻时还要美呢。“樊灵亲昵地笑道。
樊若水也不再和妹妹客气,道:“那我拿的这些衣裳也不必看了。”
“留着给晚儿以后穿吧,她以后要穿的场合会很多呢。”
樊若水拉着唐扉的手缓缓走到妆案前,让唐扉坐在凳上,拿起梳篦帮唐扉梳发,柔声道:“之前你还小,母亲不许你参加此类宴会,是怕你太早卷入朝廷的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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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而如今你已长大到了嫁人年纪,也有了自己的喜好,娘亲和你父亲说过,会让你自己选择相伴一生之人。”
唐扉目光闪烁,迟疑了片刻,道:“如果我选择之人不是达官显贵,只是平民布衣,又或是村野农夫又或是……又或是……江湖门派之人呢?”
“只要你喜欢,娘亲都支持你。”樊若水道,“你日后嫁去哪里,娘就随着你搬去哪里,可好?”
唐扉明白母亲说的这些意味着什么,转身抱住母亲,把头埋在她身上。傍晚的阳光透过木窗将整屋照的一片金黄。
樊若水亲手给唐扉梳了双环髻,樊灵兴致勃勃地给唐扉画了皎月妆,两人前后打量,最后樊若水从饰品盒中拿出一对宝相花金托青金石珠花插在唐扉发髻两侧,双环后侧又插两只同色垂花步摇,对着铜镜中的人笑道:“当年我第一次见你父亲就是带着这只珠花。”
唐扉起身看向铜镜中,自己和平日清素模样判若两人。此时镜中人眉如远黛,额间一抹皎月,颊上两抹翠钿,目光流转宛如碧波,衣上水波流转趁着珠花微微闪烁——一切显得不真实。
樊灵望着眼前的唐扉上下打量,悠悠笑道:“我家有女初长成。”
******
傍晚时分,一小厮在门口候着,见唐扉随着母亲出来上前问道:“夫人,娘子,老爷让我来问是否先回府,一同前去。”
“不必了。”
樊灵在门廊处送二人。
“姨母,你不去么?”唐扉问。
樊灵摇摇头,道:“最近一到天黑就困倦得厉害,你们去吧。”
樊若水和唐扉上了马车向惜林别院行去,马车中唐扉望着母亲,俏皮地问道:“娘亲,听姨母说你年少时曾和舅舅游历行医,途中可有遇到心仪之人?”
樊若水轻笑,道:“有啊,就是你父亲,他入业京之前我们就已相识,后来又在业京遇见。” 眼神中似有对当初历历过往的回忆。
“那娘亲是因为父亲娶了二娘才带着我搬到别院来的么?”唐扉又问了这个困扰她很久的问题。
樊若水抬眸似望向远处,犹疑片刻后认真道:“不全是,你父亲娶你二娘是先帝指婚,娘亲不愿和你二娘争宠,也不愿你在复杂的宅第环境中生活,便带着你搬出来。”
“哦……” 唐扉不再问,车内安静,两人都各怀心事。
马车从城西青云门出了城,西郊因是大多皇家别院所在,本就有很多有军士守卫,又因此次宴会,此时官道两旁更多了很多士兵,已不见流民,众多官制马车两旁簇拥着多多少少的随从,沿着官道向惜林别院方向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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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阵秋风带来桂花香气,院内红枫攀着院墙探出枝桠,此时惜林别院外的一片空地被点点宫灯和着一轮圆月照耀得一片金黄,车马在门前往来穿梭,门口处人声熙攘。
一辆马车在离门较远处停住,杨匀泽掀帘迈下,站定在车前打量周围片刻,淡淡道:“辉煌别致。”
5.第 5 章
“是啊,比起来咱们的军府简直可以用破败来形容。”凌风望了望周围颇为认真地回答。
“可探查过院内和附近地形?”
“凌霜都已经探查好了,将军放心。”
“嗯。” 杨匀泽迈步朝门廊走去。
凌风紧跟在杨匀泽身后,赞叹道:“将军,您今天这身打扮格外精神,比平时还精神。”
“娘亲准备的衣裳,可能她想让我领个娘子回绥武吧。”
“您要想娶妻那不是太容易了,夫人是过于担忧了。”凌风紧跟在后边,“不过将军也没看您对哪家娘子上心。”话未说完只见杨匀泽已大步朝门廊前刚停定马车走去,便也急步跟了上去。
“见过林将军。” 杨匀泽上前朝着刚从马车上下来的林孟义拱手施礼。
林孟义虽已须发花白,但身体仍然矫健,抬眸看向来人,认出杨匀泽后也拱手还礼,上下打量一番,道:“杨将军意气风发,好!好啊!” 又转身对身后人道:“知朗,快拜见杨将军。”
拜见杨将军,在下林知朗。” 林知朗挤出笑容对着拱手施礼。
杨匀泽望着林知朗,说:“我们晨间见过。”
“是见过,杨将军还记得我。”林知朗笑道。
“这小子一天还像个孩子,没个正形,整天胡混。” 林孟义无奈,又转身对着林知朗说:“你看杨将军比你大不了几岁。” 虽是训斥语气却是宠爱。
“小林将军侠肝义胆,以后定会崭露头角。” 杨匀泽客气道。
林孟义也不再继续这一话题,转而关心地问:“你父亲可好啊,几年未见了。”
“家父还好,近来旧疾复发,所以只能在府中修养。”
“哎,我们都老了。” 林孟义摇头感叹,单手拍了拍杨匀泽的肩膀,道:“时辰不早了,我们进去吧。”
几人刚要进门,门外又行来一辆马车到门口停住,小厮立马上前放下轿凳拉开车帘,樊若水款款而下,紧跟着唐扉从车上走下。下午看似素净的衣裳此时映着月光和宫灯似坠着点点星光,远远望去像是披了星河在身上。
凌风上前凑近杨匀泽小声道:“将军,这不是我们晨间碰到那女公子,装扮起来像个仙女一样啊,啧啧啧。”
林知朗睁大眼看着刚从马车上下来的唐扉有些失神。从小到大他从未见过唐扉这般打扮过,在他印象中唐扉的女儿装还是清素幼稚模样,而如今眼前之人妆容绝美,衣饰清丽,款步婷婷,只有眼神还似原来一般青涩。他心中有根弦被拨动,又似怅然若失。
林知朗缓过神,吩咐小厮:“把披风给我。”
小厮忙去轿中取来披风递给林知朗,林知朗接过披风嘴里嘟囔着:“晚晚,冷不冷,赶紧把披风披上!”边说边朝唐扉走去。
林孟义一把拉住林知朗,训斥道:“不得无礼!”
林知朗反应过来,只得拿着披风呆立在原地,望着不远处的唐扉。
“不打紧,他们从小相识,不必拘泥这些礼数。”樊若水望向杨匀泽,问:“这位是?”
林孟义介绍道:“这位是英国公第二子,现以云麾将军领任绥武节度使。匀泽,这位是唐中书夫人。”
杨匀泽倾身施礼:“绥武杨匀泽见过夫人。”
樊若水敛衽为礼,道:“见过杨将军。”
唐扉亦行礼道:“见过林将军,见过杨将军。”
杨匀泽抬眸朝着唐扉额间望去,仍可见一道伤痕,道:“晨间匀泽伤了令爱,不如明日请郎中到夫人府上诊治一下。”
樊若水笑道:“多谢杨将军记挂,今日已给她敷过药,并无大碍。”
杨匀泽微微点头。
“唐夫人,我们进去吧。”林孟义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二人便向院内走去,唐扉和林知朗并排跟在二人身后。
见几人都进了院内,自家将军还立在原地,凌风上前道:“将军,我们也进去吧,时间不早了。”
杨匀泽嘴角微微扬起,仰头望着天上的圆月自言自语道:“一眸秋水照人寒。【1】 ” 说罢大步走进了院内。
“将军这是在念诗么,是诗么?没事儿念什么诗啊……” 凌风一脸疑惑,见杨匀泽进去,马上小跑跟了进去。
***********
走入惜林别院,一条宽阔的石板路两旁植满红枫,此时树叶已微微泛红,月光照进枝桠间将斑驳的树影投在石板路上,似在路上绘了摇曳的花。
石板路尽头是一座拱桥,拱桥跨过一条潺潺流过的小河,河水晶莹透亮载着飘落其中的枫叶向远处的院外流去。
唐扉跟在母亲身后走上石桥,此时身旁同行的林知朗凑过来抬手指向左边岔路深处,道:“晚晚,那边枫林深处有一口泉眼叫做‘惜林叮咚泉’,平时四季只流出清凉泉水,但偶尔会滴出冰珠,待会我们去那边瞧瞧。”
“好,还有这样神奇的泉眼?” 唐扉道。
“是啊,听说也只有先皇见过一次。”
凌风在后面不远处听得认真,听完忍不住上前一步对杨匀泽道:“将军,我们探查只知有一口泉眼在院子西侧,哪知这泉眼竟如此神奇,待会我们也去瞧一下吧。”
杨匀泽沉默了片刻道:“嗯。”
“将军,你说这京城就是不一样,你这才来了一日就见了两个贵女。”凌风道。
杨匀泽没有答话,抬眸望向唐扉,他从未想过他第一日来就伤了中书令家的女公子。想到这里杨匀泽嘴角浮起一抹无奈的笑。
跨过拱桥便是宴会举行地,千盏宫灯将正殿前照耀得恍如白昼,百张宴台分为文武两列沿着河边整齐摆放,大殿檐下则是明黄龙椅和一张硕大宴台,左右又各置几张几案。
此时宴会还未开始,宾客各自聚在一起相互寒暄。
樊若水沿着河边向大殿方向走,唐扉端庄地跟在身后,众人见到传说中的中书令夫人出席已是吃惊,见到跟在樊若水身后的唐扉更是开始猜测她的身份。
按照内监引领樊若水走至临近大殿的一张宴台,此时唐扉父亲唐弘礼已独自坐在那张宴台后饮酒,身旁的座位空着,身后坐着唐弘礼侧室张静姝与她的女儿唐柔。
樊若水走至首排与唐弘礼并排坐定,唐扉则在二人身后一张宴台坐定,紧邻张静姝与唐柔。
唐弘礼拿起宴台上的柿饼碟子放在樊若水身前,轻声道:“你爱吃的西域血柿。”
樊若水抬眸与唐弘礼对视片刻,转眸拿起柿饼浅尝了一口,道:“还是那个味道。”
张静姝见这一幕也同样拿起案上柿饼尝了一口,觉得太甜腻,便丢在案上。
唐柔打量了唐扉许久,却没有说话。
唐扉亦是打量眼前的唐柔——虽然比自己还要小两岁,但她身型已然丰满,腰肢纤细,妆容妩媚,身着退红轻容纱齐胸襦裙,薄如烟雾的轻容纱贴和着她玲珑身段显得她柔和娇美,眼神流转间风情万种。
在唐扉的记忆中,唐柔还是那个自己有什么她就要有什么的小姑娘:唐扉有的玩偶,唐柔也会吵着要;唐扉有漂亮石子,唐柔也会让下人们去找更多更加漂亮的;唐扉有的衣裳,唐柔也要有更多;唐扉和父亲玩耍,唐柔便要霸占着父亲更久。
直到后来唐柔蛮横到开始抢夺自己的东西再弄坏扔掉,母亲以正妻之名管教多次后,二娘开始向父亲哭诉。父亲碍于是皇帝赐婚加之二娘家的势力,很多时候都不了了之。
唐扉想这也是母亲带着自己搬出家的原因之一吧。
杨匀泽随着内侍走下拱桥,站定打量整个庭院,随后也沿着河边朝着大殿方向走去。
此时,晨间杨匀泽与陈敬诚为了房小清在神武大街对峙之事已经传遍京城,大家都想看这个比陈敬诚还要纨绔的‘杨二猧’是个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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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平日在京城里时常被聚众取笑的‘杨二猧’就在眼前时,人们才发现他并不似平日想象中那般猥琐模样,这时人们又想起几年前他那骑马踏遍京城花的哥哥杨匀修。
二人颇有几分相像,如果说杨匀修身上是烈如骄阳的自信,那么此时的杨匀泽便更多的是沉稳与英气,并且现在他的身份是真真切切的朝廷正二品封疆大吏,京中官员中平日里爱嚼舌根的小郎君与娘子们此时都不敢上前招呼,甚至不敢谈论,默默注视着杨匀泽走近大殿。
人们开始怀疑今日的传闻是不是真有其事。
一路上很多官员上前招呼寒暄,杨匀泽一一还礼。
杨匀泽沿着河边走到唐弘礼所在几案,到唐弘礼身前躬身行礼。二人虽同是二品,但杨匀泽是晚辈,此礼也无不妥,唐弘礼起身还礼。
杨匀泽又转身向一旁户部尚书王傅行礼,王傅只是正三品,马上起身还礼道:“不敢当,杨将军有礼了。”王傅转身对身旁独女王嫣然道:“嫣然,快见过杨将军。”
王嫣然一身温柔素净的银杏色齐胸襦裙,起身端庄行礼。
杨匀泽恭谨回礼。
此时一人从对面翩翩走来,二十六七岁年纪,手中执着折扇,姿态风流儒雅,走到杨匀泽身旁行礼道:“在下康平梁卓秋,见过杨将军。”
杨匀泽高了梁卓秋一些,低眸看了眼梁卓秋,道:“原来是梁公子,听闻梁将军病了,可还安好。”
“家父还好,突发风疾,需要修养些时日。”梁卓秋道,说罢他转向唐弘礼和王傅行礼,道:“晚辈见过唐中书,王大人。”
杨匀泽走向对面,坐在林孟义左侧位置,再左则是梁卓秋与锦西节度使韩铭。
梁卓秋自有风流之名,此时摇着折扇,时而饮酒时而抬头望观望,韩铭是大皇子生母已故淑妃的长兄,刚过而立之年,一派憨厚模样,自顾自地吃酒。
临近大殿的几张宴台是两位皇子的位置,再一旁是神策军监军姚凤亦的位置,此时还空着。
神策军与羽卫府多年来共同戍卫京师,但如今神策军逐渐壮大,已经接替羽卫府戍卫宫城,羽卫府如今只负责京畿其他地区的守卫。由于此次羽卫府负责宴会的守卫,不时有将领来请示,此时林孟义正听着一名将领的禀报。
皇上带领皇后、皇子、妃嫔与几个心腹重臣先去拜祭五谷神,此时还未到。
宴会不知何时开始,唐柔吃茶吃得无聊,起身走到平日时常一起吃酒看戏的房小清身后,拍了拍房小清肩头,示意她跟随自己。
房小清是吏部侍郎房琯家中独女,从小诗书礼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曾是京城赫赫有名的才女,但是最近几年不知为何行事竟一改从前端庄态度,颇为恣意。如今在京城达官显贵家眷中,她很有放浪之名,但这业京世家子弟仍是趋之若鹜,想着如若抱得美人归便不愁官途坦荡。
唐柔父亲虽官至中书令,但明眼人都看得出近来这中书令已经近乎摆设,朝廷的许多决策已经不再经过中书省,如今圣上身边的红人是神策军监军姚凤亦,再加唐柔娘亲虽然掌管府中事物,但只是个侧室,唐柔也不算嫡女,所以在这京城唐柔地位自不如房小清。
房小清正无聊,父亲在平日相熟那些公子也不敢前来招呼,此时唐柔来叫她正得心意。她拉着唐柔到角落找了张没人宴台坐定,兴致勃勃道:“柔儿,你大娘和姊姊今日怎么来了,我都快把她们忘了。”
“谁知呢。”
“近几年都不见你姊姊,传闻说中书令嫡女相貌丑陋,无法见人,可今日得见怎是如此,刚还有人私下议论如何才能前去搭话。”
平日这种场合都是唐柔出风头,而今日唐扉的出席让她黯然失色,她心中愤恨又无可奈何,只得假意道:“ 她是很漂亮,但我觉得今日还是姊姊你更胜一筹。”
注:【1】唐崔钰《有赠》,原句:一眸春水照人寒
6.番外一[番外]
群像小剧场
杨匀泽:“国,家,百姓,爱人,兄弟……是生存还是死亡?”
唐扉:“工科女真的很讨厌你们这些弯弯绕绕!”
黎川:“我可是让作者大大流泪最多的男人,赢麻了(bushi)!”
齐雲:“我只想安静的做个美男子。”
林知朗:“作者大大,你没有心T_T!”
杨匀歌:“作者大大,你没有心T_T!”
秦瑀:“脑子不好使?我可是战神!”
萧玉:“斜杠青年表示,不打工我也活得下去!”
轩辕不二:“不打工我真的‘活不下去’!”
尉迟铭:“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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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老实人,作者大大,希望你给我写番外。”
岑玉楼:“我最美。”
唐柔:“为什么一定要有个恶毒女配,这套路很好玩???”
李晞:“朕要把你们全杀喽!!”
姚嵩:“兔死狗烹,累了……”
李晋&李定:“我们是mvp!”
7.第 7 章
唐扉坐在几案后,被茶水呛得连连咳嗽,在场的所人皆开始寻找唐柔口中的姊姊是谁。
樊若水转眸扫了一眼唐柔,继续低头喝茶,她身后的张静姝面上似乎带着得意的笑。
唐弘礼立马唤住唐柔道:“柔儿,不得无礼。”
“无妨,唐爱卿今日不必拘束。”李晞望向唐弘礼身后的唐扉,道:“在场的众爱卿可能不知,唐中书的嫡女已通过今年的女官遴选,出任司天监五官灵台郎一职。我朝从今岁起每年会择优录一女子入朝为官,今日让大家认识一下也好。”
唐扉无奈,只得从案后走出到殿前跪地行礼,道:“卑职唐扉,叩见陛下。”
众人皆将目光投向唐扉,远处人群中响起如蜂鸣般窃窃私语声。
“平身吧。”李晞颇有兴致地问:“你今日可有技艺展示。
唐扉回道:“回陛下,卑职不善歌舞、音律、乐器,所以卑职并无可展示技艺。”
杨匀泽听唐扉如此回复李晞,放下手中玉杯,嘴角浮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世家女子竟对这些一窍不通,中书令的女儿也不过如此……”远处人群又响起了低声议论声。
赵象顾胸脯起伏,手紧攥着酒杯,刚想反驳身旁那人,只听重重的皮靴声夹杂着金戈撞击之声从身后响起——林知朗穿着一身厚重的锁子甲,挂着佩剑从后方狭窄的宴台空隙一路走过,宴台被撞击得当当响,沿路的人群纷纷向左右避让。
林知朗穿过人群,又沿着最前排宴台走向林孟义身后的桌案坐定。
人们似乎忘记刚才还在谈论唐扉,开始在心中嘲笑这御前失仪的愣头青。
李晞看着林知朗一路走到林孟义身后,才回过神来,对唐扉道:“那你先退下吧。”
“是。”唐扉拱手退下。
就在这时,整个西林别院上空被一瞬间的流光照亮。
所有人皆抬头观望,能看到西方天穹留下的一抹碧色星尾。
司天监贾信‘腾’地站起身,手中酒杯里的酒洒了满手,不可置信地低声道:“陨星?”
他努力在脑海里搜寻,终是想起了昨日秋柏谷似乎和他提过陨星之事,只是他根本不信他的推算,所以并未在意。
一股寒意顿时从脚下蔓延至他全身,半晌后,他缓缓坐下,从袖中掏出丝帕,将洒在手上的酒擦拭干净。
就在人们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之时,又一颗碧色拖着长尾的陨星划过天际。
李晞眯起眼,双眉紧蹙,道:“这是……”
唐扉眸中满是惊异,在心中感叹秋先生竟然计算得如此准确,而下一刻她又想起了之前秋先生对她说的话。
唐扉抬眸看向李晞,见他面色不善,心中开始紧张起来。
她稍稍转眸想要在四周的人群中搜寻司天监,可宫灯似乎在她眼前结成了一道光壁,阻挡了她的视线。唐扉低眸,开始在脑中回忆起来。
“陨星入紫微垣,天子有忧。”
“星坠至地,则石也……其国凶,百姓乱。【1】”
“鲁庄公七年‘星陨如雨’,宋、卫、陈、郑四国降天火,焚十城。【2】”
“……”
李晞收回目光,正看到还站在殿前的唐扉,问道:“你就是五官灵台郎,朕知你们都会解读天象,你来解读与朕听,这是什么天象。”
司天监贾信酒杯一抖,酒又洒了一手。他对这个女官的能力还是颇为了解,若说让她观测与推算绝对没问题,但是若说让她解读星象……
赵象顾亦是屏气等着唐扉回话。
唐扉低眸听着耳边咚咚的心跳声,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面上带笑,拱手道:“恭贺陛下!”
“哦?有何可贺?”
“今日乃秋收佳节,陛下与群臣才刚祭拜过五谷神就有碧星划过天际,此乃五谷神君感应到陛下虔诚心意,降下神祇,想必明年我大周定会风调雨顺。”
林知朗听唐扉说罢急忙起身,轻步朝后跑去,对着后面守卫的士兵吩咐片刻,那士兵急忙跑到每一处守卫出传达消息。
此时又有几颗碧星一同划过,李晞望着天空眉头稍展,点头道:“嗯……”
突然,一声轻响,一枚焰火在庭院正中的空中爆裂开,洒下点点碧色荧光。
紧接着,随着一声声轻哮,庭院四周飞出色彩斑斓的焰火,在空中绽放出千姿百态的光亮,照亮殿宇飞檐、白玉栏杆、荷池和宴台,最后化作点点辉光消逝不见。
唐扉身上的襦裙在焰火的照耀下更显流光溢彩,金色、银色、碧色、靛色,星星点点,如梦如幻。
众人此时竟然不知看向何处,有些人看向陨星,有些人抬头看焰火,还有些人直直看向唐扉。
杨匀泽端着酒杯的手定在空中,抬眸看唐扉,此时的唐扉亭亭玉立,如绚烂繁花中的一枝碧竹,杨匀泽不禁轻笑,继而将一杯酒一饮而尽。
待别院中再次安静下来,只见紧邻李晞的宴台后走出一位皇子,上前跪地道:“父皇福泽深厚,我大周定会受神明护佑。”
李晞笑道:“好,老三起来吧。”
三皇子李定并未有要起身的意思,却朗声喊道:“祝父皇万寿无疆,祝我大周国泰民安!”
与三皇子同坐一处宴台的大皇子也慌忙上前,伏首喊道:“祝父皇万寿无疆,祝我大周国泰民安。”比起三皇子来,大皇子的声音明显中气不足。李晞微微蹙眉。
此时,庭院内的所有臣子与家眷见状也皆纷纷跪倒在地上,喊道:“ 祝皇上万寿无疆,祝我大周国泰民安!”
听闻殿前如此呼喊,周遭的兵士也齐齐跪地,高喊:“祝皇上万寿无疆,祝我大周国泰民安!”层层山呼响彻云霄。
李晞眉头终于舒展开来,颇为享受,笑道:“众卿家平身吧!”
“谢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待众人起身落座,李晞对仍然站在殿前的唐扉道:“朕今日要赏你,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唐扉额角已经沁满了汗珠,寻思了片刻,道:“卑职想明日休沐一日。”
“就只这个吗?准了!”李晞不禁笑道,又对身旁的老太监孔德顺吩咐道:“赏黄金五十两,你们都下去吧。”
“是。”两位皇子退下,孔德顺忙差人去准备赏赐。
“谢陛下恩典。”唐扉谢恩也退回自己位置,她脚下有些不稳,走路间身子直直撞在了宴台上,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唐扉在路过樊若水宴台前时,樊若水伸手拉住她的手,握在手心轻拍了两下,柔和的目光似是安慰。
唐扉知道母亲是担心自己,努力朝母亲微笑,又坐回自己位置。
唐弘礼长长舒了口气,他身后的张静姝面上有些不屑,低声道:“巧言令色。”
唐扉知唐柔不怀好意,刚只不过想让自己出丑,心中对她的伎俩很是不屑,不再理会她。
唐柔见唐扉出了风头,又受了赏赐,心中愤恨,又说不出,只得一个人生闷气。
凌风目送着唐扉走回座位,不禁对杨匀泽轻声道:“将军,这仙女真是不同凡响!”杨匀泽不答话远远望向唐扉。
之后又有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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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展示身怀技艺,唐扉恢复了先前的轻松心情,一边欣赏一边赞叹,唐柔则没有兴致再看别人,无趣地独自喝酒。
待到表演结束已是大半个时辰后,唐扉转身发现唐柔已不在座位,远处人们开始聚集在一起攀谈,这时孔德顺高声通报已在河边准备好笔墨纸砚,众人可以到河边放天灯。
唐扉见母亲与父亲在说话,想父亲与母亲在一起机会不多,便决计不去打扰。又见林知朗被一个军士急匆匆地叫走,想今日他公务繁重,肯定没有闲暇与自己一起,于是独自一人来到河边。
唐扉挑了个远离人群的平整地面铺开灯纸,开始绘天灯的灯面,片刻后抬头自言自语道:“半载飞花,半载负雪,飞花我见过,可是雪是什么样子的呢?”唐扉抬着笔尾在脸颊上轻点。
此时圆月高挂,月华如薄纱般铺在河面,河水汩汩载着枫叶与上游漂下载着烛火的纸船流过。
赵象顾来找唐扉时,只见唐扉的衣裳泛着点点星光,远远望去唐扉似是在天河中泛舟的仙女。
赵象顾怔怔看了半晌,忽闻一声:“ 小娘子可说的羽山?”只见陈敬诚此时站在唐扉身后不远处,摇着折扇。
“在下陈敬诚。”陈敬诚轻笑朝着唐扉走近几步,“不才恰好去过羽山,也对丹青略知一二,可否借小娘子半张纸一用,与小娘子一同完成这天灯?”
唐扉与陈敬诚并不相熟,本想拒绝,但陈敬诚没等她应允便已走到她身旁,轻轻从她手中拿走笔,开始沾墨。似是无意般地碰触唐扉的手,唐扉立马缩手朝远处挪了挪。
陈敬诚抬笔笑问唐扉:“小娘子是第一次参加如此宴饮么,之前从未见过。”
“嗯。”唐扉轻声答道。
“我就说嘛,小娘子似仙子下凡一般,如果见过肯定会过目不忘!”
唐扉不知如何回应是好,陈敬诚也不尴尬,低头准备落笔。
赵象顾知道陈敬诚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最喜欢寻花问柳,怕唐扉受欺辱,朝着唐扉边走边说:“小师姐,我来了,我们不是约好一起放天灯么?”
唐扉终于松了口气,笑道:“象顾,你来得正好。”
陈敬诚面色有些不善,起身道:“原来是赵家小郎君,怎么今日这么得空,你爹没有派人看着你在家背书啊?”
“与你无关。”赵象顾说话毫不客气,从陈敬诚手中抽出画笔,“陈公子喜欢热闹,不如先去别处吧。”
“这朗朗风月,美人如画,我就想待着这里。”陈敬诚用折扇敲着手心,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小师姐,我们先画吧。”陈敬诚与唐扉蹲身刚准备画,只听身后传来一声:“老爷,公子在这里呢。”
几人循声望去,只见赵象顾父亲赵升走近,道:“象顾,怎么到处乱跑。”
赵象顾立马站起身,道:“父亲,我来绘天灯。”
李升打量了唐扉与陈敬诚半晌,道:“随我回去,我与你一起去见一见你们司天监。”
赵象顾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最终喉中只吐出一声:“哦……”边走边回头看唐扉。
赵象顾离开后,陈敬诚笑着将折扇别在腰后,又从唐扉手中夺过刚刚那只画笔,道:“看来今日还是要我们一起画。”
唐扉道:“不劳烦公子。”
陈敬诚不理唐扉,单膝跪地刚要落笔。
“陈公子,刚见房娘子正在殿前找你,未找到似是十分焦急。”陈敬诚抬首见是凌风,杨匀泽负手站在稍远处。
【1】出自《史记·天官书》
【2】出自 《左传》
8.第 8 章
“陈公子,刚见房娘子正在殿前找你,未找到似是十分焦急。”陈敬诚抬首见是凌风,杨匀泽负手站在稍远处。
陈敬诚打量了杨匀泽许久,不紧不慢地起身,整了整衣衫,转向唐扉笑道:“既然如此,恕在下今日不能奉陪,下次一定设宴赔罪。”
陈敬诚走近杨匀泽,拱手招呼道:“杨兄,怎么这么巧啊。”
“无巧不成书。”杨匀泽笑道。
陈敬诚点了点头,转身对唐扉笑道:“美人,在下陈敬诚。”说罢就转身离开。
凌风拱手行礼:“小唐大人。”
唐扉回礼,莞尔笑道:“让两位见笑了。”
凌风道:“小唐大人,你可是要画羽山?这你可遇对人了,我们将军可在羽山待了许多年,在场的没有比……”
杨匀泽不等凌风说完,打断道:“抱歉,在下还有些事需要找王大人商量,就不打扰小唐大人了,凌风,我们走吧。”说罢就转身离开。
凌风只得悻悻地道:“小唐大人,告辞。”转身追上杨匀泽。
二人离开后,唐扉蹲下整理纸张,心中疑惑:“怎么他知道我要画羽山呢?”她并未多想,将两幅灯面绘完,又准备了灯骨灯芯,将两张画小心贴上,就着河边准备的火把将灯点燃,缓缓放到空中。
此时空中已有百盏明灯,唐扉一边看着墨蓝的天空,一边循着河边走,不知不觉走上一座小桥。
从桥上走到河对岸,望着来处那片灯火辉煌与不时飞起飘向空中的明灯许久后,唐扉转身,正看见那片枫林,想起林知朗说的“惜林叮咚泉”。
唐扉看向桥边那条小路道,路两旁立着的一排风灯,将小路照得通亮,心道:“这么亮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犹疑片刻她沿着小路向着枫林内走去。
枫林内的岔路颇多,走了片刻便没有风灯,虽有月光照亮但仍有些晦暗。身旁枫叶发出簌簌的声响,还不时有枫叶飘落,唐扉觉得身心舒畅,便放慢脚步沿着小路又向深处走了一段。
走至一个岔路口,唐扉不知应选哪条路便随意择了一条向前走,越向深处树枝桠越是浓密,树叶的簌簌声也越大,约莫快到别院外墙处,有一排一人高浓密树墙挡住前路。
“围得这么紧实,许就是了吧。” 唐扉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沿着树墙摸索入口。
行走间似乎风越来越小,直至所有的声响消失,唐扉听见树墙内有声响。
她拨开枝桠透过树墙缝隙向墙内望,这一望却让她顿时脸红心跳——只见墙内一片香艳景象,院墙边的石椅上坐着两人,一上一下,衣衫凌乱,娇声连连……
唐扉虽未亲身经历,但也已到了婚嫁年纪,对男女之事也有些了解,只觉耳根发烫。
非礼勿视。唐扉想要快些离开,慌乱间竟然绊在一块石头上直直向前摔去,恰巧从树墙的一处缺口摔入树墙内。
树墙内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石椅上二人吃惊,唐扉更是不知所措。
唐扉借着月光定睛一看那男子竟是梁卓秋,那女子更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妹妹。
二人未料到会有人来到如此偏僻的角落,一时间不知所措,只是保持原来的姿势。
唐扉不顾脚下疼痛,急忙转身离开,却被唐柔唤住,乖巧道:“姊姊留步,妹妹与梁郎今日吃酒吃多了,求姊姊只当作没瞧见,千万不要告诉了父亲。”
唐扉也不回头,答道:“好。” 就快步离开,行走间还隐约见梁卓秋的略微嘶哑的声音:“柔儿,我会向你爹提亲。”
唐扉已经不记得来时的路,只能凭着隐约的记忆胡乱向前走,约莫着已经远离二人,才在一片空地旁边石凳坐定。
凉风吹过,唐扉摸了下自己的脸颊已经没刚才那般滚烫,开始后悔进入这枫林。
夜晚的枫林里风有些大,唐扉平静下来后觉得有些冷,起身要回去,却发现脚踝疼痛,她借着月光发现不仅扭了脚,脚踝也已被石头擦破,流血已经风干。
唐扉低下身轻轻揉着脚踝,这时从小路阴影中走来一人,待走近才发现这人竟是杨匀泽。
杨匀泽见唐扉有片刻吃惊,转而笑道:“又碰到小唐大人了,怎么一个人来这树林里?”
唐扉故作镇定地道:“枫林里景致很好,所以进来走走。”
杨匀泽望着天空圆月点头爽朗笑到:“恩,风月无边。”
唐扉吃惊看向杨匀泽,杨匀泽亦微笑看着唐扉,二人对视片刻,唐扉先移开视线。
杨匀泽走到唐扉旁边石凳坐定,唐扉此时心里开始揣测:“刚刚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他也看到林中那二人了么?为何会来这枫林?”
“脚扭了么?”杨匀泽看向唐扉脚踝问道。
唐扉收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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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打紧,应该还可以走路。”
杨匀泽便也不再追问。
两人只并排坐着再无言语,水声汩汩,叶落娑娑更显枫林安静。
“叮咚,叮咚……” 清脆几声,二人同时转头看这片空地最深处,竟是一片水池。
水池在月光下明亮如镜,水池正中有一尊石蟾,此时石蟾口中正缓缓滴落冰滴,冰滴在月光的映照下如夜明珠般透亮,落在水池中发出‘叮咚叮咚’声,所落处生出圈圈涟漪,冰滴随即沉入池底。
“这就是‘惜林叮咚泉’吗?”唐扉吃惊站起身,她脚下疼痛,只能站定远远看着。
杨匀泽起身走到泉边,笑道:“应该是。”
一阵大风吹得四周枫叶哗哗响,树上的叶子纷纷坠落。
突然从四周枫林翻出十几个黑衣人,手中皆持着短匕,在月光下泛着寒光,朝着杨匀泽飞奔去,唐扉来不及多想,惊呼:“杨匀泽,身后!”
声音未落,竟从枫林中又飞出一批黑衣人来,与先前不同的是,他们臂膊上都系着白色长布条。
其中几人手中执连弩向先前那批黑衣人射击,无声无息间便击倒大部分人,另外几人持短刀飞身上前在余下人脖子上轻抹,未有多余打斗,之前一批黑衣人便都被击毙。
一面容冷峻高壮青年收起短刀在腰间,走上前向杨匀泽拱手道:“将军,都解决了,有一些还活着,要不要带回去审问。”
“不必。”杨匀泽沉声道,“把人交给羽卫府。”
一道寒光闪过,地上飞起一道黑影直逼杨匀泽。
杨匀泽身后的黑衣人皆在远处,根本来不及护卫,唐扉惊慌地睁圆眼看着杨匀泽……
杨匀泽疾速腾起向后翻上石蟾头顶,那黑衣人疾速跟进飞入泉水中,只见他手臂向身侧一挥就抓住那黑影持刀的手臂,用另一只手在那人手肘上一击,那人手中匕首就“咚”的一声落入泉水深处,随后他转身用膝头朝着黑衣人胸腹顶去,随着骨骼断裂的声响,那黑影应声倒入泉水中。
除了唐扉,在场的其他人根本没有吃惊。
“你们先下去吧。”杨匀泽跳下石蟾,对身后人吩咐。
“是。”他身后那些黑衣人又翻入黑暗中,这处枫林只剩杨匀泽与唐扉两人。
唐扉想起刚刚被房小清舞剑逼得无处躲闪的杨匀泽,睁大眼喃喃道:“杨匀泽?”
9.第 9 章
唐扉想起刚刚被房小清舞剑逼得无处躲闪的杨匀泽,睁大眼喃喃道:“杨匀泽?”
杨匀泽看着唐扉吃惊模样,嘴角带笑,道:“怎么了?”
“你……会武功?”
杨匀泽笑容更浓,道: “会一点,让小唐大人见笑了。”
“会一点……”
远处传来铿铿兵甲撞击声,片刻后只见林知朗带着人朝这边跑来,身后还跟着凌风。
林知朗远远见唐扉吃惊地问:“晚晚,怎么你在这里?” 他又看向满地的黑衣人,担心地问道:“你没受伤吧?我到处寻你呢。”
“没有受伤。” 唐扉收起惊讶的神情轻声答道。
杨匀泽见林知朗上前拱手道:“小林将军。”
林知朗看着倒了一地的黑衣人,问:“他们怎么死的?”
杨匀泽望着墨色天空想了片刻道:“我也不知道。”
“杨将军不知道?”林知朗疑惑道,“这些人不是来刺杀杨将军的?”
杨匀泽道: “是来刺杀我的,但没得手就都倒了,好像还有几个活着。”
“怎么倒的?”
“没看清,可能是自己倒的。”
林知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了杨匀泽半晌后,转向唐扉,问:“晚儿,你看到这些人怎么死的了么?”
唐扉看向杨匀泽,杨匀泽亦沉静地看着唐扉,二人对视片刻,唐扉转开眸子,轻声道:“我也不知道,我没看到。”
林知朗狐疑地看了看杨匀泽,又看了看唐扉,见二人似乎打定主意不说,他只得命人拿下活口,并收拾了地上的黑衣人回去调查。
“她脚受伤了。”杨匀泽走到林知朗身前道。
“脚受伤了?怎么受伤的? ”林知朗蹲身便要检查唐扉的伤势,见唐扉忙缩回脚才觉不妥,低头看见流了很多血,便吩咐人去抬软轿来。
见人已处置妥当,杨匀泽正色道:“小林将军,今日有刺客夜闯皇宴,春城卫拿了人回去审问,至于怎么拿到的,不论审问出什么结果,希望小林大人都不必提及,我想这对我和林将军都有好处。”
林知朗听杨匀泽这样说,脑海中浮现出他与杨匀泽相遇的一幕幕,他此时已经断定杨匀泽绝不是那个他展现在众人面前的杨匀泽。
林知朗当然知道这件事其中要害,道:“这当然,今日只是春城卫巡逻,碰了黑衣人夜闯皇宴袭击杨将军,便拿了人。”
“恩。”杨匀泽转头望向刚刚那泉眼,此时泉眼已经不再滴出冰滴,只汩汩流出泉水。
他转回头意味深长地望了眼唐扉,便带着凌风沿着林知朗来时的小路离开。
林知朗见唐扉望着泉眼发呆,不禁问道:“晚晚,你怎么和他在这里?”
唐扉回过神来,道:“想起你说的泉眼,便寻来。在树林里不小心摔了一跤,正巧碰到他过来。” 唐扉隐去了见到梁卓秋和唐柔的部分。
“说好我们一起来的,这月黑风高的,多危险。”
“这哪里月黑风高,明明月光如银,风景如画!”唐扉振振有词。
林知朗再次确认,道:“晚儿,你真没有看到那些黑衣人是怎么死的?”
唐扉低头不看林知朗,道:“嗯,没看到……”
林知朗盯着唐扉许久,没再问下去。
此时宴会已几近结束,院外停了各色马车等着自家主人,唐扉自己在马车上百无聊赖,便掀开车窗上的帘子向外张望,却恰巧见杨匀泽从院门出来正与身旁的户部尚书王傅交谈,王嫣然乖巧地跟在二人身后。
不多时,王傅独自上了马车,留王嫣然与杨匀泽二人说话,随后王嫣然也上了马车与父亲一道离开。
唐扉想起刚才在枫林中发生的事,心下开始疑惑:“为何会有刺客,那些刺客似乎是专门来刺杀杨匀泽,杨匀泽似乎也知道有人要刺杀他,那为何他不留在大殿前要进入那枫林呢?他功夫看起来很好,为何在房小清舞剑时他要假装不会武功呢?”
正疑惑间,唐扉发现杨匀泽望向自己这边,于是立马收了车帘。
此时樊若水也回到马车,急道:“晚儿,知朗和我说你扭了脚,给我看看。” 樊若水担心,低头检查唐扉的脚踝。
“母亲,我没事,只是在枫林里被石头绊了一下。”
“先去给葛朗中瞧一下。” 樊若水唤车夫先去了冰心堂。
冰心堂是樊若水在京城开的医馆。在医馆中,葛朗中查看了唐扉的脚,确定只是轻微扭伤擦坏了皮,并不严重,开了药唐扉便随母亲去别院。
*********
杨匀泽这几日入京本应住在朝廷统一安排的“十王府”内 ,但杨家本在京城有府邸,这几日便住在自家府内。
一大早杨匀泽像往常一样在内院庭院中练习杨家枪法,凌风候在一旁。
杨家世代从军,杨家枪是祖上传下来专门用于行兵作战的枪法,最适合马上厮杀。此时杨匀泽虽不在马上,但手上银枪也舞得虎啸龙吟。
舞毕收势,杨匀泽从院边兵器架上拿起一根银枪扔给凌风道:“来,过几招。”
凌风一脸难色道:“将军,就不了吧。”
话音未落,杨匀泽银枪已直抵凌风咽喉处,凌风忙仰身翻腾躲避,在空中灵活转身反持枪向杨匀泽腰腹刺去。杨匀泽侧身收枪抵挡,凌风长枪被抵住无法攻击,杨匀泽伸腿扫向凌风膝头,凌风竟飞身向上跳起躲过攻击。
杨匀泽枪势强劲逼人,凌风则身法灵活。凌风翻腾躲避十几招,杨匀泽抓住凌风一处破绽刺去,凌风无法躲闪只得被杨匀泽用枪抵住胸口。
“将军,你又赢了,嘿嘿……不愧是老大。”凌风干笑。
杨匀泽把枪扔给凌风:“你最近没练吧,比凌霜差远了。”
“最近不是跟着您到处应付了么,没得空,凌霜每日待在府里修习,自然进益得快。”凌风小心解释。
杨匀泽淡淡扔出一句:“借口。”而后拿起巾怕擦汗,凌风也不再解释只笑着认错。
“对了,将军,你果然料事如神,昨夜那些人真动手了。”凌风话锋一转问道。
杨匀泽走进厅内倒了杯茶喝,道:“昨晚那些人不是一路跟着我们的那些人。”
“老大怎么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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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一路跟着我们那些人没想杀我,昨夜那些人是真的下了杀招。”
“老大,你知道那些人是什么来头么?”
“这业京城里盼着我出事的人多了去。”杨匀泽搁了茶杯在桌上,望着远处,“你觉得是谁?”
“我猜……将军你说会是姚凤亦那个老阉人么?他们虽已掌管神策军,但向来觊觎林将军的羽卫府,这次如果您有何差池,那我们绥武便会军权动摇,他也可以参了林将军渎职之罪,简直一举两得。”凌风说得颇为认真。
杨匀泽沉默半晌,道:“安排早饭吧,一起吃。”
“这京城可真不是什么好地方,这刺杀都成家常便饭了,我们还不能有任何动作。”凌风抓了抓头,愤愤道:“哦,对了将军,晚些时候陈敬诚在花芸楼摆席要宴请将军,将军要去么?”
杨匀泽心想:“凌风说得没错,他不能有任何动作,无论调查出刺客是谁派的,绥武与朝廷的关系都会更差。”他叹了一声,道:“去吧。”
凌风刚要去安排,杨匀泽又道:“这几日让杜骞给没事的兄弟们每人发点银子,让兄弟们出门吃个酒,排场大点。”
“啊?”凌风惊讶转身,又确认道:“将军,您说的是吃酒么?”
“嗯,去京城人多的地方吃。”杨匀泽轻描淡写道,“平日在绥武军纪严,出来放松一下。”
凌风恍然大悟试探问道:“将军是真想应了‘那个’称号么?这个杜老三,平日在京城还真没少给将军抹黑!还有来京城的这几日,将军真是把自己的名声全搭进去了,真要这样么?”
杨匀泽不置可否,道:“去安排吧。”
“哦……”凌风想要确认将军的底线如何,忙又问道:“兄弟们可不可以去集市上闲逛,去巷子里头喝点花酒?”
“别伤到人。”杨匀泽道。
“知道了,将军。”凌风唤人端上早饭,二人一同用了饭,凌风便去备马。
杨匀泽换上官服带着凌风骑马朝皇城出发,紫色官服上那鹘衔绶带刺绣在清晨的阳光下反射出朦胧的微光,更显得杨匀泽沉稳英武。
杨府坐落在城东的东林大街上,此街与西林大街本是一条街,被皇城青云门延伸出的神武大街分隔城两段。与西林大街都是别院不同的是,此街中皆是达官显贵们的正经府邸。
杨匀泽与凌风沿东林大街行到西边尽头,刚刚转上神武大街,就远远看到一身圆领服的唐扉从西林大街转到神武大街。
杨匀泽轻扯缰绳唤停马,怔望了片刻。
凌风见状道:“果然还得是京城,竟有这么别致的人物。不知司天监五官灵台郎到底是个什么职位,属下听宴上那些人说这小唐大人似乎是仰仗着她父亲的余势才当上女官,不知是不是真的。”半晌后又喃喃道:“不说别的,小唐大人穿女装还真像是个仙女儿,昨日那些纨绔们私下直接拿着小唐大人讲荤话。”
杨匀泽不语,轻夹马腹继续前行,许久后道:“让杜骞查一下她。”
“好嘞!”凌风似乎就等着这句话。
杨匀泽打马,二人朝着青云门疾行。
10.第 10 章
杨匀泽到了青云门,下马跟着一个小太监步行朝着乾元殿走去。
到了殿门,杨匀泽发现神策军监军姚凤亦、羽卫府上将军林孟义、户部尚书王傅此时已经侯在殿外,王傅身后还跟着两位侍郎。
片刻后韩铭与梁卓秋也到了,一众人等了差不多半柱香功夫,孔德顺缓步走出,恭敬地通报:“陛下已在殿内,各位大人请进。”
众人随着孔德顺进了殿内,行了礼。
李晞扫了眼大殿内的众人,最终把目光定在杨匀泽身上。他久未见过节度使鹘衔绶带纹饰,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随后,李晞也不客套,直奔主题,道:“今日找众卿家来是商讨城外流民如何处置。近来朕因这事食不知味,卧不能眠,你们中可有谁能替朕解决此事?”
大殿内一片死寂,所有人皆低头不语。
李晰见眼前这些人精定不会有人当这出头鸟,便唤道:“姚爱卿,你先来说说吧。”
姚凤义一身紫色狮子纹官服,略微肥胖,头发已花白,面上无须,驼背让他看起来比本来更矮,上前了一步温声道:“回圣上,左右神策军军饷皆由户部调拨,如户部可以拨发给臣这笔银子,神策军愿安置流民中的青壮男丁。”
李晰转向王傅道:“王傅,户部可拿得出这笔钱?”
王傅向前迈步答道:“回陛下,最近几年连年洪灾,粮食欠收,又要拨出专门款项赈济灾民,国库已未有盈余。并且这马上就要入冬了,神策军与羽卫府的冬衣又是一笔巨大开销,户部实在再拿不出这笔银子来。再者就算安排了男丁,业京周围也没有地再安排他们家眷。”
大殿内半晌安静,李晰面色有些深沉,又转向林孟义道:“林爱卿,羽卫府可能安置。” 林孟义面露难色,拱手回道:“羽卫府除了业京城日常守备军由户部调拨,其他地界的驻兵都吃军屯,可近几年连年洪灾,却都还要户部接济,恐怕也难为圣上分忧。”
李晰望向韩铭,叹了口气,又转向梁卓秋问道:“卓秋,你来之前你父亲可有交代?”
梁卓秋躬身回道:“回陛下,家父病得突然,来不及和臣交代。”
李晰无奈,最后转向杨匀泽,道:“匀泽,你可有解决之法?”
杨匀泽向前迈一步,躬身正色道:“回陛下,臣来之前裴监军与臣说绥武倒是地广,但大多都是未经开垦的荒地,气候也比较恶劣,并且从业京到绥武路途遥远,怕大多数人不愿去安家,就算愿意如此大量流民,无人押送怕也容易产生事端。”
李晰听他口气见有得商量脸上阴顿时云散了几分,温声道:“押送不是问题,去绥武经过的都是羽卫府驻守地界,可以让林将军派人助你押送。”
“如是这样,裴监军与臣说,希望陛下除拨发押运士兵粮草,也要给流民拨发粮草,每人再发些银两安家,以示安抚。”杨匀泽道。
李晰道:“匀泽啊,不要总提裴监军。你刚也听到了,户部现下也无盈余,这笔银子你绥武可否能代朕出了?”
“回陛下,不瞒陛下说,臣此次来京城也正想请陛下调拨些银两接济,近两年粮食欠收,东翎、西翎和西蕃也都不好过,经常来侵犯我大周边境,绥武军士的兵甲也需要频繁更换,以前军屯勉强能接济上,如今却有些亏空。” 杨匀泽恭敬回道。
李晰看向王傅问道:“王爱卿,你看杨将军所说能先解决一下么?”
王傅望了望身旁的杨匀泽,回道:“回陛下,不知杨将军亏空多少,此事还要从长计议,不过……岭南今年的赋税马上入账了,安置流民的粮草和银两臣觉得应该可以提前安排。”
“好!好啊!那这事先提前办了。” 李晰面露喜色,道:“匀泽,你说的军费一事朕知道了,你先报个数,过几日我们同王大人好好商量下。”
“臣遵旨。” 杨匀泽应道。
李晰转向林孟义问道:“林将军,你看这押运流民一事,交给谁办比较妥当?”
林孟义上前一步正色道:“犬子林知朗可与杨将军同行。”
“知朗这孩子朕也觉得可以,正好让他历练历练,匀泽,你觉得如何?”
“臣也觉得小林将军十分稳妥。” 杨匀泽拱手回到。
“那就这么定了。对了,听闻昨晚宴会有刺客行刺你,是知朗拿了刺客?” 李晰忽而想起今日早些时候看了林孟义的奏折,
“是,幸好小林将军提前发现刺客形迹,臣才能安然无恙。” 杨匀泽回道。
林孟义看向杨匀泽,见他虽然总是提起绥武那宦官监军,但说话间条理清晰,目的明确,不禁又想起昨晚林知朗与自己所说,在心中猜测这个年轻人可能并不似传闻所说那般不济。
“幸好匀泽你无事,否则朕都不知怎样向你爹交待了,林将军,可有查出是何人行刺。”
“还未查出。”林孟义回道,
“好,查到之后要严加惩办。”
“是。”
“那今日就先这样,都退下吧,姚凤亦你留下来,朕还有事与你商量。“李晞转向姚凤亦吩咐道。
殿内众人都行了礼退下,只留姚凤亦一人仍站在殿中,李晰吩咐小太监给姚凤亦看了座,又屏退殿内众人,沉声道:“杨匀泽刚才所说的绥武军费一事,姚爱卿怎么看?”
姚凤亦虽是坐着,仍起身恭敬回道:“老臣觉得杨将军是拿外族入侵威胁陛下,只想要了流民安置的费用罢了?
“威胁朕?那姚卿的意思是朕不要给绥武安排军费?”
“全凭圣上决断。”姚凤亦只温声回道。
“若绥武真是缺少军费无法抵御西北那群蛮子,岂不又威胁我朝安危。”李晰有些犹疑。
“若是那样圣上岂不正好可以借机削弱绥武的势力。”姚凤亦微笑,继续道:“有羽卫府在中部设防,又有臣的神策军守备业京,我大周又怎会有危险。”
李晰低眸思虑良久,道: “老三今早与朕说,昨晚派去刺杀杨匀泽的人都没了,还有人被活捉。他说那批刺客训练有素,若是寻常守卫不可能做到这样。”
姚凤亦笑道:“殿下这是想替陛下分忧,想必杨家给杨匀泽带了暗卫来。”
李晞重重叹了口气:“朕让他不要再在京城内动手了,他爹杨在原还在绥武,如若真死在京城,朕没办法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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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凤亦心知李晞将这些说与他听,是让他也不要在京城动手,道:“陛下英明。”
“绥武如今又添了几万流民,军力只增不减,如此下去……”李晰轻叹一声。
姚凤亦道:“不知陛下可知那杨匀泽来到京城都做了些什么?”
李晞道:“那杨匀泽刚进城就和京兆尹陈瑞儿子起了争执,陈瑞心中不满那杨匀泽行事霸道,向朕参了他。”
姚凤亦赔笑道:“才进城就得罪了京官,他还不知他此时已站到所有京城官员的对立处,所以陛下根本不用担心他,他不像他爹,也不像他哥哥,成不了气候。”
“唉,他这样朕也担心,绥武毕竟是我大周西北门户。”
“陛下放心,微臣派去的裴监军很是能干,几次抵御西翎入侵,都是裴监军调兵遣将化解危机。”
李晞面色稍缓,微微点了点头,吩咐道:“姚爱卿你也退下吧。”
姚凤亦行了大礼,正准备退下,李晰又开口道:“你送给朕的美人深得朕心意。”
姚凤义低着头脸上讪笑道:“臣明白,陛下喜欢就好。”
“下去吧。”
“老臣告退。”
唐扉昨日秋收宴上申请了今日休沐,她一早出门,沿着神武大街向南行了一段拐入东翔大街。
东翔大街与东林大街隔了几条街,据说十几年前也是达官贵人聚居的街道,后来街内一处府邸起火,府里上下一夜之间皆葬身火海,自那之后这条街内时常有人家闹鬼。
在街里住户做了几次法事后非但闹鬼的情形没有好转,作法的法师接连消失。渐渐这条街里住着厉鬼的传闻在京城传开,街里的人家陆续搬离这里,也没有人敢住进来,这条街成了京城著名的“鬼街”。
十几年过去了,鬼街内的府邸失修,有许多房屋已经成了断壁残垣,废园也杂草丛生,再少有人踏足这条街。
偶有不懂事的孩童跑进这条街的园子里捉虫,孩童的父母不敢贸然前往找人,只得报官府找。大队人马找寻了几次之后,孩童之间渐渐流传着这条街里住着吃人的妖精这种传闻,再也无人敢去玩,路过街口都要绕出去老远。
唐扉进入东翔大街后沿着街一直向里走,走了片刻后转向街边,在一处大门上轻推,那朱漆剥落得所剩无几的大门吱呀一声敞开一条缝隙,她闪身钻入,又轻轻将大门关闭。
“小达。”唐扉一路轻唤着向前穿过铺着石板,石板间生出各样的杂草的前院,“小达,你在哪里?”唐扉又在二院杂草丛生的废园中搜寻许久,“咦,去哪了呢?”她从废园中出来,沿着连廊走进内院。
内院中间是一片如同前院一般的石板地,四周的厢房坍塌,大多已被乱草覆盖,草丛中仍能看出焦黑的梁柱残骸,只有一处房屋仍然完好,似乎是一处祠堂。
唐扉在乱草旁唤了一阵,喃喃道:“不会跑去那里了吧。”她从蓬乱的杂草中走出,走向那处祠堂。
唐扉刚跨过高高的门槛,只觉一股冷风刮过,顿时自己颈旁冰凉。
“别动!”
唐扉稍稍转头,只见一柄闪着寒光的宝剑横在自己颈侧。
11.第 11 章
……
“所以你是来找东西的?”
“嗯!”唐扉重重点了点头,诚恳地望着此时站在自己对面的布衣青年,希望他能够相信自己。
“找什么?”
“小达。”
“小达是什么东西?”
“啊!小达!”唐扉越过身前的青年,跑向不远处的乱草丛边,抱起一只……动物。
布衣青年蹙着眉打量了那只类似老鼠又长满鳞片的动物,问:“这是什么东西?”
唐扉抱着‘小达’走近布衣青年道:“鲮鲤甲!”小达似乎真的认识唐扉一般,老实地趴在唐扉怀中。
布衣青年看着眼前这个因为兴奋面色红润的少年,面上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疑惑道:“你怎么认识它的?”
“我从医馆把它偷出来放在这里。”唐扉抚摸了几下小达的背,将它放在地上,从怀中掏出一个布袋,将布袋中的东西倒在地上,小达用长鼻子嗅了嗅就吃起来 。
“为什么带它来这?”布衣青年问。
唐扉道:“这里不会有人伤害它。”
布衣青年轻叹了口气,收起手中的长剑,抱着臂与唐扉一起看小达吃完。
“小达,去吧,等我有空再来看你。”唐扉抚摸小达身上残缺不全的鳞片,小达在唐扉腿蹭了蹭,最终爬入高草中。
布衣青年席地坐到地面青石板上,打量起眼前这个白净少年——这少年身材瘦高,长相清隽,头发乌黑细密,衣料上等,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子弟。
布衣青年道:“过来坐。”
唐扉犹疑片刻后走上前,小心翼翼坐到离布衣青年有几尺远的地方。
“这条街闹鬼,你怎么敢一个人来这里?”布衣青年问。
唐扉坦然道:“我不怕鬼,也不相信这个世界有鬼。”
布衣青年看着唐扉似乎有些惊讶。
“怎么了?”唐扉道,“你在这里应该也不怕鬼吧?”
布衣青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唐扉打量眼前这青年,气质清冷桀骜,穿着一身普通蓝布衣,还拿着一把不符合身份的长剑,忍不住问道:“能问你来这里做什么么?”
“不能。”青年直接答道。
唐扉不以为意,又问:“那我可以走了么?”
“不能。”
刚刚在这青年放下自己颈间剑那一刻,她觉得他并没有歹意,现在他这样说,唐扉心中又担心起来,于是压低音量小心道:“我绝对不会把见过你这件事说出去。”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说出去。”
唐扉重重吸了一口气,凑到青年身前,拉着布衣青年的衣袖将他的手拉起来,用右手尾指勾住那青年的尾指,道:“拉勾,我绝对不会把见过你的事说出去,若说出去天打雷劈!”
说罢抬眸盯着青年的眼,等着青年的反应。
那青年吃惊地与唐扉对视片刻,立即收回手,将头也转向别处,道:“ 你走吧。”
唐扉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起身立马朝着前院走,走到两院间的垂花门时,猝然停下来,又小跑着回道青年身旁,道:“你也要答应我不许欺负小达,也不许讲小达在这里的事说出去。”说罢又向前竖起尾指。
青年不屑道:“我不答应你又能怎样?”
唐扉有些无奈,“如果它被人发现,就会被拔光鳞片……”
那青年叹了口气,似乎不耐烦地用尾指勾住唐扉手指,“快走吧你,一会连你自己都走不了了。”
唐扉见这青年这样说,不禁莞尔一笑,梨涡深深印在嘴边。
青年一瞬间觉得面上有些灼热,急忙收手,别过头去:“快走。”
唐扉急忙起身小跑着离开。
**********
日脚渐渐偏西,杨匀泽出了青云门,凌风跑上前跟在他身后。
“师叔他们安排在哪里了?”杨匀泽蓦地问道。
“回将军,安排在城西的风华小筑,那里清净。”
“那案子审得怎么样了。”杨匀泽问。
凌风道:“一直是凌霜在审,回去我问问他。”
二人上了马车回到府中已是晌午时分,凌霜正在院子中练功,见杨匀泽回来忙上前道:“将军您回来了,属下有要事禀报。”
杨匀泽与凌霜一同进入书房,问:“什么事?”
“回将军,属下调查冒充萧雪作乱一事有进展,”凌霜道,“围着房小清马车的人确定是房小清自己雇的,动机不清楚。另外几人供认的人已经画了相,画像上有一人您认识。”说着凌霜从怀中取出两张粗纸画像递给杨匀泽。
杨匀泽接过画像,看到其中一张画上的人顿时表情凝重。
凌霜道:“那几名匪徒皆是单独审问和画像,结果所差无几。”
杨匀泽面上更加阴沉了几分,许久之后杨匀泽对凌霜吩咐:“这调查结果不能让其他人知晓,在京城找到他。”
“是!”凌霜道,“还有那几个匪徒说要见您。”
杨匀泽靠在椅中眸色深沉。
用了午膳,杨匀泽便带着凌风与凌霜二人去了兵部大牢。
领头的狱卒虽未见过杨匀泽,但还是认得杨匀泽腰间的金玉带和云麾将军腰牌,弓着腰问候道:“杨将军大驾光临,小的这里蓬荜生辉,上午拿的人已经伺候过了,您看现在是否……?”
“带路吧。” 杨匀泽吩咐道。
狱卒带着几人来到了一间牢房,只见先前那几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狱卒立马上前踢出一块空地,命人搬了把椅子,恭敬道:“将军,您请坐。”
杨匀泽掀起衣襟正身坐下,问道:“都还活着么?”
“留了活口,就等着您来审呢。” 狱卒一脸谄笑,差人拿了两桶水将人泼醒。
见人醒了,杨匀泽将其余人屏退,吩咐道:“凌霜。”
凌霜会意,上前冷声道:“杨将军来了,你们有想说的话可以说了。”
几名匪徒看起来奄奄一息,但在听见杨匀泽时似乎眼中又聚了些神,其中一人道:“主人……想……见你……翰仙居……”不等说完,这人耗尽了力气,又昏迷了过去。
凌霜蹲身问:“你们的主人是谁?”
几人皆再没有了回答。
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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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将刚刚听到的重复了一遍:“翰仙居……听起来像个地方,将军,会不会去这个地方就能找到指使他们的人?”
“去查一下。”
杨匀泽审问完匪徒,带着凌霜与凌风出了兵部大牢。
“将军,时辰不早了,今晚陈敬诚在花芸楼开了席请您和小林将军。” 凌风见事情处理得差不多提醒道。
“走吧。”
花芸楼坐落在邺京城城东最繁华的桐花街地界。
这一整条街背靠着铃铛河,街内酒楼林立,亦有许多沽酒铺子,整条街都飘着酒香。传言,在这段铃铛河打捞起的鳜鱼做的醉鱼极其美味,人们给专门起名叫做“铃铛醉鱼”。
街内酒楼和沽酒铺子高高矮矮的楼阁上挂着各个样式的匾额和花灯,黄昏时分各家燃了灯,整条街就变成了一条巨大的画舫一般漂浮在铃铛河岸上。
与这里一街之隔的便是长乐巷,更是个销金之地,因为这两处每年供银颇多,所以皇上特许这两街入夜后不必宵禁。
杨匀泽骑着那匹雄壮黑马,腰间配着金玉带,后边跟着十几个士兵抬着各式酒坛来到花芸楼时,正是华灯初上时分。
街上人都停下脚步,看着他派头十足地穿过大街。
京城这地方纨绔很多,但是敢这样毫无顾忌带着兵出来的除了姚中尉以外这是第二个。有些人认出了杨匀泽就是那日在神武大街与陈敬诚为了一个女人带兵对峙的人,皆猜测他今日又会有什么‘壮举’。
凌风在杨匀泽身后小声道:“将军,我们这样是不是有些夸张?”
杨匀泽在前淡然道:“银子都花了,做戏就要做全。”
凌风在他身后叹了口气。
杨匀泽一到花芸楼,楼内就跑出来一个小厮,将杨匀泽马牵走,凌风下马吩咐士兵们将酒抬上楼。
花芸楼是桐花街上最大的酒楼,酒楼上下五层,最下两层是接待平常散客的“花间”,第三层是屏风隔开桌椅的“竹间”,最上两层则是些较大又装修华丽典雅的“兰间”。
杨匀泽独自一人来到最酒楼最上层,今日这最上层所有厢房皆已被陈敬诚包下,整层楼就只一间兰间不时传来丝竹与喧闹之声。
陈敬诚之前话已经说出去要请杨匀泽喝酒,但他从未想过杨匀泽真的会答应赴宴,今日只得把自己的狐朋狗友拉来作陪。
侍立在门外的两个小厮推开门,杨匀泽还未进门就听见陈敬诚的声音:“杨将军,怎么才来,等你多时了!”
