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先爱上谁?》 序 我一直想写这样的故事。 这本书里,可能有著你我也心领的回忆。 之一 因为必须写到国中,我想搜集一些资料,所以举凡我身边不管男的女的朋友,表弟妹、大哥二哥,全部都被我纳入口头问卷的名单当中。 其中,我第一个问的是大我七岁的二哥。 我:哥,你以前国中一班几个人? 二哥:28个人。 我:太少了吧?!(以前还没有小班制耶!少说应该也要有三十几个人啊!) 二哥:我们那一届就是这样,我们班还算多的。 我:好吧。那你们有能力分班吗? 二哥:那个不叫能力分班吧,我们班以前打架超强,但是考试也很强,所以学校就把威绩好的前几名拼成一个班,至於其它的都是打架班和放牛班。 我:喔,这样。那你们运动会没有大队接力喽?(人那麽少。) 二哥:有啊。 我:那是怎样?(准备记录。) 二哥:我忘了。不过我记得我们班以前比篮球还跑去警告别班上场罩子放亮一点,不然就等著被揍。 我:谢榭你的提供。 二哥:你要写国中的话,就应该写些有趣、与众不同的东西,像是以前国光艺校(在我们国中旁边的学校)的学生,会在升旗典礼的时候,拿著那种布袋戏的人偶,爬到司令台后面做那种猥亵的动作,然後下面的学生都在笑,训导主任在台上讲话,却不知道他们在笑什麽。 我:(无言) 我知道我二哥学生时代打遍天下无敌手,不过,不才小妹是想要写普通国中的感觉好吗?还有,你不要再拿(魔戒)诱惑我了,四大本书,我一看就拔不出来了啦写稿写不出来都是你害的。 还有,喂,哥,我从来不知道你讲鬼故事会这麽恐怖,尤其是那个蹲在厨房的欧巴桑(皮皮挫,决定以後不在晚上服你聊天。) 之二 因为必须写到一些职业相关的玩意见,老实说,这种东西很难查资料,也可能是我不会查,总之我投降。所以祭出大我九岁的大哥(资深社会人,闪亮,刺伤我的眼),由於他在遥远的彼方工作,所以我们就靠疯狂的通信来进行交流。(感谢现代科技!) 通常他会收到这类的邮件 哥,我想到你以前念xx的时候是企管系?(是不是?还是你有修企管这个专业科目?)这对你之後出来找工作有帮助吗? 一个公司里面需要的专业人才,你平常都是在做些什麽? 说到职位,职位是什麽呢?我知道董事长,接下来总经理,然後接下来是啥?我要哭了。 哥,对了,我问你喔,读商的出来要干嘛? 总之,必须增产报国的伟大男子汉,每天一上班就是开了信箱惨遭自己小妹亳无逻辑又五花八门的奇怪问题轰炸,且必须从她诡异杂乱的字句里面怞丝剥茧,剔除干扰废话,找到最最最重要的重点,然後明白列出,一一解答。 你可以想像吗?当我丢乱七八糟的问题过去,而回来的东西却像是报告资料一样的整齐文书,分门别类,详尽详实,每个答案都是那麽样浅显易懂(是配合我)又不失专业,当我收到信件时,不禁感动地颤抖!果然是伟大的资深社会人啊!呜! 因为他这麽伟大,所以我决定赏赐他来写代序,不料他却回答说他会害羞。(你以为你几岁啊我赞美你写起信来像是十八岁,所以你就开始装可爱吗?) 因为他放弃如此权利(我想他只是不想让人家知道他是这个作者的哥哥),所以我告诉他那就由我来躁刀,势必大爆内幕 我大哥以前自己打工赚学费,自己努力念书进修,自已找工作,自己买房子,自己娶老婆,老实说,他是一个脚踏实地又上进的好青年,真的没什麽内幕可以爆。(他一定很疑惑他的妹妹为何从小到大都是如此惨不忍睹之德行。) 以上序文,献给我两个哥哥,感谢他们小时候很讨厌我,长大了却很疼我(笑)。成日摇笔杆醉生梦死的妹妹,死命找机会让你们登场啊!如果可以印成书,就变成纪念品喽!(看你们敢不敢拿著书去服朋友说这是在写你们) p.s. 我不是没有念过国中,只是我的记性很差,而且我国中的生活并不是那麽地平常?祥和?(乾笑),为免记忆出错,所以才想到要请亲朋好友来一起共襄盛举(结果大家讲到後面都想到国中的趣事,我和我哥我表弟都就读同一所国中毕业,还拿著毕业纪念册狂笑),不料每个人给我的答案都有所差别,我想那是因为地域不同、学校不同,还有届划不同的关系。 如果你们在书里看到跟你念国中时不一样的地方,请不用大计较,因为真的不是每一所国中都相同的。(笑) 从下一页开始,你或许也可以开始回想念书那一段,有趣的青涩岁月 又p.s. 对了,宜兰国际童玩节,很很很好玩喔!(明年也要去,耶!) 楔子 那次,是在教师办公室里。 报告。清脆的嗓音有礼貌地唤著。 一个身著洗烫笔直制服的女孩子走向他们导师的位置。她的发齐耳下两公分,两边各用一个黑色发夹防止刘海干扰视线,白衬衫像是浆过,裙子长度刚好过膝,褶痕也条条分明。 即便是这样规矩又没有任何特色的打扮,仍是可以看出她是个面容非常漂亮的少女五官清秀娟美,皮肤细致嫩滑,四肢修长而且比例好,得天独厚;不仅服装一丝不苟,外貌也无可挑剔。 