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真公主在话本里杀疯了》
1. 北甸城破,阿柳杀出重围
昭元二十四年,隆冬,暴雪三千里。
寒气拂过了巍峨的七洲高山,淌过了磅礴的蛟州冰流,携裹着战场上凌厉的肃杀之气,由南至北席卷了整个北甸城。
城外的烽火映红了半边天,将城边丹骆村破旧的茅草屋顶染成鲜艳的血红色,耿大娘一脚踹开摇摇欲坠的柴门,焦急的步子让粗布裙摆上沾满了泥浆。
“阿柳!”她嘶哑着嗓子喊道,“城门已破,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破败的茅屋内,阿柳正跪在土炕前给瘫痪的师傅喂药,她闻言手指一颤,药汁洒在师傅枯树皮般的脖颈上。
老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浑浊的眼珠在深陷的眼窝里转动。
“大娘先走罢。”阿柳用袖子擦去药渍,声音像浸了冰水,“师父这样子,挪不了半步。”
窗外传来此起彼伏的哭喊声,远处城墙方向腾起滚滚黑烟。
耿大娘急得直跺脚:“这老东西平日待你又不好,眼下瞧着也不过这几天的事儿,值得你赔上性命?”
阿柳没答话。
灶台上的药罐咕嘟作响,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半边脸庞,十八岁的姑娘,眉眼间带着几分凌厉,此刻却像尊泥塑似的木讷杵在一旁,纹丝不动。
“造孽啊!”耿大娘抹着泪退到门口,“最晚辰时三刻,你若改变主意,便到村头来找大娘,大娘带你一起走!”
木门“砰”地合上,震落簌簌灰尘。
炕上的老人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随后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攥住阿柳的腕子。
阿柳任由他掐着,直到紫红的月牙印渗出血珠。
当年也是这样一双手,靠着那身医术把无父无母的自己养大,尽管成长的过程中从这怪老头的手里过得并不算好,但阿柳是个记恩的,她到底是要偿了这笔养育自己的恩情债。
“要死了……”炕上的老人终于松开手,从喉咙里滚出了句沙哑的笑,“你个小狼崽子……倒是养熟了。”
他的眼神还是那样奇怪,说不上喜,说不上忧,望着房梁,却又更像是透过这房梁看向了不知名的远方。
阿柳沉默地搅动药汤。
院墙外马蹄声由远及近,夹杂着辨不清的叫喊呼喝,她摸向腰间布囊,那里藏着些见血封喉的毒粉,是她这些年一点一点攒下来的保命符。
眼瞅着辰时三刻又过一刻,阿柳本以为耿大娘早已带着家人同村民逃走,却没想到她忽而又急匆匆的折返,推开自家柴门。
“阿柳,你真不走?”她的眼眶通红。
在看见阿柳再次坚定的点头后,没忍住抹了把脸上的泪花,然后便将身上的包袱解下放在阿柳面前。
“里面是些吃的,还有几块你最喜欢的南瓜饼,大娘知道你孝顺,但也莫苦了自己。你师傅就这几天的事儿,等他走了,你别硬抗,来找大娘,大娘往南边儿东陵城玉峡村去投奔亲戚,你来找大娘,大娘好歹给你口吃的!”
说到最后,耿大娘已经哽咽的不成样,她捂着口鼻,没再多说,又像来时一样急匆匆的走了。
自那个人走后,阿柳一向淡情寡言,此刻却也忍不住有些眼眶发热。
她把耿大娘留下的包袱打开,是几块南瓜饼和几张干饼。
饼已经有些发硬,阿柳掰了块扔进嘴里,熟悉的味道让她乱麻般的心绪总算平静了几分。
只是耿大娘算错了,阿柳的师傅哪还能再撑几天?
最多今夜的事儿了。
而不出阿柳所料,天际刚刚擦黑,床上的老人便突然回光返照。
他挣扎着支起上半身,精神头十足,但脑子似乎有些不清醒了,青白的嘴唇哆嗦着指向炕底:“匣子,匣子……”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阿柳利落地掀开炕砖,果然摸到了个乌木匣子。
匣面刻着古怪纹路,锁眼处凝着暗红血渍。
老头一见这东西,凹陷的胸膛便剧烈起伏,“藏起来,藏起来!千万别打开……”
这话像是耗尽了他一生的力气,话音未落,他整个人便如断线木偶般栽回炕上。
阿柳探了探他鼻息,已然没气儿。
……
后山的乱葬岗新添了座土包。
阿柳跪在坟前磕了三个响头,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把耿大娘留给她的干粮分了块南瓜饼摆在坟头。
她该走了。
耿大娘投奔亲戚,光自家就有四口,多阿柳这么个外人,再好的亲戚心里也难免怨怼。
所以那不是阿柳的去处。
她不想给别人添麻烦,也早就想好了接下来的去路。
她要去东陵,去找一个人,要一个答案。
月色被硝烟割得支离破碎,阿柳正贴着山脊疾行,忽然听见下方官道传来阵阵马蹄声。
有人来了!
她立马闪到树后,刚藏好,便见十来个穿皮甲的骑兵正举着火把搜山。
领头的士兵左看右看,也不知是察觉了什么,突然抬头。
火光映出一张布满刀疤的脸,那双锐利的鹰眼瞬间锁定了阿柳的身影,“那边!”
被发现了!
阿柳暗骂一声,转身就往密林深处窜。
箭矢擦着她的耳畔钉入树干,惊起几只夜枭,她解下腰间布囊,边跑边将毒粉洒在身后。
惨叫声很快响起,但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阿柳的心脏突突直跳,她很清楚自己绝不能在这里就被抓住!
毕竟她的毒药虽然威力大,但这样胡乱的撒,根本不能保证身后之人都吸食进足够的量。
如此吸得多的死了,吸得少的还需要些时间等待药效发作,而侥幸没有吸到的,怕是更加难缠。
所以若不能把人都给放倒,她至少还得再坚持一刻钟的时间!
阿柳咬着牙把飞奔的步子加快,然后心一横,又一头钻进了长满荆棘的草垛之中。
她身形消瘦,能够轻松穿过荆棘间的缝隙逃到另一边去,而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个个壮如蛮牛,要想再追上她的脚步,可就得遭老罪了。
更遑论穿过荆棘丛时,阿柳还不忘继续挥洒布囊中的毒药。
从荆棘丛里钻出来,阿柳快步朝着前方跑去,天色黝黑,她跑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前行的方向,尽头竟然是一座断崖!
跑错方向了!
可此时身后的士兵已然追来,再想掉头根本来不及,看样子只能在这里硬拼了。
不过好在,那荆棘丛折损了一大堆人,眼下追来的只有两个士兵。
断崖边的老松树被夜风吹得呜呜作响,阿柳后背抵上粗糙的树皮,眼看着那两个持刀的士兵一前一后封住去路。
“小娘皮挺能跑啊!”高个子掏出一只火折子,将手里的火把点燃后插在石缝里,跳动的火光在他脸上投下蛛网状的阴影。
矮个子将刀尖的血迹反手擦在衣袖上,那双借着火光看清阿柳面容的眼睛蓦地一亮,“大哥,这丫头倒是细皮嫩肉……”
未尽之意令人作呕。
但阿柳却突然笑了。
她抬手将散落的发丝别至耳后,眉眼间的锐利随笑意消融,竟透出几分摄人心魄的风情。
“大人,奴家害怕……”
这个柔弱的姿态让两人愣怔片刻,随即狂喜地搓手逼近。
先前见阿柳亡命奔逃,连荆棘丛都敢硬闯,还当她是个性子烈的,没想到杵到跟前,竟是个这般识趣儿的小娇娘。
这可当真是让他们俩给捡到宝了呀!
可色令智昏的两人怎会知晓,这世间最毒莫过美人蛇,他们急不可耐奔赴的不是温柔乡,而是断头台。
眼瞅着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就是现在!
阿柳骤然扬手,一把粉末瞬间兜头洒向了走在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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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高个子,那人当即捂眼惨叫,指缝间紧跟着渗出骇人的黑血。
矮个子见状怒吼着扑来,刀锋顷刻划破阿柳的左臂,她忍痛滚至崖边,靴中短刀已然出鞘。
眼看着对方第二刀已近身前,她突然侧身,刀尖精准捅进对方皮甲腋下的破损处。
“啊!”矮个子踉跄后退,不料踩到湿滑的苔藓,顿时重重地滚倒在地。
阿柳趁机扑上去,想将剩余的毒粉全都按在他的脸上。
但此刻已抓烂了自己半张脸的高个子尚余一只好眼,他突然从侧面窜出,刀锋“唰”地在阿柳左臂再添新伤。
血珠溅上山石,阿柳闷哼一声,右手已摸到腰间布囊。
她身上的毒药太过毒辣,高个子算是吃尽苦头,又怎敢再让她出手,所以劈手便夺。
但电光火石之间,阿柳矮身从其腋下钻过,顺势便将毒粉扬向他的面门。
粉末在火光中泛着诡异的青芒,高个子猝不及防吸进大半,当即就发出野兽般的嚎叫。
“我的眼睛!”
他疯狂抓挠着脸,指甲带下缕缕皮肉,这下另一只眼怕是也保不住了。
矮个子此刻缓过气,再次怒吼着挥刀斩来,阿柳急退三步,后脚跟已踩到崖边碎石。
下方黑黢黢的深渊张开巨口,夜风卷着枯叶在耳边尖啸。
刀光如匹练当头劈下!
阿柳猛地侧身,刀锋擦着她鼻尖砍入树干。木屑飞溅间,她旋身一记扫堂腿,矮个子立马踉跄着撞向崖壁,但谁知这人竟借势蹬墙反弹,刀尖直取阿柳心窝!
阿柳向后一仰,刀锋挑断她束发的布带,青丝散开的瞬间,她袖中短刀已出鞘,“叮”地一声挡住第二记劈砍。
火星迸溅中,矮个子又突然变招,将刀柄重重砸在她的锁骨上。
剧痛让阿柳眼前发黑,她咬破舌尖保持清醒,趁机再次将短刀捅进对方皮甲腋下的破绽处。
温热的鲜血喷了她满手,矮个子吃痛松劲,阿柳立刻屈膝顶向他□□。
“贱人!”矮个子佝偻着身子暴退,突然又从靴筒摸出把匕首掷来。
阿柳偏头躲闪,但匕首还是划破了她的耳廓。
血腥味刺激下,她猛地扑上前,用沾血的左手直接按在对方口鼻上。
矮个子瞪圆的眼睛里映出她狰狞的笑,方才格斗时,她早已将剧毒抹在了自己手心。
随着一阵阵的惨叫传来,掌下的挣扎渐渐微弱,不一会儿,矮个子的口中就只剩下窒息的“咯咯”声。
阿柳趁机一个背摔,便见他像破麻袋般滚落悬崖。
这时身后传来树枝断裂的声响,阿柳转身,发现那满脸血肉模糊的高个子竟还没死,正挥舞长刀劈砍着灌木摸来!
阿柳捡起矮个子掉落的腰刀,刀尖点地蓄力。
眼看着面前人影越来越近。
“我要把你——”高个子话未说完,阿柳便已如鬼魅般贴地掠来。
锋利的刀光在月下划出三道银弧,分别点向咽喉、心口与膝盖。
高个子勉强架住前两刀,但猝不及防的第三刀却“咔嚓”一声斩断了他的髌骨。而就在他跪倒的瞬间,阿柳旋身飞踢,靴底重重踹在他的下巴上。
鲜血混着碎牙喷向夜空,壮硕的身躯轰然坠崖。
余音未散,阿柳反手掷出腰刀,将崖边火把钉灭在石缝之中。
如此即便再有追兵,怕是也难从这夜色之中摸清阿柳的身影了。
“想要我死,你们俩还不够格!”阿柳嗤笑出声。
黑暗重新笼罩山崖。
阿柳单膝跪地喘息,正打算收拾收拾抓紧赶路,却突然听见头顶又传来树枝断裂的脆响。
还有人!
她本能地翻滚躲避,却见一道黑影如陨石般砸下,后脑传来剧痛的刹那,她恍惚看见一双无措的双眸在月光下闪烁……
2. 天降奇女子,相伴上路
阿柳是在一阵尖锐的疼痛中恢复的意识。
她的后脑仿佛被烙铁烫过,耳边嗡嗡作响。
恢复意识地第一时间,她的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有人偷袭了她!
所以猛地睁眼,她的右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匕首上。
“哎呀,你醒啦!”一张沾着泥灰的脸突然凑到眼前,明亮的杏眼里盛满歉意,“对不起对不起,我从树上掉下来——”
她的话还没说完,已经被阿柳一个翻身压在身下,并被匕首抵住了那纤细的脖颈。
身下的少女一脸惊恐,像是不知道眼前人为什么一睁眼就想要了自己的命。
她穿着一身奇怪的短打衣裳,腰间挂着个绣有奇异花纹的布袋,整个人全身上下都透露着古怪。
“女侠饶命!”见阿柳既不动手,也不说话,就那么像野兽一样直勾勾地打量自己,她吓得闭上眼睛,睫毛像受惊的蝶翅般颤动,“我真不是故意的!”
阿柳冷笑一声,迅速搜刮起她身上的物品。
这人不是来杀自己的,阿柳也不是什么嗜血如命的歹人,所以没打算杀她。
但是平白无故砸到了自己头上,那可不是一两句道歉就能解决的。
而此去东陵山高水远,靠耿大娘提供的那几块干饼可不顶事,所以收缴了这女人的财物,便算作是给自己的赔偿。
但是那布袋里除了装着一小块黑不溜秋的板砖,两根手指大小的柱状物,半边手掌大的小方镜,以及一包吃了一半的梅子干,居然就什么都没了。
阿柳不信邪的又开始在这女子的身上搜刮,但刚才还好好配合的人忽然又推搡了起来。
阿柳眉头一簇,便听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姐妹,打劫归打劫,咱别劫色呀!我看起来不像女的吗……”
阿柳:“……”
没理会她的胡言乱语,阿柳继续把人从头到尾的翻找了一遍,可是翻找完以后,阿柳发现这人身上竟然确确实实只有她包里面的那点儿破铜烂铁。
乱世之中,这些便是她活命的资本?
她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呀?
“就当赔礼。”阿柳叹了口气,还是不嫌弃的将那半包梅子干塞进了自己怀里。
二人两清,阿柳正欲离开,谁知起身时忽然又扯到了左臂的伤口,不由得“嘶”了一声。
也不知昨夜是谁伤了她此处,虽然血液干涸已经结痂,但伤口太深,稍一动作便会把伤口重新撕开。
疼痛倒是能忍,但这可不太方便她上路了呀!
“你受伤了!”被阿柳“打劫”了的少女不想着逃走,此刻竟还不怕死地往阿柳跟前凑,“我这里有创可贴……”
她从裤兜里掏出几张薄薄的纸片,因为东西太小,也不像吃的,所以阿柳搜刮东西的时候,也就压根没注意到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眼下这女子将其中一个小纸片上粘连的纸片撕下,然后便把这肉色的“纸条”贴在了自己受伤的位置。
但伤口过大,一个不够,于是她索性把兜里的那几个全都拆开贴在了阿柳的手臂上。
厚厚一叠,看起来好不滑稽。
阿柳瞥她一眼,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走去。
别指望这点小恩小惠就让自己把东西还回去!
晨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没想到某个不自觉的小尾巴竟就这么直接赖上了她。
“我叫云溪!”少女小跑着追上来,“你叫什么名字呀?”
“再跟着我就杀了你。”阿柳转身,匕首划出一道冷光。
她可没有交朋友的打算。
但谁知这叫云溪的女子竟然丝毫不怕她,而是突然指向阿柳背后的远处:“你看!”
阿柳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北甸城方向腾起滚滚浓烟,是敌军的大部队!
照这个速度,不消半个时辰就会行至丹骆村,她必须快些离开此地!
阿柳暗骂一声,瞬间加快脚步。
但这时身后却传来“扑通”一声,阿柳本不想搭理,但急速前进的脚步还是忍不住一顿。
一回头,果然看见云溪摔在泥坑里,正手忙脚乱地往外爬。
那笨拙的样子,在乱军中绝对活不过一刻钟。
“真是见鬼!”阿柳觉得自己真是疯了,她咬牙折返,一把拽起云溪的手腕,“还能不能走?”
云溪眼睛一亮,知道阿柳这是愿意带上自己了,当即指着一个方向对阿柳说到:“往那边走半里的样子有个枯井!我们跑不过他们,不如躲一天,等他们走了之后再出来,你看怎么样?”
创可贴覆盖之下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阿柳知道自己现在其实也是强撑。
就她现在这身体,要再经历一次昨晚那样的厮杀,估计就没这么好命的能活下来了。
所以云溪的建议,可以采纳。
向西走了半里地,两人果然看见了一座枯井,阿柳顺着井洞向下望去,只见枯井内壁长满青苔,井底还残留着一些积下的泥水。
“我先下去探探路。”阿柳率先拉着绞盘上的绳索滑到井底,确认安全后才让云溪顺着绳索爬下来。
而云溪刚落地,头顶就传来了杂乱的马蹄声。
人来了!
“蹲下!”阿柳将云溪按在井壁阴影处。
她们透过井口的杂草缝隙,隐约能看到井口的光亮忽明忽暗。
“搜仔细点!”粗犷的声音近在咫尺,“将军说了,找到北甸余孽重重有赏!”
阿柳屏住呼吸,北甸城败了,早听闻那东陵主帅心狠手辣,如今东陵敌军进城,若是倒霉被他们抓住,只怕是连死都能算得上解脱。
她低头看向紧贴着自己的云溪,发现对方此刻也在看她,只是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没有恐惧,反而带着某种奇异的兴奋。
这不像是经历过战乱的眼神!
马蹄声渐渐远去,阿柳这才发现两人的距离实在太近。
她猛地推开云溪,然后别扭地从怀里掏出那半袋吃剩下的梅子干,想了想,还是倒了几颗递到云溪面前。
“吃完了各走各的。”
云溪撇了撇嘴,也不知道有没有把阿柳的话听进去,她接过梅子干,又从袖中摸出个小纸包:“加点这个更好吃。”
她抖出些淡黄色的粉末,“这东西叫辣椒面,是我……家乡的东西。”
阿柳好奇地嗅了嗅,一股浓烈的辛辣味顿时充斥她的鼻腔,好呛人!
她狐疑的看向云溪,那表情像是在问:这玩意儿真能吃?
但云溪不说话,只是一边吃得津津有味,一边一脸希冀的看着阿柳。
阿柳见她吃了好几口,确定无毒后才小心的沾了一点舔了一口,入口的瞬间,辛辣的滋味瞬间在舌尖炸开。
虽然还是有点呛人,但适应之后,一股别样的滋味又在口中酝酿。
好像……确实还行!
“好吃吧?”云溪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在我的家乡,这种味道的东西随处可见,什么火锅烤肉大炸鸡,那简直香得不得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还能再吃上两口呀……”
她说着便开始描述那个她口中的家乡,什么铁鸟载人飞天,琉璃匣子能看见千里之外的景象,人们坐在家中就能吃到各地美食……
“我看你是病得不轻。”阿柳冷笑,却也忍不住问,“要真有这么好,那你跑到北甸城来干嘛?”
听见阿柳的问话,云溪呱噪的声音总算是停了下来。
她的眼底难得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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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丝落寞:“我也不想来的!原本在家睡觉睡得好好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个翻身就摔到你们这个世界来了……”
阿柳看了看云溪,又看了看手里的梅子干,还是更倾向于这个人是个傻子。
沉默在井底蔓延,阿柳摩挲着自己的指甲,原以为云溪不会再开口,但不想这人忽然又问到:“你接下来打算去哪儿啊?”
“东陵城。”话一出口阿柳自己都惊住了,她从不与外人说私事。
“这地方还蛮耳熟的,你去这里干嘛?”
“找人。”既已说破,阿柳索性便也不再隐瞒。
横竖这人与自己萍水相逢,过了今日,估计也便天各一方,再不相见了。
云溪眨了眨眼,有些好奇这般别扭的人,竟也有非见不可的对象?
“是心上人?”
“仇人!”阿柳冷笑,“一个说好陪我一辈子,但又突然不告而别的仇人!”
井外传来夜枭的啼叫,她无意识转动腕间褪色的红绳。
云溪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你是要当面问他为什么抛下你?”
“至少要问个明白……”阿柳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这个理由究竟是真是假,其实阿柳自己都已经分不清了,毕竟她和那个人,分开的时间至今已有七年。
七年的时间,能消磨的东西实在太多,时至今日,阿柳其实也只是想再见一见他。
“那我陪你去吧!”云溪突然握住她的手道:“我骂人贼厉害,到时候如果你还想揍他,我也可以帮你拉住他的腿,再偷摸往他身上吐口水。说真的,在审判渣男这方面,我强起来自己都害怕!”
阿柳本该甩开这疯女人的手,毕竟一个萍水相逢的累赘,甩开才是常理。
可鬼使神差的,她竟仍由那只手握了自己许久,甚至还觉得,这井底升腾的寒气,似乎也被两人相触的掌心驱散了些许。
……
子夜时分,确定敌军已经走远,两人一前一后的爬出枯井。
阿柳要回茅屋取些必需品,云溪自然跟了上来。
月光下,那只奇怪的乌木匣子从阿柳的包袱里滑了出来,云溪好奇地捡起来:“这是什么?”
“死人的东西。”阿柳简单的将师傅的遗言转述,“他让我千万别打开。”
云溪皱起鼻子:“干嘛不能打开?这种故弄玄虚的老头最讨厌了!”
而阿柳也适时地抽出短刀,寒光闪过,匣锁应声而断,她扬唇讥笑,“死人的话谁听?”
匣子打开,只见那匣中躺着半块青铜铸就的伏虎,底下还压着块泛黄的血布。
云溪将伏虎捏在手上,眼底闪过不解,“这是什么呀,银子做得吗?你师傅藏的私房钱,还是他的玩具小马?”