杨匀泽走进门,只见巨大圆桌旁已经围满了形形色色的京城纨绔,陈敬诚坐在主位,左拥右抱,他怀里的两名舞姬正在给他喂酒,他隔着几人的不远处坐着林知朗,桌上每人身旁也都坐着一个身着暴露的舞姬伺候。
林知朗身旁舞姬只是安静地坐在他身后,圆桌旁靠东的戏台上还有十几名舞姬在随着丝竹声跳着娇柔的舞蹈。
见杨匀泽进来,屋内所有人瞬间安静下来,片刻后陈敬诚对着桌上的所有人摆摆手,道:“都是自己兄弟,别见外!杨将军,快入座!”
杨匀泽在桌上唯一空位坐定,道:“匀泽来晚了,先自罚三杯。”
12.第 12 章
杨匀泽在桌上唯一空位坐定,道:“匀泽来晚了,先自罚三杯。”
陈敬诚放下酒杯,对着小台上的舞姬道:“还不快去伺候杨将军!”那小台上的其中一人欢快地跑到杨匀泽身旁,将身子贴在杨匀泽手臂上,端着酒杯给杨匀泽添酒。
听杨匀泽这样说,屋内人声顿时又重新喧闹起来:“杨将军果然爽快。”“来来来,给小爷满上!”
杨匀泽扫了一眼桌上的人,笑着拾起一旁舞姬的纤纤素手,直接将舞姬手中酒杯中的酒送入口中。
“爽快!”
“还怕杨将军顾及名声假正经,看来兄弟们是多虑了,哈哈哈哈……”
杨匀泽又执着舞姬的玉手饮了两杯。
“好!”陈敬诚道,“我果然没看错,杨将军与我们是同路中人。”
“哈哈哈哈,是啊……杨将军,吃菜……”
林知朗只淡淡笑着看着杨匀泽,不知在想什么。
陈敬诚似是想起什么,道:“对了,我们小林将军是痴情种,和我们不一样!”
林知朗没有反驳,道:“你们喝你们的,别管我,今晚还得当差呢……”
杨匀泽垂眸摸索着手中的酒杯,不知在想什么。
“来人,将这些酒都撤下去,换杨将军的酒来,今日兄弟们每人要痛饮三百杯,不醉不归!”
桌上又是一阵喧闹调笑之声。
酒过三巡,陈敬诚起身道:“陈某今日请杨将军与各位来是想让大家交了杨将军这个朋友,”陈敬诚已经有几分醉意,声音却仍然清朗,提着酒杯走向杨匀泽,扯着舞姬的手将杨匀泽身旁的的舞姬拉开,自己坐在杨匀泽身旁,道:“那日在神武大街上是在下有有些冲动了,给杨将军赔个不是,以后还是要请杨将军多加照拂!”说着他用酒杯在杨匀泽杯上轻撞一下,一口喝光了他杯中酒。
杨匀泽也斟满酒,一饮而尽,道:“陈兄客气,杨某当时也不知陈兄与房娘子的关系,多有冒犯。”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可以理解!”陈敬诚压低音量道,“对了,听闻杨将军此行是要向王傅王尚书家的嫡女提亲?”
杨匀泽不置可否,笑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桌上一人听罢忙道:“杨将军好眼光啊,王尚书可是当今圣上跟前的红人,攀上了关系以后绥武的军饷就不成问题!”
一肥头大耳,面上皆是麻子的年轻人起身,粗声粗气地拱手道:“原来杨将军此行来京城还有这个目的,真是为绥武鞠躬尽瘁啊,我等佩服!”
众人听罢又是一阵哄笑。
“朱胖子,要是这样就行,我看你能当五道节度使!”
朱胖子一脸自豪,道:“那是自然,我朱胖子在京城的小娘子们眼中可是炙手可热的人物!”
“哈哈哈……你真不害臊……”
随后众人又说些了不咸不淡的话,又数着京城的娘子们说了会荤话。
这时陈敬诚已经醉了七分,开始对一旁舞姬上下其手,杨匀泽与林知朗身旁舞姬也开始在二人身上乱摸。
林知朗不知是醉酒还是羞涩,满脸通红,他推开舞姬来到窗前透气,一边扯开衣领一边向远处望。
突然他扯衣领的手定住,低声道:“晚晚?”
林知朗声音不大不小,却穿破喧嚣直入杨匀泽耳中。
杨匀泽闻声手中的酒杯定在空中,片刻后他将酒杯放下,绕过圆桌来到窗前,亦向远处望去——铃铛河远处一座小石桥上果然有一抹披着月色的纤细身影,时而望向天空,时而又低眸在纸上描画。
杨匀泽顿时唇边浮上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深呼吸了几次,似乎要将胸中的浊气全都呼出去一般。
“杨将军也来透气?”林知朗仍然望着远方问道。
“嗯,有些醉酒。”
过了片刻,林知朗转头道:“我爹说,秋收宴那刺客,皇上下令不要继续查下去了。”
杨匀泽似乎并未意外,道:“嗯。”
林知朗反倒眸中闪过一抹惊讶之色,转瞬又消失不见,他双手支在窗边,继续怔怔看着远处。
随后,杨匀泽到厢房门口,唤来凌风,对着他低声吩咐几句,又坐回桌前。
此时,林知朗从窗边也坐回桌前,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他直接唤退了身旁的舞姬,独自一人喝了一会酒,见所有人已经醉得差不多,起身对众人拱手道:“各位兄弟继续喝着,知朗今日还有差事在身,需要回春城卫衙门里看一下,就不奉陪。”
陈敬诚站起身,踉跄着脚步走向林知朗道:“小林,别走啊,一会我要安排大家去长乐巷里快活呢,你不去么?”
“你知道我心里有人,就不去了。”林知朗道。
“你竟然还为心上人守身如玉,”陈敬诚哈哈笑道,拍了拍林知朗肩膀,道:“好,那改日再说!”
林知朗离开不久,杨匀泽起身扯着身旁舞姬的手,对众人道:“匀泽与她有些急事要办,也要先行一步。”
众人见他这般,都是一脸了然的表情。
“想不到杨将军竟然这么猴急啊……哈哈……”
杨匀泽道:“让各位见笑了,下次匀泽做东,请各位赔罪!”
陈敬诚拉着杨匀泽又饮了几杯才放他离开,杨匀泽拉着舞姬下了楼。
在楼下,杨匀泽正巧碰到林知朗骑马朝着铃铛河岸那小桥方向离开。
刚走不远,就见沿路急急跑来一个春城卫打扮的士兵,那士兵跑近林知朗说了一阵话后,林知朗立即调转马头,去了另一方向。
凌风见杨匀泽下楼,忙走上前来,在杨匀泽耳边低声耳语一阵。
杨匀泽听毕,点了点头,道:“你们先回去吧,把我马牵回去。”随后他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交给身旁那个舞姬,道:“你走吧,不要回这楼上。”
舞姬怔愣了片刻,茫然地点了点头,寻了个方向急忙离开。
杨匀泽独自朝着铃铛河岸的那座小桥走去。
今夜是秋收节解除宵禁的第二日,唐扉就着月色来铃铛河稍远河段散步。她离家时带了粗纸和碳条,自从在司天台任职后,每天夜里观星已经成为她的习惯。
唐扉沿着铃铛河缓缓走向了稍远的河段,在这河上有一座古朴的石桥,石桥两侧有石头砌成的低矮护栏,高矮正适合坐下来,护栏内测不着光的地方萌生了许多翠绿苔藓。
唐扉走上石桥,她发现远处桐花街和长乐巷的灯光正好可以照在石桥上,石桥这侧河水看起来碧绿清澈,到另一侧河水就灰暗了下来。
唐扉坐在明亮一侧的护栏上,仰望星空,时而抬起手臂在星穹上比量描画时而低头在粗纸上描画,微风吹动她额角没有束起的碎发,她不时抬手将碎发拢到一旁。
杨匀泽在石桥不远处驻足,将双手搭在沿河的木围栏上,看着石桥上那一抹纤细身影,许久后他低眸检视了下自己的衣衫,朝着石桥走去。
唐扉听到身后响起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一股酒气,她回头望去竟发现杨匀泽立在她身后。
唐扉立马起身,片刻惊讶后连忙拱手道:“杨将军。”她手中还拿着那张粗纸。
“在观星?”杨匀泽道。
“嗯……”
杨匀泽抬手指了指唐扉手中的粗纸,道:“可以借我看一下吗?”
“嗯。”唐扉将粗纸递给杨匀泽,杨匀泽仔细打量了半晌后,笑道:“我看不懂。”又将粗纸递还给唐扉。
唐扉道:“都是雕虫小技,杨将军不懂实属正常。”唐扉接过杨匀泽手中的粗纸,为了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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嫌,她特意只拾住粗纸边缘,哪知手中没拿稳,那粗纸从她手上直直飘落到河里。
“啊!”唐扉轻呼出声,见纸已经落入河水,她无奈地鼓着腮,喃喃道:“这下回去又要重画了。”
自二人相识,唐扉每次见杨匀泽皆是一副官员相见的拘谨模样,而现在的唐扉却完全是一副少女模样。
杨匀泽忍不住笑意,唐扉抬眸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杨匀泽,杨匀泽立马看向远方,可嘴角的弧度确实越扯越大。
半晌后,杨匀泽道:“要不你现在就重画,一会我可以送……我可以差人送你回去。”
“只带了一张纸,回去再画罢。”唐扉将碳条放入怀中的木盒中,从袖中扯出一方丝帕,擦净手上的炭黑。
杨匀泽支着膝坐在唐扉一旁的桥栏上,唐扉反倒不知是坐下还是继续站着。
杨匀泽拂了拂自己身旁的桥栏,道:“坐。”
唐扉又拘谨地坐下。“杨将军喝酒了?”
“嗯,刚喝了一点。”半晌后,杨匀泽又补充道,“和陈敬诚,小林将军也在。”
“小林?”唐扉片刻吃惊过后,立马默然点了点头。
杨匀泽抬眸仔细看唐扉的表情,道:“后来春城卫衙门起火,他赶回去了。”
“春城卫衙门起火?”唐扉惊道。
“你担心他?”
唐扉道:“只是好奇,这个季节春城卫衙门没有用火的地方,为何会起火。”
杨匀泽嘴角又泛起笑容,道:“也许有人故意为之,调虎离山。”
“调虎离山……”唐扉想:“是为了把小林从那个纨绔的宴席调走么?那宴席应是极其无趣,以她对小林的了解,那只有一种可能,只能是小林自己故意编个理由把自己‘调虎离山’”想到这里唐扉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这时远处传来短促又清脆的梆子声。
“已经二更天了……”唐扉朝着灯花璀璨的桐花街望了几眼,起身道:“我得回去了。”
杨匀泽也站起身,道:“我们回去正顺路,一起走吧。”说罢就直接走下石桥,向着远处神武大街走去。
唐扉犹疑了片刻,还是跟了上去,走在杨匀泽身后。
杨匀泽转眸看了几眼唐扉,特意放慢脚步,与她并排而行。
唐扉在心中寻思:“杨匀泽是朝廷二品重臣,而自己只是正七品下的小官,这样走在一起实在不合礼法,但是他主动与自己并排走……唉,不管了,天如此黑,神武大街又少有灯烛,人们都看不清楚,还是快些回去吧。”想到这里,唐扉脚下加快了步伐。
杨匀泽见唐扉低着头,疾步而行,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又忍不住扯起嘴角,他迈开长腿,轻而易举地跟上唐扉,二人一路无言。
到了东林大街与西林大街的入口处,唐扉终于松了口气。
杨匀泽道:“快回去吧。”
唐扉与杨匀泽拱手告辞,转向西林大街里去,刚走至街口,突然从街中闪出一道黑影,从唐扉眼前划过,最后跌倒在唐扉脚下。
唐扉定睛看去,是一个布衣老者,手里拿着酒瓶栽倒在她身旁。她心脏扑通扑通地跳,还好是虚惊一场,这几日秋收节不宵禁,很多人夜里出门喝酒,街上醉鬼多了起来。
唐扉望着漆黑的西林大街里几盏摇晃着忽明忽暗的风灯,她又想起最近经历的几场风波,心里后悔起来——自己为何这么晚回来。她深吸一口气,刚要向前走,只听身后有人道:“走吧,还从未来过西林大街,正好吹风醒醒酒。”
“杨将军……”
杨匀泽大步走入了西林大街,走了几步看没有人跟上来,他不禁转身看向唐扉。
唐扉望着杨匀泽,心下一时恍惚,莫名生出几分异样的感觉来,怔怔地跟了上去。
13.第 13 章
秋收节后第二日,杨匀泽母亲已提前为他约好今日去户部尚书王傅府上拜访。
王傅今日亲自来到王嫣然闺房中找女儿说话。
“嫣然,今日那绥武杨匀泽会来府中做客,待会你收拾一下,一起去见见他。”
“是,父亲。”王嫣然犹疑片刻,还是问出来:“父亲,女儿不明白,为何他如此不堪,父亲还让女儿与他走得这样近呢?父亲想让女儿嫁给他么?”
王傅坐下来,叹了口气道:“嫣然,你不知,为父当年是受了他父亲的提携才能到今天这位置,他母亲前些时日给我来信,想让你们两个走动走动,我想她是想给他这儿子在京城寻门亲。为父想啊,就算我们不喜欢这个杨匀泽,也不能折了他母亲这个面子,所以还是让你见见他。”
王嫣然默然点了点头,她在秋收宴上见到杨匀泽时,本来她对他有些好感,但房小清那剑舞之后……
“父亲,如果杨家提亲,你会不会同意女儿嫁给他。”
“嫣然,父亲就你这一个女儿,你若嫁去绥武为父在京城不知何时再能见你,并且那杨匀泽就是个草包,为父怕你嫁给他受屈辱啊!”
王嫣然低眸道:“知道了父亲。”
王傅怅然道:“为父会在旁处助他,也不算忘恩负义。”
晚些时候,杨匀泽带着凌风来到王傅府外,等了不多时,管家就出门将几人迎入了府里。
王傅已侯在正厅,见杨匀泽亲自上前迎接,二人寒暄过后分宾主坐定。
王傅道:“杨将军这次回京公务如此繁忙还能来下官家中赴宴,下官真是荣幸之至。”
“就算王大人不请匀泽来,匀泽也会登门拜访,感谢这几年王大人对绥武照顾。”
“杨将军真是折煞下官了,谈不上照顾。”
“凌风。”杨匀泽朝凌风示意,凌风立马上前呈上一精雕木盒。
“一点边塞的特产。”杨匀泽示意凌风打开木盒,只见两只冰莲赫然躺在其中,虽已摘下却娇嫩欲滴,
“这是……“王傅惊讶道,他虽见过冰莲却从未见过如此新鲜的。
“临出发前刚摘下的,我命工匠特制的木匣带过来,请王大人不要嫌弃。”
“杨将军,如此贵重的礼物下官不能收。”王傅心知冰莲本就是十分昂贵的药材,如此新鲜的更是千金难求。
“王大人不必客气。”凌风会意将盒子关好放在桌上便退下了,王傅觉得再推让便有些失礼,再三感谢命人收了。
这时侍婢来通报晚膳已经备好,王傅引着杨匀泽穿过正厅来到后花园湖心亭。时已入秋,亭上铺满了一层金色秋叶,甚是别致。二人入座后王傅吩咐人去唤王嫣然来。
片刻后王嫣然珊然而至,她身着一袭碧色高腰襦裙,外罩一件海棠红半臂,头上只简单装饰,神色间带着几分疏离,浅浅叉手为礼,随后便一同落座。
杨匀泽亦是浅浅回礼,完毕只与王傅二人只聊些京城与绥武的日常事务,王嫣然在旁添酒。
吃了几杯酒后,王傅怅然道:“杨将军啊,不瞒您说,我福薄,这么多年膝下就只嫣然一个女儿,她娘又走得早,” 说罢亲自给杨匀泽酒杯斟满,试探道:“如若以后小女有什么难处,若是杨将军和老国公不为难,希望到时能帮衬嫣然一把。“
“那是自然,若王大人与不嫌弃,今日我便认了嫣然为义妹,不知王大人觉得如何。” 杨匀泽道。
杨匀泽没有提亲而是认王嫣然为义妹,如此正得王傅心意,王傅如释重负一般拍着腿笑道:“好,好啊。以后若是杨将军有什么需要下官帮忙下官定全力以赴。”说罢干了杯中酒,转头对王嫣然道:“嫣然,快给义兄敬一杯酒!”
王嫣然也如释重负一般,面上带上了几分笑意,拿了酒壶给杨匀泽杯中酒斟满,又走回自己座位满了一杯,温声道:“嫣然敬义兄一杯。”
二人同将杯中酒饮尽,之后王傅又与杨匀泽饮了几杯,你来我往,一顿饭下来相谈甚欢。
晚膳过后天已擦黑,杨匀泽与王傅又寒暄了半晌便借故离去。
杨匀泽与凌风并未急着回府,今夜并无宵禁,二人沿着街道步行醒酒。
凌风努着嘴,道:“将军,刚你看王大人家那个小娘子那神情了没有,生怕我们像狗皮膏药一样贴住她一样!还好将军没有想要与他家结姻亲!”
杨匀泽在前笑道:“如你有闺女你愿意嫁给京城闻名的‘杨二猧’吗?”
“‘杨二猧’不愿意,要是嫁给将军我当然愿意!”凌风道,“可惜我还没有家室。”
“我觉得凌雪就不错。”杨匀泽边走边随口说道。凌雪与凌风和凌霜同属杨匀泽府上暗卫,三人虽非亲生兄妹,但从小被英国公杨在原收养在绥武军府中一起长大,后又一起分给杨匀泽做暗卫。
凌风急道:“老大,这你可别瞎说啊,凌雪我从来只当妹妹的,绝无非分之想,回府你可不能这样说啊,你也不能与凌雪这样说啊,更不能和凌霜这么说……也不能和暗卫兄弟们……”
“知道了。”杨匀泽出声制止他再啰嗦下去。
望着空中已略微轮残缺的圆月,杨匀泽想起了昨夜的铃铛河河畔景色,不知不觉脚下转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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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京城每年秋收节前后都会把城内紧邻神武大街和沿着铃铛河的街道装饰一番。
虽然今年中州洪水泛滥,许多州县已经没了收成,业京城外更是流民无数,但城内街道还是如往常般喜庆。
沿街店铺皆挂上各式的彩色灯笼——祥龙灯、鲤鱼灯、荷花灯还有各式各样的西域琉璃灯……铃铛河两岸的花街更是热闹非凡,青楼画舫皆找匠人特制了绚丽多彩的花灯,这些花灯照得铃铛河河面五光十色,从各处点燃的焰火在墨蓝色的星穹中空溅出斑斓的火花。
住在这条街上的小娘子们皆挤上河中画舫,沿河看人,看灯,看烟花,这些小娘子皆是穿戴上自己最靓丽的行头,真所谓争奇斗艳。
今日城内人如往常一样从各条街道聚集到铃铛河岸。
唐扉本与樊灵约着去铃铛河岸逛街市,但有人今日花重金请樊灵去画像,樊灵不想与银子过不去,便爽了唐扉的约。母亲最近头疼病又犯了,吃过晚饭便去了医馆针灸,唐扉一人在家无所事事,就又想起了给人卜卦算命这档子事来。
唐扉在教习院时别科成绩皆是甲等,唯独三式为丙等,于是唐扉便想出一个主意来——去摊市上给人卜卦算命。
三式中的太乙神数主要来预测天象灾异、国运兴衰,唐扉不敢贸然窥探天机,遁甲又侧重于行兵布阵,她更没机会接触,于是她便想着与人测定吉凶来练习六壬。
之前唐扉寻着人流密集处摆过几次算命摊子,今日她想着铃铛河岸定是人多,便又想起这事来。
唐扉装扮了一番,让金茗翻找出她卜卦用的旗幡来,独自去了铃铛河岸街市。她在街市入口处寻了一块空地,铺了一方粗布在地上,自己坐在粗布后的矮凳上,一边观望着来往的人群一边等待着人找上门来。
一群衣饰华贵的娘子们用竹扇遮面停在唐扉摊子前,片刻后她们窸窸窣窣道:
“竟有这么年轻俊朗的算命先生。”
“是啊,面皮这么白净。”
“姊姊不如去让他给你卜一卦好了。”
几人同时娇笑起来,其中一个小娘子羞涩地上前,道:“小先生,可否与我算一下姻缘,算一算我……”
不等那小娘子说完,只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冷喝:“是你!你这个江湖骗子还敢出来摆摊算命!”
唐扉抬眸,只见一彪形大汉气势汹汹朝她赶来,来到近前抬手在唐扉脸上就是一记耳光。
“啊!啊……”一旁正打算找唐扉算命的小娘子们叫喊叫着纷纷跑开。
唐扉闭眼耳中嗡嗡响了一阵,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感,她站稳身,怒道:“这位官人为何公然打人,这京城都没有王法了么!”
“去他妈了个巴子的王法,你还敢和我说王法。”那粗汉扬起手,又朝着唐扉打来。
唐扉抬手想要挡住,却忍不住偏过头躲闪。
只觉一袭轻纱拂过脸颊,唐扉手臂上没有感受到应有的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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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唐扉睁眼,只见齐雲正站在她一旁,抬剑格住这粗汉袭来的手臂,他衣袖正拂过唐扉脸颊。
齐雲冷声问道:“为何行凶?”
那粗汉手臂生疼,龇牙咧嘴地道:“为何?这小骗子前几日算我最近财运亨通,老子这才去赌坊赚赚运气,现在倒好,赔个精光,他妈了个巴子的,你们说我该不该打他?”
周围人群鸦雀无声,不知该如何评价眼前两人。
站在一旁随齐雲同来的孟繁星抱着臂不屑道:“腌臜。”
那粗汉听孟繁星这样说,立时暴怒转向孟繁星,白城见状立马护在孟繁星身前。那粗汉见白城手中拿着宝剑也不敢上前来,又转向唐扉。
“你与这小骗子什么关系,要护着他。”粗汉问齐雲。
“没关系。”齐雲冷声道。
“那就快走!”
孟繁星见这人开始耍无赖,不想牵扯其中,对齐雲道:“雲哥哥,我们走吧,与这腌臜纠缠怕脏了手。”
唐扉怕齐雲为难,忙道:“多谢齐少侠再次相救,这里我可以应付。”
齐雲缓缓放下手中剑。那粗汉见齐雲放下剑,心中开始盘算着讹赖些钱财。
这时,只听一声清亮男声在人群外喊道:“小先生,小先生,原来你在这啊,我还到处找你呢。”
唐扉疑惑间抬眸,见凌风一边向她招手一边穿过拥挤人群,待他穿过来就兴高采烈道:“小先生,我受你秘传终于生出儿子了!我有儿子了!”
“啊……”唐扉忘记了脸上火辣辣地疼痛,“凌……”
“我有儿子了!”凌风一边大声叫嚷,一边朝着唐扉眨眼,唐扉终于领悟到凌风是在为他解围,感激地朝着凌风点点头。
那粗汉蹙眉看着凌风,正打算发作,只听人群外又传来叫嚷声:
“小先生,我按照你算的方位挖到金子了!”
紧接着一个接着一个地:
“小先生,我出海捞到夜明珠了!”
“小先生,我家猪生了十八个崽子!”
“小先生,按照你说的办法,我家婆娘终于回心转意了……”
唐扉莫名其妙地看着一个接着一个前来报喜的人,一旁的齐雲和孟繁星几人也不知道发生何事,皆怔在原地看着眼前这‘奇妙’的一幕。那粗汉被来人挤出了老远,想要上前却无论如何和挤不进人群。
人群中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倒不是因为接连有人来报喜,而是……为何这些来报喜的人还要统一穿着玄色夜行服……
“小先生,我做梦终于能梦见西施嫁给我了……”
声音嘈杂,唐扉不知如何应对此情此景,忙收拾物什打算离开,这时只听耳畔响起清朗男声:“不知小先生可愿为我卜上一卦?”
唐扉停止动作,转眸……方才来报喜之人已纷纷让到两旁。
杨匀泽负手立在正中,神情颇为严正注视着唐扉,等着她回答。
“我……我……”唐扉低声道,“我要收摊了,客官寻别处去吧……”说罢,唐扉转过身去继续收拾物什。
“凌霜,把那人带来。”
只见凌霜拎着刚刚那粗汉衣领,直将他推到杨匀泽身前来。
“你们是什么人?没有王法了么?”刚才那粗汉边走边叫喊着。
“就是此人搅扰了小先生?”杨匀泽不等唐扉回答,“掌嘴!”
凌霜揪住粗汉衣领,抬手两下,就见那粗汉顿时鼻血直流,他嘴里咕噜几声吐出两颗牙来,含糊不清地喊:“饶命……饶命啊……”
唐扉见状忙道:“杨……这位义士请手下留情……今日天色已晚,小道多谢各位捧场!”说罢也不顾自己的物什,匆匆穿过人群离开。
见正主已经离开,那粗汉也已瘫倒在地上,众人皆散了去。
齐雲与萧雪同来几人也随着人群离去,未走多远,就听杨匀泽道:“小雲。”
齐雲定住脚步,道:“不知杨将军有何贵干?”
杨匀泽望着齐雲背影,却一字也说不出来。
齐雲等了片刻,见杨匀泽并未言语也离开。
14.第 14 章
齐雲几人挑了一条偏僻小路走住处,齐雲缓缓走在最前,孟繁星与其他几名弟子紧跟其后,几人差不多走了一炷香功夫回到风华小筑。
风华小筑所在之地清幽宁静,只听得风声虫鸣,月轮高挂映照的庭前竹影斑驳,此时却在竹下见得挺拔一人,听见几人脚步声回身过来。
“杨师兄?”孟繁星惊呼,“怎么你比我们先到?”
“今日有空,来找你们喝酒。”杨匀泽说罢将手中提着的几只酒坛放在一旁石桌上。
孟繁星知道今日杨匀泽不是来找自己,便道:“我累了先回房歇着了,今日就不陪师兄。”
其他萧雪弟子见状也纷纷各找理由离开。
杨匀泽在庭院正的石桌前坐下,对齐雲道:“小雲,来坐下喝几杯?”
齐雲缓缓走到桌前坐下,漠然道:“今日没人陪你喝酒么?”
杨匀泽拿起酒壶饮了一口,正色道:“你还在怨我没有带你一起回军府?”
“没有。”齐雲拿起酒壶也喝了一口。
“在羽山更适合你。”
“合不合适我说了算。”
杨匀泽深深叹气,道:“小雲,你是萧雪派最得意的弟子,日后可以在萧雪寻一欢喜之人成亲生子么,将萧雪发扬光大。”
齐雲只是继续喝酒,片刻后起身,道:“不劳杨将军费心。”便转身飘然走回客栈。
竹影斑驳,虫声啁啾,一只螽斯从草丛中跳到石桌上,又跳到不远的草丛中。
杨匀泽独自饮尽一壶酒,怅然离开。
二人离开不久,竹影后走出一人,在石桌前拆开一壶酒,猛地灌了几口,酒顺着脖颈濡湿了胸前的蓝衣。
“小川回来了。”门前传来悠悠女声。
“小师姑,这么晚还没睡?”
岑玉楼走至石桌前坐定,道:“约莫你这几日该来找我们。”
“他刚来做什么?”
“不知,可能只是想来见你们。”
“切。”黎川拢了拢衣衫,提剑转身道:“承受不起。”说罢就走进客栈。
岑玉楼望着黎川的背影轻叹一声。
月光皎洁,直从窗外照进房间里,铺散在桌上和水磨石板地上。
黎川没有点灯,靠着双臂半躺床上的阴影中,他望着挂在半空中的圆月出神。
半晌后他抬起手,伸出尾指,摆动了两下,不禁轻笑。蓦地,他似是想起什么一般,立即放下手,收起笑容,从身旁拿起一只软枕头压在自己脸上。
*********
唐扉匆匆回到别院中,对着铜镜检查了一番自己的脸,见那掌印已经褪了些,便打算沐浴睡下。
坐在温热的浴桶中,唐扉不禁又想起齐雲那衣袖划过脸颊的感觉,脸颊红肿那处竟又灼热起来。
唐扉草草穿了衣衫躺到床上,一闭眼脑海中就都是今日发生之事,最终她辗转反侧许久才睡去。
第二日,唐扉来到母亲房内同母亲一起用早饭。樊若水见唐扉重重的黑眼圈和略微浮肿的一侧脸颊,问:“晚儿,没睡好么?脸怎么了?”
唐扉不想让母亲担心,只道:“没有……嗯……昨日撞了一下。”
樊若水凑近检视唐扉红肿一侧脸颊。
“娘,我很好,不用担心。”唐扉忙低下头吃饭。
樊若水又看了唐扉半晌,道:“你父亲差人来让你今日去他府上见他。”
唐扉有些吃惊,心中纳罕:“父亲平日为了官员之间避嫌很少让自己去见他,今日是怎么了?”
半晌后,唐扉道:“好。”
*****************
下午散衙之后,唐扉独自回唐府找父亲,看门小厮见是唐扉立马恭敬迎入。
管家告知唐扉唐弘礼下了早朝回来一直与几位大人在书房,唐扉便先回自己房中等父亲。
虽不常回府里,但唐扉从前的房间还一直保留着,每日有人打扫。
时而年节家宴她还会回府中小住几日,这里毕竟有许多儿时的回忆,那些有父亲母亲与自己一起生活的时光。
唐扉轻推房门走进房中,房内还如上次来时那般洁净,平时常用的物件都已搬走,显得有些冷清,低矮书案上的瓷瓶中还装着几只桂花,此时花开正盛,散发出满屋幽香。
唐扉坐在床榻上,看到枕旁的小布老虎还憨态可掬地趴在那里,不禁出神——她想起小时候爹送自己这个布老虎,自己喜欢的紧,一直不放手,连睡觉都要抱着。
后来二娘进了府,自己有了妹妹,再后来娘要带着自己搬出府。出府的时候自己以为爹不要自己了便生气把布老虎扔了,后来父亲又捡了回来……过去的记忆纷繁凌乱,唐扉不禁叹了口气。
约莫一炷香后老管家来通报说客人已经走了,唐扉起身去父亲书房。
在书房门口唐扉请老管家进去通报,老管家却恭敬道:“老爷吩咐过,他独自一人时娘子可直接进去,不必通报。”
唐扉轻推房门走进书房,一股香气迎面扑来,唐扉识得这是母亲调配的驱虫安神香,自己长大后就已不用,没想到父亲如今还在用。
唐弘礼正坐在案前,听推门声抬眸望去,见是唐扉,放下手中书卷轻声道:“晚儿来了。”
“父亲。”唐扉轻声应道。
“坐吧。”唐弘礼示意唐扉坐下,唐扉挑了张离父亲不远不近的椅子坐定。
“听说你秋收节那日扭了脚,可有看郎中?”唐弘礼关切地问。
“给葛朗中看过了,也敷了药,如今已无大碍。”
“嗯,没事就好。“唐弘礼轻轻点头,“最近差事可还顺利?”
“回父亲,还算顺利。”
唐弘礼又点了点头,二人皆是无话,书房中有片刻静默。
半晌后唐弘礼道:“晚儿,秋先生说你最近开始教导天文观生了。”
“只是帮秋先生批改课业和解答些天文观生们的疑问而已。”
唐弘礼将手中书卷合上,道:“过一段时日城外流民就要动身前往绥武了。”
唐扉不知父亲为何突然说这个,心中正纳闷时,唐弘礼道:“昨日陛下召我入宫,说那杨匀泽向陛下递了折子,想让一名司天台官员随行去绥武。”
唐扉不解地问:“为何要一名司天台官员去绥武?”
唐弘礼叹了口气,道:“你可能不知,每年朝廷都会指定一名司天台官员去绥武抄录古籍。”
“抄录古籍?”
唐弘礼点了点头,道:“英国公,哦,也就是杨匀泽的父亲曾经搜罗天下古籍,藏于羽山萧雪派的藏书阁中,其中许多古籍是传说中已经散佚失传的孤本,所以朝廷每年都会派人去抄录些回来。”
“那为何要司天台的人去呢?”
“司天台的官员大多修习过天文、数术等比较特殊的学问,也学习过四书五经,可以更好的甄别其中更有价值的古籍。”唐弘礼道,他看着唐扉,没有说出另一个原因,他觉得也许女儿不知道那个原因就不会陷入那场风波。
唐弘礼接着道:“之前派去的官员已经回来许久,杨匀泽提议让接替官员与流民队伍随行,直接省了朝廷和绥武护送这名官员的护卫。”
唐扉点了点头,觉得这样也是合理。
唐弘礼沉默半晌后,道:“晚儿,杨匀泽想让你去。”
“我?”事情突然,唐扉从未想过杨匀泽会指定自己去,根本毫无心理准备,忙道:“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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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会指定我……”慌乱中她又想到了一个白色身影,想到了“半载飞花,半载覆雪”,心中竟萌生起一种莫名的冲动。
“晚儿,你不必担心,我今日只是问你的意思。为父记得你小时候总说要像你娘一样出去游历,所以我心想也许这是一次不错的机会。如果你不想去为父就去与陛下说,陛下应该理解我们的难处,毕竟你是女儿身,那杨匀泽传闻又有些不堪,”唐弘礼道,“如果你应下绥武这趟差事就去绥武历练一年,你是朝廷官员,想必那杨匀泽也不敢对你怎样。并且你在羽山,他在绥武,平日里见不到面。”
父亲提到杨匀泽,唐扉又回想起了这几日她与杨匀泽的种种交集,她觉得杨匀泽这人似乎很神秘,也并不像传闻中那样不堪,所以他根本不担心杨匀泽,只是母亲……
唐扉低眸道:“娘亲……她最近头疼病又犯了,我不知道……”
唐弘礼轻叹了一声,道:“你母亲与我住在庙里被雨淋落下的毛病,那时我每日睡前用指腹给她按摩头上穴位,她会好很多。”
“我回去试着给娘揉一下。”唐扉道。
唐弘礼道:“晚儿,你不必担心你娘,爹会照顾她。并且我们现在还不算太老,还都能照顾自己。”
唐扉犹疑了许久后,道:“爹,我还不能确定,我要回去与娘亲商量,晚几日我再给你答复。”
“明早之前答复我吧。”唐弘礼道,“陛下让司天监明日将选定之人呈报给他,如果确定人员,就不好更改。”
“好。”唐扉应道,她见时辰不早,起身辞别父亲,就要出门。
唐弘礼忙唤住唐扉,道:“我让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鱼,清炒藕片和绣丸,留下来用饭吧。”
唐扉不愿见二娘和自己妹妹,道:“娘亲叮嘱我早些回去,我怕娘担心。”
唐弘礼听唐扉这样说,叹了口气,亲自送唐扉出门。
唐扉离开后,唐弘礼唤老管家取来一只鼓囊布袋,叮嘱道:“差人把这袋阿月浑子送去别院吧。”
“老爷,这是西博贡品,不留些么?”
唐弘礼道:“都送去吧。”
“是。”老管家提着袋子,边往外走边摇头。
唐扉从父亲那里出来时,天色已经暗下去,长庚星经孤零零地挂在西方靛蓝色的天空。
今日铃铛河岸仍有街市,各个府里出来的马车吱呀吱呀地朝着铃铛河方向碾去。
唐扉脑中纷乱——母亲、父亲、绥武、羽山、飞雪、齐雲……所有这些物事不时涌现在她脑海中。
儿时,在夜晚入睡前母亲总会给唐扉讲她当年和舅舅一起在外游历时所见所闻。
那时,她稚嫩的心中就埋下一粒离家的种子,这粒种子一直在她心间沉睡,直至今日,父亲的话突然让这粒种子在她心中破土而出,蓬勃生长。
“母亲会不会同意我去绥武?如果我想去她会同意吧,她一向支持我的决定……可是去一年的话真的很久,她可能会很担心我……”
唐扉埋着头向前走,不知不觉又随着人流来到了铃铛河岸,待她反应过来时,抬头正见长乐巷的巷口。
长乐巷是业京城内最有名的花柳巷,巷中各色青楼林立。此时,各大青楼派出招揽生意的姑娘扭着妖娆的身体,竞相上前招揽或是路过或是特意前来的公子、郎君们。
几个姑娘见唐扉扭上前来招呼:“小郎君,要不要来喝几杯,我们这好姑娘好酒都有。”
唐扉连忙拒绝,可这几人却是不依不饶地想要拉她进去。
正当她扯出手臂想要逃跑时,只见一旁的姑娘们皆朝着巷口另一侧涌去。唐扉身前这几个姑娘也不顾唐扉,随着人群赶紧跑过去,想要看一看到底是哪位大人物来了。
15.第 15 章
唐扉身前这几个姑娘也不顾唐扉,随着人群赶紧跑过去,想要看一看到底是哪位大人物来了。
几百个身着神策军甲胄的军士簇拥着两架马车最终停在了巷口,巷口的姑娘们你一言我一语地窃窃私语。
待马车停好,首先走下来的是神策军监军姚凤亦养子姚嵩,当前任职左神策军护军中尉。
他才过而立之年,身材不算高大,但看起来精壮,脸颊上有一约寸长的的伤疤,据说是当年战场上留下来的。
今日姚嵩一身烟色云锦常服,腰间挂着金带。这铃铛河巷子里的姑娘可都是见多识广,见姚嵩这寸锦寸金的装扮便知今天姚中尉有贵客。
梁卓秋随后从另一辆马车上缓步而下,向巷子里瞧了几眼,笑着对走上来的姚嵩道:“京城果然是繁花似锦之地,我等偏远山隅无法比拟。”
“梁公子过谦了。”姚嵩客气伸手邀请,“这边请。”
姚嵩自不必说,是这条巷子的常客,姑娘们都认得。如果哪家楼里姑娘能得姚公子的宠,那这家店在这业京城便不愁没人照应,光是神策军军营里头想来巴结的人便已经应接不暇。
如今,能被姚中尉奉为座上客的那一定也非常人。梁卓秋气度不凡,衣饰华贵,她们做这种生意什么人口袋里有银子,什么人惹不起瞧一眼便知。
今日这几人确实是惹不起巴结来不及的主儿,一个个忙扭过去招呼,却不敢太过亲近,生怕得罪了。
熙攘间,从长乐巷深处走出一行人,最前端是两排侍婢,皆提着粉色荷灯,最后是一盛装女子,一行人走得有些急促。
“这不是蓝若,她怎么出来了?”
“蓝若……真的是蓝若,怎么今日……”人群中开始低声议论起来。
唐扉向一行人最后望去,被唤做蓝若的女子看上去和她一般年龄,丰唇桃花眼,脸颊秀气饱满,颊间一抹绯红,虽看起来纤细但确实珠圆玉润,媚骨天成。
蓝若走到姚嵩处,轻施一礼,道:“见过姚公子。”便匆忙向巷口走去,所有人不约而同让出一条路给她们。
姚嵩此时也很好奇这京城最难约的翰仙居花魁如此盛装出门迎接的人是谁,便与梁卓秋悠然站定等候。
这时,巷口到达一辆普通官制马车,蓝若停在车前,,敛衽为礼,道:“蓝若恭迎贵客。”
就在众人的注视下杨匀泽掀帘利落地从马凳上迈下来,抬头见这巷口众人皆注视着自己,剑眉微微蹙起,但瞬间便恢复如常,道:“劳姑娘带路。”
“将军这边请。”蓝若侧身让路。
众人从未在业京城见过杨匀泽,但腰间的金玉带銙告诉他们眼前这英挺的年轻人更是惹不起,没有人敢上前去招呼,人群中一片寂静,只有姚嵩笑着走上前:“我还说是谁,原来是杨将军。”
梁卓秋也摇着折扇跟上来,拱手道:“杨将军,又见面了。”
杨匀泽拱手回礼。
“今日杨将军已经佳人有约,否则定要邀请杨将军饮上几杯。”姚嵩堆笑招呼道:“杨将军,一同进去吧。”
几人一同朝着巷子里走去,花枝招展的姑娘们纷纷让路。
前行间,梁卓秋竟看到人群外的唐扉,不顾身旁几人,直直朝着她走来。扬匀泽、姚嵩也停步望向唐扉。
“见过小唐大人。” 梁卓秋笑着拱手行礼,“小唐大人今日来这里是饮酒还是……?”
唐扉亦拱手回礼道:“只是路过。”她抬眸看了一眼远处的杨匀泽,不想二人恰巧四目相对,唐扉急忙收回目光。
“小唐大人不如与我二人一起进去对饮几杯,如何?”梁卓秋温润笑道。
“多谢梁公子好意,在下不胜酒力,并且台署里还有差事要办,就不打扰几位雅兴。”说罢唐扉告辞离开。
转身离开巷子口时,唐扉不禁想起前日在枫林深处的一幕,便觉得唐柔错付了人。
但她转念想到,梁卓秋与唐柔本无感情也只是各取所需,便释然了,却是那杨匀泽几日来在唐扉心中积累的几分好印象顿时全无。
梁卓秋走回巷子,见杨匀泽仍然望着唐扉离开的方向,笑道:“这唐中书家女公子生得真是标致。”
杨匀泽转头睥了一眼梁卓秋,看不出什么意味,转身朝着巷内翰仙居走去。
*************
此时,长乐巷的另一侧,黎川穿着一身布衣坐在南馆花厅里,看着迎来送往的老鸨。
那老鸨刚在他进来时打量了他几眼,再就没搭理过他。
“狗眼看人低。”黎川叹了一声,从腰间摸出两锭大银来扔在桌上,“老姐姐,你过来一下。”
老鸨看到那银子顿时眼放精光,忙上前陪笑道:“我的爷,怎么来了也不叫人招呼呢。爷今儿来这想怎么玩呐?”
“给我找几个俊美的小倌来,身型瘦弱一点,白一点,最好有梨涡。”
“啊,懂懂,我懂!”那老鸨一脸了然表情,立马急急喊道:“叫慕春、慕夏、慕秋,慕冬来见客。”说罢将黎川领上了二楼的雅间。
不多时,几位小倌被带到了房内。
黎川靠着窗,灌了几杯酒,开始打量起这几人来——长相都还不错,有的俊美,有的阴柔。
“还不快给爷揉揉肩去。”老鸨一声令下,几人皆走上前对黎川上下其手。
“*,摸哪呢?”黎川忽地抬手,一拳将一名小倌打了老远。那小倌斜倚在地上,委屈道:“爷,小的这样伺候您不喜欢么?”
黎川腾地起身,剑眉拧在一起,胸脯起伏。
在东翔街遇到那个少年之后,他困惑了很久。
他一直对女子没有特殊的感觉,那日之后他猜测也许自己喜欢的男人,所以今日来这里打算找几小倌试一下,但此时,他心中只有嫌恶。
窗外传来熙攘之声,黎川从窗外向下望去,正望见杨匀泽被一群人簇拥着走入巷子内,他嘴边泛起不屑的笑容,刚要收回视线,余光却被人群外一抹单薄身影扯住——是他!
黎川心中所有的不快与恶心顿时一扫而清,他急奔而出,穿过巷子里拥挤的人群。
遇见梁卓秋与杨匀泽之后,唐扉脑中不再像之前那般混乱,她打算回家,不论怎样都要问一下母亲的意见。
太阳落山以后风有些凉,唐扉摩挲了两下双臂,逆着人流快步朝家中赶。
赶路间感觉有人在自己肩头轻轻拍了一下,唐扉转过头看,却没有发现人。
“这呢。”
唐扉转向身后,暮光下她看到了似乎有些眼熟的身影:“你是?”
黎川冷着脸,负手而立,见唐扉面上一脸疑惑表情,他抬起两指摆在唐扉颈侧。
“是你!我想起来了!”唐扉立马稍稍压低音量,“你怎么到这种地方来了?”
黎川稍稍转眸看了一眼长乐巷,又转眸盯着唐扉问:“你怎么来这里?”
“我是路过。”唐扉道。
“我也是路过。”
“哦。”唐扉点了点头,转身就走,“那我先告辞了。”
“等一下。”黎川道,“既然碰到你,就告诉你吧。小达出事了。”
唐扉立马定住,转过身急问:“小达被人抓走了?”
“没有,”黎川看了几下别处,道:“你走后它就不吃东西。”
“我去看它!”唐扉不顾黎川,转身朝前走。
“这么晚,你竟然敢自己去那条街?”黎川急忙跟上。
“这么晚没人敢去,我去更安全。”唐扉边走边道。
“单纯!傻!你这样早晚会遇到危险!”
“危险是指你么?”
“小达没事!”
唐扉定住脚步,刚刚黎川说话时自己心中慌乱,根本没有思考,现在想起来就算他一直在那荒宅里,也不可能知道小达有没有吃东西,自己是关心则乱了,并且这么晚自己去那条街,确实有些危险。
唐扉转身蹙眉看着黎川,黎川不敢看唐扉眼,冷着脸转向别处。
片刻后,唐扉不顾黎川,继续朝前走,脚步已没那么急促。
黎川又跟上去。二人一前一后,穿过铃铛河岸的街市,黎川突然开口道:“你还没吃饭吧,我请你去那饭馆吃饭。”
“不必,我娘亲在家等我。”
“就当给你赔罪。我找个人给你家送信。”
“不必了。”唐扉没有停步,“你再这样我要报官了!”
“你不想我对小达怎么样吧!”
“你……”唐扉停住脚步,秀眉紧蹙盯着黎川,“你简直是无赖!”
“就这一次,下不为例!”黎川一脸严肃地伸出三指指天,做出一个对天发誓的动作来。
唐扉跟着黎川坐进了间不大不小的饭馆,饭馆中飘着饭菜香和浓醇的酒香,此时已经座无虚席。
黎川唤小二拿来笔墨,唐扉写了一封信让小二找人送去家中。
黎川不知唐扉喜好,尝试着点了几碟清淡爽口小菜和几碟辛香浓烈的荤菜,一壶烧酒,又点了一壶来自西域的葡萄美酒。
唐扉不动筷,也不饮酒。
黎川看着气鼓鼓的唐扉更觉可爱,忍不住笑道:“别这么闷闷不乐,怎么像个女人。”说罢给唐扉倒了一杯葡萄酒。
唐扉不理黎川。
“我不是坏人,是坏人就直接把你骗去鬼街里了。”
唐扉听了这话,面色好看了些。走了许久,唐扉觉得有些口渴,端起酒杯饮了几口酒。这葡萄美酒甜润醇香,并不觉得有多辛辣,唐扉口渴忍不住又饮了几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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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喝太快,这酒后劲大。”黎川给唐扉夹菜。
“你让我跟你来有什么目的?”唐扉开口质问。
“目的就是和你一起吃饭。”黎川想了半晌,“还有,想问你是不是女人。”
“不是!”唐扉没有好气的答道,又端起酒杯饮了几口。
“真不是?”
“嗯。”
“没关系!”黎川笑了笑,将自己杯中烧酒一饮而尽,又倒了一杯饮尽。
“什么没关系?”唐扉问。
黎川道:“我也不知道。”
唐扉从早晨吃过饭到现在都没有吃东西,又空着肚子喝酒,她本就不胜酒力,渐渐头脑有些昏沉。
“哥俩好啊,六六六啊,五魁首啊,八匹马啊……哈哈哈,你又输了,给银子!”
只听不远处传来吵闹声,二人循声望向窗边,只见七八个壮硕年轻人在喝酒划拳。
“再来!哥俩好啊,六六六啊,五魁首啊,你又输了!再这样下输下去就修马掌的钱都没有了,估计不能随杨将军回绥武了!”
“怎么可能!看我怎么赢回来!”几人又呼喊着继续划拳。
唐扉心道:“听这几人的说话,似乎这几人就是随着杨匀泽来京城的军士,想不到竟然在这里公然喝酒赌钱,果然宴会上听到的那些留言还是有几分可信。”
黎川瞟了几眼那几人,一脸嫌恶,又自己倒了几杯酒饮尽。
唐扉头越来越昏沉,又觉胃中恶心,忍不住趴在桌上。
黎川见唐扉似是身子不适,问道:“你没事吧?”
唐扉趴在桌上摇了摇头,黎川再问时就没了声响。黎川担心,走至唐扉一侧,拍了几下唐扉肩膀,仍然没反应。他坐到唐扉身旁,探身去听,这才听见唐扉均匀的呼吸声。
如此接近唐扉,黎川似乎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不浓烈,不清冷,是一种极其舒服的味道,他忍不住深吸了几口,转眸间又看到唐扉面上薄薄覆了一层绒毛,颈上的碎发也细腻柔顺……他身体的某些地方竟有了反应。
黎川立即起身坐回唐扉对面,他微微蹙眉,面上显得有些凝重。
这时外面传来凌乱急促的马蹄声。
片刻后,林知朗带着士兵急冲进饭馆,饭馆内顿时鸦雀无声。
林知朗双眸在屋内四处搜寻了一番,在一处桌前看到了唐扉,终于松了一口气。他走向唐扉,在唐扉身旁轻声唤道:“晚晚……晚晚……”
窗口那几名绥武士兵静默了一阵,又继续喝酒划拳。
唐扉渐渐支起身,揉了揉眼:“小林,你怎么会在这里?”
“去你家找你,正碰到有人来送信。”林知朗急道:“晚晚。你没受欺负吧?刚和什么人在一起?”
唐扉想了片刻,道:“一个朋友。”
“你母亲本要来亲自找你,我让她在家等。”林知朗道,“我们回去吧。”
唐扉点了点头,环顾四周,最终没有看见人。
林知朗送唐扉回去别院之后天色颇晚,这别院中只有女子居住,他也不便久留,叮嘱了唐扉几句就打马离开。
唐扉从未归家这么晚,樊若水和樊灵本有些担心,但见唐扉回来时没有异常也放下心来,没有多问。
唐扉沐浴之后抱着自己的枕头来到樊若水房中,见母亲已经梳洗妥当,忙拉着母亲躺在床上,自己坐在她身旁 给她按摩头上穴位。樊若水忍不住笑道:“怎么今天突然想起跑到娘这里来?”
唐扉道:“今日去父亲那里了,父亲说按摩穴位能缓解娘的头痛。”她还是没办法叫唐弘礼‘爹’。
樊若水只道:“嗯。”面上带着一些怅然,闭起眼。
“娘,你都不问父亲找我去说了什么?”
樊若水睁开眼,道:“你这么大了,还在朝廷当差,娘怎能还一直把你当小孩子对待。”
唐扉犹疑了许久,还是缓缓开口道:“父亲说司天台每年都会派一人去绥武抄录古籍,今日叫我去问我想不想去。”她怕母亲担心,略去了杨匀泽请旨特意让她去的那部分。
樊若水起身拉住唐扉的手,道:“晚晚,你可想去?”
唐扉心中有些紧张,道:“我不知道。”
樊若水拿来棉被给唐扉披在身上,笑道:“其实你父亲今日早些时候已经找我说过这件事。”
唐扉惊讶看着母亲,转而又如释重负,道:“娘,你觉得我应该去么?”
“这是你自己的事,当然要你自己决定。”樊若水笑道,“晚儿,娘最了解你。娘只想告诉你,你完全不必担心娘,娘更希望看到你去做你想做的事。”
唐扉听了樊若水这番话,心中动容,鼓起勇气道:“娘,女儿还没有离开过业京城,如今也想出去看看。”
16.第 16 章
一大早杨匀泽独自坐着马车回府。
“将军,身上怎么这么香?”杨匀泽刚下马车,凌风便上前问道。
杨匀泽抬手闻了闻衣袖,吩咐道:“安排沐浴更衣。”
“好的将军,你昨夜……在长乐巷过的夜啊?”凌风一脸狡黠地问。
昨日出门时杨匀泽没让人随行,凌风就有些奇怪,果然今早暗卫换下来的兄弟都在七嘴八舌谈论这件事,道将军还是第一次去这种地方,兄弟们也没敢往屋中瞧,都感叹将军这童子之身竟搭在了这业京城。
杨匀泽也不吭声,只是大步走入了府内。
晚些时候,杨匀泽沐浴过后带着凌风朝羽卫府议事房去了。
羽卫府议事房中,林孟义与林知朗已提早到了,待杨匀泽到的时候二人正俯身在案上研究业京城经羽卫府地界通往绥武的地图,林知朗见杨匀泽则上前行礼,将杨匀泽请至案前,一同研究押运路线。
业京周围羽卫府地界父子二人自是清楚,但到了绥武管辖范围,二人便不甚了解。见有几条入绥武的通路,却不知选哪条最为妥当。
林知朗上前在地图上指出父子二人已选定的路线给杨匀泽:一条是走业北官道经临城进入绥武地界,然后经玉珏山西麓沿龙脊山北侧西行,再北上到达绥武中部;另一条则是经临城绕过玉珏山继续北上沿涎河向上到达绥武中部。
语毕林知朗又道父亲与自己觉得第一条比较安全,途径之地都是大周领地,不会有外族侵扰。
杨匀泽负手看着案上地图点头道:“林将军与小林将军所选路线颇为合理,但此次我们押运目的并不是绥武中部,而是绥武最北。” 抬手指向地图上绥武最北涎河南岸处。
“哦?听闻涎河此段在夏季常会洪水泛滥,改道频繁,这南岸可能居住?”林孟义道出心中疑问。
“林将军放心,先前大哥在时,已开始治理涎河水患,经几载治理南岸已经可以耕种,并且靠近水源土地肥沃。”
林孟义颇为吃惊道:“涎河水患竟都治理好了,杨将军门下竟有此等才能之人!”
杨匀泽点头回应,道:“若是去涎河南岸,则选第二条路,届时未及深冬,涎河水不会结冰,河北的东翎与西翎便不易渡河。”
林孟义颇为赞同,三人最终确定了押运路线,杨匀泽先行离开。
待杨匀泽离开议事房中只剩林孟义父子二人,林孟义则盯着地图摇头叹息,林知朗不知父亲叹息何事,问道:“父亲,这押运路线已经选定了,还有何事叹息?”
林孟义示意林知朗来到案前,指着地图道:“想要入绥武只能从临城进入,再绕过玉珏山,南部龙脊山、北部及东部的涎河形成了天然屏障,如今涎河已治理妥当,顺涎河水势而下,至业京不过几日。”
“父亲的意思是……?”林知朗心中已有几分了然,
“姚凤义那奸人近几年野心颇大,一直想皇上收了各方节度使的权,对我羽卫府也是处处为难,想必是想先收了羽卫府的兵权,再与各方节度使抗衡,可他不知现今的各方节度使哪家不是阎王眼皮底下打过转的,别人可能还看不清那杨匀泽,但你最近应该清楚,他绝不是人们口中那样不堪。”林孟义顿了顿,“真要有那么一天,你我父子定不会好过。”
林知朗心中虽明了,但扔不愿听父亲如此说,急声道:“父亲是两朝老臣,皇帝不会听那老阉贼的话!”
林孟义缓缓起身踱到窗前,窗外凉风习习,落叶簌簌,一派荒凉景象,林孟义不禁感叹道:“起风了……回去多添点衣裳吧。”
**************
皇宫,乾元殿后一处御花园的荷池旁,莲叶皆已凋敝,只剩些枯枝横七竖八地躺在池中。
李晞缓缓碾着手里的饵料撒入池中,乳猪般大小的锦鲤聚集在他身前的池中争相夺食,姚凤亦在他身后恭身端着饵盒。
“杨匀泽前些时日递了折子,说想让唐弘礼那嫡女去羽山抄古籍。”李晞淡淡道。
他身后的姚凤亦低眸寻思了半晌道:“皇上可批了?”
“还未。”
“陛下可是有什么顾虑?”姚凤亦小心问道。
“秋收宴上你可看过他那女儿?”李晞道。
“臣看过,清水出芙蓉,与樊若水年轻时一样绝色。”
“杨匀泽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又未曾婚配,若是他二人结合你觉得如何?”
“陛下担心他们背后的两股势力联合,对朝廷不利?”姚凤亦道,“听闻杨匀泽此次来京城只去了王傅府上拜访,传闻他是想提亲。”
“哦?”李晞挑眉看向姚凤亦,“还有这种事?”
姚凤亦恭谨道:“臣也只是听闻。”
李晞轻叹了一声:“怪不得王傅这么快就筹集好了处置流民的银两。”
姚凤亦垂眸应承道:“是啊。”
“京兆尹陈瑞昨日参杨匀泽为了一个小倌当街殴打平民。”李晞道,“真是不成器,杨在原怎么生了个这么个儿子。”
姚凤亦赔笑道:“这是上天要陛下收了杨家的兵权。”
许久后,李晞将手中饵料全部抛入水中,道:“让唐弘礼那女儿去吧,没准还有什么意外收获。”
姚凤亦笑道:“皇上英明,虽然唐中书手中已并无实权,但老臣觉得也应该适当的敲打一下他,以免他有什么非分之想。”
李晞默然,二人从池旁折回乾元殿,在小路上李晞突然定住问道:“你觉得绥武的军力和神策军比如何?”
“回皇上,以老臣之见,杨家军已不复当年威风。”姚凤亦笑道:“陈瑞也与老臣抱怨,最近有许多案宗,皆是关于绥武士兵当街酗酒赌博和斗殴,不知如何处置是好。”
李晞道:“嗯,我也看过他的折子了,就随他们去吧。想不到王傅竟愿意让女儿与这样的人亲近。”
姚凤亦道:“王傅当年是受了杨在原的提携。”
李晞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二人一前一后回了乾元殿。
****************
几日后,唐扉作为朝廷特派官员去绥武抄录古籍的任命书直接发到了司天台中。
与之一同分发下来的还有一道贬谪令——“御史台检校御史陈定,玩忽职守,懈怠公务,今降为御史台属官,留用查看”
御史台内所有官员皆不解,陈定勤勉正直,为何会因为一些莫须有的罪名遭到贬谪,唯有唐弘礼心中清楚,陈定是自己的门生,皇上此举是在提醒自己不要行差踏错。
这日杨匀泽晨修完正打算进屋,凌风从外面风风火火地跑进来,道:“将军,唐中书一大早上门来求见,这会还在正厅呢。”凌风继续道。
“什么事?”杨匀泽问。
“不知,您要现在过去么?”
杨匀泽斟酌片刻吩咐道:“先去沐浴。”
待杨匀泽沐浴完毕,换上官服,到正厅只见唐弘礼一身便服,正坐在椅中喝茶。
二人寒暄坐定后,杨匀泽道:“不知唐中书今日前来有何吩咐?”
唐弘礼道:“我今日来并无公事,只有一件私事劳烦杨将军。”
“唐中书请讲,匀泽能做到必定全力以赴。”
“听闻杨将军递了折子要小女随流民队伍一同前去绥武。”
“是。”杨匀泽并没打算解释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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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杨将军对小女的器重,老朽今日来是想请杨将军一路上对小女多加照拂。”
杨匀泽道:“那是自然,小唐大人本就是朝廷命官,又有您这层关系,就是唐中书不说匀泽也会多加照拂。”
“多谢杨将军。”唐弘礼微微拱手,却看起来仍有未尽之语。
杨匀泽见状问道:“唐中书可是不舍小唐大人前往苦寒之地?”
唐弘礼摆摆手,笑道:“没有,只是她在绥武人生地不熟,怕她受人欺辱。”
“唐中书放心,匀泽保证,有匀泽在,在绥武没有人敢欺辱她。”
唐弘礼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老朽与结发妻子就这么一个女儿,若是真有人敢欺辱她,老朽就是拼了这条性命也不能放过那人。”
杨匀泽默然点了点头,又沉默了一阵。
唐弘礼又开口道:“不瞒杨将军,我与她娘亲支持她去绥武,还有另一层原因。”
“哦?”
唐弘礼深深叹了口气,道:“希望她在那苦寒之地可以不被老朽牵连。”
杨匀泽没想过唐弘礼能够如此坦诚地说出自己的目的,他知道唐弘礼如今在朝中不得圣心,并且已经失去了实权,曾经风光之时结下的仇家定会在此时寻找机会报复,于是道:“匀泽明白。”
“小女在绥武期间,如若老朽在京城不能全身而退,到时希望杨将军能保全小女。”说罢,唐弘礼起身对着杨匀泽恭身行礼。
杨匀泽忙上前扶起唐弘礼,正色道:“唐中书放心,匀泽定会护她周全。”
“多谢杨将军。”唐弘礼拱手道,“还有,小女一向心思单纯,她并不知我的用意,希望杨将军不要将此事告诉她,免得他担心她娘亲与我。”
“好。”杨匀泽忙将唐弘礼扶入座。
二人又在厅中聊些朝中平日事物,唐弘礼知杨匀泽还有公务在身,自己不便久留,不多时便起身告辞。
唐弘礼离开后,凌风却一直盯着杨匀泽瞧。
“发什么呆?”杨匀泽问。
“唉,将军我在想,为什么这些京城中的娘子们都要您关照呢?”凌风一只手支着下颌满脸疑惑。
“你不明白事情多着呢,并且以我现在在京城的名声,他此行目的应该是提醒我不要招惹她女儿。” 杨匀泽道。
凌风轻轻地叹了口气。
“孟师叔他们最近有何安排?”
凌风立马答道:“今早还派个小弟子来问审问结果呢,说是您二师叔那里最近突然传来消息说是有很多江湖侠士前去切磋挑战,孟师叔担心二师叔那里有危险,想去帮忙。”
“江湖侠士?”杨云泽若有所思道,“让孟师叔他们直接去吧,就说邪教一案我会全权负责。对了,羽山也增派些人手盯着。”
“是,将军。”
***********
秋日宴那日之后,司天监贾信还没有召见过唐扉,今日他将唐扉唤到他的差房中,将任命书交到了唐扉手上。
唐扉拿着那份任命书,心中有一丝激动与欣喜,恭身道:“请司天监放心,下官一定不负使命。”
贾信道:“接下来你在台署中的差事将会由新上任的灵台郎赵象顾来接手。”
听到赵象顾已经上任灵台郎,唐扉心中着实替他高兴,忙应道:“是。”
“想必唐中书已经与你说过这次差事的目的。”贾信道,说罢他就看着唐扉等她回答。
唐扉想到前几日父亲与自己说的,便道:“是的,家父已经与下官说过。”
贾信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心中暗赞唐中书竟然舍得自己女儿去绥武用美人计去完成这项差事。
17.第 17 章
这几日羽卫府包揽了押送流民前的所有准备差事,林孟义与林知朗忙得无暇他顾,倒是杨匀泽府上人闲了下来。
凌霜不必再每日跑兵部查邪教案,每日带着暗卫在府中练功。
凌风和凌雪在一旁看了两日,觉得着实无聊,于是二人打听了本地人,寻了一处茶馆去消遣。
这茶馆名叫“趣阁”,茶和果子俱佳,并且每日都会有人讲评话。
评话的内容多是古今史谈,但也不乏震撼四座的京城内风闻和趣事。
二人来到趣阁,只见门外档口排了长长一队人,等着买新出炉的杏子饼和红糖乳酪果子。
凌雪闻着香气,忍不住也要挤进人群去买,却被凌风一把抓住衣领拉进了店里,道:“进去一边喝茶一边等,有人在讲评话,去听听。”
凌风给了小二些碎银子,小二在最前排给二人添了张桌子。二人点了壶好茶和果仁,还有凌雪刚想吃的果子,等着评话开场。
半晌后,一阵锣鼓和响板声过后,茶馆正中的戏台上走上一位穿灰布长衫的老者。
老者身量瘦削却笔挺,手中执着一把折扇,面上的皱纹似乎含着一团喜气。
老者给四周客人深深鞠了一躬,随后道:“要说这京城最近有什么大事,莫过于城外那些流民有了着落,大伙可知替陛下解了这个忧愁的是谁么?”