老师,这是班上的地理作业,我已经照座号排好了。将一叠蓝色簿子放上桌面,她的交代一如她的处事,简洁俐落,切合重点。 实在不像个十二岁的国一女生。这是她听过不能再多次的夸奖。 谢谢你了。年轻的男老师微笑,而後又叫住她:啊,徐又伶,等等,你现在没事吧?这是这次你们班段考的成绩,帮我登记在册子里。拿著已经改好的考卷,怞出黄色文件夹,一起递给她。 徐又伶默默接下。从以前开始,她就知晓所谓的班长这种听来光鲜了不起的名词,其实压根儿就是同学的跑腿、老师的奴才。 无所谓。反正现在是午休时间,而她讨厌趴在桌上装睡。午觉时间根本不够睡饱,不仅姿势难过,而且手臂还会被压到麻痹。 拉过一张空椅子坐下,她拿著原子笔,打开文件夹,开始翻阅卷纸,在姓名栏旁的空格写下一张张考卷上的分数。 你这次又是全班最高分了,第一名应该也是你吧。有如此优秀懂事的学生,班上同学也与有荣焉。年轻导师笑著闲聊,调整身後的电风扇。老师真欣慰,不过唉。想到另外一个让人头疼的家伙,忍不住叹口气。 老师。 彷佛说曹躁曹躁到。清澈的中性语音从背後响起,年轻老师吓了一跳。 徐又伶皱眉压住被风吹起的考卷纸,反射性地跟著抬头,看见一个瘦弱少年驼著背,无声无息地突然出现,很显然进来时没有礼貌性地喊报告。 他是班上的同学,名字叫作林熙然。 编到新班不满半年,男女生又各拥有一片地盘,不太往来,会特别记得他的原因,除了她这个成天接触名册的班长早已将每个人的脸和名字认得以外,就是他那种很难让人没有印象的散漫。 她没看过比他更漫不经心的人了。 总是升完旗才慢慢进校门,作业永远迟交,每科考试成绩都是及格边缘,制服衬衫从不塞好,一头蓬松絮乱的褐色头发也不符合校规标准。 而他总是用著相同的藉口,忘记写、忘记带、睡晚了、头发颜色是天生的老师听腻,她也是。 这次的地理作业他仍旧没交,理由是摆在自己家里桌上,没有放进书包。 徐又伶在两人视线尚未交会之际低下脸实际上,林熙然那头长得盖眼的褐发,也没什麽机会让他们有缘互看继续她填写成绩的动作。 啊,林熙然,你来了。年轻老师戒慎,下定决心要和这个学生好好谈谈。 这回他会被叫进办公室,是因为他的段考有两科零分。不是写错,也不是作弊,而是答案栏全部空白,连笔都没动。 这件事情让老师非常惊讶,就怕自已班上会出什麽不对劲的状况,才私下找他来关切问话。 嗯咳咳!林熙然,老师想问你,你家里嗯是不是有什麽事情让你烦心?或许说出来,老师能够帮你分担。像这样由於家庭因素而导致迷途的孩子他看新闻看多了,该怎麽帮助他走回正确道路,是身为教育者的责任和义务。 林熙然像枝弯曲的竹竿似地静静杵著,造成周遭空气一片死寂,额前微散的发稍遮住了他脸上的表情,半晌,才好似反应过慢般地轻声道:没有。 呃他刚才是不是在发呆啊?老师勉强挤出微笑,消灭掉这刹那间窜出的荒唐想法。 他是单亲家庭,别刺激他,所以不能单刀直入,可能是他们家财务有了困难,也可能是他妈妈忙著工作没空陪伴他没办法,只好从基本面旁敲侧击。 呃,林熙然,你能不能告诉老师,为什麽你这次段考有两科考卷拒绝填写?老师的眼神里充满无私的谅解。 他像坏掉的弹簧歪了下头,迟疑地从唇里吐出字句:我没有拒绝填写。 嘎?这回答听在耳中,宛如他不肯进行沟通,老师一时哑口。那、那你为什麽糟糕,这学生好像很叛逆,他该怎麽解决? 睡著了。 嘎?瞠大双目。 我只是睡著了。林熙然无视导师震惊结舌的嘴脸,用那还没有变声的好听嗓音温吞吞地道:因为坐在窗边很舒服,教室里又安静,所以我就睡著了。而考卷只来得及填上名字。 虽中间有因为铃声清醒几分钟,不过第二节还是不小心被他睡掉了。 这老师不可思议地张嘴,这麽无法让人信服的理由,他也好意思瞎掰得出来?林熙然,我知道你家经济状况有些拮据,或许你不想告诉老师,但也不必用这种方法给人难堪。 我没有。他只是简单回应。 你!相对於他无所谓的淡薄,受不了自己班上居然有这种问题学生存在,老师的脾气忍不住要爆发,连说话声音都冲动高昂起来。 啪地声响,打断弥漫氛围中那一触即发的火线。 原本旁听的徐又伶合上文件夹,站起身,将考卷一并双手交给老师,有礼貌地说:老师,登记好了。 啊老师转首顿了顿,才记得恢复微笑,接过道:谢谢你。唉,算了,虽然好像有点棘手,不过还是别逼得学生太紧。 不会。那我回教室了。她点头後移动步伐,在经过林熙然身边时,下意识地睇了他一眼。 那是她第一次这麽靠近地瞧他。 瘦削的身体,像是注册商标的驼背,他的面貌仍是因为过长的头发而模糊,但是她却看到了其它。 他的唇边有著很淡的微笑。 是在笑什麽?笑愚弄老师的乐趣?还是笑自己得意地成为让人头痛的学生?