而阿柳已经展开匣底的布片,入目是用朱砂书写的生辰八字。
丁酉年七月初七……正是自己的!
没什么奇怪之处,那为什么要藏起来呢?
阿柳正要把手上的布片收起来,但一旁的云溪却忽然抬手制止住了她的动作。
“丁酉年七月初七……”云溪突然倒吸一口凉气,她颤抖的手指抚过布条边缘的金线暗纹。
“我不会是穿越到《朱颜劫》的小说里面了吧!”云溪的脸色忽而煞白,“小说番外写的内容,好像就是早死的炮灰真公主拿着半块虎符和写有自己生辰八字的血书,死在了去往东陵城的半道上……”
阿柳没听懂云溪在说些什么,但也敏锐的察觉到其中暗藏玄机,所以她猛地掐住云溪手腕:“你在胡说什么?”
但云溪抬头,眼底的怀疑已被惊惧所替代:“这不是什么玩具小马,这是虎符!而你,难道就是那个早死的炮灰真公主——阿柳!”
3. 身世揭秘,青梅竹马初相逢
“你是说,我会死在前往东陵城的路上?”阿柳的匕首抵在云溪咽喉处,刀刃泛着银光,在云溪脖子上划出一道细小的血线。
空气里潮湿的寒气爬上脊背,云溪却不怕死地往前凑了凑,让刀锋陷得更深。
“我看的小说里写得很清楚,真公主前往东陵本是寻人,但行至半道,便在青崖岗被班师回朝的东陵军乱箭射杀。而彼时她要找的人,恰好就是这支军队中的主帅,两人相逢不相见,就此错过了一生!”
“荒谬!”阿柳手腕一抖,云溪说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信。
什么小说,什么公主,什么主帅,她早该在后山的时候就看清这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阿柳正想把云溪赶走,但却在听到她的下一句话时骤然僵住。
“你找的那个人,叫邰玉轩对不对?”云溪的声音轻得像飘过的雾气,“他左肩有个月牙形的疤,是你六岁时用柴刀误伤的。”
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阿柳后退两步,后背撞上破败的墙壁。
那是只有她和那个人才知道的秘密!
潮湿的霉味突然变得刺鼻,她想起邰玉轩离开那晚,也是这样的气息弥漫在茅屋里。
“敌军主将就是邰玉轩。”云溪捡起匕首递还给她,“小说里关于你们二人着墨不多,所以我也不知道你们之间太多的事,但有一点,此去东陵若全无准备,你必命丧青崖岗!”
“单凭这些,就想让我信你?”阿柳锐利的眸子紧盯着云溪。
但其实她早已动摇,毕竟云溪所说的秘密,除了自己和那个人,根本就不可能还有第三个人知道。
可是洞悉一切的异世之人?这实在是太荒谬了一点,若非是自己亲自遇见,阿柳打死也不会相信这是真的。
她还需要点时间来消化这个消息。
云溪自然也知道自己的存在太过离奇,不好教人立马就相信。
所以她叹了口气,迂回地说道:“关于你们俩的事情,除了这些,我便只知道你的身上还有一块红色胎记,在后颈下三寸的位置,多的书中也没有描述,毕竟不管是你还是他,都只是一个推动剧情发展的炮灰。”
她沉吟片刻,忽而看向门外,“但要验证我说的究竟是真是假,其实也很简单。东陵军刚走不远,反正你去东陵也是要找邰玉轩,不如就潜进军队里看一看,那领头的主帅是否如我所言,便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阿柳勾唇冷笑,潜进军队看一看?
她当这军队是菜市场,自己想去就去,想走就走?
哼,未免也太高看她了点!
……
次日一早,晨雾像一层纱幔笼罩着山道,阿柳蹲在溪边,将最后一点面饼渣子倒进嘴里。
云溪正对着水面整理她那身不太合体的士兵装束,那是昨夜她们跑去后山,然后从两具尸体上扒下来的。
“领口再拉低些。”阿柳用匕首削尖一根树枝,“伤兵就该有伤兵的样子。”
云溪扯开衣领,露出锁骨处阿柳用草药汁画出的“伤口”。
昨夜她们俩争论半宿,阿柳立场再坚定,也架不住想见之人与自己这么近的诱惑。
所以犹豫了一晚上,原本信誓旦旦不动摇的人,还是带着云溪趁着夜色扒了两件死人衣服,打算按她所说溜进那军营里去看看。
“记住。”阿柳站起身,将匕首藏进靴筒,“进了军营别乱说话。”
云溪突然抓住她的手腕:“那虎符……”
阿柳眼神一凛。
匣子里的东西她昨夜研究了半宿,青铜虎符冰凉沉重,边缘有磨损的痕迹,显然经常被使用。
估计是真的。
那块染血的布条上除了她的生辰,边角还刺着一根银针,针身上绣着一个小字:梧。
也不知道是藏着什么深意。
“不该问的别问。”阿柳甩开她的手,然后将长发塞进铁盔,再往脸上抹了把血污:“跟紧我,别说话。”
山道尽头已经能看到军营轮廓,炊烟在灰白的天幕上画出歪斜的线,她们不动声色地混在一队伤兵后面进了营。
军营辕门处戒备森严,阿柳搀扶着“腿部受伤”的云溪,学着伤兵的样子一瘸一拐地向前走。
浓重的血腥味和草药苦涩的气息充斥在鼻尖,不一会儿,一个跛脚的老兵就领着她们往医帐走。
路上不断有担架抬着惨叫的士兵经过,云溪看得心惊胆战,忍不住扯了扯阿柳的袖子,像是想说什么话。
但阿柳没理她。
这么多人来来往往看着呢,一不小心暴露了他们俩都得完蛋,所以有什么话不能等到没人的时候说?
但饶是阿柳再小心谨慎,也架不住这麻烦自己找上门来。
“站住!”突然,医帐门口一个络腮胡军医拦住她们,蹙着眉头问到:“你们两个,哪支队伍的?”
两人俱是心头一惊。
阿柳哑着嗓子回答:“先锋营三队……”
她随口胡诌的。
“三队?”军医突然眯起眼,“三队不是昨天就全折在城内了吗?”
云溪的呼吸骤然急促,阿柳暗中掐了她一把,咳嗽着俯身:“我们兄弟俩是斥候,提前出城才侥幸捡了条命……”
那军官没有说话,低着头在手里的册子上写写画画,像是在记录什么东西。
应该是糊弄过去了吧?
阿柳和云溪对视一眼,刚松一口气,却不想悬着的心又立马提了起来。
“牛强!”她们的身后突然传来喊声,“你小子没死?”
或许叫得不是她们!阿柳和云溪都把头埋在胸口,疯狂祈祷着那人不是来找他们的。
但是偏偏天不遂人愿,随着一只有力的手臂落在肩头,阿柳的后背顿时一凉。
果然是逃不过了吗?
她转头看见来人,是个满脸烟灰的壮汉。
那大汉眼底原本还是再见兄弟的喜悦,但眼下对上一张陌生的面孔,一双牛睛立马瞪得像铜铃:“你不是牛强!”
他又看了看阿柳的后背,确信自己就是没有找错人,才大声的喊道:“但你穿得怎么是他的衣服!”
这大汉的眼力这么好,完全相同的衣服竟然还能立马分出哪件是谁的?
阿柳心里正暗自吐槽,想着找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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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理由搪塞过去,却见身旁的云溪疯狂朝自己使眼色。
她的眼睛一直对着阿柳眨呀眨,但阿柳愣是一点消息也没有看出来,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见阿柳和自己一点默契也没有,云溪无奈的叹口气,贴着她小声的说到:“衣服后面有编号!”
编号?
阿里的心底一惊,立马偏头去看云溪的后背,果然看到了一个“叁贰捌”的数字秀在衣服左肩的位置。
联想到刚才这大汉看自己后背的样子,阿柳瞬间明白,东陵军的士兵应该每个人都有一个自己的编号,这编号同时也秀在他们的衣服上,用来对他们进行区分的同时,也防止奸细的混入。
真是好严谨的手段!
但这也就意味着,阿柳编出花儿来,也不可能糊弄的过去了。
于是趁着周围人还没反应过来,阿柳一边低头假装咳嗽,一边伸手摸向靴筒里的匕首。
但这时那壮汉突然掀开云溪的裤腿,这动作让人猝不及防,所以一瞬间,所有人都看见了云溪那本该有箭伤的位置肌肤完好!
“来人啊!有奸细!”
“跑!”阿柳猛地端起一旁的药炉,将滚烫的药汁泼在那壮汉脸上,然后推开军医,拽着云溪冲出营帐。
身后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和箭矢的破空声。
云溪突然指着一间绣有苍鹰的帐篷喊道:“那是主帅的将旗,是邰玉轩的大帐!”
阿柳明白云溪的意思,现在她们没有时间在这儿慢慢找,既然已经发现了邰玉轩的帐篷,那就只能祈祷人这个时候正好就在里面。
否则的话,她们两人都只怕是小命难保!
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阿柳摸出靴中匕首,在靠近主帐时突然加速。
一旁的守卫还来不及拔刀,她就已经划开帐布,带着满身血腥气滚了进去。
“什么人!”
可刚一闯进去,阿柳就立刻被蒸腾的水汽糊住了视线,她踉跄着撞上一个坚硬的东西。
像是……裸.露的胸膛?
阿柳抬头,入目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氤氲热气中,男人赤着上身站在浴桶旁,水珠顺着肌肉线条滚落。
他剑眉星目,下颌线如刀削般锋利,左肩的月牙疤在水汽中若隐若现,与阿柳记忆中那个总爱爬树掏鸟窝的少年有七分相似,却又多了三分肃杀。
帐外传来嘈杂:“将军!有奸细闯营!”
邰玉轩的目光钉在阿柳脸上,阿柳看到他喉结滚动,不确定他有没有认出自己,只是下意识喊出了那个藏在心底的名字:“邰玉轩……”
帐布被掀开的瞬间,他一把扯过外袍裹住身体:“退下!”
冲进来的亲兵愣在原地。
邰玉轩背对着阿柳系上衣带,声音沉稳:“本将军沐浴不喜人扰,有什么奸细值得你们擅闯主帅营帐?”
“可是……”
“滚出去。”
亲兵们悻悻退下。
邰玉轩转过身,湿发贴在颈侧,眼神复杂得像是打翻的调色盘。
阿柳清晰地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
4. 相见情难言,各怀心事
“阿柳。”他念这两个字时像在咀嚼什么,“你怎么在这里……”
阿柳突然鼻子发酸。
七年前那个清晨,她采药回来发现他家空空如也,只有桌上留了半块硬得像石头的馍。
她找遍整个丹骆村,最后也只在村口老槐树下捡到一枚褪色的红绳扣,那是当初邰玉轩十二岁生日时她编的。
“为什么?”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邰玉轩走到案前倒了杯茶,手指关节发白,他知道阿柳问得是什么,可又不知道该如何明说。
所以顿了顿,他道:“我是东陵镇国公邰达海的孩子,当年,国公府找到了我……”
那一年,国公府男丁皆战死沙场,只留下邰达海的妻子邬惜文一人支撑门楣。
她膝下只有一子,也在那场战役里殒命。
为免国公府大权旁落,彼时的邬惜文一边处理家中丧事,一边不远千里,找到了流落北甸的邰玉轩。
“所以你就扔下我?”阿柳冷笑,“连句话都没有留?”
明明前一日还约好要一起去河边抓鱼,不曾想第二日便已经人去楼空。
她当时还以为他是寻亲访友,去去就回,但不想这一去,竟然已过七年之久。
她问过,找过,等过……若非听信云溪的话,或许怕是真要如同那劳什子的话本所言,他们俩此生都无缘再见!
但还不等邰玉轩答话,帐外突然传来云溪急促的尖叫。
邰玉轩皱眉,阿柳已经先一步冲了出去。
只见云溪此时被两个士兵按在地上,脸上已经多出了道血痕。
“放开她!”阿柳厉喝。
士兵们闻言没有动,而是看向紧随其后出来的邰玉轩。
他此刻已经穿戴整齐,玄甲在晨光中泛着冷芒,微微颔首,士兵便立刻松手。
“你朋友?”邰玉轩问。
阿柳扶起云溪,发现她怀里紧紧抱着自己的乌木黑匣子。
正疑惑着,云溪便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刚刚逃跑的时候你没拿稳掉了,这东西重要的很,没它可没有立足的筹码,所以我帮你从他们手里抢了回来!”
阿柳听罢心头一暖,她的指尖抚过云溪的脸颊,问得却是:“疼吗?”
云溪回以一笑,说道:“一点感觉都没有!”
“将军!”而在两人说话的间隙,一个银甲将领此时大步走来,他指着阿柳两人说道:“这两人混入军营,动机不明,恐是北甸细作,可要末将把人带下去细细审问?”
察觉到那人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脸上,阿柳的心脏突突直跳。
若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七年前的邰玉轩,阿柳自然可以笃定他做不出任何伤害自己的事。
可是,毕竟已隔七年,七年的时间能改变的东西实在太多。
性格,脾气,喜好,亦或者曾经牵肠挂肚的人……阿柳的目光落在地面,没敢抬头。
一旁的邰玉轩听副将说完,立刻抬手制止:“此事你不必插手,我自有计较。”
可那副将似乎对于邰玉轩的决定颇为诧异,所以连带着看向阿柳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探究,“可是,夫人那边……”
“夫人那边你若想说,只管回禀。”邰玉轩眉头微蹙,像是不想过多解释,挥手赶走副将后,便看向阿柳,“你们跟我来。”
夫人吗?他竟已经成婚!
看来记挂着旧事的不过自己一人,曾经的誓言事到如今也早就变成了一堆戏言。
阿柳的睫毛颤了颤,默默扶起地上的云溪,眼眶似乎有些发烫。
因为邰玉轩的营帐被阿柳划坏,修缮需要时间,所以几人便转去了另一边的中军帐。
中军帐内较之邰玉轩休息的营帐更为简洁,里面只有一张桌案和挂满地图的屏风,邰玉轩示意周围的亲兵退下,帐内便只剩下他们三人。
“坐吧。”邰玉轩先一步在案后坐下,他的指尖轻叩桌面,“且说说你们为何冒险闯营。”
阿柳曾无数次幻想过两人重逢的画面,厉声责问,疯狂缠打,亦或者相顾无言……
但她却从来没有想过会是如今这样平静的画面。
他就坐在自己身旁,公事公办的问自己为何而来。
但阿柳又觉得自己其实应该庆幸,庆幸他到底是记挂着几分往日情分。
否则的话,如今自己哪还有凳子坐,怕是早在闯进他营帐的时候,便已被紧随而至的士兵们乱刀砍死。
而身旁的云溪见阿柳久不出声,侧目一看,才发现她原来还在走神。
现在可不是什么走神的好时候,稍不注意,那便会有掉脑袋的风险呀!
云溪赶忙悄悄捏了捏阿柳的手,然后在阿柳回神看向自己的时候,眨巴着眼睛往她怀里的黑匣子上瞟。
说话呀!说话!
阿柳这才想起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正事要紧!
所以甩了甩头,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从脑袋里甩飞后,阿柳深吸一口气,直视着邰玉轩说道,“我是东陵城的公主!”
邰玉轩的瞳孔骤然收缩。
但阿柳没理会他的惊讶,而是继续说道:“如今宫中有位假公主,我要回东陵城认祖归宗!”
帐内静得能听见灯花爆裂的声响,邰玉轩的目光从桌面移到阿柳脸上,又落在她紧抱的匣子上。
“证据呢?”他声音发紧,“这种事可开不得玩笑。”
他知道阿柳不是信口开河之人,能这么说必然是她自己已经确认这个消息无疑。
可当年自己和她一起在丹骆村长大,深知她自出生开始便一直停留于此,虽然关于亲生父母的消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只有一个脾气古怪的师傅将她抚养长大。
但即便如此,公主之言,委实还是有些荒诞。
他需要有更确凿的证据!
阿柳的手指在乌木匣子上打转,若来见邰玉轩之前自己对邰玉轩的信任值为五分,那现在应该便只剩下两分了。
她不是一个容易相信别人的人,任何一点会让她产生怀疑的举动,都会将她辛苦积攒起来的信任瓦解清零。
所以此时此刻,她不敢赌,不敢把虎符这块底牌就这么轻易的交付出来。
毕竟这东西,即便是拿到了东陵皇帝的面前,那也是重量不轻的筹码。
所以思索片刻,阿柳试探着开口,“你既已经在东陵城身居高位,那想必应该知道,宫中有一位公主同我一样,都是丁酉年七月初七所生。”
邰玉轩不置可否,示意她继续说。
阿柳抿了抿唇,“那位公主便是假的!我身上有一块胎记,没有父母会不认识自己的孩子,你只要能带我去东陵见到你们东陵皇帝,我就能证明自己就是真的公主!”
阿柳说完,怀抱着匣子的手紧紧将指甲抵在锁扣上。
她在紧张。
但听完她说的话,邰玉轩却未发一言。
既不同意,也不拒绝,大抵是不相信自己的吧,毕竟只有一个生辰和胎记,未免太苍白了些。
可就这么灰溜溜的走吗?
丹骆村已毁,熟悉的人走的走,死的死,自己一心想见的人如今近在咫尺,却也只是把她的心再次狠狠踩进了泥地里。
所以走,又还能走到哪里去?
云溪说的那些话,包括对于自己的预知,从在这里找到邰玉轩的那一刻,便已经全部成为了阿柳心中的事实。
她不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她有爹有娘,父母还是那高不可攀的天潢贵胄。
权势,财富,这些当然也很重要。
但最令阿柳心动的依旧是自己或许并不是一个被抛弃的小孩,她是有家的,所以阿柳不想再颠沛流离,她要回家。
种种想法在心底翻转,阿柳心底那点小情小爱的纠结瞬间被她抛诸脑后。
男人嘛,伏低做小装乖扮弱最多也不过是片刻新鲜,若没有绝对的吸引力,到头来谁都免不了被丢弃的命。
所以与其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倒不如自己爬上高位,再让那些曾经高不可攀的人,在你的脚下做只摇尾乞怜的狗。
阿柳回家的欲望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打定主意后,她见邰玉轩仍旧不开口说话,索性心一横,突然背转身抓住衣领往下一扯,露出了后背那一小片雪白肌肤上的红印,“邰将军可是要先行验看我的胎记?”
“哐当”一声,邰玉轩旁边的茶盏掉在地上。
他惊讶地抬手想要将阿柳的衣服拉上,可手指还没触碰到她的衣裳,倏而便想起男女授受不亲,所以又猛地背过身去。
“你这是做什么!”他的耳尖红得能滴出血来,声音却依然冷硬。
自然是胁迫!
阿柳的下巴擦过香肩,一双眸子紧紧盯着邰玉轩绷紧的后背,若是邰玉轩此刻回头,定能发现那双眸子里毫无情绪波动,只剩下满目的算计。
他懂阿柳,阿柳自然也知晓如何拿捏这个嘴硬心软的男人。
所以像是丝毫察觉不到邰玉轩话音里的慌乱,她继续挑衅地扬起下巴:“邰将军还不信……莫不是还想看得更多?”
她说着作势还要再解衣带。
这下邰玉轩总算是忍耐不住,他猛地转身将阿柳的衣裳全部拉了起来。
这里不是他的营帐,而是中军帐,军营里如今也不止他一个主事之人,所以尽管他的亲兵能稍作阻拦,但也不能万分确保会不会有其他人突然闯进来。
阿柳如今已不是小孩,如若有人突然闯进来,将方才的情形尽数收于眼底,那阿柳的名声自然不保。
他虽然因为家中之事,无法履行当年承诺,但也绝对做不到让阿柳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名声尽毁!
“我信你了!”回过头来的他耳根通红,脸颊上也浮现绯色,“你还是如此冲动!”
阿柳听见自己想听的答案,不消邰玉轩动手,自己就已经在他伸手过来的时候顺势穿好了衣裳。
毕竟胁迫而已,点到即止就好。
若因此而损了自己的名声,那实在是得不偿失。
而对于邰玉轩的指责,她轻笑着不答反问:“那你准备何时送我去皇宫?”
邰玉轩有些头疼的看着这个让他无可奈何的女子,蹙眉说道:“你以为我方才不答话是不相信你吗?关键是只有我一人相信你根本无用!我自可以传信给皇上将你所说的都告知于他,可皇上知道此事后,见到你,问你同样的话,你待如何回答?还是如方才所言的那样只有一个生辰,一块胎记,你觉得这理由能说服得了他?阿柳,我不是不想帮你,而是不想你受伤,懂吗?”
阿柳懂,只是虎符事关重大。
正如邰玉轩所担忧的那样,这军营里面并非全是他的人马,如若其中便暗藏了那假公主的人,自己将这东西暴露出来,岂不是把自己变成了活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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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吗!
所以她不能说!
但什么都不说只怕连说服邰玉轩带自己走都做不到,所以阿柳想了想后,举起自己手里的匣子说道:“我确实还有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
邰玉轩的视线落在了阿柳手里的匣子上,他早注意到了这东西,只是阿柳没说,他便也没有多问。
眼下见她自己提及,才开口问道:“是什么?”
但阿柳却摇了摇头,又将那匣子抱回了怀中:“这东西事关重大,军营里面人多眼杂,万一你一不小心说出去,或者说梦话的时候被别人听见了,我肯定会很危险的,所以我现在不能告诉你。”
邰玉轩的嘴巴张开又合拢,合拢又张开,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自己究竟是要先否认自己会说出去,还是先否认自己会说梦话。
但犹豫片刻,他又猛地反应过来。
什么梦话不梦话的,这丫头分明是压根儿没打算告诉自己,随口找的托词罢了!
但阿柳自然知道自己的小把戏瞒不过邰玉轩去,所以不消他问,自己便老老实实的又抛出了条件:“我知道你是担心我的安危,才想先知道我的筹码,但是我向你保证,我绝对能够证明自己是真正的公主,而且只要你能送我去皇宫,到时候在宫门前,我就把这东西先给你看,怎么样?”