“不知。是谁啊?”
“是神策军。”
“是绥武!”
“不是绥武,是康平!”
台下客人似乎来了兴致,呜呜泱泱地喊起来。
凌风翘着二郎腿,扔了个果仁进嘴里。凌雪起身激动道:“是绥武是绥武!”凌风见状忙拉凌雪坐下:“你听就行了,别这么激动。”
老者笑道:“没错,这位小爷说得没错,就是绥武。咱们今日就要讲讲这绥武杨家。”
“好……好……”人群传来阵阵叫好声,似乎对这镇守在西北的家族颇为好奇。
“要说杨家啊,咱们就不得不说英国公杨在原,那可是个不折不扣的老英雄。十几年前,只带着几万人深入西北,把那东翎、西翎和西博打得是落花流水啊。后来打得那些蛮子只要一听杨家军呐,就抱头鼠窜,再不敢来咱们大周犯边。”
“好!……好!”
“再说老国公的大儿子杨匀修,想必在座年龄稍长的也许见过,那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景洪三十二年,他更是一人夺得当年文武两试状元。他做探花使那日,整个业京城的娘子们都从家里出来,守在他必经之路上,就想见一见这天之骄子的模样。据说那日啊,晕倒的姑娘不计其数,京城的医馆都救治不暇。”老者稍微顿了一顿,“又过了两年,陛下开恩,让他顶替了老国公镇守绥武,他是文能提笔作诗书,武能上马安边关呐。可惜天妒英才,英年早亡!”
四处传叹息声,凌风与凌雪皆是面上带着自豪的神气。
此时,二楼一处私阁中传来清丽女声道:“赏!”
陈敬诚斜倚在雕花长木榻上,笑道:“小清,听闻那杨二查出了那日拦车那些人是你请的,告诉了你爹,你爹训斥你了没有?”
“罚我不能出府。”房小清道,“他又没有派人看着我,否则我这会怎能在这里。”
陈敬诚坐起身,塞了一粒葡萄进嘴里,笑道:“令尊的宽宏大量,实在令人感动。”他走至房小清身旁,搂住房小清香肩,在她耳边低声道:“今夜一起去别院吧,我不在乎再扮演一下杨匀修。”
房小清轻叹了一声,道:“不去,最近身子不好。”
“怎么那杨二来了,你身子就一直不好呢?”陈敬诚戏谑道。
房小清不答,只是走一旁,掀开帘子朝下看。
“说完了以上二位,就要说到咱们今日要说的主角了。”戏台上老者故意卖起了关子,问道:“是谁呢?”
凌雪激动道:“是将军,是将军,要说将军了!”
只听周围众人却纷纷喊道:“杨二猧!杨二猧!”
凌雪气愤地起身,刚要反驳,却被凌风一把拉住,道:“今天我们出来不能惹事。”凌雪无奈坐下,闷头喝茶。
“没错,就是那位。”老者笑着将折扇打开,摇了几下道,“要说他的事迹可真是不少啊……比如从马上摔下来被马踩了命根子;读孙子兵法之后在家养了两群鸡来‘斗殴’;喜好男风,在书房豢养小倌;赤身裸体在官署勾引下属武将等等这些,但是最精彩的还是那狗窝秘闻。”老者啪的一下收起了折扇,面上带上神秘的笑容,道:“可有客官想听?”
“想!想!”
老者从一旁拿出几个木匣摆在戏台边缘,道:“各位看官想听的就赏小的几文钱,小的一定更卖力讲!”
周围人掏出铜钱纷纷洒向戏台上,铜钱如落雨一般叮铃叮铃响。
凌雪上前抓起戏台上的铜钱又扔回人群里,凌风只得上前强行将她拉回座位。
“一日,那人与新上任的宦官监军饮酒,二人相谈甚欢,称兄道弟。饮到深处,那杨匀泽兴致来了,就要拉着那阉人进去内室行乐。哪知他竟醉得找不到路,直直拉着人进了院里的狗窝!”
听到此处台下众人皆大笑起来。
“结果二人就在狗窝里办了事,第二日那,人们发现他们两个的时候啊,两个竟赤身裸体地躺在狗窝里,挤得那狗啊都没地方睡!”
“哈哈……哈……”更多银钱洒向戏台上。
不远处,小二拿着一袋杏子饼来,递给站在一旁看评话的唐扉。
早些时候,唐扉散衙来这里给姨母和母亲买杏子饼,等待的人太多,唐扉就进店里来一边听评话一边等。哪知一进来了就听见如此‘惊心动魄’的内容,惊得她忘了去取饼。
唐扉拿了杏子饼,正要出门只听有人大喝一声:“放屁!”
几名绥武士兵直接上台去,踢飞了台边的木匣,其中一人揪住那老者领口,怒道:“说,谁指使你这么说的?”
老者已经吓得站不稳,瑟缩着身子道:“没有人指使,是我听人说的。”见那士兵怒极,忙道:“不是小的编的,所有人都这么说……”
那士兵将那老者往地上一扔,老者顿时摔在地上,爬着逃走。
“你们说,都是听谁说的。”那士兵对着台下看客怒喊,众人皆不敢吱声。
凌风见状拉着凌雪急忙起身,道:“这地方我们不能留,快走!”
凌雪疑惑道:“我们不去阻止他们吗?”
凌风只道:“不用,快走!”二人疾走至门口处,正看到提着杏子饼的唐扉。
凌风先是一惊,随后叹了口气,走向唐扉恭敬地行了一礼:“见过小唐大人。”
唐扉怔愣间,只点头回礼。
随后,凌风与凌雪匆匆离开。
凌风和凌雪回到府里,凌雪直接冲入前院的差房中,喊道:“杜骞!”
杜骞才抬起头,发现是凌雪,面上带上笑意,道:“好妹妹,今天怎么这么有空,来看我。”
“你不是负责绥武在京城的事物么,将军在京城被说得如此不堪,你为什么不管管?”凌雪怒道。
杜骞挺起他稍有些圆润的肚腩,道:“怎么管?全都杀了么?”
凌雪道:“报官!把那些人都抓起来!”
杜骞走到一旁倒了一杯茶给凌雪,道:“外边怎么说就让他们说吧,将军都不在意。”
“我在意,绥武的士兵们也在意,他们是在给绥武抹黑!”
杜骞叹了口气,走回书案后的座位:“将军就需要有人抹黑绥武啊,要不绥武那些比神策军还多的兵,再由一个没有别的欲望,满腔上进心的节度使带着,龙椅上那位哪能安心。”
杜骞见凌雪一脸迷茫的表情,继续道:“那些流言都是我特意找人编撰出来,然后又雇人在集市、酒楼、茶肆散播开,光是这几样开支怎么也有上千两银子了。”
站在门旁看热闹的凌风面上带着笑意,道:“不明白了吧,走,哥给你讲讲去。”
凌雪难以消化这些,怔怔地跟着凌风走出了差房。
唐扉拿了杏子饼回别院的路上,心中不时回想起刚刚在茶馆中听到的评话——杨匀泽两种完全不能重合的身影开始在唐扉的脑海中不停地相互拉扯,这让唐扉疑惑不已。
唐扉摇了摇头,怕杏子饼凉了不好吃,急匆匆地赶回家里。
***************
唐扉去绥武的批文发下来后,樊若水与樊灵一齐替她准备这次出行的行囊,大至炭炉,小至书本点心蜜饯一应俱全,不似去当差,更像是去近郊踏青。
樊若水拿了一件自己年轻时穿的雪白狐裘给唐扉,还特意给唐扉带了冻伤药,嘱咐唐扉说羽山冬季干燥寒冷,如若受不了不必苦撑,早些回来。
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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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嘱咐唐扉一一应了,她又找了一日散衙后去东翔大街那处旧宅中看望小达。见小达似乎又长大了不少,唐扉才安心离开。
入夜后起了风,旧宅园中原本繁茂的草木多半已经枯萎,显得这处旧宅更加荒芜。
黎川坐在祠堂前,抚摸着小达,不知在想什么。
忽地,小达慌乱地逃回草丛里,黎川眸色一紧,摸起身旁长剑。
这时,一人落在他身前,落地间如鸟雀搬轻盈,并未有太大响动。
黎川见来人,似乎松了一口气,转过头,不屑道:“你来做什么?”
“让你离开这里。”杨匀泽上前,从腰间拿出一张粗纸,递给黎川。
黎川摊开纸,借着祠堂的烛光看罢,起身走到祠堂烛火前将粗纸点燃,扔在地上,“我凭什么听你的?”
“那些人已经把你供出来,你在京城不安全。”杨匀泽也走入祠堂,“兵部那里我找人压了下来,但我几日后就要离开,这个案子会交到别人手上。”
黎川负手,背对着杨匀泽道:“你的意思是我还要谢谢你,杨将军。”
“小川,我不知道你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但你这样做很危险。兵部与许多江湖高手有牵连,孟师叔他们已经离开京城,你孤身一人在这里不安全。”
黎川只冷冷道:“不劳您费心。”
“小川……”杨匀泽缓缓道,“这次算我求你。”
黎川沉默了许久,开口道:“你走吧。”
杨匀泽定了片刻,走入祠堂,在烛火上点燃几根香,恭敬地添在香炉里。
完毕,他转眸又看了一眼黎川,迈出祠堂,消失在黑暗中。
***************
转眼到了九月十四,明日就是出发的日子。
唐扉睡前看着屋中小山似的物什便有些睡不着。虽然她是要去一个向往的地方,但想到明日这一走可能一年半载看不到母亲与姨母,不禁有些难过,但一想到齐雲,那脸颊上的触感便又开始清晰起来,顿时滚烫。
就这般胡思乱想,唐扉过了三更天才昏昏沉沉睡着。
第二日一大早金茗来叫唐扉起床,说林知朗将军已在门外候着了。
唐扉知林知朗此次军务在身,不似闲游,便立马起身换了身圆领袍,简单用发带束发,洗漱完毕便唤了几个家丁搬行礼到马车上。
樊若水与樊灵拉着唐扉的手反复交待着路上小心,按时吃饭,天冷加衣,注意身体,早日归来。
待到临行前,唐弘礼也乘着马车到来。唐弘礼走到唐扉前,温声道:“第一次独自出门,自己要小心,多给家里寄信。”
“好,父亲。”
“快去吧,别耽误了时辰。”
唐弘礼安排自己的护卫陈曦驾车一路护送唐扉,此时陈曦已经等在不远处。
唐扉上了马车,唐弘礼转向陈曦递给他一枚铁牌道:“陈曦,你此次跟着去一定万事小心,遇事直接用官驿报给我。”
陈曦接过铁牌,拱手道:“是。”
唐扉乘着马车与林知朗出了城门。
与几日前不同,城门外的流民此时已用了早饭,四人一排向前行进,队伍绵延数里。队伍两旁相隔不远便有军士随行。
城门外许多地方仍然是一片狼藉,还有若干流民伤病在身无法行走,无奈地躺在地上看着队伍离开。
唐扉心道:“怕是这些人就只能留在这里自求多福了。”她不禁一阵叹息,又想到不知苏姨一家在哪里,决定等中途歇息时上前去找寻。
杨匀泽此时骑马在城门口望着远行的队伍,身后跟着来时带的百余轻骑,见林知朗微微颔首。
林知朗拱手回礼,上前道:“这次列队颇长,属下去前方监看。
杨匀泽点头道:“好。”
林知朗又来到唐扉马车前,掀开车帘子道:“晚晚,军务在身,我需要前后点检,杨将军跟在最后,你在他前面应该很安全。”
唐扉道:“好,你快去吧,别误了差事。”
唐扉坐在马车里,缓缓走出了这座她生活了十七年的城。
掀开车帘,秋日的阳光有些许清冷,空气格外清新,唐扉顺着踏踏的马蹄声向后望,杨匀泽一行人就跟在队伍的最后。
凌风在杨匀泽身后,深深叹了口气,心想:“终于从京城出来了,终于不用再跟着将军受这里人的白眼了。”
18.第 18 章
业北官道全程一千四百里,是业京通往绥武的要道。
十五年前西蕃渐壮大,开始侵扰大周边境,先帝派杨在原带五万神策军北上平定。
杨在原从业京出发,待到西北时,他发现当地部族众多,各部族独立行事,今日打胜,明日便不知从哪里又来人侵扰。
神策军以步兵为主,哪里追得上对方的轻骑,杨在原便请奏驻扎西北训练骑兵抵御外敌,杨家的骑兵也是从那时开始壮大。
那时西北还未成立边镇,粮草只能靠户部调拨,从业京到绥武路途遥远,道路不通,军队身在苦寒之地,时常食不果腹。
杨在原便命手下军士未有战事时轮流修建官道,愣是用了七年时间从绥武修了一条从临城到业京城外的官道出来,如今杨匀泽正沿着这条官道带着流民回绥武。
唐扉坐在马车中,刚出业京城时,她觉得一切都很新鲜,连空气都新鲜——已经收获的耕地、大片红色的枫林、小河边盥洗的女子们,这些无一不令她感到新奇,她不住地掀开车帘向外张望,心情非常爽朗。
待到离业京越来越远,官道两旁的景色已不似业京周围那般美好。
被冲毁的屋舍似奄奄一息的病人般躺在地上,大片土地荒草丛生,还剩余不多的稻杆可以看出这片土地原本应是农户的耕地。荒地上有很多妇女和孩童衣衫褴褛,正在荒地中寻找剩下的稻穗。
唐扉虽已见过流民的悲惨生活,但她一直认为那只是暂时的,朝廷会帮流民安排好去处,他们仍然会有好的生计,而如今车外这些人唐扉不知道他们将来的生计在哪里,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叹息。
二人与流民一同行了五日,这五日唐扉大多时候都是在马车上,平日的饮食也是自己从家中带来,夜晚队伍停止行进时,唐扉才会下车走动,然后就宿在自己帐中,所以这些时日她与其他人很少接触,偶尔在傍晚时看到杨匀泽,二人也只是远远点头招呼。
唐扉觉得这一路比想象中的要平顺。
到了第六日,队伍才向前行了半日,林知朗骑马来到唐扉马车前,阴沉着脸,对唐扉道:“苏姨刚晕倒了。”
唐扉急问道:“她现在人在哪?
林知朗道:“我叫了随行的郎中去看,人应该没事,再向前走一里你就能看到他们。”
唐扉提着的心稍稍放下。
林知朗看了看唐扉,犹豫道:“虽然人没事,但是可能暂时走不了路,所以……”
“所以什么?”
“队伍不能停。”
唐扉心知苏姨一家是决计影响不了整个队伍的行进的,粮草和水都有限,多耽搁哪怕半日可能就会有更多的人饿肚子,只能把他们留下自求多福,便道:“没关系,一会先让苏姨他们到我马车上。”
林知朗知这是能救这一家的唯一办法,道:“暂时只能这样了。”
又行了约莫一里,唐扉在路旁看到了苏姨,她靠着石头半躺着,面色惨白,稍大的儿子小锋正在用水袋给母亲喂水,另一个儿子豆宝在一旁紧盯着母亲,几人身旁围了许多衣不蔽体的孩童。
唐扉跑上前问道:“苏姨,你感觉怎样?”
苏姨虚弱道:“没什么,就是腿不听使唤,郎中说是劳疾,修养几日便好了。”
唐扉心想定是这些时日积劳成疾,道:“苏姨,你和豆宝、小锋先到我马车上修养几日。”
苏姨忙道:“那怎么行,之前都够麻烦您了。”
“没关系,你们不要掉队,否则……”唐扉不忍心再说下去。
苏姨会意,她自己无所谓,但是她舍不得这两个孩子,眼里不禁充满泪水道:“您就是我们一家的恩人,这辈子我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您的恩情。”说罢便忍不住呜咽起来。
唐扉眼泪也不住在眼眶中打转,她却来不及安慰,忙扶着苏姨到马车上。
她本以为苏姨上了马车之后,周遭那些衣不蔽体的孩童就会回到队伍中继续行进,哪知那些孩童就站在队两旁,根本没有要继续往前走的意思。
唐扉忙走到一旁,对那些孩童道:“这已经是队伍最后了,你们不要跟上你们家里人吗?”
那些孩童茫然地看着唐扉。
这时陈曦走到唐扉身后,叹了一声,道:“这些孩子不是和我们一起从京城来的,他们应该就是这里的百姓。”
唐扉看着这些骨瘦如柴的孩童,心中如被巨石压住,眼泪顿时涌出来。
她让陈曦将马车上的所有吃食拿下来,全部分给这些孩子,陈曦本想要劝阻,但当她看到唐扉止不住的眼泪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分完后,孩子们有些直接狼吞虎咽吃起来,有些则拿着食物跑远。
唐扉无奈走回马车,上马车前,她看到杨匀泽带领着轻骑一直等在他们的马车后,杨匀泽骑在马上正远远望着自己。
唐扉自觉自己这样耽搁了队伍行进,急忙上了马车。
车厢狭窄,唐扉与苏姨、豆宝挤在马车上,小锋就跟在马车后步行。
又行了半日,黄昏时分,队伍停止行进,不久随军伙夫就准备好了干粮。
随军饮食都是按人数分配,小锋将自己领回的餐食自己那份拿给唐扉,唐扉坚持没有要,小锋明日还要走路前行,他不吃饱明日可能会掉队。
唐扉肚腹中传来一阵咕噜咕噜响声,她看见不远处的杨匀泽,犹豫了片刻还是走过去对杨匀泽轻施一礼,道:“杨将军,以后可否让我与陈曦也与你们一起用饭?”
杨匀泽道:“当然可以,凌风!”
凌风会意,立马恭敬端上胡饼与稀粥,竟然还有两只橘子。
唐扉接过饭食要转身回马车,只听身后杨匀泽道:“不嫌弃的话以后就一起吃吧。”
唐扉心想:“出门在外就不必太在乎礼数了。” 便道:“好。”
馕饼有些干硬,唐扉从未吃过行军的干粮,只得就着稀粥咽下。
杨匀泽身后的兵士此时大部分人都已吃完,见将军身前这清秀少年吃得斯文,忍不住向这边瞧。
唐扉有些局促,吃了半饱就与杨匀泽行了礼,转身回到马车里了。
待唐扉离去,杨匀泽对凌风吩咐道:“一会你们去周围问下,是否有农户愿意与我们回绥武,如果愿意就登记入册,与原本队伍中人同样待遇。”
凌风犹疑道:“将军,怕我们的粮草不够。”
杨匀泽道:“传书给匀歌,让他准备粮草,提前在凤围驿外接应。”
凤围驿为绥武外的羽卫府最后一个卫哨,距离绥武仍有一段距离,也是绥武的军队向中州能到达的最远地界。
凌风仍有些担心道:“还有,我们没有提前和此地州府通报,朝廷会不会……”,他心知朝廷情势复杂,若被抓住把柄,迁移大批农户可是重罪。
杨匀泽望着远处破败的房屋黑影,片刻后道:“先照我说的办,待到凤围驿后让路明亲自带上名册回去业京报备。”
“是,将军。”凌风领了差便去办了。
队伍又这样向前走了十几日。
这日天气很晴朗,唐扉与陈曦一同坐在马车车厢前,唐扉疑惑道:“陈曦,你不觉得最近的队伍好像比以前更长?”
陈曦笑答道:“您没看错,听旁边兄弟说杨将军叫人去询问周围农户,如若房屋被冲毁、无力耕种土地,可以跟随队伍一起去绥武定居,与队伍中原有人一样分配土地给以安置银两。”
唐扉又惊又喜,之前她还在担心附近那些农户的生计,她转身向后望去,却被车厢挡住,转回身只会心一笑。
太阳慢慢西落,没过多久墨色的天空中就撒满了星子。
队伍行至一处浅谷中,准备在谷中扎帐过夜。
此谷名叫“虫雀谷”,谷中无风,四周遍山野草,各色野花星布其间,虫鸣鸟啼声此起彼伏。
稍晚时分,小锋服侍完母亲用饭,哄睡了豆宝,见唐扉正坐在帐篷边发怔,走到唐扉身前,跪倒在地上便磕头,道:“多谢恩人救我们一家性命,如若日后恩人需要,小锋愿赴汤蹈火。”
唐扉被小锋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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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忙去扶起小锋道:“使不得,举手之劳而已。”
“恩人对我一家恩重如山,小锋都记在心里。”
小锋看起来比唐扉稍矮,身型也单薄,唐扉不知再怎样应对,无奈道:“真不必这么客气。”
小锋见唐扉慌乱,只道:“恩人快休息吧。”说罢起身回马车旁寻了个平地,铺了些干草睡下。
唐扉也钻到帐篷中,打算睡下,可却是辗转难眠。
约莫子夜时分,山谷僻静,只能听见火把燃烧的噼啪声与稀疏的鸟鸣声。
唐扉起身走出帐外,走到远处山坡上。此时一轮圆月正缓缓升起,照的山坡一片银亮。
“月亮又圆了……”唐扉抬头望着月亮,心想:“母亲此时肯定睡了,不知她头痛好些没有,在业京城应该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吧……” 随手摘了一朵洁白野花在手中,见那花瓣雪白,又想起齐雲,不禁出神。
身后传来脚步声和兵器与革甲撞击声,唐扉回头见杨匀泽一身轻甲向她走来。
杨匀泽走上前与她并排坐下,轻声问:“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唐扉有些局促,低头望向手中的花,道:“睡不着……”长睫垂下,在脸上散落出一弧扇形疏影。
“想家了?”
唐扉犹疑了片刻道:“嗯……”
杨匀泽微笑,道:“小时候去羽山,最初每晚也都想家,也会这样看月亮。”
唐扉转头看杨匀泽,此时月光洒在他眉宇间,照出一片柔和的微光。
她觉得今日的杨匀泽与往日有些不同,与在她心中不停拉扯的两个杨匀泽都不同,今日的杨匀泽只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唐扉试探问道:“你……为什么会被送去羽山?”
“体弱多病,送去练武。”杨匀泽说罢转头看唐扉,唐扉莞尔一笑道:“杨将军体弱多病,我才不信!”
杨匀泽只笑不再说话。
过了半晌,杨匀泽转头问:“为什么要选择做女官?”
唐扉怔了片刻,笑道:“娘从小就把我送去司天台教习院修习,我没有学过乐舞,没有学过女红,也没有学过大家闺秀的礼仪,所以不做女官也没有别的出路。”
杨匀泽亦是会心一笑,问道:“你……需要在皇城中当差么?”他心中清楚,无论什么女官若是需留在皇宫中,便无异于当今圣上的女人。
“不用,此女官和禁宫的女官不同。”
杨匀泽面上笑意更浓几分。
“唐夫人这般也许是不想让你困于宅院琐事。”杨匀泽道,“唐夫人能有如此非凡见识,令人钦佩。”
说起母亲,唐扉不禁道:“嗯,我也很羡慕母亲,她年少时与舅舅游历行医,去过漠北岭南西域,见过很多奇人异事。”说罢,唐扉心中惊讶,她从未向外人提过这些,今日竟说与杨匀泽。
杨匀泽道:“你如今也在路上了。”
“嗯,”唐扉轻叹一声,“不过这可能是我唯一出京城的机会。”还是那对梨涡,那抹淡笑,此时却是有些许无奈。
“那也未必。”
一阵轻风夹杂着淡淡的荒野气息从二人身边穿过,唐扉发丝轻柔的撞在轻甲上。
************
凌风从队伍前回来已是夜半,他拴了马,伸个懒腰打算回帐睡下,远远望一眼,只见不远处的山坡上,一轮明月下,那英气逼人的身影分明是自家将军,而旁边那纤细的倩影则是唐扉。
凌风心道:“啧啧啧,真是绝配。” 望了半晌,他心满意足地打算去睡了。
远处传来急促脚步声,凌风抬头看时凌雪已来到身前,问道:“将军呢?”
“什么事?”凌风心想若是小事便自己拦下,不必惊动将军。
“凌霜他们在山谷两侧发现可疑人迹,特来禀报,此处空旷,将军要格外小心。”凌雪道。
“不好,将军在山坡上不就是活靶子!”凌风不顾夜深人静,高声朝着山坡喊道:“将军!小心刺客!”
19.第 19 章
“不好,将军在山坡上不就是活靶子!”凌风不顾夜深人静,高声朝着山坡喊道:“将军!小心刺客!”
杨匀泽闻声回头,却为时已晚。
飞矢声声划破寂静夜空,朝着二人方向射来——也许是凌风的喊声亦惊动了远处的刺客,怕事情生变,这些刺客只得马上出手。
杨匀泽一把揽过唐扉,将她扑倒在地上,二人霎时被杂草隐没。
远处的刺客失去二人的踪迹只得朝山坡方向乱射,流矢不断落在二人周围。
此刻在被杂草包围的一隅中,唐扉在杨匀泽身下感觉自己心脏剧烈跳动,同时也能感觉在她身上那坚实的胸膛中另一颗心脏如她一样,剧烈跳动。
鼻息急促交错,飞矢声呼啸,时间从未流逝得如此缓慢。
许久后,周围渐渐归于平静——刺客射出箭的同时,也已暴露了自己的踪迹。
此刻这一隅草丛幽静而溽热,只听得见二人的呼吸声。
在确认安全后,凌风来到山坡上,走上前,故作镇定地轻咳了两声。
杨匀泽听声看向身下的唐扉,二人目光有瞬间交错,唐扉立时移开目光。
杨匀泽轻轻翻身,如释重负般躺在草地上喘息。
唐扉也起身,脸颊滚烫,除了惊吓,这是她十七年来第一次与一个男人有如此亲密接触。
若说之前与齐雲初遇时一瞬间的接触让唐扉有些害羞,那刚刚他与杨匀泽在此处的草丛里虽是短暂又无比漫长的时光足以让她面红耳赤。幸好此时月光朦胧,对面二人无法看清,唐扉却也不敢抬头。
微风轻轻吹过,唐扉只觉得自己右臂有些湿凉,月光下只见一片殷红。
凌风见状忙问道:“小唐大人,你受伤了?”
唐扉扯起衣袖检查后摇了摇头,看向杨匀泽,正可以看见他左臂轻甲下有暗色液体一滴一滴滴落,凌风紧张喊道:“快叫随军郎中!”
杨匀泽站起身,扫了扫身上的杂草,道:“不打紧,应该只是擦伤。”说罢他转身对唐扉拱手道:“小唐大人,事急从权,刚才失礼了。”
唐扉忙道:“没关系,我来给你包扎。”她说完便急匆匆转身跑去自己马车拿药箱,杨匀泽不紧不慢地跟在唐扉身后。
见唐扉跑远,凌风哀怨道:“将军,你就这样把自己当肉盾英雄救美,绥武可还有十几万人人等着你回去呢!”
杨匀泽脚步稍停,道:“她是唐中书家的千金,如果在这出事对谁都没有好处。”说罢便继续向前走去。
凌风在原地呆呆叹息道:“哎,真是麻烦……”见杨匀泽走远,他又立马跑着跟上去。
陈曦得知了唐扉遇刺,慌忙来到唐扉跟前询问唐扉是否有受伤,见唐扉并无大碍才松了一口气,道:“小唐大人,属下失职,幸好大人没事,否则不知道怎么向大人交代。”
唐扉只道:“是我不好,不该独自一人去山坡上。”说完便拿着药箱急忙向不远处杨匀泽走去。
杨匀泽此时卸了轻甲坐在唐扉帐前,左臂白色中衣被箭矢滑破处已完全被鲜血染红。
唐扉用小刀轻轻划破衣袖,见他手臂处伤口约莫有两寸长,小半寸深。
她小心翼翼地用纱布擦干伤口周围的血迹,擦到伤口边缘时怕弄疼杨匀泽,就抬头去看他表情,不料抬头正好与杨匀泽四目相对。这次唐扉没有躲避,轻声问:“疼不疼?”
杨匀泽嘴角扯起几分弧度,摇了摇头。
正在此时凌霜带着几名暗卫来到杨匀泽身前,跪地请罪道:“将军,卑职失职,请将军责罚。”
杨匀泽正声问道:“什么人?还有活口么?”
凌霜道:“回将军,击毙三人,其余三人自尽。这些人无论衣着还是武器皆与别院遇袭那次不同,但他们互相联络用的竹哨与上次那些人一样。”
杨匀泽眉目紧锁,许久后叹了口气道:“都起来吧,此处空旷,远处难以探查,今日起增派人手扩大监视范围,确保安全。”
“是。“凌霜答道,但他心中愧疚,仍然跪着不起,身后暗卫也不敢起身。
杨匀泽道:“换了班早些去歇着吧。”
“是。”凌霜缓缓起身,想看杨匀泽伤势,却碍于唐扉在给杨匀泽包扎,不敢上前。
这时凌风在旁边不停的给凌霜使眼色,凌霜心领神会,道:“将军,卑职们先告退。”
凌风与陈曦也跟着凌霜一行人回帐篷,此时帐篷外只剩二人。
唐扉给杨匀泽伤口处小心撒上止血药粉,感觉杨匀泽身体轻微颤动一下,知是疼了,立马柔声安慰道:“很快就不疼了。”
“嗯,”杨匀泽轻声道:“看你手法娴熟,可是学过?”
“在母亲的医馆学了些。”唐扉给杨匀泽手臂轻轻缠上纱布,待包扎完拿了自己的绒毯给杨匀泽披上,自己坐在一旁,认真道:“谢谢你救了我。”
“不必,那些刺客冲我来的,没有我你也不会身处如此险境。”杨匀泽顿了顿又笑道:“我穿了甲,流矢射不透,并且那种情况我也走不了。”
唐扉知杨匀泽如此说只是让她觉得心中好受一些,以他的身手应该躲开那一箭。
清风徐来,唐扉扬起头迎着风,心中的紧张与脸上的灼热都被吹散了一些,她转向杨匀泽认真问道:“我与你待在一起已经两次遇袭,他们为什么一直想要杀你?”
“他们比较怕我吧。”杨匀泽笑道。
唐扉分不清他是认真还只是说笑,便转移话题道:“你每天都有很多暗卫跟着么?”
“嗯。”
唐扉不再继续问,只是嘱咐道:“记得以后每天都要换药,重新包扎,伤口如果流脓就麻烦了。”
“好,以后每天你来给我换药。”杨匀泽道。
唐扉想杨匀泽救了自己,这样也是应该的,便应承了下来。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唐扉觉得杨匀泽刚刚的话竟带着几分稚气,这使她心中有种莫名的感觉——熟识、亲昵……还是别的什么?
“如果是别人,你会让他们上你马车么?”杨匀泽突然没头没脑地问。
唐扉怔了一下,才想到杨匀泽说的应该是苏姨一家,道:“当然会,对于我来说只是不坐马车,而他们却关乎性命。”
“可是以后会有更多人倒下,你救不了所有人。”
“能救一个是一个吧。”唐扉听杨匀泽如此说,心中有些难过,呆呆的望着远方火把长龙。
“不早了,快去睡吧,明天还要赶路。”杨匀泽站起身,将身上绒毯摘下披回唐扉身上。
唐扉回帐篷中换了身衣裳,她望着衣裳上杨匀泽的血迹,回想起从初见杨匀泽,到秋收节皇宴,再到铃铛河,到今日发生的一幕一幕,她觉得自从见到他,他们两个似乎有种莫名的缘分。
唐扉轻轻晃了晃头,不愿继续想下去,盖了狐裘,躺下睡了。
许是累了,唐扉没过多久便睡着了。
她梦见下雪了,雪花如杏花那么大,梦见与齐雲一起在雪中骑马,在一处负雪的山坡上见到有刺客刺杀杨匀泽,杨匀泽倒在山坡上,鲜血染红了整个山坡,她下马跑去山坡上哭喊摇着杨匀泽的胳膊试图想叫醒他,可是却无论怎样都叫不醒。
突然一声号角,唐扉被惊醒,醒来发现天已大亮,她只觉脸上濡湿,用手拂了一下,发现面上竟有未干的眼泪,她怔了半晌,随后起身走出帐篷。
陈曦正在帐篷外守着,见唐扉出来上前道:“小唐大人,我给您拿了粥,吃点吧,队伍马上出发了。”
“好。” 唐扉边说边转头看向队伍后的杨匀泽,见他仍是一身轻甲,正在整理马鞍,受伤似乎对他没有什么影响,唐扉这才放下心。
队伍就这样又向前行进了几日,苏姨身体渐渐恢复,再几天应该就可以下车走路了,但唐扉坚持让她们一家仍然住在马车里,她觉得这样很好,在一起热闹。
晚上队伍休整时唐扉就提着药箱去给杨匀泽换药。
一日凌风端着碗一边吃饭一边看不远处唐扉给杨匀泽换药,虫雀谷遇袭之后,他觉得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增进了不少。
凌雪走到凌风身旁,蹲身与凌风一起看,面上带着‘慈祥’的笑意,问:“‘杨大哥’、‘晚晚’……你可曾见过杨将军对哪家女子这样过?”
凌风摇头,道:“除了应酬,我就没见过将军与哪家女子一起。”
凌雪道:“我赌一两银子,将军会与小唐大人成亲!”
凌风转向凌雪,用手指在凌雪头上轻敲,蹙眉道:“在哪学的,赌一两银子赌一两银子的,谁和你赌!”
凌雪立马揉着头吐了吐舌。
虫雀谷那夜之后四五日,小林来过一次,唐扉没有与他说起几日前遇刺一事,反而倒是小林和唐扉抱怨自己如何忙碌,新收的流民怎样编入队伍中,怎样去周围村庄购买牲口马车安置受伤的流民。
唐扉听后才知晓原来那日后扬匀泽便下令出资购买马车来搭载老幼及受伤流民。
这些事本是杨匀泽吩咐给凌风的,但是凌风觉得小林将军平日里“太闲了”怕总是要往唐扉这里跑,便以“不能抢了小林将军的功劳”为由,“识趣”地分了这些事务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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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林知朗离开,唐扉向前望去,队伍却实比以前更长了很多,她想起了那日杨匀泽说过:”你救不了所有人。” ——是的,她只能救苏姨一家,可是杨匀泽可以救这些人。
此时唐扉似乎才真正领会到“才高者济世,力盛者安民”这句话的意义——扬匀泽要对他将来管辖的百姓负责,而当今圣上要对整个大周的子民负责。
唐扉轻吐一口气,似是把近日以来一直压在胸中的气吐出,心情顿时无比舒畅。
队伍沿着业北官道又行进了二十几天,此时已是深秋,早晚寒风凛冽,只有晌午时分才有些许暖阳。
唐扉从没来过如此寒冷的地方,几日前有些着凉,打不起精神,每日只在马车里昏昏沉沉地打瞌睡。
这日傍晚,唐扉刚吃过晚饭,在马车里就听急促马蹄声。
马蹄声在马车后戛然而止,唐扉掀起车帘向马车后望去,只见一个军士在与杨匀泽禀报什么。
杨匀泽听罢,朝凌风吩咐了一句,凌风忙去一旁唤起歇息的轻骑们。
所有轻骑迅速整理好盔甲,挂上腰刀,跨上战马。
杨匀泽见唐扉掀帘,疾步走来,道:“晚晚,前方有流民滋事,如果发现事情生变,让陈曦驾车带你们立即向后撤离。”
陈曦在车外立马应道:“好!”
杨匀泽急转回去跨上马,带着轻骑向队伍前方奔去。
“流民滋事,为什么滋事?”唐扉怔怔问,许久后她对陈曦吩咐:“陈曦,我要去前面看一下,紧急时刻你带着他们走。”
陈曦道:“小唐大人,你去也帮不上忙,留在这里吧,真要有什么事我们一起走。”
“杨大哥与小林皆是武将,很容易将冲突升级,我的身份更容易与他们沟通。这些流民皆是穷苦百姓,我不想让他们再丧于非命。”
陈曦听罢,犹疑了片刻,道:“那我驾车带您过去,真有什么事情,我们还可以驾车离开。”
“不必,你带着苏姨他们留在这里。”唐扉道。
苏姨抱着豆包立即下了马车,道:“小唐大人,你快去吧,我们也是流民,他们也不会对我们怎么样。”
事情紧急,唐扉不再犹豫,吩咐陈曦立即赶车向前。
天色已经暗下来,北风呼啸着吹过荒原。
几百个流民瑟索着身子,背风站立,看着马上的林知朗。
“我们要回业京城!”一个瘦高中年人,鬓发与胡须蓬乱,脸色暗黑,脸颊深深凹陷,带着顶破布毡帽站在人前最前正中位置,抻长脖子高声喊道:“在业京城我们至少不会挨冻!也不用天天累死累活地走这么远路!”
“对!又冷又累又饿,我们要回去!”
“现在放我们回去!”
“我们要回去!”人群应和着他。
林知朗眉目紧锁,扫了一眼这群人,道:“你们回去有干粮么,不用走路么?并且你们每个人都已登记在册,只能前往绥武。”
“把我们剩下的口粮发给我们,我们自己回去!”那瘦高中年人道。
“对!把粮食都发给我们!”
“发给我们!”
流民们边喊边向前挪动,簇拥到林知朗马前。
林知朗从未见过如此阵仗,骑马连连后退。
“不许再向前!”林知朗嘶声力竭喊道。
流民见林知朗后退,更加向前紧逼。
林知朗心中惊恐,挥鞭朝着那瘦高中年人抽打,那中年人捂着头,高声叫唤:“官军打人了!官军打人了!救命啊……”
一旁流民听这声叫喊,皆向林知朗这里聚集过来,推搡着他的马,林知朗身后骑兵见状皆扬鞭向人群抽打!
抽打声,咒骂声,哭喊声,反抗声随风疾速传播到更远处……
忽地一声响,只见灰暗的天空中飞起一支燃了火的响箭,杂乱声戛然而止。
杨匀泽喊:“弓箭准备!”
“是!”呼声响彻云霄,他身后的百名轻骑拉满弓。
流民沉默了一阵后,开始向后涌动。
那瘦高中年人高声喊:“不用怕他,他不敢把我们怎么样!”
但流民看着绥武骑兵的气势还是胆怯地后退。
杨匀泽骑马上前,用马鞭指着那瘦高中年人,沉声道:“你来单独与我谈。”
瘦高中年人左右扫了几眼,退入人群,道:“我不去,要谈就我们一起谈!”
杨匀泽骑马逼近那中年人,那中年人与一旁众人一齐向后退了几步。
杨匀泽“嚓”的一声拔出腰刀……
20.第 20 章
杨匀泽“嚓”的一声拔出腰刀……
“杨将军,不要!”
只见唐扉从马车上急跑下来,上前张开双臂拦在杨匀泽马前,“杨将军,不要!我与他们谈,你可不可以先让所有人放下武器。”
杨匀泽蹙眉看着唐扉,许久后,吩咐:“放下武器。”
唐扉又转向林知朗,道:“林将军,你也让你的人放下武器。”
林知朗向后摆了摆手,他身后士兵也放下武器。
唐扉看着杨匀泽和林知朗,道:“你们可不可以都退远一些?”
林知朗急道: “不行,你在那里太危险!”
“他们不会伤害我。”唐扉看向杨匀泽,嘴唇无声开合——“相信我。”
杨匀泽注视着唐扉良久,调转马头,带人向后走了几丈远。
林知朗也极不情愿地后退了几丈。
唐扉转身面对流民,道:“我是司天台五官灵台郎唐扉,奉皇命去绥武办差。与大家一样,我也第一次来这苦寒之地,所以,”她从怀中掏出一把蓍草,“路上我已用蓍草卜卦,不知各位是否想知道卦象如何。”
流民沉默了一阵,其中有人喊道:“卦象如何?”
“下坤上离,晋卦——以柔承光,以德晋身。并且昨日我夜观星象,北斗第六星武曲,第七星破军星芒如鏑,直贯参商。”
人群纷纷好奇问道:“这些是什么意思?”
“破军开路,武曲护行,绝处逢生之象。晋卦虽主吉,但九四、上九警示需进取与节制。”唐扉收起蓍草,“这预示着我们此行去绥武虽会平顺,但也要隐忍,如此我们将来在绥武一定会绝处逢生。”
人群完全沉静下来。
唐扉接着道:“我知大家已经到了身体的极限,但如果真如大家所说,领粮离开,当干粮吃尽又无处安身之时,我们该如何生存下去?”
唐扉此时眼中噙满了泪,声音有些哽咽:“我知大家都已无家可归,现在绥武愿意接纳大家,大家为何不选择相信杨将军。”
唐扉转眸看向杨匀泽,杨匀泽下马走至唐扉身旁,道:“还有几日就可以到绥武地界,朝廷拨发了银两,所有到达绥武的流民,不论男女老少每人可得白银一两用于安家,并且免除所有课税两载。”
“真的么?”“真的么,怎么可能?”人群骚动起来。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杨匀泽道。
刚那带头的中年人又高声喊道:“我们怎么能相信他这个草包纨绔?”
“草包纨绔?”“他竟然是个草包……”人群又是一阵骚动,所有人不知如何是好。
杨匀泽注视那中年人许久,道:“我怎样与你们在绥武生活无关,如果到了绥武你们觉得不好,我随时放人离开。”
那中年人不敢再质疑杨匀泽,却又指向唐扉道:“咱们不要相信她,她怎么可能是司天官儿,司天官儿都在京城,来这地方做什么,肯定是个江湖骗子!”
杨匀泽盯着那中年人道:“我看你才不是个普通百姓吧!”
“你们不要听他胡说……”
人群安静,没有人质疑唐扉。
苏姨带着豆包和小锋不知何时赶了过来,走向唐扉与杨匀泽,道:“我们家三口愿意随着杨将军和小唐大人去绥武。”
不多时,周遭吃过唐扉点心的孩子们也跑过来围在唐扉身旁,有孩子拉起唐扉的手,仰头道:“大姐姐,你的点心好吃。”
那些孩子的亲人也走到唐扉身后,新加入的流民、原来的流民,越来越多人聚集在二人身后……
唐扉再忍不住泪水,泪水顺着她冻得红肿的脸颊流下来,她眼前模糊,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觉人头攒动。
当唐扉对面只剩那瘦高中年人时,唐扉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哭泣。
周围再没有其他声音,只有呼啸的风声与唐扉的哭声。
最终,唐扉对面那个中年人缩起脖子,也缓缓走到唐扉与杨匀泽身后。
杨匀泽看着身旁止不住哭泣的唐扉神情复杂,许久后轻声安慰:“晚晚,别哭了,都哭成大花脸了。”
*****************
队伍沿着业北官道又行进了五日,队伍行到了凤围驿外。
凤围驿是绥武离中州最近的驿所。
林知朗为了让唐扉养病,将唐扉与陈曦领到凤围驿外的羽卫府卫所里休息。
杨匀泽望着唐扉离开,对身后凌风吩咐道:“今日将冬衣分配下去,所有人吃饱。让三弟和路明早来见我,带一件看得过去女式冬衣。”
凌风应道:“是,将军。” 他心想:“这冬衣肯定是给小唐大人的了,看得过去的意思应该是好看吧,要让三公子觉得好看,那……” 不禁摇了摇头,上了马朝五里外的绥武军营奔去。
凌风到绥武军营大帐时杨匀歌正斜倚在大帐内的椅子上,只上身穿了玄色轻甲,一只脚搭在椅子上,另一只脚翘在扶手上,剥着花生,百无聊赖地等着杨匀泽的命令。
路明则端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喝茶,见凌风进入帐内,杨匀歌立马起身,欣喜道:“凌风,二哥呢?”
凌风拱手回礼道:“将军还在队伍里,他吩咐先下发冬衣,并让路先生与三公子明早去见他。”
路明道:“是,那我先去安排人去分发冬衣。”说罢便出了大帐。
待帐内只剩二人,凌风犹豫道:“三公子,那个……那个……”
“那个什么啊,你吱吱呜呜做什么,有话快说。” 杨匀歌一边向嘴里扔花生一边催促道。
“将军让三公子找一件女子冬衣,要样式看得过去。”
凌风立马转头看着凌风问道,“女子?给谁?”花生落在地上,杨匀歌扔了手中花生在桌上,忍不住笑着继续问道:“二哥让你来这么说的?是未来嫂嫂么,那个王尚书家的娘子么?漂亮不?怎么直接带回来了呢?”说罢坐回到椅中,道:“二哥这万年铁树也能开花,难得一见啊!”
凌风摸了摸头,不知怎么回答,只道:“不是王尚书家的,是唐中书家的,我也说不清,到时你亲自去问将军吧,”,伸手比划道:“大概就是……十六七岁,瘦高个儿。”
杨匀歌思量片刻,认真道:“别管王尚书还是唐中书,二哥说让我选看得过去的,那标准还是很高的,只能让小黑带封信回绥武了,我让人去如衣坊加紧定制一件,明日快马送来。” 说罢走到案前提笔写了封信放在竹筒内,之后走到大帐门口朝天空中吹一记响哨,一只通身雪白鹰隼盘旋而下,落在杨匀歌臂膀上,杨匀歌将竹筒系在小黑的腿上,道“去吧。”
小黑振翅飞起,朝北去了。
二人又在帐内闲聊了一会,凌风与杨匀歌说了一行人在京城的遭遇,如何与唐扉相识,凌风描述得绘声绘色,杨匀歌听得兴致勃勃,待路明回帐时二人仍未尽兴,但凌风有命在身,只得起身回去复命。
第二日,林知朗一大早去与绥武将领交接押运流民事宜。
卫府中,晨光透窗时唐扉才醒来,她发现自己已经不再发热,身子也轻松了许多,于是打算下楼吃些东西。
她才打开房门,就见一只精致木箱躺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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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邑-如衣坊 ”唐扉轻声念出来木箱上的刻字,回到房中打开木箱,里边承着一件红杏色厚缎十二破长裙,上身则是银杏色缎面貂鼠皮毛内里小袄,领口袖口以雪兔毛修饰,还配了一双雪兔绒漆面小皮靴。
秦邑是绥武军府所在地,唐扉猜测这衣裳一定是杨匀泽为她准备,她换上整身衣裳,顿时觉得轻柔又暖和,忍不住用下颌蹭了蹭柔软的兔毛。这一路来唐扉虽然有母亲送她的狐裘,但还是一直觉得寒冷,今日换上这衣裳,她终于觉得暖和起来。
天渐渐黑下来,林知朗交接完押运事宜将唐扉送至绥武军军营中,在军营门口他与唐扉告别。
林知朗面上带着些许低落,道:“晚晚,凤围驿到了,我此行任务也已完成,明日就要回京复命。”
唐扉笑道:“回去路上要小心,回京城帮我去我母亲那报个平安。”
林知朗叹了口气,道:“快进去吧。” 许久后他又道:“我在京城等你回来。”
唐扉点了点头,走入绥武军营中,林知朗望着唐扉的身影消失在傍晚的迷蒙中,也转身离开。
杨匀泽此时在帐内安排路明启程去业京向朝廷奏报一路接收灾民情况,守卫进帐通报唐扉求见,杨匀泽屏退其他人,帐内只留杨匀歌。
唐扉入帐后发现这大帐内除了杨匀泽还有另外一人,向二人敛衽行礼。
杨匀泽起身来到唐扉身前,介绍道:“这是我三弟,杨匀歌。”
杨匀歌急忙起身笑着回礼,他见唐扉一身自己定制冬装外披着狐裘,简单挽了螺髻,并无多余装饰,整个人清隽秀美,心中不禁赞叹。
杨匀泽走上前道:“晚晚,明日我们便会启程,我已差人给孟师叔送信,说明你的情况,等他回信我就安排人送你去羽山,此前为了你的安全,只能委屈你先住在军府了。”
唐扉道:“好。”
“晚晚……” 杨匀歌在一旁轻声重复,然后一脸坏笑道:“你也直接叫我三哥。”
“别胡闹。” 杨匀泽立即阻止杨匀歌。
唐扉并未在意,只觉眼前这长得与杨匀泽有几分相似,又多了些洒脱的年轻人性情颇为疏朗,只微笑回应。
杨匀歌见状不再继续,只委屈道:“说到羽山,二哥,岑姐姐不知什么时候回呢。”
唐扉心中猜测杨匀歌口中的岑姐姐应是一同去京城的萧雪弟子,她不禁想起齐雲——齐雲应该也没有回来吧。
就在唐扉出神时,大帐外传来士兵通报声。
杨匀泽命人进来,那士兵见大帐内不只杨匀泽自己,禀报道:“将军,有军情。”说罢看了一眼杨匀歌与唐扉。
杨匀歌见状立马走到唐扉身旁,堆起笑容,道:“晚晚,我送你回营帐吧。”
唐扉知这军情定是不宜被外人知晓,于是道:“好。”
杨匀泽唤入凌风来,凌风亲自引领二人前往唐扉营帐。
几人离开后,那士兵道:“将军,斥候在附近巡查时发现一伙身份不明之人从中州进入绥武,派人试探过后发现这些人有些功夫,在俘虏的两人身上发现了这个。”士兵从怀中掏出一块铁质令牌,双手呈上前。
杨匀泽接过令牌,打量片刻后问道:“其余人呢?”
“已经进入绥武,似乎在跟着某些踪迹走,属下猜测可能在跟着什么人。”
杨匀泽眸色顿时阴沉下来,道:“加紧羽山周围布防,若是发现这些人可以先斩后奏!”
“是,将军。”士兵出了大帐。
杨匀泽低眸看着令牌上“兵部特令”几字,眉目紧锁。
21.第 21 章
第三日清晨,一大早唐扉就被阵阵号角声吵醒。
从大帐中走出,一股清冷的寒气迎面扑来,唐扉打了个冷战,抬头却见陈曦正在门口垫着脚向远处眺望。
唐扉走到陈曦身旁顺着他的的目光望去,只见前方一片空地上已经集结了十几队绥武士兵。
无论骑兵还是步兵都身着玄色轻甲,骑兵手持长枪,胯下战马个个膘肥体壮,步兵则背负陌刀,刀丛反射出一片幽寒的寒光,显得这个清晨更加寒冷。
整个军队军容严整,虽有上千人但却鸦雀无声,偶尔几声马蹄轻踏声都听得格外清晰。
今日杨匀泽换下了之前穿的轻甲,换上了与军队同色的玄色轻甲,玄色发带束发,虽没有之前华贵,却更显得更加冷峻。
队伍前几名将领聚集在杨匀泽马前,杨匀歌跟在杨匀泽身后也不似昨日那个随性说笑的青年,一脸严肃。
陈曦不禁惊叹,道:“这才是杨家军!”
唐扉疑惑道:“杨家军?”
陈曦转身发现唐扉在立马回过神来,道:“嗯,杨家军!十几年前英国公,哦……就是杨将军的父亲,带领横扫塞外的杨家军,之前朝中传闻说老英公隐退、杨匀修死后,杨家军在杨匀泽手里没落了,杨家军这个称号也慢慢被人淡忘,但今日我看未必如此!”
唐扉看着远处黑马上的杨匀泽,那个京城纨绔的身影在他脑中似乎越来越模糊。
队伍继续行进,过了临风城不久便到了玉珏山脚下,玉珏山形似一块玉珏,玉珏的缺口处对着临风城,经过临风城后,要想进入绥武就必须绕过玉珏山的两侧。
队伍从玉珏山的东侧绕过玉珏山,再沿着涎河北上。
唐扉掀开车帘向外张望,见路两旁都是大片的农田,与唐扉在京城郊外看到的小块田地不同,这里的农田皆是宽广平坦。农田已经收割完毕,田地里只剩零星的小鸟捡食。
天渐渐黑了下来,一行人来到了秦邑城外,此时已过了戌时,城门关闭。
秦邑城外环有一条宽一丈有余的壕沟,壕沟注满了水,城墙看起来也比业京城坚厚许多。
凌风上前与城防守军交涉后,守军立马放下了吊桥,敞开城门迎接。
队伍走入城内,此时天已全黑,看不清城内样貌,没多久马车便停在了一处府外。
唐扉从马车上走下,见府门正上方黑色匾额上朱红遒劲的“绥武将军府”三字。
杨匀泽下马,一旁有小厮跑上前牵住马,道:“将军,夫人知道您今天回来,特意准备了饭菜,让您与三公子回府用饭。”
“看来双双是想你了。”杨匀歌道,说罢转向一旁唐扉,“晚晚,不如一起回我家去热闹热闹。”
杨匀泽听杨匀歌这样说,也道:“晚晚,你累不累,不累可以一起去。”
唐扉心想自己初来乍到,不宜过于冒犯,道:“杨大哥,今日有些困倦,想早些歇着,请帮我给尊亲问好。”
杨匀泽微微点头道:“也好,我让凌风带你去你的住处。”
二人离开后,凌风引着唐扉入了将军府,陈曦则被另一名军士领去军府外院客房住宿。
凌风提着灯笼,引着唐扉绕过影壁沿着连廊走到内院中一处单独的小院旁,介绍道:“这是将军的院子。”说罢又补充道:“不过现在将军不在这里住了。”
“不住在这里?”唐扉不解地问道。
“嗯,将军一年来都住书房。”凌风回道。
唐扉不明白为什么杨匀泽要住在书房,但觉得这不是自己该问的。
凌风看唐扉一脸疑惑的表情,笑道:“我们将军公务繁忙,住在书房比较方便嘛。”
“哦。”唐扉一副了然表情。
二人又向前走了一段,到了一处灯火通明的房屋前,凌风道:“这就是将军的书房了,再前边就是小唐大人这几日要住的小院子,将军早已吩咐打扫好。”
过了书房便只有石子铺的小路,今夜没有月亮,虽提了灯笼,但唐扉仍然看不清小路两旁。
走近小院子门口,凌风提着灯笼向上照了照,“婵雪居”唐扉念道。
“原来这处小院子一直荒着,最近将军才让人重新装饰打扫。”凌风笑道。
唐扉轻轻推开门,迈了进去。
“担心小唐大人怕黑,特意多燃了几盏灯,小唐大人放心,府里很安全。”
唐扉发现确实院子里放置的灯笼明显比府内其他地方多出几倍,使得整个院子通亮。
“我去叫人送晚饭过来,小唐大人吃过饭就早些歇着。”凌风行了礼,便退出了婵雪居,走到院子门口刚要关门又突然顿了一顿,将门敞开道:“小唐大人可以在府内随意走动。”
“好。”唐扉微笑应道。
凌风离开后唐扉转身打量这小院子,院子不大,靠北一排是卧房,靠西则是一间小厨房,厨房门口整齐的堆叠着柴火。
小厨房前植了一棵小树,唐扉走到树下捡拾起一片叶子,小小的扇形树叶,她记得曾在徐知未的《大周地理志》中看到过记载:“银杏幼年树冠如锥,年长如卵。叶扇形,有长柄。”。此时大半叶子已经落了,剩下的也变成亮黄色,一些叶子落在进入院子的石子小路上被烛光照的闪闪发亮。
院中其他地方只是一片方砖铺就的空地,空地中间放了一张小方桌和四只小巧木凳,其余便无他物。
唐扉不禁一笑,自言自语道:“还真是清简,一点都不像纨绔的作风。”
唐扉沿着小路来到正间厢房,推门而入,一股温暖的气息迎面扑来。
炭火在炉内烧得正旺,唐扉关了门,打量整个房间。
厅内摆放木质雕花桌椅,桌上一只纯白茶壶几只茶杯,晶莹如玉。正对房门的墙壁上挂了一幅兰花图,唐扉觉得这画熟识,便走近观看,左下角果然盖有“虚舟”之印——唐扉心中惊讶,这竟是姨母的画。
唐扉凑近画轻嗅,是一股熟悉的香味,姨母画纸作画前都会放在单独的熏香房内熏香几月。
母亲善调香,久而久之姨母耳濡目染也颇为擅长,她画作的熏香便是自己调制,名为“灵犀”。
唐扉轻叹一口气,离家一月有余,她颇为想念母亲和姨母,对着画发呆片刻后转向内室。
正厅与内室间隔了一道桃木屏风,屏风中间由薄如蝉翼的黄色月菱纱做底,中间刺绣有一片枫林,朱红、金黄、青绿色的绣线反射出柔亮的暖光,显得内室更加温暖。
唐扉不禁想起那日秋收宴的枫林,放天灯、杨匀泽、惜林叮咚泉、刺客、唐柔、梁卓秋……所有这些好似才发生在昨天。
门厅的另一侧有单独一间房,唐扉走近发现房间内只有一只硕大的木桶和一只衣桁。
桶内已经装满温热的水,此时水汽蒸腾,旁边的衣桁上放了替换的衣物。
唐扉两个月以来每日只简单梳洗,此时见可以沐浴自然开心,栓了门解下狐裘冬衣便迈入桶中。
室内温暖如春,水汽氤氲,肌似新雪……
唐扉从房中走出时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她穿上衣桁上的白色襦裙,出门正见厅内一个侍婢在往桌上摆放饭菜。
那侍婢听有人走出来,一边放下手中碗碟一边道:“小唐大人,奴婢名叫桃枝,这几日都由我……”待她转头见唐扉时不禁怔住——如雪肌肤、□□半露、墨色长发瀑布般披散在身后,额前发丝上滴落的水珠打湿胸前衣衫……
桃枝瞥见她湿衣下隐约的轮廓,慌忙低头:“小唐大人,奴婢叫桃枝,这几日由我来照顾您的起居。”
唐扉低眸才知自己胸前衣衫已湿,故作镇定道:“你先下去吧。”
“是。”桃枝退出房间,关房门前不忘抬眸再看唐扉一眼。
待桃枝出门后,唐扉叹了口气,下决心道:“明日一定把自己马车上的的行囊搬来。”
而此时唐扉还不知道自己身上这身衣裳是杨匀歌特别吩咐如衣坊定制,又特意吩咐人放在唐扉房里,更不知道明日将军在府里来了个“冶艳放浪小娘子”的消息就会传到了将军府的各个角落。
第二日清晨,唐扉从柔软的鹅绒被子中醒来,房内仍然如昨日一样温暖。
走出内室,厅内炭火仍然很旺,夜里应是有人来添过。室内已经准备好了盥洗的清水和新的冬衣,早饭也已摆放在桌上,为了防止变凉还将碗碟放在热水中温热。
有了昨日的经验,唐扉清洗后又换上先前杨匀泽为她准备的冬衣,吃过早饭便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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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的小院子看起来与晚上不同,台阶上、木桌上、树叶上、都结了一层薄霜。
今日仍然阴冷,没有阳光,院内的银杏树叶子比昨夜更少了。唐扉将手缩回狐裘里,打算出院子走走,稍晚再去找陈曦把马车上的行囊搬来。
唐扉走出小院子随手将门关好,再抬头看时,只觉瞠目。
不远处唐扉可以看见昨晚凌风特意指给她看的书房,书房与小院子中间有一处宽阔庭院,昨夜模糊难辨的景致,此刻清晰映入眼帘——竟星罗棋布地满是沙盘。
唐扉心道:“在京城的院子里看过亭台楼阁,茂林假山,歌台水榭,这还第一次见过有人修了满院子的沙盘。”
她绕着庭院间的小路缓缓前行,发现沙盘一处景致与昨日所经之处如出一辙,心想这沙盘可能是根据绥武舆图制成,但她还是感叹这沙盘的精准程度。
走过了这片沙盘,唐扉能隐约听到箭矢声响,循着声响走了一小段距离,她来到书房旁的一块小校场,杨匀泽一身玄色束服正引弓射箭,他身前几丈远的箭靶中心已经射满了羽箭。
这小校场不大,只在远处摆了几只箭靶,贴着书房的墙壁处放了一只兵器架,兵器架上只有几杆枪,两张弓,一只箭袋。
唐扉放轻了脚步怕打扰到杨匀泽,可还是在离校场不远处被杨匀泽发现。
杨匀泽将弓箭放回到兵器架上,走向唐扉,关切道:“昨晚睡得怎么样?”
“很好。”唐扉笑盈盈地回答,“杨大哥每日都这么早起来习武么?”
“嗯。”
唐扉见杨匀泽穿着单衣,额角隐约有汗渗出,怕他着凉连忙从袖中扯出自己的锦帕递过去道:“杨大哥快擦擦汗吧,一会着凉。”
杨匀泽怔了下便笑着接过锦帕,一边拭汗一边问道:“帕子上是什么香。”
“母亲调的香,叫’同舟’。”
“同舟……”杨匀泽轻声念道。
唐扉走到兵器架前,伸手抚摸杨匀泽刚用过那张弓,弓壁处有些朱漆已经剥落。
父亲从文,家中也无兄长,所以唐扉从未摸过弓箭,她用手臂丈量了一下,这弓身足有她双臂长短,转头问:“这是杨大哥上战场时的弓么?”
“不是,这是长弓,步兵使用,马上要用角弓。”杨匀泽走上前拿起旁边一柄精巧的弓箭道:“要试试么?”
唐扉忙道:“我不会。”
“没关系,来试试。”杨匀泽拾起箭袋挂在腰间,持着弓走到箭靶不远处。
唐扉跟着杨匀泽在箭靶前站定,杨匀泽将弓交给唐扉。
这弓虽然看着小巧,弓身只有刚杨匀泽用的弓的长度一半,可唐扉根本无法拉开弓弦,更别说射箭。
“杨大哥,不试了吧。”
杨匀泽走到唐扉身后,帮她拾起弓,左手握住唐扉手下端的弓身,右手从箭筒中拿出羽箭交给唐扉。
唐扉将羽箭搭上,用尽全身力气拉也只拉开一掌远,刚要泄气放弃,一只大手直接从右侧拉住弓弦,轻松一拉,弓便似满月,再松手时,羽箭呼啸飞出直击靶心,由于离箭靶比较近,那羽箭竟然直穿箭靶。
杨匀泽的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唐扉并未察觉此举逾礼,直到她发现二人身后聚集了一群侍婢、家院,此时正小声对着二人交头掩袖,唐扉才想起刚才那动作看起来着实有些暧昧。
唐扉耳垂红得似红珊瑚珠子一般,只能假装不在乎,慌张地松开拿着弓的手向前几步,转身道:“杨大哥,时候不早了,我去找陈曦。”说罢疾步离开。
“晚晚。”听到杨匀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唐扉停住脚步,恭敬道:“杨大哥还有什么事么?”唐扉不敢转身看杨匀泽。
“没有……你走反了。”杨匀泽无奈笑道。
唐扉抬头看去,果然她此时正向着来时的路走去,她赶忙折回,重新向书房旁边的连廊跑去。
待唐扉消失在书房拐角处,凌风从人群中闪出,道:“快别看了,散了吧!”