疑问在她心头一闪而过,如同丢垃圾般被抛弃脑後,她从容地走出办公室。 身後隐约听到导师用著比先前更温和的语调,在开解什麽在世大道理。 那与她,都无关。 这种奇怪又跟她完全不同世界的人,只是她人生中没有脸也毋需留名的过客,等同於不会交集的平行线,没必要费心思。 然而,在往後的几年,她逐渐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当她知道林熙然在高中联招考出傲视群雄的惊人成绩,横踞全国榜首,却放弃人人欣羡的热门明星高中,跑去就读一所五专,她才恍然觉悟到 她根本,未曾真正认识过这个同班三年的同学。 第一章 早上七点半。 在闹钟的贪睡装置第三次启动时,徐又伶终於愿意把修长的细臂伸出温暖的被窝里,按掉那破音又吵死人的各国早安问候语。 睡眼惺忪地翻开棉被,从床上坐起垂著头。她总要维持这个姿势发呆三分钟以上,才能够完全清醒。 再轻轻打一个意犹未尽的呵欠,她把自已从继续躺下睡回笼觉的床铺里强硬拔出来,眯著近视四百度的双眼,摸进浴室盥洗。 刷牙、洗脸、戴上隐形眼镜,走出来打开衣柜,左边是休闲用、右边是上班用,拿出昨天熨烫备好的淡蓝色套装换上,用最方便的样式整理头发、最少的化粒品妆点自己的脸,她在十五分钟以内俐落完成,毫不拖泥带水。 在化妆台的镜子前审视一遍自己的仪容,拉链有拉、扣子有扣,没有什麽出错的地方。转身关灯,拎起门边的安全帽和沙发上的公事包,玉足踏进高跟鞋,她扭开门把,八点整 出门。 扣掉塞车的时间,徐又伶在上班前还有二十分钟可以吃早餐和看报纸,不算悠闲,但至少可以小小享受。 九点开始,她的办公室沦为战线。 陈课长,昨天进来的材料品质可以吗? 副理,华阳那边刚刚来电说我们用错了包装盒。 派人去客户处进行更换!杨主任,20号要出的货品有没有问题? 副理,材料规格有偏差,已经通知厂商来处理了。 好,在後天之前搞定它。下周二得瑞要来公司参观,品质系统的简报资料准备得怎麽样了? 副理,工厂那边材料中午才到,下午加班生产,晚一点才知道。 叫他们下午四点之前给我结果! 副理,关於品质系统资料已经拟好草案,请你过目。 徐又伶头也不抬,接过下属递过来的文件,快速翻阅过後,极有效率地用笔圈出两处重点:这个部分过於繁复,客户来参观,讲解最好不要太艰涩,请修正为更精确易懂的阐述。交还给下属,她按下内线,即刻又交代其它的事情。 然後,就这样忙碌直到十二点半她才能稍微喘息,吃个午餐养精蓄锐,下午开始,又是另一场厮杀。 这是她计画的人生。国中毕业後进第一志愿高中,高中毕业後进第一志愿大学,大学毕业以後继续进修,研究所两年取得硕士学位,进入一流企业,当上一流主管。 她今年二十七岁,进入业界首屈一指的科技公司不到三年,就当上部门高级主管,光是基本年薪就超过一百万,这就是她规画好的人生,没有出过错,没有脱过轨,她还有什麽不满意的吗? 喂喂! 什麽? 你看过品保部新来的那个副理了吗?压低声量。 看过啊。是个大美女呢,身材也一级棒。 告诉你,你知道为什麽她能这麽快升到这个位子?假装神秘。 为什麽?好奇挑眉。 听说啊她是睡来的。讲完以後还哼了两声。 哦?八卦地撤唇,拉长尾音暗示果然如此。 听说她跟公司里的一些长官睡过,所以才能这麽快爬到今天的位置。啧啧。 真的?真羡慕那些油头肥面的老男人。 你看她那个样儿,裙子老是穿那麽短,大概也是为了方便办事吧!再说,品保部什麽时候轮得到女人来当家了? 女性员工一般都是待在总务及会计财务单位,找了一个这样的大美女来管理工厂的事务,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别的地方。 不过她的腿倒挺美的。不晓得夹在腰上是什麽美妙滋味,令得顶头那些老家伙神魂驰荡,将这样重要的职位拱手献香。 两个男人在茶水间里下流地笑了起来。 徐又伶站在外面,深吸一口气,而後啪地推开门,当场吓得他们差点原地跳起。 呃徐、徐副理。面面相觑,就不知她刚才是否听到了什麽。 五楼的饮水机坏掉了,不介意我来这边使用吧?好整以暇。 不不,请。赶紧摇手,大方让出位置。 她淡漠地走近机器,按钮将自己手中的杯子注满热水,里头的茉莉茶包缓缓沁出芬芳。 谢谢。在两双眼睛战兢地注视下,她优雅转身,临步出前,回头道:对了,如果你们下次再低级地评论女性员工的身材,我就会上禀部门经理,投诉你们性蚤扰。没有理会他们是不知所措地错愕,还是满脸胀红地羞怒,她伸手拉门,迳自离去。 高跟鞋的声响有节奏地回响著,在楼梯间,她从大片落地窗看见自己的倒影。 女同事们羡慕的精致五官,代表野性的波浪大卷发,合身套装显露匀称三围,窄裙下一双没有多馀赘肉的长腿。 她还有什麽不满意的吗? 有吗? 