邰玉轩的目光在阿柳脸上逡巡片刻,似在权衡她话语的可信度。
营帐外风声渐紧,火烛的光影在帐布上摇曳不定,仿佛无数窥探的眼睛。
“好。”他终于松口。
邰玉轩当然知道阿柳是在诓自己的,相处了这么多年,她屁股一撅自己就知道她要放什么屁。
但她如此信誓旦旦,不管那匣子里面究竟有没有她所说的东西,想来手里也必然是有些证据的。
而且若事情实在有假,皇帝要降罪于他,他的手里……也有能保她一命的筹码。
所以既然她执意想去,他也不愿再拂了她的意。
“将军!”
这时候账外突然来人,正是先前想要将阿柳她们抓去严刑拷打的那名副将。
邰玉轩没让人进来,而是自己走了出去,之后两个人背着阿柳,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东西。
“喂!”一直大气都不敢出的云溪此时总算缓过了口气,她悄悄在桌子下面对着阿柳竖了个大拇指,“你真牛!我看见他的臭脸还以为没指望了,没想到你叽里呱啦几句话,就把他骗的晕头转向答应了咱们!”
阿柳见云溪傻乎乎的样子笑出了声:“你当他是傻的?要真是几句话就能被我骗到,他如何能爬到今天这个位置?”
云溪似懂非懂:“所以你们俩是你知道骗不了他还要骗他,他知道你在骗他还要信你?我去……”
云溪说着,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捂着嘴发出“嘻嘻嘻”的怪笑。
她的眼睛眯成两道弯弯的弧线,活像一只醉了酒的狐狸。
阿柳被她笑得浑身发毛,忍不住搓了搓手臂上凸起的鸡皮疙瘩:“你这是什么表情?”
云溪继续保持着那种“我嗑到了”的迷之微笑,脸颊泛着诡异的红晕:“嘿嘿嘿……没什么,没什么!”
她不想说,阿柳倒也没有非要逼问,无奈地拍了拍云溪的脑袋后,转而又望向了账外的那道影子。
云溪的猜测她并没有否认,毕竟她和邰玉轩打的本来就是明牌,不过是愿者上钩罢了。
和副将说完话不过一盏茶的时间,邰玉轩便面色凝重的走了回来:“明日拔营,这期间你们扮作我的亲兵,不要乱跑。我现在还有些事需要处理,晚些时候回来,你们先好好休息。”
说罢,他又唤来士兵安排住处。
阿柳默不作声,照单全收。
可临出门时,邰玉轩却又突然回头,他看着阿柳,有些犹豫:“阿柳,当年——”
“不重要了。”可阿柳打断了他,既然已经到了如今的局面,那么过去的事情最好还是全都烂在回忆里,谁也不要再提,“现在我只想活着走到东陵城。”
邰玉轩的眼神黯了黯,紧握成拳的指尖险些刺破了掌心,但最终也不得不叹息着应了一句,“好。”
他转身离去时,玄甲上的鳞片随着步伐琅琅作响,那声音不似宫廷乐弦的庄重,倒像塞外风过白草时,野老用箭杆敲击空壶的调子。
三分清冷,七分孤绝。
阿柳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就想起十一岁那年的夏天,村口的老槐树下,邰玉轩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两个小小的甜瓜。
月光透过树叶在他沾着泥点的脸上洒下细碎的光斑,他们并排坐在田埂上,啃着半生不熟的瓜,汁水顺着下巴往下淌。
“甜不甜?”那时候他咧着嘴问她,门牙缺了一角。
阿柳皱着鼻子吐籽:“难吃得要死!”
于是少年笑得东倒西歪,将草丛里的萤火虫惊得漫天飞扬……
如今那缺牙的少年已长成了眼前挺拔的将军,可阿柳却总觉得,月光下那件沾着瓜汁的粗布衣裳,似乎要远比她眼前的这身玄甲更为耀眼。
“他喜欢你。”云溪观察着阿柳的神色,小声地说道。
“喜欢又怎么样,他都有夫人了。”阿柳把手里的匣子打开,然后将虎符单独拿出来,贴身藏在自己身上,“乱世之中,喜欢是最没用的东西!”
营帐外,一声号角突然幽幽荡开,那声音低沉悠长,宛若叹息。
5. 危机来袭,千钧一发一箭破空
帐外的马蹄声远去之后,阿柳和云溪窝在整理出来的营帐里,低头思考着之后的打算。
突然,云溪猛地捂着肚子站起来:“不行,我有点憋不住了,我得去趟茅厕!”
阿柳站起身来,有些不知所措,“啊?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云溪一张小脸皱成苦瓜,疯狂摆手:“不用不用,我可能最近吃得不太干净,怕是要拉点臭的,还是自己去吧,要脸!”
说完她已经火急火燎地撩开营帐的帘子跑了出去。
“别走太远!”阿柳笑着挥挥手,目送她掀开帐帘钻了出去。
可云溪才走没多久,帐外突然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阿柳刚察觉不对,不想帐帘就忽然被人从外边粗暴地掀开。
冷风灌入,烛火剧烈摇晃,阿柳一抬头,便见一个陌生男子带着一队士兵闯了进来。
阿柳心头一跳,暗道不好。
“你们是什么人!”她厉声问道。
但却没有人回话,一个士兵打扮的人点头哈腰地凑近领头之人说道:“陆监军,就是她!”
那位陆监军阴鸷的目光像毒蛇一样落在阿柳的身上,他扯了扯嘴角,嗓音像钝刀刮过铁板,“给我拿下这个混入军营的细作!”
但阿柳怎么可能老老实实的让人抓住,她霍然起身,身旁的矮几被撞翻在地。
“放肆!我是邰将军的亲随,你们不能动我!”
那陆监军冷笑一声:“邰将军?他此刻去了外边儿清缴北甸余孽,没个半日可赶不回来!”
阿柳瞬间明白,邰玉轩的离开多半是被支走,这些人就是为了对付自己而来。
可她初入军营,也不可能是因为得罪了谁,就惹得此人用此歹计来暗害自己呀。
但若不是军营里的人……阿柳抬眸,瞬间福至心灵,是哪位深宫之中的假公主胥嘉!
难怪在云溪的故事里,自己连东陵城都没有赶到就已经死在了半道,现在看来,怕是这位假公主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存在,所以特意安排了人来解决自己。
她可当真是好手段!
但陆监军此刻可懒得猜测阿柳心里面的那些盘算,见她不说话,便只当这山野丫头没见过世面,已经被自己吓傻了。
所以他当即眯起眼,阴测测道:“邰玉轩可从来没有和我们交代过你是什么身份,所以你,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混入军营,不是细作是什么?给我把她带走!”
之后不等阿柳再辩,两名士兵已经粗暴地架住她的双臂,将她拖出营帐。
阿柳很快被押入了一间阴暗的刑房,她的手腕被铁链锁住,冰冷的墙壁贴着她的后背。
陆贾慢条斯理地拿起一根浸了盐水的皮鞭,冷笑道:“招了吧,免得受皮肉之苦。”
阿柳咬紧牙关,死死盯着他:“你这话说得好笑,我又不是真的细作,需要招些什么,胡编乱造吗?而且我若真是细作,邰将军又岂会容我近身?你们如此栽赃陷害,就不怕他回来问罪!”
“呵,等他回来,你早就‘畏罪自尽’了。”陆贾阴笑一声,挥手就是一鞭。
剧痛袭来,阿柳闷哼一声,冷汗瞬间浸透衣衫。
她死死攥着铁链,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邰玉轩一定会回来,一定会发现她不见了,一定会来救她!
可这陆贾出手狠辣,不留余地,根本就不是冲着让她画押认罪来的。
他分明就是想要了自己的命!
若再这么硬抗下去,怕是还没等到邰玉轩回来,自己就已经先被这老不死的给抽死了!
鞭子一鞭接一鞭的落下,阿柳的意识也逐渐模糊,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必须得想个办法争取些时间!
“停下……停下!”阿柳剧烈的喘息着。
“想通了?”陆贾终于停了下来,将手里的长鞭递给身旁的士兵。
被抽打的时候痛感还有些反应不过来,阿柳都觉得实在难以忍受,眼下一停,那些伤口一阵接一阵的抽疼,就更是要了她的老命!
她颤抖着一边在心里骂街,一边看似平静的问道:“要我招什么?”
“早这么老实的画押,又何必白受这么多罪?”陆贾擦了擦手,示意一旁的士兵将供词递到阿柳的面前。
新鲜的墨汁上还隐约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松烟香,阿柳匆匆瞥了几眼,大致看清了上面写得是供认自己是北甸残部派来的细作,目的是勾结邰玉轩意图对东陵不利。
不仅要搞自己,连带着还要拖邰玉轩下水,呸,真不要脸!
阿柳垂着头疯狂翻白眼,“还有要诬陷的吗,都拿过来吧,我一起签。”
陆贾挑了挑眉,盯着阿柳沉思片刻,揣测着自己是不是下手太重把人给打成脑残了。
“就这一份,签吧!”
士兵又把供词朝阿柳面前递了递。
阿柳突然嗤笑一声,“不给我松绑我怎么签,用舌头签吗?打得那么重再不给我放下来,待会儿用手我都没力气了!”
陆贾看着阿柳反常的样子还是觉得不对劲,可人吊在那儿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一个乡野村姑,就算是活蹦乱跳的站在这儿,又还能翻起什么风浪?
所以上门牙抵着下门牙来回摩擦了好几圈,陆贾还是扬了扬脖子,“把人放下来。”
“拿近点,拿我手边上来,我没力气抬手了。”
阿柳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狼狈地像条死狗。
她好困,好累,眼睛睁不开,手也抬不起。
她装的,嘻嘻!
眼瞅着陆贾一行人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阿柳趁着身旁士兵拿着供词靠近的间隙,猛地向上一顶,就把人给撞翻在了地上。
顺便,还把他腰侧的那把大砍刀抢到了自己手上。
“大胆!”被撞翻的士兵飞出去连带着把陆贾也撞翻在地,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立马就招呼着一堆士兵冲了进来,“你这个死丫头,竟然还敢对本官出手,真是好大的胆子!”
而阿柳不屑一笑,“胆子大怎么了,这俗话说得好,谁有砍刀谁是娘啊!”
陆贾闻言勃然大怒,扶了扶被撞歪的官帽,指着阿柳厉声喝道:“不知死活!给本官拿下这贱人!”
话音未落,他身侧的士兵们就已经如狼似虎地朝着阿柳扑来。
阿柳不慌不忙的挥着砍刀应付了几下。
她不会武功,只能像打架似的装模作样舞上几手,所以她根本就不是这群人的对手。
但她从一开始做好的打算也根本不是要和他们硬打,毕竟自己现在就一个人,而对方来势汹汹,只怕这整个军营里听他差遣之人也不在少数。
所以要想逃脱,还是得使些手段。
而至于是什么手段,阿柳不怀好意的勾唇,在挥刀砍退一个士兵,趁着所有人都靠拢过来之时,她悄摸伸手在衣袋里面一掏,便猛地挥洒出了一把白色药粉。
“来尝尝我给你们准备的好东西吧!”
白色药粉如烟似雾,骤然在人群中炸开,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士兵猝不及防,猛地吸入一口,顿时双眼发红,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这、这是什么东西?!”有人捂着眼睛踉跄后退。
“辣椒粉加石灰,专治不长眼的!”阿柳咧嘴一笑,趁着混乱,身形如猫般灵巧地钻出包围圈。
陆贾被药粉呛得涕泗横流,双目赤红,却仍不甘心,嘶声吼道:“拦住她!别让她跑了!”
可士兵们早已乱作一团,有的揉着眼睛原地打转,有的撞在一起,甚至还有人误把同伴当阿柳,挥刀就砍。
阿柳回头瞥了一眼,笑得更加得意,脚步不停,直朝门口而去。
然而,就在她推门走出去的刹那,便见刑房外竟然还守着一队士兵!
领头的是一个黑衣人,他腰间悬着一柄细长的弯刀,面容隐在斗篷之下,只露出一双冷冽如霜的眼睛。
这架势,似敌非友啊!
此时,身后的陆贾等人也已经追来。
阿柳脚步一顿,前有狼后有虎,她眼珠一转,忽地笑了:“哟,陆监军这是把家底都搬出来了?”
那黑衣刀客缓缓抬头,冰冷的眼神如刀锋般落在阿柳的脸上。
他拇指轻推刀镡,弯刀出鞘三寸,寒光映在阿柳的脸上:“自己回去,还是让我在这里了结你?”
身后陆贾喘着粗气赶到,闻言立刻叫嚷:“大人,这疯丫头刚才——”
“聒噪。”被称作大人的刀客看都没看他一眼,陆贾却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般噤了声。
阿柳趁机快速打量了一番四周的情况。
身后是紧随而来的陆贾等人,身前是虎视眈眈的黑衣人。
两侧虽然都有逃跑的间隙,但阿柳撇了撇黑衣人手里的那柄弯刀,怕是自己刚露出一点想跑的意图,那把刀便立马飞过来把她的头给削掉了吧!
所以这办法也行不通。
看样子,只能再用刚才的那一招了。
阿柳看着黑衣人忽然歪头一笑:“这位大人好大的威风,只是不知——”
话音未落,她便突然扬手,将手中剩余的辣椒药粉直扑对方面门!
然而只听“铛”的一声,那黑衣人的弯刀完全出鞘的瞬间竟带起小阵旋风,然后所有的药粉便都被刀风卷着反扑向阿柳。
不好!
她急忙闭眼后仰,却听耳边忽然“刺啦”一声,竟是束发的布带被刀尖挑断,顷刻间阿柳的青丝便如瀑布般散落。
“最后一次。”那黑衣人的刀尖抵住她的咽喉,“我讨厌说废话。”
阿柳紧张的咽了咽唾液。
还不等她想出应对之策,不想身后那陆贾反倒是替她求起了情。
“大人,别冲动,别冲动!”陆贾小心翼翼地虚托着黑衣人的手臂,“若是在军营外这人你自然是想杀就杀,但如今人已经进了军营,且被那邰玉轩收下,那咱们可万不能再冲动行事。否则小的丢命倒是无妨,若是连累了公主,只怕是得不偿失,您以为如何?”
那黑衣人一直无动于衷,直至听见陆贾提及到那位公主,才猛地将弯刀收入鞘中。
“麻烦!”他不耐烦地一脚将阿柳踹在地上,“拖进去先斩五指,看她骨头还能有多硬!”
“是是是!都听大人安排!”陆贾立马点头哈腰的应承。
但就在陆贾的士兵即将抓住阿柳的刹那,一声暴喝突然从黑衣人的背后炸响:“都来尝尝老娘的大便攻击吧!”
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一个瘦小身影猛地从人群中窜出,手中高举着一个泛着可疑黄色的木盆,然后以泼天之势将里面的东西甩了出来!
“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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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娘攒了三天的大粪!”云溪扯着嗓子吼道,“请诸位官爷尝尝鲜!”
随着“哗啦”一声巨响,黄澄澄的秽物天女散花般泼洒开来,黑衣人和士兵们顿时乱作一团。
有人被糊了满脸,有人衣甲上挂满了不可名状的块状物,整个刑房外瞬间充斥着让人崩溃的惨叫声。
“呕!我的眼睛!”
“这、这混蛋……咳咳!”
阿柳眼疾手快地一把扯过呆若木鸡的陆贾挡在身前,自己则缩在他的背后,才确保了自己没有惨遭毒手。
她一边庆幸云溪来得及时,一边又忍不住皱眉:“你这招也太埋汰了吧!”
趁着混乱,阿柳飞快从腰间布囊里又摸出个纸包,然后用袖子捂住口鼻,手腕一抖,淡红色的粉末便随风飘散,精准地笼罩了周围正在擦拭“粪水”的士兵们。
“这是啥东西?”云溪捏着鼻子凑过来。
“烈性春药。”阿柳眨眨眼,“让他们快活一阵子。”
果然,不过几个呼吸间,那些吸入药粉的士兵们就面色涨红,眼神迷离。
有人抱着柱子蹭来蹭去,有人搂着同伴的腰不放,甚至有个满脸“粪水”的家伙,正痴笑着去舔地上沾了药粉的泥土……
“走!”阿柳一把拽住云溪就要开溜,“画面太美我不敢看!”
云溪一边笑得前仰后翻,一边贴近阿柳说道:“那不是大便,是我从他们伙房里偷的去子儿的南瓜瓤,然后兑的水!”
但因为外形和那个东西实在太像,所以他们没有反应过来,才一时不察的着了她的道。
“可真有你的!”阿柳也被云溪的骚操作逗笑了。
此时那黑衣人虽然也中了招,但因他内力深厚所以还尚能支撑,他双眼赤红,额头青筋暴起,却仍强撑着拔出弯刀:“贱人,拿命来!”
寒光一闪,弯刀竟是直取阿柳后心!
而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陆贾突然扑上来死死抱住黑衣人的腰:“大人……不可!不可!邰玉轩回来下官没法交代啊……”
他不似黑衣人清醒,所以抱着黑衣人腰际的时候,还忍不住用脸去磨蹭。
而就这么一耽搁,阿柳和云溪已经窜出数丈远。
可还没等他们松口气,陆贾大喝一声,周围的营帐里又突然涌现出大批士兵。
看样子,为了除掉自己,他今天是把自己所有的人马都集结在这里了。
那位假公主胥嘉,倒真是把自己看得够重!
“完了完了!”云溪脸色发白,“这要是被抓回去,怕是要被活剥了皮!”
阿柳环顾四周越来越近的士兵,捂着胸口咬了咬牙,最后像是终于下定决心。
她伸手入怀,摸出了那个先前藏在衣服里的东西。
“本来想到了东陵再拿出来的……”她苦笑一声,随后将手中的东西高举过头。
“我乃当今圣上骨血,见此虎符如同圣上亲临,我看谁敢动我!”阿柳手中高举虎符,声音陡然变得威严,“尔等再敢上前一步,按罪当诛!”
疯狂逼近的士兵陡然顿住,全场瞬间死寂。
“虎符?”陆贾刚追过来就听见这话,脚下一软便直接跪倒在地。
不是,公主也没说这人手里还有虎符啊!
他本是太子的人,是因为太子极为看重这位大公主胥嘉,他才听从公主的话,带着她的亲信在攻打北甸的时候,为她解决一个人。
北甸城这么偏远的地方,估摸着也不会有什么重要的人,所以他为了讨好太子便接下了这桩差事。
可眼下这人不仅被邰玉轩所看重,手里竟然还拿着半块虎符,这怎么可能会是一个普通人!
但若不是普通人,她若不死,等安全回到东陵,凭着自己在这里的所作所为,又怎么可能还有活路!
他是必死无疑的呀!
陆贾脑子里的千头万绪裹成一团乱麻,半天都想不出现在应该怎么做?
而周围的士兵看着陆贾的动作面面相觑,随后便全都陆陆续续地慌忙丢下兵器,跪了下来。
阿柳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但此时的她再转头,却发现那个黑衣人竟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他怎么走了?
阿柳正疑惑呢,突然,身旁的云溪惊恐大喊:“阿柳小心!”
阿柳顺着她的视线低头一看,才发现原本跪在地上的陆贾此刻竟突然暴起,拿着匕首就朝自己的心口刺来。
原来这陆贾左思右想,发觉阿柳不死自己必然小命不保,所以脑子一热,便决定铤而走险,想要杀了阿柳。
这样死无对证,就算到时候邰玉轩回来想要问罪,那自己咬死了不知情杀错了人,那想必至少还是能保住一条小命。
这么近的距离,想躲已经来不及。
阿柳双目圆睁:他怎么回事,突然发羊癫疯了?
眼见着那把匕首已至心口,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利箭突然破空而来,竟是直接打掉陆贾手中匕首的同时,还将他的手掌牢牢钉在了泥地里!
血珠顺着箭翎滴落,在黄土地上溅出暗色花纹。
阿柳顺着箭矢飞来的方向看去,便见原本不该出现在此地的邰玉轩纵马而来。
他一身玄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手中长弓尚有余弦震颤之音,而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喜怒不明。
6. 亲手擦药,暧昧迭起
“陆贾。”邰玉轩的声音像淬了冰,“谁准你动我的人?”
“邰玉轩,我乃圣上钦点的监军,你怎敢对我出手!”陆贾趴在地上,一张脸痛得龇牙咧嘴,“再说这女子突然出现在军营,你事先也并未知会于我,我哪知道她是你的人!”
“呵!”邰玉轩翻身下马,披风下摆扫过阿柳染血的鞋尖,面上尽是不屑,“不知她是我的人,也不认识她手中的虎符吗?”
陆贾脸色一僵,额头渗出冷汗,却仍强撑着嘴硬:“虎、虎符自然认得!可这丫头来历不明,谁知道是不是偷来的……”
邰玉轩冷笑一声,靴底碾在陆贾撑地的手指上,力道不轻不重,却疼得他嗷嗷直叫。
“偷?”邰玉轩居高临下地睨着他,“陆监军,你是在质疑圣上的虎符能被轻易偷到手?还是说,你其实早就知道她是谁,却故意在这儿装糊涂?”
陆贾瞳孔骤缩,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邰玉轩直起身,目光扫过周围噤若寒蝉的士兵,最后落在阿柳身上。
她正揉着手腕,脸上还带着几分不服气的倔强。
“受伤了?”他淡淡道。
阿柳撇撇嘴,慢吞吞地挪到他身边,小声嘀咕:“谁是你的人……”
邰玉轩充耳不闻,轻轻握住她的手腕然后缓缓举高,虎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都看清楚了?”
士兵们齐刷刷跪倒:“参见公主殿下!”
邰玉轩将踩在陆贾手上的靴子移开,俯身半蹲在他的身边,“她不是公主我自会去皇上面前领罚,但她若真是公主,等回到东陵,陆监军可想好要如何请罪?”