众人慌忙散了。
杨匀泽手中仍然搭着弓箭,问:“他们都在说什么?”。
“说将军……说将军在小院子里养了个狐媚的小美人……”凌风说得胆战心惊。
22.第 22 章
“说将军铁树开花,然后然后……这就是在小院子里养了个个狐媚的小美人……”凌风说得胆战心惊。
“狐媚?”杨匀泽搭着弓定在原地,一脸疑惑地问道。
“嗯,听说是桃枝看到小唐大人穿着比较……妩媚,以为将军昨夜去小院子过夜。那个那个……属下想起来昨日三公子说特意定制了几件新衣裳给小唐大人,派人放去小院子了。”凌风支吾道。
听凌风说到杨匀歌,杨匀泽便已了然,问道:“桃枝,怎么没听过。”
“您自然没听过,是您院子里的丫头,自从那群姑娘进到院子,将军就没回去过。”凌风解释,片刻后又道:“属下觉得,一定是桃枝昨晚回去把小唐大人的事说与其他人。”
杨匀泽将手中弓箭挂回武器架上,吩咐道:“这几天晚晚出门让凌雪跟着,有什么事情让凌雪直接禀报我。”
“是,将军。”凌风回道。
自从与杨匀泽在校场相遇之后,唐扉找陈曦拿了行囊就再也没出过婵雪居的小院子。
也不是觉得怕见杨匀泽,只是觉得自己也许只在这逗留几日,不想与人添烦。
每日餐食都会有人按时送来,唐扉就在房中读书,偶尔会到小院子中散步,晴朗的夜晚,唐扉会坐在院中观测记录星象。
这几日杨匀泽也没有来过,唐扉觉得一方节度使定是公务繁忙,自己无事也不便去打扰。
就这样悠然地过了几日。
是日夜晚,天空仍像前几日一般澄澈,唐扉披了狐裘来到小院子中,此时已近亥时,寒气逼人,她拉了拉狐裘,垫着厚毡垫垫坐在院中石凳上,伸出手哈了哈气。
她从小荷包中掏出木炭条和粗纸,像往常一样绘着星图,嘴里念道:“日短星昴,以正仲冬。” 突然停下手中的笔感叹道,”明天冬至了啊,这么快,已经快要离开家两个月了。小林应该也到家了吧,怎么还没给我写信呢?”
抬眸望去,月光给院子中的那棵银杏树叶铺了一层银辉,阵风吹过,树叶似是银海中有无数小舟上下翻涌,发出的娑娑声衬得这院子更加静谧。
与往日不同的是,今日杨匀泽的书房窗中透出明亮的烛光。
知道杨匀泽就在书房里,唐扉心中不似以往夜里那般孤单,心里这样想着不由走出院门。
刚推开院门才想到,现在已是亥时,她自己平日总在夜晚观星象,所以不觉有何不妥,但在常人眼里现在便是深夜,如果她说要去找杨匀泽,估计明日她夜会杨匀泽的消息便会传遍整个军府。
想到这里唐扉又折返回房中,看了会书便早早歇下了。
冬至这日,酉时初刻,杨匀泽在婵雪居外敲门。
唐扉开门,见是杨匀泽,有几分惊喜,道:“杨大哥!”
杨匀泽迈步进门,问:“晚晚,今日冬至,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吃食,我吩咐厨房去做。”
“不必麻烦,随便吃些就好。”
杨匀泽定在院中,犹疑片刻道:“我几个朋友想来见见你,今日置办了酒席,不知你愿不愿见他们。”
唐扉今日无事,恰逢冬至,她觉得热闹一下也好,道:“嗯……但是我这什么都没准备……”
“晚晚,你不必准备,有人都准备好了。”只听见外边传来杨匀歌的声音。
杨匀歌出现在门口,似是早就候在门外一般。
“晚晚,我们可以进来么?”杨匀歌笑问。
唐扉忙道:“快请进。”
杨匀歌直接推门而入,身后有两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年轻人,跟在最后之人是凌风。
“老大这品味不错。” “这院子很亮堂。”
“咱将军亲自嘱咐多加几盏灯。”
唐扉与几人互相行礼后,打量起二人,紧跟在杨匀歌身后的年轻人黝黑魁梧,比杨匀泽身量还高一些,再后边的青年则锦衣金冠、眸色幽蓝,唐扉心想也许他是有异族血统。
唐扉请几人进入厢房正厅中。
凌风跟在最后进来,待大家都进入屋内,将门关好。
进门后几人也不客气,直接围着圆桌坐下,本就不大的圆桌瞬间变得拥挤。
杨匀歌潦草地介绍了下来人,道:“那大块头是秦瑀,穿金戴银的是轩辕不二,自家人不用客气。”
唐扉给众人沏了一壶从家带来的菡萏茶,众人围着圆桌喝茶。
轩辕不二指尖叩了叩杯壁,道:“青窑白瓷。”又起身走向墙上的字画,负手查看了片刻道:“虚舟先生的兰花图,”又走向屏风,“添彩阁定制屏风。”最终又坐回桌上,“老大,你未走公账,这几样东西可不便宜啊,我算了算比你从羽山回来三年所有花销银两加起来都要多,是不是身上银两所剩无几了?”
杨匀泽不否认,淡淡喝了口茶道:“有问题么?”
“没问题。”轩辕不二笑道。
“怎么没问题,你这铁公鸡拔毛,能没问题么?”杨匀歌笑道,他说话时忍不住看唐扉神色。
秦瑀此时忍不住笑着插话道:“老大你缺银子我俸禄直接拿去用。”
唐扉心想杨匀泽一定是顾及自己身份,怕慢待自己才如此破费,面上有些愧疚神色。
杨匀泽看了眼唐扉,转眸对轩辕不二道:“不是说准备了宴席,开饭吧。”
轩辕不二起身推门朝外打了个响指,“上菜吧。”
两排侍婢早已端着食盒候在门外,听到吩咐便逐次将菜肴摆开,最后摆放不下只得放在临墙的茶案上。
“想着晚晚来自中州,家中恰巧有中州来的厨子,备了几个薄菜,快来试试合不合口味。”轩辕不二笑道。
杨匀泽也将自己食盒中的馄饨放在唐扉身前,又拾筷给唐扉夹菜,道:“不二家的厨子厨艺远近闻名。”
****
一顿饭下来,唐扉对今日才见的两人也有一些了解——秦瑀是杨匀泽麾下追风营主将,轩辕不二出身中州边镇商贾巨族轩辕氏,是最小一辈的长子,如今帮杨匀泽管绥武钱粮军械。
唐扉确是听过轩辕家,业京城内大部分从西蕃、东翎和西翎运来的货物都是通过轩辕家的商队,只是没想到如今轩辕家竟然帮杨匀泽。
她很好奇,杨匀泽到底有何能耐能将这些人揽于麾下。
差不多亥时,众人吃完收拾了碗筷。
杨匀泽见时辰不早,对屋内几人道:“你们几个是不是还有事要忙。”
秦瑀会意立马道:“哎呀,想起来了,玉公子和我说,神机营抓了几个东翎前哨探子,在地牢好几天还没审出结果,我得去看看。”
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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辕不二也道:“去海珠郡的商船货物还没备好,我去看一下。”
二人说完,就告辞离开。
随后凌风也识相地离开,离开时还不停朝杨匀歌使眼色。
杨匀歌起身,伸了个懒腰,道:“我也累了,先回了。”
这时一缕琴音乘着清风飘入院中,唐扉走至院中驻足聆听,许久后问道:“这琴音是哪里传来的?”
杨匀歌忙道:“哎呀,晚晚,我还得去娘那看看,先走了。”说完匆忙离开。
杨匀歌走后,院中只剩杨匀泽与唐扉。
刚在屋子里炭火太旺,有些热,唐扉拿了两方毡垫,请杨匀泽一起坐在小院子中的石凳上,二人也不说话坐在院中静静听着琴音。
唐扉虽然不通音律,但她能听出这琴音哀婉凄凉,却充满柔情。
一曲终了,又响起几声起音,但又戛然而止,再未弹奏。
唐扉哀叹了一声,似是被琴音感染,看向天空,今日天空阴沉,看不见星月。
“是红鸾。”杨匀泽说道。
“红鸾?”唐扉转眸探寻地看向杨匀泽。
“弹琴的是红鸾。”
“哦。”唐扉听这回答不知为何,心中一沉,她把这种反应归因于歌声过于凄凉。
“朝廷来的监军送我的歌姬,住在我原来住的院子里。”
“嗯。”唐扉若有所思。
一阵风吹过,将唐扉鬓发吹动,她抬手将发丝拢在耳后。
“我……”杨匀泽说话从未如此吞吐,半晌后,只道:“时候不早了,你早些歇息吧。”
杨匀泽没有接着说,只是起身道别。
唐扉起身相送,杨匀泽走后,唐扉觉精神恹恹,什么都不想做,最后只得早早躺下睡了。
杨匀泽回到书房,站在窗旁的阴影里,望着婵雪居的满院烛光不禁思绪翻涌。
前几日雪原关前哨发现西翎大举调兵迹象,派去西翎的探子传回密报,西翎部族得知杨匀泽未在绥武,想趁入冬前来‘打草谷’。
本来天威营主将尉迟铭与追风营主将秦瑀一致同意将计就计,诱敌深入,但杨匀泽考虑到有新民入住边境,暂时先不要大规模开战,并且如要此时开战,花销巨大,加之安顿流民银两财政会有些吃紧。
最终,在天威营重骑与追风营弓箭手的掩护下,杨匀泽带着千余轻骑横跨雪原关。
可能是三年来被杨匀泽打怕了,果然第二日西翎便陆续退兵。
回府几日杨匀泽一直忙于处理两个月积攒下来的各种军务、政务,还要和僚属商讨如何安顿流民,每日都到深夜才能睡下。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几日深夜向窗外看去时,整个府内不再是一片死寂——在婵雪居通亮的院中,总是会有一抹身影时而仰头观天,时而低头认真的纸上描画。
虽然二人相隔甚远,但在这漆黑夜中,杨匀泽觉得似乎有了陪伴。
有几次他都想去走去婵雪居,也不知去做什么,只是想找唐扉说说话,但每次刚走出去,又觉这样会对唐扉名声不利,最终还是折返。
杨匀泽在唐扉回屋后又重新坐到了案前,案上仍然放着萧雪送来的书信,信中说孟师叔一行人已归来,只有齐雲在那里停留几日,晚些归来,三日后便可将唐扉送往羽山。
23.第 23 章
唐扉定在两日后前往羽山,今日没有其他安排,唐扉打算独自在院子里散步打发时间。
推门而出,沿着沙盘中间的小路向校场方向走,唐扉边走边在沙盘中查看羽山的位置,就在她蹲身查找时,忽又闻见远处响起琴声,与昨晚不同的是今日琴音伴着女子的歌声。
仔细聆听,女子操着中州北部淮音。
唐扉好奇,沿着小路穿过校场,更换校场上有几个兵士在填埋新箭靶,更换弓弦。
她来到书房前,此处有兵士驻守,由于之前杨匀泽交代过在府内唐扉可以自由出入,兵士没有阻拦唐扉。
唐扉沿着连廊朝着歌声的方向走去,最终寻到了丹心居外。
丹心居院门敞开,唐扉在门上轻敲几下,院内歌声缓缓停住。唐扉知道这院子是杨匀泽的院子,忍不住向内张望——这院子很宽敞周正,东西两排厢房,靠北一处正厅,正厅两旁是两间卧房,此时正厅的门大敞着。
“是新来的妹妹么?”随着一声亲切的声音,从正厅中走出一女子来,这女子一身海棠红长襕袍裙,外套雪狐小袄,模样有几分江南女子的秀丽,妆容精致。
唐扉不懂她说的‘新来’是什么意思,思索中已被这女子拉着进了院子。
二人走入正厅中,女子安排她在茶案前坐下,唤人倒了杯热茶又拿了点心,随后那女子笑问:“不知妹妹是哪里人?”
“中州业京人。”
“很久没有听到乡音了,快尝尝这茶,将军特意在中州带的君山银叶,还有这点心也是将军特意从业京带回的桂花糕。”
唐扉不语,只是抿嘴微笑,端着杯子轻抿了一口,开始打量这间屋子——厅内陈设不多,看起来也并非名贵木料,样式简洁和杨匀泽的喜好相符,但此时几案上都摆上了插满花或者鸟雀羽毛的各式花瓶,墙上挂着斑斓的西蕃毡毯,明显与屋子原来主人的喜好相悖。
唐扉打量屋子的同时,那女子也目不转睛地打量唐扉。
唐扉感受到对方灼灼目光,解释道: “我是听着琴音来的,冒犯了。”
“没有冒犯,这院子除了两个丫头现在只住我一人,将军白天不在,怪冷清的,来个人陪我聊天正好可以解解闷。”此时屋子里敞着门并不热,但女子却拿着锦扇扇了扇,还向下拉了拉衣领,露出脖颈上零星的殷红痕迹。
唐扉虽然未经人事,但幼时在医馆看葛先生行医时,唐扉以为病人脖颈上的红斑是传说中的天花,大声嚷着让所有人回避,当时闹得十分尴尬,后来她渐渐长大,懂了那是怎么回事。
如今唐扉已经知她与杨匀泽的关系,她怔怔出神,开始想象这女子与杨匀泽在一起的画面,不知不觉间竟蹙起秀眉。
女子见唐扉出神,忙出声道:“不知妹妹怎么称呼?”
唐扉收回神思,淡淡道:“唐扉,窗扉的扉。”
“嗯……好名字。”女子低眸沉思,片刻后又抬眸笑道:“叫我红鸾就好了。”
“妹妹现在住在小院子可还习惯,什么时候搬来这里,我们俩也可以做个伴。”红鸾伸手握住唐扉的手,热情地问道。
唐扉心中明白过来,原来红鸾认为自己和她一样都是杨匀泽的女人,也明白为何刚红鸾处处强调她与杨匀泽关系匪浅。
她心里有些同情红鸾,既要处心积虑的宣誓主权,又要显示自己的大度欢迎自己男人的新欢,顿时明白母亲为何当年要搬离父亲那里。
这么多年来,母亲对父亲从未有过任何怨言,但她一直希望自己日后可以‘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唐扉心中明白母亲的苦心,心中也更加明白自己以后想要何种生活。
唐扉朗然道:“姐姐误会了,我只是从京城来绥武办差,在此客居,两日后就要离开。”
红鸾立时向上拉了拉衣领,道:“啊……是我误会了。”
“没关系。”唐扉扯了扯嘴角,问道:“听姐姐的意思,这院子之前还住过其他人。”唐扉说罢心中惊讶,自己竟问起这与自己毫无关系的话来。
“是的,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住进来几个姐妹,但不久就都被将军送走了。”红鸾说话间特意加重了‘都’字。
唐扉感慨道:“杨将军确是对红鸾姐姐情有独钟。”
“也说不上情有独钟吧,会了些雕虫小技,平日能给将军解解闷罢了。”红鸾说时面上洋溢着幸福笑容。
“但昨夜听姐姐弹琴,似乎琴音中有些许凄凉。“唐扉说出自己心中的疑惑。
“是么?”红鸾道,“只不过是有些思念家乡罢了。”
唐扉莞尔一笑道:“希望姐姐能早日回到家乡。”
唐扉心中沉闷,不想再留在这里,说罢就以要回去收拾行囊为由起身告辞。
红鸾一直将唐扉一直送出丹心居,目送着唐扉走入书房旁的那道关卡——那道她还从未进入过的关卡。
唐扉回婵雪居的一路心不在焉,脑海中一会浮现红鸾颈上的红梅印痕,一会又浮现杨匀泽与她一起的一幕幕,她想要平复烦乱的心绪,于是加快了脚步。
“啊……”随着一声撞击声,唐扉头上传来剧痛——她撞到了新装设的箭靶上。
唐扉抬手摸了一下,还好没流血,旁边给箭靶埋土的士兵怔怔看着唐扉,不知如何处置,唐扉捂着额头疾走回婵雪居。
不远处的凌风正好看到这一幕,急忙唤人去请郎中。
傍晚时凌风把今日唐扉去丹心居的事情告诉了杨匀泽,杨匀泽站在窗外望着婵雪居问道:“知道她们说什么了么?”
“不知。”凌风答道,“属下去问问?”
“不用了。”杨匀泽转身坐在案前,“以后裴监军再送人过来直接拒了吧。”
“这……将军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不用。”杨匀泽拿笔沾墨,在纸上写了一阵,最终盖上了自己的印信,递给凌风道:“给红鸾送去。”
凌风拿了那张纸,原来是要给红鸾脱贱藉的文书。
“从我私银中给她些安家费用,原来的院子重新修整一下。”
“意思是不让她住在府里了?”凌风确认道。
“嗯。”
“还有,小唐大人今天离开时头撞在了箭靶上。”凌风见杨匀泽目光似是询问,立马补充道:“我已经找郎中去看过了。”
“伤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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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中说只是皮外伤,并无大碍。”
“把我的伤药给她送去。”
凌风想起明日唐扉要出门有必要让将军知道,便道:“明日小唐大人想去去苏姨家探望,属下已经安排好车马,明天一早启程。”
“让凌霜派些人跟着吧,确保不要出意外。”杨匀泽又似突然想起什么,叮嘱道:“裴监军那里还是等晚晚去羽山之后再拒绝吧。”
“好,那属下这就去办。”凌风将纸折好放在怀中,向书房门口走去,脚步缓慢,快迈出门槛时终于忍不住转身吱呜道:“将军,红鸾离开前你要不要去见见她,这一年她都在那个院子里等着您去。”
杨匀泽低头盯着那份公文片刻,抬头对凌风道:“不必,你安顿好她就行了。”
凌风顿了一顿,转头离开书房。
当晚,唐扉的额头有些青紫,郎中看过给拿了些药外敷,又擦了杨匀泽送来的伤药,已经没那么疼了。
沐浴过后,唐扉早早拿了本书躺下,明日要早起,她打算早些睡下。
唐扉额头疼痛睡的并不踏实,似是梦中,唐扉听到了嘈杂的人声,琴音,悲恸的琴音,掺杂着似是哭诉的歌声。
这一夜唐扉并未睡好,早晨起来十分疲惫,起床时摸了摸额头,昨天撞过的地方依然疼痛,身子似乎也有些发热。
起床简单梳洗后,唐扉出门,在路过校场时见杨匀泽已经在校场习武。
唐扉犹疑许久,走上前正色道:“杨大哥,后日我便要去羽山,不知你明日会不会在府中,所以提前先和杨大哥告个别。”
“会在府中。”杨匀泽脱口而出道,“按照我们这里的规矩,送行要吃饺子,明晚一起吃饺子吧。”
唐扉没想到杨匀泽会这么快答复她,怔了片刻后答道:“哦……好。”说罢就要转身离去。
“头还疼么?”杨匀泽在唐扉身后关切道。
唐扉定住脚步,微微摇头道:“不疼了。”说罢就急急向外走去。
**********
唐扉乘着马车向北行了差不多两个时辰,其间的几段山路颠簸。
她本想看看窗外的风景,但今日严寒,途径的山谷北风凛冽,掀开车帘冷风就呼啸灌入车内,她本就有些发热,冷风吹入身体就忍不住瑟缩,索性就安心呆在车内捧着手炉胡思乱想。
陈曦坐在车前,冻得抱着胳膊不吭声。
约莫午时前后,一行人来到了一处村庄,马车停在了村庄外。
唐扉下了马车,打量起周遭来——村落里成排的房舍间有很多未修建好的房舍夹杂其间。
街道中间栽植着一些柿子树,此时树叶已经脱落,但枝桠上挂了很多橙红色的柿子,成排的麻雀站在其间叽啾。
天是澄澈的靛蓝,纯白的云在天空中缓缓的向南飞去。
唐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清冷的空气似乎将她脑中纷乱的想法带走些许。
小锋知道唐扉要来算准了时间早早就等在了村口,见唐扉来忙笑着跑到马车前,道:“小唐大人,坐马车累了吧,快去屋里坐。”一只土色的小狗摇着尾巴跟在身后,它似乎也能感受到主人此时的愉快心情。
24.第 24 章
小锋看起来比之前黝黑了一些,唐扉跟随着小锋沿着伸展出的小路走入村庄,走了不久来到了一处院子。
从低矮的细圆木篱向内看,看得见院中有一处临时搭建的茅草屋,此时从中飘出袅袅青烟。
茅草屋旁院子正中正在搭建的是三间砖石房屋,两间已经开始砌了低矮的墙,另一间才开始夯土,房屋中间散放着砖石木料。
唐扉轻轻摇了摇对开木门上的铜铃,苏姨从茅草屋中走出,见是唐扉立马用身前的围裙擦了擦手,迎一行人进去。
茅草房不大,里边有一处火炕,炕上整齐的叠放这一些破旧的被褥,虽已满是补丁但却整洁,其余只有一张木桌。
“看我这也没个坐的地方。”苏姨道,“先坐在炕上吧,还暖着呢!”
唐扉从未见过火炕,颇为好奇,坐在边缘只觉暖和,于是把手放在炕上取暖。
陈曦也坐在炕边,小锋用桌上的碗沏茶。
“苏姨,后日我便要去羽山了,所以来看看你们安顿得怎么样。”唐扉左右察看,问道,“怎么没见豆宝呢?”
“他呀,和陶叔去后山掏鸟蛋了,听你要来非要去找些鸟蛋给你尝尝。”小锋边说边把沏好的一碗茶小心放在唐扉旁边,怕唐扉烫到,又特意向远处挪了一挪。
“是啊,之前他陶叔给他弄了几个吃,他觉得是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了。”苏姨笑得柔和。
“陶叔?”
“是啊,就是隔壁邻居,我们来这挺照顾我们的。”苏姨笑道,“我们哪见过火炕,都是他和小锋一起弄的。”
“那房子也是我和陶叔一起弄的。”小锋说时略带几分自豪。
之前没注意,唐扉发现小锋已经开始变声,是个小小的男子汉了。
“到这里后,我们娘仨分了三两银子,足够买盖房子材料了。本来我打算建个土房,但是小锋说要盖一个和这里房子一样的砖石房子。他哪里会,去问隔壁邻居,正巧他陶叔有空,就带着他一起干。”苏姨看着小锋,目光中充满了欣慰,“他陶叔现在只一个人,所以现在我就给他们做做饭。”
唐扉能够感觉到苏姨对现在的生活很是满意。
“对了,临行前杨将军托凌风给我带了封信给小锋。”陈曦搁下茶碗,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交给小锋。
唐扉也并不知道杨匀泽还给小锋带了信,此时和小锋一样吃惊。
小锋在裈子上擦了擦手,拆开信封来看。
信并不长,小锋很快就看完,抬头看母亲。
苏姨急切地问小锋:“信上写的什么?”
“杨将军问我是否愿意去萧玉萧将军那里当差。”小锋告诉母亲。
“萧将军是……?”苏姨并不知道萧玉是谁。
陈曦起身拿起信确认了一遍,笑道:“萧玉将军我并不了解,但是他父亲萧规可是杨老将军帐下四大将军之一,神机妙算,当年人称再世诸葛。
小锋抑制不住地高兴,但转念想到,如果他走了,来年春天他们三个人分的耕地谁来耕种。
小锋微微蹙眉看着母亲。
苏姨对这个董事的儿子颇为了解,笑着安慰道:“娘的身子骨很硬朗,一个人多累点不打紧,如今这种机会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看小锋还在犹豫,陈曦道:“在萧玉将军那当差肯定有俸禄,到时候可以请人帮工。”
这彻底打消了小锋的顾虑,他认真道:“娘,我没有需要花银子的地方,到时候我得俸禄都给家里用。”
唐扉看着小锋如此高兴,也笑道:“小锋你不要辜负了杨将军。”
“嗯,我一定会努力,希望我有一日也能像杨将军那样上马杀敌!”小锋说得慷慨激昂,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多亏小唐大人,否则我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肯定是杨将军一路上见你是可塑之才。”唐扉道,“还有以后不要叫我恩人或者小唐大人了,和豆宝一样叫小碗姐就好了。”
“那怎么能行……”
“小碗姐姐,小碗姐姐。”唐扉转头望去,只见豆宝跑进院子,小心的兜着衣襟,后面跟着一个中年男人。中年男人看起来黝黑结实,脸上挂着憨厚的笑,唐扉猜这就是陶叔。
小锋一接过衣豆宝襟里的鸟蛋,豆宝紧忙跑去抱着唐扉的腿道:“小碗姐姐,你看我给你抓了鸟蛋!”
“豆宝最乖了,最近胖了,姐姐都快抱不动了。”唐扉抱起豆宝,吩咐人去车上取来食盒给豆宝。
“他陶叔,这是我说过的恩人,多亏她我们一家才能到这里。”苏姨感激的看着唐扉。
陶叔抱拳深深鞠了一躬道:“幸亏恩人一路照顾小玉。”
“哪有,只是帮个小忙。”陶叔看唐扉抱豆宝吃力,赶紧把豆宝抱过去。
唐扉此时可以感觉到,陶叔对苏姨是有些别样情愫,如果小锋离开去秦邑,苏姨在这里有个人照顾也是很好的。
午饭时,苏姨做了几个家常小菜款待唐扉一行人,豆宝掏的鸟蛋和紫苏一起煎过别有一番风味,唐扉吃饱了,顿时觉得暖和多了。
饭后,唐扉便和苏姨一家道别,豆宝哭着拉着唐扉不让她走,后来唐扉答应下次再来还给他带点心才勉强哄好。
此时启程,傍晚时便可回到秦邑,杨匀泽嘱咐过早去早回。
唐扉坐在马车里不久就迷糊着睡着了,昨夜没睡好,这一觉睡了很久,待唐扉醒来时,马车已经快要驶入秦邑。
*******
阳光一寸一寸爬上婵雪居卧房的屏风上,晃得一室金亮,唐扉悠悠转醒。
昨夜唐扉在院子里观星后回屋又看了很久的书才睡下,她起床梳洗后简单用过早饭,便又在房内看书。
唐扉喜欢一边看书一边在书册上描画,这本《天官书》唐扉已经看过四遍,书上已经再无处下笔,虽已经十分熟悉,但是其余书都已收纳好不便拿出,唐扉便打发时间似地翻看。
傍晚时分,天渐渐暗下,长庚星短暂的出现西方的地平线附近,唐扉拿着炭条在纸上认真描画。
杨匀泽走进院子唐扉竟然都没有发现。
杨匀泽将食盒轻放在石桌上,唐扉转头看到他,起身道:“杨大哥。”
唐扉将炭条和纸收入袋中,两只手冻得僵硬,用力呵了几口气。
杨匀泽看唐扉双手冻得青紫,提起食盒道:“厨房刚做好的,进去趁热吃吧。”
唐扉跟着杨匀泽一前一后进了厢房,杨匀泽唤人端了盆了热水,招呼唐扉将手浸在水中,叮嘱道:“羽山比这里更冷,也没有这么足的炭火,如果手冻得僵硬就要用热水浸一下,否则会起冻疮。”
面对杨匀泽的关心,唐扉又想起了红鸾,她不敢看杨匀泽,只轻描淡写道:“嗯,知道了。”说罢,净了手便去打开食盒——四色的盘中分别乘了四种颜色的水饺,浅碟中已经添好了蘸料。
二人在桌前坐定,自从来了绥武,唐扉发现自己很是钟爱这里的吃食,她夹了四种水饺在自己碗中品尝,倒是杨匀泽今日迟迟没有动筷,只看着唐扉吃。
“胡荽羊肉、菘菜猪肉、葵菜……这个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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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扉抬眸只见杨匀泽双手支在膝上,看着她,“杨大哥,你怎么不吃?”
“另一种是雪里蕻。”
“果然我以前没吃过。”
杨匀泽抬筷又夹了一个饺子在唐扉碗里,道:“晚晚,明日一早我们就要启程,我送你过去羽山。”
唐扉惊问:“你亲自去送我?”
“嗯,你去那里安顿好了我就回。”
杨匀泽抬筷吃了几个饺子。
唐扉已经吃饱,看着杨匀泽吃,杨匀泽吃得斯文,却飞快,想是多年来行军养成的习惯。
从业京到绥武,二人认识不过两个多月,如今她要离开绥武将军府前往羽山,怕是以后很少有机会见到了吧,回想起二人种种共同经历,唐扉不禁怔怔出神。
见唐扉失神,杨匀泽放下筷子,温声问:“在想什么?”
唐扉回过神来,道:“没什么。”
二人都不再做声。
室内炭火很足,唐扉觉得热得有些透不过气,起身将门打开,顿时一阵清凉微风载着月光和娑娑的落叶声飞入室内,唐扉又坐回桌前,二人仍是沉默。
许久后杨匀泽道:“我已经让人把红鸾送出府了。”
“哦……”唐扉道,“这样是不是有些绝情?”唐扉不明白自己是为红鸾抱不平还是出于私心,竟说出这种话。
“从未有过感情何来的绝情。”杨匀泽轻声道,抬眸看唐扉,“红鸾只是裴监军送给我众多歌妓中的一个,一般两个月后我都会送他们出府,红鸾不肯离开,所以多住了一段时日。”
“竟然有那么多女子住过那里……”唐扉说话声音越来越轻,她看向杨匀泽,发现杨匀泽竟然着看自己,又忙低眸看向桌上。
一阵风吹入了几片银杏叶到桌上。
“自从有其他人住进那院子,我就没回去过。”
“为什么?”唐扉脱口而出,问完觉得自己这句实在问得不应该,顿时涨红了脸。
杨匀泽在桌上捡起一片银杏叶在手中,“晚晚,很多事情我现在没办法和你解释,希望以后你会有机会了解。”
杨匀泽眸色真诚,唐扉心中竟慌乱起来,忍不住深吸了口气。
夜已深,主人没想谢客,客人也无意离去。
不知多久后,唐扉苦笑道:“老师曾经教导过我‘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才是在朝为官之道,最近出来竟全忘了,不知我这七品芝麻小官还能否活着离开绥武。”
杨匀泽听罢走到茶案旁,拾起笔沾墨在一张纸上写上“绥武军府杨匀泽”,待墨迹干后,折好,走回桌旁递给唐扉,笑道:“这张纸可保你在绥武平安。”
唐扉接过这张纸,看了一眼又折回去,放在贴身荷包里。
她也走到书桌前,沾墨在纸上画了若干大小不一的点又连在一起,轻轻的吹干墨迹,拿起纸给杨匀泽看,道:“观北斗七星方位,可以知四时,定节气,从北斗的转移,可以齐日月五星和定年月日食诸纪。”然后也像杨匀泽一样认真折好递给杨匀泽轻笑道,“希望天上的星辰可以护佑杨大哥平安。”
杨匀泽接过纸条,看了半晌收入怀中,道:“收好了。”
***********************
深夜,杨匀泽的书房仍然通亮,中州来的流民皆已安顿妥当,路明带着记册也已在京中报备归来,杨匀泽在最后一遍翻看安置纪要,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将各类文书归置妥当,杨匀泽从腰间拿出唐扉绘的北斗星宿图放在案上,不觉轻笑。
25.第 25 章
今日唐扉要前往羽山,一早就起来收拾物什。用过早饭,凌风来唤唐扉出发。
陈曦送唐扉到羽山便可归京,今日显得格外轻松。
唐扉的马车中,行囊、新添冬衣、陈曦的手信占满了大半马车,只留了一人坐的空间。
一队十几个绥武骑兵已整齐列队,队伍最后还带了一匹银亮鬃毛的白马。
杨匀泽今日仍是一身玄色劲装,与唐扉城门初识他时一般模样,唯一不同的是今日披了大氅。
唐扉则穿了杨匀泽送她的那身冬衣,头上梳了双环髻,簪了几朵蓝色宝相花纹珠钗。
一行人行了半日,为了赶在日落前到达羽山,只简单用了午饭便又启程。
唐扉在马车狭小的空间中难以伸展腿脚有些难受,趁着午时披了狐裘到车外同陈曦坐。
虽是正午时分,天却阴沉,感觉随时会下雪。
唐扉望着淡墨色的天空感叹:“还没见过下雪呢!”
唐扉在中州长大,并没有见过真正意义上的雪,只最冷的冬天,中州偶尔会飘散些类似冰晶的雪,落入地上便融化不见。
每当这时,业京的石板路上便会被踩上一层污泥,唐扉不喜欢这种时候,所以每次下雪便很少出门。
陈曦仰起头,眯着眼睛担心道:“是啊,可千万别下雪,如果是山路再加风雪,马车肯定上不去。”
唐扉心中却盼望着下雪,期盼着自己到羽山时羽山是纯白的天地。
约莫掌灯时分,马车驶入了羽山下的名为下雪的村庄,过了这处村庄便全是山路。
此时村庄笼罩在墨蓝色的天穹之下,低矮的房屋透出点点橘色灯光。
也许是被山挡在下边,村庄里风小了很多,干冷。
杨匀泽骑马走在前面,到了一处小店前,翻身下马。
小店房顶的破布幌子随着风摆动,一个驼背的老人在收拾桌凳,见有人来道:“收摊了,去别处吧。”
“常伯!”
“谁啊?”老人努力的仰起头,向前迈了两步,看清了来人顿时咧嘴笑道,“是泽娃儿么,怎么几年都没见你了?”
他上前拉住杨匀泽的手又仔细打量了一番,“快认不出来了,长这么高,比以前更壮实了!”他又睁大眼左右查看一圈,“雲娃儿呢,怎么你们两个没一起下山?”
“常伯,我从外边来,小雲出去办事还没回。”杨匀泽怕常伯听不清楚,特意提高了音量。
“哦……哦……。”常伯努力想了一番,似是仍然不能想清楚便放弃,道:“快摆好桌凳,咱爷俩吃喝一番你再上山。”
“我带了朋友来,店里还有没有热的饮食?”
常伯这才注意到杨匀泽马后的马车和一行人,疑惑道:“泽娃儿,你这是当大官了啊!”
杨匀泽陪笑道:“不大,和您当年差不多。”
“我当年啊跟着杨将军,可是什长啊,那杨将军一声令下……”常伯挥舞着手如数家珍般又开始数说起来。
“常伯,先让我朋友和兄弟们坐下,吃点热饭,咱爷俩待会再说。”杨匀泽抓着常伯的手打断道。
“好,好,屋里还有些馍馍和菜汤,我给你们热热。”又故意贴近杨匀泽耳边,压低音量道,“我有一坛山上换下来的十年‘雪里春’,咱爷俩喝两杯啊!”
“好。”杨匀泽爽快地答应。
常伯去屋内准备饭食,唐扉与陈曦下了马车,凌风则拴好将军的马,几人围坐在一桌,其余轻骑兵士也一同挤进这窄小的店中。
一会功夫常伯从屋里端着几盘热腾腾的馍和菜汤出来,搁在各桌上,最后端着个素色酒瓶和几只粗瓷酒盅出来,坐在杨匀泽身旁。
坐定后看到杨匀泽身旁唐扉,惊讶道:“泽娃啊,都娶妻了啊。”
“还未娶妻,晚晚是我朋友,要在山上待一段时间,我送她过来。”
“常伯好!”唐扉笑着招呼。
“这女娃娃可真俊啊!”常伯不禁感叹。
凌风则拿起酒壶给桌上除了唐扉的每人倒了一杯,刚要放下酒壶,只听杨匀泽道:“给晚晚也倒上吧。”
凌风愣了一下又立马将唐扉桌上酒杯添满。
“晚晚,还要一阵才能到萧雪,喝盅酒暖暖身子,这酒不烈。”杨匀泽温声道。
桌上几人都不急着喝,只顾吃饭,只有常伯几盅酒下肚便拉着杨匀泽继续讲述他当年在战场上老当益壮的历史,说到兴处还高声吆喝起来:“天上的枭儿你莫急呦,待我饮了这碗酒,多带几个人儿一起走,一起走呦……”
杨匀泽只听不说话,待常伯酒盅空了便给他满上。
杨匀泽也已陪着常伯喝了几杯,凌风与陈曦饮了一杯便只听着常伯说话。
唐扉吃过饭,觉得身子暖了一些,端起酒杯凑在鼻间闻了一闻,醇香沉静。
她试着饮了一点到嘴里,并不很辣,顿时唇齿充斥着清冷的香气。
唐扉一点一点将整盅酒喝完,待喝完最后一口,已觉得全身暖和起来。
见唐扉吃完,常伯也昏昏欲睡,杨匀泽将常伯扶进屋内躺下,放在枕边一锭银子,凌风和兵士把桌凳收拾好,一行人便继续向前行进。
刚出村庄,天上便飘了雪。
与唐扉想象的不同,雪落下后风便停了,也不再干冷,山脚下空气变得柔和起来,似是大地只是在闹脾气在等着这场雪,周围安静的像能听到雪落下的声音。
唐扉走出马车,伸出手接飘落的雪花,杨匀泽勒马,道:“晚晚,要不要骑马。”
在如此天高地阔的世界里,似是一切礼教都不再如以往那般约束,唐扉觉得也许是酒壮人胆,竟答应道:“好,但是我还不会骑。”
杨匀泽唤停了队伍,翻身下马,从最后牵来烟雪,停在马车前,摸了摸它额前的银色毛发,烟雪亲昵地用鼻子蹭了蹭杨匀泽的手。
唐扉走下马车,杨匀泽转身替唐扉系紧了狐裘,将狐裘的风帽给她戴上,扶唐扉上马,道:“抓紧缰绳,放松,脚夹紧。”
杨匀泽也跨上马,抓住烟雪的缰绳与唐扉并排而行。
烟雪温顺跟在杨匀泽旁边,更像是怕吓到背上的人,走得稳当。
唐扉最初心中忐忑,但见烟雪如此温顺也慢慢安下心来,杨匀泽慢慢松开缰绳,让唐扉走在前边,自己跟在身后。
雪越下越大,唐扉呼出的气在长睫和额前碎发上结了一层霜花,马蹄踩实了积雪发出咯吱声。
唐扉心中欢喜,这是自己第一次骑马,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雪,转头轻呼:“杨大哥,快看我可以骑马了!”
杨匀泽头顶与肩膀已经落了薄薄一层雪,为全身添了一抹亮色。
他笑看着唐扉,轻轻在马腹踢了两下加速超过了唐扉,唐扉见杨匀泽加速也学着在马腹轻踢。
烟雪渐渐追了上去,银色的马尾在空中翻飞。
周遭的高大松树树枝上挂满了雪,其间一黑一白两骑在其中越来越模糊,最终消失在远处的黛蓝中。
凌风骑着马走到队伍最前,看着远处消失在树林中的两人,轻叹道:“将军啊将军,你这顿悟得虽然晚,但倒是很彻底。”
凌风吩咐队伍仍然按照原速行进,不需要追赶,从腰间掏出竹哨长长吹了一声,空中传来鹰隼的凌厉叫声,在上空盘旋一圈便向前飞去。
树林里也传来悉悉簌簌的人声向前飞快移动。
凌风加快速度,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陈曦坐在马车上,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翻到最后一页用炭条记了几笔,写完又放回怀中,抱着胳膊自言自语摇头道:“女大不中留啊!”
雪纷纷扬扬地下了一阵,慢慢变小。
前方山峦之中隐现出一条小路,此时没有月光,唐扉看不清上山的路如何,走到路口处便勒停了马。
杨匀泽静静地跟在身后也勒停马,下马走到小路旁,掏出火石点亮了路旁的火把。
唐扉这才看清一条车马道旁边有一条细细的石阶蜿蜒到山上,此时车马道已经完全被积雪覆盖,只有些干枯的杂草半露在外边。。
“沿着这条路就能到山上了。”杨匀泽拿了一只火把骑马走在前面,回头道:“山路难走,你先骑马试着走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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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唐扉抓紧了缰绳。
烟雪紧跟着他向上攀,但行走间马背颠簸。
一处小坡处,烟雪轻跃,唐扉慌乱间掉了缰绳,杨匀泽立马伸手扶住唐扉,唐扉抓紧杨匀泽的手,保持身体平衡。
杨匀泽掌心粗粝温热,这种触感让唐扉无法忽略。
杨匀泽下马把唐扉扶下马,拉紧唐扉风帽,“还有很长一段山路,先上我的马吧。”
唐扉犹疑了片刻,点头道:“好。”
为了防止向上走时唐扉从后边坠马,杨匀泽让唐扉坐在身前,他一手持着火把,一手拉住缰绳,烟雪则散着缰绳跟在马后。
雪此时已没过马蹄,黑马精壮矫健,驮着二人向上攀走竟颇为轻松,行走间似是在雪中撒欢似地轻跳。
唐扉心中有些紧张,紧紧的抓住缰绳,不敢有一分松懈。
渐渐地,唐扉感受到杨匀泽略带些酒气的均匀鼻息,便安下心来,杨匀泽每走到路旁火把处就将火把点燃。
约莫走了一炷香的时间,黑马轻越上最后一段坡路,二人来到了半山腰的平坦小路。
这段路不似山下小路,此处坡路竟然更加宽敞平坦,路两旁还长了成片的树林,风吹过会飘来一阵阵幽香。
杨匀泽感受到了唐扉刚才的紧张,他没有着急打马,而只是随着马散步似地前行,烟雪跟在后边时而用鼻子嗅路边的干草。
雪渐渐停了,天上的乌云被风吹散,露出银色的上弦月与漫天繁星,月光照在雪上晃的周遭明亮,杨匀泽熄了火把搁在路旁。
唐扉虽然经常在夜晚观星,但从未见过如此明亮的月夜,此时竟然能看清路两旁的腊梅。
雪压枝头,黄花迎风吐蕊,地上杂草也依稀可见。
唐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轻轻吐出,似是轻叹。
“刚害怕了么?”杨匀泽问。
“没有。”唐扉轻轻摇了摇头。
马蹄踏雪,幽香袭来,似是时间都停了下来。
唐扉感受着杨匀泽坚实的胸膛与微带酒气的呼吸,心跳渐渐加快,她不明白为什么此时她才有一丝丝紧张,心道:“定是刚在山下喝了酒,现在酒意才来。”
她又深吸几口气,稍稍仰头看向天空,试图平复自己的心跳。
二人一路沉默,谁也没有要加速前行。
“杨大哥,快看。”唐扉伸手指着南方天空中一颗接近地平线最亮的星道,“天狼星。”
杨匀泽沿着唐扉手指的方向望去,缓缓道:“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1】”不似那般铿锵,听起来确是沉静,融化在这静谧的夜中。
“传说东君举长箭射天狼,以防灾祸降到人间。”唐扉微微顿了顿,笑道:“杨大哥现在就是替我大周守卫边陲免受外族侵犯。”
杨匀泽沉默,望着天狼星有片刻出神。
二人向前走了良久,杨匀泽开口道:“晚晚,到羽山后照顾好自己,我会留下信鸽给你,有事给我写信。”
“好。”
“过几天我要随军出征了。”
“要很久才回么?会很危险么?”
“回来我去山上看你。”杨匀泽没有直接回答,“如果我不在府里,也会让人回你的信。”
“嗯……”
二人不紧不慢地走上山,待到山顶萧雪派门外时,已经是亥初。
听到马蹄踩雪声,凌风从萧雪派门内跑出来,见二人同骑一马也没敢上前,待杨匀泽将唐扉扶下马后才上前接过缰绳拴马。
没过多久只见杨匀歌从门内走出来,咧嘴笑道:“晚晚,你们是迷路了么,他们这马车可都推上来了。”
唐扉想怪不得几天没见杨匀歌了,原来是来了羽山。
唐扉问道:“我们怎么没有见马车,以为他们还在后面?”
凌风栓了马走回杨匀泽身旁,笑道:“刚我们走后山的路上来的。”
“嗯。”杨匀泽扫了扫大氅上的雪,“晚晚,先进去吧,师叔他们应该在等你。”
【1】出自 屈原《楚辞·九歌》中的《东君》
26.第 26 章
此处虽还是山腰偏下位置,但离山脚已经有一段距离,遥望山下已经看不清楚,雾气缭绕。
抬眼看去,前方绛红色大门巍峨挺拔立于山门,石青色飞檐覆满了雪,门上方黑色匾额上古朴的刻着‘萧雪派’三个字。
唐扉收回目光,跟着几人走入门中。
绕过山门殿,有一处宽敞的庭院此时落满了雪,由于还没有人踩过像一张纯白的绢纸。
在院子最里处一块圆润巨石上在月光的照射下隐约可见‘近道坪’三字。
再往上的青石台阶被人踩出一条细细小路,拾着长长的台阶走上,便是巍峨的三清殿,能看到里边还有烛火。
从大殿右侧的月门再往内便是派内弟子与来访者的住处。
房屋并不成排,而是依着山势而建,被一条石阶串连在一起。
有些地方地势平坦宽敞,便可见成片的房屋,此时都亮着灯,有些地方只有零星的灯光,越往山上灯光便越加稀疏。
凌风走在最前,引着几人来到了萧雪派处理门派事务的厢房,这厢房此时开着门,有光透门而出。
杨匀泽首先迈入房内,凌风与杨匀歌属于‘闲杂人等’,皆在厢房外候着。
房内只有三人,孟津渡一身鸦青对襟长袍捻着长髯坐在案前翻书,孟繁星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无趣地摆弄着旁边茶案上摆放的一瓶腊梅,腊梅黄色的花瓣散了一地,白城则端着茶杯喝茶。
见杨匀泽进来,白城立马放下茶杯起身行礼道:“杨师兄到了。”
虽然杨匀泽三年前已经退出萧雪派,但是他还是习惯这么称呼他。
杨匀泽还礼,转身向孟津渡行礼道:“孟师叔久等了。”
孟津渡起身笑道:“还好。”
身后唐扉行礼道:“司天台五官灵台郎唐扉见过孟真人。”
“哪里还好,分明是在这里等了很久了。”孟繁星起身走近杨匀泽,目光却盯着唐扉打量。
唐扉似是感觉到了孟繁星的目光,轻施一礼道:“在下唐扉,见过各位羽士。”
“唐大人还要在这里住下一段时间,不必这么客气。”白城爽朗笑道:“叫我白城就好,这是我师父的女儿,也是我师妹,繁星,之前在京城我们见过,没想到竟能有缘在羽山再见。”
“还要多谢各位恩人的救命之恩。”唐扉再次行礼道。
“好啦,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今日也晚了,给唐大人安排的厢房还在山上有一段距离,早些过去吧。”孟津渡道:“唐大人,虽你不是我派弟子,但在萧雪也要遵守萧雪的门规,到时我会让白城抄录一份送去,你明日查看一下。”
“好,请真人放心,定会遵循贵派门规。”唐扉应道。
“师祖他老人家可好?”杨匀泽问道。
“他老人家最近在山顶闭关清修。”
“嗯,孟师伯,我先送晚晚过去。”杨匀泽打算告辞。
孟津渡忙道:“匀泽啊,好久未来山上,今夜在山上住一夜,明日好好和师兄弟们切磋一下。”
“孟师伯,这次送晚晚上山实属公务,最近东翎西翎在边境频繁调兵,徒儿今夜需要连夜赶回。”杨匀泽一脸难色,“下次徒儿来会多留几日。”
“好,那就不多留你了,白城先带客人去吧。”
“是,师父。”白城伸手道:“唐大人,请。”
待几人离去,孟繁星不满道:“爹,为什么要留她在山上,长成那样子还弱不禁风的来羽山干嘛,一看就别有所图。”
“星儿,她是朝廷命官,来了连匀泽都要好生照应,我们哪有理由拒绝。”孟津渡忙安慰女儿。
“‘晚晚’,看杨师兄叫的那么亲热,这段时间怕不是已经被迷惑了。”
“星儿!”孟津渡严肃地唤了一声,“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她早晚会离开,不要给萧雪惹麻烦。”
“哦。”孟繁星低头无奈答应。
孟津渡见女儿情绪低落,特意换了话题:“再过十日左右齐雲就差不多回来了。”
“是齐师兄写信要回来了么!”孟繁星兴奋地抱着孟津渡胳膊问道。
孟津渡故意捻着胡须沉默一会才道:“嗯。”
“啊,太好了,爹,我要去登云坪练剑了,让齐师兄回来对我刮目相看。”孟繁星转身要离开。
“这么晚了,明日再去不迟。”孟津渡宠溺道。
孟繁星想了想,笑道:“也好,睡好了有精神!”
白城带着几人沿着青石小路绕过山间房屋,走到差不多山腰处,有一片房屋。房屋瓦片上落满了雪,此时看去便是纯白。与刚成群厢房不同,这些房屋每处都有一处院落围绕,并且看起来格外精致,其间药香弥漫。
唐扉走在最前,忍不住驻足,白城见状便介绍到:“此处是我们内门师兄弟平日住处,之前你见过的大师兄也住在这里。”
“大师兄齐少侠么?”唐扉忍不住问。
“嗯,不过大师兄出门未归,过几日才能回来。”
唐扉转头问杨匀泽:“杨大哥,你之前也住在此处么?”
杨匀泽摇了摇头,道:“不是。”
唐扉心里疑惑:“难道杨大哥不是内门弟子么?”
走了约莫一刻功夫才到唐扉住处前,此处在山腰偏上位置,房屋也不似刚才白色瓦房,而是更加古朴朱红歇山顶房屋,飞檐轻跷。
这处房屋的朱漆已经褪为绛红色,也没有院墙围绕,但屋前有很大一片空地,空地中央还设有石桌凳。
向东面望去,对还有一处相同房屋,两处房屋都坐北朝南背靠着山,共享中间空地,此时对面已经燃了灯。
“唐大人,这就是杨师兄给你安排的住处了,此处无风又僻静,很少被人打扰。”白城转头看向对面,道:“对面那间是小师姑的住处。”
“谢白少侠。”唐扉向对面望了几眼,她很好奇萧雪这小师姑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客气,那你早些休息,有事再找我。”白城说完便下山了。
唐扉轻轻推门进去,只觉房内冷清。
凌风将屋内蜡烛全部点燃。
杨匀歌抱着臂来回打量,不禁道:“这间房很久没住人了吧,怎么一点人气都没有。”用手摸了摸茶案,不见灰尘,“虽然很干净,但这也太冷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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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匀泽道:“师父离开以后一直都没有人住过。”
唐扉也站在中央打量这个屋子。
屋内各处都精致古朴,墙上挂着几张陈旧山水画,纸张已经发黄。一张圆桌,几只圆凳,靠墙的地方有一张小榻,榻上有一只小茶案,一个雕花柜子,再往里便是内室了。
内室除了床并无他物,一床新的素色织锦被褥,一只瓷枕。
唐扉又在心中疑惑:“这就是杨大哥师父的住处么,那现在他师父不在这里了么?是离开还是……”
杨匀泽跟着唐扉进入内室,查看一番道:“晚晚,萧雪多为练武之人,所以被褥比较单薄,明日我让人送些厚的来。”
“杨大哥不必费神,离开前娘给我带了厚的被褥。”
“嗯,那我让孟师伯给这里多加些炭火。”杨匀泽犹豫一阵又道:“不过这里不似府里,炭火都要自己烧。”
“我可以!”唐扉自信满满地道。
杨匀歌促狭道:“晚晚,我没我哥那么忙,可以来帮你烧炭。”
“对面的碳你烧好了么?”杨匀泽看似不经意地问。
“嘶……哥,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杨匀歌一脸沮丧。
杨匀泽走到小榻茶案另一侧坐下,问:“还没让你进门?”
杨匀歌无奈笑道:“想不到我杨匀歌也有今日。”
唐扉听二人对话,忍不住惊道:“之前说的岑姐姐就是小师姑么?你和她…”
杨匀歌与岑玉楼之事在萧雪已不是什么秘密,杨匀歌也不遮掩,道:“日后我要是娶了她我就是二哥的小师姑父!”
杨匀泽不屑道:“你先娶了再说。”
唐扉对这三人的复杂关系忍俊不禁,就在此时,陈曦带着人将唐扉的行囊搬来,待都放好竟然占了满地。
陈曦揉了揉肩膀,道:“小唐大人东西还真多。”
唐扉有些不好意思,笑道:“娘,小林,杨大哥,每到一处便都给我多带些东西,便如此多了。”
厚被褥、蜀锦床幔、琉璃杯子、书本、笔墨挂画、布偶、新的冬衣……当唐扉终于把一切安排妥当,整个屋里竟温馨起来,与房间原来的风格大不相同。
杨匀歌试图想要帮忙布置,却被唐扉婉拒,杨匀泽在一旁整理唐扉的书册,分类摆好放在案上。
见唐扉收拾得差不多,屋内放了炭火也已经暖和,杨匀泽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唐扉,道:“小林将军的信,昨日才收到。”
唐扉接过信,只见:“唐扉亲启,林知朗。”轻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小林怎么样了。”
“哥,时间也不早了,我们也得走了。”杨匀歌提醒。
杨匀泽看着唐扉,柔声叮嘱:“在这照顾好自己,凌风把信鸽放在门外了。”
“嗯。”唐扉认真点点头,拿起身前香囊,在杨匀泽眼前晃一晃,“不用担心我,有你的‘护身符’!”
杨匀泽轻笑,上前捡下落在唐扉发间的腊梅花瓣。
“杨大哥,你也保重!”唐扉眸中皆是担忧之色。
“嗯,等我回来再来看你。”之后就带着杨匀歌快步消失在门外黑暗中。
27.第 27 章
待众人都离开,唐扉坐在榻上拆了小林的信,信上道:
“晚晚,我已回京几日,但是最近颇多变故,现在才能给你写信。
从分别起便挂念着你,不知你在绥武过得可好,可有遇到什么麻烦。
现在是否已经到了羽山?
一定保重身体,山上风大寒冷,一定穿暖,虽然颇多嘱咐,但还是担心,我一定找机会去看你。
还有不知你是否已经收到家书,你是否已经知道家中变故,这是我更为担心的,担心会对你有影响。
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还是当面说比较好,等我再去见你。”
唐扉此时便觉得奇怪,自从离家确实从未收到过家中来信。
小林说家中有变故,是因为变故娘和姨母不愿让自己知道才不写信,还是因为变故她们没办法寄信出来?
小林家也有变故么,他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当面见我才说?
想到这里,唐扉心中忐忑,但她怕自己担心则乱,所以打算想清楚一些再回信。
这一夜唐扉睡得不踏实,此处虽然地处避风处,但是夜晚山间风还是比平日大很多,吹得门窗咯咯作响,炭火在夜里熄了,房中寒冷,唐扉盖了厚被褥仍不暖和,到了早晨才昏昏沉沉睡了一会。
上午唐扉起床后不久,陈曦便来敲门,带着油纸包着几个馍馍。
“小唐大人,怕你错过了饭时,给你带了馍馍来,但已经凉了,现在生火给你烤烤。”说罢陈曦拿着碳炉出去,担心他走后唐扉不会烧,还叫了唐扉一起来看。
唐扉坐在小榻上吃馍,陈曦见唐扉似有心事,就近火搓了搓手,道:“ 小唐大人,我今日就要动身回业京了。”
“嗯。”唐扉出神,片刻后问:“陈曦,你知道我家里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不知。不过……”
“不过什么?”唐扉急问。
陈曦见唐扉确是着急,吱呜着道:“好像是二娘子入宫出了点事。”陈曦说罢便低头继续搓着手烤火。
“陈曦你也知道是什么事情对不对?”
陈曦默默点点头,沉默片刻,道:“说是陛下在二娘子入宫时宠幸了二娘子,现在要招她入宫。”
陈曦抬眼看唐扉,“是京中同僚信中说的。”他略去了此时唐扉全家被软禁在家中的部分。
唐扉又想起秋收宴那日枫林里的唐柔与梁卓秋,她心中不知唐柔此次否愿意入宫。
“那小林家是否也有什么变故么?”
“这属下就不知了。”
自从入朝为官,秋先生教了她很多在朝为官之道,她从来都觉得自己只是芝麻小官,那些皆与自己无关。但父亲官至中书令,如今皇上竟然公然在唐柔入宫时‘宠幸’了她,便是唐扉也知此事并不是那般简单。
“ 小唐大人也别多想,有大人在呢,并且这也不见得是件坏事。”
二人坐了一会,白城送来份卷轴给唐扉,是萧雪门规,还嘱咐辰初在山下近道坪旁的膳房可用早饭,过了辰时三刻便没有了。
白城走后,陈曦又添了一次炭,而后起身道:“ 小唐大人,我也要尽快回京和大人复命了。”
“陈曦你路上小心,这一路多亏你的照顾。”
“说的哪里话,都是自家人,小唐大人在这里照顾好自己,我们回京城再见。”陈曦转身走向门外,见唐扉要出门相送,便道:“不用送了,记得老爷和夫人心里十分挂念大人,早日归家。”
“好。”唐扉又目送着陈曦下山,转身回到房内,心中纷乱。
她重新回到床上躺了一会,试着不去想那些事,她这次来有自己的差事,打算明日一早就去藏书阁。
深冬的业京城湿冷,无论哪里似乎都不暖和,透过厚厚的灰云只能看到太阳的亮影。
唐府大门紧闭,院内的每一处角门都有兵士把守。
唐弘礼坐在正厅首座,双手搭在椅子上,默不作声。
张静姝与唐柔坐在靠东的座位。
张静姝不停地抽泣,用锦帕擦眼泪,唐柔却平静,时不时抬头看父亲。
“行了,别哭了。”唐弘礼沉声道。
“不哭,你说得轻巧,柔儿马上就要去宫里了,你是中书令,她才封了个美人,这样她什么时候才有出头之日。”张静姝说到这里忍不住又呜咽起来,“好好一个黄花闺女,被糟蹋了,本来可以找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成亲。”
唐弘礼拍着腿长叹了一声道:“这就是她的命……皇命难违。”
“皇上为何不念及你曾是一朝重臣,给她个正经名分。”张静姝对着唐弘礼抱怨。
唐柔看着爹娘这般样子,有些不耐烦,但还是恭敬地坐在那里,心思飞回到一个月前。
一个月前皇后娘娘得了一盆在隆冬开放的并蒂芙蓉,邀请京中官员女眷进宫赏花。
唐柔对赏花并无兴致,但母亲说这是亲近皇后的绝好机会,便拉着她打扮了一番,一同入了宫。
到达皇后寝宫时,唐柔发现并没有很多家眷入宫。
皇后少有地亲自邀母亲赏花,她站在一旁百无聊赖,没有公子和小郎君的地方她一向打不起精神。
没过多久,从门外进来一个内侍,径直走到她身旁,低声道:“唐二娘子,有人找。”
在这宫里她并没有认识的人,谁会找她?
唐柔本想和母亲招呼一声,但小内侍笑道:“不必了,娘子,去去就回。”
唐柔跟着这个小内侍,绕了几个弯,穿过一条长廊来到了一处殿宇前,小内侍恭敬道:“娘子,进去吧,找你的人就在里面。”
唐柔推门进去,这间屋子颇大,炭火烧得很旺。
还没等唐柔反应过来,房门就从外面关闭上锁。
她不知发生何事,有些害怕想要去推门,这时却从屋内屏风后走出一人,唤道:“柔儿。”
唐柔定睛一看,这人竟是当今圣上。
唐柔立马敛衽行礼,道:“皇上万安。”
李晞上前两步扶她的手将她扶起,道:“柔儿不必多礼。”
唐柔起身看到皇上今日竟然不似往日那般严肃,挂了笑容。
“柔儿,寡人自从秋收宴那日看到你的舞姿便日日想起你,今日特意想让你来再给朕舞一次。”李晞向里走去,见唐柔站在门口不动,便摆手道:“柔儿,过来。”
房内有一间内室,门上挂了珠帘,李晞掀起珠帘,拉起唐柔的手走进去。
让唐柔惊讶的是,这间内室竟然比刚才的正厅还大,四周墙壁与房间中成排地摆满了衣架,架子上挂满了女子华裳,其中不乏行闺房之事时增添兴致所用。
唐柔对风流之事懂得颇多,看到如此场面心中就已了然。
但与皇上做这种事,她心中有些紧张,仍然一副懵懂的样子,问:“陛下,是想让柔儿穿这些衣裳舞给陛下看么。”
李晞没有答话,拉着唐柔走至最后排衣架上,取下一件薄如蝉翼的粉色丝绸镂空雕花罩衣,柔声道:“柔儿,寡人觉得你很适合粉色,就穿这件好不好。”
唐柔眼波流转,柔声道:“是,陛下,您是否能先回避一下。”
李晞忍不住笑出声。
唐柔抬眸看李晞,问:“陛下笑什么?”
“好,我出去便是。”李晞背着手,掀帘而出。
唐柔拿着衣裳呆立良久,她知过了今日她便是皇上的女人,也许再没机会流连花丛。
但转念想到,她现在有机会征服全天下最尊贵的男人,虽然论起辈分来,她还要叫皇上一声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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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皇上的年岁和自己父亲差不多,但这又怎么样呢?如果能够让皇上喜欢她,她就能得到很多她从前都不敢想象的东西,况且她现在也没有其他选择。
想到这里,,一件一件将自己的衣裳褪下,换上李晞选定那件。
肌肤似雪,吹弹可破,身形丰满,腰肢纤细,此时粉色罩衣只在她身上增添了一些朦胧感。
唐柔施施然掀帘而出。
李晞坐在厅中正对着珠帘的椅中喝茶,听珠帘响动,低头搁下茶杯道:“柔儿,怎么这么慢。”待抬起头来,顿时脸上浮上喜色。
盯着唐柔似是观赏一件宝物,李晞缓步走到唐柔身前,绕着唐柔转了一圈,最后急切地从唐柔身后环抱住她,唤着:“柔儿。”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李晞叹气,转过唐柔,皱眉问道:“我该怎么向你父亲交代呢。”似是在问唐柔,实则确实在质问他自己。
唐柔不做声,双眼似注水清泉般晶亮,抬眸注视着李晞,片刻后在李晞怀中翘起脚尖,吻住李晞,轻柔的用舌头撬开李晞的唇。
李晞惊讶,他虽阅女无数,但敢如此行事之人唐柔还是第一个。
他感觉又回到自己弱冠之年——那年他血气方刚,唇红齿白。
李晞将一切抛诸脑后,她抱起唐柔向卧房走去,唐柔抱着李晞的脖颈,虽然距离很短,但她在李晞头上看到了细密的汗珠。
床脚吱呀,嘤咛连连,门外的小内侍甩了甩拂尘,叹道:“又要添新衣喽!”
似在年少时在战场突杀般疲累,李晞闭着眼怀中抱着唐柔,唐柔在他的臂间娇喘。
“柔儿,你想要什么?”李晞仍是闭着眼问道。
唐柔思索了片刻,柔声回道:“柔儿什么都不要,只想要陛下。”
“你不想要朕给你个名分么?”
“柔儿要名分有什么用呢,只要柔儿有了名分,陛下就能日日夜夜想着柔儿么?”