台北市近郊有个叫猫空的地方,蜿蜒的山路遍林泡茶品茗的招牌,各式茶馆绵延其中,和市立动物园、阳明山、淡水、九份和深坑,并列冗忙的台北人闲暇放松的塞车好去处,就算不是假日,平常夜晚也常是宾朋盈门。 而不想跑那麽远人挤人,外加塞个数小时还找不到停车位火大败兴,希望能悠哉享受这种三五好友的烹茗乐趣,行! 在市中心众多西式红茶店和咖啡店饱和爆炸的繁华街头,就是有那麽一家中式茶坊存在著是给人泡茶的茶坊,不是只销售茶叶的茶行。 仿中国古代的装演,红砖墙、石板地;能工巧匠的雕花木门,门上有门栓门环子,底下则有高到小腿部的门槛。据说那金属狮头的门环子就是这家店的电铃,邮差给挂号信都得先拉起敲敲。 以木条榫接的窗棂则更别具慧思,书卷形的窗框,由外看来赏心文雅,由内看去则沉淀思灵;远瞧没有古怪,近睇则能发现木条上有梅兰竹菊四君子的精致浮雕图纹。 里头的桌椅和柜台则不另装饰,一方面便於客人,一方面这种对比反呈一种安详的朴实。 门上的匾额,龙飞凤舞的草书写著茶字,就代表著这间店的名字。 虽是在匆匆追赶的时间里,但经过的人,都会忍不住驻足,将视线转移到这在现代化丛林里突兀的一处。若不是最里面有台夏天必定会用到的冷气,上门的客人真要怀疑自己掉进时光裂缝,历经扭曲旅途,行至诡异过往。 听闻这儿所有设计都出自老板本人,至於如何实体构成,则是他极少现身的三教九流朋友帮忙赞助。 一个身材姣好的女人,将排气量50的小绵羊摩托车十分技巧性地塞进褊窄的停车位,能在极有限空间里硬是挤出一个摆放车辆的狭隙,没有天天训练,大概无法做得那麽完美。 女人有双垂涎的美腿,摘下那实在不太搭套装、高跟鞋的黑色全罩丑安全帽,一头大波浪卷发流泻而出,介於清秀和艳丽之间的容貌,更增添了她致命的魅惑吸引力。 只可惜,那冰山美人的气质,明显拒容外来者接近,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从车箱里拿出公事包,她抱著一些资料和文件进入茶坊,膝上十五公分的窄裙加之足上那三寸高跟鞋,让她走路姿态婀娜,掠夺不少男性口中的唾沫。 无视挂在身上的目光,她直接走向店里靠窗最能远离吵闹的座位,拿开桌面上摆放的订位标示,坐下,把东西全数堆在空地方,一人独占四位。 欢迎光临。打工小弟听见门口的风钤声,不用抬头也知道有客人上门。捧著盘子准备招呼,却在睇见这美女客人时又转去其它桌子打理。 嗯总之,那是老板要招待的人,不必他鸡婆。工读生收好茶具,面带职业用微笑,进了厨房。 这家茶店虽没有高朋满座,但也不至门可罗雀,一个人占四个位置好像有点妨碍人家做生意了。 但徐又伶却丝毫不担心有谁会来请她移驾,从公事包里掏出工厂作业流程细看,一手则拿出pda记录著这两天该完成的事项。 即便现在已经是晚上八点,她人不在公司,却依旧还是在工作。升了官,并没有让她能够松懈,反而更是绷紧神经。 她管理品保部不到两个月,已经将所有员工的脸和职位记得清清楚楚,当然,还包括这个部门的作业流程和组织架构,没有一项要务遗漏。 品保部,就是品质保证部门品质要保证是良好的。 他们科技公司拥有出自己的工厂,能够自行生产,所以跟只进行买卖的贸易公司相互比较,就多出了一个需要负责的部分做为这部门的副理,必须管辖工厂生产。 基本上,工厂就是由采购买进材料,再透过人工及机器的加工,装配成最终成品。如果卖出去的货品发生不良,就要去向客户道歉、处理,并找到补救以及後续防止再犯的方法。 易言之,要坐上这个位置,不仅需要起码的办事才干,交际手腕、应变能力缺一不可,另外,年资也是需要考虑的重要环节。 女性角色能够在规模庞大的科技公司担当这样的职位是非常稀少的,更别提她正式进入公司才不过三年时间,底下有员工会说闲话,除了她的外貌和打扮,其来有自。 她能有什麽反应?冲过去打他们几个巴掌,歇斯底里的发飙,还是躲在被子里暗出自哭泣? 她要做的,就是证明自己的能力,用真正的本事堵回那些莫须有的无聊传言。 这是她所选择的职场,也是她的战场。而她这个拿了帅印的将军,从来不临阵脱逃,也不打没有把握的仗。 冷气的微风徐徐吹来,空气里弥漫著茶香和檀香那是摆在柜台的一株檀木发出的味道,她本来说不喜欢,但是闻久了,却发现这种香味十分能够安定情绪。 看完几份文件,半个多小时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过去。 敲敲僵硬的肩膀,舒口气,才抬头,一盘热腾腾的宫保难丁饭就适时送了上来,上面还有她最爱的七分熟荷包蛋。 你今天晚了。有著低柔话声的,是个瘦高的男人。 男人的身高目测约在一百七十五至一百七十八之间,穿著t恤和洗白的牛仔裤,有点习惯性的驼背,额前过长的发遮住了灵魂之窗,予人某种涣散懒慢的感觉,长相更是因此被模糊化,能够让人记住的,大概就是那乾净的下巴和湿润。 