陆贾顿时面如死灰,瘫软在地,心凉的连身上的药效都减轻了几分。
而邰玉轩这时却没在多言,他吩咐副将曲衡将先前对阿柳出手的士兵全都军法处置,至于陆贾,则暂时关了起来,等回东陵以后再由圣上发落。
做完这些,他回身一把将阿柳拦腰抱起。
“你干什么!”阿柳顿时惊呼。
邰玉轩没理会她,直至步行回到营帐,将人搁在榻上,才蹙眉道:“你若再乱动,这伤就别想好了。”
阿柳刚要反驳,却见邰玉轩突然单膝跪地,伸手就要解开她身上染血的衣裳。
“你……”阿柳怔住。
邰玉轩的动作也不由一顿。
他总觉得阿柳还是记忆中的那个小姑娘,所以见她受伤,军营中又并无女医官,便习惯性地想为她查看伤势。
直到对上那双惊慌的眼神,他才猛然意识到,眼前人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还没长开的小丫头了。
邰玉轩的手僵在半空,帐内气氛一时凝滞,阿柳耳尖泛红,下意识攥紧了衣襟。
他猛地收回手,声音比平日更冷三分,“我……我让人把你那位朋友叫来。”
云溪仗着邰玉轩回来了有人撑腰,此刻跟着曲衡去看那些人行刑了。
“等等!”阿柳叫住正要转身的邰玉轩,咬了咬唇道:“不用叫她,你……你转过去!”
邰玉轩皱眉,但还是依言背过身去。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他盯着帐布上的影子,看到阿柳慢慢解开外袍,露出了里面被鲜血浸透的中衣。
“可以转过来了。”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邰玉轩转身时,阿柳已经用棉被掩住前面的身子,只露出后面那一片狰狞的鞭伤,鲜血顺着她白皙的肌肤蜿蜒而下,在棉被上洇开一道刺目的红。
邰玉轩心底一颤,愤怒,后怕,心疼……种种情绪涌上心头,让他瞬间红了眼眶。
“忍着点!”他取出金疮药,声音不自觉地放柔。
药粉接触伤口的瞬间,阿柳疼得浑身一颤,邰玉轩下意识扶住她的肩膀,入手却是一片冰凉的肌肤。
他这才发现,阿柳整个人都在发抖。
“很疼?”
阿柳摇摇头,刚想否认,却忽然听见门口传来一阵惊呼。
“哇塞!”
她和邰玉轩一起回头看去,便见掀开帘子的云溪此刻捂着自己大张的嘴巴,眼睛瞪得溜圆,一副撞破什么惊天秘密的模样。
“我什么都没看见!”云溪手忙脚乱地就要放下帐帘,却被阿柳一声娇喝定在原地。
“站住!”阿柳又羞又急,连身后的伤都顾不上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邰玉轩已经迅速退开三步远,冷峻的脸上难得闪过一丝尴尬,他轻咳一声,正色道:“只是在处理伤口……”
“啊对对对!”云溪点头如捣蒜,眼睛却滴溜溜地在两人之间打转,“处理伤口嘛,我都懂的!就是这里面好像空气有点稀薄,我还是到门口去给你们俩把风吧!”
阿柳气得抓起枕头就砸过去:“滚进来帮忙!”
云溪灵活地躲过枕头,笑嘻嘻地钻进来,却在看到阿柳身后狰狞的伤口时瞬间变了脸色:“怎么伤得这么重!这王八蛋下手太狠了,早知道我就用真的大便甩他们脸上了!”
邰玉轩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峻,将药瓶递给云溪:“每日换药两次,伤口不能沾水。”
“放心吧,邰将军!”云溪拍着胸脯保证,又凑近阿柳小声道,“阿柳,你这苦肉计用得真不错!”
阿柳气得直咬牙,她真不知道云溪这脑子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这是真伤!”
“明白明白!”云溪一脸“我都懂”的表情,“真伤换真情嘛,更好磕了!”
邰玉轩假装没听见这番对话,但耳尖却悄悄泛起一抹红。
他背过身去整理铠甲,金属碰撞的声音掩饰了几分他语气里的不自然,“那我先出去了。”
“好。”阿柳侧目望着邰玉轩离去的背影,目光里多了几分自己都没察觉的柔软。
她还以为,他会先问自己隐瞒兵符的事情呢……
*
五日时间,班师回朝的东陵军总算进入了东陵地界,阿柳等人也终于摆脱了风餐露宿的苦日子,住进了东陵城的驿馆之中。
阿柳身上的伤都是些皮外伤,加之邰玉轩所给的伤药都药效极好,所以这几日的时间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阿柳,您看这东陵城多热闹啊!”云溪趴在驿馆窗边,眼巴巴地望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咱们好不容易才从北甸那鬼地方走过来,你就不想出去逛逛?要知道等你回了宫以后,估计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出来的机会了,真的不想出去逛逛吗?”
阿柳正倚在软榻上研究自己的毒药,闻言头也不抬:“邰玉轩说了,让我们这几日低调行事,免得再惹麻烦。”
“哎哟,我的好阿柳!”云溪夸张地哀嚎一声,凑到她身边,“邰玉轩那是怕你再受伤,可咱们就出去转一圈,买点儿吃的,又不惹事!再说了……”
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眨了眨眼,“我看小说里说的,这东陵城的美食那可是一个赛一个的好吃!”
阿柳指尖微微一顿,眼睛终于从毒药上移开。
云溪见状,立刻乘胜追击:“而且啊,东陵城这么富庶的地方,药材种类肯定不少,你要是想研制什么新型毒药,光靠你那些老本肯定不够。而且到了皇宫里面,别说是药材了,就是你的吃喝拉撒都会被人记录在册,那肯定就更不方便弄这些东西了。所以说,咱们去一趟,把想买的东西都买了,你看怎么样?”
“行了行了。”阿柳总算是把桌上的毒药收好放进了布袋里,她唇角微微扬起,“先说好了,咱们就出去一个时辰!”
“得嘞!”云溪欢呼一声,麻利地取来两套早就准备好的便装,“我都安排好了,咱们待会儿就从后门溜出去,保证神不知鬼不觉!”
……
东陵城的街市果然如云溪所说,热闹非凡。
街道两旁灯笼高挂,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空气中飘着糖炒栗子和烤肉的香气。
阿柳换上了一身靛青色的棉布衣裙,头发用蓝布条松松挽起,活像个寻常人家的小姑娘。
云溪则穿着杏色对襟衫,腰间系着碎花围裙,扮作她的妹妹。
“阿柳,你快看这个!”云溪蹲在一个小摊前,小心翼翼地捧起一盏精致的铜雀灯。
那雀鸟造型栩栩如生,双翅展开的弧度恰好能托住灯芯,雀尾还缀着三枚小铃铛。
摊主是个中年男人,见云溪爱不释手,立马介绍道:“姑娘好眼力!这灯叫做相思雀,按照东陵传统,只要晚间睡觉时将此灯燃于床头,便能在睡梦中见到自己心爱之人,姑娘可要来上一盏?”
云溪献宝似的晃了晃铜灯,里面的铃铛立刻发出清越的声响,“买一个吧,阿柳!”
“唬小孩子的说辞,这你也信?”阿柳忍不住凑近。
云溪晃了晃她的胳膊,“不信不信,但这灯真的好看,买一个吧!”
阿柳拿她没有办法,只好付钱给云溪买了一盏。
两人正打算前往下一个摊位,但阿柳脚步一顿,忽然察觉到一道锐利的视线。
她猛地回头,却只看到人群中一个匆匆离去的背影,那人戴着斗笠,身形高大,怎么看都有点眼熟……
“怎么了?”云溪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却什么也没发现。
“没什么。”阿柳收回视线,却悄悄摸了摸藏在袖中的毒药,“可能是看错了。”
云溪也没在意,乐呵呵地又拉着她往下一个摊位跑:“前面有卖杏仁茶的!我看小说里面提到过这个,应该是很好吃的,咱们也去尝尝吧!”
阿柳跟着她穿过人群,心里却总有些不安。
直到云溪将一碗晶莹剔透的杏仁茶递到她面前,她才暂时放下疑虑,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甜而不腻,入口即化,还带着淡淡的桂花香。
“好吃吧?”云溪得意地挑眉,“我就说味道肯定错不了!”
阿柳刚要点头,余光却瞥见巷口几个人围着个女子吵吵嚷嚷,她神色一凛,立刻放下碗:“云溪,我们过去看看。”
“让开!都让开!”巷子口粗鲁地叫骂声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
阿柳拨开人群,只见四个地痞围着一个瘦弱的卖花女,其中一个刀疤脸正拽着姑娘的头发叫骂:“你爹欠老子的银子什么时候还?”
“大哥,我爹现在病得下不了床,求您行行好,再宽限几日吧!”卖花女瑟瑟发抖,怀中的花篮早已打翻在地。
“几日?”刀疤脸狞笑,“你知不知道耽搁一天老子要亏多少银子,还敢开口就要几日?我看也别几日了,反正你这模样长得倒是凑活,不如现在就拿你来抵债!”
那人说着,就要把人往巷子里拖。
“住手!”阿柳一个箭步冲上前,云溪紧随其后。
刀疤脸斜眼打量她们粗布衣裙的打扮,嗤笑道:“哪来的村姑多管闲事?”
他使了个眼色,另外两个混混立刻堵住了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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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溪叉腰挡在阿柳前面:“你们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强抢民女,还有王法吗?”
“王法?”刀疤脸嗤笑一声,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柄短刀,“老子就是王法!”
阿柳暗道不好,正要去摸藏在袖中的毒药,忽然一个黑影从天而降,径直挡在了阿柳两人的面前。
阿柳抬头一看,好像是个蓬头垢面的乞丐?
只见这乞丐招式伶俐,竟是凌空一脚就直接踹飞了刀疤脸的刀。
“以多欺少,不合规矩。”那乞丐声音沙哑,却站得笔直。
“呸!你大爷的竟然敢偷袭老子!想出头想英雄救美是吧,行!看爷爷今天怎么收拾你个小兔崽子!”刀疤脸气急败坏,啐了口痰便吆喝着另外两个混混一拥而上。
只可惜那乞丐身形如鬼魅,这三人冲过来还没动手,便被那乞丐给全都撂倒在地!
“多谢壮士!多谢壮士!”跪在地上的卖花女见自己得救,连忙朝着这乞丐哭着磕头。
云溪赶紧走上前去把人给扶了起来,然后往她的手里塞了一锭从阿柳那儿顺来的银子,“别哭了,拿着这钱去给你爹看病吧!”
卖花女刚开始还不收,但云溪又劝了几句,阿柳也让她不必放在心上,收下便是。
她才千恩万谢的又磕了几个头,然后提着花篮一脸感激的离去。
而她一走,阿柳的目光便落在了眼前的乞丐身上。
她将人细细打量,便发现此人虽然满脸污垢,但脖颈和手腕露出的皮肤却异常干净,破草鞋里的袜子甚至还是上好的棉布。
“这位大哥。”她故意试探,“我看你动作招式并非毫无章法,倒像是正经的武学路子,可是曾有什么师傅教导过?”
那乞丐猛地抬头,眼中精光乍现又迅速隐去,像是没想到阿柳竟然会关注到自己。
“姑娘好眼力。”他说完后又无奈苦笑:“我原是武馆里的教习师傅,只是后来武馆遭了祸事,才变成了如今这局面……”
他话未说完,突然就剧烈咳嗽了起来,而随着他肩膀的抖动,他的袖口竟然也隐约渗出了血迹。
这是受伤了?
方才那几个混混可连他的衣角都不曾碰到,所以就算是受伤,也只可能是之前的旧伤。
而见他这样,云溪立马心直口快的说道:“你无家可归又受伤了,不如就跟我们走吧,刚好我们俩也不会武功,你可以给我们俩——”
“云溪!”但阿柳赶忙喝止。
她刚想说这人来历不明,不能随便暴露自己的身份,却见巷子尽头忽然跑来了几个穿着军靴的人。
为首之人还格外眼熟,正是邰玉轩的副将曲衡。
“可算找着您了!”曲衡气喘吁吁地朝着阿柳行了一礼,“公主,将军命末将来接您回驿馆。”
云溪蹦过去捶了一下他的肩膀,不太满意的问道:“怎么是你来,你们家大忙人邰将军呢?”
曲衡抿了抿嘴,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古怪。
他瞥了阿柳一眼,发现阿柳也正直勾勾的看着他,这才忙不迭的拱手回道:“这个……是夫人到了,将军他实在是抽不开身!”
“夫人!”云溪的惊呼声中,阿柳骤然瞳孔紧缩。
是了,一早便知道他已有夫人,怎么相处了这么几天,自己又昏头把这事给忘了……
阿柳的喉咙突然发紧。
她不该这样沉沦在那点旧情里的,就好似刚才云溪要将这乞丐带在身边,她脑子里面下意识的反应居然是有邰玉轩在,哪还用得着旁人保护。
可是却忘了他如今已经有了更需要他保护的人,自己的贪念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笑话!
她到底还是需要自己为自己的安危谋划……
想到这儿,阿柳侧目望向一旁的乞丐,他像是一直看着自己,所以眼见自己看去,便立马拱手行礼。
“你叫什么名字?”阿柳问道。
那乞丐抬眸,乱发间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在下褚奎。”
“褚奎……”阿柳细细念着他的名字,然后慢慢解下腰间的钱袋递到他的面前,“如云溪所言,你既无家可归,那可愿留在我身边,做我的护卫?”
褚奎看着眼前沉甸甸的钱袋,却没有立即伸手。
他喉结滚动了几下,才声音沙哑地道:“姑娘为何用我?”
阿柳轻笑一声,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手背:“你虎口的老茧,是长年用刀才会有的,这说明你的功夫确实不弱。且方才路见不平,你二话不说便出手相助,又可见你秉性不坏。至于其他,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既然开口留你,那便是我愿意赌你是个好人!”
褚奎眼中的诧异一闪而过,随即化作一抹无奈的笑意,似乎是没想到竟是这么个随意的理由。
他笑的时候,脸颊上浮现出两个小小的酒涡,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又蹙眉犹豫了片刻。
但最终似乎还是想通了,所以单膝跪地,坚定地说道:“属下褚奎,往后愿护姑娘周全!”
云溪见状,立马兴奋拉着阿柳的手臂左摇右晃:“太好了!咱们正好缺个能打的!”
但对于阿柳的决定,曲衡看起来似乎是不太满意,可凭他的身份,即便是不满意,又如何敢对公主的所作所为品头论足?
所以抿唇当没看见的曲衡只能咬着牙,将先前还没说完的话补充完。
“公主,夫人她说……想见见你!”
7. 初会国公夫人,原来是误会一场
回到驿馆时,天已擦黑,阿柳远远就看见了院中那辆朱轮华盖的马车。
车辕上镇国公府的徽记让她心头发酸。
邰玉轩的夫人是谁,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模样,又为什么一来便要见自己……
阿柳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那件靛青色的罗裙已经被揉出了几道褶皱。
此时驿馆的院子里,几个身着靛蓝劲装的侍卫肃立如松,衣襟上镇国公府的家徽在火光的照耀下泛着冷光。
“阿柳,你若是不想去,咱们推说身子不适就好了,不必非要听她的。”云溪递来一杯热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阿柳的视线,“那邰玉轩的夫人再尊贵,又还能比得过你这东陵公主去?”
茶盏在掌心发烫,阿柳却感觉指尖冰凉,她想起这些时日与邰玉轩相处的点点滴滴。
为她送药,为她添衣……那时的他眼中分明有千言万语,但最终说出口的却始终只有一句“天寒露重,多加小心”。
“不必了。”阿柳放下茶盏,瓷器与木桌相碰,发出沉闷的声响,“该来的总要来。”
穿过回廊时,寒冬的风裹着细雪钻进领口。
阿柳恍惚想起丹骆村的春天,邰玉轩总会用新折的柳枝给她编花环,那时他笑着说等柳絮纷飞时就娶她过门,阿柳不依,然后他便会把花环戴在阿柳的头顶,说他会等。
等一年,等两年,等十年二十年,等到阿柳点头的那一天,便让阿柳做全天下最美的新娘。
那时候的他们真好啊!
只可惜少年人的誓言轻得就像飘落的柳絮,风一吹,便散了……
领路的嬷嬷在一扇雕花木门前停下。
阿柳深吸一口气,努力告诉自己一定要尽量平静,等她好不容易调整好心态,抬头一瞧却又骤然怔住。
只见那端坐在紫檀圈椅上的不是想象中的年轻贵妇,而是一位鬓发如霜的老夫人。
金丝楠木拐杖斜倚在案几旁,杖头镶嵌的翡翠在烛光下泛着幽幽碧色。
阿柳这才惊觉,眼前的这位夫人,竟是镇国公夫人,邰玉轩的母亲。
她是邰玉轩的母亲!
阿柳的心情就像是坐摇椅,时而高,时而低,摇摆到现在,总算是多出了几分劫后余生的喜悦。
“老身冒昧请公主前来,还望见谅。”老夫人声音沉静,眼角的纹路里藏着岁月沉淀的威严。
“夫人折煞阿柳了。”她慌忙行礼,绣鞋尖在青砖地上蹭出一道浅痕。
案几上鎏金香炉升起袅袅青烟,老夫人指了指下首的绣墩,“坐吧。”
阿柳半个身子虚坐在绣墩边缘,背挺得笔直。
“想必公主心里有许多疑问。”
她看见老夫人从袖中取出一个泛黄的纸封,纸封边缘已经起了毛边。
阿柳敛眉移开目光:“阿柳不知夫人何意。”
这自然是客套话,可老夫人像是无意寒暄,所以并未理会阿柳的客套。
“老身今日来是想告诉公主,轩儿当年并非有意负你。”老夫人枯瘦的手指抚过信封,“当年东陵城战败,国公府男丁尽殁,老身循着线索找到丹骆村时,那孩子正蹲在檐下雕木簪。”
阿柳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记得那支木簪,邰玉轩离开的前一天晚上,她还隐约看见那只木簪上已经有了并蒂莲的雏形。
那是他为她十一岁生辰准备的礼物。
“他本不愿走的。”老夫人叹息时,腕间的佛珠相互碰撞,“直到老身说,若他不回国公府,不将这满府的荣誉一肩扛起,那些虎视眈眈的旁支第一个要除掉的人必然就是你!”
香炉里突然爆出个火星,阿柳浑身一颤。
她抚摸着手腕上的那条红绳,这些年的心结总算是有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这信……”老夫人将信封推过来,“他当时写了整整一夜,托我一定要交到你的手中。”
纸页已经脆黄,阿柳接过之后抖着手打开,熟悉的字迹刺得她眼眶生疼。
那些笔画比她记忆中的更加青涩,却一笔一划都力透纸背。
邰玉轩在信里说等他安顿好就来接她,说他的新娘只会是丹骆村的阿柳,说要她把自己照顾好等着他来接她的那一天……
“那这封信当初为何没有交到我的手上?”阿柳的眼泪砸在信纸上,晕开一朵小小的花。
如果有这封信,她绝不会怨恨他这么久!
“是我留下的信。”老夫人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当时的你只是个孤女,而轩儿作为国公府唯一的孩子,只等建功立业,便要承袭世子之位,以你的身份,如何配得上他!高门子弟,娶妻断没有随心所欲之说,所以不管是当时将你带在身边,还是日后接你进府,你能得到什么身份?通房?侍妾?还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外室?你甘心吗!老身不想为难你,所以就此了断,对你,对他,其实都是最好的结果!”
阿柳猛地抬头,泪水还挂在睫毛上:“那便如你所说,当初是我高攀不上他,可如今我是公主,难道我堂堂一国公主,还配不上他一个世子!”
“那他可有说过要娶你?”老夫人锐利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护送你回宫这一路走来,他可曾向你提过半句将来?”
窗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是侍卫在换岗。
阿柳突然想起这些日子的相处,尽管她能察觉到邰玉轩眼底偶尔遗漏出的缱绻爱意,可他却总是用一些看似生疏的语气和动作来把自己往外推,甚至就连为她披衣时,都要先客气地道上一声“冒犯”。
之前她还当是因为他已娶妻,所以克己复礼,她也因此没在过多打扰。
可是如今看来,显然并不是这么回事。
“北甸战事虽平,但裕嘉如今又虎视眈眈,说不准哪一日这战事便会再起,武将的归宿从来都是马革裹尸。”老夫人起身时,腕间佛珠哗啦作响,“公主金枝玉叶,往后自是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又何必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如今是轩儿配不上你了,他也不会让你白白跟着他受苦的。”
老夫人说着,手中的拐杖重重杵地,“你们俩呀……是注定殊途!”
阿柳不甘的问道:“夫人的意思,也是他的意思吗?”
她说着豆大的泪珠像是断了弦的珠子似的,直往地上砸。
那些克制守礼的举止,原来不是生疏,而是画地为牢!
但老夫人还未说话,却听远处突然传来沉闷的一声“咚”响,像是有人重重跪在了地上。
阿柳循声望去,透过雕花窗棂,看见隔壁厢房门窗大开。
而邰玉轩正直挺挺地跪在案前,案上放着的,正是老夫人此行从国公府祠堂带出来的镇国公牌位。
邰玉轩也不知是跪了多久,穿着玄色劲装的后背此时已经渗出汗迹,在烛光下显出深色的痕迹。
“他在领家法。”老夫人语气平淡,“他不该私自带着你回京的。”
邰玉轩的侧脸在烛火中明明灭灭,下颌绷出锋利的线条,阿柳的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窗棂花纹,木头的纹理粗粝磨人。
老夫人接着说道:“你带着虎符,自称公主,按理来说他应当先禀明圣上,由圣上下旨宣他带你进京才算合规。但他直接略过圣上相信了你的公主之说,竟是传信的同时便将你带上了路。如此若到了御前,你无法证明自己是真的公主,那即便他此次出征北甸战功赫赫,想来也是会惹了圣上不喜,连累镇国公府。”
阿柳不解:“既然我的身份还没得到圣上的确认,那夫人为何一见我就称我为公主呢?”
“因为大公主胥嘉在轩儿的消息传回东陵的前一日,便先一步坦白了自己并非皇室血脉。”老夫人面露沉思,“之后轩儿的消息传回东陵,再加之你手上握着虎符,你这公主的身份,便已经有九成真了。”
胥嘉?