李晞睁了眼,道:“你心中倒是清明,我若是给了你太高名分,你会成为这后宫所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那寡人见你真就难喽。”
唐柔翻过身来,道:“那柔儿不要名分。”
“小傻瓜,你也不是奴婢差役,朕要了你不给你名分说不过去,你父亲那更说不过去!”李晞想了片刻道:“不如朕就许你个美人吧,虽然有点委屈你了,但日后我们可以日日相见。”
“柔儿都听陛下安排。”唐柔边说边攀着李晞,吻他的颈。
李晞搂着唐柔干笑道:“朕有些累了。”
唐柔悻悻道“陛下正值风华鼎盛,一定是不喜欢柔儿。”
李晞犹豫片刻,道:“柔儿你等我一下。”从床边金色锦盒里取出一粒红色丹药,用水送入口中。
直到黄昏掌灯十分,二人才从房中走出。
唐柔娇羞的低头跟在李晞身后,李晞此时显得有些憔悴。
二人来到皇后寝宫,唐柔刚行过礼,便有一个侍婢端着一碗汤药递给唐柔,吩咐道:“娘子喝了吧。”
唐柔有些不解,问道:“这是……?”
“避子汤。”侍婢如实回答。
李晞看了看唐柔,轻声道:“柔儿,先喝了吧。”
唐柔怎能不知这是什么,她只是不明白为何李晞会让她喝,缓缓端起汤药,送入喉中。
李晞走道殿中正座坐下,对身旁皇后道:“柔儿已经是我的人了,尽快安排她入宫吧,名分就先定成美人。”想了想又能补充道:“瑜美人,瑾瑜之瑜。”
唐柔记得那日母亲也在皇后寝殿中,但从头至尾未发一言。
那之后唐柔被送回家中,父亲得知此事,亲自入了宫,直到深夜父亲被恭敬地送回府中,府中也多了兵士把手,据回来的小厮说,连别院那里都添了人守着。
28.第 28 章
这时在京城的另一处府邸中。
房琯看着此时跪在膝前落泪的女儿,不禁也潸然泪下,默默抚上房小清的头,颤声道:“小清,如果是别人,爹就是不要了这张老脸也会和皇上去求亲,可是那是杨家。”
房小清是吏部尚书房琯与已故夫人的唯一女儿,儿时乖巧,少女时更是勤勉好学,尤擅诗书乐舞。
房琯一直视其如掌上明珠,直到三年前……房琯回想起女儿儿时的一幕幕,心痛不已。
房琯又长长地叹了一声,“皇上最近一直在和姚监军商议收回绥武兵权的事情,如果真收回了兵权,杨家所有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爹不忍心把你推进火坑。”
“爹,我不怕,我愿意去绥武。”房小清满眼泪水,举眸看着房琯。
“可杨匀泽不是杨匀修,爹知道以前你一直仰慕杨匀修,爹那时官职低微,我们家配不上人家。”房琯抬手擦了擦房小清脸上的眼泪,“现在你也看到那杨匀泽只是个草包,处处都得要裴监军出谋划策才能勉强胜任,你真要嫁给这么个人么?
“女儿愿意。”房小清眼神坚定,泪水又簌簌掉下来。
房琯见女儿如此,闭着眼,眼泪也不停落下,道:“造孽啊,你这是为了哪般?”
“如果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阿修,也许这样还能继续活下去。爹,我求你了好不好。”房小清把头伏在地上恳求,哭得抽噎,长发散落一地。
“造孽啊……造孽啊……”房琯重重地拍着身旁的茶案,“来人,先把娘子送回房去,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能放她出来。”
腊月二十三是个好日子,一顶修饰的华贵喜庆的八抬凤撵停在唐府门口,凤撵旁的太监婢女皆身穿红色喜服,羽扇华盖也皆为红色。
孔德顺持着圣旨,在大门口候着。
不久唐府的大门洞开,唐弘礼一身暗紫官服出门迎接,樊若水今日身穿二品诰命夫人的深红礼袍,显得雍容华贵,张静姝领着大红婚服的唐柔站在她身后。
平日无论张静姝在府内怎样只手遮天,唐弘礼都对她忍让有加,但张静姝始终没有一个正妻的位份,这种正式场合,她只能站在别人身后。
唐弘礼带着全家跪地接旨。
“宣威侯唐弘礼第二女,疏详宓浦,诞秀梁园,式综女图,备循姆教,载表幽娴之德。今封此女瑜美人,赐黄金百两,绫罗百匹。”孔德顺挺直了腰一口气宣完。
“臣接旨。”唐弘礼双手抬过头顶接旨。
“快谢恩吧。”孔德顺满脸笑容提醒道,“然后好把人送上鸾驾,不要误了时辰。”
唐弘礼吸了一口气,道:“谢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身后的人也跟着跪地谢恩。
待众人起身,孔德顺走近唐弘礼,低声笑道:“陛下让我告诉您,他会好好对待她的。”抬眼看了看眼前的鸾驾,“陛下特意吩咐,要用贵妃的规制迎接,还特许穿了婚服。”
唐弘礼低头没有吭声,为官这么多年,他心中知晓什么是真正有用,什么只是表面功夫。
“那时辰不早了,快上车吧。”孔德顺向后看了看。
唐柔走到前面来,面色平静,道:“父亲,母亲,女儿今日要入宫了,不用担心女儿,女儿一定会有出头之日。”
“柔儿,照顾好自己。”张静姝拉着唐柔的手落泪。
“娘,放心。”唐柔握了握张静姝的手。
樊若水只是立在众人身后远远的看着这二人,似是与自己无关。
唐柔转身沿着台阶上了凤撵,正襟危坐,面色平静,没有悲伤亦没有喜悦,更像是要去完成一项差事。
“起轿,回宫。”随着一声吆喝,队伍浩浩荡荡地离开唐府。
唐弘礼低头送走唐柔,待队伍慢慢远去,长叹一声。
他转身见樊若水,无言地看她。
樊若水轻施一礼,道:“臣妇告退了。”
唐弘礼默然点头,“应该没有守卫了,给晚儿写封家书吧。”
“嗯。”樊若水说罢上了马车回别院去了。
**********
早晨,唐扉半梦半醒间被敲门声吵醒,起身开门,来人竟然是岑玉楼。
岑玉楼淡淡道:“我住在对面。”
“快请进。”唐扉道。
岑玉楼进门后打量整个屋子,虽然他看起来不到而立之年,但唐扉打算和杨匀泽一样,叫她‘小师姑’:“小师姑请坐,不知道小师姑要来,也没打扫,见笑了。”
岑玉楼环视一圈后坐在小榻上,道“师侄嘱托我照顾你。”
“师侄?”唐扉疑惑道,“是杨大哥么?”
岑玉楼微微点头,“你来萧雪是要去藏书阁抄录古籍?”
“嗯,朝中派我来抄览贵派藏书。”唐扉认真答道,“想必贵派藏书一定极多。”
“是很多,但许多古籍非萧雪弟子不得观阅。”
“朝中派遣来的也不行么?”唐扉心中虽是这么想,却没说出口。
岑玉楼似是看穿了唐扉的心思,道:“以前也有朝廷派来的文吏,都没能如愿。”
唐扉默然,她不明白为何这样朝廷还要派她来这里抄录古籍。
“时辰不早了,一起下山吧,”岑玉楼道,“你还要去孟师兄那里领取环佩才能出入藏书阁。”
二人出门一起下山。
今日阳光颇足,天空湛蓝。
昨日风雪过后,唐扉是踩着雪上山的,可今日下山时唐扉却发现石阶上的雪都已经被清扫到两侧。
岑玉楼与她们路上遇见的其他萧雪弟子皆是穿着轻简,唐扉低头看了看自己浑圆冬衣,一看便不是本派中人。
二人到达膳房时,膳房内只零星有几个弟子在用饭,见二人时不时地朝二人瞟几眼。
唐扉见有人清扫桌凳,看似穿着萧雪门派衣衫,却只是粗布缝制,忍不住问:“小师姑,那些也是萧雪弟子么?”
“嗯,见习弟子,考察合格可以成为内门弟子。”岑玉楼解释。
吃过饭,岑玉楼将唐扉送往孟津渡书房,自己便先上山了。
昨日唐扉已经来过这里,也算熟识。
她敲门后迈入房内,只有白城坐在案前翻看着账册,见是唐扉便起身相迎,道:“小唐大人人来这里可有什么事?”
“小师姑告诉我说去藏书阁需要有环佩,所以特意前来找孟真人领取。”
“是谁要领环佩呀?”不等白城说话,门外传来清脆女声。
孟繁星迈着轻快步子走了进来,见是唐扉,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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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眼便不再理会,冷声道:“只有萧雪弟子能领环佩,非萧雪弟子,不能领取。”
“师妹!”白城见状赶紧将孟繁星拉到身后,对唐扉笑道:“原来如此,师父早已安排妥当,让我带着小唐大人过去,但我见小唐大人旅途疲累,所以打算过两天再带您过去的。”说罢便走回案后的柜子旁,从正中的抽屉里拿出一个锦盒递给唐扉。
“是我唐突了,多谢白羽士。”唐扉接过环佩对白城轻施一礼,打算告辞。
“等等。”唐扉还未迈出门就被孟繁星唤住,冷声道:“你虽是朝廷派来的,你来这里也要遵守萧雪的规矩,平日里不要乱走。”
“好。”唐扉答道。
“大师伯的屋子地处萧雪去往各处的要道,你虽然住了进去,但是劝你不要动歪心思。特别是后山,你要贸然过去,就你这身板怕是不能完整回来,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多谢孟羽士提醒,知道了。”唐扉平静回道。
白城赶紧把她拉到自己身后,笑道:“小唐大人,师妹是想提醒你,去后山可能会有危险,所以不要贸然前去。”
“好。”唐扉礼貌一笑,出门去了。
唐扉出门,轻叹一声,她觉得孟繁星有点莫名其妙,不知为何她对自己有如此敌意。
她沿着来时路慢慢向上走去。
回山顶的路上唐扉并没有碰到什么人,只有几名弟子又在清扫石阶。唐扉想这里还真是爱干净,台阶每日竟要打扫如此多遍。
唐扉找了几人询问藏书阁位置,虽然不能确定具体在哪里,但听起来就是从自己住处有一条小路直接向上走,她回房内用布袋装了笔墨纸砚便去找路。
就在唐扉厢房东侧不远处,唐扉发现一处只容一人走的向下小路,通向一处茂密松林。
虽然现在阳光很好,却仍然很难看清松林里面,小路只依稀能看出痕迹,大部分都被积雪覆盖,路口也没有任何标识,看起来有些阴森。
唐扉想这一定不是去藏书阁的路,转到别处找寻。
最终唐扉在岑玉楼房屋旁找到两条路:一条路口有一块圆润巨石,巨石上朱漆大字写着:‘临风顶’,‘藏书阁’,向上的路都是石阶,积雪已经被扫净 ;另一路口只有一块形状不规则的岩石,似是用刀剑刻出的字——‘镜’,其向上的路虽宽敞,但都是沙石路,已经覆盖了一层积雪。
“镜?”唐扉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着实有些奇怪,唐扉好奇这些小路通向哪里,但又想起孟繁星的警告,于是径直沿着通向藏书阁的石阶向上走去。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终于走到了山顶的一处平地。
唐扉出了一层薄汗,被冷风吹过,忍不住打了几个寒战,她擦了擦额角的汗,抬头看到‘藏书阁’几字,喃喃道:“终于到了。”
此处平地看起来比唐扉与岑玉楼院前平地大的不止两倍,藏书阁有三层,将这块地都占了。
唐扉沿着藏书阁与山中间缝隙向外看,发现这藏书阁竟然是依悬崖边而建,其身后便是缭绕的云海。
唐扉来到藏书阁门前,发现此时大门紧闭,她敲了敲门,“有人么?”
许久没有人回应,唐扉正要再次敲门,藏书阁的门忽地打开:“还有一刻才——”
29.第 29 章
一个青年立在门内,眉宇间充斥着惊讶与疑惑,“你……?”
唐扉只觉眼前这人虽年轻,身材笔挺,但面上却留着半长的胡须,身上还有酒气,看起来颇为颓废,并且看他眉眼似乎有几分眼熟。
“你……来找人?”青年道。
“见过少侠,我是来……,哦,对了!”唐扉从身前随身小荷包中取出环佩,放在手心给眼前这个青年看。
青年松了眉头,低头看了看环佩,又看了唐扉,不可置信地问:“你是京城来的?”
唐扉笑着点点头道:“嗯,我是司天台派来贵派的抄书使,请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青年仍然没有动作,眸中却带上了一丝笑意,抱臂问道:“你是女子?”
“是,圣上开恩,从今岁起,每年选一女官入朝为官,我就是……”不等唐扉说完,青年道:“你的环佩与别人不一样,进来吧。”
唐扉边走边拿着环佩翻看,心中道:“原来是这样啊,我的竟然不一样。”
藏书阁正中间摆放着圆形到顶书架,围绕着这圆形书架向外又摆放几圈,书架中间各有空隙,大小不一,直至外墙。
在墙边附近有一圈长案与绒垫,供人阅览休憩之用,四周的外墙上有对开的窗户,此时都紧闭着。
唐扉走入后跟着青年穿过几排差不多两人高的架子,来到左前方架子后,这些书架中间没有空隙,完全看不出架子后有一张小榻。榻上杂乱的堆放了一些书籍,旁边的案上躺着几只青瓷酒瓶。
“除了你这里怎么没有其他人?”唐扉道。
青年将榻上的书往旁边推了推,坐进去,道:“还有一刻才开门。”
“原来是这样。”
青年从杂乱的书堆中找出两张残破的纸,纸上的墨迹有些地方已经被水阴开,道:“这是你需要的典籍,我整理了一份,你先拿去找,过几日我再重新整理一份给你。”
唐扉接过纸,看道纸上写的竟都是八卦名加上层数与位置,抬头望去这才明白,这藏书阁的书架都按照八卦位置摆放 ,每个架子都标注了以八卦名称命名的名字。
“多谢。”
青年不答话,躺回榻上,拿起酒瓶对着瓶口直接饮了几口,直直地盯着唐扉看。
见青年这般,唐扉有些局促,小心道:“在下司天台五官灵台郎唐扉,你叫我小唐就好了,不知道少侠怎么称呼?”
青年仍是不答话,问:“你有兄弟么?”
唐扉不解地答道:“没有。”
唐扉开始在心中疑惑,为何她与这青年只是第一次见,这青年行事如此奇怪。。
青年脸上笑意更浓了几分,坐起身道:“我叫黎川。”
唐扉拱手道:“见过黎少侠。”说罢,唐扉抬眸只见黎川又躺回榻上,闭起了眼。
“这么快就睡着了?”
榻边的窗此时正开着,冷风吹的榻上的书页哗哗作响,唐扉怕黎川被冷风吹病,轻手轻脚地走到窗前,想要帮他把窗关好。
“不用关,你去忙你的吧。”
“哦,好。”唐扉转身轻步离开。
待唐扉走远,黎川睁开眼,定定看着唐扉远去的背影。
唐扉怕自己吵醒黎川,特意找了张距离较远的长案,将布袋的东西摆放好,按照纸上写的内容将典籍位置找到,提前将典籍分好门类,打算按照清单的内容逐一抄录。
“兑二第一十六《麟元历》兑四第七《乙巳元历》”唐扉拿着纸穿行与书架中间,找到这两份典籍,不禁惊叹这两份历法都已有百年历史,竟然能够保存如此完好。
唐扉小心奕奕地将厚厚的两本典籍拿回自己的长案翻看。
藏书阁所在之处几近山顶,比唐扉住处所在的山腰还要冷,屋内也没有火炉,唐扉手冻得有些不听使唤。
唐她觉得自己头上的珠饰在低头看书时实在是沉重,于是将珠花一一取下,与在京城一样只用根雪色丝绸发带系发,完毕又继续埋头在古籍中。
差不多一个时辰,唐扉揉了揉酸痛的肩膀,想要站起来走动,却发现腿已经完全不听使唤,扶着墙慢慢挪动好一会才恢复如常。
“咦,已经过了这么久,怎么这藏书阁仍然没有人?”唐扉四处打量偌大的藏书阁,心中疑惑。
这时黎川提着一壶茶,拿着茶杯走来,放在长案上道:“喝点水吧。”
唐扉这才想起来一下午都还没有喝水,她自己倒了杯水,道:“谢谢。”
“别客气。”黎川定在唐扉面前,面上带着莫名笑意。
唐扉不明白眼前青年这种表情代表着什么,心中疑惑更重几分。
这时门外走进一名弟子,径直走到门旁的一堆书册旁,将手中书也放在书堆中,后走到旁边的案上册上写了几笔,待要离开时发现二人,忙道:“二师兄。”
黎川只是点了点头,弟子便转身离开。
“他是来归还书籍的么?”唐扉疑惑问道。
“嗯。”
“都不用人看管么?”唐扉有些惊讶。
“这里就我一个人,什么都做会累死。”黎川挨着唐扉长案旁席地而坐。
“京中司天台的藏书库,光处理借还典籍的杂役就有六人,现在看来还真是奢侈。”
“六人有六人的办法,一人也有一人的办法。”
“他们叫你二师兄?”
“只是入门早罢了,不代表什么。”黎川拿起唐扉抄写的纸翻看。
“可否问一下,你大师兄是哪位?”唐扉想确认他是哪个辈分的弟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齐雲。”
听到他如此回答,唐扉心中泛起一丝涟漪,道:“你每日都在这里么?我以为你们都会习武。”
“练不好,索性不练了。”
唐扉以为,以齐雲的标准看,萧雪的二师兄肯定也是颇为擅长剑法的,可眼前这人看起来整日都待在这里打理藏书阁,甚至看起来有些颓靡,根本看不出会武功的样子。
一阵风呼号吹过,只听到远处酒瓶坠地破碎的声响,黎川起身走回,到一半停步道:“时候不早了,下山还要一会,早点回去吧。”
“嗯,好。”今日第一天来唐扉也不想待到太晚,“那我可以将书带回自己房内抄写么?”
黎川站在那里似有片刻凝滞,而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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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以,不是本门弟子不可以带回去。”说完便大步离开了。
“哦,那我就每日过来好了。”唐扉觉得这派中规矩还真是多。
明日还要过来,藏书阁人看起来也不多,唐扉便将纸笔留在了长案上,只将珠钗装回袋中带走。
出门时已经是酉时初,在山上恰好可以看到落日西沉,将静谧的云海照得绯红。
唐扉见到如此壮阔的景色,感觉胸腔中的气息此时膨胀到极点,深深吐了一口气,又吸满。
唐扉微笑着伸手放在眼前用拇指与食指远远‘捏住’西沉落日。
这时,一阵冷风吹过,唐扉瑟缩了一下,带上狐裘的风帽,将手缩回狐裘中,向山下走去。
黎川站在窗前恰好可以看到这一幕,目送着唐扉下山后,他走到唐扉的长案前坐在唐扉的位置,看着纸上秀丽的小楷和摆放整齐的笔砚,嘴角泛出笑容。
下山不似上山那般费力,不多时唐扉就回到自己住处。
出来太久屋内的炭火也已经熄灭,唐扉又重新点燃炭火。她烧炭还未熟练,待到完全点燃已经是戌时初了。
唐扉裹着狐裘躺在床榻上完全不想动弹,歇了一会肚子叫得厉害,她觉得完全没力气下山,便起身到屋外找到杨匀泽给他带的食盒,发现里边的馄饨都已冻得如石头般坚硬。
唐扉拿出带来的镔铁锅放在炭炉上烧水,坐在旁边烤火,炭火偶尔发出噼啪的声响。她想起了今日藏书阁那古怪的青年,觉得她一定是在哪里见过,可却怎样都想不起来。
水慢慢沸腾起来,唐扉下入馄饨,看着翻滚在水花中的馄饨,她不禁想起杨匀泽,“杨大哥应该已经到前线了吧……他连夜赶回去应该战事紧急,希望他能平安归来。”
吃过饭,唐扉坐在桌前开始给家中写信,她忍不住告诉母亲这一路的见闻,告诉母亲流民已经安置妥当,自己也已经在羽山也已经安顿好,希望她能给自己写信告诉自己家中的变故。
信中还特意提到杨匀泽,她告诉母亲杨匀泽并不像京中传闻那么不堪,写完后唐扉将信纸整齐叠入杨匀泽留下的小竹信筒内,不确信信鸽晚上会不会迷路,她打算明日一早再将信送出。
第二日一早,唐扉洗漱好独自下山吃饭。
快到膳房时唐扉便能听到整齐的吆喝声,小心走近才发现此时还未到辰时开饭时间,萧雪弟子正在晨修。
近道坪数十丈见方的巨大场地整齐的站满了人,此时正在拆解招式。
白城与几个年龄稍长弟子在旁监看,石碑旁有几名弟子扎着马步,各个都哭丧着脸。
唐扉不知这几名弟子是否是在接受责罚,心中默默感叹:“这可比司天监的晨修早多了,幸好我不是萧雪弟子,否则每天要受罚了。”
吃过饭唐扉又来到藏书阁,她想昨日离开时忘记问自己几时可以来了,正犹疑要不要上前去敲门,藏书阁的门突然从里面打开。
“怎么在外边不进来?”黎川看起来并不像刚刚起床的样子。
“我以为还没有到开门时间……”唐扉抬眸看到黎川,顿时惊在原地。“你是……你是……那个东翔大街旧宅里的人!”
30.第 30 章
黎川今日剃去胡须,穿着萧雪派服,带上银冠,与昨日完全不同,竟看不出一丝颓废。
“是我。”黎川淡笑,“以后辰时以后你过来直接进门,省得我还要过来给你开门。”
唐扉定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竟然也是萧雪弟子!”
“我不像么?”黎川反问,“进来吧。”
唐扉怔怔地跟着黎川进了门,满脑子的疑惑——黎川怎么可能是萧雪弟子,他为什么会出现在东翔大街,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黎川径直走回到他的榻前,又懒散地躺下。
唐扉走到昨天坐的长案,发现长案旁竟然新添置了一只小火炉,此时火已经点燃,炉子上放着一只粗肚陶罐,罐中的水已经烧沸,腾腾的冒着热气,案上也多出了几只茶杯。
唐扉远远望了一眼榻上的黎川,心中感激。
一上午,唐扉都继续埋头抄着《乙巳元历》,黎川就那样睡着,直到午时方才起身。
黎川起身后猛喝了几口酒,伸展了一下腿脚,拿起案上的一沓粗麻纸,来到了唐扉的长案前。
他蹲在唐扉对面,将麻纸放到唐扉前,道:“昨晚重新整理一下,以后你就看这个。”
唐扉用探寻的眼光看着黎川。
“昨天给你那两张纸已经用了三年了。”黎川起身坐到火炉边,然后用一种疑惑眼神盯着唐扉问:“没有人告诉过你来这里的目的么?”
“有,要抄写典籍。”唐扉坦诚答道。
黎川看着唐扉,突然扑哧笑出了声音,摇着头拿起瓦罐中的木勺往一个茶杯里舀水,完毕不慌不忙地吹凉。
唐扉看着他心中更加疑惑,搁下笔,认真地问道:“之前的同僚……难道他们和我的目的不一样么?”
“也许一样吧。”黎川轻描淡写,“至少说得都是一样。”
喝了几口水,他稍稍靠近唐扉,神秘道:“之前那两张纸用了三年,今年是第四年,你们几个没有人发现有重复的地方。”
唐扉心中惊讶——昨日那张典籍清单上的书并不十分多,三年来每年都会派人来抄写的话今年肯定轮不到她再来,但是她从未在司天台的书库中看到这几本书的完本。是同僚玩忽职守么?但是也不能三年来的所有人都一样,并且回朝以后不用核检差事么?
唐扉心中纷乱,试想着所有可能性,但都被一一推翻,最后只能得出结论——她的同僚们来这里确实有其他目的。
想到这里唐扉看黎川,发现黎川正在近乎玩味地看着她,她心知这种事情是绝不能问眼前这个人的,只能靠自己慢慢发现,此时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做完她的差事。
“谢谢你重新整理的典籍清单,看起来比原来多了很多。”唐扉定了定神,拿起桌前的一沓麻纸翻看,感激道:“这么多,你一定整理了很久吧?”
“还好。”黎川搁下杯子,起身走向门口旁那小山似的书堆,开始将书一本一本的放回原来的位置。
唐扉看了一会,发现他将这所有的典籍位置都记住一般,不需要查阅位置。
午时,唐扉并不觉得很饿,一想到下山还要走很久,便决定等晚饭时一起吃。
“神仙都不用吃饭的么?”
唐扉抬头看到黎川提着食盒从门外进来,笑道:“我还真以为你不需要吃饭,原来也是需要吃的。”
黎川将食盒放在唐扉的案上,“快吃吧。”说罢便又躺回到榻上。
“给我带的?”
“毕竟是朝廷命官,可别在这饿坏了。”
打开食盒,饭菜还是热的。
第二日,唐扉吃过早饭,打算替黎川带饭上去。
起初负责发放餐食的膳夫不许,坚持说萧雪弟子只能自己来用饭,但听到唐扉说到黎川的名字后便二话没说,用油纸包好饭食,外面又包了层粗布让唐扉带走。
唐扉心想定是膳夫觉得他是门派最年轻一代的二师兄,如果每天不吃早饭,身体垮了对门派也无益。
就这样过了七日,每日唐扉早起用饭然后给黎川带饭,黎川中午下山顺便给唐扉带,二人都觉得如此甚是方便。
每日唐扉根据黎川给的典籍清单抄录整理。
黎川看起来仍然颓靡,但唐扉发现这些时日黎川喝酒少了许多,时而还会坐在案上不知书写什么。
这日一大早,唐扉梳洗完毕,刚一开门便看到门外踱着一只信鸽。
唐扉急切蹲身查看。
信鸽腿上有一枚竹信筒,信筒中只有一封信,是母亲寄来绥武将军府又被转寄过来羽山。
唐扉欣喜,打开信纸能闻到信纸熏了防蠹香,娟秀小楷,是母亲的字迹。
从母亲的信上唐扉得知家里一切都好,她便不再担心家中变故对她们有影响。
她将信封在柜子里小心收好便又去了藏书阁。
唐扉一路上脚步轻快,待到藏书阁时,她发现今日的藏书阁似乎有些不同。
黎川今日竟然不在榻上躺着,而是形容整齐地在擦拭书架,不时用掸子将每份典籍上的灰尘都仔细拂去。
唐扉惊讶的盯着黎川看了片刻,但黎川似是没有感觉到,自顾自地忙着手里的事。
唐扉走到他的平日里躺着的小榻旁,发现小榻上收拾得齐整,旁边案上的酒瓶也不见了。
她放下食盒,不可思议地走向自己的长案。
行走间,唐扉终于发现了不寻常之处——今日这藏书阁还有第三人。
唐扉转头看,只见一位老人,身形不高,穿着暗青粗布道袍,道袍浆洗的已经有些发白,头发全白,整齐的簪在头顶,长须垂到脖颈前。
此时这位老人正踩着梯子擦拭着顶层的书架。
唐扉见状走上前问:“老伯,需要帮忙吗?”
那老者听到唐扉问话,转头看唐扉,笑道:“多谢,不必了。”
唐扉注意到老人的眸子矍铄,声音浑厚,牙齿也整齐,她想这老伯应该是黎川请来帮忙清理藏书阁的,果然修行之人都看起来硬朗。
一上午唐扉如往常一样抄书,黎川则一直与老人清理藏书阁。
到了正午时分,黎川出门去了,老人也停下来休息。
老人背着手走到唐扉身后,猫着腰看唐扉抄写的典籍。
唐扉见状笑着邀请老伯坐在长案旁,给他舀了一杯水,道:“老伯,快坐下来喝杯水吧。”
“好,好。”老人笑着坐到唐扉身旁,“小娘子贵姓那?”
“我叫唐扉,您就叫我小唐就好了。”
老人端着水杯点头道:“嗯,好名字!”
这老人着实健谈,随后又问了唐扉父母何人,兄妹几个,是否婚配,在朝里做官难不难……甚至最后还询问了唐扉的生辰八字。
唐扉觉得这老人为人亲和,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就都一一回答。
“来这山上可不容易,你一个女娃娃自己来的么?”
“是杨大哥送我来的。”唐扉说完觉得老人可能并不认识杨匀泽便改口道:“哦,是一个朋友送我来的?”
“杨……?是泽娃么?”
“老伯,您认识他?”唐扉惊喜地看着老人。
“嗯,看着他长大的。”老人点头道,“不过最近他都没来看过我了。”
唐扉想起杨匀泽那夜匆忙离开,道:“他送完我就连夜走了,边境战事紧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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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扉的眼中闪过一抹担忧。
老人喝了几口水,手指翻动几下,沉默片刻,道:“女娃娃你可有看过藏书阁上面两层的书?”
唐扉看向对面角落上楼的楼梯,“没有,黎少侠给我的典籍清单上的书在这层都可以找得到。”
老人捋了捋胡须,笑道:“我觉得你要找的书可能都在上层。”
“真正要找的?”唐扉想起了之前黎川的话,难道老伯指的是其他同僚的‘真正的任务’?还是藏书阁的楼上有更加珍贵的典籍,想到这里唐扉问:“老伯可知道我怎么才能去看上层的书呢?”
老者低声笑道:“加入萧雪派,加入萧雪派后便可向掌门申请。”
“加入萧雪派?”唐扉眸中充满了惊讶之色,她觉得这件事背后好像有很多牵扯,而她现在对这些一无所知。
这时黎川从外面走回来。
今天与往日不同,他拿了两方食盒,走到老人面前恭敬地行了礼,道:“师祖,用午膳吧!”
唐扉听到黎川如此说,惊讶道:“您是……张真人?”
老人哈哈笑道:“难道我不像么?”
唐扉心想:“这藏书阁的人还都是真人不露相啊,这老者竟然就是萧雪派的创派人张承一。”
唐扉赶紧起身行礼道:“晚辈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张真人。”
“免礼免礼,快吃饭吧,一会饭菜都凉了。”
就这样唐扉与张承一一起用了午饭,平日黎川都是吃过饭再上来,而今日却与二人一起吃。
唐扉这顿饭吃得拘谨,不时的抬头打量张承一,而黎川只自顾自的吃饭,从头到尾没有一句话。
吃过饭,张承一与黎川又开始继续上午的工作,而唐扉却抄不下去,不时地想起张承一和她说的去藏书阁上层的事情。
到了接近傍晚时分,二人终于将所有书架和典籍清理完毕,张承一走到唐扉案前,笑道:“小唐啊,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唐扉马上起身点头,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待张承一走后,唐扉坐在案后,双手支着下颌发怔。
黎川走到唐扉案前,用手在唐扉眼前晃了晃,道:“发什么呆呢?”
唐扉抬起头,满脸疑惑道:“张真人怎么会来这里帮你打扫呢?”
“怎么不能?每个月的初一、十五,师祖都会过来和我一起打扫藏书阁,是你少见多怪。”黎川坐在唐扉长案旁,揉了揉肩膀,“今日还算好,每三个月这三层楼要都打扫一遍。”
唐扉心中还是好奇,为什么堂堂一派掌门,能够来亲自打扫藏书阁。
“我猜你一定是想问为什么掌门会亲自来打扫藏书阁。”黎川说得肯定,似是没有等唐扉回答,“还有,你还疑问为何我这二师兄要来看管这藏书阁。”
唐扉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桀骜的青年不做声,她确实现在就是这样想的。
“迂腐!为何掌门就不能打扫藏书阁呢?这地方规定一定要什么人打扫了么?”
唐扉答不出来,她觉得黎川说得很有道理,她只是在用世俗的眼光看这件事。
“快下山吧,一会天黑了。”黎川起身。
“哎,等等……”唐扉试图叫住黎川,“我想问你,你知道藏书阁上层都是什么书么?”
“你自己上去看不就好了。”黎川答得敷衍。
“可是张真人说要加入萧雪派才能上去看。”
“那就加入好了。”黎川回答得理所当然。
“可是……我是朝廷官员,又没有任何习武经验……”
黎川又蹲身下来,笑道:“朝廷官员怎么了?想要尽览本派典籍,连加入本门派都不愿意么?”
31.第 31 章
“我没有不愿意,只是我从未练过武……”唐扉面上有些迷茫。
黎川道:“开春,大约两个月后就是正式弟子的入门遴选,你从现在开始准备还来得及。”
傍晚,唐扉收拾了东西下山,回去一路上都魂不守舍,想着自己到底要不要加入萧雪。
晚饭后,她披着狐裘独自走到屋前的空地,坐在石桌旁,滚圆的月亮挂在半空,漫天的星子。
“都十五了,还有半月就过年了……”唐扉仰头看着月亮,心中感叹,“疏钟闻远寺,小月上高山,这里的月亮看起来还真小呢,不如以后这里就叫‘小月坪’吧!”
有人从身后轻轻拍唐扉肩膀,唐扉转头看,发现是岑玉楼。
“小师姑。”
岑玉楼走到石桌对面的石凳上坐下来,道:“在想什么?”
唐扉犹疑了片刻,她觉得这件事也许可以请教下岑玉楼,便道:“小师姑,想要加入萧雪难么?”
“你让小师侄与师兄说,师兄也许会给他这个面子。”
唐扉想起一路上杨匀泽对自己的照顾,又想到现在他可能在前线征战,不想再给他添麻烦,便道:“我是问……我如果想自己加入萧雪……难么?”
“嗯……”岑玉楼犹疑了片刻,看着唐扉,似是在想如何回答,“萧雪十分重视弟子体格,认为修身乃修万物之根本,所以入门考试多为体格试炼。”岑玉楼没有往下说下去,“晚晚,你有一定要加入萧雪的理由么?”
唐扉点了点头,“我想去藏书阁抄览上层典籍。”
岑玉楼沉默片刻道:“你确定想通过入门试炼加入萧雪么?”
唐扉想了想今日黎川对他说的话,她觉得如果她此次来和之前来的同僚一样,似乎没有任何意义,只是在浪费时间,便坚定的点了点头。
“那明日我陪你去师兄那报名吧。”
“好。”
“后日齐雲便回山了,这几年的正式弟子入门前修习都是他来负责的。”
第二日二人一同来到孟津渡的办事房,此时房中只有孟津渡一人在看书。
唐扉说明来意后,孟津渡有些吃惊,甚至可以说是有些不情愿。
终是岑玉楼在旁提起杨匀泽,孟津渡才勉强的同意,并告诉唐扉她必须和所有入门弟子一样,要通过入门遴选才行,如不能通过他也不会容情。
孟津渡亲手在两寸长的名简上写了唐扉的名字,让她拿着名简去领派服,又多给她一份见习弟子门规,告诫说如果想加入萧雪就一切要按照这规矩办事,从明天开始要按时参加每日修习。
唐扉一一答应,待出门时已经接近午时。
领了派服以后回房换好,是之前在膳房看到的粗布衣裳,发饰也不是银冠,只是淡蓝色粗布条,唐扉想这般很好,戴在头上轻巧。
之后唐扉披上狐裘又去藏书阁抄书,她打算这两个月有空也要过来抄录,毕竟现在司天台内的这些藏书确实也没有抄完。
最近几日藏书阁每日的门都大敞着,唐扉怕吵到黎川,轻手轻脚地走到自己长案边,坐下刚打算开始抄写,抬头却看到黎川正拿着酒瓶站在她的长案前眯着眼打量着自己。
唐扉笑道:“怎么这样看我?”
黎川晃了晃酒瓶,喝了几口,笑道:“恐怕你以后要叫我二师兄了吧。”
“好的,二师兄。”
黎川像往常一样坐到唐扉身旁,看起来他今日心情不错,笑问道:“要跟着一起修习,就你这身板可受得住?”
唐扉搁下笔,笑叹道:“那又有什么办法呢,门规不容情。”一边说一边摇头,说毕转头问:“当年你也是自己通过入门遴选的么?”
“你觉得呢?”
“真的就没有人例外么?”
“没有。”
“那这么看来齐雲与杨大哥也是这样的。”唐扉叹了口气。
黎川转头好奇问:“你认识他们两个?”
“齐少侠,哦不……齐师兄在邺京城救过我,杨大哥算是朋友。”唐扉坦诚地道。
“你认识的人还真不少呢。”黎川起身,“快抄吧,一会早点下山。”嘱咐完便出了门。
过了约莫一炷香功夫,黎川提着个布袋走了回来,将布袋放在唐扉案上道:“明日一早把这个穿在里边。”
“是什么?”唐扉打开布袋查看,却看不出是什么。
“守膝,小时候我总被罚跪,全靠这个。反正我留着也没用,正好给你,”似是怕唐扉不要,又道:“膝头保护好了,否则你没法通过入门遴选。”
唐扉拿出来仔细端详了一番,内里是长羊毛,外面则用多层粗布缝在一起,最外层的粗布上秀有精致的燕子图案,套在膝盖上既暖和又不会显得笨重。
“你真的要把这么好的东西给我用么?”
“用完还我就行了。”
唐扉听黎川这么说,心中打算一定小心着用。
黎川看了唐扉摆弄了半晌,盯着唐扉的指甲问道:“你的指甲前两日还是橙红,今日怎么又变成粉色?”
唐扉伸开十指,道:“用凤仙花染过色。”她从身前荷包中掏出许多干花瓣,“就是这种。”
黎川拿在手里看了半晌,不屑道:“花哨!”
“不好看么?”唐扉疑惑地看向自己指甲。
“还行。”
元狩四年腊月十六,今日有三件不寻常之事发生。
第一件是大家翘首以盼的大师兄齐雲终于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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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萧雪第三代大师兄,也是萧雪派武功传承最好的弟子,众多外门弟子都希望能被他指点一二,好在两个月以后的入门遴选中‘技压群雄’,因为这牵扯到以后师兄弟座次的排定,谁都想排在靠前,被师兄师姐门颐指气使惯了,当然也希望能够这样对待后来人。
第二件对比齐雲的归来让人更觉得不可思议——传说中的萧雪第三代二师兄出山了。
当前这些外门弟子根本不了解这位二师兄,只是偶尔在膳堂得见,并且被传说为二师兄的这位人物看起来有几分颓靡,所以大家也根本不确定自己看到的是不是真的二师兄。
外门弟子中有爱八卦的打听到,传说这位二师兄天赋过人,是第三代中除了齐雲的第二人,并且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就是脾气有点差,已经三年没出现在任何武功修习场所了。
第三件就没那么让人重视了,只能做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前几日来住在山上的那位漂亮小娘子也要参加萧雪派的入门遴选了。大家对这件事的看法还有五分准确,就是这小娘子一定不是真想习武,因为无论从穿着打扮还是从身板上看她应该都不是认真的。
卯初,正是破晓前最黑暗的时辰,近道坪上的萧雪弟子拖着还未清醒的身体三三两两地在准备列队,四周的火把有些明亮有些已经半熄,给这道场增添了几分斑驳之感。
齐雲负手肃立在石碑前,火把从身后为他的脸颊与银冠照铺上了一层金色,一袭素蓝派服亦是被焰气沾染。
道场上的弟子,尤其是女弟子都看得移不开眼,当然这也包括此时正站在齐雲身后的孟繁星。
孟繁星今日看起来似乎打扮了一番,虽也是萧雪派服,但未着银冠,发髻梳理得一丝不苟,上面还簪了别致的珠花。白城拿着名册站在她身旁。
之前被传说为二师兄的颓靡青年,今日穿上了严整的派服,甚至带了银冠,剃了胡须的脸庞看起来棱角分明,模糊中能感觉到几分桀骜,背着双手站在齐雲身旁。
他目光在人群间游移,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卯时一刻,道场上已经整齐地站满了人,白城走到齐雲身前请示是否可以开始唱名。
齐雲点头,白城便拿着名册高声念起名字,被念到名字的弟子都高声应和,差不多持续了半刻时间,白城念到最后一人:“唐扉。”
一片寂静。
“唐扉。”白城又念了一遍名字,仍然是一片沉寂。
正在白城摇头拿着炭条将在唐扉名字后划上一道的时候,“在……”
唐扉跑得气喘吁吁,站在近道坪入口处,一手支着膝,一手拍着胸脯喘气,拢住长发的发带此时已经坠在了肩膀上,待喘气稍稍平息,抬首道:“抱歉,我来迟了。”
32.第 32 章
近道坪上所有的目光都投向唐扉,唐扉不知此时应该走进去还是继续待在原地。
“第一天晨修你就迟到,可见态度有多不端正,罚你早膳后打扫膳房。”孟繁星冷冷道。
齐雲远远望着披散着长发的唐扉,眼底闪过惊讶神色旋即恢复如常,“你先站进来吧,下次注意。”
“好。”唐扉默默垂首走入人群中,特意在最后一排找了一处火把黑暗处站定。
她感受众人的目光皆投向她,所以她不敢有丝毫动作,只好垂下头——她之前从未发现这青石地面竟如此光滑,想必一定是这么多人每日修行磨平的。
“跟我来!”在唐扉还在低头研究青石地面时,头顶传来声响,她抬头见黎川正站在她身前。
唐扉脑中一片空白,不由地跟在黎川身后,待走到最前,黎川指了指最前排靠近他的位置道:“你就站这里吧。”
“哦。”唐扉心想这不是让她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么。
她对要修习的内容一无所知,心下紧张,两只手握在身前已经被汗浸湿。
“把发带系好。”黎川轻声道,看着此时几近披散着头发的唐扉,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
待唐扉重新系好发带看向黎川时,发现黎川一脸得逞的笑容,她蹙着眉看向黎川,余光瞥见齐雲正看着自己,又立马低下头去。
齐雲适才就认出了唐扉,唐扉半披散着头发的样子与在京城那般无二。
昨夜才到山上,齐雲并不知唐扉来到了羽山,此时也是心中疑惑,这个京城女子为何跑到这里来,还要加入萧雪。
齐雲顺着唐扉的目光看向黎川,黎川立时收敛了笑容,又恢复桀骜神色。
孟繁星见齐雲一直打量唐扉,心中早已打翻了醋坛子,拳头暗暗捏紧,指甲抠的掌心生疼。
“开始吧。”齐雲温声道,转过身背对着人群。
“逸冬拳,我先做一遍给你们看。”说罢,齐雲长腿迈开,摆出起势姿势,身旁几人稍稍退后。
齐雲动作柔中带刚,行式缓慢,却力道十足。萧雪的衣裳本就飘逸,此时在齐雲动作间轻灵飘动,露力之时更是肆意翻飞,收力时又瞬间又盈盈飘落。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皆觉得此景只应天上有,奈何却在人间见。
之前白城也演示过,但大家觉得只是这功夫很是厉害,绝对可以强身健体,但看了齐雲的演示后,大家便觉得这绝对是一门上乘功夫。
齐雲演示完毕收势,众人先是一片沉寂,而后便开始窃窃私语。
“静一静!”白城在旁喊道,近道坪内顿时鸦雀无声,“好,现在我们就开始拆解招式,起势。”
齐刷刷的声响,所有人摆开起势姿势,除了唐扉。
唐扉全然不知如何是好,转身向后看去,想看其他人怎样做。
“不要左顾右盼。”孟繁星盯着唐扉喊。
唐扉闻声看向孟繁星,孟繁星在一瞬间露出一抹胜利的笑容。
齐雲看着唐扉,又转头看了眼孟繁星,孟繁星在齐雲看向自己那一瞬间,极快地变换出一抹温婉的笑。
“第一势,逢雪。”白城又继续喊道。
唐扉看了一眼孟繁星,见她仍然盯着自己,齐雲也是,觉得今日她定是要贻笑众人了。
“向前看。”在唐扉开始说服自己不必在意别人眼光之时,她听到黎川清亮的声音。
黎川转身背对着她,调整双脚,做出‘逢雪’的姿势,要说齐雲的姿势飘逸轻灵犹如仙人,那么唐扉觉得黎川的姿势便是稳中露着一分潇洒。
唐扉顿时松了一口气,心中感激,认真地模仿起动作。
对于平日从未练过武的唐扉,就这一式持续的稍微久些便让她感觉全身酸涩。
她一直以为黎川不会武功,看来是她狭隘了,堂堂萧雪的二师兄怎能是不会武功的泛泛之辈呢。
黎川走到唐扉身旁,伸开两指,将唐扉的胳膊向上抬了抬,低声道:“不要胡思乱想。”
终于强撑到辰时,天边此时已经微微翻白,当听到白城说出“修毕。”时唐扉差点感动得哭出来,一边柔着臂膊,一边轻轻跺脚。
齐雲看着唐扉,走上前嘱咐道:“快去用饭吧,用过回到这里来。”说罢便转身离开。
唐扉不知回到这里来是什么意思,想也不想只胡乱点头,待齐雲离去她才后悔他的意思是不是还要继续练,自己真的练不动了。
此时孟繁星走到唐扉身前,板着脸道:“记得收拾膳堂。”转身大步跟到齐雲身旁。
看着齐雲与孟繁星并排而行的背影,突然有一个念头闯入唐扉脑海中——孟繁星喜欢齐雲?
唐扉一直盯着二人消失,此时近道坪已经没什么人,她身上已经完全汗湿,刚不觉得,停下来便觉寒冷,唐扉搓了搓手臂,独自向膳堂走去。
“喂!”
唐扉回头,看到黎川靠在近道坪的石碑上,正抱着双手笑着看她。
她走到黎川身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道:“谢谢你!”
黎川站直身,背起手, “谁让我也劝过你加入萧雪呢,没办法,只能负责到底。”
“我以为你不会武功呢?”
“迂腐!”不给唐扉反驳机会,黎川抬腿向前走,“快去用饭吧,一会还要继续练呢。”
“练什么,还是刚刚练那些么?”唐扉不解地问,脚下跟了上去。
“刚才那套拳法只是强身健体之用,让你不至于被山上严寒伤了身,并不是遴选评试内容。”黎川看了看一脸迷茫的唐扉,“一会你和师兄去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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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剑法》才是。”
“哦……”
来了十日,唐扉从未见孟繁星来过用早饭,今日却与齐雲一起来到了膳堂。当唐扉与黎川走入时正看到孟繁星脚底一滑,手中的两份清粥纷纷扬扬落了满桌满地。
“啊,齐师兄……”孟繁星满眼无辜看着齐雲,“对不起,我太没用了,给我们的粥弄洒了。”
齐雲转头看这一片狼藉,若有所思地看孟繁星,轻声道:“换个位置吧。” 说罢起身挪到了最角落位置。
黎川望着远处的二人在喉中干笑一声,就近找了个位置支着腿懒散地坐下,高声道:“来来,小唐去拿粥,坐这里。”
此时膳堂内的氛围似乎有些微妙,所有人都不敢发出丝毫声响,就显得黎川的声音响亮。
唐扉刚刚在近道坪就已够“出风头”,此时只想尽量让自己变得透明,如今黎川这般她只能硬着头皮,低着头迅速地拿了饭食走到黎川对面坐下,机械地将黎川饭食递给他,自己拿了碗筷默默吃饭,就像看不见周遭所有人一般。
黎川看着这般的唐扉着实想笑,特意又提高了些音量,柔声道:“乖,慢点吃,别噎了。”
“咳……咳咳……”唐扉直接呛得不住咳嗽,脸颊耳根瞬时通红。
膳堂内静的似乎可以听见饭粒落地的声响,所有人都看着坐在最前的二人。
黎川支着颐在唐扉对面笑看着她,近乎宠溺地说:“别急,一会我帮你打扫膳房。”
唐扉低头,似乎白皙的手指都染了一抹红色,刚刚还冰冷的手此时已经人开始流汗。
齐雲一直默然用饭,但听到黎川如此说也忍不住抬头看向二人。
孟繁星本是背对着二人,听见黎川如此说恨恨地转身,如若是别人她肯定要告诉他不可以顶替别人被罚,但那人是黎川,她还要尊称一声二师兄。
深吸了一口气,孟繁星转回身看着齐雲挤出一抹笑容,道:“二师兄对她真好。”
齐雲收回目光,淡然看了一眼孟繁星,轻声道:“我吃好了,先去准备日课。”说罢就飘然起身。
孟繁星本就心中有气,此时齐雲离去更让她觉得委屈,猝然起身,将桌上物什一并拂到地上,顿时杯盘撞击碎裂。
齐雲刚迈出门的脚顿了一顿,微微侧身,然后便转身向近道坪去了。
唐扉抬头看向孟繁星,她心中明白孟繁星喜欢齐雲之后便可以理解她为何如此,但唐扉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她甚至今日是第一次在羽山见到齐雲,孟繁星今日如此露骨确是着实令她吃惊。
收回目光,唐扉看到黎川正一本正经地吃饭,似是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不觉得好气又好笑。
这时黎川抬头,一本正经地用筷子轻敲唐扉碗边:“快吃饭,吃完再看热闹。”
33.第 33 章
这一顿饭唐扉食不知味,吃完饭便有人拎着个木桶放在她身旁,道是师姐让她今日打扫膳房。
唐扉想这师姐一定是孟繁星了,低头看了看满是油污的木桶,木桶里乘了小半桶水,漂浮的食物残渣中躺着一块发霉的旧白粗布抹布,油腻地散发着酸涩的气味。
唐扉在家虽然不住在父亲府上,但也是从小手未沾过阳春水。
说服自己后,唐扉在打算提起水桶的瞬间,一只手抢先提去。
“看你就没做过,还是我来吧!”
他看了看水桶里的抹布,眯眼道:“现在萧雪都这么没规矩了么,这是给人用的么,喂猪用的吧。”说罢提着水桶从后门出门,扔到一口井旁,在井旁的松树树干上蹭了蹭手,开始从井中打水。
唐扉跟在黎川身后,道:“没关系,我自己来吧。”
黎川似是没听到一样,从井中打水一股脑的泼到桶上,直到觉得冲洗得差不多了,才重新将木桶里装好清水,拎着进了膳房。
此时房内已经空无一人,唐扉抢先去拿了抹布,低眸道:“我自己可以。”拿着抹布收拾了桌上与地上的一片狼藉,一张桌一张桌的仔细擦拭来。
黎川看了一会唐扉,走到她擦拭的桌前,低头看着唐扉的眉眼小心问道:“你生气了?”
“没有。”唐扉不抬眼。
“我那师妹我了解,我不这样她会日日让你打扫。”黎川索性直接坐在了唐扉擦的桌子旁,从低处看着唐扉。
唐扉直起身,看了看黎川,也坐下。
她知道黎川是为了她好,但是她不喜欢他那样招摇过市的样子,又不知道如何对黎川说,便只默默的干坐在那里。
黎川眨眨眼,笑道:“知道了,以后不会让你难堪了,放心吧。”
唐扉心中一紧,黎川总是能看穿她在想什么,虽然她们两个前后相识不过十几日,却似相识了很久一般,心中感动道:“黎川,谢谢你。”
唐扉本还想说她不想这样在众目睽睽下出风头,但是她知道,就算她不说出口黎川也会懂她。
“起了个大早,得回去补觉,你也收拾差不多了,快去找师兄吧。”黎川伸了个懒腰,又恢复以前的慵懒模样。
今日虽然没有风,但是格外寒冷,唐扉穿得单薄,不动的时候就冷的胸腔发抖,脚趾也早已没有知觉。
近道坪上只剩下二十几人,其余人都各自跟着其他正式弟子去修习,这二十几人修习时间较短,齐雲刚刚归来,可以从头教起。
唐扉来得晚站在最后,身前许多高大的男弟子将她遮挡严实。
“我才归山,对大家不甚熟悉,先介绍一下你们自己。”齐雲的声音温润清冷。
前排的弟子们都逐次报了自己的名字与家乡,到了唐扉,唐扉不想让大家知道自己从京城来,更不想让大家知道自己的身份,便道:“唐扉,秦邑。”秦邑是她来绥武唯一待过的地方。
齐雲微微侧目,看了眼唐扉,唐扉只希望齐雲不要质疑自己。
“初冬剑法为萧雪入门剑法,虽简单确能看出一人是否有适合习剑。”齐雲开始讲解。
发现齐雲并未质疑自己,唐扉暗暗松了一口气。
齐雲缓步从石碑旁拾起佩剑,取下剑鞘,剑光清冷凛冽。
“第一式,轻云。”齐雲这回并没有放慢速度,而是按照招式的原速运出,“流风——尘起——烟寂——初雪”身姿挺拔,招式如行云流水般被运出,看似轻灵飘逸又无比坚毅,“希声——绛——吞天 ——不留行”招式逐渐从飘逸变得肃杀,剑剑藏有杀气,招招崭露锋芒,唐扉看的目不转睛,可脑中却不由得出现了另一人的身影。
唐扉内心起伏——已经十几日没见杨匀泽,她想知道他在边关怎样、伤口是否重新裂开、战事何时结束。
她不由轻轻叹气,暗暗打算今日回去便给他府上写信。
“合——嬉——拨云……”齐雲继续挥剑运招,一众弟子看得目瞪口呆,纷纷惊叹入门剑法竟然被齐雲舞得如此精深微妙,不停有弟子发出惊叹之声。
“注意看!”正在唐扉心思飞远时,突然听到齐雲声音,心中一惊,知一定是自己神游被发现,赶紧回神仔细看。
“……东风解。”齐雲运完最后一招,收剑肃立,“这就是全部十六式《初冬剑法》,之后入门遴选会要求每人做一遍。”
人群中发出一阵呜呜呀呀的声响,不久有一女弟子鼓足了勇气,上前道:“齐……齐师兄,这太难了,只剩两个月,感觉学不来。”说罢满脸通红。
其余弟子见她这般模样便在旁哄笑,有顽皮弟子高声打趣道:“没关系,小秀,齐师兄会单独教你。”
被唤作小秀的女弟子脸更红,带着一丝娇羞。
齐雲面上不带任何表情,似这件事与他无关,待众弟子归于平静轻声道:“事在人为,不要求每人都练得和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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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扉觉得齐雲一定是见得太多了女弟子这般模样,现在已经无感了吧。
“今日我们学第一式‘轻云’。”齐雲抬剑缓慢做了一遍,姿势如在天空中无拘无束的云般飘然,完毕轻轻定身道,“每人去剑架上挑一把剑。”
众弟子纷纷过去挑了合手的佩剑,待轮到唐扉挑选时唐扉发现剩下的剑不是偌大无比就是重到根本提不动,没办法只能选了其中最轻一把,但是唐扉握在手里仍然只能用两只手一起抬着。
唐扉在心中苦笑,自己现在怕是连剑都拿不起,怎么练剑——自己还真是寻了条崎岖之路啊,心下打算着今日站在最后蒙混过关好了。
“唐扉,站到前边。”清风般的声音传来,却惊得唐扉出了一身冷汗。
唐扉忐忑地托着剑从最后走到最前,依稀还记得似乎早晨也有同样的事情发生。
齐雲看了看唐扉手中的剑,转身从石碑边取来一只木剑,递给唐扉,将那沉重铁剑轻轻一扔便仍回了剑架,恰好插回原来位置,好似只在投一枚石子。
唐扉吃惊看着齐雲,齐雲缓缓走回,重新做了一遍‘轻云’。
整个上午唐扉都似乎在与这把木剑搏斗,挥剑轻挑便会挑到自己的衣裳下摆,抽剑便会刮到自己长发,提剑更是切到自己手臂,幸好只是一把木剑,否则唐扉觉得自己此时肯定已经伤痕累累,衣不蔽体了。
齐雲在一众弟子间漫步,眼光独到,总是能发现弟子动作错误原因,经他提点之人皆会有很大进益,但齐雲看唐扉练剑时却从未指点,一次唐扉向前轻挑竟挑到了齐雲的衣角,齐雲只是驻足片刻便离开。
唐扉觉得可能是自己太差,根本没有指点的意义了吧。
午时前,近道坪上的所有人散了,唯独唐扉被留了下来。
唐扉以为齐雲可能会单独把自己留下来指点一二,可令唐扉失望的是齐雲只淡淡地说了句:“打扫完膳堂把山门到藏书阁的所有石阶清扫一遍。”便提着剑走了。
“是,师兄。”许久唐扉才轻声答道。
午时的太阳微微灼人,唐扉拿着木剑独自站在近道坪,像一尊单薄的雕像,许久不曾动弹。
突然唐扉抬起脸面向太阳,使劲呼吸了一口,嘴角微微上翘。
阳光已经晒干了两颊的汗,身上也暖融融的,唐扉轻轻走向了膳房。
远处房屋的青色飞檐上,黎川斜斜地倚着,伸了个懒腰,跳下房顶,向着藏书阁去了。
34.第 34 章
令唐扉惊讶的是,今日午饭后留下来打扫膳堂的不仅是她自己,上午那个女弟子小秀也被留下来。
小秀一脸委屈,看了看唐扉,哭丧着脸抱怨:“明明上午我表现得还不错,为什么我要留下来打扫。”
唐扉心道如果没猜错,孟繁星虽然自己没到,但是她肯定是知道上午近道坪发生的事情。
小秀拿起抹布有一下没一下的擦桌子,问:“你为什么要加入萧雪?”想了想又补充:“是为了齐师兄么?”
唐扉想到齐雲让她打扫所有石阶的事,赌气似地答道:“不是,是想去藏书阁看书。”
“哦。”小秀若有所思地答道,继续擦那张擦了很久的长桌。
唐扉从早晨到现在一直在练习,她身体酸痛觉得有些吃不消,但想到自己还有一条长长的石阶要扫,不想扫到天黑,便提着扫把向山门走去。
从山门向上,走走停停,扫扫歇歇,身上本上就一身清汗,现在又蒙上了一层薄灰,手在脸上抹下汗便留下一道黑色痕迹,待唐扉扫到藏书阁门前时身体已经似乎麻木,只是在僵硬地重复动作。
听到门外声响,黎川笑岑岑走出藏书阁,坐在门前石阶上,招呼唐扉赶紧来坐,唐扉有气无力地与黎川并排坐下。
“累不累?”黎川看着唐扉的花脸忍不住笑。
唐扉坐着不想说话,只哀怨地看黎川。
“嗯……”黎川拉长了声音“看来效果不错。”
唐扉已经不愿再反驳什么。
“我正好多带了一份饭食,你要不要先吃。”黎川转头笑看着有气无力唐扉。
唐扉此时身体疲惫又饥肠辘辘,再无力下山,轻轻点头,二人一前一后进了藏书阁。
坐到自己的长案前,唐扉觉得明明昨日才来过,可现在却觉得过了许久。
黎川见唐扉作势要趴在长案上,赶紧从桌上抽出唐扉昨日抄写的书稿,笑道:“你现在这样,怕是趴下去这书稿就不用要了。”
唐扉似是没听见一般,懒懒地趴了下去,闭了一会眼便沉沉睡去。
黎川见唐扉呼吸均匀,罕见地温柔一笑,脱下身上的长袍盖在唐扉身上。
他走回自己小榻旁,看了片刻窗外墨色的翻滚云海,轻轻关好窗。
唐扉半睡半醒中闻到了炙肉香味,挣扎着睁开眼,看到黎川正认真地在身旁火炉上烤着什么东西。
唐扉直了直身,发现腿已经没有知觉,肚子却在敲鼓。
闻着肉香味唐扉忍不住偷偷咽口水。
“你醒了……”黎川贴近炙肉闻了闻,撕了一块放在自己嘴里仔细品尝,“嗯,不错。”
闻着肉味唐扉彻底清醒。
“快吃吧。”黎川将插着烤肉的树枝递给唐扉。
“这是什么?”唐扉轻轻接过树枝,闻了闻,她实在太饿了,不等黎川回答便开始吃。
“老鼠。”
唐扉看了一眼黎川,似是没听见一般,继续吃。
黎川玩味笑道:“你不怕老鼠?”
“管不了那么多了。”
黎川看着眼前这个吃像斯文的花脸小姑娘心弦似乎被拨动一下,不禁道:“是野鸡,多吃点吧。”
唐扉将整只鸡吃光后,掏出绢怕擦了擦手,低声道:“你们萧雪派是不是就喜欢折磨人?”
“有力气抱怨了?”黎川笑看着唐扉。
唐扉有一肚子话想说,“如果想让我在藏书阁抄书为何又一定要加入萧雪呢,练剑为何又一定要清扫整山的石阶呢……不等唐扉说完,就见黎川不停地朝她眨眼,唐扉看了一会才似乎理解。
“因为机缘还未到。”唐扉身后传来清冷的声音。
唐扉转头,正看到齐雲进了藏书阁。
唐扉立即起身,招呼道:“齐师兄。”
黎川倒了杯水,笑道:“雲哥,快来喝杯水吧。”
齐雲缓步走到唐扉对面坐下,端起茶杯轻抿了几口。
唐扉就这样一直干站着,不知该不该坐下。
黎川笑着打趣:“小唐,你是怕人看到你的小花脸么,一直站着。”
唐扉忍不住用衣袖轻轻擦了擦脸,看向齐雲,发现齐雲只是低头喝茶并未看自己,便也拘谨地坐了下来。
藏书阁的清冷空气顿时变得有些凝滞,三人都自顾自地喝茶,谁也不说话。
片刻后,齐雲拾起之前被黎川拯救的几张纸,翻看了一番问道:“是你抄的?”
“嗯。”唐扉点了点头。
“为什么想加入萧雪?”
黎川道:“师祖说她如果加入萧雪就可以到楼上去抄典籍。”
齐雲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黎川看着唐扉忍不住笑:“刚不还在抱怨,怎么现在像个受气包一样。”
唐扉抬头看齐雲,紧张解释道:“没有抱怨,我只是……”说到这里却想不出狡辩的理由,心中哭笑不得。
“我只是……”
“你只是太累了,说了些气话。”黎川一边笑着喝茶,一边盯着唐扉,想看她的反应。
“没有累,没有累。”唐扉赶紧慌乱否认。
“嗯,不累就好,年前每日午膳后都扫一遍吧。”齐雲说得颇为认真。
“啊?”唐扉欲哭无泪,转头向黎川投去了求救的目光。
黎川却只笑眯眯地看着自己,道:“要不……不加入萧雪了吧,我觉得你替朝廷办差也不必这么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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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怎么行!”唐扉叹了一声,最后只得默默接受这一事实。
看唐扉这般模样,齐雲从袖中掏出一只古朴瓷瓶,放在长案上,“每日睡前服两滴。”
黎川拿起瓶子,打开瓶子闻了闻,点头道:“嗯,好东西。”盖好盖子,放回唐扉身前案上。
“谢师兄。”
齐雲翩然起身,“今日来拿《戌未髓经》。”说毕,径直向着通往上层的楼梯走去了。
当齐雲消失在楼梯上时,唐扉好奇地问:“《戌未髓经》在哪层呀?”
“第二层,即便是齐师兄现在也还不能去到最上层。”黎川答得认真。
“那你可以去最上层么?”
“不行。”
“那怎样才能去到最上层呢?”
“掌门同意便可以了。”黎川又给自己添满了茶,“你怎么这么好奇上面有什么?”
“我就是来抄书,当然想抄更珍贵的了。”
黎川见唐扉轻松模样,不禁笑道:“时辰不早了,早些回去吧,你这样子……看起来着实需要好好梳洗一番。”
唐扉低头看了看满是灰尘的衣裳,想起明日还要清扫石阶,无精打采地起身。
她也不想等到齐雲下来再走,和黎川告别便出门了。
月亮此时已经挂在天空,过了十五,看起来已经不那么圆,唐扉冷得有些发抖,每走一步台阶都全身酸痛,心中有丝丝委屈,但想想距离过年也只不过还有十几日,咬咬牙还可以坚持,下决心一定要好好练,过了年以后绝不能再扫台阶了。
齐雲过了一刻便从楼上下来,手中只拿了一本书。
黎川此时正半躺在榻上喝酒,见齐雲下楼,道:“雲哥,过来一起喝几杯。”
齐雲在黎川对面案上坐定,拿起酒壶先给黎川酒杯添满,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我觉得你最近心情似乎比之前好了。”齐雲首先打破沉默。
黎川灿然笑了笑,坦然道:“小唐来了之后是好了很多。”
齐雲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师兄在京城救过她?”