任谁也想不到,这问古色古香的茶坊大老板,是个模样看起来跟时下大学生没两样的年轻人。 其实他已经二十有七,不算老,但也称不上少年,只是随意的穿著让他看来比实际年龄更小上一些。 徐又伶将桌上的杂乱大略收拾整理,接过盘子就吃起来。 後天要出货,工厂那边因为细故耽搁了。结果让她加班到七点半才等到检查成品的通知。 知晓她没有讲再多,就是表示问题已经解决,男人从不会多问什麽,只是惯常地轻声道:快九点才吃晚餐,还是不太好。工作这麽忙,身体更要爱惜。 她拿起他倒的冷开水喝了口,哼道:三餐都不定时的人没有资格说我。 男人无声地笑了,不在她用餐时多打扰,踱了开去。 直到确定他走离她的范围,她才能够有勇气正视他的身影。 是的,面对他,她需要勇气。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看来高贵的鸭子。显露於外的沉著和不迫只是堆砌出来的可笑假象,平静的水纹下,她的心跳和狼狈,只有她自已知晓。 而他,大概永远也不会察觉。 她和林熙然是国中同学。 毕业以後,一般看到同学该有怎样的态度? 在路上碰到觉得很面熟,但是撇开目焦不打招呼?想起名字,可是假装从不认识?很尴尬地寒暄,然後发现除了你现在在做什麽?这种愚蠢问题外,就根本没有什麽好说的? 他们相识超过十五年,中间断断续续地联络著,他总是自由地出现在她身边,随心所欲不受拘束;而她则谨守被动一方的不成文规则,不论他来或走,都扮演著无所谓的角色,同样的台词和剧情,她做的反覆烂熟,毫无破绽。 直到两年前他开了茶坊,她才有了浮荡流云总算愿意落地停步的踏实感。 真好笑。 他们又不是情侣或者夫妻,充其量只能说是老友,这种浪漫情怀的感触对他们俩而言,是不是太过多馀? 她无暇思虑再多。 从小她就独立由自主,立定目标,她的早熟源自两个都是当教师的父母教导和自己长女的排行,最重要的还是她与生俱来的个性。 听说这样的女人有个名号,叫作女强人,而女强人又和男人远之划上等号。 男人?她喜欢小孩,所以她的人生规画中还是有结婚生子,却独缺恋爱或男人这样梦幻的名词。 或许是被她遗忘,或许其实她认为结婚生子跟谁都行。 她有独立的经济条件,不需要男人作依靠,就算最终是变成离婚收场,她也早有备用之方案。 不是一切都这麽顺畅吗? 她拥有令人妒羡的美貌和才能,在众竞争者挤破头的赫赫有名的科技公司取得高薪高位,这样理想中的生活,她还有什麽不满?只要在变成高龄产妇前找个看得顺眼的家伙把自己嫁了,她就可以开始计画生小孩。 只是,在某天,她突然发现,自已老是浪费珍贵的时间在等待。 等那个人横挂书包散漫地现身在她的校门前,等那个人背著大背包在她家楼下的电话亭打电话,等那个人会在她生日的时候给她一个惊喜等那个人发现她看著他的眼光掺杂了她最的心意。 等那个人亲口告诉她,他爱上她。 十五年过去了,她不知道自己究竟等到了什麽。 他,是她规画好的人生中唯一的意外。 而她,手中握有帅印的常胜将军,面对那个脾气温和的男人,却懦弱胆小得不敢背水而战。 第二章 运动会最令人难忘的是哪个项目? 没错,就是大队接力。 不论你跑得快或慢,不论你在不在乎那面旗帜或奖牌,任何人都有机会被抓去凑数,在艳阳下穿著短裤露出大小腿粉墨登场。美其名是养成群育、争光荣耀,实际上也可以说成,我看某某班不顺眼很久,绝对在众人面前把他们给干掉。 一出老套的挥洒汗水阳光校园剧,每年都在暗潮汹涌中热烈展开,就算再想置身事外,也可能会因为走廊上别班同学的一个取笑或瞪眼而大效爱班之心,奔回自己教室誓师起义,披挂出征。 由於场地和时间都有限制,各班指派体育股长和班长居中协调错开互相的练习,一开始礼尚往来而後进阶为咆哮嘶吼,达成协议的同时更加深彼此的新仇旧恨。青春躁场上演群魔乱舞,各班斯巴达训练和密技纷纷出笼,就算练到中暑外加吐也要假装懒散纳凉根本没这回事,往来间尔虞我诈,呛声中烽火连连,枯燥的上课生活增添无限诡异,关起门窗研究超级绝招,势必在武林大会是运动会当天,拼个你死我活,血流成河。 好了,这是我们班一百公尺短跑的速度纪录,从里面挑出男女生十五个,总共三十位同学,然後开始排棒次。徐又伶站在讲台上,早已把座号和秒数抄写在黑板上给大家参考。 体育股长去找体育老师,准备下午要借的接力棒和码表,所以排棒次这差事,暂时落到她头上。 她希望能在这一节自习课就把事情搞定。国中二年级,该著重的应该是老师发的讲义和课本里面的内容,至於这种会浪费体力而且对成绩毫无帮助的体育盛事,她只看作是学校强制视定执行的公务,能够冷眼旁观最好。 班长,你会当啦啦队帮我们加油吗?班上头号皮蛋举手大声问道,他的嗜好是吸引美少女注意。 