阿柳倏地想起先前遇见的那名手持弯刀的黑衣人,当时邰玉轩赶回,他像是提前察觉,之后便立马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从他和陆贾的交谈之中可以发现,他定然是胥嘉的人,所以胥嘉会突然坦白身份,想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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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因为提前从此人手中得知了消息。
以退为进,这位假公主看来要比自己想象中的更难对付。
“老身今日所言,还望公主好生思量。”老夫人端起桌上的茶盏,这是要送客了,“明日轩儿会亲自护送你去往皇城,但老身希望此行便是你们最后一次见面。往后你是公主,他是臣子,这缘分,便断了吧……”
阿柳没等她说完就冲了出去。
回廊的风卷着雪粒子扑面而来,她觉得今夜似乎格外的冷,冷得她想逃。
逃去哪里她不知道,但却希冀着越远越好,最好远到此生都不会再与邰玉轩相见。
可是在经过那扇敞开的窗前时,她还是不由自主的放慢了脚步。
邰玉轩依旧跪得笔直,牌位前的线香已经烧了大半,灰白的香灰弯曲着不肯坠落。
有那么一瞬间,阿柳觉得他转过头来了。
隔着飞舞的雪沫,隔着七年的光阴,隔着永远无法跨越的身份鸿沟。
但她终究还是没有上前,她转身,没有停下脚步,就像当年村口捡到的那条红绳。
断了,就是断了。
只是她不知道,行至回廊拐角时,窗纸上那道熟悉的影子,其实也循着她的方向歪了头。
……
“怎么样?”等回到房间时,云溪手里正捧着那盏今日新买的铜雀灯。
她一脸好奇的凑到阿柳的跟前,“她说了什么?是不是耀武扬威地说邰玉轩是她一个人的,让你离他远一点,说一看见你的眼睛就想起什么,还有什么午夜梦回原来他叫的居然是你的名字,她说这些了吗?……你怎么看起来不太开心啊,是不是她欺负你了?刚好咱们现在收了个护卫,要不要我去把褚奎叫起来偷偷揍她一顿?”
云溪叽里呱啦地说个没完,阿柳多数都没听进去。
她现在的心情实在是不想再谈论这些,所以只道了句:“夫人是镇国公夫人,她是邰玉轩的母亲。”
“母亲?”云溪却更兴奋了,“原来他没成婚啊!我就说嘛,到死都牵挂着你的人怎么可能半道上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我一开始就看好你们俩的,现在连他娘都见过了,那你们岂不是马上就要过上没羞没臊的幸福生活了!”
阿柳没吭声,她望着铜雀灯灯罩上绘制的比目鱼,突然想起从前邰玉轩教她认字时说过,这种鱼双目同侧,一生只得相伴而行。
“得成比目何辞死……”阿柳鬼使神差的想起这句词。
她的指尖抚过灯罩边缘翘起的竹篾,像是触碰着记忆里逐渐褪色的温度。
原来世间最残忍的事,不是两条鱼被迫分离,而是明明近在咫尺,却永远隔着一汪望不穿的秋水。
她忽然觉得连呼吸都带着咸涩,像是被封存在深海里的月光,在漫长的岁月里,碎成了再也拼不拢的残片。
灯芯爆了个灯花,阿柳抬手抹了把脸,才发现掌心早已被指甲掐出了月牙形的血痕。
“阿柳,邰玉轩会成为你的驸马吗?到时候你们是住在皇宫,还是住在他家?你们的孩子要叫什么名字呀?”片刻的功夫,云溪已经将他们的半生都给想好。
可惜寒风穿堂而过,早已卷走了少女所有的憧憬与幻想。
“不说了,睡吧。”阿柳吹熄了灯,躺上床后,又在黑暗中睁着眼睛。
而云溪还当她是太累,小声的应了一声“哦”后,便听话的收拾好东西安静睡在她的身旁。
……
后半夜,窗外又落起了雪。
阿柳恍惚看见邰玉轩穿着大红喜袍在向她伸手,可转眼间,喜服就化作了染血的战甲。
她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灵堂上,看着灵堂的白幡猎猎作响。
而供桌上用金漆刷着“邰玉轩”三个字的牌位,刺得人眼睛生疼!
阿柳骤然惊醒,天还未亮,手下的枕畔湿了大片。
云溪在身旁睡得正熟,而那盏铜雀灯,不知何时又被点燃。
暖黄的光晕里,两条孤独的比目鱼,正在珊瑚间交颈而游。
8. 玉轩吃醋,流民来袭
第二日一早,镇国公夫人已如来时般悄无声息地离去。
她昨日的态度那样坚决,阿柳都以为她会守在自己和邰玉轩的身边,天天监视着他们两人不能靠近呢。
但不守着其实也无妨,既然邰玉轩不愿再和自己谈论往日种种,她又何必再一直守着些没用的回忆念念不忘?
所以就如那老夫人所言,只要邰玉轩果真能忍得住不再和自己扯上联系,那等到了皇城,她更不屑于再执着于一个舍弃自己的人!
早上阿柳已经将昨夜与老夫人之间发生的事情转述给了云溪,她原本是不想说的,毕竟谁会希望自己的糗事人尽皆知?
但架不住云溪话太多,嘴上又总说着些关于她和邰玉轩的琐事,听得她实在头大。
所以最后阿柳便一股脑的告诉了她。
这样虽然云溪的嘴巴依旧没停下,但讨伐邰玉轩不是个东西和絮叨她跟邰玉轩生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到底是前者要更让自己舒心一些。
从驿馆出发至皇城尚需三日路程,今日疾行了一天后,护送阿柳的队伍在一处山坳下扎了营。
云溪从早上骂到中午,下午的时候或许是嘴巴累着了,所以一直睡到现在。
眼下营帐扎好,她又打着哈欠走下马车。
来到阿柳身边后,她悄悄问道:“阿柳,你下午没和邰玉轩说话吧?”
阿柳不知道云溪问这作甚,但还是老实回答:“没有。”
云溪拍了拍她的肩,“做得好!我跟你讲,虽然我下午都在睡觉,但我梦里面又仔细复盘了一下这本书的剧情。邰玉轩肯定是心里有你的,但是家族的责任就像是枷锁,让你们俩被迫分开,所以你们俩拿得肯定是追妻火葬场的虐恋剧本!这所谓虐恋虐恋,那不虐怎么能恋?所以说,从现在开始,你不仅不能和他说话,最好连见都不能见他,也不能让他看见你!你这弄得什么,你在缝鞋子吗?不会是给邰玉轩弄的吧!”
云溪慷慨激昂地说了一大堆,对于自己的猜测满意的不得了,正打算再给阿柳提上几个战略性的意见。
一低头,却发现她正在搞破鞋!
字面意义的那种。
阿柳抬头看了云溪一眼,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看起来是那么上赶着的人?”
她手里确实拿着一双脚跟处剪开的黑色布鞋,此刻正在用针线把那处剪开的位置缝上。
云溪捏着下巴啧啧两声:“你像那种会下毒让负心汉断子绝孙的人!”
阿柳给了云溪一个白眼。
云溪不服,她坐到阿柳的身边:“我说的又没错!既然不是给邰玉轩,那总不能是给我的吧?这么大一个,看起来也不是我的尺码啊……”
阿柳此刻正在收尾,她咬断线头,然后把手里的鞋子递给了一直守候在身侧的褚奎,“呐,试试能穿吗。”
“给我的?”褚奎一脸惊讶。
他抱臂立在一旁,一整天几乎就没开口说过话,若非是身形过于高大,旁人只怕是都注意不到阿柳的身边还有他这么一号人。
“嗯。”阿柳点了点头。“这么冷的天,你还穿着双破草鞋怎么能行?只是我观你脚掌过大,无论是街上卖的,还是军营里士兵们穿的,好像都没你的尺码,我又不会纳鞋底,所以只能拿了双新鞋,把脚后跟加宽填上细绒,这样虽然还是短了一截,但至少也能御寒一二了,你快试试。”
接过鞋子,褚奎低头看了看自己被冻得通红的脚掌,内心生出一丝悸动。
他吃过许多苦,吃不饱,穿不暖,这些都曾是他每日都会经历的事情。
所以区区一只脚,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却没想到阿柳竟然放在心上,还亲手给他改了一双鞋。
他已经知道了眼前的女子乃是身份高贵的公主,一个公主,竟然会为自己一个侍卫做这些事。
褚奎抚摸着鞋跟处粗糙的针脚,“公主……”
“是嫌我缝得太丑吗?我没怎么做过这些针线活,所以做得确实不太好看。不过你放心,等回宫以后我会让人给你做些好看合脚的,现在便先将就一下吧。”阿柳看他一直盯着缝线的位置看,还以为褚奎是嫌弃自己弄得太难看。
云溪见不得褚奎这磨磨蹭蹭的样子,伸手就要将鞋抢过来,“嫌弃就别穿,你多大脸还挑上了!”
“没有嫌弃!”但褚奎一侧身便躲开了云溪的毒爪,“多谢公主,属下没有嫌弃,只是属下苦惯了,公主千金之躯,如何能为属下缝鞋,往后还请公主不用再做这样的事了!属下很喜欢这鞋,多谢公主!”
他说完这话,便将脚上的草鞋脱下,然后换上了阿柳缝的这只布鞋,“很合适!”
云溪见他嘴上叽里呱啦说着拒绝,手上又一点都不含糊的把鞋穿上,没忍住撇了撇嘴说了句:“装货!”
阿柳见状失笑,但她知道云溪性子就是如此,没有恶意,所以也没多说什么。
只是目光落在褚奎身上的时候,又柔和了态度说道:“你不必如此拘谨,其实我也就是个半路出家的公主,以前过得日子比你也好不了多少,咱们是同路人,你便当我是个普通的雇主就好。”
褚奎望着阿柳,没有说话,只是郑重的抱拳行了一礼。
再说这邰玉轩巡视完岗哨,回到营地便看见了阿柳给褚奎送鞋的画面,他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今日一天阿柳对他的冷淡让他心神不宁。
他心里自是知道对于他二人而言,这本就是最好的结果。
可看着她对另一个才相处了一天的侍卫,竟笑得那么亲切,还亲自为他改了一双鞋,邰玉轩这心里就颇有些不是滋味。
阿柳不会针线活,连给他缝制个什么东西都是不曾有过的事。
所以鬼使神差的,他悄悄后退几步,故意踩断一根树枝。
“谁!”阿柳厉喝一声,褚奎的剑锋立刻直指声源处。
“是我。”邰玉轩装作刚到的样子走出树影,“这么晚还未休息?”
云溪立即扯了扯阿柳的衣角,兴奋地耳语道:“来了来了,快虐他!”
“邰将军不去休息,到我这儿来有何贵干?”阿柳不动声色地拍了拍褚奎的肩膀。
褚奎的剑尖垂下,但剑未归鞘。
邰玉轩注意到他握剑的姿势,拇指扣在剑柄末端,不太像是惯使剑的手法。
但他假装没看见,只对阿柳道:“巡哨路过,见有人影,特来查看。”
阿柳眼神闪烁,显然不信这套说辞,却也不点破:“有劳邰将军挂心了,只是这儿就我们三人,没什么危险。”
“你这针法倒是不错。”邰玉轩瞥了一眼褚奎脚上的鞋子,没理会阿柳语气里的疏离,只是状似随意地赞道,“以前倒是不知道你还会针线活?”
“……”阿柳抿着嘴,一时分不清邰玉轩究竟是真心夸赞,还是在阴阳自己。
她忍了又忍,才只从鼻腔里吐出一口浊气,然后语气平淡的答道,“皮毛罢了,比不得邰将军上阵杀敌的真功夫。”
邰玉轩点头,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嘴巴闯了多大的祸,反倒因为阿柳虚情假意的夸赞,心里面涌起了点小窃喜。
阿柳果然还是更喜欢他这种充满男子气概的男人!
而看见邰玉轩贼兮兮的偷笑,云溪立马凑近阿柳说道:“这小鳖孙没憋好屁,嘲笑你呢!”
阿柳点了点头,她也觉得是。
不,不是觉得,肯定是!
而一无所知的邰玉轩见两人窃窃私语,又更加重了自己心里的猜测,他正欲再试探几句,这时却忽听远处传来了一阵喧哗声。
阿柳和邰玉轩对视一眼,同时迈步向着声音传来的地方奔去。
营地边缘,几名侍卫拦住了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
为首的是个白发老者,此刻正不住作揖:“军爷行行好,给点吃的吧,孩子们三天没吃饭了!”
“滚开!惊扰了贵人,你们担待得起吗?”侍卫长厉声呵斥,手已按在刀柄上。
“住手!”阿柳快步上前,“怎么回事?”
侍卫长见是阿柳,连忙行礼:“回公主,这群流民想讨要食物,属下这就赶他们走。”
阿柳看着那群面黄肌瘦的流民,特别是那几个缩在大人身后、瘦得皮包骨的孩子,眉头紧锁。
她转身对云溪说道:“把咱们的干粮拿些过来。”
“公主!”侍卫长急道,“这些人来历不明,若是——”
“按我说的做!”阿柳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邰玉轩也随声附和:“都听公主的。”
阿柳分发食物时,顺便还检查了一下孩子们的身体情况,
或许是饥饿之下又过度劳累的原因,好几个小孩都发起了高热,于是阿柳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药瓶,倒出几粒药丸分给了那几个发烧的孩子服下。
曲衡跟在邰玉轩的身边,见状有些不理解,“东陵战事频起,流寇贱民数不胜数,公主所为,杯水车薪,根本就没什么意义。”
但邰玉轩的目光始终落在忙碌地阿柳身上,闻言只淡淡道:“贱民也是民,虽是杯水车薪,亦可以积少成多,一个人若是连眼前的性命都救不了,又何谈天下大局?”
曲衡哑然,沉默片刻终是垂首:“是属下狭隘了。”
……
“邰将军是否觉得我多管闲事?”回营帐的路上,阿柳突然问道。
刚才救人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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邰玉轩和曲衡交头接耳的摸样她并没有错过。
邰玉轩摇头:“公主心怀慈悲,救人于危难,臣怎会觉得是多管闲事?”
他微微一顿,又目光沉静地看向她,“只是臣担心,公主如此行事,恐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阿柳脚步一顿,侧目看他:“麻烦?”
邰玉轩低声道:“这些流民来历不明,我军又刚刚大胜北甸,若其中刚好混入了北甸余孽,或是有人借机生事,恐怕会对公主不利。”
阿柳轻笑一声,眼中却毫无笑意:“邰将军是觉得,我连这点警惕都没有?”
邰玉轩摇头:“臣不敢。只是公主身份尊贵,臣不得不谨慎。”
阿柳沉默片刻,忽然问道:“邰玉轩,你可曾见过战场上的流民?”
她终于不再冷冰冰地叫他邰将军了。
邰玉轩一怔,随即点头:“见过。”
“那你可曾见过他们饿得啃树皮,病得浑身溃烂,却仍被守军拒之城外的样子?”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针。
那是她在丹骆村,看着东陵军撞破北甸城门后,村里百姓一点一点被蚕食后的样子。
若非遇见云溪,若非与邰玉轩重逢,若非得到了个公主的身份。
她想,自己如今怕是也和这些流民一样食不果腹,朝不保夕。
邰玉轩呼吸微滞,一时无言。
阿柳继续道:“我救不了天下人,但至少眼前这些人,我能救一个是一个。”
她抬眸,直视他的眼睛,“若连这点善念都要权衡利弊,那这天下,又还有什么值得守护的呢?”
邰玉轩定定地看着她,良久,终于缓缓露出一丝笑意:“公主说的是,是臣迂腐了。”
回到主帐,邰玉轩刚点亮油灯,曲衡便急匆匆进来,递上一封密信:“将军,皇城来的飞鸽传书。”
邰玉轩拆开一看,脸色骤变。
信中只有寥寥数语:东宫今夜奇兵离城,公主回宫路恐不太平,慎之。
“送信的是谁?”邰玉轩沉声问到。
曲衡偏头:“信鸽脚环是府上的,应该是夫人。”
镇国公夫人主持阖府中馈,不便离城,所以昨夜便快马加鞭连夜赶回了皇城。
依着这速度,想来应是回城时便遇见了这队人马。
敌人来势汹汹,看样子怕是有场硬仗要打。
邰玉轩将信纸凑近灯焰,看着它化为灰烬。
事情比他想象的更复杂,阿柳还未正式认祖归宗,东宫便有人急不可耐的想要对她出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个公主,也不会卷入皇位之争,但除此之外,还能是什么原因会盯上她呢?
邰玉轩脑子里晃过一个总是跟在太子身侧的女子——胥嘉!
会是她吗,这个占据了阿柳位置十多年的假公主?
邰玉轩走出帐外,望向阿柳营帐的方向,灯还亮着,幕布上映出她低头沉思的剪影。
“送你回宫究竟是对是错呢?”邰玉轩喃喃自语,“为何有人非要置你于死地?”
而此刻,同一轮明月下,东陵皇城,未央宫内。
胥嘉斜倚在软榻上,纤长手指把玩着一枚白玉簪。
她生得极美,肤若凝脂,眉目如画,只是眼底藏着一抹阴鸷。
“蕊芝,消息可准确?”她轻声问道,声音柔得像羽毛拂过。
跪在地上的宫女头也不敢抬:“回公主,千真万确,邰将军已护送那人启程,约莫再过两日可到皇城。”
胥嘉轻笑一声,玉簪在指尖转了个圈:"十多年了,我这位好姐姐终于要回来了。"
她忽然坐直身子,“去,把翠微宫收拾出来,我要好好迎接咱们这位公主殿下!”
蕊芝一愣:“翠微宫?那可是最偏远的——”
“怎么?”胥嘉眼神一冷,“你是觉得咱们的公主殿下不配?”
“奴婢不敢!奴婢这就去办!”蕊芝连连磕头。
挥退下人后,胥嘉独自走到铜镜前,凝视着镜中那张过分美貌的面容。
她缓缓摘下发簪,任由青丝披散。
“阿柳……”她轻唤这个名字,仿佛在品尝着某种致命而又令人上瘾的毒药,“你以为,皇宫是你该来的地方吗?”
她从妆奁底层取出一幅画像,画上的女子鼻梁挺秀,唇色浅淡如樱,眉毛如远山含黛,一双杏眸清亮如秋水,眼尾微微上挑,透着几分与生俱来的矜贵,却又因眸中的柔和而显得不那么疏离。
胥嘉用指甲狠狠划过她的脸蛋,直到画纸破裂,才将手中的画卷随手扔进了一旁的炭盆里。
“不该回来的人,这辈子还是继续死在外面的好!”
9. 刺客惊现,二人摊牌
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浓稠,营帐外的树桠在狂风中发出阵阵呜咽,仿佛带着某种不祥的预兆。
邰玉轩平躺在床上,怀里牢牢抱着他的剑。
昨夜收到国公夫人送来的信件后,他便一直密切注意着营帐周遭的动静,以防那伙皇城贼人的突然袭击。
月光透过斑驳的树隙,在地面投下扭曲的影子,像极了张牙舞爪的恶鬼。
突然间,帐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不是巡逻士兵的规律步伐,而是刻意放轻的蹑行。
多年的军旅生涯让邰玉轩对危险有种野兽般的直觉,他几乎是立刻就能断定,那伙人终于来了!
于是他猛然睁眼,捏紧怀中长剑便无声地滚到帐边。
他从幕布的缝隙中窥见几个黑影正分散向着各营帐摸去,其中两人径直朝着阿柳的营帐潜行。
邰玉轩心头一紧,正要冲出,却见阿柳的帐帘微微掀起,一道黑影如鬼魅般闪出。
然后未等那两名刺客反应,剑光已划过二人咽喉。
好厉害的身手!
“有刺客!”紧随那黑影走出来的阿柳环视一圈周遭情形,清冷的声音立刻划破夜空。
营地里瞬间炸开锅。
侍卫们匆忙应战,但刺客显然训练有素,很快形成合围之势。
邰玉轩披甲冲出,长剑如龙,瞬间刺穿两名刺客的心窝。
他边战边向阿柳靠拢,却见她和褚奎一人下毒,一人挥剑,转眼之间便已杀入敌群。
那褚奎的剑法凌厉狠辣,每一招都直取要害,这可不像是什么武馆里面能教出来的人!
邰玉轩暗自留了个心眼。
“保护流民!”阿柳突然大喊,身形一转,开始向着营地边缘扑去。
邰玉轩这才发现,一队刺客正杀向昨晚那群流民的临时住处。
阿柳如离弦之箭,飞快地在刺客举刀砍向一个孩童前将其击毙,她一把抱起吓呆的孩子,转身时肩头却被另一人的刀锋划过,鲜血瞬间浸透白衣。
“阿柳!”邰玉轩怒吼一声,从未如此失态地直呼其名。
他狂暴地杀开一条血路,冲到阿柳身旁,与她背靠背形成防御。
“你受伤了。”他咬牙道,手中长剑不停,又将一名刺客穿胸而过。
“小伤。”阿柳简短回应,将孩子护在身后,“左翼三人,右翼五人。”
邰玉轩心领神会,两人配合默契,手起刀落间便又解决了一大波人。
刺客们显然没料到这位“公主”如此难缠,更没料到两人联手如此可怕,所以很快就死伤大半。
残余刺客见势不妙,一声呼哨便要撤退。
“留活口!”邰玉轩喝道。
阿柳捡起一旁尸体上的长剑,精准贯穿那名看似头目的刺客小腿,随后那人惨叫倒地,便被赶来的侍卫拿下。
战斗结束得很突然。
营地一片狼藉,侍卫死伤七人,刺客除被俘一人外全部毙命。
邰玉轩顾不上处理善后,大步走向阿柳,她正蹲在地上为那个被救的孩子检查伤势,肩头的伤还在渗血。
“让我看看。”他不由分说地抓住阿柳的手臂。
阿柳抬头,月光下她的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神依然锐利:“先确保安全,他们可能还有后援。”
邰玉轩点头,迅速部署加强警戒,又命军医为阿柳包扎。
直到确认营地彻底安全以后,他才开始着手提审那名俘虏。
但还不等他开问,谁曾想这俘虏嘴角突然溢出黑血,竟是头一歪便断了气。
“齿间□□。”曲衡掰开死者嘴巴,顿时大惊失色,“这是死士!”