“嗯。”
“看来她和这里还真是有缘分。”说到这里黎川由半躺坐起,“师兄是不是对她严苛了些。”
“她太瘦弱了,不说练剑,她这样根本抵不住山上严寒。”
黎川默默点头,“今日师兄是特意来看她怎么样的吧。”
齐雲没有回答。
“那今日不要让繁星知道师兄来过,否则还不知又会怎样折磨小唐。”黎川抬头认真道。
齐雲轻轻点头起身:“时候不早了,你早些歇息。”见黎川已经有几分醉意,叮嘱道:“少喝些酒,伤身。”
35.第 35 章
唐扉回去烧水擦身,折腾完已经是亥时末,服用过齐雲给的药水后似乎没那么疲累。
她又想起了杨匀泽,便撑起身坐到案前给他府上写信,完毕小心地装在信筒中,将一切准备妥当,打算明日一早就让信鸽送出。
唐扉又躺回床上,她回想着这漫长的一天——许久不见齐雲,今日再次见到却没有先前想象的那样激动。
齐雲在她心中变得具象,不再是遥远不可触碰。
一直以来她都将齐雲想得太过飘渺,觉得他像是高高在上的神仙般不可琢磨,可是今日真的相处起来,便觉得他也是个普通人,自己原来是把太多虚幻想像强加到他身上。
想到这里不知为何她心中竟有几分开心。
黎川这几日颇为勤快,每日卯初便来到近道坪监督外门弟子们练剑。
所有人都觉得吃惊,这一向颓靡的二师兄怎突然间性情大变,再加那日与唐扉在膳房行为颇为亲昵,所以二人关系匪浅的传闻便在门派中悄悄流传开。
有传言说唐扉是黎川青梅竹马的相好,此次特意前来找黎川,待唐扉加入门派后二人便会成亲,还有传言说二人每日在藏书阁种互通款曲,甚至已经暗度陈仓,一时分不清哪种传言更为可信。
而这传言的两位主角依然我行我素,每日晨修黎川都把唐扉放在自己跟前,亲身指点,结束后二人便一起用饭,傍晚间都会看到唐扉从藏书阁方向下山。
这两人如此全然不避嫌,大家看来传言颇有几分可信。
对于这些传言,唐扉是全然不知的,每日从卯时起到傍晚都不得歇息,晚上还要记录天象,之后躺在床上便昏昏欲睡,根本没有时间关注别人怎样,而黎川每日与唐扉用过早饭后便回到藏书阁,大有不问世事的架势,所以对这些传言更无从知晓。
连续扫了几日的石阶,今日唐扉又疲惫不堪地趴在案上睡着,醒来时黎川正在火上摆弄着一只野兔。
这几日每次醒来时黎川都会抓些山珍来吃,开始唐扉还觉得自己只是碰到黎川打牙祭,沾了些光,可是连续几日这样即便时痴儿也看得出黎川是特意为自己准备的。
唐扉醒来仍然趴在案上发呆,眯着眼睛,长睫时而轻轻的扇动几下。
“醒了?”
唐扉趴着轻轻的点头。
“快起来吃吧,再烤就焦了。”
唐扉仍然趴在长案上不动,似在发怔。
“生病了么?”黎川做势要摸唐扉额头,唐扉立马坐起身,躲开黎川。
“没有生病。”唐扉盯着黎川忍不住问:“这些是不是你特意给我弄的?”
黎川扑哧笑出声,道:“是啊,怎么了?”
唐扉心中一暖——她来到羽山之后就只有黎川对她照顾有加。
“别发呆了,你身体太弱,需要多吃点肉补补。”黎川不以为意。
“谢谢你,黎川。”唐扉盯着黎川真诚地说。
黎川见唐扉一脸认真,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问道:“怎么谢,你要以身相许么?”
黎川说罢扯着嘴角看唐扉反应,就在唐扉不知如何回答时,黎川又道:“我可承受不起。”
唐扉松了一口气,她想了片刻,笑道:“等你再去京城我请你去花芸楼吃最好的酒席。”
“那你可记好了,别到时候我去你别假装不认识我。”黎川笑得爽朗。
“一言为定。”
“快吃吧。”黎川把烤好的兔子递给唐扉,“你觉得这几日练剑可有进步。”
“嗯,进步很快。”唐扉一边吃一边点了点头。
“你知道为何么?”黎川神色显得颇为神秘。
唐扉停下来思索片刻,试探着问道:“是我练的比较努力?”
“嗯……算是吧。”
唐扉不知黎川到底想说什么,茫然地看着他。
黎川有些泄气,觉得唐扉肯定猜不出,于是解释道:““师兄让你扫石阶是想让你身强体壮,否则以你原来的身板没法练剑。那日他给你那瓶药是门派特制‘通圣散’,舒筋通络,用完身心轻便,这羽山上有的人不超过五个。”黎川伸开五指在唐扉眼前晃了晃。
唐扉回想起每日服用后确实觉得疲劳消了大半,否则第二日根本没办法起来继续练,并且这几日没有开始那么容易冷了,顿时觉得这几日一直埋怨齐雲着实不不应该。
黎川见唐扉顿悟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道:“他日小唐大人完成差事归京,加官进爵,小的们不求有功,只求小唐大人不要记恨在心就好。”
“你又在打趣我了。”唐扉蛾眉微蹙,“这一路上要不是你们帮忙,我肯定早就放弃了,他日就算我回京城也不会忘记你们。”
唐扉虽然说的真诚,但黎川听完却心中落寞——有些人终归还是会离开的。
唐扉回到小月坪,在石凳上坐了片刻,掏出绢纸炭条,一边看着天一边描画。
就在这时,远处几束柔和的蓝光映入眼帘,唐扉本以为只是雪地反光,但仔细看去那光却在半空中。
唐扉有些犹疑,她想起孟繁星的警告,但又抵不住想去一探究竟,心理安慰自己只跟上去看看便回,应该也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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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
唐扉回房披上了狐裘,小心奕奕地沿着光的方向走去。
那光竟然是从‘镜’的入口发出。
唐扉沿着昏暗的入口向内走几仗远,发现小路两旁的山石析出类似晶石一般的蓝色矿石,在月光照射下散发出柔和的微光,刚在外看到的那束光便是被这些晶石反射而出。
唐扉摸了一下这些晶石,本以为会冰冷刺骨,但令她惊奇的是,这些晶石竟十分温暖。
唐扉又立即摸了摸两旁的石壁,同样是温暖的,不禁把双手一齐放在石壁上取暖。
夜晚的镜柔和神秘,岩壁上的晶石如坚冰般透明,只剩下淡淡的蓝色。
唐扉慢慢向石洞中走去,在临近洞口处听到呼啸的舞剑声,她躲在石壁后向洞内看,发现竟是齐雲在洞中练剑。
“原来这是齐雲的练剑之所。”唐扉没有上前打扰,沿着来时路回了住处。
时间过得飞快,明日便是新年。
唐扉一早起来梳洗好推门而出,门旁一个黑影吓得唐扉不禁轻呼出声,定神仔细看才看出是黎川抱着壁站在门旁。
黎川笑眯眯地走出阴影道:“早啊。”
“吓死人!”唐扉拍了拍胸脯,把胸中憋住的气吐出,“这么早怎么在这里。”
“等你啊。”黎川一副这都看不出的表情。
“哦……”唐扉不懂一会近道坪就见了为什么在这等她,“那快下山吧,一会我又迟到了。”
“明日除夕,今天带你去山下集市转转。”
“可是我今日还要修习,还要扫石阶,还要……”
不等唐扉掰着手指数完,黎川打断:“我昨日已经和师兄你帮你告了假。”
“齐师兄同意了?”唐扉本就很想去,听黎川这样说不由笑涔涔期待地看着黎川。
黎川甚至能看到唐扉眼中闪烁的光亮,他笑着轻轻点头。
“那等我换个衣服。”唐扉笑得灿然,转身回房。
“不过……”
唐扉定住,微微蹙着眉看着黎川,等他说完。
“不过,师兄说初一别的外门弟子休息,你要将今日的修习补上。”
“哦……”唐扉失望,果然该练的还是躲不过。
“不过……”
“你好多不过。”
“初一那天我负责监督你,我打算给自己放假。”黎川说得颇为认真,伸了个懒腰,“这早起了大半月真是累得慌。”
唐扉看着黎川那懒洋洋的表情忍俊不禁,盈盈笑着转身:“那你稍等我一会,去去马上就来。”
36.第 36 章
唐扉换上女式冬衣,简单插了几支珠钗,披了狐裘,再出门时候看黎川正在无聊的摆弄着门口的鸽子。
鸽子腿上有一只小信筒,唐扉心中一凛,,立马上前解下信筒,拿出信看,只有一句:“一切安好,勿念——绥武将军府。”
唐扉看完信,心情稍稍平稳了些,但心中仍然不免担忧:“都快一个月了,他还没有归来么,也没有战场上的其他消息。”
黎川见唐扉刚刚突然变得很紧张,现在又在发怔,不知发生了何事,问:“怎么了?”
“没什么。”唐扉低眸折好信纸,小心地塞到自己贴身香囊中,看起来心事重重。
黎川柔声安慰:“明日除夕,今日什么都别想了。”
唐扉努力挤出一抹笑容。
二人摸着黑下了山,到近道坪附近时,怕被别人看到,特意猫着腰躲在栏杆下前行。
当唐扉无意间转头看向近道坪时,正好对上齐雲的目光,唐扉立马转头回来,假装没看见。
二人一齐出了山门。
上山时风大雪盛,唐扉根本没有心情看上山的风景,今日下山,天气晴朗,点燃了路两旁的火把,倒觉得着一路的风景颇好。
缓坡上的腊梅仍然盛放着吐着香气,小路上的积雪已经被扫清,再加自己连日来身体强健了不少,走得很是轻松。
下山的石阶只能容下一人前行,唐扉跟在黎川身后,不禁想起了那日杨匀泽点燃火把的模样,想起了他帮自己牵着烟雪的模样,想起了他淡淡念着:“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时身上的微微酒气。
唐扉额头突然撞在什么坚硬的东西上,她捂着额头抬头看,只见黎川正蹙眉看着自己——自己刚不知他停下,正撞到了他的胸前。
“对不起……”唐扉觉得此时二人离的着实太近,都能听到黎川的呼吸与心跳声,立马向后退了一步。
黎川就这样姿势盯着唐扉看了片刻,默不作声转头继续向下走,直到快到山脚下,才开口说话,问唐扉有什么想买的没有,还说要带她去吃她他最喜欢的豆腐羹。
集市所在的村庄在下雪村向西五里处,名叫“劳什台”,二人到达时,太阳刚好从地平线跳出来,照得路上的积雪、狐裘与唐扉融在一片薄红中,黎川盯着唐扉看了许久。
唐扉见黎川这样低头打量了自己一遍,道:“哪里有问题么?”
黎川立即收回目光,转头看向别处,笑道:“不习惯你这么打扮,还是穿着派服顺眼。”
“不满意就请黎少侠就别看。”唐扉不以为意,“我们快去吃点东西吧,好饿。”
虽然天才放亮,但是集市上的人已经颇多,熙熙攘攘。
黎川带着唐扉穿过几排木架,来到一处热气腾腾的摊子,找了一张无人的低矮地桌坐下,高声道:“掌柜的,来两碗豆腐羹,一碗甜的,一碗咸的,咸的多放醋,再加两只油酥饼。”
“好嘞。”身材丰腴的老板娘见是黎川咧嘴笑着招呼,见今日黎川要了两碗,不免多看一眼,正好看见唐扉,笑道:“呦,今日还带了个小娘子过来啊。”
“我师妹。”
“我也要咸的,也要多加醋,再多放点辣子。”唐扉知黎川给他要了碗甜的,不满地重新嘱咐店家。
“呦,这小师妹还蛮重口味。”店家笑着打趣。
“你不是京城来的么?”黎川不可思议地看唐扉,“怎么口味这么重。”
唐扉昂着首慢慢点头,道:“是啊,怎么了?迂腐!!”
“没怎么。”黎川见唐扉这理直气壮的模样忍不住笑。
吃完后,黎川看着唐扉慢条斯理地吃完最后一口油酥饼,又抬起碗将碗中剩余的豆腐羹喝尽,拿出锦帕擦了擦嘴,道:“再来一碗?”
唐扉有那么瞬间犹疑,但最终还是拒绝:“不用了,差不多饱了。”
“差不多……你现在胃口不错啊。”
“多亏了二位师兄了。”唐扉脸上微微带着一分怨色。
黎川也不在意,笑着起身,长腿跨过矮凳,向身后那条小巷走去,唐扉赶紧跟上去。
与唐扉上次在秦邑看到的不同,这集市只是在一片巨大的空地上临时搭建,地上覆着积雪,由于人太多有些地方都已经踩的露了土,有的地方沾了水便冻上一层硬壳,人们走过时怕滑倒只能托着脚走。
摊位用木板与粗树枝简单隔开,每个摊位都不大,有些只卖几样自己家中产的物什,但摊位的数量却是极多。
唐扉在京城长大,很少看到边陲农户家中都产些什么,觉得稀奇,经常好奇地停下来观看把玩,黎川便停下来等她看好再走。走了一大圈后唐扉手中便提了很多东西,门神福字、特产小吃、装饰小物。
走了一上午,唐扉见黎川两手空空,不禁问道:“你没有什么要买么?”
“没有。”黎川伸手接过唐扉手中物什,帮她提着。
“不买东西,那你来集市干嘛?”
“带你开开眼界。”黎川转头便继续向前走。
日光已经开始向西偏斜,走了大半日,黎川觉得差不多要回山了,转头招呼唐扉,却不见唐扉身影。
他站到旁边一处摊位的矮凳上向周围观望,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并没有发现唐扉的身影。
黎川蹙着眉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边走边四处张望,找了半晌不见人,便开始大声喊唐扉名字,可是人声熙攘,远处根本停听不见,只周围几个摊贩把手插在袖口里看着黎川。
这么大个人,还穿着白色狐裘很容易辨认,怎会不见,他心中闪过很多可能——先回山了?不太可能。被人劫持了?……豆蔻年华的漂亮姑娘出来很容易被盯上……
黎川心中焦急,后悔没有时时跟在唐扉身边。
突然感觉肩膀后被人轻敲,黎川下意识抓住肩膀上的手弯向前。
只听见“啊”的一声,唐扉弯着胳膊被拉到前方,幸好黎川正在出神,没使出全部力道,否则唐扉现在胳膊可能已经脱臼……
黎川见是唐扉赶紧放手,心中的重石也落了地。
“好疼……”唐扉手中东西掉在了地上,用另一只手揉着肩膀。
“对不起。”黎川见唐扉此时模样,莫名心疼,想上手去帮唐扉揉,又觉得男女授受不清,手伸出又收回,只定定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就这样呆站着半晌,见唐扉看起来已经没事,捡起刚唐扉掉在地上的一团雪白物什——是一只用雪白羊毛做的雪人。
雪人看起来憨态可掬,圆滚滚的大肚子,眼睛与嘴都是小琉璃珠子缝上去的,头上还带了顶蓝色小毡帽。
黎川伸手递给唐扉,唐扉没有伸手接,低声道:“是送给你的。”
黎川又低头看了片刻那雪人,小心放入怀中,问:“还疼么?”
唐扉没有答话。
“我不是故意的,刚我找不到你。”黎川想解释却又不知怎样说,他觉得自己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这么笨。
唐扉从未见过黎川如此过,之前都是一副桀骜模样,忍不住:“我原谅你了。”
黎川见唐扉笑得露出了梨涡,心中的乌云顿时散了大半,小心问:“你刚去哪了,我找了很久没找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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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我就在你身后,有一处羊毛毡子的摊子,我去看了一会,回头就不见你,后来听到你喊来找你,结果就……”唐扉小声嘟囔,最后还忍不住又揉了揉胳膊。
黎川回想起来,自己身后却是有一处那样的摊子,摊子前摆放了一个硕大的白色羊毛球,可能唐扉站在那大球后边,自己没看到,心中懊恼当时是太粗心了。
黎川接过唐扉手中所有东西,道:“回山吧。”
回去路上,二人一直沉默。
唐扉此时有些累,走得很慢,黎川见唐扉走慢便也放慢了脚步,唐扉坐在石阶上歇着,黎川便靠在山石上等她。
到山顶时二人差不多用了下山一倍的时间。
黎川送唐扉到屋前,把唐扉买的东西都交给他,叹了口气道:“我明日要与师祖打扫藏书阁,不能下山,你要无聊可以来藏书阁。”
“嗯。”唐扉轻声答道,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去休息吧。”黎川说完便转身走了。
此时距傍晚还有些时候,去藏书阁抄书来不及,身体疲累又不想动,唐扉便躺在床上歇着,不知不觉睡着,醒来天上已经挂了满天星子。
唐扉生了炉火,将白天买的小吃点心取出一半,放在炉上烤热,又泡了壶茶,吃饱喝足。
看时间已经很晚,唐扉将剩下一半点心用油纸包好,重新泡了壶茶放在食盒中,想今日早晨齐雲一定看到自己下山,正好给他带些,也算见者有份。
走到‘镜’附近,唐扉并未听见练剑声响,心中疑惑:“难道今日齐雲没有来?”
轻轻走到石壁后,小心探出头看——齐雲今日是在的,还多了一人,不远处石桌上已经摆好了精致茶点。
孟繁星站在平地中间,挥着剑转身前刺,动作刚柔相济,干净利落,完毕在这动作定住,转身看身边不远处负手而立的齐雲,灿然笑道:“雲哥哥,你看我这招动作怎样?”笑容似春风拂面。
“不错,不过力道有余,柔韧不足,节奏稍慢。”齐雲的声音不急不徐,伸出右手,以指为剑,同样做了一遍这个动作。
唐扉惊叹同样的动作孟繁星所做虽然连贯,但齐雲做来却如蛟龙入水般磅礴自然,不知不觉手中食盒轻晃,撞在石壁发出木石撞击之声。声音虽小,但此处僻静,也听得清晰。
唐扉立即收回视线,转到石壁后不敢走动,只得轻轻贴在石壁上,心中默默祈祷两人没有听到,内心开始盘算如果被发现怎么办。
齐雲不着痕迹的微微侧头又转回,上前一步贴近孟繁星,手扶住孟繁星握着剑柄处的手,稍稍送力,拉着孟繁星提剑转身。
唐扉打算如果被发现便大方招呼,深吸一口气抠着手指轻轻探身重新查看,却看到她完全想不到的一幕——齐雲站在孟繁星身后,握着她的手与她一同挥剑,二人转身间衣袂纠缠翻飞。
在动作定格后,齐雲轻轻向后退了一步,轻声道:“就是如此。”
孟繁星定在原处,气息微乱,转头看向齐雲,柔声道:“嗯,知道了,师兄。”
唐扉见二人没有发现自己,她也不好打扰二人,便蹑手蹑脚提着食盒离开。
孟繁星心情颇好,背着手步履轻盈的走至石壁后查看了一番,返回坐在齐雲旁,“刚好像听到什么声音,师兄有听到没有?”
齐雲摇头,“没有。”
“奇怪。”
唐扉提着食盒坐在小月坪的石凳上,半响后只觉得手中一轻。
还没等反应过来,唐扉便听到杨匀歌声音:“晚晚,在这干嘛,一直提着食盒不累么?”
37.第 37 章
声音虽不大,但确似惊雷般将唐扉拉回这个世界,唐扉心脏止不住狂跳,立马站起身环看四周。
半晌后唐扉眼神有些失望,坐回石凳。
杨匀歌将食盒放在石桌上,另一只手还提着两只小酒坛,酒坛被麻绳系在一起,不停的撞击发出当当声。
他觉得太吵,索性也将酒坛一同放在上面。
“你在找谁?”杨匀歌坐下来笑着打量唐扉。
“没有……”唐扉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像平常一样,但她那微微急促的呼吸却掩饰不了她现在的心情。
“边关战事怎样?你能来这里是不是……是不是军士们已经得胜归来?”唐扉见杨匀歌仍然是一身玄色轻甲,虽然经过了一番收拾,但还是看得出那盔甲磨损得厉害,有些地方被利器滑破,有些地方直接已经缺损,心中不禁又担心起来。
杨匀歌抱着臂笑看唐扉,半晌不做声,见唐扉眼底有些焦急才道:“嗯……算是凯旋归来吧,但我哥今日没来。”
“杨大哥还好吧?”唐扉终于忍不住问。
“我哥……还算安好吧。”杨匀歌眼神有些闪躲,干笑道:“估计他很快会来,过了年怎么也要来拜一拜师祖,到时候你亲自问他。”
见杨匀歌如此,唐扉心知杨匀泽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眸中不禁闪过担忧之色。
杨匀歌怕唐扉继续追问下去,赶紧起身,弯腰打开食盒,拿起整块炸糕塞在嘴里,边嚼边嘟囔:“嗯,这炸糕不错,在哪买的,改日我也买些去。”
唐扉给杨匀歌倒了杯姜茶,轻声道:“山下集市。”
杨匀歌就着姜茶咽下炸糕,见唐扉望着地发呆,眉间一片担忧,丧气道:“哎,我受够你们俩了,一个不让说,一个在这郁郁寡欢。”
唐扉抬眸期待地看向杨匀歌,似是等着他说。
杨匀歌沉默片刻,微微蹙眉,眼神变得清冷。
“两军对峙雪原关,尉迟带兵埋伏在右翼牛耳湖,等待时机包抄。”杨匀歌提起酒坛仰头喝了一口,眼光冷厉地看着空中,“西翎两万大军提前两日绕道后方,从后方突袭牛耳湖,幸好我哥发现事情不对,亲自带兵支援,否则那一万兄弟已经都在牛耳湖里喂鱼了。”说罢杨匀歌重重的将酒坛搁在石桌上。
“最后怎么样了?”唐扉尽量掩饰住心中焦急,轻声问道。
“两千四百个兄弟永远留在了湖边浅滩,我哥突围时左胸中了一箭……往下一寸到心脏,再深两分便伤了肺门。”杨匀歌见唐扉紧张地看着自己,稍稍舒缓了语气,“还好,我哥拔出箭头养了些时日已经没什么大碍,就是还不能劳累。”
杨匀歌又长长的叹了口气,猛灌了两口酒,他心中藏着一口恶气,他没有告诉唐扉那一箭是来自自己人。
唐扉能看出杨匀歌心情很不好,便不打算再问下去,给杨匀歌的茶添满,二人就这样沉默的坐着约莫一炷香功夫。
“今日你来是来看小师姑么?”唐扉看杨匀歌面容舒缓了不少,轻声问道。
“这都被你发现了。”杨匀歌又挂上一副不正经的笑容,“今日才回秦邑,这甲都没卸就来了。明个除夕家中人多,怕没时间来。”
唐扉觉得时辰不早了,自己在这估计杨匀歌也不好去,便道:“那我不耽搁你了,你快去吧,天冷,我先回去了。”
“晚晚,你真不在这陪我一会么,我还没准备好呢。”
“那点心留给你,你再吃些。”唐扉起身朝头也不回地回房了。
杨匀歌笑着看唐扉进了门,喝了几口酒,自言自语道:“二哥啊,我看你在晚晚这里还是有戏!”
他起身提着酒坛朝着岑玉楼的房门走去,到房门前抬手想要敲门,犹豫着又收回,后退了几步,脚下轻轻施力跳上房顶,就这样躺在歇山斜顶的雪中,一只手臂垫在头下,另一手拎着酒坛不紧不慢地喝着。
两坛酒已经见底,他身上已经带了几分酒气。
今日下午才回到府中便马不解鞍地来了羽山,想着年前能再见岑玉楼一面。
说是见一面,可一直他都是单相思罢了。
自从三年前大哥去世后,杨家所有人都很消沉,当然也包括杨匀歌。
那年他十七岁,一群狐朋狗友见他颓废模样想帮他振作起来,硬拉着他在青楼开了荤。
事后他觉得这种感觉并不差,反正家中有二哥回来顶着,他可以暂时不用想着自己姓杨,也不用想着国仇家恨,每日放肆地沉溺在原始的□□中,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
他凭着自己帅气英挺,家事显赫,身边从来不缺女子。
父母在大哥去世后便不问世事,那段时间杨匀歌过得放肆逍遥,可时间久了他便开始觉得了无生趣。
一日他去二哥的绥武将军府,恰好碰到二哥在府中宴请朝中派来的绥武监军,他便一同入了席。
监军是个姓裴的老太监,席间他见二哥从头至尾低三下四地称呼那个老太监大哥,说他大哥不在了,以后裴监军便是他大哥。
杨匀歌怒火中烧,难道二哥不记得大哥是怎么死的么,现在却与这老太监称兄道弟,一顿饭下来杨匀歌都没有好脸。
直到送走那老太监,杨匀歌揪着杨匀泽的衣领质问他,记不记得大哥的仇,为何要对着那个死太监卑躬屈膝,绥武将军府已经在他手中落魄得如此了么?
他还清晰地记得当时二哥那英气的脸上少有的桀骜之色,他告诉他绥武将军府要想存活下去现在就只能这样。
从那以后二哥在前线出生入死,但所有的战功全归到那老太监头上,京城的奖赏除了奖给将士们的杨匀泽也都送给裴监军。
杨匀歌那段时间觉得自己真得很没用,二哥从未对他和小妹有过任何要求,他却从未能为二哥分担丝毫。
直到两年前有一天他主动跟二哥提出自己要上战场,他想帮他。
杨匀泽未有任何质疑,只是带着他来到了羽山后山,在那里他发现了二哥的秘密……他一直天真的以为二哥来羽山只是为了练武强身。
一时难以消化这秘密,杨匀歌独自在羽山瞎转,碰到了上山采药的岑玉楼,那年岑玉楼二十四岁,他十八岁。
杨匀歌见过的美女虽不胜数,但他从未见过如岑玉楼这般冷漠与妖艳于一身的女子。
岑玉楼一身萧雪派服,头戴银冠,背着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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筐,从杨匀歌面前飘过。
杨匀歌呆楞了片刻,从地上随意拔了几颗野草追上去,灿然笑道:“姐姐,你的草药掉了。”伸手将草药递了过去。
岑玉楼回头打量了一下那‘草药’,淡淡道:“这不是我的。”虽然声音清冷,但杨匀歌记得她容颜是那般娇艳。
他心中顿时便被这冰火两重天震惊,一直跟在岑玉楼身后攀谈。
岑玉楼一直不理,他也不生气,直到把人送回山上。
那日之后连续几夜,他都会做春梦,春梦中的女子皆是岑玉楼。
杨匀歌实在忍不住,和二哥提起这件事,却从二哥口中得知那人便是当今萧雪派的小师姑,杨匀歌当时真是惊掉了下巴。
与二哥回到府中几日,他想着慢慢可以将人忘了,可那抹身影却一直挥之不去。
此时他已经很久没有去烟花之地了,为了摆脱脑中的岑玉楼,他又叫了几个平日玩乐的好友去了青楼,可看着青楼那些莺莺燕燕的女子,他却一直提不起兴致,脑中不停闪过岑玉楼那清冷的身影,还被朋友嘲笑未老先衰。
最后,杨匀歌知和那群纨绔说他们也不会懂,只喝了几壶酒便回了府。
后来实在忍不住,杨匀歌跑到羽山敲岑玉楼的门,也说不上什么事情,只想见见她。
在随后的一年中,他有空便往羽山跑,弄得她们二人之事在绥武将军府与萧雪人尽皆知。
开始时岑玉楼还会碍于杨匀泽的情面见他,到后来便都闭门不见,可杨匀歌还是会来看她。
终于,有一日岑玉楼实在忍不住杨匀歌一年多来的软磨硬泡,不想再流言四起,便与杨匀歌坐在屋前石桌旁,告诉他自己的身世。
说罢岑玉楼质问杨匀歌:“你是只想与我做一对露水鸳鸯还是想明媒正娶,如果露水鸳鸯你找错人了,如果你想明媒正娶,你绥武将军府还有老国公可能容许一个我这样的人进到你家?”
杨匀歌瞬时怔住——是啊,他到底想怎样呢?
岑玉楼拂袖而去。
杨匀歌呆坐在原地,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接下来的几个月,杨匀歌都没有出现在岑玉楼面前,岑玉楼以为杨匀歌定是想清楚了,不会再来打扰她,慢慢开始忘记有这么个人存在。
就在岑玉楼以为杨匀歌已经把自己忘了时,杨匀歌带着一脸不羁的笑又出现在了羽山。
与先前一样,来了便去敲她的门,她不应他便在她屋前喝酒。
岑玉楼很想知道她那日问他的问题他的答案是什么,可她怕让杨匀歌以为她一直在等他的答案便就作罢,由着他来去。
杨匀歌躺在房顶有些头晕,随手把酒坛放在身旁,那酒坛没站稳,倾倒后沿着斜坡滚了下去。
杨匀歌抬脚去接,可惜没有接住,便任着它沿着房檐滚下,“啪”的一声坠在地上摔得粉碎,随着酒坛滑下的雪与冰凌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杨匀歌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你瞧你,粉身碎骨了吧。”
说罢,只听身下房门吱呀一声推开,岑玉楼拎着两壶酒走至房前,转身正可以看见房顶的杨匀歌。
38.第 38 章
杨匀歌缓缓支起身,盘腿坐在房檐边,双手随意地支在膝上,笑道:“姐姐今日怎么这么有空啊,要不要上来坐坐?”
岑玉楼轻叹一声,脚下轻点如蝴蝶般落在房顶,坐在杨匀歌身旁,将一只酒壶递给杨匀歌。
杨匀歌接过酒壶,盯着岑玉楼的侧脸半晌,狡黠笑道:“你这是想灌醉我么,不用这么麻烦,我心甘情愿献身。”
岑玉楼不理,仰头轻轻饮了一口酒,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杨匀歌亦饮了口酒,散漫地躺下,看着天空随口答道:“我不苦啊,看见你我就开心。”
此时在这屋顶一隅,二人心中皆是思绪万千,但都又不知如何说出口,只自顾自地饮酒。
杨匀歌将最后一口饮尽,将酒壶随手向前扔去,酒壶从房顶划过一条弧线后应声坠地。
今日他真的有些醉了,平日喝再多他都觉得很兴奋,但今日他只觉得闷,不想说话。
岑玉楼看着远方,轻声问:“我之前……问你的问题你想好了么?”
杨匀歌仍是原来姿势,眉头微蹙,盯着天空默不作声,此时似乎时间在二人之间凝住一般。
过了良久,岑玉楼整了整衣襟想要起身……却被杨匀歌一把拉住手腕。
杨匀歌坐起身,剑眉一直蹙着,盯着岑玉楼。
岑玉楼抬眸正好与杨匀歌的视线对上,一阵风吹过,她能闻到杨匀歌身上浓浓的酒气。
她从未见过杨匀歌如此的表情,凌厉的眼神中似乎藏满了炽热的情感,如果说她的心已冰封,那现在在这炽烈的火焰烘烤下那坚冰似乎已经开始慢慢融化——也许从之前什么时候便早已开始融化。
岑玉楼呼吸不觉开始变得急促。
杨匀歌手慢慢从岑玉楼手腕划到她的手上,轻轻拉住她的手指。
岑玉楼低眸看着杨匀歌那修长的手指,任凭杨匀歌慢慢靠近,却挪不开身。
岑玉楼这种反应使杨匀歌脑中的火焰越烧越旺,他慢慢靠近岑玉楼,最终双唇覆在了岑玉楼那微微冰冷的唇上。
他的双唇是如此炽热,温柔地摩梭着,连带着浓重酒气的呼吸都是热的。
岑玉楼此时脑中一片空白,似乎所有的血液都已凝滞,憋得她喘不过气。
杨匀歌抬眸看岑玉楼,这是他最后的理智,他想确认眼前人确实是心甘情愿。
见岑玉楼双颊绯红,嘴唇此时被摩梭得娇艳欲滴,胸口剧烈起伏——去他*的理智!
杨匀歌任凭心里的最后一道堤坝垮塌,低头重新吻上岑玉楼,贪婪地吮吸着她唇上的凉气。
国仇家恨又如何,过往云云又如何,将来亦不是你我能左右,我已熊熊燃烧,与君同归!
岑玉楼仰着头迎合着杨匀歌的炽热。
世人眼光又如何,清规戒律又如何,众生靡靡怎笑蚍蜉撼树,我愿堕入深渊,与君同归!
杨匀歌舌尖轻轻撬开唇齿的束缚,终与岑玉楼唇齿交缠。
感受到岑玉楼已慢慢被自己融化,杨匀歌的手抚上她的腰肢,隔着衣衫缓缓向上滑,岑玉楼似是被灼烧般微微颤抖着,手不禁抓住杨匀歌的手。
杨匀歌抬眸看着岑玉楼嘴角微微上扬,反手抓住岑玉楼,与她十指相扣,另一只手发力轻推,修长的身体便一瞬间跳下房檐。
岑玉楼被杨匀歌拉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也跟着坠下,心里不禁一惊,可最终却落在了杨匀歌的臂膀中。
杨匀歌轻笑,在岑玉楼的唇上轻轻印上一吻,大步朝房门迈去,踢开房门将岑玉楼轻轻放在床榻上,又返回将房门关好,胡乱地解开轻甲,扔了满地。
走回床榻边,只见岑玉楼耳根脖颈通红。
杨匀歌躺到床榻上,从身后抱住岑玉楼,低首轻吻她后颈,吻落得细密而温柔。
杨匀歌慢慢将岑玉楼拉转过身,他的呼吸也变得更加急促,吻变得滚烫……
岑玉楼能清楚地感受到杨匀歌身体的变化。
有瞬间,过往的碎片在她脑海里流转——父亲,姐姐,从小生活的妓院,琴弦,她手中带血的剪刀……但这些碎片随着杨匀歌炽热的抚摸和绵密的吻慢慢消散。
人生对于她来说本已毫无色彩,这两年来由于杨匀歌的出现她似乎有了一些期待。
她曾经想要他的一个承诺,他始终都未给她,可现在想想这似乎对她也没那么重要了,他那灼灼的眼神已经为她苍白的生命添上了一抹色彩,为何要强求相守余生看着这抹色彩渐渐褪去呢!
静谧的夜说起风便起风,带来的两片乌云不客气地抖落了满身雪花,斜斜地撞在窗上,似乎要掀窗一探究竟。
屋内的红烛压低了身量生怕吵到房中人。
……
这雪来得快去得也快,在夜里无声无息地给羽山盖了厚厚一层白绒被。
天还未亮,杨匀歌坐在案前纱灯下,眉头紧锁,一夜间脸上已冒出了胡茬。
昨夜的酒气已经褪去,他脑中昏昏沉沉,但他清楚地记得昨夜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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炭火已熄,屋中寒气逼人,他走到床榻旁,轻轻地将岑玉楼身上的被子向上拉了一拉。
岑玉楼长睫微动,慢慢转醒,见杨匀歌正看着自己,不由的低下了眸子。
她身上未着寸缕,雪白的肌肤上还留有昨夜放肆欢愉的痕迹。
“你醒了?”杨匀歌坐到岑玉楼身旁,柔声问道。
“嗯……”
二人似乎对这种新的关系还未适应,只能以沉默相对。
半晌后,杨匀歌道吱呜着首先开口:“我竟是你的第一个男人?”虽是问话,但昨夜那层薄薄的阻力与床上的那一抹暗红对于阅历颇丰的他来说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岑玉楼涨红了脸,没有回答。
“我之前不知道……”杨匀歌似是想要解释,但说出口又觉得万分不妥,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
岑玉楼拉着被缓缓坐起身,淡淡道:“我出身青楼,所以你没有想到我还是处子之身?”
“我不是这意思!”
岑玉楼看了杨匀歌片刻,转眸看向它处,幽幽道:“十五岁那年,当时我只是乐妓,有人花重金要买我初夜,老鸨见钱眼开把我和那人关在同一房内,我不从,用剪刀刺伤了那人,逃出那里。”
之前杨匀歌听岑玉楼说过她的遭遇,但她并未透露自己犯了什么错出逃的,后边的经历他也清楚。
此时他的心中似是堵了一块巨石般透不过气,呆呆地望着地。
“你不必顾忌太多,”岑玉楼声音有些清冷,“你我昨夜你情我愿,你不必对我负责,我也不必对你忠贞不二。”
“岑姐姐……”杨匀歌听这话心中酸涩。
见杨匀歌不知所措,岑玉楼心软下来,轻声道:“时辰不早了,山上人多嘴杂,你早些下山吧。”
杨匀歌无辜地看着岑玉楼,轻轻拉起岑玉楼的手。
岑玉楼任凭他温热的手温暖着她,眼中有些微微湿润——这就够了,他是她生命中唯一有过的温暖。
杨匀歌向前倾身,温柔地吻在岑玉楼唇上,今日的吻深情缠绵,似是永别。
直到二人呼吸渐渐开始急促,岑玉楼双手重重将杨匀歌推开。
待呼吸慢慢平复,杨匀歌长叹了一口气,低声道:“那我走了。”
岑玉楼转过头不看他,她怕自己泪水被他看到。
杨匀歌胡乱的揉了揉头发,起身向外走去,路上轻甲在地上挡住了路,被他一脚踢得老远。
岑玉楼的泪扑簌簌落了下来。
39.第 39 章
夜已深,唐扉心中不安,全无睡意。
她坐在案边看了会书,又抄了会典籍,又看了会书,不知何时趴在案上睡着了。
这一觉唐扉睡得很不安稳,梦得纷乱。
窗开了一夜,昨夜那场雪顺着窗落了满榻。
唐扉冷得瑟缩,但眼皮实在沉重,连续大半月的积劳似乎一股脑的袭来,让她起不了身。
半睡半醒地过了半日,到午时唐扉冷得牙齿都发颤,才挣扎着起来。
唐扉看着窗外射进明晃晃的日光,心道:“昨晚竟然忘记关窗。”
她冷得厉害,摸了摸额头,有些烫手,确认是昨夜着凉了。
想要倒杯水喝,提起茶壶发现壶中水已经结冰,炉火也已经熄灭,于是裹着狐裘先将榻上积雪清理出窗外,重新点燃炭火。做好这些唐扉已经气喘吁吁。
着凉加上早午都没有吃东西,她感觉没有力气,似乎风一吹便可将她吹倒。
唐扉在小瓮中添满水,放在炭火上,又将茶壶放在旁边烤热,她裹着狐裘坐在旁边烤火,可是似乎怎样烤都暖和不起来。
她冲了壶姜茶坐在火边一边喝一边胡思乱想——杨大哥如果伤势好转会不会过了年就会来这里给师祖拜年,这里天寒地冻不适合带着伤来吧……
许久,一壶茶已经饮尽,唐扉身上并未暖和几分,仍然一阵一阵地发颤,眼皮也不停打架。
她顾不得整日没有吃东西,昏昏沉沉地钻进被子中,想着睡一觉起来再做打算。
睡一阵清醒一阵又昏昏沉沉睡着,身体也忽冷忽热,热时全身衣衫发丝都被汗濡湿,冷时似是掉进冰洞里瑟瑟发抖。
傍晚时她记得白城敲门来过送了份饺子来,但自己是怎样去开门,又怎样回来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山下接连响起了阵阵鞭炮响声,唐扉才清醒过来,记起今日是除夕。
以往在家过年除了一桌酒席外还要吃汤圆,现如今只能入乡随俗了,唐扉支撑着身体坐在榻上的小案旁吃饺子,完全没有味道,她不确定是自己生病味觉消失还是着饺子就是如此清淡,吃了几个便放了筷,她坐在小榻上觉得背上每一条骨缝都痛,便又回到床上躺着。
鞭炮声渐渐停歇,夜里更冷了几分,风也大了起来。
不知何时,门被大风吹开,打在墙壁上当当作响。
唐扉烧得喉咙干痛想起身倒水,见冷风从门灌入,便想先去关门。
灯已熄了,唐扉只能摸索着前行,忽地脚下被绊了一下,唐扉轻飘飘地倒在了地上,她觉得自己筋疲力尽,索性趴在地上闭起眼,没过多久就沉沉睡去。
这夜,她又梦到了杨匀泽,梦中天才放亮,杨匀泽抱着她不知要去哪里,唐扉还在担心他的伤,嘴里不禁喃喃道:“你的伤好些了没?”说完想起自己在做梦,迷糊着笑道:“杨匀泽,为什么最近我总梦到你?”
唐扉睡了许久,终于感觉睡饱了也不冷了,缓缓睁开眼。
日光很强,照得她暖洋洋。
唐扉试着伸手挡住眼,抬手刚到半空中,蓦地定住——纯白衣袖,记得她昨日穿的不是这件衣裳,忙低头查看,确实不是这件,赶紧坐起身看向四周,顿时吓了一跳。
两位老人正坐在不远处软椅中,一位正在看着自己,见自己醒来他们似乎松了一口气,另一个翘着二郎腿半躺在软椅中在打盹。
“你终于醒了。”坐得稍远老者用手捋着长胡须轻声道。
听到声音,在一旁打盹老者亦是睁开了眼。
唐扉打量说话老者,一身纯白纱衣下似乎穿着厚冬衣,但却整理得一丝不苟,头发与胡须已经花白,但梳理得整齐,坐姿笔挺,唐扉想这老人年轻时一定可以称得上芝兰玉树风。
唐扉轻轻点头,问:“我睡了很久么?”
“嗯。”白衣老者刚要开口,只听旁边人抢先道:“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你再不醒我那傻徒儿估计就得去请御医了。”
旁边那老者看起来高大精壮,穿着一身青布冬衣,冬衣似乎穿了很久已经变得单薄,上面叠了颇多补丁。
与先前老者不同,这老者头发蓬乱,用粗布随意地拢在一起,胡须更是参差不齐。
唐扉完全想不起发生了什么,只得问道:“这是哪里,请恕晚辈无礼,您二位是……”
那青衣老者起身,叹了口气道:“这事啊,还是留给我那傻徒儿解释吧,你先好好歇着。”说罢示意白衣老者一起离开。
离开时唐扉注意到,那青衣老者右脚似乎有些跛脚,走路时微微摇晃。
唐扉满头雾水:他的徒儿是谁?认识我么?
唐扉心中有许多疑问,缓缓躺下拉高被子,开始打量这个房间——屋中间燃了两个炭炉,烤得屋内温暖如春,四面纯白的墙壁上未装饰何字画饰物,只在门旁挂了一把黑色三耳云头宝剑,床对面一面墙壁全是书架,架上摆满了书,书架前有一张长案,堆砌了一些书籍纸张,案后一把圈椅。
刚才两位老人坐的软椅摆放在稍远处,看起来与房间风格完全不同,想必是后般进来的。
唐扉心中猜测这个房间应该是一个男子的房间,在羽山她比较熟悉的只有黎川,还有……齐雲只能算认识吧。
难道这是黎川的房间?
这时房门上厚重的门帘掀开,一抹颀长身影映入唐扉眼中。
“杨大哥?”
杨匀泽拎着个食盒看着怔怔望着他的唐扉,笑问:“感觉好些了么?”
唐扉睁圆了眼盯着杨匀泽,心想她又在做梦了,那这梦也太真实了,她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脸——是疼的,不是在做梦。
杨匀泽走近,将食盒放在长案上,拉了张软椅坐在唐扉床旁。
唐扉开始细细打量起杨匀泽。
杨匀泽瘦了,脸上的棱角更加分明,使他更添了几分英气,嘴唇似乎有些苍白,一定是受伤了还未恢复好,想到这里唐扉有些担忧地问道:“杨大哥你的伤怎么样了?”
“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杨匀泽边说起身给唐扉倒了杯水。
唐扉稍稍安心,接过水杯,轻轻抿了一口,道:“这里是哪里,我怎么在这?”
“你在房中晕倒,我来给师父师祖们拜年恰好路过你房前,就把你带到师父们这里诊治。”杨匀泽抬手轻轻揶了揶被角,“我已经请师祖来看过了,只是染了些风寒。”
唐扉只能想起那日想去关门,后来摔了一跤,再后来的事情她什么都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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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道:“我觉得我已经完全好了。”笑得眉目弯弯。
“师祖说你不仅是受了风寒,也有些积劳,最近就在这里修养吧,等完全好了再回去。”
唐扉支吾道:“可……可我还要晨修,还要练剑,还要扫石阶,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入门遴选了。”
“我这些时日也要在这里养伤,可以顺便教你。”
“你教我?”唐扉瞪大了双眼,长睫毛扑闪了几下,吃惊地看着杨匀泽。
杨匀泽嘴角带笑,“你信不过我?”
“没有……”唐扉想起来她在绥武将军府的那些时日,杨匀泽每日都忙到深夜,“你最近不忙么?”
“军中医士说我最近不能劳累,府里大小事务现在都由他们几个打理。”
“教我习剑会不会也太劳累了?”唐扉担忧道,“再扯到伤口……”
“伤口已经恢复得差不多,正好活动下筋骨。”
“那就麻烦杨大哥了。”唐扉嘴上答应,但心中却盘算着不能让杨匀泽太操劳,初冬剑法的套路她已经基本记牢,只要每日自己勤加练习便好。
杨匀泽走到长案边,打开食盒,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唐扉隔着老远都能闻到香味,忍不住咽口水。”
“吃点东西吧。”杨匀泽端着碗放在床边,又从食盒中拿了几只小碟,“师祖说你醒来可能味觉还未恢复,特意给你带了几样调料。”
唐扉此时饥肠辘辘,顾不得诸多顾忌,闻着气味找到醋碟,一股脑都放入碗中,端起碗斯文地吃起来。
杨匀泽怕他盯着她看她不好意思,便坐到书案后,翻整起书案。
唐扉吃光了所有馄饨,轻轻将碗搁在床边,她见杨匀泽还在低眸看着手上书文,不好打扰他,便无聊地坐在床上胡思乱想,时不时地偷偷打量杨匀泽,手偷偷在被子上描画他的眉眼。
约莫一炷香功夫,杨匀泽蓦地抬头看向唐扉,正好与唐扉四目相对。
唐扉似是做坏事被发现般立马转头,眼神有些躲闪,脸上泛起红云。
杨匀泽笑得不着痕迹,走到唐扉床边,将碗碟一一收回食盒中,“一会让人送一套干净的冬衣来,你可以下床走走。”
唐扉听这话脸上红云更重了几分,低声问道:“我原来的衣裳……”
“你生病那日衣裳已经被汗浸湿,我让凌雪帮你换了。”
听到凌雪唐扉终于松了一口气。
杨匀泽走了没多久,凌雪便送来几套冬衣。
冬衣颇为厚实,最外又缝制了一层菱纱。
凌雪特意提起衣衫展示给唐扉看,笑道:“将军特意嘱咐做成萧雪派服样式,以后小唐大人平日里也可以穿着。”
唐扉笑着接过冬衣,轻轻抚过,“想不到你们将军还挺细心。”
“是啊,将军那日看见小唐大人手上生了冻疮就让我去订制了。”凌雪拉过唐扉的手仔细查看,“嗯,用辣椒秸秆水泡过,又涂了冻疮药,小唐大人的手都好得差不多了。”
唐扉心中顿时升起丝丝暖意。
从业京城出来到现在她一直被杨匀泽照顾着,她对这种照拂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她也不知她自己能为杨匀泽做些什么,也许到她离开都没有机会吧。
40.第 40 章
唐扉换好衣裳,简单梳洗,系好发带,推门而出。
太阳低低照在身上,很暖和,眼前看到的一切使她觉得仿佛置身于桃花源中。
四方茅草房围着一方空地,房上飞起袅袅炊烟,房屋身后四周围着约莫一箭远的树林,植着不同种类的树,高低错落,枝桠交错。
此时林中红梅映雪,腊梅吐艳,清冷的空气中飘着幽香。
再向远望去,一面峭壁,远远望去似乎挂着一帘瀑布,其余三面是一片茂密的松林,将这一方秘境围的密不透风。
“这是哪里?”唐扉心中疑惑渐盛,沿着房前缓缓绕了一圈,走到朝东一侧三间房的中间一间门前时,恰好碰见凌风掀帘而出。
“小唐大人。”凌风拱手行礼,“是要找我们将军么,他就在里边,快请进吧。”
“没有,我就是随意走走。”
“哦,那小唐大人你四处转转,我先走了。”凌风说罢朝房后去了。
唐扉看了一会,见凌风消失在浓密的松林中,心想那可能就是这处秘境的出口了。
“怎么站在这里。”杨匀泽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唐扉身后。
唐扉忍不住问:“杨大哥,这是哪里,是在羽山么?”
“是,羽山后山。”
“后山……”唐扉在脑中努力搜寻,想自己是不是听过这个地方。
“从你住处旁的松林进来便是。”
原来这里和自己住处这么近。
唐扉跟着杨匀泽缓缓走入房后树林,向刚凌风消失处走去。
杨匀泽走在前面,替唐扉挡着树枝,枝桠摆动,唐扉长发还是挂在了一株寒梅上。
杨匀泽转头正好发现,反身将落在了唐扉头上的雪扫尽,直接将梅枝折断,留着红梅在唐扉发间。
他颇为满意地微微一笑,便又转头向前走去。
唐扉摸了摸头上的梅枝,耳根有些发热,继续默默跟在杨匀泽身后。
二人来到刚凌风消失处的松林外,杨匀泽拾起一块尖利岩石,在树干上划了两条横线标记,扔掉石头,拍掉手上的雪,转头对唐扉道:“从这里沿着脚印直走,你就能走出树林。”
唐扉轻轻点了点头。
“还是先回去吧,带你去见下我的两位师父。”
二人沿着原路返回,杨匀泽带着唐扉来到了坐北朝南厢房中间那间,恰好挨着唐扉刚刚走出的房屋。
唐扉想了一路见到杨匀泽的师父要说些什么,但她既不清楚他师父是何身份,也不清楚二人脾气秉性,便只想着到时再说吧。
跟着杨匀泽掀帘而入,杨匀泽拱手道:“徒儿拜见二位师父。”
“唐扉见过二位师父。”唐扉跟着行了礼。
屋内炭火颇旺,房屋中间铺就一张雅致赭色毡毯,毡毯上摆了一方长案,两位老者就坐在一旁。
白衣老者正襟危坐,一丝不苟地在煎茶,那青衣老者则斜倚在案上,一口一口的啜饮。
白衣老者点头,淡淡道:“坐下喝口茶吧。”
青衣老者收了收腿,让出了位置。
杨匀泽上前盘腿坐下,转头招呼唐扉,“晚晚,来坐吧。”
唐扉亦是上前坐在杨匀泽身旁,打量起房间——这房间四壁皆是书架,书册摆放齐整,一侧书架旁简单摆放着一张床榻。
白衣老者给二人添了茶盏,装满茶。
青衣老者噙着笑打量了二人片刻,对着唐扉问道:“你就是京城来的女娃娃?”
“是。”唐扉放下茶杯恭敬地回道。
青衣老者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白衣老者,白衣老者亦是噙着笑,“匀泽,你能带她来这里,想必她已是可以信任之人。”
“是。”杨匀泽说得笃定,“她是徒儿的……好友。”
青衣老者撇了撇茶叶,饮了几口,白衣老者双手轻轻摩梭着茶杯。
屋中片刻宁静,陶瓮中的水沸了,咕咕叫着。
唐扉实在不知说什么,只能低眸盯着茶杯。
“以后你可以和匀泽一样叫我三叔。”
吴非白看了看程三,端起茶杯轻轻饮了一口,放回茶杯轻声道:“叫我白叔吧。”
“晚辈见过三叔,白叔。”唐扉起身笑着行礼。
“好了好了,你们京城来的就是礼数太多。”程三朝着唐扉摆手,示意她坐下。
“匀泽,这次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日?”白衣老者轻轻抚着胡须问道。
“是,这次徒儿打算待到十五,一是为了养伤,二是这次雪原关交锋中徒儿有些疑惑想请教三叔,还想让白叔帮忙参看下徒儿安置流民之策是否妥帖。”
“嗯……没有别的事了?”程三抬眸笑。
杨匀泽轻轻瞥了一眼唐扉,犹疑道:“有……不敢瞒二位师父,徒儿想带晚晚在这休养一段时日,她一月后要参加入门遴选,所以徒儿还想顺便带她修习下初冬剑法和八卦梅花阵。”
“算为师们没有白替你守了她一天一夜,你这傻小子对师父们还算坦诚。”青衣老者眉目间一片欣慰之色。
唐扉听程三如此说,忙道:“晚辈不好,一点小病还要劳烦二位长辈。”
“不用和我们道歉,匀泽那天抱着你来,胸前衣服都被血染透了,我们两个老家伙还能看着他熬死么。”程三说得有些愤然,“你要谢就谢我这傻徒弟吧。哼……别人还信不过,非得我俩这老骨头在那守着才能放心。”
唐扉转眸看着杨匀泽,心中感激,但又不知怎样说出口,她欠杨匀泽的太多了,不是一两句感谢就说得完。
杨匀泽淡然喝了口茶,转头对着唐扉笑道:“和你没关系,上山时走太快扯到了。”
唐扉看了看杨匀泽胸口,收回视线,低眸继续饮茶。
“你们年轻人的事啊,我们这些老家伙管不了啊。”程三支起身,活动活动臂膀,一瘸一拐地朝着门走去,“我回去歇着了,有事明个再说吧。”
杨匀泽见另一位师父也面带疲色,带着唐扉起身告辞。
杨匀泽出门后,唐扉一直跟在他身后,唐扉很想找杨匀泽说些什么,但又不知说什么……
杨匀泽走至厢房门口,掀开门帘,转头笑道:“进来坐吧。”
唐扉轻轻点头。
一张床,一张长案,一把圈椅,有一面墙上贴了一张皮质舆图,唐扉看不出是哪里,除此别无他物。
杨匀泽拉来椅子,摆在唐扉身后,示意她坐下,自己则坐在床边。
“杨大哥,我住的是你原来的房间吧?”唐扉轻声问道,手指轻轻摩梭着衣袖。
“嗯,还住得惯么?”
“我们换过来吧,我身体已经好了,你需要好好休养。”唐扉认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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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不同么?”杨匀泽看着唐扉
唐扉环顾四周,答不出来,像犯了错的孩子般站着低头摆弄衣袖,半晌才吱呜道:“杨大哥,你别再对我这么好了,我不知该怎么报答你。”
“我不需要你报答。”
“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一定要报答我?”
唐扉低眸轻轻点头。
杨匀泽走到长案边,将散乱的书文整理好,笑道:“那你以后想好再告诉我吧。”
“哦……那杨大哥,我先回去了。”
“嗯,回去好好歇着。”
唐扉满怀心事地出了门。
唐扉悻悻地从杨匀泽那离开,回到房间就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发呆。
“我能为杨大哥做点什么呢?”她觉得自己太笨了,什么都不会,如果她会可以每日给杨大哥烹调些营养羹汤,帮他快些好起来。
想了半日除了打算每日帮他清理包扎伤口,还是没有想出什么。
晚饭时,杨匀泽来敲门叫唐扉用饭,二人一起来到西侧厢房,坐好后杨匀泽又吩咐凌风去叫二位师父来。
唐扉看着满桌的菜肴,手撕羊肉,炙烤猪颈、龙井虾仁、脆皮糖藕、锦绣茄盒……有她在杨匀泽府里吃过的菜式,甚至还有她的家乡菜,唐扉心想不知哪位师父和自己是同乡,口味都如此相似。
二位师父入了座,凌风、凌雪也一起坐下来。
看着满桌佳肴有些摸不着头脑,程三捏着筷子问道:“徒儿啊,今日是什么大日子么?”
杨匀泽表情平静,笑道:“徒儿特意学了一些师父们喜欢的菜式,这次有空特意做来尝一下。”说罢动筷给两位师父碗里添菜。
“我们喜欢……么?”程三看了看杨匀泽,脸上一片云淡风轻,又看了看旁边的唐扉,重重点头:“好,喜欢!”
唐扉一脸吃惊地看着杨匀泽,“杨大哥,这些菜都是你做的?”
“嗯。”杨匀泽抬手给唐扉夹了一只虾仁到碗中。
唐扉很难消化这个事实,杨匀泽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做饭的人。
吴非白首先动筷,尝着一块茄盒频频点头。
看着唐扉一脸惊疑表情,程三略带骄傲地说:“我这徒儿十三岁起,我们的饭食都由他准备。”吃了块羊肉到嘴里,两腮翻动,不禁赞道:“以后啊,哪个小娘子嫁给我这徒儿可有得享福喽。”
凌风见状赶紧起身斟酒,“三叔,白叔,将军和小唐大人和凌雪不能饮酒,咱爷几个喝点。”
这几年平日里这后山只有吴非白与程三,今日如此热闹他二人心中喜悦,都多饮了几杯,不等吃完就被凌风和凌雪扶回了房休息,待二人回来老远看到自己家将军给唐扉添菜,觉得二人似乎回去也是多余,直接都转回了自己厢房休息。
杨匀泽先撂了筷,唐扉又慢条斯理地吃了一阵才吃饱,拿出锦帕轻轻擦了擦嘴 ,笑道:“杨大哥看不出你竟然会做饭,还做得这么好吃。”
“做多了就会了。倒是你,多日不见,胃口变好了。”
“嗯!吃饱了才可以练剑,才可以扫石阶,才可以爬上藏书阁,才可以发热,才可以半夜不被饿醒。”唐扉说得自然,说罢小心将锦帕折好放回身前荷包中。
杨匀泽听唐扉如此说,敛了笑容,“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
41.第 41 章
杨匀泽听唐扉如此说,敛了笑容,“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
“很好啊。”唐扉见杨匀泽认真表情,伸出手指细数起来,“习惯了早起;学会了逸冬拳和初冬剑法;原来从山下走到住处都很难,现在一口气能扫台阶到藏书阁,等我加入门派便可以去藏书阁上层抄写典籍。”仰起头想了想,“还有认识了小师姑,黎川和齐师兄。”
杨匀泽双手放在桌上把玩着一只竹筷,低眸沉思着点了点头。
“你呢?”唐扉抬眸,梨涡浅浅,笑看着杨匀泽,“杨大哥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说罢想起杨匀泽受伤了,怎么会好,但她真的很想知道其余时间他过得怎么样。
“我?”杨匀泽转眸看着唐扉有些许吃惊,从未有人问过他这种问题,淡淡道:“我已经习惯了这样。”
唐扉觉得此时的杨匀泽看起来有些落寞,与平日胸有成足、气定神闲的他大相径庭,不禁轻声道:“希望大周边陲早日太平,这样杨大哥就能过些安稳日子。”
杨匀泽低眸不语,继续把玩着手中那只筷子。“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眼前这单纯的小姑娘怎能懂得他与绥武的处境。
天上不知何时挂起了一弯新月,杨匀泽推门而出,笑道:“晚晚,舞剑来看看,我看你最近学得怎么样。”到房后树林折了段梅枝递给唐扉。
唐扉接过梅枝,莞尔道:“我学得不好,杨大哥不许笑我。”
“学得好就不用我再教了。”杨匀泽往后退了几步,负手而立,留给唐扉足够空间。
唐扉从‘轻云’起势,按着齐雲教导的样子一一舞出,她不时在脑海里回想齐雲在‘镜’中的动作,尽量模仿。
杨匀泽不知何时手中也折了一只梅枝,在唐扉舞到‘吞天’与‘不留行’时,杨匀泽迈步向前,提起梅枝轻敲,唐扉手中‘剑’霎时飞了出去。
“啊。”唐扉看着手中梅枝落在前方不远明晃晃的雪地上,转头惊讶地看着杨匀泽。
杨匀泽微微眯着眼,朗声道:“你想着学齐雲舞出那种飘逸的姿态,但手中剑不稳。”
唐扉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疑惑道:“那我该怎样练呢?”
杨匀泽将唐扉拉到旁边,自己上前做出起势姿势,“你不必想着要舞剑看起来怎样,只想着抓牢剑,姿势摆正。”说罢挥舞起梅枝。
齐雲舞剑飘逸,黎川恣意洒脱,但唐扉在看杨匀泽舞剑时确感到的是沉稳坚毅。
没有多余的姿势,每个姿势都十分标准,却又做得又游刃有余,似乎有一股力在体内流转,随着招式的变化,杨匀泽舞剑的风格也开始有了变化。
“当你有足够支撑每个招式的力后,你就可以变换成你想要的任何姿势。”当杨匀泽做到‘希声’时,姿势开始转为飘逸灵动,再往后到‘嬉’与‘拨云’时又转为恣意洒脱,她似从杨匀泽身上见到了齐雲与黎川的影子。
杨匀泽收势后,唐扉看得吃惊,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杨匀泽身上还带着伤,这番舞剑后怕是伤口又要裂开。
唐扉忙上前伸手摸杨匀泽的胸口,发现没有濡湿的感觉才安下心来。
这时她才想起,自己竟然主动去摸了一个男子,顿时两颊通红,即使在这晦暗的月光下依然清晰可见,她忙低下头。
杨匀泽亦是没有想到唐扉会来摸他胸口,此时也站在原处不知所措。
唐扉双脚向后挪了挪,吱呜道:“杨大哥,我只是想……只想确认下你伤口没事。”
“嗯……”
突然身边传来了‘咯吱’响声,二人齐齐转头,恰看到三叔倚在门旁看着二人,手中握着一根房檐下垂下的冰凌正嚼得起劲。
“啊,我只是喝完酒胸口热得慌,出来掰根冰吃,你们继续练,继续练。”说罢又跛着脚折回房中。
“时辰不早了,杨大哥我先回房歇着了。”说罢唐扉转头朝房门飞奔。
“嗯,明日午时过后继续练,早晨多睡会吧。”杨匀泽盯着唐扉的背影嘱咐道。
“好……”
第二日唐扉本打算听杨匀泽的话多睡一会,但还是卯初便醒了。
凌雪昨夜新添的两炉炭火还未熄,房内温暖,窗格上凝满了窗花。
唐扉起身点燃了灯烛,简单梳洗一番,打算去厨房看看有什么能准备做早膳的。
在这不似在家,不能一直让别人伺候自己。
启明星还挂在东方,早起的鸟儿已经在树林中叽啾。
唐扉蹑手蹑脚打开房门,下意识看了看杨匀泽房间,还未燃灯。
她提着灯穿过院中,来到西厢房的小厨房,四处打量厨房中的食材。
唐扉在厨房边的陶罐中找到了稻米,昨夜杨匀泽做菜剩下的虾仁放在碗中已经结冰,盖在厚毡毯下的菘菜和小葱拿出来看带着冰渣仍然翠绿。
唐扉想复杂的她做不来,但是煮粥应该没问题,便开始着手准备。
她怕粥烧焦,就一直坐在灶火前看着,忙了大约半个时辰后,终于闻到了米香味。
唐扉小心将粥分入碗中,撒上翠绿小葱叶做装饰,用餐盘装好,打算送到各个房中。
她走到院中却恰好看见杨匀泽与张承一从树林边走了进来,赶紧放下餐盘在石桌上,行礼道:“师祖。”
张承一和善笑道:“女娃娃,看来你好得差不多了。”
“嗯,多谢师祖医治。”
张承一看着唐扉餐盘中的粥,笑道:“正赶上早饭,不知可带了我的份啊?”