三八啊你,文不对题的捣乱行为被正义之声攻击。 好啊好啊!班长要穿短裙哦!最好露出。另几个春风少年马上趁机起哄。 少耍白好不好?废纸团轰炸发言者的後脑勺。 很快地,底下闹成一片东倒西歪。 不要吵!夏季的燠热加上同学们的嘻嘻哈哈,令本来就不是很愿意膛浑水的徐又伶逐渐变得不耐。班长威严不容挑战,她快速道:这一节课要排好棒次,不然没有时间了!她也不想为了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虚耗光陰,宁愿翻开参考书多做习题。 看著同学们叽叽喳喳拿不定主意,她果决提议选出班上公认跑得最快的两男两女,徵求他们同意作为男女生第一棒和最後一棒,接著中间则填入跑速中上的名字,然後依照大家意见夹杂几个有爆发力的快腿埋伏,准备来个出其不意。 反覆讨论修改直到众人都满意为止,用原子笔拟好出兵名单,她浏览比对,检查是否有错,准备等一下拿给体育股长。 学校方面,由於校风开朗的校长秉持大家一起来参与的原则,体育组衡量过各班状况,男女生各十五棒是最佳调整;他们全班四十个人,大队接力加上其他参加各种田径比赛的同学,共有三十六个人要在运动会当天出场交战,被摒除的几个不是有气喘身体不好,就是纪录实在差得离谱其中,短跑测速又以林熙然破二十秒堂堂倒数垫底。 一百公尺,他一个男生跑二十秒三七?! 比她这个故意放慢速度的人还慢!他是蜗牛还是乌龟转世? 小学生都跑得比他快! 不觉抬头搜寻他的踪迹,竟看到他趴在桌上睡觉睡得天昏地暗,看来根本就没醒过。 真没用!即便是她对班际竞赛不感兴趣,心里却仍忍不住嫌弃这种没有任何长才的无能软脚虾。 摇摇头,她在候补选手的第一个空格写入他的名字,下面是另外几个同学,在隔了数栏后,将自己放於最後。 她连名字也不想和他有所接触。 班长!快站起来啊, 班长!接力棒在那里,快捡起来跑啊! 班长加油! 班长。 徐又伶耳边充斥著嘈杂的加油声和叫喊,她发现自己的视线很低,低到像是一只蚂蚁或蟑螂那种在地上爬的角度。 又是一个人跑过她的身旁,急促的脚步声从砖红色跑道震撼进她的胸口,刺眼的阳光让她看不清前头的景物,只感到晕眩。 她是怎麽了? 对了,早上的时候,有两个女生告诉她,说她们生理期来了,腹痛无法激烈跑步,因体育股长是男孩子,她们不好意思开口,只好来求助她。她很快地从候补名单里挑选两人接替。 接著一整个早上的竞赛,因为她没有参加任何项目,所以负责杂务。 订便当、买饮料,提醒选手该出场的时间运动会,虽然她认为是学校强迫予学生的例行公事,不过反正就这麽一天。 到了闭幕前的大队接力,又有人因为之前赛程扭伤脚,所以不能出场。 想再去找替补,却发现剩下的同学都不在座位上头。广播一遍又一遍响起,大赛就要开始,怎麽办?怎麽办? 在同学的要求下,她只能硬著头皮上。她被排在第十三棒,他们说不是很重要的位置,但她从没练习过,根本没有所谓默契,该怎麽跑?要如何跑?她表面镇静,恶补其他人的解说,心里的不安却根本难以压制。 棒次很快地轮到她,她绑著蓝色头巾,站在跑道上等著同样是蓝色头巾的队友交棒给她。 助跑,接棒,冲刺,银灰色的棒子握在颤抖的掌心里,那感觉几乎让她脚软,她只是追著跑在前方的背影,深怕自己让那距离扩大,更恐後面会有人冲越过她。 下腹部隐隐作痛著,她双手冰凉,嘴唇泛白。 快到了!快到了!跑半圈而已!看到地上的白线,就表示下一棒在前面等她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进入助跑区的二十公尺范围,只是在看到前方站著等待的接棒人时呆了下,就这麽一瞬间的分神,她跌倒了。 膝盖上传来阵阵疼痛,腹部更有如尖针扎入,她四肢因过於紧张而极度僵硬,望著滚向水沟盖的接力棒,闪光刺痛她的眸。 她跑不动她跑不动她真的跑不动! 一抹黑影替她遮掩住泌出眼角的泪水,她昂头一望,是林熙然。 他绑著和她相同的蓝色头巾,奔近她身边弯腰捡起接力棒,察觉她的目光,他轻轻喘气地说了句:班长,不要哭。 然後,他起跑。 没有如少女漫画里面忽然变身成英雄,也没有神勇地像子弹或火箭冲射而出,但他就是跑了。 用那比一百公尺二十秒再快一点点的速度努力交错双腿,蓝颜色的头带左右飘扬,看得出来他很尽力。 她瞪著他的背影,那来去残留的风痕不知觉地拭掉她的泪。她从没仔细留意他讲话的语调,只是那瞬间,她感受到这个根本被她瞧不起、甚至没有放在眼里过的同学,在她难过的时候,那麽温柔不吝啬地给与安慰。 後来她偶尔想起,才察觉到,这个意外,或许是他和她同班一年半以来第一次开口叫她班长也说不定。 没能看到他跑完全程,老师就把她带到保健室。 同学,你有贫血的现象喔,月事来的时候,还是不要勉强此较好。