阿柳站在一旁,她换了身干净的衣裳,闻言走了过来:“不是普通的刺客?”
“嗯!”邰玉轩站起身,与她四目相对,“他们是冲你来的。”
阿柳沉默片刻:“我们得谈谈。”
篝火旁,侍卫们都被支开,只剩他们二人。
火焰在阿柳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为她平添了几分神秘。
“你知道他们是谁的人吧。”阿柳开门见山。
邰玉轩没有表现出惊讶:“昨夜皇城传来消息,说是东宫的人马。”
“东宫?”阿柳嗤笑了一声,“不会是胥阳丹。”
胥阳丹,东陵太子,也就是胥嘉一心辅佐的那个男人。
邰玉轩听罢,没有开口,等着阿柳的下文。
但见他这么沉得住气,阿柳心里反而有些不得劲,“你不问问为什么?”
阿柳的杏眼圆圆的,大大的,每次露出那种不满意的神情时,白糯的小脸看起来就像只小猫。
邰玉轩指尖发痒,想像幼时一样揉揉她的脑袋,但到底是理智尚在,所以只是轻笑着抬手拨弄了一下身旁的篝火。
火星噼啪炸开,他回道:“想说的话你自然会告诉我。”
阿柳嘴角一撇,颇有些不服气邰玉轩这自以为很了解她的模样。
但他了解她,似乎也不只是他以为的,多年相伴的默契下,他们俩本就是比对方还要更了解彼此的人。
所以捡起一块木柴甩进火堆,阿柳没再硬拗着,而是直接说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身边的那位朋友云溪,其实是个从异世来到这里的奇女子。据她讲述,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只是她闲暇时候看过的画本子,而这画本中的主角,便是宫中那位占据了我身份的假公主胥嘉,以及我那素未谋面的太子皇兄胥阳丹。”
阿柳说完这话后,黑亮的眼珠一直牢牢盯着邰玉轩的脸,揣测着他会如何反驳亦或者质疑自己所说的话。
但谁知等了好半天,这家伙竟是没头没脑问了句:“所以你让那褚奎躲在你的帐篷里,是因为早知今夜会发生行刺之事,而非其他?”
火光在邰玉轩的眸中跳动,他的神情却出奇地平静,就仿佛阿柳方才说的不过是“今夜月色不错”这样的闲话。
他慢条斯理地用铁钳拨弄炭火,溅起的火星像碎金般飘散在两人之间。
“你......”阿柳的指甲无意识掐进掌心,“就只关心这个?”
邰玉轩突然倾身向前,惊得她往后一仰。
他伸手摘去她发间沾着的草屑,温热的指腹似有若无擦过耳廓:“你从小在丹骆村长大,接触的人除了我和你师父,也无外乎就是村子里面的那些人。但这些人全都对你的身世一无所知,所以即便知道自己的身世有异,你也不会这么斩钉截铁的确认自己的身份就是东陵公主……”
他每说一句就屈起一根手指,最后将攥成拳的手轻轻抵在阿柳心口,“而再将你说得画本子与擅闯军营的事情串联起来,我想,你听了那云溪说的话以后并未完全相信,而是直到按她所述真的在军营见到了我,才确定了她所说的都是实情,对吗?”
邰玉轩说得一字不差,阿柳呼吸微滞,胸口随着他拳头的轻抵而微微起伏。
她没想到,他竟将她心思的每一分辗转都看得如此透彻。
帐外的风掠过营旗,发出簌簌声响,火光映照下,邰玉轩的眉眼深邃如墨,却又带着几分她熟悉的、近乎纵容的笑意。
她沉默片刻,终于低声道了句:“……是。”
“云溪告诉我,若按画本子的走向,我会在北甸破城后独身前往东陵寻你,但行至半道,便在青崖岗被班师回朝的东陵军乱箭射杀。”她抬起眼,直视着他,“可当我按她的话与你重逢后,按理来讲应该摆脱了必死结局,但之后却又在军营中遭遇了陆贾的围杀。他受命于胥嘉,如此看来,那画本子中所谓的乱箭射杀估计也并非凑巧。所以我和云溪猜测,胥嘉不想让我回去,而一计不成必然还有后手,为了确保我的安全,我便让褚奎在我和云溪的营帐里打了个地铺。”
邰玉轩听完阿柳的话,眉头轻蹙:“按你所说,既然胥嘉和太子狼狈为奸,她又如此容不下你,那你此次回宫,岂非是凶多吉少?”
阿柳轻哼一声:“凶多吉少又如何?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家人,就算是九死一生我也是要回去的!再者说,如果作为主角的胥嘉真有这么厉害,那我又怎么可能几次三番的从她手里逃脱?所以依我看来,她能做主角也不过是她从前命好,但现在我没死,我才是公主了,现在命好的是我,谁能笑到最后那可真不好说!她想要我死,那我就偏要逆天改命,且看看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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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我和她之间究竟谁输谁赢!”
邰玉轩凝视着眼前这个倔强的女子,火光在她的眼中跳动,仿佛燃烧着不屈的意志。
他忽然就想起当年在丹骆村的田埂上,两个人比赛谁的胆子大,她也是如同今天这样,眼睛像是盛满了闪亮的星光,然后一拳一个,囊死了半块田的赖克宝。
“你真是倔得很。”邰玉轩轻叹一声,伸手拂去她肩上不知何时落下的一片枯叶,“但你要明白,皇宫不比战场,战场上刀剑无眼,却也有迹可循,但宫闱之中,往往都是杀人不见血,防不胜防。”
阿柳微微侧头,感受着他指尖轻触带来的温度,却倔强地不肯退让:“邰将军何时变得这般畏首畏尾了?难道你在和北甸交战的战场上,也是这样瞻前顾后?”
“我不一样,那时我无所牵挂。”邰玉轩的声音低沉下来,“如今……”
“如今什么?”阿柳抬眼看他,心跳不知为何加快了几分。
但邰玉轩却移开了目光,转向帐外渐亮的天色:“如今你认祖归宗,便是东陵国的公主,我作为臣子,职责便是护你周全。”
只是臣子吗?
阿柳眼中的光芒暗了暗,嘴角却扬起一抹倔强的笑:“邰将军真是一如既往的恪守本分。”
她故意往旁边挪了挪,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指尖却不自觉地摩挲着方才被他触碰过的肩头,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温度。
远处晨光渐亮,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阿柳忽然又想起了国公夫人说得那句“断了”,再看邰玉轩今夜这始终“不忘初心”的模样,看样子,他们只之间也确实是该断了!
说得好像谁缺他的保护似的,牛逼的要死,牛逼大王!
以后就算是上赶着要给自己当狗,自己都嫌他叫得难听!
阿柳心情不佳地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道:“既然邰将军如此尽职,那便不要休息了,咱们现在启程,回宫!”
……
与此同时,东陵皇城东宫。
胥嘉轻抚琴弦,一曲阳春白雪弹得缠绵悱恻,太子胥阳丹坐在她的对面,眼中满是欣赏。
“嘉儿琴艺又精进了。”太子赞叹道。
胥嘉垂眸浅笑:“皇兄过奖,只是近日心神不宁,弹琴略能静心。”
“哦?何事烦忧,嘉儿说来听听,看为兄是否能为你排解一二?”
胥嘉欲言又止,最终轻叹:“听说,这两日那位民间的公主便要被送回来了。”
太子眉头一皱:“确实是快到了,不过嘉儿不用担心,孤已向父皇求情,他念在你主动坦白以及这么多年的情分上,会在那人回来之后,赐你郡主之荣,且其他大小事务,依旧一如从前。”
“郡主……”胥嘉指尖一顿,琴音戛然而止,“皇兄,你觉得嘉儿是在乎这些虚名的人吗?只要能留在皇兄身边,嘉儿根本就不在乎这些!只是皇兄也知道,嘉儿一直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而在嘉儿预知的未来之中,这阿柳原本应是个不该出现之人啊!”
太子惊讶:“你的意思是这位流落在外的皇妹有问题?”
“嘉儿不敢断言。”胥嘉抬眼,眸中含泪,“只是一个不该出现的人现在却忽然回来,虽不知道究竟是好是坏,但到底是个隐患。”
太子神色凝重起来:“若真如此,此事非同小可,嘉儿可有什么好主意?”
胥嘉挽住太子的手臂,声音柔而不媚:“皇兄若信得过嘉儿,将你手中的人马允我调遣一二,我定能查明真相。若她真是个没有异心的好皇妹,嘉儿自当欢喜相迎,若她心怀不轨,那嘉儿也绝不容她坏了皇兄你的大事!"
太子沉吟片刻,轻轻拍了拍胥嘉的手背:“嘉儿向来最懂分寸。好,那孤便将暗卫营调拨给你,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
“多谢皇兄信任。”胥嘉盈盈下拜,低垂的眼睫掩去了眸中算计,“嘉儿定不负所托。”
待太子离去,胥嘉脸上的柔弱之色一扫而空。
她缓步走向窗前,望着远处宫墙上盘旋的乌鸦,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腕上的青鸾玉镯。
“阿柳……”她轻声呢喃,“这次我看你如何破局!”
10. 遇险被困,阿柳包扎
夕阳西沉,天边最后一抹金辉为阿柳乘坐的马车描上淡金色的轮廓。
车帘被晚风吹得轻轻摆动,隐约可见她倚在云溪肩上的身影。
或许是坐得有些乏味,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腰间的系带,看起来有些昏昏欲睡。
“公主,怕是要准备扎营了。”褚奎骑着马靠近车窗,压低声音道,“前面是断魂峡。”
阿柳撩开车帘,正瞧见邰玉轩策马而过的侧影。
他身着玄色劲装,腰间佩剑在夕阳下泛着冷光,似乎是察觉到视线,他忽然转头,却在与阿柳四目相对的瞬间猛地勒住缰绳。
骏马前蹄扬起,溅起一片尘土。
“过了那个什么峡再休息吧,天色还不算晚。”阿柳轻声吩咐,声音柔得几乎化在风里。
“过了峡谷再行半日便可进入皇城了。”邰玉轩驱马来到阿柳的马车旁,马鞭前指,声音里带着几分凝重。
阿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两座陡峭山崖如刀劈斧削般对峙,中间一条窄路蜿蜒而过,崖壁上怪石嶙峋,偶有飞鸟掠过,发出刺耳鸣叫。
“这地方地势险要,易守难攻。”阿柳眯起眼睛,“若有伏兵,我们只怕是凶多吉少。”
邰玉轩点头:“方才我已提前派斥候探查过,回报说并无异常。但……”他眉头微皱,“总觉得太过安静。”
“分两队通过吧。”阿柳提议,“我带云溪、褚奎和一半侍卫先行,你押后,若有埋伏,也好互相策应。”
邰玉轩刚要反对,但见阿柳眼神坚定,只得改口:“那你务必多加小心,有任何异常立刻发信号。”
队伍分列而行。
阿柳率前队进入峡谷,马蹄声在峭壁间回荡,显得格外清脆。
她仰头观察两侧山崖,神经紧绷如弓弦。
前半段走得倒是格外顺利,并未发现任何异常之处,但在行至峡谷中部时,一声尖锐的鸟鸣忽然突兀的响起。
阿柳猛地抬手,队伍立刻停下。
“什么声音?”云溪紧张地问道。
阿柳没有回答,耳朵微动,那声鸟鸣太过刻意,而且……
她的瞳孔骤然紧缩,崖顶有反光!
“后退!快点后退!”她厉声喝道。
而几乎在她话落的同时,一声巨响震彻峡谷,崖顶巨石轰然崩塌,如细雨般劈头砸下。
“山崩了!”
马匹惊叫嘶鸣,队伍大乱。
马车里不能再呆了,阿柳拉着云溪立马从马车里钻了出来,但还没来得及逃跑,却见一块巨石竟直接朝着云溪砸去!
阿柳不假思索的飞身扑去,将云溪推离险境,但自己却被飞溅的碎石击中后背,踉跄倒地。
“阿柳!”云溪尖叫。
更多巨石滚落,烟尘弥漫。
阿柳勉强爬起,却发现退路已被堵死,正在这时,一块巨石又朝她当头砸来,而她此刻退无可退,几乎是要和这块石头迎面撞上!
这么大的石头,要真是撞到了自己的身上,怕是不死也得丢了半条命!
阿柳心如擂鼓,眼看着那石头已近在眼前,电光火石间,突然一道黑影掠过,随后一只强有力的手臂环住她的腰身,带着她就地滚向了一侧。
是邰玉轩!
巨石擦着他的后背砸在地上,发出沉闷巨响。
“邰玉轩!你……”阿柳睁大眼睛,不敢相信他竟冒险冲入险境,“你发什么神经!”
“抓紧!”但邰玉轩无暇多言,抱起她便冲向一处岩壁凹陷。
而就在他们跑开的那一瞬间,更多石块忽然砸在他们身后,激起一片飞扬的尘土。
……终于,崩塌停止。
阿柳从邰玉轩怀中抬头,发现他们现在正被困在一处狭小的空间里,且前后路都被巨石封死了。
“你受伤了。”她注意到邰玉轩后背的衣衫被划破,里面隐约有血迹渗出。
“皮外伤。”邰玉轩喘着气,却还笑得出来,“你倒是会挑地方避难。”
阿柳环顾了一圈四周,发现这地方岩壁光滑,无处攀爬,上方虽露出一线天空,但又太高无法触及。
……怎么滚这么个鸟拉屎都嫌费劲的地方来了。
“云溪他们……”
“曲衡还在外面,他会照顾好他们的。”邰玉轩试着推动堵路的巨石,但却纹丝不动,“看样子我们得等人来救了。”
阿柳早看出凭他们两个人的力气根本不可能逃出去,所以才懒得像邰玉轩这头蛮牛一样还得跑去推一推。
她坐在地上,利落的撕下一截衣袖,然后示意邰玉轩转身:“我先给你包扎。”
邰玉轩迟疑片刻,想着反正都出不去,便还是老老实实的背对着她坐下。
阿柳小心的掀开他破损的衣衫,尽管早有准备,但在看见里面的那道伤口时,还是没忍住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居然横贯了他结实的背部!
“这叫皮外伤?”阿柳声音微颤。
“在战场上这算不得什么。”邰玉轩语气轻松,但肌肉的紧绷到底是泄露了他的强撑。
阿柳没拆穿他的死鸭子嘴犟,而是立马从腰间取出一小瓶药粉,轻轻洒在了他的伤口上。
邰玉轩肌肉猛地收缩,却硬是没吭一声。
“忍一下。”阿柳的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她指尖轻触他背部的皮肤,感受着那下面蕴藏的力量,心跳没来由的悄悄加速。
包扎完毕,邰玉轩转身道谢,可阿柳还维持着叉腿坐在他身后的姿势。
所以回身的一瞬间,两人四目相对,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阿柳闻到他身上混合着血与尘土的独特气息,莫名地令人安心。
邰玉轩则注视着她沾满尘土却依然清丽的脸庞,和那双如寒星般明亮的眼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将军!将军!”但是曲衡粗狂的喊声突然从石堆的另一端传来,打破了这一刻难得的温馨。
两人如梦初醒,赶忙手忙脚乱的各自退开。
“在这儿。”邰玉轩高声回应,声音略显嘶哑。
这场救援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当阿柳和邰玉轩终于脱困时,夜色已经爬满了整个峡谷。
而阿柳才刚爬出来,在一旁守候多时的云溪便立马扑上来抱住了她。
这丫头也不知是哭了多久,一双眼睛肿的像核桃似的:“吓死我了,阿柳,到处都找不到你们俩,我还以为你们被石头砸成美味蟹黄堡的大肉饼了!”
“我没事。”阿柳没听懂云溪叽里呱啦说的啥,她轻拍她的后背,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了远处的邰玉轩身上。
他正指挥着士兵处理伤员,背影挺拔如松,仿佛不曾受伤一般。
……
经历过此事,他们自然不好再继续赶路,所以只好将营地扎在了峡谷外,暂做修整。
阿柳虽然会医术,但做毒药才是她的强项,而至于替人包扎这种细致活,却只能简单的糊弄一下。
所以所有东西忙完以后,军医又为邰玉轩重新包扎了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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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柳从扎营以后就显得心事重重,此刻正独自坐在篝火边,望着跳动的火焰出神。
“想什么呢?”云溪递来一杯热茶。
阿柳接过茶杯,热气氤氲中轻声道:“今天若不是邰玉轩,我恐怕已经死了。”
“你爱上他了对不对!”云溪说得不是疑问句,“英雄救美,然后芳心暗许这种烂大街的套路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阿柳手一抖,茶水溅出几滴:“什么是爱?”
云溪蹲下身,声音压得极低:“爱就是你总是不由自主的想起他,念着他,只要和他待在一起,你的心里就痒痒的,麻麻的,会克制不住的想要靠近他!你肯定是爱上他了,我也看得出来他喜欢你!”云溪说着犹豫了一下,“但你们俩的嘴巴都硬得要死,明明互相喜欢,却总是想要把对方推得远远的,就你们这样子,我都怕你们俩要是真在一起了,到时候亲个嘴都把门牙给磕坏!”
阿柳把茶盏搁下,面露愁容。
“我也不想把人这样推得远远的呀,可曾经对我那么好的人,如今却总想着和我划清界限,我明明也看得出来他并不是因为变了心,可对于他的态度又完全无能为力。再加上他母亲说的话,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阿柳的声音越来越低,她的手指无意识的搅动着裙摆,篝火在她的眼眸中跳动,映出一片迷茫之色。
见阿柳情绪如此低落,云溪的心里也不好受。
但相较于阿柳和邰玉轩这两个人的当局者迷,她这个旁观者眼下倒像个明镜似的,一眼看透了二人之间的关键所在。
她拍了拍阿柳的肩膀,突然神秘兮兮地凑近:“阿柳,你有没有发现,其实你一直在按照别人的思路走。”
阿柳不解其意,“什么意思?”
云溪眼睛一眯,手指轻轻点了点阿柳的心口:“她娘说你们没缘分,你就真觉得你们没缘分了?邰玉轩躲着你,你就只敢远远看着了?”她轻哼一声,“你要知道,你可是公主,他邰玉轩再怎么厉害,那也只是一个臣子!而作为臣子,那还不是你想要他怎样就怎样!所以你既然已经确定喜欢他了的话,那又何须再管他是个什么意思呢?诱哄,欺骗,实在不行把他绑了来强上!反正他心里也是有你的,你这么做,到时候他指不定还要躲在哪里偷着乐呢!”
而阿柳听了云溪这番话,先是一愣,随后脸颊“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甚至连耳尖都红了个透。
她结结巴巴道:“你……你胡说什么呢!我怎么能把他绑了做那种……那种……”
云溪挑眉,笑得促狭:“那种什么?”
阿柳说不出口,羞恼地瞪她一眼。
但云溪忽然又收敛了笑意,转而认真道:“阿柳,我知道古代的女子都很保守,同样的在我那个时代,其实也还有很多谈性色变的人。但我要告诉你的是,人其实没必要活得那么累,别人的眼神,繁琐的规矩,这些东西就像是枷锁一样把多少鲜活的生命困死在了一间虚无的牢笼里。可人的一生多短呀,几十年的光阴眨眼便消失殆尽,而这短短的一生,背负这些真的有意义吗?其实从见你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你不是一个迂腐的人,所以我才会和你说这么多,而说这么多最后想告诉你的其实也只有一句。”
云溪握住阿柳的手腕,“阿柳,你是自由的,没有什么能束缚得了你,感情也不例外!”
所以不想爱下去就割舍,实在喜欢便使尽浑身解数去追求。
人生就是要活得轰轰烈烈才有意义,没必要画地为牢,把自己困在一个人的苦海里……
11. 宫门话别,刁奴暗算
东陵城的晨雾比丹骆村要稠得多,像一锅煮过头的米汤,黏糊糊地糊在人脸上。
阿柳站在宫门前,手指无意识地捻着新换的锦缎衣袖。
太滑了,滑得让她想起山涧里的泥鳅。
昨夜云溪的一番话在她的脑袋里翻腾了一宿,此刻仍像沸水般咕嘟作响,搅得她心神不宁。
其实阿柳从国公夫人找她的那一夜就已经做好了选择,只是这些日子和邰玉轩朝夕相处,他们之间毕竟是有真感情的,所以无法轻易割舍。
但现在停在宫门口,只等她往前一步,隔着厚重的宫墙,等着他们二人的便是此生不复相见。
多深的感情交给时间,都会变淡的,所以就到此为止吧……
细雪来得突然,跟在阿柳身后的邰玉轩睫毛上沾了几片雪粒,映着宫门前朱红的灯笼,像是撒了一层淡淡的银粉。
阿柳回头看时,正看见他一边望着自己,一边抬手拂去肩上的落雪。
“公主,该进宫了。”但宫门口等候多时的嬷嬷声音像一把钝刀,硬生生切断了两人交织的视线。
阿柳攥紧了手腕上的红绳,这东西是送出去又被舍弃掉的,合该在下定决心的那一刻也一并扔掉。
可她又始终没有舍得,便蹉跎留到了如今。
邰玉轩的目光顺着阿柳的动作落在她腕间那抹褪色的红绳上,眼底不由得暗了暗。
显然他也是记得这东西的。
他还记得那时候新年守岁,阿柳没钱买礼物,但又想送自己点东西,最后琢磨来琢磨去,便亲手编下了这条红绳给他。
那时候她亲手将这红绳系在他的腕上,彼时灯火煌煌,她仰头微笑,说这红绳若是断了,便要他把一辈子都赔给她。
可如今红绳还在,而有的东西,却终究还是断了。
“邰玉轩。”阿柳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风雪淹没,“今日一别,怕是再难相见,你……可还有话要对我说?”