“还有好多,师祖,一起吃。”
张承一留了三碗在餐盘上,笑道“我和匀泽的两位师父有些事情商量,帮他们带去。”说罢朝着吴非白房门走去,待要进门,留了句:“川儿这几日找你差点把羽山翻过来,以为你被掳走,还好我回去正好碰见他。”
“黎川……”唐扉才想起自己来这里别人都不知道。
在山上这段时间能算上朋友的也就算黎川了,现在惹的他如此焦急唐扉心中有些内疚。
“这粥我也有份吧?”杨匀泽低头看着餐盘问道。
“嗯。”抬眸看杨匀泽又想起昨晚自己做了什么,忙道:“我给杨大哥送到房中去,省得一会粥凉了。”说罢便一溜烟地跑了。
吴非白房中,三人围坐在案旁喝粥。
“想不到这女娃娃做的粥味道还不错。”张承一捏着勺子笑道。
“我说老张啊,我看匀泽对这女娃娃不一般啊,可是她父亲可是……”程三眉目间充满忧虑之色,看向吴非白试图想知道他的想法,可吴非白脸色如常,平淡地喝着粥。
张承一双眼矍铄,稍稍倾身似是说起一件密事般笑道:“那日我问过她的八字,和匀泽简直是天作之合。匀泽让我直接把那些东西给她看,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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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可以稍微给她些试炼。”
“为什么?”程三问。
张承一叹了一声:“匀泽的前路并不会平顺,与他相守一生之人如若这点困难都受不了,二人怎能共担风雨。”
程三皱着眉点了点头,转向吴非白,苦着脸道:“白兄你怎么看?”
吴非白手中的勺子在粥中搅动,半晌才发声:“以匀泽现在的处境来看,这不失是一次破局的机会,但……。”
“但什么?”程三有些焦急地问道。
“三将军年轻时用兵如神,怎么今日如此沉不住气呢?”张承一笑着打趣。
“我这不是关心则乱么,这可不只关系到我徒儿终身大事,说大些,关系到整个绥武存亡也不为过吧。”
“但结局如何都由不得我们控制。”吴非白又低头喝了口粥,“你们觉得匀泽是怎么想的?”
“还能怎么想,喜欢那小姑娘还能怎么想!”程三似是突然琢磨出吴非白是什么意思,睁大眼道:“你是说,你是说……”
“以我对匀泽的了解……”吴非白没有继续说下去,大家心里都已经明白了。
程三胡乱地向嘴里塞了几口粥,“可真的要让那小姑娘去藏书阁楼上么,她知道了当年那些事情会不会……”
张承一淡笑,不急不徐道:“绥武军府前路如何未知,用这个试探一下她的底细也好。”
“那要那女娃娃通过不了遴选呢?”程三问道。
“那我只能豁出去这张老脸给她兜着了。”张承一无奈笑道。
程三与吴非白都默然点头。
“你们说那小姑娘现在知道多少事情?”程三心中有些好奇。
“应该不会比匀泽知道得多。”吴非白吃完粥,喝茶漱了口,“她父亲允许她来这里,不知道有没有其他动机,估计这小姑娘未必知道。”
程三仍是一脸担忧之色。
吴非白道:“你信不过匀泽么?你我都已是死人,就不要管年轻人的事了,老将军估计也不希望你我管太多。”
“嗯。”程三听到吴非白说老将军,便觉很有道理。
午饭又是杨匀泽下的厨,虽没有昨日晚饭那般丰盛,但是荤素搭配,味道也是极好。
总是让杨匀泽带伤下厨唐扉心中颇为过意不去,她和杨匀泽说不必这么麻烦,杨匀泽却告诉她武功“三分练,七分吃。”,并且说他自己也在养伤,需要进补。
唐扉想确实是这样,杨匀泽伤那么重一定要好好补补,暗暗下决心一定用心学几道拿手菜做给杨匀泽和两位师父吃。
午后天气稍稍暖和,杨匀泽带着唐扉在院中练剑。
唐扉现在跟着杨匀泽重新练起,有些不适应,动作无论如何都做不到位,杨匀泽却总是一脸认真的夸赞她进步很大。
程三与吴非白边坐在房檐下晒太阳边看二人练剑。
吴非白拿着本书翻看,完全不理会眼前二人。
程三本就是练武之人,杨匀泽的杨家枪和马上功夫都是他教的,他对这个百万里挑一的徒儿万分喜爱。
程三手中拿着根冰凌,时而放在嘴里嚼两口。他看得清楚,唐扉绝非练武材料,骨骼细长不够强韧,肌肉也不够结实,但自己徒儿却如此用心地教,还时不时信口夸赞一番。
每当这时他就眯着眼,皱着鼻子扁着嘴,只当这是年轻人的情趣罢了。
42.第 42 章
大约练了半个时辰,唐扉才觉掌握了些门道,杨匀泽便说她需要休息了。
“才练一会就要休息了么,平时跟着齐雲都会练到精疲力尽才停。”唐扉心中疑惑,她怕杨匀泽觉得自己身体还没有恢复不让自己练太久,打算等杨匀泽去歇着自己再偷偷练一会。
凌风每日还是会拿些公文到杨匀泽房中,陪着唐扉练完杨匀泽就回房中去处理这些公文了。
唐扉与程三与吴非白并排坐在房檐下歇着,见程三吃冰凌吃得很香,便也起身折了一只下来,用舌头轻轻舔了舔……
“女娃娃你添什么嘛……哈哈”程三看着唐扉不禁大笑,笑得吴非白都转头看唐扉。
唐扉舌头被黏在了冰凌上,还好黏得小,片刻便融了。
唐扉哈着气,觉得也十分有趣,随后像三叔一样咬了一块下来,在嘴中嚼了起来。
“味道怎么样?”程三似是期待得转头问道。
唐扉扁了扁嘴,微微蹙眉:“没有味道。”
“冰哪里能有什么味道嘛,哈哈。”
“三叔,杨大哥的武功都是你教的么?”唐扉举着冰凌转头问道。
程三不假思索地答道:“那当然,高徒自然有名师。”
“那三叔你能也教教我么,我想通过入门遴选,杨大哥身上还带伤,不想让他太累。”
程三转头看着唐扉真诚的眼神,叹了口气道:“他的剑法不是我教的。”
“哦。”
“不过我教你的话应该足够了。”程三笑道,“今日可还练得?”
“练得练得!”唐扉把冰凌搁在旁边得雪里,转身站到程三面前。
程三起身向前跛着迈了一步,扎起了马步,“来,女娃娃,学我这个姿势。”
“三叔,我不叫女娃娃,你就叫我晚晚吧。”
“嗨,说道还不少。”程三笑着抱怨。
唐扉见程三虽然腿脚不便,但是这马步扎得确实十分稳当,也向前一步学着做了这个姿势。
程三收势,又坐回房檐下,继续吃着冰凌看着唐扉的动作。
一会功夫,唐扉两腿酸软有些发抖,忍不住问道:“三叔,还要多久呀?”
“再一炷香功夫吧!”
唐扉心中连连叫苦,但自己如果这都坚持不下来,接下来怎么能让三叔继续教自己,咬着牙,憋着气继续站在那里。
杨匀泽在房中翻着书文,听唐扉与师父的交谈,唇边扯出淡淡一抹笑容。
傍晚,唐扉马步扎得两腿发酸,但听见门外凌风脚步声还是跑出门叫住凌风,想让他帮忙从外面带点蜜糖,桂花糖浆回来,凌风爽快答应。
唐扉吃过晚饭提着灯到房后树林,找了几段碗口粗树干,拿回房中,又到厨房找了把趁手的小刀,试着一点点挖空中间,在树干中挖出一个锥形空间。
将这些全都弄完月已高升。
这两日休息得好,吃得也好,唐扉不似之前晚上回房便想睡觉,她想着好多日都没有记录天象,从案上拿了几张纸踏着雪到院中闲坐,望着天空,掏出碳条描画。
不多时,杨匀泽从房门中走出,走近看她纸上描画的星图,轻声问:“晚晚,现在有空么?”
“有!杨大哥有事么?”唐扉以为杨匀泽需要她帮忙。
“带你去个地方,你去带些换的衣裳。”
“要去很久么?”唐扉疑惑。
“不久。”
“哦……”唐扉虽心中疑惑还是回房收拾了几件衣裳打了个包袱带着。
杨匀泽提着灯笼带着唐扉沿着峭壁方向穿过树林,走了不多时便来到了峭壁下。
天黑离得远看不清楚,但能听单潺潺水声,走近才发现峭壁上挂着一帘瘦瘦的瀑布。
瀑布下卧着一方小石潭,潭水满溢出又汇聚在一起继续向峭壁下流去,石潭四周被约有仗高的松树围绕,静谧又隐蔽。
此时水面氤氲着浓浓水气,唐扉一眼看去就知这里与‘镜’那的一样,是温泉。
“晚晚,以后每日天黑后你可以来这里沐浴。”
唐扉沿着石潭边缘缓缓走了几步,弯下腰用手摸了摸泉水。
她每日练剑扫石阶后都满身粘腻,山上取水不方便,她只能简单冲洗,如今可以在这里沐浴,心中自然欢喜。
“外面有人守着,没人能进到这里,我习惯晨间沐浴,所以晚上只有你一人在这。”
“好,谢杨大哥。”唐扉道。
“那我先回去了。”杨匀泽将灯笼放在旁边岩石上,转身离开。
唐扉在旁边的岩石坐了一会,唐扉远远见着杨匀泽房间灯重新燃起,又发了会呆胡思乱想了一通,才起身解衣,缓缓褪尽衣衫。
雪肌尽露,唐扉全身被灯笼覆上了一层暖色,长发倾斜而下垂在腰间。
唐扉浸在温热的水中,闻着松香,感觉全身都舒展开了,她在潭水中摆身游了几圈,感觉周身出了一身薄汗,靠在潭边休息,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一声兵刃撞击之声将唐扉惊醒,唐扉睁眼只见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出现在潭边。
杨匀泽站在潭边踢出一块石子将灯笼推至水中,灯笼熄灭,潭边瞬时一片漆黑。
他弯腰将衣衫扔给唐扉,而后将白衣人逼入周围松林。
唐扉趁二人进了松林,草草穿了衣衫,朝松林中望去,仔细看才发现那白衣人竟是黎川。
“杨大哥,别打了,他是黎川!”唐扉跑到松林边焦急喊道。
林中二人根本不顾唐扉,剑气翻飞。
地上的积雪与枯黄松叶被剑气卷起像在二人周围织了一个围笼,剑光清冷凌厉招招致命,双剑撞击之声在峭壁与松林间回响,唐扉心脏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二人不小心伤了对方。
几十招之后黎川出剑稍慢,被杨匀泽抵住喉咙。
“三年了,你还是打不过我。”杨匀泽说得盛气凌人。
黎川收剑,远远看向唐扉,低声道:“你在这里没事就好。”转身朝外走。
“黎川!”唐扉光着脚朝黎川追去,她从未想过黎川会来这里找他,心里更加内疚,“那日……”唐扉跑的上气不接下气,“那日我生病晕倒所以才没来得及告诉你。”
“嗯,你在这里好好休养。”黎川温柔地看了眼唐扉,转头大步朝入口走去。
杨匀泽看着黎川的背影冷声道:“有想保护的人就不要整日躲在藏书阁里喝得烂醉。”
黎川脚步微微一顿,又继续向外走去。
灰白色身影渐渐混入远处的黑暗中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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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不见。
唐扉站在原地,水珠从已经结冰的发尖滴滴滑落在腰间的衣衫上,衣衫也结了一层冰花。
“穿上鞋吧。”杨匀泽提着短靴放在唐扉身旁,又将之前换下衣裳披在唐扉身上。
唐扉弯腰穿鞋,脚踩在雪上已经冻得麻木。
一滴黑色水珠从她身旁滴落在雪地上。
唐扉猛地起身,顾不得礼数,朝杨匀泽胸口摸去——一片凉湿,闻起来腥甜。
刚才的惊吓、内疚与此时的担忧一股脑的涌到心上,唐扉眼中忍不住涌出泪水,“杨大哥,你伤口流血了!”
忽地从周围黑暗中翻出十几人。
凌霜上前屈膝行礼道:“刚黎少侠来,属下以为是来找将军的,才未阻拦。后来将军提剑出来,属下就未靠近。属下无能,甘愿受罚!”
“天黑以后不要再让人进来。”杨匀泽持剑而立,沉声道,“你们先下去吧。”
“是。”一行人消失在黑暗中。
黑暗中又只剩唐扉与杨匀泽,唐扉焦急道:“杨大哥,快回去包扎止血吧,我看你房中有药箱。”
杨匀泽见唐扉眸中仍含着泪,点头道:“好。”
唐扉心中有些焦急,但又怕杨匀泽走快伤口流血更厉害,便只跟着杨匀泽的速度前行。
二人刚到房中,凌风就赶来查看,看杨匀泽脸色还算正常才放下心来,赶紧去打水。
唐扉站在杨匀泽身前,刚才落泪划过的地方被冻得有些发红,轻声道:“杨大哥,我现在必须马上给你包扎。”
“嗯。”
唐扉上前轻轻解开杨匀泽上衣——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替男子解衣。
将右侧衣衫轻轻撩起,胸口处伤口被血染得模糊。
唐扉小心将伤口清理干净,发现伤口只是表面撕扯开,这才松了一口气。
唐扉在杨匀泽伤口上撒上了止血的药粉,用纱布缠好伤口,都收拾妥帖。
这时凌风刚送来了新衣裳。
杨匀泽此时不宜有大动作,唐扉便将他另一侧衣衫也褪下。
杨匀泽赤裸着上身,身上没有一丝赘肉,肌肉健壮紧实,唐扉看了几眼赶紧低眸将衣衫披在杨匀泽身上,拉起他胳膊帮他穿好,转身去收拾药箱。
杨匀泽望着唐扉在灯下纤细的背影,道:“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唐扉没有转头,继续收拾手中的物什。
“放黎川进来,还和他打架。”
“不怪你。”
过了半晌,杨匀泽见唐扉仍然心绪不佳,轻声问道:“在想什么?”
唐扉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过来面对杨匀泽,“杨大哥,你身上带伤,最近不要再和人打架了。”
“好。”
“我已经和三叔说好,这段时间他来教我,你不能再拉扯到伤口了。”
“教的太杂不好,还是我来教你,让三叔来示范,怎么样?”
唐扉点头,眉间稍微松了几分 ,“最近几日也别再熬夜看文书了。”
“嗯。”
此时已经接近二更时分,杨匀泽见唐扉已有几分困倦之色,便起身回了房。
不多久他房内就熄了灯。
见杨匀泽熄了灯,唐扉这才放下心来。
43.第 43 章
第二日午后,凌风便蜜糖和桂花糖浆送到唐扉房中,还带了小罐牛乳。
与杨匀泽和三叔练了一上午,唐扉坚持下午要歇息一会,她不想杨匀泽太累,此时正好闲下来。
走入屋后树林,挑捡着最好梅枝折下放在花瓶中,又摘了些花瓣,到小厨房清洗干净,调了些蜂蜜桂花水,将花瓣撒在水里,最后灌在昨夜掏空的树干中,放在屋外冷冻又将插好的花瓶送到吴非白房中。
从吴非白那里回来,唐扉颇为无聊,便坐在椅中翻看起杨匀泽书架上的书。
她打开一本《群书治要》,令唐扉吃惊的是每个章节都已批注,字迹遒劲,一看便是杨匀泽所书。
唐扉前后翻看,发现这些批注并非一次阅读后写下,有时同段内容会有多次注释,甚至有时会划去先前注释重新书写。
其中有一段关于治理外敌之策旁杨匀泽写道:“深固根本,人逸兵强,九州殷盛,四夷自服。”
在京城时,唐扉也听过一些同僚讨论过绥武,只道杨匀泽是胆小鼠辈,守卫边陲全靠阉人监军。
还有公子娘子们私下称杨匀泽杨二猧,说他不似他父辈与大哥,活得蝇营狗苟。
可唐扉来绥武几月却觉得绥武军士训练有素,军纪严明,西翎似乎很怕杨匀泽,并不像京城传说一样,杨匀泽更不像传说一样是胆小之人。
想到这里唐扉不禁感叹人言可畏,杨匀泽在边关抵御外敌,保卫边关,京城那些生活奢靡的王孙贵族却在嚼舌根。
唐扉在砚中滴了几滴清水,轻轻研墨,提笔在一张纸上小心写下“平安顺遂”四字,吹干夹在书中。
又翻看几本皆是如此,心中感慨杨匀泽是怎样有如此多时间把武功练得这么厉害还读这么多书。
今夜月光更加明亮,天也没那么冷,几人用完晚饭便在院中闲坐,程三刚想去房檐下折冰,唐扉道:“三叔,我有更好吃的,你等我一下。”
她小跑着从屋旁拿出几只锥形冰凌,冰凌下还插着一段树枝,唐扉拿着树枝递给程三一只。
程三左右打量这只冰凌,冻得晶莹剔透,里边还有桂花与梅花花瓣,看起来像是上元节的冰灯。
他咬了一口,放在嘴里慢慢嚼着,连连点头,“晚晚啊,里边放了什么呀,这么好吃,你说我以前怎么没想到呢!”
“放了蜜糖和桂花糖浆,我调了好久才调好味道,三叔喜欢以后我经常给您做。”见三叔这么喜欢,唐扉顿时心情很好。
“白叔,这是你的,放了牛乳。”唐扉又走到凌风旁,“凌风这是你的。”
最后手中剩了一只,唐扉坐回自己木凳,直接放在自己嘴里。
杨匀泽见唯独自己没有,问:“晚晚,我的呢?”
“只做了四只,你受伤了,不能吃凉。”唐扉一边吃着一边答道。
“啊,将军,早知道你没有我就不吃了,你看我都咬了。”凌风笑道。
杨匀泽看着眼前四人吃得得意,过了片刻,干咳了两声,“晚晚,去做一遍‘拨云’‘见日’‘霁’和‘东风解’这几招,我看看你上午学得怎么样。”
唐扉举着冰凌幽怨地看着杨匀泽道:“现在么?”
“嗯。”
唐扉不情愿地起身,想找地方把冰凌放下,杨匀泽自然递过一只手帮她拿着。
唐扉找了根树枝开始认真做起来,舞完这四招,转头看向杨匀泽,想让他点评一下,哪知杨匀泽端着唐扉的冰凌一边吃着一边说:“还行,明天还得继续练。”就别无他言。
“杨大哥!你!”唐扉从未想过杨匀泽会吃她吃吃过的。
“味道很好,以后做也带我的份。”杨匀泽一脸得意。
程三摇了摇头,叹道:“晚晚啊,你才知道我这徒儿心思深沉么,以后你得小心着点啊。”说罢拿着冰凌起身。
吴非白微微笑了笑,也起身回房。
杨匀泽叫住师父:“三叔,今晚有空么,我想和你一起看一下年前雪原关那场仗。”
“好,你拿舆图过来吧。”程三转向吴非白,“老白,一起来看看吧。”
吴非白默然点头,跟在程三身后进了他房间。
唐扉见三人都有事要忙,便独自回了房,摊开一幅空白画卷,开始描画起来。
杨匀泽取了舆图,来到程三房间。
自从杨匀泽少年时来到羽山认识三叔后,这房间就没怎么变过。
纯白墙上最显眼的地方挂着一根银枪,每次杨匀泽看到它的时候它都被擦拭得极其光亮,靠在房间角落一个木架上驾着一副铠甲,是三叔当年上战场时穿的,有些地方已经磨损得斑驳。
杨匀泽将窗前长案上的杂乱兵书挪开,将舆图铺在上面,师徒三人围坐在长案旁。
“雪原关一战我和萧玉已经推演过各种可能,都做了应对计划,心中本有七成胜算,唯独没有计算在关口西侧与牛耳湖东侧的峭壁,”杨匀泽用手指着舆图上的两侧峭壁处,“因为我们都认为此处天险,不可能有人从此处进攻,只派了斥候在此盯着。我派尉迟铭埋伏在牛耳湖旁密林中,待中军佯装撤退时出奇兵制敌,这支队伍却在开战前两天遭遇敌军从后方袭击,并且这股绕道后方的敌军有两万人,在他们距离我军十里时我才收到斥候的报告。”杨匀泽说罢看向两位师父,等着两位师父的意见。
吴非白捋着胡须沉思,程三则在仔细揣摩着舆图,半晌后程三抬头问:“匀泽,你觉得你这场仗亏在哪里,说来听听。”
“徒儿觉得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我军的斥候系统出现问题。”杨匀泽说罢抬头稍稍看了二位师父的反应,“第二种就是……莫多罕来之前就算到了徒儿会用到这种战术,在我军还未到达战场时,他便已经派了人埋伏在那里。”杨匀泽低眸脸色有些阴沉。
“你心中已经有答案了对不对?”吴非白看着杨匀泽问道,他对这个徒儿还是颇为了解,以他的聪慧他一定知道自己短在何处。
杨匀泽低眸看着舆图不语。
程三抬起头看向杨匀泽,“匀泽啊,四年前你大哥在暴风雪那夜突袭莫多罕胞弟的营地你也跟在他队伍中,当你大哥将他弟弟斩在刀下时,他一定对‘奇兵制敌’有了深刻的体会,如今他的对手是你。”
程三伸手将舆图卷起来,“‘凡先处战地而待敌者佚,后处战地而趋战者劳。’这句兵书上的话你肯定烂熟于心,不用为师再多说,你今日让我们两个来说说你,是不是心中还是放不下,觉得错都在自己。”程三不等杨匀泽承认便道:“自古胜败乃兵家常事,你三叔我吃败仗的次数咱们三个人手指头加起来都不够数,要都像你这样自责就不用假死了,真早就自己了结了。”
程三起身在地上踱了两圈,回身拍着杨匀泽肩膀叹气道:“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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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就是这么残酷,说句难听的,上了战场人命便不是人命,他们只是你手中的兵器。”
杨匀泽凝眸,两腮微微震动。
“但还未上战场时人便还是人。”吴非白接着说,“你做得已经很好了,我看了你制定的流民安置之策,既能保证他们平时的生活,又能保证战时的粮草供给,治军更是军纪严整,士兵训练有素,不滥用刀兵,这就是对他们的最好保护了。”
杨匀泽轻轻叹了口气。
吴非白与程三对视一眼,心知这番劝导已经生效,他们这个徒儿肩上担子太重,又无人能说,只能跑到他们这两个老家伙这里找些安慰。
想到徒儿那当胸一箭,吴非白忍不住道:“容师父多一句嘴,关于军中内奸一事,平日一定思虑周全,要了解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如果你是他们会如何下手、何时下手。”
“是,徒儿清楚。”杨匀泽轻声答道。
吴非白沉吟良久,道:“你在信上说这次你中箭是尉迟铭部下士兵所为,你有没有怀疑过他?”
“没有。虽然所有人证与物证都指向尉迟,但徒儿不信。”杨匀泽眸色幽深,“他父亲与三叔一道在我父亲帐下效力多年,当年我上任时,他父亲更是直接让尉迟效命与我,我若不信他就是否认父亲麾下所有流血牺牲过的人,徒儿不愿也不能这样做。”
程三默然点头,道:“所以你以诬告罪斩了那告发之人,声称你只是被流矢所伤?”
“是,但我会继续调查此事。”
程三沉沉叹息一声,“我真是老了啊……再没徒儿这般意气风发。”半晌后程三语重心长地说:“你哥过世三年了,你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找个体己人替你分担几分了,哪怕平日能和她说说贴心话也好。为师从心中是不希望你把自己的婚姻大事也算计进去的,我觉得晚晚那女娃娃不错。”
提到唐扉,杨匀泽眼眸顿时变得深邃几分,不知在想什么。
“你二人虽都有诸多身不由己,但如果真能彼此倾心也不失一段佳话。”吴非白若有若无的叹了口气道:“如果你真对她有心,可以试着相信她。”
“徒儿明白,天色不早了,二位师父早些休息吧。”杨匀泽站起身,行礼告辞。
杨匀泽走在院中,看向唐扉屋内,灯还亮着。
两位师父今日的一番话让他重新考虑起二人的关系。
他一直自诩心思清明,从不会将个人情感凌驾于责任之上。
他刚入京城时并不知有唐扉此人,但自从唐扉无意间闯入他的视线后,他总是忍不住关注她的一举一动,当时他把这种过分的关心归结为他要与唐弘礼交好,日后唐弘礼的门生可为他所用。
他带着这种想法一步一步接近唐扉,让皇上派唐扉来绥武,对她关照有加,但同时他又让师祖拿藏书阁最上层所藏试探她。
他觉得自己本不应该相信她,但虫雀谷那次他却是用自己身体护住唐扉,她晕倒后又忍不住带她来后山养病,还有见她时的欣喜与接近她时异常的心跳……他再也无法说服自己他对唐扉所做的一切皆是公事公办——如果她要是朝廷派来的,那他们成功了,他已经沦陷得彻底。
他只能用最后的理智说服自己不要完全相信唐扉,因为绥武和杨家现在稍有行差踏错就会万劫不复。
杨匀泽望着唐扉的窗怔怔出神,许久后他黯然迈步回房。
44.第 44 章
从后山回来一路上黎川都毫无知觉,全凭着两条腿走回藏书阁,迈进门那一刻才知是回到了藏书阁。
他远远看向唐扉平日坐的那张长案,心头不禁一阵疼痛翻涌上来。
黎川低着头走回自己的小榻,看着杂乱的书籍和东倒西歪的酒壶,心中烦乱,将剑仍在榻上,直接转身出门向山下走去。
望着天边那一抹峨眉月,黎川不禁想起前两日。
除夕那日是这几年例行与师祖一齐打扫藏书阁的日子,每年这时就算不打扫藏书阁黎川也无事可做,打扫藏书阁与师祖做个伴反而没那么无趣。
今年不同,他一直心不在焉地想着唐扉,想着她在羽山不认识什么人,又不会做什么吃食,今日会不会孤单,会不会吃不饱饭,会不会想家……越想手下越毛躁,无意间竟推倒了一个书架。
那书架倾倒将后面的几排书架全都压倒。
师祖倒是没说什么,耐心与他一齐将书架重新摆好。
他从小过目不忘,看过便记得位置,所以将书架上的书放回原处并不是什么难事。
二人一起收拾妥当已经子夜时分,外面鞭炮声隆隆,黎川与师祖一起吃了饺子,又喝了酒,师祖回山上时已经是夜半时分。
他想此时唐扉一定已经睡下了,便打算明日一早再去找她。
初一那日天亮不久他就下山找唐扉,虽然知道唐扉可能还没起床,但他觉得在她门外也好,就想离她近些。
当走下藏书阁石阶,远远看见唐扉房门敞开时他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黎川急忙跑进屋,里外找了一圈,并未看到唐扉的身影,地上躺着打翻的烛台和打碎的茶杯碎片。
像在集市那日一样不安情绪再次袭来,黎川在唐扉屋子附近寻了唐扉几遍,没找到人,他又去敲岑玉楼的门。
开门后,岑玉楼看起来心绪不佳,两眼通红,只道没见过唐扉,他便到别处找了。
他想着除了岑玉楼唐扉认识的人便是齐雲,他快步走到‘镜’的入口,三步并作两步跑了上去,齐雲确实在‘镜’中,此时正在潭水旁打坐吐息。
齐雲见他来有些吃惊,黎川心中焦急,见齐雲就劈头盖脸地问:“师兄见过小唐了没。”
齐雲沉思片刻,“前日晚上她来过这里,只待了片刻便走了。”
“当时还有谁?”
“没有别人。”见他这样,齐雲似乎也有些担忧之色,“她不见了么?
他当时满心都在想着唐扉可能去那里,只应付了句“嗯。”
当他想起孟繁星过往对唐扉的种种刁难,他心中开始担心孟繁星趁着他不在对唐扉做出什么事情,急忙跑下山去,到孟繁星门前敲她的门。
过了许久孟繁星打着哈欠出来开门,见是他怏怏道:“二师兄,这么早有什么事情么?”
“见过小唐没?”
“已经好久没见她了,她怎么了?”孟繁星满不在乎地问道。
黎川心中茫然——如果这些人都没见过她,她能去那里呢?
他不顾孟繁星的追问,转身离开。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也许只是下山去吃饭了,他来到膳房,此时确是用饭时辰,从前到后查看几遍都未见唐扉身影,他抓住几名外门弟子询问,见他眉目间带着愠怒都战战兢兢地说没见过。
到傍晚时,他已经将整座山都找遍了也没有见到唐扉的身影。
想着也许唐扉可能自己跑下山去集市玩,他坐在山门等到那一弯峨眉月高升也没有等到她回来。
他垂着肩回到唐扉住处,躺在屋中小榻上,想着在这如果唐扉回来他第一时间便可以知道——直到第二天天亮,唐扉都没有回来。
他突然想到会不会唐扉一直待在藏书阁,急忙又朝山上跑去。
在藏书阁门口黎川恰好遇到张承一,张承一见他匆忙便询问他发生何事,黎川这才从师祖口中得知唐扉病了被杨匀泽带去后山休养。
他提着的心终于落了地,但听师祖说唐扉除夕那夜晕倒了,他还是担心她的病情,想直接过去看她。
后山一直被列为萧雪禁地,直到三年前杨匀泽离开羽山时才解禁。
他又在藏书阁里灌了两日酒,直到今日傍晚时实在忍不住便提着剑进了后山。
当在石潭中发现唐扉的身影时他第一反应便是唐扉被杨匀泽欺负了,但杨匀泽随后赶来的一系列动作与唐扉的反应让他明白是自己想多了。
杨匀泽执剑将他逼入松林中。
与他一起生活将近十年,即便在黑暗中他也能感到杨匀泽有一丝与他重逢后的欣喜。
三年未比试过,二人都想探究对方如今实力如何,皆使出了全力。
最后他败在杨匀泽剑下。这并不丢人,他在藏书阁灌了三年酒,武功毫无进展,而以他对杨匀泽的了解,杨匀泽一定是每日修习的。
他此行只是来看唐扉是否安好,而当他看向唐扉时,令他惊讶的是唐扉满是担忧的目光投向的却是杨匀泽——他输了。
他此时不仅明白了自己的感情,也明白了唐扉的感情。
当杨匀泽从身后向他喊话时,他觉得自己被剥得干干净净——是的,他现在这样都不能说是对自己负责,又怎能对别人负责。
人真是奇怪,有些人在一起十几年也话不投机,有些人才认识几十天,我便想对她负责。
黎川走下最后一级台阶,不知不觉又来到了唐扉住处,缓缓推开房门走进去,点亮灯烛,在房中绕了几圈,坐在唐扉常坐的案边位置,拾起她还未抄完的几页典籍,心中又是一阵痛楚。
黎川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入内室,被褥还散在床上,他轻轻躺到床边,拉过被子盖住胸腹,闭着眼回想着过往种种——加入萧雪后的种种,与齐雲与杨匀泽的种种,与唐扉的种种……昏昏沉沉不知何时睡着了。
太阳初升时黎川醒来,回自己房内更换了衣衫,梳洗整齐,带好银冠,先来到藏书阁,将小榻杂乱摆放的古籍一一放回书架,打开窗格,把几案上酒瓶都仍出窗外,酒瓶顺着墙边滚下峭壁,消失在翻涌的云海中。
黎川转身出了藏书阁,沿着藏书阁门外的台阶向上走去。
临风顶是羽山前山的最高处,此处只有一座孤零零小院,院子不大,青砖青瓦白院墙,这便是萧雪派掌门张承一的住处。
黎川站在院外轻敲了几下门,不久门开了,张承见是黎川并没有惊讶,邀请他进到房中。
房内的摆设简朴陈旧,床、圆桌、木凳看起来都已经有些年岁。
黎川坐在圆桌旁,张承一泡了杯茶递给黎川,茶很苦,黎川喝了一口微微蹙眉。
“小川,来这里可是有事?”张承一慈祥地问道。
黎川长吸了口气道:“是,师祖,我想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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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练剑。”
张承一笑看着黎川,道:“愿意从藏书阁里出来了?”
“嗯。”黎川微微用力捏紧茶杯,“师父和二师叔都不在山上了,徒儿只能找您。”
冷风夹带着一些雪花从开着的窗灌入房中,张承一缓缓起身走到窗前向外凝视片刻后将窗关好,转身道:“当初匀泽临走时,你们三人在‘镜’中比武,你输给了匀泽。”张承一道,“所以在那之后你就躲进了藏书阁,我说得可对?”
黎川眼神放空,似乎又被拉回了那夜,他悠悠道:“我七岁便来到山上,那时泽哥八岁,雲哥七岁比我大几个月,我们跟着师父练剑。”
张承一捋着胡须默然点了点头。
“那时泽哥每日下午和晚间才来和我们一起练剑,师父和我说因为泽哥体弱多病,需要多修养。我当时很疑惑泽哥明明身体康健,为何要修养,但也从未多想。直到大些后,我发现他的武功路数与我和雲哥并不一样……我与雲哥虽然练法不同,但都同属萧雪路数,但泽哥下盘稳健,更重力道。”
张承一仍是不说话点头倾听。
“我们三人情同手足,泽哥对我和雲哥处处照顾,雲哥起初内向,慢慢也和我们熟络起来。那时我就在想,如果我们兄弟三人就这样山上过完余生也很好。”说到此处黎川不知不觉露出一抹笑容,“后来,我们三个上山玩,泽哥为了保护我们两个被雪狼咬伤昏迷不醒之后,我和雲哥私下里决定,如果泽哥能醒来以后无论泽哥到哪里我们都要跟着他。”
黎川叹了口气,剑眉稍稍蹙起,“但从泽哥十四岁起,他会经常消失一阵,我和雲哥问他,他只会说他母亲叫他回府待些时日,可回家待着怎么会时常带着伤回来,那时我和雲哥便知泽哥一定有事情瞒着我们两个。”
“那匀泽离开前,你们三个在‘镜’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张承一知道杨匀泽瞒着他们两个的事情是什么,也无需再问,只是他一直觉得他们三个被传得沸沸扬扬的争夺大弟子比武甚是奇怪。
“泽哥大哥去世不久,有一日练剑完他与我和雲哥说他要走了。我和雲哥虽然都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但当初已经约定好,便和泽哥说他去哪里我们便跟着他去哪里。”黎川说到这里胸中憋闷,手上拳头攥的咯吱响,“可他断然拒绝了我们两个,理由是他要去的地方危险,他不想让我们一起去冒险。我们两个气不过,说如果他能比剑赢过我们二人他便可以走。”
“结果呢?”
黎川无奈的笑道:“结果,我们两个都不是他的对手,以前他打不过我们都是让着我们。”黎川此时看起来竟有些释然,“我们没有办法留住他,自那以后我不想再见他,我躲进了藏书阁,雲哥自己守着‘镜’。”
张承一自己也倒了杯茶,捧在手中,脸上仍然挂着淡笑,问:“那你今日又为何想通了要从藏书阁里出来。”
“我……”黎川低眸看着茶杯,“我有了想要保护的人,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那人需要你保护么?”
黎川有片刻出神,淡淡道:“那和我没关系。”
张承一捏着胡须叹了口气,道,“川儿,你竟如此重情义,我倒不知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他又走回窗前,重新打开窗,负手而立,许久后转回身对黎川道:“那明日开始每日辰时来我这里练剑吧。”
“是,师祖。”黎川起身抱拳行礼。
45.第 45 章
黎川的事唐扉在后山是全然不知的。
这日程三截了很多木桩放在院中,摆弄了许久,又叫杨匀泽出来查看一番,才一一固定在地上。
午后是唐扉与杨匀泽平日练剑的时间,这些时日唐扉体力增进不少,练剑感觉比先前更加轻松。
今日唐扉早早就等在了院中,见院中的木桩以为是三叔新做的木凳,但见这些木桩只有碗口粗细,心中疑惑这些是做什么用的。
杨匀泽来时并未提着剑,见唐扉道:“晚晚,你的初冬剑法已经基本入门,这段时日多加练习就好,今日开始我们练习‘八卦梅花阵’”
“八卦梅花阵?”
“嗯,入门遴选的另一项测试。”
“还有另一项测试?”唐扉哀怨地看着眼前这一堆木桩。
程三从屋中拿着个五彩斑斓的冰凌出来,坐在一旁木凳上,笑道:“晚晚,要是觉得太难咱们就不练了,费这劲呢。”
“那怎么行!”唐扉突然打起了精神,“我可不想半途而废!”
“你看这女娃娃。”程三笑着嚼着冰凌。
“晚晚,我先来演示一遍。”杨匀泽说着跳上木桩。
他步伐稳健轻灵,眨眼间便在木桩上闪转腾挪了数次,快到唐扉看不清他的身形,只能看到玄色身影,片刻后杨匀泽最终定在另一侧的一根木桩上,稳如平地。
还没等唐扉反应过来杨匀泽是如何从一侧移动到另一侧时,杨匀泽伸手向唐扉道:“晚晚,先上来试一下。”
“好。”唐扉扶着杨匀泽前臂站上一截木桩,木桩勉强能放下两只脚,唐扉站不稳只得把另一只脚放在另一只木桩上。
“测试时木桩比这高几分,会有一人在木桩设置两次关卡,通过这两个关卡走到另一侧便算通过。”杨匀泽端着手臂在木桩上向前走了一步,示意唐扉跟上他,“萧雪武功讲究步法轻灵,这项测试便是要选出更适合修习萧雪武功之人。”
唐扉跟在杨匀泽身后亦是向前走了一步,脚下不稳急忙伸出另一只手也扶住杨匀泽手臂。
“现在我把刚才步法再做一遍给你看,你跟着我。”杨匀泽放慢动作,一步一步向前挪动,唐扉跟在他身后,虽然已经尽量保持平衡,但还是几次掉落木桩。
整个下午唐扉都在不停掉落木桩再重新迈上木桩。
杨匀泽则一直站在地上撑着手臂让唐扉扶着,程三与吴非白看了一会便都躲回了屋里,到傍晚时唐扉已经能勉强从木桩的一侧走到另一侧。
晚饭后凌风拿了些紧急文书过来,杨匀泽回房处理,唐扉便独自在院中练习。
还有两日便是上元节,月光银亮,倾泻在屋前,唐扉又添了两盏灯在院中,小院被照得灯火通明。
唐扉迈上木桩,轻盈地在木桩间移动,她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掌握了要领,当月上中天杨匀泽推门而出时,唐扉已经可以按照他教的步法缓慢移动。
“晚晚,来试试加上关卡,一会我会试着阻拦你。”杨匀泽说罢跳上唐扉对面木桩。
唐扉完全不知所谓的关卡是什么,也不知道他会怎么拦住自己,懵懂地点了点头道:“好。”
她继续按照原来的路线向前走,待到杨匀泽跟前时慢下速度,紧张地看着杨匀泽。
杨匀泽看着唐扉紧张模样,也没有任何动作。
见杨匀泽一直没有动作,唐扉继续向前走,马上要从杨匀泽身侧通过时,杨匀泽迅速伸出一臂挡住唐扉去路。
唐扉刚抬起的脚还未落下,前方已经没有路,只得在空中转向另一侧。
她动作太快,在快要踩到旁边木桩时失去平衡,向着杨匀泽倾倒过去。
杨匀泽本可以向后退到身后木桩,但他怕唐扉掉落撞到木桩受伤,便顺势随着唐扉一起掉落下去……就这样唐扉跌下木桩,撞在杨匀泽怀中……
唐扉霎时沁出了一身薄汗,心脏如欢快的小鹿在胸中狂跳,她站稳后立时向后退了一步,忙低下头去不让人看见自己早已发烫的脸颊。
杨匀泽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唐扉,虽然尽量克制自己的呼吸,但唐扉还是感觉到了他沉重又凌乱的鼻息。
二人就这样默不作声,有如时间定格。
微风中夹杂着松雪香拂过,唐扉已分不清这香是远处松林的香气还是杨匀泽身上的香气,也许杨匀泽在这里住久了染上了这里的气息。
唐扉心中有一丝愉悦,她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只觉此时很开心。
“晚晚……”杨匀泽伸手拾起唐扉手臂。
唐扉被杨匀泽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不知所措,只觉全身如炙火般滚烫……就在她紧张期待之时……
“你手流血了。”
这句话似是一盆凉水一样让唐扉顿时冷静下来,她忙从杨匀泽手中抽出手臂,抬眸看了一眼,道:“可能刚才撞在木桩上,没关系,一点小伤。”
“我去给你包扎。”杨匀泽见唐扉不动,探寻地看向唐扉。
唐扉这才微微点头道:“好。”
唐扉木然地跟着杨匀泽回到房中。
杨匀泽安顿她坐在椅子中,在盆中倒了些温水,半蹲在她身前拿着纱布轻轻的给她清洗伤口。
杨匀泽见唐扉有些茫然失神,轻声道:“刚才是我不好,没有提前和你说清楚。”
唐扉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是扯了扯嘴角。
包扎完毕,杨匀泽仍蹲在唐扉身前,他沉默许久,道:“晚晚,明日我要下山了。”
“下山?”唐扉抬眸看向杨匀泽——后天便是上元佳节了,杨匀泽当然要回家陪爹娘了。
唐扉轻声道:“嗯。”
“你要不要回我府上过上元节?”
唐扉心想她并不是杨匀泽什么人,杨匀泽可能只是礼貌上邀请,笑道:“谢杨大哥好意,但还有不到一个月就入门遴选了,我这练得还差得多,就不去了。”
“嗯。”杨匀泽并未强求,起身踱到书案前,见书案上摆着一幅未画完的画,偏过头查看,发现这画中竟是自己。
唐扉忽然反应过来,急忙跑到书案前拿起画背在身后。
杨匀泽轻声问:“这个是要送给我的么?”
唐扉点了点头,脸颊更红了几分,将画轴卷起,搁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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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道:“还没有完成,等下次见面再送给你吧。”
“好。”杨匀泽沉默地盯着书案许久。
他神色复杂,眸中似乎有隐忍,有歉意,还有悲伤。
半晌后,他神色恢复平常,绕过书案坐到书案后的椅子中,滴水研磨,在纸上描画。
唐扉走近查看,发现杨匀泽正在纸上画一些棋谱似的点阵。
约莫一炷香功夫,杨匀泽画了十几张,每张旁皆标注了一些文字。
杨匀泽将这些纸平铺在书案上晾干墨迹,转眸道:“晚晚,这些是我整理的一些八卦梅花阵的步法,还标注了适合何种情形,我走后你可以继续在这里和三叔练。”
唐扉拾起这些纸张查看,左侧画出了梅花阵的木桩和步法顺序,右侧则是描述适合何种情形,清晰明了。
“谢杨大哥。”
“晚晚,还有一事想和你商量。”
见杨匀泽神情颇为严正,唐扉道:“杨大哥你说。”
“绥武地处边陲,之前这里战乱频发不事农耕,最近稍稳也开垦了很多荒地,但这里的气候与中州不同,京城下发的农耕时令安排不适合这里,所以所以待你结束这里的任务我想请你到绥武帮忙组建绥武的测历机构。”
唐扉惊道:“杨大哥,你太高估我了,我也才入司天台不久!”
“晚晚,不必想得太复杂,京城的司天台职能颇多,但绥武只需要测定节气,到时你只需帮忙择人、制定职位和职能就好。”
唐扉心中犹疑片刻,想到杨匀泽这一路帮自己这么多,自己理应帮忙,于是道:“好,我可以试试。”
“那过些时日我就向京中请旨。”杨匀泽见唐扉脸上视死如归的神情不禁轻笑,“可能会稍稍晚些回京城,要不要我给你爹娘寄信问下他们的意见。”
唐扉忙摆摆手道:“最近我也要给他们写信,到时我会告诉他们。”
此时已近亥时,杨匀泽起身道:“时辰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
“嗯,杨大哥你伤没完全好,也早些休息。”
杨匀泽掀帘而出。
片刻后,唐扉忽地追出去,叫住刚要进门的杨匀泽,“杨大哥,我入门遴选那日你会来么?”
杨匀泽低眸沉思片刻,道:“晚晚,我不确定到时……”
不等杨匀泽说完,唐扉便笑:“没关系,我只是随便问问。”
“早点睡吧。”杨匀泽柔声嘱咐。
唐扉轻轻点头,转身回房。
杨匀泽看着唐扉消失那处,他又转回身,走到院中望着那些梅花桩怔怔出神……刚刚他是那样想拉住她的手,告诉她自己喜欢她,可……他还不能。
第二日唐扉起了个大早想要送杨匀泽,来到院中见三叔在打拳,问道:“三叔,杨大哥起来没呢?”
“起来没?”程三一边打拳一边笑道,“卯时不到就走了。”
“走了?”唐扉忙走到杨匀泽房门前,拉开门看,果然空无一人。
“他不让吵醒你,让你多睡一会。”程三收了招式,吐纳一口气,叹道,“今日是他大哥祭日。”
46.第 46 章
“他不让吵醒你,让你多睡一会。”程三收了招式,吐纳一口气,叹道,“今日是他大哥祭日。”
“祭日?”唐扉惊道,之前在京城听说过杨匀修的事,姨母也提过,但却从未听杨匀泽提起过他大哥。
程三拿起搭在颈上巾怕擦了擦汗,走进杨匀泽的房间,唐扉也跟了进来。
案上的公文纸张已经全部被带走,整个房间整洁得不似人住过。
“这孩子这点像老白,总这么干净。”程三坐在床边,摸了摸床上叠得一丝不苟的被子。
唐扉靠在案边看着程三,道:“三叔,你不舍得他走吧。”
程三面色苍凉,眼中似乎有些湿润,“匀泽从八岁跟着我和老白,我们两个待他视如己出,他从来都那么懂事。虽然知道他总有长大离开的那日,但还是希望他能多来住住。”
门口传来另一声轻叹,不知何时吴非白也站在了门口。
唐扉看得出来这两位已经到了“知天命”年龄的老人心中落寞,打算如果杨匀泽不在,这段时间她要替杨大哥好好照顾两位师父。
晚些时候,在唐扉的提议下,三人一起包了汤圆。
晚饭后唐扉陪二人聊天喝了会茶,程三讲得尽是杨匀泽小时候如何天资过人,如何懂事又努力,吴非白则默默喝茶听着程三说。
唐扉则一直笑着听,哄着程三多讲些。
不知不觉天完全黑了下来。
一阵风吹的屋外树林沙沙作响,唐扉向窗外望了片刻,低声道:“三叔,白叔,我今晚要回去了,明早还要晨修。”
“今日太晚了,明早再走吧。”程三道。
“来得仓促,很多东西都未带来,也要回去收拾一下。”
程三默然点头,“那三叔送你出去吧。”
“好!”唐扉知道松林里有守卫,但这是三叔的一番心意,不能拒绝。
唐扉回房简单收拾了一番,来得时候没带什么,所以只拿了杨匀泽给她准备的几件派服样式冬衣与她那幅未完成的画。
程三与吴非白一直送唐扉到松林尽头。
望着唐扉的身影消失,程三笑着摇摇头,道:“要是有个闺女也不错。”
吴非白陪笑,“不管唐弘礼当年做了什么,他这女儿管教得不错。”
唐扉回到房前发现自己房中灯竟然亮着,她想了许多种可能,但还是在推开门那刻吃了一惊。
“黎川!”
黎川坐在小榻的案旁又低头看了片刻书才转头过来,长腿支起,伸了个懒腰,“小唐,你回来了!”
屋中炭火暖洋洋的。
“你怎么在这里?”多日未见,黎川清瘦了一些,虽然看起来有些慵懒,但眼神却清明了许多。
“你这里清净啊,反正你不在,空着也是空着。” 黎川起身来到唐扉跟前绕着唐扉踱了一圈,“你病养好了么,怎么还这么瘦呢?”
“好了!”唐扉将手中的衣裳挂在柜中,又将画轴放在案上,她里外打量了一番,所有地方都被收拾得井井有条。
唐扉缓步走到黎川另一侧坐定,低眸喃喃道:“黎川,谢谢你。”
黎川温柔地盯着唐扉片刻,突然笑道:“谢我什么?是帮你收拾房间么,你房间着实难收拾,等我到京城……”
“黎川,那日在后山松林。”
“后山松林?”黎川好似忘了一般,“哦,那日啊,我不是怕你被人欺负么。”将案上的书合好,假意叹了口气,“不过这么说,就算你被人欺负,我也打不过人家。”
唐扉不禁扑哧笑出声。
“时间不早了,小唐你也早些休息吧,明早记得去晨修。”说罢,黎川便拿着书出了门,反身将门关好。
唐扉仍然呆坐在原处,她觉得黎川似乎变了,但又说不好哪里变了。
黎川出门后并没有离开,在一旁的山崖上找了个漆黑平坦的角落,远远望着唐扉的房间。
刚刚在房中听到唐扉的脚步声时,他心脏不由自主地剧烈跳动,花了好一会才恢复平静。
虽然只有半月,但却似几月未见,他怕自己忍不住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所以匆匆离开。
他从后山回来之后试图说服自己,如果命中注定如此,不如早些决断。
但躺在唐扉床上想了一夜后,他似乎想开——人为何一定得到个结果,如果在一起开心,那什么关系又有何所谓。
见唐扉屋内的灯熄了,黎川又闭上眼在岩壁上坐了许久才下山回到他自己住处。
第二日一早,唐扉又重新出现在近道坪还是引起了不少关注,因为最近都未出现的二师兄黎川也一起出现了。
齐雲许久未见唐扉,在唐扉看向他时微微颔首,唐扉亦是点头回应,没人认注意到二人这微小的动作,当然除了一人。
孟繁星看到二人互相点头问候后,她心中醋意更浓,手中的竹鞭被捏得咯咯响。
逸冬拳唐扉在后山跟着杨匀泽也练习颇多,此时已然熟悉,操练时唐扉做出的一招一式都带着杨匀泽沉稳的身影。
齐雲与黎川二人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唐扉,二人皆是表情严肃,不知在想什么。
孟繁星见二人如此,忍不住走到唐扉身旁,冷声道:“你消失这么久,就学成这个样子么?”抬起手中竹鞭就向唐扉左臂抽去。
唐扉微微向后闪躲,但不等竹鞭落在唐扉身上,孟繁星感觉自己手腕被重重抓住,动弹不得。
“她不用你管。”黎川看着孟繁星冷声道,清冷的声音响彻整个近道坪。
所有人停止了动作,顿时鸦雀无声。
“二师兄,你!”孟繁星试图挣脱束缚。
黎川忽地松开手,孟繁星向后退了几步才站稳,转头看向齐雲。
齐雲却转头看向正前,似是什么都没发生。
白城赶紧上前扶住孟繁星,试着将孟繁星拉向一旁。
孟繁星挣脱白城的手,对着唐扉冷哼一声,大步离开。
早饭时人们都纷纷议论起刚刚近道坪发生的事。有人猜测这些时日黎川带唐扉回家省亲,但很快有人反驳说他初一看到黎川在山上找唐扉,大家便开始猜测二人一定是吵架了,最近才和好。
黎川与唐扉进来坐定后,他们长桌周围被自觉空出一圈,所有人都远远看着二人。
唐扉虽不知其他人在说什么,但是大抵也猜得到是在讨论自己,吃饭时有些恍惚,似乎这一幕不久前才出现过。
黎川却全然不在意,一副轻松自得的神情。
唐扉见黎川如此,想着确实没有必要因为别人的闲言碎语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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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也慢慢轻松下来。
随后黎川说他要去山上找师祖练剑,便独自上了山,唐扉心中好奇,怎么黎川突然变得如此勤奋。
整个上午唐扉跟随齐雲练习初冬剑法。
下午其他外门弟子开始跟随白城练习八卦梅花阵,唐扉答应要去找三叔,吃过午饭回自己房间拿了些果脯和母亲调制的菡萏茶,匆匆去了后山,直到吃过晚饭后才回来。
随后几日孟繁星都没有再出现,听其他弟子说是下山去散心。
唐扉每日过得规律,心无旁骛地练剑,有空就去藏书阁抄录古籍,然后傍晚去后山与程三与吴非白一同用晚饭,日子过得飞快。
这段时日绥武军府入夜后又恢复到了以往的漆黑宁静。
书房中,半月来积压的文书都整齐地摆放在杨匀泽书案上,足有一尺高。
杨匀泽微微捏了捏眉心,刚在书房用了晚膳,天色已经暗沉,他命人在书房中多添加了几盏灯。
昨日回绥武后他就马不停蹄的去国公府跟着家人一同去了岛上祭奠大哥,父母和四妹还要在岛上逗留几日,匀歌独自离开,他今日便回来了。
凌风在门上轻叩,杨匀泽抬头示意他讲。
“将军,裴监军来了,已经开中门迎到了前厅。”
“嗯,知道了,你先去吧。”
裴绪一回府便来登门,想必是京城的檄文到了。
最近一年,书房已经成了他的起居之所,他从角柜中取出官服换好,朝着前厅去了。
杨匀泽一到前厅,裴绪起身行礼。
虽然裴绪品级没有杨匀泽高,但杨匀泽依然郑重地还了礼,二人一齐入座,命人看了茶。
“裴大哥来今日可是有事?”
裴绪四十来岁,瘦削白净的脸面上带着笑,道:“年前雪原关一战,属下的汇报已经呈递到京中,这不,今天朝中给了回信,我就直接送过来了。”由于是阉人,虽然是轻声细语,声调却有些尖锐。
杨匀泽接过裴绪递过来的檄文,打开看了半响,又重新卷好放在案上,喝了口茶,面无表情。
裴绪见杨匀泽没有言语,笑道:“我呈递上的汇报特意写明,西翎狡诈,这次过错并不在将军,并且我军损失不重。”说罢裴绪打量了几眼杨匀泽,又继续道:“所以朝中也并未开罪,还给了些赏赐。”
“多谢裴大哥替小弟说话。”杨匀泽笑着拱手,“朝中赏赐小弟受之有愧,还请裴大哥笑纳。”
“杨老弟这就太客气了。”裴绪并没有拒绝,笑得合不拢嘴,三年来他已经习惯将朝中赏赐据为己有,“以后我们还得继续好好共事呢。”。
“还要多多仰仗裴大哥。”杨匀泽笑着应承。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裴绪突然问道:“听闻杨老弟最近把我送的小娘子们都送走了,可是有了心仪之人了?”
“哪有,只是时间久了有些腻了,看不得她们每日在府里哭哭啼啼。”杨匀泽看起来一脸无奈。
“是啊……”裴绪点头思索了一番,“你正是生龙活虎的年纪,久了可能是会腻,以后我常常换些新的给你。”
“这点小事不用裴大哥费心,自己选的比较合眼缘。”
“哈哈,也好。”裴绪笑罢似是突然想到,“我还听说杨老弟最近金屋藏娇?”
47.第 47 章
“哈哈,也好。”裴绪笑罢似是突然想到,“我还听说杨老弟最近金屋藏娇?”
“这大哥都听说了?”杨匀泽故意向案边靠了靠,离裴绪更近,“是京中唐中书的千金,奉朝廷之命来羽山抄书,我怎能不好好招呼,还特意花重金收拾了个院子。”他稍稍向后撤了撤,喝了口茶,“不过没住几天就走了。
“啊,唐中书?”裴绪从京中来,自然知道唐弘礼的地位,眼珠咕噜转着想这件事到底有何影响。
杨匀泽看着裴绪沉思,等他的反应。
裴绪端着茶杯的手定在空中,道:“虽然唐中书最近有失宠之势,但他毕竟是助陛下登基之人,门生更是遍布朝野,杨老弟可有好生招待?”说罢遗憾道,“杨老弟应早些告诉我,我好替老弟出出主意。”
“招待得很好,大哥放心。”
裴绪起身在厅中踱步,“要不要我们去羽山见见她?”
“不要了吧,唐中书在京中特意嘱咐,不要让人打扰她。”
“好。”裴绪有些许失落,“下次再有这种事情,提前知会下大哥,我也可以替老弟出谋划策一番。”
“一定!”
杨匀泽又给裴绪拿了些府中名贵药材,亲自送裴绪出门,回来时恰好看见轩辕不二与秦瑀立在进内院的垂花门处等他,面色都不好看。
“又给那个阉贼送礼了?这府里啊早晚被你送空!”秦瑀道。
“送空也比不在了好。”杨匀泽笑着迈步进门,“况且,这不还有不二在么!”
二人跟在杨匀泽身后一齐进了书房,随意找了两张椅子坐,自己倒了茶。
秦瑀冷着脸,问:“那老家伙是不是又来邀功了?”
杨匀泽抬眸看了看秦瑀,未答话,又继续埋下头。
“老大,不如一刀了断了他得了,每次看他都气不打一处来。”秦瑀咬牙切齿地拍了下椅子扶手。
杨匀泽在纸上落笔,淡然道:“喂饱了再换一个过来么?”
秦瑀再无话应对。
轩辕不二道:“不知这阉人和朝廷那边说没说过绥武军费来源。”
杨匀泽道:“他也只是隐约知道不二有其他途径替绥武赚军费,具体情况应该不清楚。并且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向朝廷汇报此事对他更有好处。”
轩辕不二点了点头,道:“这样让他领功领赏也有好处,至少他现在和我们还算是一心。”
秦瑀道:“原来是这样啊,老大真是宰相肚中能撑船!”
轩辕不二看向秦瑀,“你还是多读点书吧!”
秦瑀不明所以地抓了抓他那蓬乱的头发。
过了半晌轩辕不二一脸好奇地问:“老大,你在羽山养伤养得怎么样?”
秦瑀背着手走向杨匀泽,弯腰仔细查看了一番,“不错,身体康健,面带桃花。”
杨匀泽将笔搁下,抬头道:“你们想问什么?”
“你和晚晚怎么样了?”
“晚晚答应嫁给你了么?”
两人不约而同各自问出口。
杨匀泽面无表情看了二人片刻,抬手拿起身旁一份赭色封面公文,“不二,你这次行军粮草统计还不够详尽,要统计到每十人战时消耗,武器、冬衣也是一样。”
“好!”轩辕不二立马上前接过公文坐回椅中。
秦瑀不敢抬头,假意拿着茶杯喝茶,时不时瞟一眼杨匀泽。
“秦瑀,追风营开春的训练计划这几日也给我看一下吧。”
“哦,好的,老大,我回去就弄!”
这时,绥武军府掌管神机营的儒将萧玉一袭白衫翩然走进门来。
平日里神机营主要负责绥武的斥候安置与消息传递,即使不是战时也事物繁忙,萧玉都在军府前衙办差,并不常来这里。
萧玉自己倒了杯茶坐定,道:“老大,知道你那箭是谁指使人射的了。”
秦瑀和轩辕不二异口同声问:“谁?”
“红鸾。”
“红鸾?!”
“嗯。”萧玉看向杨匀泽,“调查到尉迟那射箭军士家人收到一笔银子,那些银锭底下有绥武官银的印记,红鸾可能不知绥武官银出库都有记载去处。”
杨匀泽道:“送她出去时,我让人给他了些银两。”
“嗯,查到的就是那些银两。”
秦瑀气道:“还有这样忘恩负义女人,拿了老大的银子买老大的命。”
轩辕不二叹了声,道:“因爱生恨吧,女人心啊……”
杨匀泽问:“她现在人呢?”
“死了。”萧玉道,“在她住处吞金了。”
“自杀?”杨匀泽问。
“看起来是自杀,不过……”
“不过什么?”
“我亲自去看过她的尸体,她睁着眼死的,那眼神看起来很惊恐。”萧玉顿了顿,“我还带人去调查过她住处,有一点比较可疑。”
三人同时看向萧玉,秦瑀急问:“怎么可疑?”
“她房里有一套笔墨纸砚,并且墨有研过痕迹,但是在她房里没有发现任何字或者画。”
杨匀泽表情凝重,许久后吩咐道:“继续查下去。”
“是。”萧玉应道。
见三人再无事说,杨匀泽问:“我不在这些时日,匀歌在干嘛?”
轩辕不二与秦瑀对视一眼,互相推诿了片刻,秦瑀才吱呜道:“匀歌好像心情不太好,最近都宿在梵月楼。”
梵月楼是秦邑最大的青楼,楼内姑娘来自五湖四海,从中州烟雨、楚楚可怜到高鼻深目、妖娆婀娜,无论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在那里都能找到。
杨匀泽低眸沉思片刻,昨日见匀歌确实看起来心绪不佳,他以为是大哥祭日的缘故,今日看来也许还有别的什么缘由。
轩辕不二与秦瑀见书房内氛围有些严肃,便赶紧出了门。
出府的一路上二人还在琢磨老大与唐扉到底如何,最后结论是——老大出师未捷。、
杨匀歌从岛上回来就又钻进了‘梵月楼’。
在这绥武地界,最高的门第便是英国公府,国公府三公子便是顶级尊贵的客人。
之前不知为何三公子从这里消失了两年,但老天垂怜,过了年他又来光顾了。
老鸨最近春风得意,笑着打点前后,忙得脸上的粉都来不及补。
虽然三公子每日只是找姑娘陪着喝酒,但她相信以姑娘们的能耐,一定能让他流连忘返。
杨匀歌一进来就钻进了后院特意为他准备的厢房,老鸨急忙招呼了两个头牌来伺候添酒。
杨匀歌笑着任凭两位姑娘喂酒,但眉间的阴云却始终未散。
一个时辰后他头脑昏沉,心中的抑郁也翻涌上来,叫来老鸨说要重新挑选姑娘。
老鸨满脸带笑,以为三公子终于要开荤了,紧忙叫龟公将所有姑娘从客房叫出来让他挑选。
硕大的厢房中莺莺燕燕站满了姑娘,杨匀歌眯着眼打量人群。
他身量很高,绕过前排在最后定睛许久,指了指最边上的姑娘。
老鸨赶紧拉着姑娘上前,将姑娘的手递给杨匀歌,“晏晏才来不久,有些不知规矩,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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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三公子好好调教。”说罢老鸨将其他人一齐带出房,转身将房门关好。
杨匀歌抬手将晏晏下颌稍稍抬高,眉眼却实与岑玉楼有几分相似,眉间正中圆形花钿却与她一模一样。
杨匀歌双目带着朦胧的醉意,低声问道:“晏晏,哪个晏?”