身体是很诚实的,尤其这种正在发育的青春期,初潮还没有稳定的时候。 赛跑的人数不够不行,说出来只会变成困扰,她不喜欢那样。徐又伶垂首,交握由困已清冷指尖,忍著那比膝盖破皮更强烈的腹痛,不发一语。 保健室老师想她大概个性倔强,所以不肯示弱。老练地包扎好了伤口,又和善叮咛些女孩子应该注意的事情,而後由於有其它状况便离开处理,只留她一个人坐在病床上。 听著外头代表就要结束的欢呼声,她却感觉好恐慌。 他们班是最後一名吧?怎麽办?他们一定会认为都是她害的! 早知道她就像其他女同学一样说生理痛就好了,管什麽会困扰,管什麽人数不够!为什麽当班长要莫名地多一份责任感?她本来就该旁观不要参加的 她居然在这麽多人面前摔跤好丢脸!好丢脸!好丢脸! 班长? 温温的声音缓慢地踱近,让她埋进手里的脸抬了起来。 林熙然头上还绑著蓝色长布条,白色运动衫尽是汗渍,面颊潮红,大概是才跑完就到保健室来找她了。 他伸出手,递给她的是一块温热的湿毛巾。 我刚刚在走廊上碰到保健老师,她要我弄条温毛巾给你,说是敷在肚子上会比较舒服。没有任何多馀的意思,他甚至没想她明明是膝盖擦伤为什麽会肚子痛,只是因为担心同学的身体情形,非常单纯地照著老师的话去做。 然而,他挂在唇边那抹淡淡的笑容,却让本来就感觉很挫折的她难堪不已! 胀红著脸,她堆积在胸腔的郁闷和耻窘一股脑儿地爆开! 打掉他友善的温湿巾,她几乎是忿怒地道:你!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我在全校师生面前跌了个狗吃屎,很好笑吗?要不是因为你突然站在跑道上,变成我的下一棒,我又怎麽会吓一跳?又怎麽会分神绊倒?你速度这麽慢还敢上场?你知不知道我念小学的弟妹都跑得比你还快?就算其他人跑得再努力也会被你搞砸,像你这麽没用,只会拖累全班、拖累大家,你为什麽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激动忿忿地大声骂完,她撇过头去,看也不看他。虽然明知他一定也是和自己相同,遭赶鸭子上架,但她就是不能控制自己的暴躁情绪,气得握拳轻抖,眼眶发红。 林熙然似是被她突发的无名火弄得愣住了,伫立在原地停顿须臾,慢慢地蹲捡起沾染灰尘的白巾,没有表达任何反驳或其它,安静地走了出去。 徐又伶一刹那猛地启唇想讲些什麽,但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她的视线之内,仍是半个字也没出口。 这是她的迁怒。 她非常明白,林熙然什麽也没做错,会摔伤是她自己不小心,他只是倒楣当了她的出气桶而已。 什麽嘛她闭了闭眼,懊恼地喃喃自语。觉得好烦!好讨厌!简直莫名其妙!搞不懂自已是怎麽回事! 班长几个同学窝在门口,小小声地唤著。 在看到徐又伶坐在床缘後,有人朝後面招招手,很快地,全班将近一半的同学都塞进了窄小的保健室里头,空气里顿时弥漫著厚重的汗水味道。 班长,你没事吧?一个女生问道。 你们徐又伶看著他们,那麽多的同学是来关心她的吗? 几个人交换眼神,嘿嘿笑了几声,然後站在前面的体育股长从背後拿出一面绿色的旗帜。 班长,虽然不是冠军,不过大家都还是很努力了!体育股长块头高壮,却傻气地笑著,一副邀功的模样。 我们班有实力嘛!有人大言不惭地哈哈。 那是当然!落後那麽多都可以追得回来,真是太强了。 冠军拿那麽多也不好意思啦。所以就分一点给其它班级吧。 大夥儿相望一会儿,忍不住噗地笑了起来。 她在班上总是冷漠地、淡然地,不会主动和人交际,为什麽他们徐又伶凝视著那穗线晃荡的锦旗,心中激荡,眼也不记得要眨了。 那个,班长,女同学趁大家在打闹的时候,上前递给她一条温毛巾,小声说道:这是林熙然要我拿过来的班长,原来你也那个痛啊,害你受伤了,对不起。她看林熙然在饮水机那里弄毛巾,还说是要给班长敷肚子,她就知道是那个毛病了。 林林熙然?她抬首,无意识地问道。 是啊,他要用热水,结果还不小心被烫到了。我本来叫他一起到保健室擦药的,他笑著说不用,冲冲冷水就说要先回家了。 反正他老是迟到早退,班上同学早就见怪不怪。 徐又伶望著她手中已经弄乾净且折得好好的湿白巾,好像又听到林熙然那温吞吞的安慰,难以言喻的後悔在瞬间填满她的心口,她从没觉得自已是个这麽差劲的人过! 接过毛巾,微热的温度熨烫她的肤触,她抓紧在手心,如同尖针刺进。 她懂事後首次尝到失败的滋味,是在躁场上摔倒;她首次体会到怒骂他人并无法带给自己更大的快乐,则是因为林熙然。 这个严重的挫败,让她始终无法好好地面对林熙然,直到国二结束都不曾再跟他说过话。 