只要他开口,只要他挽留……她就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
阿柳心里暗暗地想着。
可邰玉轩单膝跪地,铁甲在雪地里压出深深的痕迹。
他低着头,声音沉冷如铁:“臣奉命护送公主回宫,职责已尽……无话可说!只盼公主往后余生,平安康顺,喜乐无忧!”
阿柳指尖微颤。
无话可说?
那这些时日面对刺杀时的舍命相护,以及篝火旁的倾心交谈都是什么?
还有那些生死关头脱口而出的呼唤,不是公主,是阿柳,是丹骆村和他朝夕相处了十多年的阿柳!
这些都是什么?
是他手抽筋,是他话太多,还是当自己是个傻的聋的眼睛瞎的!
尽管云溪昨晚说得那些话确实让阿柳乱了心神,但阿柳到底念着旧情,不想把事情做得那么难看,所以也是真的下定决心要如邰玉轩所愿划清界限。
而且这时候她也不是非要听点什么挽留的话才肯罢休,但你邰玉轩好歹说说软话,装装可怜,让她心里稍微好受点不行吗。
结果他可倒好,又变回了那个冷硬如铁的邰将军,张口就是一句无话可说!
好好好!无话可说是吧!
阿柳利落的解下手上的红绳,然后一把甩到邰玉轩脸上,“物归原主!”
既然他邰玉轩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她送出去的东西又岂有再收回来的道理,不管是红绳,还是她的感情!
一旁的嬷嬷又不耐烦地催促起来:“公主,莫要耽搁了时辰。”
阿柳深吸一口气,没再多看邰玉轩一眼,转身迈入了宫门。
等着吧,邰玉轩,你越是想逃,我就越是要把你牢牢的握在掌心。
毕竟,正如他所说的,谁让自己现在是公主呢!
宫门缓缓关闭,将阿柳的身影一点点吞没,邰玉轩错愕地将那节红绳握在掌心,很想再说上点什么。
可朱红色的大门已严丝合缝地闭上,他再也无法看见风雪里的那道倩影。
*
玄武门在身后轰然关闭的刹那,阿柳的耳膜被震得生疼,那声闷响像一记重锤,将她与邰玉轩彻底隔绝在两个世界。
“公主,请随老奴来。”
引路的嬷嬷声音像掺了冰碴,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在宫灯的映照下如同鬼魅,阿柳下意识后退半步,直至撞上身后的云溪,才稍稍有些定下心来。
这就是皇宫吗?
阿柳抬眼望去,只见宫道两侧朱墙高耸,墙头覆盖着未化的积雪。
而墙下大概每隔十步就立着一名金甲侍卫,他们的腰侧佩剑,神情冷峻,对周遭的一切皆视若无睹。
“这些是皇城司的缇骑。”嬷嬷头也不回地解释,“专司缉拿宫闱叛逆,不会惊扰了贵人,公主无须惊慌。”
阿柳的后颈突然窜过一阵寒意。
她此刻才有些真切地意识到,这座皇城似乎要远比邰玉轩所描述的可怕千万倍。
往后,她便都要留在这里生活了吗?
而这座皇城里面的父亲,母亲,以及兄弟姐妹们,又是否能真心的接纳她呢?
阿柳不自觉的攥紧了袖中的虎符。
其实不管他们是否会真心接纳,只要有此虎符在手,她都自有办法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公主和邰将军倒是情深义重。”
嬷嬷阴阳怪气的声音突然响起,惊得阿柳手一抖,虎符差点从袖中滑落。
她慌忙地松开手指,却见嬷嬷那双浑浊的眼睛正意味深长地盯着她的袖口。
阿柳冷冷地扫她一眼:“嬷嬷慎言。”
“老奴多嘴了。”嬷嬷假意掌嘴,眼底却闪过一丝轻蔑,“只是公主既已回宫,就该知道自己的身份,邰将军再如何,那也不过是个外臣,公主日后还是少接触的好。”
阿柳没有接话。
她知道这老刁奴是存心来为难自己的,只是眼下自己才刚刚回宫,还不清楚这东陵皇帝的脾气,所以先暂且忍她一手,等摸清情况以后,再来收拾她也不迟。
而见阿柳不搭话,那嬷嬷眼珠转了好几圈,尽管心里面还是憋着坏,也到底是顾忌着身份没敢再造次。
从玄武门进去,往右拐进渠荣门后,带路的嬷嬷将阿柳引到了一顶小轿前。
阿柳还没来得及询问,嬷嬷便率先开口道:“皇极殿离此尚远,皇上体恤公主一路辛苦,所以特命人准备了这顶小轿,允公主乘轿至皇极殿,还请公主上轿吧。”
而在那顶轿子的旁边,还站着一位长脸的嬷嬷,这边带路的嬷嬷话刚说完,她便立马朝阿柳行了个礼,“见过公主,奴婢是未央宫的李嬷嬷,特来送公主去往皇极殿。”
未央宫,便是皇后的宫殿,这人是皇后派来的吗?
阿柳正想着皇后还未见过自己,便特意着人来接自己,那她的这位母亲应该算是个极好的人。
而皇后既然体恤她,她自然也没有为难这位李嬷嬷的必要,所以立马便要叫她起身。
可谁知笑吟吟的阿柳还未开口,这李嬷嬷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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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等她回应便直接起身搀扶。
感受着那节枯瘦的手指像铁钳般扣住自己的手腕,阿柳心头一跳,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可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便被这李嬷嬷半强迫地推上了那顶青帷小轿,这架势,不像是送她去认亲,倒像是送她上黄泉!
阿柳蹙着眉头撩开轿帘,原是想套套话,看看究竟是哪里不对。
可谁知轿帘拉开,她的余光便瞥见一直跟着自己的云溪和褚奎,竟是被一群宫女带着拐向了另一条道。
“怎么回事?”阿柳立马问道,“那二人是随我一道入宫的,这一路他们护我安康,算得上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是要带着他们一道去见父皇母后的,你们这是把人给我带到哪儿去?”
可李嬷嬷闻言却并没有叫人停下轿子,甚至还有越走越快的趋势,“公主不知,今日只是确认您的身份,还未到正式的册封礼。所以按宫里的规矩,他们只能先在别处等候。不过公主不必担心,奴婢已经为他们寻了个好去处,只等您与皇上相认,便可再与他们团聚。”
真是如此吗?
阿柳坐立难安,脑子里忽然就浮现出了这几日归途上遇到的截杀。
她知道这些都是胥嘉的手笔,这个女人早知道自己的身份,她会阻止一切可能打破她计划的不安定因素出现,所以一直在不遗余力的想要除掉自己。
可这一路走来,尽管阿柳或多或少的受了些小伤,但到底没什么大碍,还是平安的进入了皇城。
但胥嘉真的会这么轻易的放过自己吗?如果不会,她又还会在什么地方等着对自己出手呢?
忽的,阿柳想起住在未央宫的主子可不止是皇后一人!
从前胥嘉占据了自己的身份,作为皇后的女儿,一直是和皇后一起住在未央宫的。
所以,这李嬷嬷说自己是未央宫的人,而非直接说是皇后的人,会不会就是因为派她来得人,根本就不是皇后,而是胥嘉呢!
想到这里,阿柳抬起一个手指再次轻轻挑开轿帘,发现方才还走在宫道上的轿子,不知从何时开始竟然越走越偏。
“李嬷嬷,是不是走错路了,我怎么记得去皇极殿不是走得这里……”阿柳是诈李嬷嬷的,她从来没有来过皇宫,也没有看过皇宫的分布图,又怎么可能知道这路到底有没有错。
可人在做坏事的时候总是容易自乱阵脚,又更遑论阿柳如今的身份还是个公主,所以她煞有其事的一诈,这李嬷嬷立马就慌了神。
“公主恕罪,是先前常走的路今日正在修缮,所以便只能绕道走些远路了,公主若是太累,小憩片刻便好,等到了地方,奴婢自会叫醒公主。”
小憩片刻?
阿柳勾唇冷笑,只怕她要真是这么睡过去了的话,再睁眼,脑袋和身体还是不是一家那可就不太好说了。
不过听邰玉轩说,胥嘉已经主动坦白了自己假公主的身份,虽然皇帝念及旧情除了将她降为郡主外,没再剥夺她往日的一应殊荣。
但她如今一个郡主,真的敢在皇宫里面这么明目张胆的对自己下死手吗?
阿柳觉得她没有这个胆子,毕竟听说这东陵皇帝正值壮年,手段凌厉,那个护着胥嘉的太子皇兄再怎么手眼通天,也不至于现在就将皇帝给压了去。
所以如果不是取自己性命的话,那……多半就是为了在正式确认身份之前,找个由头羞辱自己一番,给她出出气。
可凭什么要委屈了自己给她出气啊,阿柳不屑地撇撇嘴,喊道:“停轿。”
12. 和胥嘉的初次交锋
如阿柳猜想的一般,没有人听她的,看样子这些人是打定了主意不会放过自己了。
可她阿柳要真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当初又怎么可能从东陵士兵的手中逃脱,再一路走到了这皇宫里面来呢?
所以见外面的人没有动作,阿柳瞅准时机,掀开轿帘便径直冲了出去。
抬轿的几人走得极快,所以刚冲出去的时候,依着惯性,阿柳还有些抑制不住的往前扑了几步。
但这恰恰也给了阿柳同他们拉开距离的机会。
于是在李嬷嬷惊呼后的一阵阵呼唤里,阿柳抱着裙摆就撒开脚丫子跑了起来。
“公主!快停下!皇上还在皇极殿等着你呢!”
李嬷嬷和那几个抬轿的太监甩下轿撵,全都朝着阿柳狂奔而来,但阿柳自幼在山野长大,哪是这些个在宫里养着的闲人能轻易追上的。
所以很快这些人便全都被她甩在了身后。
可是虽然跑得够快,但奈何阿柳根本就不认识路,所以七拐八拐,最后她竟然跑进了一条死胡同。
而在这条死胡同的尽头,矗立着一座破败的宫苑,宫苑的牌匾上写着三个字。
翠微宫。
阿柳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闯进去避险,就见方才还被她甩在身后的李嬷嬷一行人已经追了上来。
“公主还真是会选地方呀!”李嬷嬷喘着粗气,看着阿柳跑来的地方突然阴恻恻地笑了起来。
阿柳还没反应过来李嬷嬷此言究竟何意,就见她突然击掌三声,随后翠微宫的宫门打开,一群宫女太监从里面鱼贯而出,朝着阿柳的位置包围而来。
阿柳后退半步,后腰抵上冷硬的宫墙,看来她这是误打误撞跑到了他们提前埋伏好的地方来了。
“嬷嬷这是做什么,不是说要送我去皇极殿吗?”
李嬷嬷不怀好意的靠近阿柳:“自然是要送您去皇极殿,不过在这之前呢,奴婢还得先验验公主您究竟是不是皇上的亲骨血。不然待会儿若到了皇极殿上,却发现您这个公主是个假货,那岂不是要连累了奴婢们这么辛苦的送您一遭?听说公主的身上有块红色的胎记……奴婢们得罪了!”
她话音一落,围在阿柳周围的宫女太监们便伸着手朝着阿柳扑来。
“放肆!”阿柳厉喝,却反被两个宫女一左一右架住了胳膊。
李嬷嬷干枯的手指立刻便要撕开她的衣领,可在这时,一脸惊恐的阿柳却忽然转惊为笑。
她笑得突兀,倒是教胜券在握的李嬷嬷生出了几分不妙,她动作一顿:“公主笑什么?”
“笑你傻呀!”阿柳飞扬的眉眼一弯,然后抬起一脚就将眼前的李嬷嬷踹飞半米。
真当她是傻的吗,明知有诈还什么准备都不做的乱跑?
踹飞李嬷嬷后,围在阿柳周围的一圈宫女太监也开始陆陆续续的浑身瘙痒,此刻他们别说是拉住阿柳了,怕是都恨不得能再多长出两只胳膊来给自己挠痒痒!
“怎么回事,好痒啊,好难受,我这是怎么了!”
“我的脸!火辣辣的像烧起来了一样,怎么办!怎么办!”
“救命啊,救命!我快要痒死了啊!”
看着东倒西歪滚了一地的人,李嬷嬷脸色剧变,“怎么回事,你做了什么!”
阿柳一边挽袖子,一边朝着李嬷嬷靠近,“怎么,难道你们的主子没告诉你,今日接的公主可是条会咬人的毒蛇!”
阿柳早在跳下轿子的时候,就迅速将自己新调配好的无敌痒痒粉涂满了全身,她已经吃下解药,完全不怕。
但这些不怕死冲上来的走狗们,那可就遭老罪了。
毕竟阿柳的每一次抬手挥袖,都相当于是在给他们一遍又一遍的“上药”!
李嬷嬷闻言惊恐的大叫:“别过来,你别过来!”
说罢她转身就想逃,但已经迟了,阿柳一个猛扑就骑到了她的头上,随后只听见“啪”的一声,李嬷嬷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了五个鲜红的手掌印。
“你居然敢打我,我可是皇后娘娘的人!”
打你就打你了,谁还看你是什么人?
阿柳冷笑,而且究竟是皇后的人还是胥嘉的人,她自己心里有数!
随后又是一记耳光直接将李嬷嬷抽得踉跄后退。
阿柳拢了拢有些凌乱的发髻,指尖因太过用力而微微发抖:“这一巴掌,打的是不敬皇室,嬷嬷可有不服?”
“我看谁敢不服!”
但还没等来李嬷嬷的回答,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却先一步自远处的月洞门外传来。
阿柳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抬头望去,只见一位身着杏黄色宫装的少女抱着只通体雪白的猫款步而来。
她肤若凝脂,眸似点墨,唇如朱砂,一颦一笑间都带着与生自来的贵气。但最吸人眼球的还是她那身段,行走时裙裾轻摆,宛若画中仙。
这是谁?
来人行至阿柳跟前,将手里的猫递给身旁的宫女后,一边轻抚着腕上的镯子,一边轻叹道:“本郡主不过晚到半步,这些刁奴就敢作践姐姐,实在是胆大的很啊!”
郡主!
阿柳瞳孔骤缩,看来眼前之人便是那位虽未见面,但却已经和自己交手多次了的假公主胥嘉!
“还不拖下去杖毙?”像是完全没看见阿柳面上的神情,胥嘉笑吟吟地摆手,随她而来的侍卫们便将地上躺着的人全都拖走。
自己惩罚自己的人吗?有点意思!
阿柳嗤笑一声,她知道胥嘉只是表面处罚,待会儿等到了看不见的地方,别说放了,那几个冲在最前面的说不定她还要挨个奖赏呢。
只可惜这些人都中了她下的毒,虽然现在看起来还是只瘙痒难耐,但再过半日,便会生生将身上的血肉都给撕烂。
而这毒药的解药配置虽然简单,可那些挠坏了的伤口却都会留下难看的疤痕,再也无法恢复!
宫里会留着一群全身布满了难看疤痕的宫女太监吗?
阿柳冷笑,她还是太善良了,竟然没打算直接要了他们的命。
而对一切一无所知的胥嘉已经亲昵的挽上了阿柳的手臂,“姐姐别恼,不过是一群下贱的奴婢,不必放在心上。父皇还在等你呢,不过你现在身上都弄脏了,还是先换身衣裳再去吧!”
她的笑容温柔的无懈可击,若非知道这几次出手对付自己的人都是她,阿柳险些都要以为她是真心想要和自己演上一出姐妹情深的戏码了。
只是可惜,她早知道了眼前之人的真面目。
阿柳抬手贴上胥嘉的手背,也学着她的样子装模作样地道:“妹妹可真是考虑周到啊,没想到你虽然是个假货,但人倒是还不错。不过……既然已经确定是假的了,你刚才又是在管谁叫父皇呢?”
她突然压低声音,温热的吐息拂过胥嘉的耳畔:“还是说,妹妹已经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而你的生父,眼下正有谋朝篡位之心?”
胥嘉的手猛地从阿柳的身上抽离,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惊得她脸上的笑容都挂不住了,只敢瞪着双大眼一脸惊悚地看着阿柳。
但阿柳恍若不察,还要伸手去拉胥嘉的手。
胥嘉慌忙后退,此时已经无暇再维持脸上的假笑。
她从前只当这个山野里长大的真公主要么是个唯唯诺诺的软柿子,要么就是一个咋咋呼呼的蠢货,反正无论如何,就算侥幸活着回来,也不过是一个仍由自己搓扁揉圆的命。
但是现在看来,她之前的猜测果然不错,这个突然回来了的变数一点都不简单。她的出现,极有可能会毁了她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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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这些年的辛苦筹谋。
前世她就是因为只知道把注意放在感情上,才促使自己忽略了太多的细节,以至于最后落得了个惨死的下场。
既然老天仁厚,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那么这一次,她就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而这个变数既然脱离了自己的掌控,那她就必须要将其斩草除根!
胥嘉眼底的惊恐逐渐被坚定所替代,阿柳不知道她在想着些什么,但也能看出眼前之人心绪的转变。
果不其然下一秒,方才还热切地想要和自己套近乎的胥嘉一甩衣袖,便急匆匆地带着身边的一圈人离开了此地。
不过她走归走,好歹也给自己留个带路的人呀,不然就这么瞎逛,她猴年马月才能找到那皇极殿的位置!
而就在阿柳捉摸着要先找个宫女给自己带带路,还是就这么瞎逛随缘找的时候,转身便正撞见了匆匆寻来的云溪和褚奎。
“阿柳!”云溪飞快地冲到了阿柳的面前,然后抓着她的手臂上下打量了一圈,“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阿柳有些惊奇,“你怎么知道我遇见危险了?”
云溪见怪不怪的翻了个白眼:“拜托,这么点小把戏我都看不透的话,那岂不是白看这么多年的宫斗小说了!当时那些宫女说让我和褚奎去其他地方等你,但到了地方后就把我俩给关了起来,我当时立马就看出这是调虎离山的把戏,所以当即就让褚奎踹了门跑来救你了。不过我得和你告个状,这褚奎不听话,听见你有危险,他原本还不听我的,是我缠了他好久,他才踹的门,你要扣他月钱!”
而一旁的褚奎见状,立马抱拳跪地:“属下是担心云溪猜测有误,做得太出格会给公主惹麻烦,但现在看来确实是属下之错,所以还请公主责罚!”
褚奎单膝跪地,弯曲的脊背绷地很紧,像是格外紧张。
阿柳垂眸看着他,眼底没有半分责怪,她抬手将褚奎拉起,“快起来,我不会罚你。”
若是在外面,她或许还会指望着褚奎凭借武力来救救自己,可是如今身在宫闱之中,武力能起到的作用实在不大。
在这里,权势才是最有用的武器,稍有行差踏错,等待着他们的,或许便是万劫不复。
所以对于阿柳来说,云溪没错,褚奎也没错,错的是人她,是她还不够强大!
而见褚奎较了真,云溪也拍着他的肩笑道:“哎呀!我开玩笑的啦!你这人咋这么不经逗!”
但褚奎被拉起来后,还是那副老气横秋的模样,只知道一板一眼的又对阿柳抱拳行了个礼,“多谢公主。”
不过这时候可不是叙旧的好时候,所以阿柳没再纠结于此,而是将方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向云溪说了一遍。
“胥嘉此举只是为了羞辱我,可她没能得手,而且走的时候表情还有些不对,也不知道她之后还会憋着什么坏。”
云溪听完阿柳的讲述后,表情也逐渐变得严肃,“你是说她来的时候原本对你不以为意,但走的时候表情却突然不对了?”
“是。”阿柳不知道云溪为何有此一问,“有什么不对的吗?”
云溪捏着下巴,难得没有嬉皮笑脸:“胥嘉是重生之人,对于所有事情都有先知权,而在她的认知里面,你本来该是个已经死掉的人。可是眼下剧情改写,你活着回来,而且你还在她的面前表现出了并不普通的一面。重生之后她本就是个猜疑心重的人,见此情形,肯定觉得自己从前小看了你,而今日的反常,估计也是想要开始认真的对付你了。你们之间,怕是不好善终!”
不好善终吗?
阿柳耳边忽然回响起了方才胥嘉转身离去时从嘴里挤出来的那句话,她依稀辨认出那句话说得似乎是:
“姐姐不该活着回来!”
13. 皇极殿相认,诡谲迭起
阿柳最后还是在宫道上拦了个宫女为自己带路。
毕竟等着自己的好歹是皇帝,这要是刚回宫连身份都没确认,就担上个目中无人到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的罪名,那她怕是也用不着琢磨接下来要怎么和胥嘉斗,就直接被打包发配菜市口表演脖子碎大刀了。
跟着小宫女左拐右拐穿过三重宫门后,阿柳的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飞檐斗拱的宫殿群在阳光下泛着金光,汉白玉台阶上站着两排身姿婀娜的宫女,朱红廊柱间垂着轻纱幔帐,随风轻晃宛若美人起舞。
这就是皇极殿吗。
云溪扯了扯阿柳的衣角:“比小说里写得更恢宏!”
但阿柳的手心沁出汗来,无暇理会云溪心中的惊叹。
她此时的心思早就透过那重重幔帐,飘进了远处的宫殿之中。
台阶的尽头便是敞开的殿门,此刻还隐约可见里头晃动的身影,东陵皇帝,她的父亲,那个她要称之为父皇的人,此刻就在里面等着她!