杨匀歌本就俊逸非凡,晏晏不禁双颊微微泛红,“回三公子,言笑晏晏的晏。”
“言笑晏晏。”杨匀歌重复一遍,贴近晏晏耳边道:“晏晏,给我宽衣。”
“是。”晏晏抬手轻轻解开杨匀歌腰带,她手柔弱无骨,在他腰腹间滑动。
杨匀歌微微蹙眉,一把抓住她的手,晏晏吓得全身一颤。
杨匀歌抬手将晏晏抱起,钻进层层纱帐放在床上,覆身上去,在晏晏耳边逡巡,又轻吻晏晏前颈。
晏晏在他身下低喘。
杨匀歌闭上眼,脑中却都是岑玉楼带着泪的眸子。她额间那一抹红每次出现在他脑中,他心中便一痛。
杨匀歌手重重敲在床上,低吼一声,抬腿迈下床,踢门而去。
老鸨听声而来,见晏晏瑟缩在门边掉泪,骂道:“不成器的东西,我一会再来教训你。”立马追在杨匀歌身后赔罪,杨匀歌打马而去她还跟出去老远,直到他消失在远处才垂头丧气地回去。
唐柔自从入了宫颇为得宠,李晞特意将她住处搬到了离他平日处理政务的乾元殿更近的寻芳居,只是还是不许她怀有龙种,也不给她晋封。
这日李晞在乾元殿东暖阁召见了姚嵩。
姚凤亦年岁大了,不是必须来时消息都由他的养子姚嵩来传递。
姚嵩恭敬地站在厅中等着李晞看完他呈上的奏折,奏折中的记载了绥武这次出征的军耗,户部下拨的粮草物资根本支撑不了这次出征,可绥武竟然打完了这场仗。
李晞皱着眉,思索良久。
孔德顺从门外弯着腰进来禀报:“陛下,瑜美人来给您送燕窝盏了。”
李晞看了看姚嵩,想他也不是外人 ,便允道:“唤她进来吧。”
唐柔娉婷走了进来,姚嵩特意向边上靠了靠,她只以为这人是个寻常下人,进来行礼后便直接走到李晞身旁,搂着李晞脖颈直接坐到了李晞腿上,道:“柔儿都想陛下了。”。
没有外人在的时候,唐柔的行为颇为大胆,她想让下人们都看到她有多得宠。
这些下人们都不知是谁的眼线,让他们看到了,也就是让整个后宫看到了。
李晞对她这种做法也颇为纵容,笑着抱着唐柔,拢了拢她大开的衣领,柔声道:“冷不冷,不是昨夜才见过么,有外人呢。”
唐柔转头向下扫了一眼,正看到姚嵩,悻悻起身,微微行礼:“姚中尉。”
姚嵩恭身行礼:“见过瑜美人。”
“陛下,您还有朝务在身,臣妾就不久留了。”将燕窝盏放在李晞案上,唐柔行了礼告退,走到姚嵩身旁时,她微微转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柔儿越发放肆了。”李晞笑着责备,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是他放任她如此。
待姚嵩告辞出门时,太阳已经西斜。他朝着宫门走去,在转过桐玺门后,突然被一个小太监叫住,塞给他一张字条后那小太监便匆忙离开。
姚嵩四下张望了一番,见没有人便急忙将字条收入袖中,匆匆出了宫城。
回到府中,姚嵩遣走所有下人,关了门窗,将袖中字条拿出——“初一普慈寺内院玄字。”
姚嵩不知这是谁留的字条,也不知是否该去,在书房里呆坐到掌灯时分,才下定决心。
48.第 48 章
京城城南普慈寺每逢初一十五都人流如织,香火鼎盛。
一顶不起眼的青盖小轿从边门抬入,沿着小路进了内院,轿旁小厮四周查看一番没有人才掀开布帘。
昨日才下了一场小雪,院中参天古树暗绿枝叶间还留了些白,地上却湿滑。
姚嵩今日穿得极为朴素,看上去就似京中大户人家的公子一般,但笔挺的身躯与面上的神情仍可看得出此人并不普通。
普慈寺内院厢房平日都是备给京中权贵上香歇息之用,少有人来。
姚嵩屏退左右,命他们在稍远守着,来到玄字厢房,在门上轻叩。
房檐上滴着雪水,他稍向后退了退。
不多时,房门被轻轻拉开一条缝,一个丫头见是姚嵩便扯开门请他进去,自己反身出来在门口守着。
“姚中尉,等您多时了。”
姚嵩抬头见屋中人并未吃惊,笑着恭身行礼道:“见过瑜美人。”
“不必多礼。”唐柔示意姚嵩坐在小案的另一侧。
这厢房并不算大,只有一间,北面的墙上挂着张慈眉善目的佛像,下边案上摆着灯烛香炉,靠西的一侧有一长榻,此时唐柔便坐在榻上几案的一侧。
姚嵩思虑片刻,道:“下官站着就好。”
唐柔掩面轻笑,“想不到姚中尉竟是如此胆小怕事之人。”
“微臣不是胆小怕事,是分得清尊卑。”姚嵩弯腰低头。
唐柔起身缓缓走近姚嵩,笑道:“好一个尊卑。”绕着姚嵩走了一圈,最后定在姚嵩身前,拾起姚嵩左手手臂。
姚嵩身体一震,但唐柔抓得紧,姚嵩也没有要挣脱之意,随着唐柔将自己拉到长榻边,最终将他按坐在榻上。
唐柔返回另一侧坐定,给姚嵩斟茶。
姚嵩定神问道:“不知瑜美人今日找下官来是何事?”
“姚中尉这么直接,那我也不绕弯子了。”唐柔起身在厅中缓缓踱步,“姚中尉可能知道我最近颇受陛下怜爱。”
姚嵩望着地点了点头。
“但在后宫中从来都是新人胜旧人,我也早晚会有人老珠黄的一天。”唐柔踱到姚嵩身前,“所以我想要孩子。”
姚嵩虽然心知李晞不会让她怀上龙种,还是恭敬地应承道:“美人不必着急,有皇上宠幸何愁怀不上龙种。”
唐柔又坐回榻上,眸中微微带些冷意,“陛下现在不想让我生子。”
姚嵩沉默了片刻,仍是低着头,道:“所以下官能为美人做些什么?”
“皇上对令尊与您颇为看重,所以今日邀请您来就是想请您帮我在陛下面前说说话。”等了片刻,唐柔见姚嵩没有反应,道:“我不会让您和令尊白费心神的。”
“美人不必说了,下官明白。”姚嵩不紧不慢地道,“可是下官有一事不明白,可否请教美人。”
“姚中尉请讲。”
姚嵩把茶杯放回案上,笑道:“相比义父和我,美人为何不找您父亲去商量。”
唐柔回想起那日在家中父亲说的话,心中愤懑,冷冷道:“家父如今势微,能得令尊与您帮助自然更好。”
“美人的心思在下已经清楚,但还要回去和义父商量一番。”姚嵩起身,恭身拱了拱手,“时辰不早了,在下也该回去了。”
唐柔还了一礼,“好,这月十五,我还会在这里等您的消息。”
姚嵩出门便钻进小轿回了府,在书房思索了半日,最终还是没把这件事告诉姚凤亦。
当日晚些时候备了桥,朝铃铛河岸的翰仙居去了。
第二日一早天才放亮,吏部尚书府的高墙上顺下了一道绳索,两个家丁打扮满脸脏污的年轻人从绳索下顺下。
墙上结了一层青霜有些湿滑,房小清脚下一滑便摔在了地上。
“娘子没事吧。”思秀赶紧上前扶住摔下的人。
“嘘……没事,快把绳子扔回去。”房小清将一齐掉落金银细软装好,拢了拢包袱重新挂在肩上,“快走,一会赶不上那支商队出城了。”
二人借着朦胧的晨光来到城门,混在最早一拨出城的驼队中出了城。
一顶青色小轿远远停在城门远处茶肆旁,晨光将轿厢的阴影拉得老长,房琯掀开窗上布帘定定地看着城门口。
“老爷,要不要拦住娘子?”一名小厮猫着腰上前询问。
“嗨……”房琯双眼发红,轻叹一声,摇了摇头,“不必了,放她去吧,找人远远跟着,不要声张,别人问起就说娘子被关起来了。”
“是,老爷。”
“回去吧。”
羽山最近下了一场薄雪,又冷了几分。
明日便是入门遴选的日子。
今夜唐扉在屋中将杨匀泽给他整理的梅花阵步法图铺满小榻反复记忆。
一阵敲门声,唐扉以为又是黎川来要茶喝,开了门却看见孟繁星站在门外。
唐扉并不想邀请她进门,但孟繁星却脸上挂甜美笑容,问:“我可以进去么?”
“进来吧。”唐扉没有拒绝,将铺满小榻的纸收拾起来,给她腾挪个地方,沏了一壶菡萏茶招待她。
“我近日下山去游玩了几日,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孟繁星坐在榻上也不见外,首先开口,“我心里也藏不住事,所以今日一回来就来找你。”
唐扉不知孟繁星这次来又要耍什么花样,只是听着她说。
孟繁星见唐扉满是戒备,笑道:“先前那些事情是我对你过于刻薄,真心希望你能原谅我。”说罢脸上挂上了些许羞色,“你可能也能看得出来,我对雲哥哥一往情深,所以那时昏了头。”
唐扉本就不是记仇之人,见孟繁星如此便也不想再揪着以前的事不放,淡然道:“没关系,我也没放在心上。”
见唐扉如此说,孟繁星又支支吾吾地问道:“你对雲哥哥……是不是也?”
“没有。”唐扉坦然答道,“只是之前齐师兄救过我,所以有几分熟识。”
“那太好了。”孟繁星笑得眼眸如寒星般熠熠生辉,倒了一杯茶,两手端平递给唐扉,“那今日就算我们冰释前嫌”。
唐扉轻轻点了点头,接过茶,缓缓饮空杯子。
饮过茶,屋内氛围颇为尴尬,二人仍然没什么话说。
过了片刻,孟繁星拾起小榻上一张步法图,惊叹道:“差点忘了,明日入门遴选了。”她抬头看唐扉,“你是在做最后准备吧?”
“嗯。”唐扉将其余步法图小心收起。
“那我就不打扰你了,希望你明日顺利通过遴选。”孟繁星起身朝门走去,脚步轻快,看起来心情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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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谢。”唐扉礼貌回道,将孟繁星送出门。
孟繁星走后,唐扉终于放松了下来。
这个小插曲并未怎么影响到唐扉,又继续拿着步法图记忆。
每岁二月初二,仲春卯月之初,“龙角星”从东方地平线上升起,曰“龙抬头”,这日也是萧雪遴选新人的日子。
唐扉听黎川讲过,“卯”五行属木,为“震”卦,九二在临卦互震里,表示龙离开潜伏状态,出现于地表上,崭露头角,为生发之大象,所以师祖将此日定为入门之日。
近道坪上昨日已经布置妥当,一侧空地搭建了三尺高,十余杖见方的剑台,另一侧钉好了梅花阵的木桩。
每根木桩都有仗余高,边缘则有逐次变矮的阶梯状的木桩连接地面,从地面看来这一侧场地木桩林立。
围绕着两侧场地摆放了许多长案和椅子,供评判之人就坐。
一大早所有外门弟子便都穿戴整齐,围绕在近道坪旁,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等待遴选开始。
许多内门弟子则在场地内做最后准备,但更多的是围在最外侧等着看热闹。
按照比例,这次遴选会淘汰三分之二外门弟子,只有三分之一可以被留下升为内门弟子。
此时场内的外门弟子时不时会相互打量,算计着自己能超过多少人。
唐扉昨晚不知何时抱着步法图睡着,因为怕无法早起,冥冥中感觉有事没有做完,所以睡得并不踏实。
寅时中她醒来,只觉全身似被酸梅浸过一般酸软,她想自己可能昨夜又有些着凉,起身在余炭上热了些姜茶,喝了一杯又歇了一会稍稍好些便朝山下去了。
今日膳堂提早开饭,唐扉坐在膳房长案旁却全无胃口,但想到自己今日要参加遴选,逼着自己用稀粥送了些干粮下肚,但下肚后唐扉又觉得有些反胃,胃液一阵阵翻涌上来。
她也不敢再吃,脸色苍白,汗水顺着两侧垂下发丝流下。
她在近道坪的角落里找了块没人的空地,坐着慢慢平复下来,在脑中开始回想着剑招与步法,心情也慢慢紧张起来。
卯初,近道坪周围的火把多了一倍,将近道坪照亮,遴选开始。
孟津渡、齐雲与白城作为舞剑评审皆坐于剑台旁,张承一与岑玉楼则坐在近道坪另一侧,评判八卦梅花阵的测试,黎川站在梅花阵的木桩上,此次梅花阵的阵障考核人便是他。
孟繁星此次不参与评判,但也坐在齐雲身旁,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
剑台上外门弟子舞的初冬剑法在她看来着实幼稚,她实在没有什么兴致看,偶尔歪头看向齐雲,齐雲却全神贯注地看着剑台上,她只有继续自己无聊下去。
唐扉的测试排在稍后位置。
从刚刚开始时,她目光便在近道坪上游移,越过时而欢呼时而叹息的人群一处处打量,努力的寻找着什么。
从近道坪入口,到边缘外侧,再到内层,连远处的房檐屋角都没有放过,生怕遗漏,一遍没有找到便又重新找了一遍,可是最终都没有发现他的身影。
她试着找了各种理由说服自己——他很忙,他可能出征了……可无论什么理由都无法抑制她心中的失落。
十几人测试完后,白城端着册子喊道:“下一位,唐扉。”
49.第 49 章
十几人测试完后,白城端着册子喊道:“下一位,唐扉。”
昏昏欲睡的孟繁星陡然清醒,盯着唐扉从台下走上剑台,又转头看向齐雲,见齐雲表情淡然,才又转回头看唐扉。
唐扉脚步有些轻飘,走到剑台上拿起旁边案上提前准备好的佩剑,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今日的这把剑着实沉重。
剑招她已经练习得很熟练,从起势开始,到‘尘起’、‘烟寂’时,她便有些气喘,额头上出现了一层细密的汗珠,继续行招,待到‘吞天’开始,招式变得大开大合,唐扉气喘得更加厉害,唇色逐渐苍白起来,汗水从额角顺着脸颊从下颌滴落。
唐扉咬紧牙,试着将全身的力气集中持剑的手上,身体因过于用力而微微发抖。
她没办法控制这种发抖,便直接闭了眼,全凭着身体的惯性动作。
齐雲望着台上的唐扉蹙眉,神色凝重。
他了解唐扉近来处于何种水平,虽不能说在外门弟子中出类拔萃,但通过入门遴选绰绰有余,可今日的唐扉看起来却颇为吃力,甚至完成动作都有些艰难。
他向远处梅花阵的木桩上望,黎川正在木桩上迈步阻隔受试人,完全没有注意到这里的唐扉。
他收回视线想要中断唐扉的测试,但见唐扉苦苦支撑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孟繁星手里把玩着腰间玉佩,看着剑台嘴角微微上翘,转头见齐雲眼中不明的神色,嘴角便又马上垂落。
终于做完了所有招式,唐扉身上的衣衫内里已经完全被汗濡湿,粘腻地贴在身上。
她再也提不住剑,剑铛一声落在地上,唐扉缓缓走下台阶,绕过人群,扶住边缘的木栅虚弱地喘气。
孟津渡叹气,低眸落笔评定,白城也摇了摇头。
齐雲目光一直跟随着唐扉,直到她消失在人群中。
他看得出来唐扉今日虚弱,想要上前询问,但转眸间看到孟繁星,又打消了这种念头。
歇了许久,唐扉终于恢复了些气力,她心知今日身体不适,落选的可能极大,心中有些失落,但是还是想坚持完成两场测试。
她怕错过第二场比试,提前来到八卦梅花阵的场地外。
此时正处于两场测试的中间,黎川见唐扉走来,站在高高的木桩上朝她一笑。
约莫一炷香功夫,轮到唐扉测试梅花阵。
唐扉起身,感觉眼前一片眩晕,赶紧扶着矮栅定了定神,准备走上木桩。
黎川并未看出唐扉异样,双脚踩在同一根木桩上,一只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对着地上的唐扉做出‘请’的姿势,衣袂微扬。
唐扉站在地上,仰头看着黎川,嘴角挂着微笑,头上雪色发带在脑后轻飘。
此情此景再加二人之前在门派中传言颇盛,让场地上的其他外门弟子都不禁感叹郎才女貌,着实般配,人群中开始发出骚动之声。
在唐扉刚要开始沿着低矮木桩向上走去时,不知哪位弟子在人群中喊道:“二师兄与她关系匪浅,应该避嫌才对。”
人群中慢慢有更多应和之声。
岑玉楼清冷地眯着眼看着人群,张承一则捋着胡须笑看着黎川,二人皆没有要插手的意思。
孟繁星不知何时也来到这边的场地,见人群如此,她脸上挂上了得意的笑容,等唐扉反应。
黎川低头扫了眼人群,从手腕处解下绑带,用绑带蒙住双眼在脑后系牢。
这绑带约莫有一寸宽,淡蓝色,平日绑在手腕处防止手腕过力受伤,此时正好可以完全覆住双眼。
“临时找人来替换恐怕来不及,这场便这样测试吧。”黎川说话时下颌微微上扬,看起来有些桀骜。
可能觉得确实临时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这样也算接近公平,人群中的喧闹渐渐平息。
,唐扉变得更加紧张,眼前一阵一阵又开始眩晕。
她唐扉深呼吸了一次,抬腿迈上木桩。
平日练习时唐扉在木桩上已经颇为稳当,可今日每次迈向下一根木桩时,她身形皆微微摇摆。
唐扉将速度放的更慢,尽量每一步都站稳。
黎川听着唐扉的脚步声,不知唐扉今日发生了什么事情,心中开始有些担心。
待听到唐扉迈上梅花阵中的木桩后,黎川低声问:“小唐,你没事吧。”
“没事。”唐扉脸色苍白,低声答到。
“好,那我们现在开始。”黎川两腿迈开,站到梅花阵的正中。
没有等到唐扉回答,只听到下面人群发出一声惊呼。
黎川立马扯下眼前绑带,只见眼前人如断翅蝴蝶般翩然坠下……
“小唐!”
黎川来不及拉住唐扉,立马跳下木桩想要至少阻碍一下,减轻唐扉落地碰撞之力。
可在唐扉落地之前,一个玄色人影已不知从何处飞奔过来,接住了她……
“晚晚!……”杨匀泽轻声唤着唐扉名字,试图将她叫醒。
唐扉努力睁开眼,“杨大哥,我不是又在做梦了吧?”积聚了最后的力气轻飘飘的说了一句便又合了眼。
杨匀泽抱着唐扉转头向张承一奔去,黎川紧张跟在他身后,张承一和岑玉楼却早已向这边跑来。
人群自动的让出一条路,张承一来到唐扉身前,抓住唐扉手腕诊脉,又翻开唐扉的眼查看了一番,面色变得沉重。
“师祖,她怎么了?”见唐扉呼吸衰弱,杨匀泽焦急地问。
“她中毒了。”
“中毒?”黎川与岑玉楼同时惊呼出声。
“凌风,去父亲府上请郎中!”杨匀泽眉头紧锁,“先让凌霜带人封住各处山门小路,任何人不许离开,再让秦瑀带一队人过来。”
凌风不敢耽搁,疾奔着离开。
岑玉楼上前摸了唐扉的脉象,又将唐扉手臂处的衣衫向上撩开,仔细检查了一番,最后将唐扉衣领稍稍拉低至锁骨处,在锁骨下方白皙的皮肤上赫然露出一道黑紫斑痕。
“果然。”岑玉楼叹了口气道。
“果然什么?”黎川在旁焦急问道,杨匀泽也紧张地盯着岑玉楼等她回答。
“这种毒叫‘雪虫’”岑玉楼解释道,“是从雪岭中的七种毒虫中提炼出来混合制成,毒性释放缓慢,一般六到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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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时辰才会毒发,中毒之人四肢无力,头脑眩晕继而昏迷,七日内如果没有解毒,便会如虫蚀骨般剧痛而死。”
所有人听完都面色沉重,齐雲、孟津渡与白城见此处情形不对也匆匆赶来。
“可有解药?”杨匀泽沉声问道。
“有是有……”岑玉楼犹疑道:“毒虫临近之地多有相生相克的天敌,书中对这些毒虫也有相关描述,只是这些毒虫的解药皆为难寻又不易储存之物,所以每次解毒都需要重新找到,再配制,这个时间颇为漫长,所以……。”岑玉楼抬眸看了看杨匀泽,“所以中了这种毒之人,记载中皆已离世。”
杨匀泽眸色更加阴沉几分,没有话语,抱着唐扉大步向后山走去。
未走多远,岑玉楼叫住杨匀泽,“小师侄,一会我去后山找你。”
杨匀泽没有答话,径直离开。
黎川看着杨匀泽抱着唐扉离开,紧抿双唇,开口问道:“小师姑,可有那些解药之物的具体记载。”
岑玉楼点了点头。
“告诉我怎么找到解药。”
岑玉楼犹疑片刻,道:“跟我来吧。”
孟津渡与齐雲几个后来之人此时大概也清楚发生什么事情,皆是眉头紧锁,跟着张承一也朝着后山去了。
杨匀泽将唐扉小心放在她之前住过的厢房床上,晃动间唐扉似是转醒,嗫喏道:“杨大哥……”声音轻到只有靠得很近才能听得清。
“晚晚,你感觉怎么样。”杨匀泽坐在床边贴近唐扉,轻声回应,等了一会唐扉却再没任何反应。
程三和吴非白闻讯赶来,不知发生何事。
程三焦急询问:“晚晚怎么了,昨日还活蹦乱跳的,怎么今日就这样了?”
“她中毒了。”杨匀泽道。
随后赶来的一行人很快将屋中挤满,杨匀泽抬眸看向张承一道:“师祖,您能留下来查看,先让其他人出外等候么。”
张承一朝屋中众人点了点头,其余人皆出了门。
张承一又抬手诊了诊唐扉的脉,道:“脉象仍然虚弱,好在没有恶化。”
“什么人下手这么狠,好好一个小姑娘,在这山上能得罪谁呢?”程三坐在椅子上,拍着腿愤愤道。
约莫一炷香功夫,屋外有人敲门,随后凌霜走进来,抱拳行礼道:“将军,二位老将军。”
“发现什么了么?”杨匀泽直接问道。
“小唐大人的茶杯上发现了遗留的毒药,已经送回府上查验。”
凌霜又从袖中掏出一个包裹严实的小布袋,打开掏出一个纽扣大的蓝色翡翠梅花珠花,“还有在小唐大人门边发现了这个,不知是不是小唐大人的。”
杨匀泽接过珠花仔细查看了一番,转向二位师父问道:“晚晚平日带过这种珠花么?”
程三摇了摇头道:“没见过她带过珠花。”
吴非白也摇了摇头。
张承一起身走向门口,将齐雲叫到房中,道:“你平日和弟子们练剑,可见过唐扉或者其他人带过这种珠花?”张承一指了指杨匀泽手中珠花。
齐雲抬眸,眼中微震。
50.第 50 章
杨匀泽与他相处十载,怎么不知他心中想什么,起身走到齐雲身前,颇为肯定地说:“小雲,你知道。”说罢屏退了凌霜,又请几位师父出了门,房中只剩他与齐雲还有唐扉。
齐雲眼中充满了愧疚之色,望着唐扉,低声道:“那珠花是繁星的。”
想起了之前孟繁星如何对待唐扉,齐雲心中已经基本知道事情的前后缘由。
杨匀泽凝眸望手中的珠花片刻,道:“在查清楚之前,不要和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齐雲没有回应,转身出门。
门外传来纷杂询问之声,却没有应答,最终齐雲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屋旁。
杨匀泽又坐回唐扉的床边,望着唐扉苍白的脸,神色复杂。
他在心中默默盘算,如果今日能找到下毒之人,并且那人有解药最好,如果到明日一早还没有找到,那他便亲自去寻找解药。
门被轻轻推开,岑玉楼放轻脚步走进来。
她到床边把了把唐扉的脉,找了张椅子坐下来。
她几次想要开口说话,但见杨匀泽盯着唐扉眸色深沉又咽了回去。
二人坐了片刻,岑玉楼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小师侄,我有话想对你说。”
杨匀泽抬眸看岑玉楼,等她说话。
“前日我房中丢失了一瓶药,”说完岑玉楼定睛看着杨匀泽,“那瓶药正是‘雪虫’……”
听岑玉楼如此说,杨匀泽心中闪过无数种可能,但最终还是只开口问:“你可有解药?”
岑玉楼摇了摇头,“那药是年前下山遇到一个游医送我的,他的一位病人因这种毒离世,但他没有能力配制出解药,见我穿着萧雪派服采药,便将药送我,希望我能带回山上研究出这种药的解药。”岑玉楼说到此处轻叹了一声,“回到山上我查找了许多典籍,最终确实找到了这种毒药的相关记载,但是就如我先前所说,这种毒的解药只能临时配制。”
杨匀泽心中也知如果岑玉楼有解药早便拿出来了,听她说出口只是想打消自己心中侥幸的念头。
杨匀泽给唐扉盖好棉被,起身在厅中缓缓踱步,他在心中开始捋顺今日发生的事情。
半晌后,他转眸看向岑玉楼试着问道:“你丢失药的那日,繁星可去过你房中?”
岑玉楼惊道:“你怎知……”听杨匀泽这么问,岑玉楼心中已知杨匀泽肯定已经掌握了一些线索,解释道,“那日繁星下山游玩回来,带了些点心给我。”
杨匀泽有一刻站在原地,眼神微微放空,半晌后他叫进了凌风,吩咐道:“秦瑀带人到了立马通知我,我要离开几日,你留下来照顾这里。”
“将军你要去寻解药么?”凌风看起来有几分担忧,“还是我去吧。”
岑玉楼听二人谈及寻药,插话道:“刚黎川已经出发了。”
杨匀泽蹙眉,对凌风道:“我不在的时候让凌霜继续调查下毒之人,凌雪可回到府上?”
“还未回来。”
杨匀泽转向岑玉楼,“小师姑,这些天晚晚只能拜托你照顾了。”
这件事起因本就是岑玉楼的毒药,她内心愧疚,听杨匀泽如此说便立马应下。
“杨大哥……”微弱的响声从床上传来,屋内三人同时转头看向唐扉,“水……”
杨匀泽快步走向床边,见唐扉手指微微颤动,立马抓住她的手,轻声应道:“晚晚,我在这里。”
岑玉楼倒了些温水递给杨匀泽。
“晚晚,这里有水。”杨匀泽端着水紧张地盯着唐扉,但唐扉又继续昏睡了过去,再没有响动。
杨匀泽黯然将水放回案上,又将唐扉冰冷的手放在手心暖了很久也没有捂热。
凌风看到这一幕眼眶微红,低声道:“将军,小唐大人在这里最熟悉的便是您了,如果醒来肯定也希望看到您在,秦瑀一到我就带人去追黎公子,与他一起应该也没有什么问题。”他见杨匀泽已有些犹豫忙道:“将军在山上各方面都镇得住,小唐大人在这里才更安全。”
杨匀泽握着唐扉冰冷的手,心中犹豫,他觉得要亲自去寻找解药才能放心,但凌风说得没错,他在这里无论是萧雪还是他手下的这些人即使是他设想的最坏结果,事情也不会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况且,唐扉现在这样子,他怕她离开……
“你多带些人去跟着小川,雪山中可能有外族斥候,如果遇到了危险放鹰报信,我会派人去支援你们。”杨匀泽想了想,又叮嘱道,“如果五日后还是没有找全所有解药,也要回报。”
“是,将军。”凌风告辞,匆忙出门准备。
凌风掀门时一阵冷风灌入,杨匀泽将唐扉的棉被向上拉了拉,抬眸望着门出神。
这是杨匀泽第一次将希望完全寄托与其他人身上,他有些茫然。
岑玉楼从未看过如此茫然无措的杨匀泽,悄然走出,将厢房留给二人。
杨匀泽拾起唐扉冰冷的手放在手心,想起今早他来时,在人群中看到唐扉虚弱但又顽强的模样还在想:“这个小傻瓜,身体不舒服还要硬抗。”即便这样,他也从未想过她会如此,更没有想过有人会在羽山给她下毒。
唐扉在这里的一颦一笑仿佛就在眼前,杨匀泽望着唐扉此时苍白又柔和的脸,他还是无法相信唐扉可能永远无法醒来的事实。
如果……她不用参加入门遴选,如果他直接把那些给她看,如果他没有请旨让她来绥武,如果她没有遇到他——她现在还会是那个明媚的京城女官、中书令嫡女……是他对她的猜忌导致了今日这情形。
愧疚,后悔,无尽的自责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裹住他的心脏,让他的每次心跳都撕扯着胸腹,痛苦不已。
***********
唐扉虽然只有正七品下,但也是朝廷派遣,还是杨匀泽亲自护送上山,在羽山出了这种事无论怎样都很难交代过去,还好有杨匀泽的关系在,在调查清楚之前朝廷应该不会太为难萧雪。
入门遴选因为唐扉的昏迷而推迟,不知何时再开始。
派中教习与掌事大部分皆前往后山,其余弟子便闲散下来,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谈论刚才发生的事情。
孟繁星在唐扉坠落之后便独自回了院子,一路上哼着小曲,心情颇好。
齐雲除了十岁时送药去过一次孟繁星的房间,这是这么多年里他第二次踏入孟繁星的院落。
他站在院门犹疑了片刻,迈步上前敲门。
孟繁星很快开门,见是齐雲,脸上挂满了笑,道:“雲哥哥,你怎么来了!快进来坐。”
“不必了,我来只是问你一件事。”齐雲脸色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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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繁星见齐雲脸色不好,立马也收起了笑,“师兄想问何事?”
“唐扉的毒是不是你下的?”齐雲低眸紧盯孟繁星的眼等她回答,目光凛凛。
孟繁星被齐雲盯的有些局促,转头看向别处,吱呜道:“什么毒,她中毒了么?”
等了片刻没有回答,孟繁星抬眸看向齐雲,看出了他眼中的失望之色,心中越来越不安,最终像是掩饰她的心虚般高声道:“不就是些泻药,怎么弄的整个门派人心惶惶,她有这么娇贵么?”
“泻药?”齐雲有些疑惑,而后冷冷问:“所以毒真的是你下的?”
“是又怎么样?”孟繁星眼眶发红,因为捏紧拳头身体看起来有些僵硬,声音变得尖利,“为什么你总是那么关心她,我有哪点比不上那个花瓶?”
齐雲赫然沉下双肩,看起来有些泄气,“还是因为我?”
“是!”大颗眼泪从孟繁星眼中滴落,“这么多年你都不知我对你如何么,为什么她才来几天你就开始护着她!”说罢孟繁星蹲下伏在膝上开始大声哭泣,双肩不听抽动。
齐雲看了孟繁星片刻,他心中不知如今这种局面该怪孟繁星还是自己。
也许自己在发现孟繁星心思时早些拒绝她,抑或在发现孟繁星对唐扉的敌意时及时制止她都不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转身朝后山走去。
此时已近掌灯时分,孟津渡命人提了饭菜过来,其余人都挤到了旁边厢房用饭。
齐雲恍惚着走进唐扉的房间,见杨匀泽坐在长案后的椅中,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在身前,怔怔看着唐扉。
他身前一幅画轴展在案上,齐雲走近去看,画上杨匀泽骑马挽弓,正英姿勃发地射向天边的明星。
“是繁星。”齐雲不想太多铺垫,“因为我。”
杨匀泽抬眸看了看齐雲,并没有惊讶,伸手将画卷卷起,小心系好绑绳搁在一旁,淡然道:“凌风担心晚晚安全,留了个眼线,除了在后山和‘镜’中,昨日只有繁星去过晚晚房间。”
“为什么不叫她来问?”
“她走不了,七日后再说。”
原来杨匀泽已经猜测到是孟繁星。
“事是因我而起,不论以后繁星或者萧雪怎样,我愿意承担所有责任。”
杨匀泽抬眸看了看齐雲没有言语。
齐雲回想起刚才在孟繁星那里的谈话,突然察觉出有什么不对,“繁星刚刚说她只下了泻药。”
杨匀泽沉思了片刻,匆匆起身来到岑玉楼所在厢房,单独将岑玉楼叫出门外,把刚才齐雲说的话告诉岑玉楼。
岑玉楼听罢只哀叹了一声,道:“那药瓶我一直是装泻药的,之前繁星来她应该看到过,但后我来清理一批药材,重新将剩余药材装瓶,拿回‘雪虫’那日正好手边有一空瓶,便装了进去。”岑玉楼面上有些无奈,“放在药架最高层角落,想不到她也找得到,瓶上写有字笺,可能她没有看见。”
听岑玉楼说完,杨匀泽重新燃起的一丝希望也破灭。
嘱咐岑玉楼暂时不要将孟繁星之事告诉师祖和师叔,杨匀泽又回到唐扉房中呆坐。
其间程三叫了几次他去吃饭都没回应,直到程三叫来了吴非白,二人守在唐扉床前,杨匀泽才去厨房简单用了几口饭便又回到房中。
51.第 51 章
秦瑀带兵来之后与凌风匆忙交接根本来不及问及事情原委,又不敢去打扰杨匀泽,便去找凌霜了解事情经过,顺便看是否有可以帮忙之处。
听凌霜面无表情地说完整个事情经过,秦瑀面色有些阴沉,心中颇为唐扉抱不平。
但他转念又想,以将军与唐扉的关系,他此时应该更加愤怒,然而他这般克制一定有他的理由,便也不敢太过冒进。
二更时分,秦瑀迈进唐扉房门,杨匀泽拿了本书坐在案前翻看,手边放了很多字条。
秦瑀走近唐扉,打量了片刻,随后拎了把椅子放在离案边稍近位置,支开长腿坐了进去。
他定定地看着杨匀泽,见他手边的字条每一张上皆写着‘平安顺遂’。
杨匀泽似乎也不是在看书,一页一页翻过去,将书中字条取出,便放回书架再重新拿一本。
秦瑀看着杨匀泽翻过两本后,实在忍不住,道:“为什么不给晚晚讨个公道?”
杨匀泽抬眸淡淡地看了秦瑀一眼,又继续翻书。
秦瑀起身将杨匀泽案上书本抢过来合好,逼他看向自己,抬手间将几张字条弄到地上。
杨匀泽弯腰将字条捡起,与其他字条一起放好,坐回椅中,沉声道:“繁星是师伯女儿,以后也很有可能是小雲妻子。”
秦瑀放在案上双手微微捏紧,呼吸变得有些急促,高声道:“这他*算什么理由,晚晚以后还有可能是你的妻呢!”
杨匀泽也猝然起身,咬着牙似是发泄般朝着秦瑀吼道:“我他*现在把她杀了,晚晚就能醒么?!”,
秦瑀听杨匀泽如此说,向后把自己扔进椅中,翘着二郎腿愤愤地看着杨匀泽,木椅被推出老远,发出刺耳吱呀声。
门被从外推开,程三探入头来朝里观望,“怎么好好的还吵起来了?”
“程将军。”秦瑀见来人,起身行礼。
“哎,好,看你身量就是匀泽经常提起的秦瑀吧。”程三不禁赞叹,“果然身体不错。”
杨匀泽努力收起情绪,轻声道:“三叔,时间不早了,你早些歇息吧。”。
“好,好。”程三见二人没事,便退出门去。
二人此时情绪已发泄大半,皆平静下来,秦瑀坐回椅中低声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晚晚醒不过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没想过。”杨匀泽坐回椅中,看向躺在床上的唐扉。
秦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二人就这样沉默地坐着。
子夜过后,唐扉突然一阵咳嗽,杨匀泽急忙将唐扉扶起靠在自己身上,轻轻拍抚着背心,咳嗽停息却从唐扉嘴角流出暗红色的血,秦瑀忙去旁边厢房叫来郎中查看。
顾盛担任杨在原军中医士多年,杨在原卸任的这几年他一直住在秦国公府里为府里亲眷调养身体,此次杨匀泽派人匆忙去国公府请人,杨在原便请他过来,这几日吃住在厢房。
“怎么样?”诊治完毕,杨匀泽蹙眉急问。
“肠胃中有些积血倒流,呛入气道,咳出来便暂时没事了,不过……”
“不过什么。”秦瑀急问。
“不过还是要快些寻到解药,否则时间久了伤及五脏六腑,便神仙难医了。”顾盛尽量使自己看起来平静“微臣先开些护持元气汤药,能喂多少便喂多少吧。”说罢便退出去亲自煎药。
不多时,汤药煎好,杨匀泽接过药碗亲自吹凉,用汤匙小口喂入唐扉口中,可无论怎样喂最终都会从嘴角流出。
秦瑀在旁看了一会,心中焦急,“直接用嘴喂吧。”
杨匀泽抬眸看秦瑀,有些不可思议。
“都什么时候了!”秦瑀盯着杨匀泽看了片刻,作势要抢过药碗,“你不来我来,我看他们都这么干的!”
杨匀泽拿远药碗,无奈吩咐道:“去屋后树林给我找一根树枝,再找块硬实的羊皮来。”
秦瑀以为他在这里杨匀泽不好意,有意将他支走,他大步迈出,特意在各处磨蹭了一会,才将两样东西找来,进门却看一碗汤药一点没少。
杨匀泽接过树枝和羊皮,将树枝捂热,捏紧枝条缓缓旋转,将一整条枝条从树皮上剥落,只留中空的树皮,又将羊皮缝成囊状绑在树皮一段,将树皮另一端插入药碗,轻捏皮囊便将药吸入皮囊中。
反复试了几次,又将树皮修剪整齐才吸药放入唐扉口中。
一碗药喂完虽有大半流出,但至少还喂了些进去,二人皆松了口气。
寅初,隐约已经可以听见鸡鸣声,程三与吴非白来换二人到厢房歇息,杨匀泽睡了两个时辰不到便又回到房间。
程三见杨匀泽面容憔悴,有些心疼,临走探寻地望了望吴非白,欲言又止。
******
银项山地处大周与西翎交界处,山顶终年覆雪,以出产名贵草药与毒虫著称,每年都有颇多人来山上寻药。此山险峻,且多有猛兽出没,更是时常会遇雪崩,每每能下山者只有十之二三。
按照书上的记载,‘雪虫’之毒中的毒虫大多都在此山上可以找到,所以黎川下山便直奔这里而来。
凌风带着二十几人在当日傍晚追上黎川,一行人快马加鞭又行了半日,终于在子夜之后到达银项山下。
此时暗蓝色天空已聚起厚重的乌云,眼看就有一场暴风雪,朔风卷起地上的沙石积雪刮在脸上如被冰箭划过般生疼。
下了马,凌风将提前准备好的厚牦牛皮袄与高帮皮靴递给黎川,一队人装备妥当开始寻找上山之路。
山脚下积雪颇厚,有些雪上留有凌乱脚印,但已经被流雪覆盖得只能稍见痕迹。
黎川与凌风走在最前,积雪过膝,每步都走得都艰难,二人举着火把找寻脚印最多的地方。
反复走了约莫一刻,黎川确定了一处位置,虽然积雪厚重,但坡度较缓,两侧有些干枯的树枝杂草较易攀登。
确定上山处后,一行人将马拴好,稍作休整,原地吃了些干粮便攀了上去。
要在偌大的雪山上找出几种解药犹如大海捞针,黎川与凌风也不知去哪里找,边走边在翻看两旁野草,一行人一直向上攀到半山腰才停下。
此处已经少有人迹,地势坡度较缓,积雪犹如锦缎一般平整地铺在山上,在火把的照映下反射出的一片柔光,朔风呼啸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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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来又吹走,带走一片明黄的冰沙。
不多时,天上纷纷扬扬下起了棉絮般的大雪,雪花随着朔风打在睫上让人睁不开眼。
凌风招呼着人拿出工具,在此地试着挖掘,看是否能有何收获。
挖了约莫一刻才挖到山上泥土,凌风向下拉了拉脖颈上的项围,抬眸向上望去,叹了口气。
此时他们所站的位置并不是坚实的土地,只是山上的雪层,头顶上陡峭的崖壁也不是岩石,而是坚冰与雪混合着附着在山体上。凌风压低声音,道:“在山上不要大声说话,脚下也放轻。”
身旁几人点头回应,凌风转头看向远处的黎川,他正在拿着火把在一片低矮树林里仔细翻挖树洞。
一夜终过,风雪稍停,天边暗蓝中翻出了鱼肚白。
黎川直起脊背,稍稍活动,将手中将熄的火把用力插进雪里,重重的吐了口气。
望着天边那一抹亮光,黎川蹙着眉有些出神,不知唐扉现在如何了……
片刻后,待黎川重新拿起火把想要继续翻看时,他赫然发现被他翻出的枯叶堆中一只暗红小虫艰难地爬着。
耳边再无风声,黎川从怀中掏出纸页,紧张翻看。
“刹羊子”黎川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眉目带笑,“这就是刹羊子,没错。”继续翻看纸张,查看这种毒虫的解药,“宁魂草,叶似腰状,根须结有珍珠状球块,可解刹羊子之毒。”
仔细将纸张收回怀中,黎川将小虫装进准备好的瓷瓶中,打算回去找凌风,所有人一起找更快。
一阵阵积雪落在黎川肩头,黎川疑惑地抬头望,却在这时听见凌风压低音量的喊声:“小心头上!”
风雪过后,山体上的一块硕大冰凌承载不住上方积雪的重量坠落下来,直直地砸向黎川。
黎川抬头时已来不及思索,双脚陷在雪中,他只得向后翻滚,冰凌碎裂之声随之传来。
黎川虽躲过了冰凌,却在翻滚中向山下滑去。
此处杂草皆被淹没,离树丛还有一段距离,根本无处着力,黎川试着翻身,用脚根减速,但越往下坡度越陡,眼看就要从山间一处悬崖滑下。
这时,黎川仰头朝着兴奋凌风喊道:“这附近有宁魂草。”而后憋了一口气打算冒险试着向树林方向跳一步抓住树枝,重新趴卧在雪中,黎川双脚与手臂同时施力,却在这时身下雪层断裂……
就在黎川以为自己会葬身雪山时,一条绳索飞至身前,黎川迅速抓住绳索,挂在了半空中,坠落的雪层跌到低处,摔得粉碎。
凌风与几人将黎川拉上来,待到缓坡,黎川躺在雪上,胸脯起伏,片刻后才站起身。
“我在树林里找到了刹羊子,这附近应该有宁魂草。”黎川掏出怀中瓷瓶,递给凌风查看,凌风掏出自己的纸张对比一番,点头道:“我们在附近分头找。”
话音未落,隆隆巨响从头顶传来,脚下山体微微摇晃。
众人抬头望去,山上雪烟弥漫,巨大雪浪推着沿途的坚冰与树木朝着山下袭来。
“是雪崩!”有兵士惊呼出声。
所有人皆倒抽了口冷气……
52.第 52 章
昏迷第四日,唐扉安静地躺在床上,她最近两日再没醒来过,整个人又清瘦了一圈。
杨匀泽仍然坐在书案后的圈椅中,安静地翻看案上的一本书,书案左侧整齐地摆放了十几本批复完还未送出的公文。
秦瑀这两日一直陪在后山,凌风不在,将军府有些事留守的几人拿不准主意还会送到这里,他在这里还能帮着递个公文,送些饮食。
自从三年前秦瑀投靠杨匀泽,他从未见过杨匀泽对哪个女子如此上心过。
他也曾想过,唐扉是唐中书的女儿,又是朝廷命官,此事牵扯重大所以杨匀泽才会如此,但是如果是这样他完全可以差人好生照看,表面功夫下得更足些,却完全没必要抛下军府事务整日坐在这里亲自守护。
秦瑀掀帘进门,见杨匀泽正在写信,几张写好的纸搁在一旁,他上前拿起来逐页读了一遍,又轻轻搁下。
“你要给晚晚家中去信?”
“嗯。”杨匀泽没有抬头,将最后一页墨迹吹干。
秦瑀转眸看了唐扉半晌,吱呜道:“牵扯到朝中与绥武的关系,我们要不要找个其他理由。”
“不必了。”
秦瑀见杨匀泽眉间一片淡然神色,知他肯定已经拿定主意,忍不住提醒道:“如果如实说的话,你师妹恐怕……”
杨匀泽抬眸盯着秦瑀,“你不是说晚晚需要个公道么?晚晚不能决定要怎样的公道,让他家人决定吧。至于繁星,我会替她求情。”说罢将一沓信纸折好放进信封中。
“这几年我们一直如履薄冰,如果这样,唐中书会不会对绥武发难?”
“临行前唐中书特意登门嘱托我照顾晚晚,本就是我没有做好。”
秦瑀再无话可说,拿过信出了门。
早晨杨匀泽休息了两个时辰,简单梳洗过后差人请来了张承一、孟津渡与杨匀泽的二位师父到东厢房。
行礼后请几人人入了座,几人简单的问了唐扉的情形之后便不再多说。
这两日羽山掌事几人忙得不可开交,由于杨匀泽消息封锁的紧,虽然大家知唐扉是中毒,但还不知到底是谁下毒。
从内门弟子到外门弟子再到负责山上供给采买的车马人员皆被仔细盘查,但仍然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孟津渡心知萧雪这次一定要给杨匀泽与朝廷一个交代,今日杨匀泽叫他来他知定是要讨论此事,便想先听听这个师侄的想法。
“请师叔与师祖来是想讨论下晚晚中毒一事。”杨匀泽也不拐弯抹角,直奔主题,“今日是晚晚中毒第四日,还未找到解药,她仍然生死未卜,无论将来事情发展如何,我们都应提前做好准备。”
几位老者皆默默点头。
“经过凌霜的多次排查,我们暂时推断出下毒之人。”杨匀泽抬眸看向孟津渡,孟津渡此时端着茶杯等着杨匀泽说出结论。
“繁星。”
当杨匀泽说出结论之后,孟津渡手中茶杯摔落在桌上,水撒了满身。
他顾不得擦拭,站起身激动道:“怎么可能,她们两个无冤无仇,繁星怎么会给她下毒,这不可能!”
张承一亦是想不出孟繁星为何会给唐扉下毒,神情严肃地等着杨匀泽继续说下去,在旁倾听的程三与吴非白则是神色不明。
杨匀泽从案旁取出一个包裹严实的布袋,打开放在桌上,“这是凌霜从繁星房中搜出的。”
“这是什么?”孟津渡紧张问。
“雪虫之毒。”
“这定是有人栽赃繁星!”孟津渡提高了音量,似是这样,他说得便是事实。
杨匀泽沉默片刻,待孟津渡重新坐回椅中,继续道:“小雲已去问过繁星。”
听到齐雲去问,孟津渡心中便已有数,他双肩低垂默然闭上了双眼,良久后才缓缓睁开。
“繁星并不知这是雪虫之毒,”杨匀泽见道,“她在小师姑房中拿出这瓶药,以为只是泻药。”
程三与吴非白在旁神色怅然。
半晌几人皆不言语,屋内气氛变得有些凝滞。
张承一坐在一旁思考良久,最后开口问道:“为何繁星要给小唐下毒呢?”
这个问题杨匀泽自己也思索了良久,直到齐雲来找他他才真正清楚。
“因为小雲,繁星觉得晚晚与小雲走得太近。“
“胡说!晚晚年后一直在后山,平日里提到的也只有黎川,从未听他说过齐雲!”程三浓眉挑起,脱口而出。
“我也看不出晚晚对齐雲有何特别。”吴非白面目沉静地看向杨匀泽,“倒是对徒儿你颇为关心。”
“此事以后再说。”杨匀泽眸中含着几分愧疚,不愿再提,“早些时候我已经写信将整件事如实告知晚晚家人,之后他家人会如何行事我并不知晓,不过结果如何我与萧雪会共同承担。”
“繁星如今可知她闯了祸?”张承一问。
“应该已经知晓,但徒儿还未与她详谈过。”杨匀泽望向孟津渡,“孟师叔如果有空就去提前与她谈谈。”
孟津渡颓然点头。
张承一捋着胡须沉思片刻,叹息道:“现在只能希望这女娃娃吉人自有天相了。”
几人觉得无需再多谈,程三与吴非白便先行离开,孟津渡也神情恍惚地走出后山。
张承一跟着杨匀泽来到房中,给唐扉把了把脉,轻轻摇了摇头,未再言语,又坐了一会便也上山去了。
屋中只剩下二人,杨匀泽坐在唐扉身旁呆呆望着远处窗棂上的霜花,回想起相识后的一幕幕。
铃铛河岸月下那抹纤细又专注身影;
给人算命被人掌掴后无助还要替那人求情;
虫雀谷山坡上问她是否是宫内女官,担心她成为皇上的女人——原来他那么早就已经在意了;
知道有人喜欢她后内心酸涩的感觉;
她朝自己梨涡浅笑时自己抑制不住的心脏剧烈跳动;
骑马靠在自己身前时自己紧张的呼吸;
夜深人静时脑中挥之不去的一抹身影;
与她在后山朝夕相处时幸福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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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见她描画自己时心中的狂喜与酸涩和这几日来自己心中与亲人逝去时相似的绝望悲伤……想到这里杨匀泽心中剧烈抽痛,他低眸轻轻握住唐扉柔软又冰冷的手,眉间神色悲凉。
程三推门而入时,恰好看见自己徒儿这从未有过的一面。
杨匀泽见程三来将唐扉手轻轻放回棉被中,起身相迎。
程三鼻中突然发酸,不等杨匀泽走过来便跛着脚返身出门。
日升月落,今日已经是唐扉中毒后的第五日,如果黎川与凌风一行人顺利今日一定会有消息传回。
岑玉楼这几日都和顾盛一起守在厢房,一大早便来给唐扉诊脉,诊过后杨匀泽并没有问如何,她也不想说,便轻轻退出了房。
出门后实在忍不住,多日以来的愧疚与担心涌上心头,岑玉楼走入屋后梅林簌簌落起了泪来。
之前她一直认为自己命苦,但这几日看到唐扉与杨匀泽便觉自己已经很幸运,自己与心中挂念之人皆活在世上,这些时日自己心中纠结之事委实算不得什么。
想到唐扉因为自己的药才会如此,心中又万分自责,双手合十默默为她祷祝。
傍晚时,秦瑀已经在后山院中矮木凳上坐了整整一天,此时他长腿迈开,双肘支在身前,一脸挫败,束在脑后的长发已经被抓得蓬乱。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站起身,在院中徘徊了几圈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推门进入唐扉房间。
房间中摆了四盏纱灯和两盆炭火,杨匀泽仍然坐在那张圈椅中,案上还是摆着几日来翻看不知多少遍的书册,只不过今日他没有在看书,远远盯着唐扉出神。
“那个,老大,还没有收到凌风他们的信。”秦瑀双手不知如何放才好,最终又下意识的抓了抓头发,“可能凌风他们已经找到解药,所以才未传信回来。”
“知道了。”杨匀泽闻声回过神来,低眸继续翻看案上书。
“给晚晚家人的信已经从驿站送出去了。”
“嗯。”杨匀泽看起来面色平静。
秦瑀找了张椅子坐下,几年来他也算了解杨匀泽,此时也许他需要个人陪。
就这样干坐了约莫半个时辰,房门轻轻推开,程三与吴非白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杨匀泽与秦瑀皆起身行礼。
程三走近看了眼唐扉后与吴非白远远坐定,道:“徒儿,师父们今天找你有些事说。”他示意二人坐下,“晚晚如今生死未卜,想必他父亲也不会放过绥武,我们二人想了两日,觉得你这四年你处处小心,时时如履薄冰才换来如今局面,所以不想你前功尽弃。”
杨匀泽道:“这次是徒儿没有做好,怪不得别人。”
程三朝杨匀泽摆了摆手,转头看向吴非白,吴非白则从宽大的袖中拿出一个锦盒递给程三。
程三上前将锦盒放在案上,“用是不用你自己决定吧。”
秦瑀忙迈步上前打开锦盒,一颗葡萄大小雪蓝色丹药静静地躺在亮黄锦缎中央,通身晶莹剔透。
杨匀泽急问:“这是……?”
53.第 53 章
程三将锦盒拿在手中,怅然道;“先帝景洪二十二年,你父亲带着我们到西北的第三年,那时东翎和西翎还未成气候,只有西博强盛,屡屡犯边。
“那年冬天我们第一次打了个大胜仗,剿灭西博主力五万人。先皇高兴,特许我们缴获财务不必上交国库。”程三稍稍顿了一顿,看向眼前两个年轻人,“这句话背后的意味想必你们两个再了解不过了,手拿兵刃何来‘缴获’之说,那便是纵容士兵们去抢掠。可老国公下了军令,严禁劫掠百姓,违者斩。”
“军令如山,兵士们不敢违抗,但是很快他们便找到了这条军令的漏洞,大队人马涌入西博官宦之家,搜寻钱粮珍宝。这颗‘凝风丹’便是缴获珍宝之一,当时士兵把它献给老将军,老将军因这次战役我是前锋,便又赏赐给了我。据说有解百毒护六腑之奇效。”程三道:“我哪里用得到,想着在朝中为官人心难测,留给你护身用,现在看来也是时候给你了。”
“老大,用不用?”秦瑀急问。
杨匀泽墨色的眸子恢复了些生气,道:“先别告诉其他人,叫顾郎中来。”
吴非白一直未开口,见杨匀泽已然做好决定才淡淡道:“徒儿,这次之后想必你也看清了自己,世事无常,莫要到生死相隔再追悔莫及。”
杨匀泽转头看向扉,道:“徒儿明白了。”
顾盛来之后,杨匀泽把凝凤丹递给他说明药效。
顾盛有些犹疑,单手抚着长须沉思。
“顾郎中可是有何顾虑?”杨匀泽问。
顾盛微微拱手,道:“虽然下官曾听过凝风丹,但是具体药效怎样,服后会怎样下官并不知晓,将军是否已经拿定主意要用?”
杨匀泽低眸看了看唐扉越发苍白的脸,坚定地点了点头。
顾盛不再犹疑,将凝风丹碾碎,怕影响药效只用清水调制,递给杨匀泽。
几日来杨匀泽给唐扉喂药已经颇为熟练,不到一炷香功夫便将药液喂下,接下来几人便坐在房中等着药发挥效力。
一夜平静。
约莫破晓时分,窗外微微放亮,紧张等了一夜的几人皆是面色疲惫。
杨匀泽起身活动腿脚,走到唐扉床前时,唐扉突然微弱咳了一声,而后再次从嘴角流出暗红色液体。
杨匀泽急忙叫醒昏昏欲睡的顾盛。
顾盛轻按唐扉手腕,又翻看了眼底,最后摸了摸唐扉额头,低声道:“不应该啊……”
他怕杨匀泽焦急,解释道:“她的脉象仍然微弱,并且现在有些低热。”
杨匀泽手立马覆上唐扉额头,眸中神色又暗淡下去。
秦瑀双手抱在胸前,焦急地在屋中空地来回踱步,“是不是这颗药放了太久,已经失了药效。”
屋内一片沉寂。
今日已经是中毒的第六日,按照书上所说,中毒后七日后便会剧痛而亡。
过了正午,天上开始飘了雪,本来只有零星雪花飘落,但却越下越大,到傍晚时院中竟然积了一尺厚的雪。
屋内又冷了几分,杨匀泽让人添了一炉新炭。
约莫酉初,唐扉全身开始瑟缩起来,杨匀泽摸唐扉额头,有些烫手。
顾盛上前诊治了一番,叹息着重新坐回椅中。
秦瑀冷着脸走出房门,来到东厢房。
张承一、孟津渡、岑玉楼与羽山的几位年轻掌事者皆沉默地坐在房中,程三与吴非白也一大早来这里与众人一起等消息。
孟繁星面容灰败,双眼红肿地坐在角落里。
这几日父亲已经将事情利害告知了她,她之前从未想过事情会发展至此,心中既后悔又害怕,此刻只想唐扉能够快些醒来。
凌风不在,杨匀泽心思全在唐扉身上,秦瑀现在必须要周到地照顾到所有事情。
他将唐扉的现状告知了羽山的几位掌事者,又吩咐人低调准备棺木与寿衣,以备不时之需。
听到要为唐扉准备身后事,程三忍不住湿了眼眶,跛着脚独自回自己房中去了。
张承一长长叹了一声,“是我对不起小唐……如果不是我多事……唉……”
约莫二更时分,后山的宁静突然被一阵纷杂马蹄声扯开,屋后梅枝上的新雪被片片震落,枝头鸟雀惊飞。
一人来到屋前翻身下马,进入厢房。
“将军,找全了!”凌风将背在身后的竹筒扯下拿在手中。
杨匀泽顾不得多问,忙到东厢将手中竹筒交给岑玉楼,道:“小师姑,解药已经找全,拜托!”
岑玉楼不等杨匀泽说完便拿起竹筒,朝松林外跑去。
凌风也跟着来到东厢房,貂皮帽下的脸已经被冻得红肿,下颌起了一圈水泡。
他拿起茶杯咕咚咕咚灌了几杯,才脱下厚重的皮袄。
待凌风坐定,张承一开口问道:“小川可有一起回来?”
凌风双手托着茶杯取暖,点了点头,“他受了点伤,途中遇到雪崩,好不容易脱身,又遇见了狼群,他被咬伤了。但是没有大碍。”
众人皆是倒吸了口冷气。
东厢门外响起匆忙脚步声,顾盛在门前又犹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将杨匀泽独自叫出房外,激动道:“将军,小唐大人有转醒迹象!”
杨匀泽立马跑回唐扉房中查看。
他发现唐扉已经开始退烧,额角沁出了一层薄汗。
唐扉迷糊中皱着眉,虚弱地呢喃,杨匀泽听不清她说什么,小心端起水碗,试着喂她一些温水。
这次水没有再流出,唐扉吞咽了几口,努力地想要睁开眼。
“晚晚。”杨匀泽轻唤,眉间透出一丝喜色。
许是用了过多气力,不多时唐扉却又沉沉睡去。
顾盛早已诊过脉,见杨匀泽担忧,坐在案后反复推敲药方,一刻后起身将药方递给杨匀泽,道:“ 看来那奇药还是生了效,卑职配了一方温和进补的汤药,以助小唐大人恢复。”
“她何时会醒来?”
“这个卑职还不好说,但将军不必担心,刚刚给小唐大人诊了几次脉,退烧以后脉象平缓,渐趋有力。以卑职之见,小唐大人不久就会醒来。”
杨匀泽默然点头。
见杨匀泽许久未归,秦瑀与凌风稍后也跟随来到唐扉所在厢房。
凌风才归,见杨匀泽眸中的阴云散了大半,知肯定唐扉病情肯定有所好转,想要接过杨匀泽手中药方,杨匀泽却直接将药方递给了他身后的秦瑀,秦瑀接了药方便出去煎药。
顾盛知屋中二人有话要谈,上前问道:“将军,属下是否需要将小唐大人好转的消息告知萧雪掌事几人?”
杨匀泽沉思片刻道:“不要告诉任何人,就我们几人知道就好,等小师姑配好解药再说。”
顾盛在军中供职多年,这些天又详细知道这件事纠结之处,心中了然,行礼后便退了出去。
杨匀泽看着凌风红肿的面容,道:“这一路辛苦了。”
“不辛苦,刚屋中人多,属下不好说。”凌风急道,“这次我们去找药发现了西博在银项山下新修的粮囤与军械库,还逮住个他们前哨斥候,审问后发现他们大军有异动。”凌风从怀中掏出一块白色粗麻布舆图递给杨匀泽。
杨匀泽接过粗布展开查看,虽然画得粗陋,但是仍然能看出西博粮囤、军械库与大军驻军位置。
看罢,杨匀泽从长案左侧拿出一份萧玉前日送来的西翎前线斥候消息,凝思片刻,匆忙从书架上拿出一幅羊皮舆图铺在案上,将凌风标记位置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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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对照画在地图上。
“西博与我朝一向交好,将军上任后的这几年也没有大动作,我们对他们防备较弱,最近可能知我们与西翎大战不利后生了歹心。”凌风恨恨地说,“从如今情势来看,我们可以先发制人,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杨匀泽眉目紧锁,吩咐凌风:“放鹰回将军府,让匀歌、尉迟铭、萧玉、不二马上来后山。”
“是,将军。”凌风知军情紧急,立马起身想要出门。
“小川伤得怎么样?其他兄弟有人受伤么?”
“黎少侠右侧大腿外侧被狼咬伤,当时流血有些多,其余人遇到雪崩时幸好黎公子在崖壁上发现一处山洞,我们躲进去才免过一劫。我们从那山洞另一侧出去,正发现了西博的粮囤和军械库。”
杨匀泽出神,片刻后道:“走我府上私账给一同去的兄弟们拨些银两补贴家用。”
“是!属下这就去办。”
岑玉楼拿到解药后便回到自己房中紧张配制解药,凌风带回的七种毒虫解药皆是分类放好,贴好纸签,量又足够,她按照古籍中的记载很快配好,只剩最后一步测试药效。
将雪虫之毒药瓶与配置好的解药一齐放在桌上,岑玉楼抬眸望了挂在墙边的玄色软甲,转回头时她将雪虫之毒倒入口中。
齐雲自从那次离开,便再未在后山出现过,唐扉中毒加之外门弟子遴选虽然推迟但也不能取消,山中掌事几人忙得团团转,根本没人注意齐雲在哪里做什么。
齐雲当日离开后到镜中静坐了一整天,他脑中一直回响着孟繁星的话,如今唐扉生死未卜都是因为他。
他知道唐扉来自京城官宦之家,更是朝廷命官,不论她是否能醒来她家人和朝廷都不会放过萧雪,萧雪几十年清誉可能会毁于一旦。
小川又去雪山寻药,从小生活在羽山,他然知道小川可能遇到什么危险,如果小川再有什么意外……
齐雲深深吐纳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心绪,不让自己再胡思乱想。
他走到石台正中,嗅着已有几分柔软的轻风,闭上眼,提剑轻舞。
初冬剑法是他习的第一式剑法,那年他和黎川七岁,杨匀泽八岁。
他不知命运是怎样将他们三人捆绑在一起的,除了知道杨匀泽父亲来自绥武将军府之外,他不知黎川来自何处也从未和他们二人提起过自己身世。
他还清楚地记得他第一次见杨匀泽与黎川。
那是一个异常寒冷的晚秋清晨,自己父母半月前因为当年旱灾无法交足户税被税使带人抓走,他每日只能靠捡拾落在田间的稻谷与翻挖鼠洞活命。
因为严寒又衣不蔽体,他与家中的黄狗挤在一起瑟缩了一夜。
天边刚才泛起粉白,地面开始震动,他紧忙爬起身来到路旁。
只见远处一团烟尘,跑近他才看清,一人领着一队黑甲兵士和一辆朱盖黑帘马车从他身前疾奔而过。
刚跑过不久,领头一人勒停马,下马向他走来——他到现在仍然记得他走来时腰刀与重甲碰撞的铿铿声——那人蹲在他身前,声音浑厚有力,问他家中可还有亲人在,他摇头,那人再问是否愿意和他一起走,但是要到一个更加寒冷的地方,他远远望向他身后威武的兵士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那人将他抱起递上马车。
马车中已有两个和他年纪一般的孩子。
其中一个一身黑甲,发髻整齐,两手放在膝上,端坐在马车一旁,目光明亮清澈,而另一个则双眼通红,挤在马车最里不停抽泣。
他看得出那个孩子的衣料比他们村中富户家孩子的衣料还要光滑柔软,他怕自己一身脏污弄在他们两人身上,靠在马车最边缘位置小心坐下。
“我叫杨匀泽,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