一想到这点,阿柳的心里就有些发颤。
惶恐,兴奋,太多的情绪在她的脑海里流转碰撞。
直到通传的太监总算在殿门口对她露出了个准许的眼神,那些无处宣泄的情绪,才骤然转换为了一股浓烈的期盼。
阿柳深吸一口气,抬脚踏上玉阶,她能感觉到两侧宫女投来的打量目光,那感觉就像无数小虫子爬过后颈,让她浑身都不自在。
进入殿内后,阿柳发现这里要比想象中更加昏暗。
朝阳的一面雕花窗半掩着,阳光被切割成细碎的金箔,洒在深色的地砖上。
正中的龙椅上坐着个穿明黄常服的男人,正低头批阅奏折。
褚奎和云溪被留在了殿外,没有跟进来。
所以孤身一人的阿柳进入殿内后只能无措地站定。
她没有跪拜,也不知道怎么拜,毕竟从小到大,还没有人教过她这方面的规矩。
殿内安静得能听见香炉里灰烬塌落的声响,龙椅上的男人看奏折看得出神,似乎并没有发现已经走进来的阿柳。
就在阿柳思考干站着也不是办法,要不要弄出点什么声音,让皇帝知道自己已经来了的时候,左侧珠帘后突然传来了一道女子不悦的声音。
“见了皇上如何不跪?”
阿柳这时才发现,原来这大殿内不止皇帝一人。
在那帘子后面,还坐着一位身着正红宫装的女子,她发髻高梳,头戴一顶金色嵌螺钿的小冠,身侧随侍着四名宫女,一看便是身份不凡。
阿柳还想细看,但这时听见动静的皇帝终于抬头,看向了阿柳的方向,“来了?”
“是。”阿柳转头看向皇上,小声地应了一声。
皇上看起来四十余岁,不算年迈,但或许是多年劳累所致,鬓角已经添了些许白霜。
而在两人目光相遇的刹那,阿柳看着他,他自然也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遍阿柳。
就在阿柳疑惑他怎么不说话了的时候,突然“啪嗒”一声,皇帝手中的朱笔倏地掉了在案上。
紫檀木的桌案上霎时溅起几点猩红。
阿柳疑惑的看向骤然脸色大变的皇帝,只见他的手微微发抖,嘴唇蠕动了几下,却又没发出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
“皇上。”珠帘后的女子适时地轻唤了一声。
皇帝这才如梦初醒,然后猛地站起身。
但他的情绪显然还没有稳定下来,所以起身的时候没注意又将桌案上的茶盏一下撞翻。
茶水在他批阅的奏折上洇开一片显眼的暗色,但他却并没有理会,而是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阿柳面前。
随着距离的拉近,阿柳能清晰的看见他眼中翻涌着一种她读不懂的情绪。
“像!太像了!”皇帝的声音沙哑得不成调,“这眉眼,这气度,简直一模一样!方才远远瞧见,朕还以为——”
“皇上!”
还以为什么?阿柳不得而知,因为此时那道女声再次突兀地出现,将皇帝的未尽之言全都给堵在了口中。
随后珠帘哗啦一响,那位穿着正红宫装的女子终于走了出来。
“皇后娘娘当心。”随侍在侧的宫女扶着她的手腕,脱口而出的话让阿柳明白了眼前之人的身份。
皇后,也就是自己的母亲。
她的眉毛细长,眼尾上挑,饱满的红唇宛若樱桃,是个端庄华贵的美人。
“陛下当心身子。”此刻这位六宫之主正用帕子按着嘴角,望向阿柳的眼神冷淡得像看一件摆设,“是不是真的,只怕还是要先验过才知道。”
皇帝这才回神,但那双怪异的眸子却始终盯着阿柳的脸不放:“不必验了,她绝对是真的!”
他说得斩钉截铁,说罢便想伸手触碰阿柳的脸颊,但手伸至一半,又忽的停在半空。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阿柳。”阿柳答得干脆,像是从未察觉到帝后二人诡异的氛围,“我师傅起的,他说我自幼体弱,不好养活,取名阿柳,有如劲柳遇风不折,坚韧不屈之意。我是我师父带大的。”
“阿柳……好!好!”皇帝眼底闪过一丝痛色,似乎是没料想到阿柳往日竟过得如此不易:“你的师傅是何人,此番可有和你一道回皇城?他既对你有养育之恩,朕绝不会亏待于他!”
“我师父只是丹骆村的一个怪老头罢了,不是什么厉害人物,他今岁冬日便病死了。”阿柳直视着皇帝的眼睛,“师父是个自由惯了的人,一向不喜什么功名利禄,我已将他葬在了丹骆村的后山,让他此后与山水相伴,所以父皇不必再行恩赐,阿柳替师父谢过父皇。此外,师父临终前还给了阿柳一个匣子……”
殿内气氛骤然紧张。
阿柳余光瞥见皇后捏紧了帕子,而眼前的皇帝则是眼前一亮。
她不紧不慢地从怀中取出了那枚揣了许久的虎符:“匣子里除了我的生辰八字以外,还有这个。”
虎符在稍显昏暗的殿内泛着冷光,皇帝倒吸一口冷气,颤抖着手接过,“这虎符还是先皇在时亲手交给她的,她——”
“皇上!”眼看着皇帝的情绪又要失控,皇后再次突然打断,“既然确认了身份,是不是该让公主先见见她的兄弟姐妹们了?”
皇帝这才想起什么似的,干咳着一边笑,一边拍了拍阿柳的肩,“对对对!是朕糊涂了,张炳春,把皇子公主们都叫过来,今日迎回阿柳,朕心甚慰,让他们都来皇极殿用膳,也好一道见见他们的大皇姐。”
“是,奴才这就去传旨。”张炳春是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他说罢立马躬身退出大殿。
阿柳将虎符交给皇帝后,注意到皇后的目光某一瞬间似乎如刀刃般划过自己的脸,但她抬眼望去,看见的却还是那双一成不变的平淡眸子。
皇后身上藏着秘密,不只是皇后,皇帝也有些不对劲。
他们俩看起来,像是守着一个共同的秘密,而那个秘密,一定还和自己有关系。
阿柳抬手抚摸着有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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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的脸颊,又想起了初见皇帝时他失态的模样。
像?眉眼像?
她不动声色的扫过皇帝和皇后的脸庞,并没有从他们的脸上捕捉到一点和自己相像的痕迹。
可她分明就是真正的公主呀,云溪所说的画本子里也是这样描述的。
可是,为什么她的心里却总带着几分不安?
而就在阿柳走神的时候,皇后淡淡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想什么呢,见本宫许久,也未曾唤上一声母后,莫不是看不上本宫?”
阿柳心头一跳,连呼“不敢”。
她只是见皇后对自己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热,疑心这位母亲的心里看重养恩,从而有些不待见自己,所以一时不敢出口,怕再惹得她厌烦。
但现在看来,不管这皇后究竟看重与谁,至少对于自己,还是没有厌烦到话都不想多说一句的地步。
所以想了想,阿柳又道:“儿臣只是头回见到母后这样凤仪万千的女子,一时有些胆怯,这才失了礼数,还望母后恕罪。”
阿柳说完便盈盈下拜,额头触到冰冷的地砖时,她能感觉到皇后的目光如芒在背。
殿内静得能听见她急促的心跳声,明明也就一瞬的功夫,阿柳竟觉得后背都陡然冒出了层汗水。
皇后没有立马叫阿柳起来,而是看了阿柳一会儿,才忽然轻笑一声,“你虽在民间长大,倒不想这张嘴比宫里长大的还会说话。”
皇帝此时已从激动的情绪中平复下来,他把虎符收在博古架上的盒子里,闻言皱眉道:“皇后,阿柳刚回来,你当善待她些。”
“臣妾不过是夸赞公主罢了。”皇后并未在意皇帝的不满,她缓步来到阿柳跟前,然后伸手虚扶了阿柳一把,“既然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拘礼?”
阿柳顺势起身,却敏锐地注意到皇后指尖在她袖口轻轻一拂,像是在确认什么。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她后背一凉,因为那是她惯常存放毒药的地方,皇后她好像知道些什么!
“阿柳初来乍到,许多规矩都不懂。”但皇帝似乎没注意到这个细节,他依旧一脸和蔼地看着阿柳说道,"皇后日后可要多加教导才是。"
皇后端庄地颔首:“臣妾自当尽心,只是……”她话锋一转,“阿柳既已及笄,按祖制也该要为其择婿了,先前嘉儿的婚事便被一推再推,如今轮到阿柳,不知皇上可有什么打算?还是说,此事亦交给臣妾来办?”
阿柳心头猛地一跳,她这才刚回宫,皇后就急着要把她嫁出去?
难道自己先前的判断有误,她就这么容不得自己?
可是阿柳抬眸望向皇后虚假的笑脸,那张脸上虽然并没有多少真情,但也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恶意呀!
皇后娘娘,她的这位母后,葫芦里究竟是卖的什么药?
而一旁的皇帝听闻此言,沉吟片刻才道:“此事先不急,阿柳刚认祖归宗,朕还想多留她些时日。”
“陛下疼爱公主,臣妾明白。”皇后不紧不慢地说,“只是先前皇上不是说裕嘉近来屡犯我朝边境,恐有交战之意,若此时能与其和亲,想来对边疆稳定大有裨益……”
“此事容后再议。”皇帝明显不悦,但脸上又莫名多了几分心虚,“今日是阿柳回家的好日子,莫要说这些。”
皇后识趣地不再多言,只是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始终让阿柳如坐针毡。
边境。
和亲。
她的这位母亲,不过初见,似乎就想要送她一份大礼……
14. 家宴,有人欢喜有人忧
和亲之事作罢以后,皇帝又絮絮叨叨问了些阿柳小时候的事,阿柳真假参半,一一作答。
不多时,殿外传来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阿柳转头,便见去而复返的张炳春领着几位衣着华贵的少年少女走了进来。
“儿臣参见父皇、母后。”进来的几人齐声行礼。
“都起来吧。”皇帝摆手招呼几人起来后,便一脸笑意的指着阿柳说道:“来,见见你们的大皇姐。”
阿柳看向这群陌生的兄弟姐妹,虽从未见过,但也算不上陌生。
毕竟回宫之前,云溪就曾为她详细的讲述过这些人的面貌习惯,以及为人秉性。
“阿柳,这是你的大皇兄。”皇帝拉着阿柳的手,指着最前面的那人对阿柳说道。
阿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便见为首的少年面容俊朗,身着杏黄色蟒袍,腰缠玉带,左侧还紧贴着与阿柳分开没多久的胥嘉。
这位大皇兄,显然便是太子,也就是那位画本子里的男主角胥阳丹。
“见过大皇兄。”阿柳柔声行礼。
太子胥阳丹见状上前一步,恭敬还礼:“大妹妹一路辛苦。”
尽管二人面上看起来都是一派淡然,但眼神交接的那一瞬,却都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了一抹探究。
但这深埋于平和之下的暗流涌动并没有被任何人发现,皇帝依旧热情地拉着阿柳,继续向他介绍其他的皇子公主。
“这是你的二皇弟。”
二皇子胥建柏,其生母高贵妃的父亲乃是掌握着另外半块虎符的兵部尚书高剑宇。
按理来讲,有这样的助力,他若稍有些野心,那比之太子也是不遑多让。
可偏偏这人却完全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软脚虾。
他眉眼精致如画,睫毛纤长,自带几分风流相,但看人的时候,却总是眼神飘忽,不敢与人直视。
且那张俊脸常年浮肿,肤色苍白,眼下还泛着深青,一看便是常年酗酒且纵欲过度的模样。
阿柳故作不察,依旧恭敬的行礼,“见过二皇弟。”
对于这些皇子公主,阿柳一边顺着皇帝的介绍行礼,一边将他们与云溪的描述对上号。
三皇子胥华荣,周嫔之子。
周嫔的父亲是文选司主事周吉,他在吏部尚书沈文石的手下做事,是坚定的太子党,所以连带着胥华荣也一直为太子办事。
四皇子胥文璟,也是皇后的孩子,是阿柳一母同胞的弟弟。
据说此人虽身在樊笼,却心系江湖,素来厌烦宫闱官场的勾心斗角,所以成日里惯是喜欢溜出皇宫到市井里头厮混。
今日也是赶巧,人不在,未能得见其真容。
关于公主,云溪并没有细说,或许是作为女子对朝局的牵扯不大,所以那画本子里也并未过多着墨。
只粗浅的描述了二公主胥昭云的温婉,三公主胥锦婳的聪颖,以及四公主胥弦月的古灵精怪。
阿柳抬头将几人的面貌一一扫过,心里并没有因为书中的着墨粗浅而对几人掉以轻心。
毕竟对于看书之人而言几笔带过的人物,眼下可是真真切切的站在她的面前。
若对于她们能有确切的了解也就罢了,这样稍有不和自己尚且能提前防范。
可偏偏她什么都不知道。
二公主胥昭云虽温婉含笑,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三公主胥锦婳聪颖过人,言辞间可谓是滴水不漏。
四公主胥弦月看似天真烂漫,可那一双灵动的眸子却时不时闪过一丝锐利。
阿柳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心中暗自思忖。
雾里看花,虚实难辨,画本子里的寥寥数语,又怎能道尽这深宫之中长大的金枝玉叶?
正思量间,皇帝忽然又指着一旁的胥嘉说道:“阿柳,这位……”
他有些迟疑,似乎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毕竟亲生的孩子流落在外吃尽苦头,好不容易找了回来,他却还把这霸占了她身份的人留在身边。
这实在是于理不合。
殿内一时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似无地落在阿柳和胥嘉身上。
胥嘉低垂着头,指尖微微发颤,却仍维持着端庄的姿态,只是那紧抿的唇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安。
阿柳抬眸,静静地看向胥嘉。
这位曾经的“公主”,如今身份尴尬,既非真正的金枝玉叶,又未被彻底逐出宫廷。
尽管重生所带来的底气让她可以确保太子会想尽办法留下自己,可如今的太子羽翼未丰,到底是越不过皇帝去。
所以在面对这个她叫了十多年“父皇”的帝王时,她还是有些如履薄冰。
“她是……”皇帝斟酌着词句,似是想缓和气氛。
阿柳却忽地微微一笑,朝前走了几步一下拉住胥嘉的手,温声道:“这便是胥嘉妹妹了吧,未进宫之前便听说你相貌出众,今日得见,果然是气质非凡。这些年,你一直替我在父皇母后跟前尽孝,实在是辛苦你了。”
她语气平和,眼神澄澈,仿佛只是寻常寒暄,不带半分讥讽或敌意。
胥嘉一怔,抬眸看向阿柳,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若非是先前在翠微宫外亲眼见识过她是如何骑在李嬷嬷的头上作威作福,自己恐怕真要被她这副温婉无害的模样骗了过去。
胥嘉指尖微僵,却很快调整神色,反握住阿柳的手,柔柔一笑:“姐姐言重了,能侍奉父皇母后,是嘉儿的福分。”
她顿了顿,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眼睫轻颤,似有愧意,“只是,终究是我占了姐姐的位置,如今姐姐回来,我心中实在难安。”
她语气诚恳,眸中甚至隐隐泛起水光,仿佛真的满心愧疚。
阿柳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反而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声道:“妹妹何必自责?当年之事,错不在你,你我皆是身不由己,如今我能认祖归宗,已是天大的缘分。”
皇帝见二人如此和睦,眉间郁色渐散,欣慰道:“你们能这般相处,朕心甚慰啊!”
胥昭云微微一笑,柔声道:“是啊,一家人团聚,最要紧的就是和和气气。”
胥锦婳没说话,只似笑非笑地瞥了阿柳一眼。
胥弦月却似有不满,但又顾忌着还有旁人在场,所以只撇撇嘴轻哼了一声。
阿柳的目光扫过众人,心中却清明如镜。
胥嘉的柔弱愧疚,胥昭云的温婉大度,胥锦婳的绵里藏针,胥弦月的天真热情,无一不是精心雕琢的面具。
这深宫之中,人人皆是戏子,而她,亦不能例外。
所以既然要演,那便看看到底谁演得更真,谁,又能真正的笑到最后。
……
午膳准备好后,一群人围坐在了皇极殿的紫檀圆桌旁。
随着张炳春的一声“传膳”,穿着淡青色宫装的宫女们便捧着鎏金食盒从殿外鱼贯而入,然后将一道道精致的御膳摆在桌上。
阿柳身上的衣服虽是新衣,但在这一众兄妹的华服中却仍寒酸的扎眼。
皇帝见了,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但也没说什么,只命人在自己身边加了张席位,将阿柳换到了自己的身旁坐下。
“阿柳初回宫中,许多规矩都还不懂,你们一个个的要多担待些她。”皇帝举杯道,“她虽自小在外边儿长大,但朕对她的喜爱却绝不输于你们,所以若是让朕知道,你们哪个胆大妄为的敢欺辱于她,朕可绝对不会让你们好过,明白了吗?”
皇帝的话音刚落,殿内顿时鸦雀无声,几位皇子公主手中的玉箸都微微一顿,甚至连呼吸声都轻了几分。
还是胥昭云最先反应过来,她温婉一笑,柔声说道:“父皇多虑了,皇姐能回来,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她说着,便执起玉箸,先为皇帝布了一道清蒸鲥鱼:“父皇近日操劳,这鲥鱼最是滋补,您且尝尝味道如何。”
而有着她的带头,另一侧的胥阳丹也有样学样的说道:“二皇妹说的是,我们疼爱大皇妹还来不及呢,又如何能欺负了她去?”
“好好好!有你们这话朕也就放心了,你们是知道的,朕最见不得这骨肉相残之事。一家人嘛,有什么不能好好说清楚的,万不可因为一些小打小闹而生了嫌隙!”
皇帝欣慰地点了点头。
他接过胥昭云递来的鲥鱼,却先夹了一筷子放到阿柳碗中:“这是南城新贡的鲥鱼,味道鲜美,阿柳且尝尝合不合口味。”
阿柳怔了怔,琉璃盏中雪白的鱼肉衬着碧玉筷尖,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白嫩的脸颊。
似乎是没想到皇帝居然会给自己夹菜,所以她愣了片刻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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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谢恩。
但话刚要出口,皇帝却立刻摆手制止:“今日家宴,不必拘礼,你便只当朕是个寻常父亲就好。”
但这父慈子孝的一幕落在众人眼底,却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胥弦月原本执着筷子的手指微微一顿,指尖在筷身上无意识地收紧,指节也泛起淡淡的青白。
她垂眸盯着自己碗中的清汤,唇角的笑意早就收敛了个干净,眼底也凝了一层薄霜。
“父皇偏心!”她忽然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冷意,“这鲥鱼珍贵,儿臣也未曾尝过几回呢,怎得就只给她夹菜,而不理会儿臣,难道儿臣就不是父皇喜爱的孩子吗?”
胥弦月一贯直接,所以心有不满立马便丢了筷子耍起脾气。
因着她的话,殿内霎时一静。
而皇帝闻言,目光转向胥弦月,似乎也有些意外她的反应。
他沉吟片刻,正要开口,一旁的胥昭云却已笑着打圆场:“弦月这是吃味了吧?父皇向来疼爱我们兄弟姐妹,惯没有要偏疼谁的说法,所以你可莫要耍性子信口胡说,伤了父皇的心呀。今日不过是因皇姐刚刚回宫,才多照顾了些,况且皇姐这些年流落在外,吃了不少苦头,父皇多关心些也是人之常情,咱们做弟妹的更应该体谅皇姐才是。”
她说着,又亲自为阿柳盛了一碗金丝燕窝羹,“皇姐也莫要置气,弦乐还小,虽口无遮拦,但并无恶意,你且尝尝这羹汤,味道也是极为不错的。”
虽然不知道胥昭云对于自己的维护究竟是好是坏,但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她既然一直和和气气地没找自己麻烦,那自己也没有平白让人下不来台的道理。
所以阿柳扬唇笑了笑,便抬手接过:“多谢二皇妹了。”
可是她的手才刚刚触碰到碗面,一旁忿忿不平的胥弦月却忽然伸手将东西抢了去。
“我也要喝皇姐亲自盛的汤!”她娇蛮地说道。
但就在阿柳听见她说的话,想要将东西让出去的时候,却不想抢先一步拿走汤碗的胥弦月竟故意碰翻了汤碗,然后将那滚烫的羹汤全都洒在了阿柳的裙摆上。
“哎呀!”胥弦月惊呼一声,但眼底却分明闪过一丝得意。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她是故意的!
只是阿柳不懂,她和胥嘉不同,自己的存在对于她而言似乎毫无威胁,只是多了一个名义上的姐姐而已,她又究竟是因为什么而对自己抱有如此之大的敌意呢?
但还不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身旁的皇帝已经皱眉怒喝:“胡闹!”
可除了这声指责,再无其他。
阿柳瞬间明白,正如皇帝先前所说,他最不喜的便是骨肉相残,所以连带着的,只要不是万分过分的行为,他都不会有所作为。
那这是否也意味着自己就要白白受了胥弦月的这份刁难呢?
察觉到胥弦月早知如此的趾高气昂,以及胥嘉不着痕迹的幸灾乐祸,阿柳不慌不忙地取出帕子擦拭了一下双手。
她垂眸笑道:“父皇莫要动怒,阿柳无妨的,毕竟四妹妹年纪小,难免毛手毛脚。”
说完这话,她又忽然抬眼看向胥弦月,意有所指地接着道:“不过这宫里不比外面,有些错,一次就够了,四妹妹总不至于像个废人一样,一错再错,连自己的手脚都没办法管住,你说是吧?”
绵里藏刀的阴阳怪气一向是阿柳的拿手好戏,所以这招以退为进,轻而易举地便将没头脑的炸药桶胥弦月再次激怒。
她顾不上还有皇帝皇后,以及旁的皇子公主在场,一拍桌子便指着阿柳的鼻子骂道:“你竟然敢教训我!你看看你的样子,穿的破破烂烂,像个山野村姑一样,不会还真把自己当成我的姐姐了吧!我早就听说你是在流民堆里边儿被找回来的,在那等脏乱环境中长大,毫无礼度也就罢了,谁知道你回宫之前,还有没有被别的贱民给——”
“弦乐!”她说得越来越过分,所以到最后就算是不想插手的皇帝也忍不住厉声喝止。
他怒目圆睁,正想好好的说道说道口无遮拦的胥弦月。
但阿柳知道他说得再厉害也不过是做做样子,所以压根儿不给他大事化小的机会。
她当即先皇帝一步站了起来,然后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接着说道:“四妹妹说得没错,我确实是在山野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