而後升上国三,开始能力分级,她理所当然地进了a段,而林熙然也没有意外地成为b段,尽管只有主科分开来上,但a段学生的童军、家政、美术等副科却仍是被各主科老师私下拿来做课程加紧的备用填充,就算是自习也无法回原班级。一天八节课加晚上到九点半的课外辅导,全部都是考试、复习、写讲义。 两人本就稀少的交集几乎等於没有,她成天忙著读书和考前冲刺,也不再有机会记起向他道歉。 因为能力分级所造成的同学离异,就连教室里那块写著第三名的绿色旗帜,也在升学压力下蒙上一层厚灰。 每天下班後固定来林熙然这里,已经变成一种习惯;在某个距离远远地看著他,也是一种习惯。 渗肤入骨,无法更改的一种习惯。 是从什麽时候变成这样的?徐又伶忘了。 只是她受够了他那种云风漂泊、渺无定迹的随性,当他决定在某个地方安顿下来之後,她就像长年罹患重病需要药物压抑,惶惶不安的心思在看到他才能平静,於是,她找各种不同说服自己和他的理由上门作客。 茶坊是下午才开门营业,到凌晨四点打烊,徐又伶通常在那儿吃晚餐,最多不超过十点走人。 再晚的话,他就坚持要找人送她。要送她也希望是他送,那些毛头小子工读生就免了。她知晓他老板不能丢著店就跑,她也不要用虚伪的柔弱来博取同情增添他的麻烦,反正她住的公寓大楼有监视器管理员,附近也还算热闹,她又是骑机车,自己足够应付。 她一双弟妹都不了解她为什麽不坐捷运或者乾脆买辆车来开,凭她的存款和薪资,根本不用上下班弄得灰头土脸,但她只是笑笑带过去,没有多作解释。 实际上,机车是最方便她能往来公司和茶坊的交通工具,更不会让他起疑她是专程来找他。 她谨享能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每一分秒都不浪费。 就算是要她抡起衣袖做清洁工。 熙然,菜瓜布呢?一身polo衫、牛仔裤的便装,卸下平日的端整,换上轻松,更有一番可人风情。 徐又伶嘴上衔著发圈,准备将自己乌黑的大卷发束起。 在这里。林熙然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大塑胶袋,手套、菜瓜布、清洁剂还有其它会用到的各种刷洗物品一应俱全。他轻声笑道:你每次都来帮忙,真是不好意思。 我哪能不来?你每天晚上让我来这儿吃饭不付钱,我才不好意思。看著他对自己微笑,厚度适中的唇瓣那样温柔地上扬,接下来预计的辛苦疲劳,已经值回票价。 她的确是动机不良。转移视线让自已别看得太沉迷,她拿下发圈绑头发,他的手就伸了过来。 这边掉了。将她鬓边遗落的发梢缠绕在指尖,他微微一笑,道:我帮你吧。没有任何尴尬,似乎这麽做已是非常熟悉,他接过她的发圈,连带接过那柔软如缎的墨丝。 谢谢。她笑著半转身让他更顺手,寻常的表情下隐藏著猛烈的心跳。明明是这麽轻的抚摸,那感觉就是反常强烈。 她有一百六十五公分高,他垂首的呼吸刚好就围绕在她颈後,只是这样而已的接触,竟使平日成熟强势的她彷佛少女般羞赧忐忑。注意自己别站得像是立正,是背对著他才能维持镇定。 靠近的距离太过危险,她赶忙轻松似地找话说:你知道,虽然我留长发,但就是不大会在头上变花样。这是事实,她以前常去美容院洗头,顺带请教人家该怎麽吹整才不致毛燥乱翘,现在她也只会基本的梳饰而已。 你本来就对这种女孩子的事情很不拿手了。林熙然低声轻笑。 你要不是做过各式各样不同的工作,哪能练成这灵巧?她记得他曾经当过小学女生的家教,他学著帮那小女孩绑辫子,每天换不同发型,逗得人家多开心,还说长大以後要嫁给他。 他拉开松紧的发圈缠束著,动作始终轻柔,既然你不喜欢整理,那为什麽还要留头发呢?剪短就好办多了。 她却莫名其妙地脸红起来,在心里暗暗庆幸他看不见。 哪有为什麽?因为我的脸型不适合短发。很合理的原因。 是这样吗?原来你会注意这种事。他没再追问,仅淡淡道:我觉得你的脸型很漂亮了。他的语气薄然却由衷,只有纯粹的赞美。 她知道他的言行朴素,向来不会花言巧语闻哄人开心,会这麽说,就表示他真的是这麽认为。 说不会高兴是骗人的,她很明白自己的外表在他人眼中能产生什麽惊叹,类似的话她不知听过多少遍,但就算全世界的人用华富的字词夸她美丽千万次,也不及他的一句。 但,她该要有什麽反应? 抿了抿唇,垂眸瞅著自己交握的双手,她用著略略轻快的口吻覆盖过去:不用你说。就像老朋友那样风趣地回答著。 他一笑,绑好了。轻轻地拍了下她的肩。 谢谢。她嫣然勾唇,俏丽生姿。 这样动人的神态,她偏心地只让他欣赏。 几乎是一种默契,他回望著她,显露出的眼神和表情始终都是柔和的。 老板,我们来了。 一个男大学生像是算准时机才走进来,後面跟著同样是在这里工读的另一名女生,两人向林熙然点头後,目光转向徐又伶。 徐小姐。女工读生比较有礼貌。 啊贵客,你也来了啊!男工读生常排晚班,和她打照面的机率高,见到她便如是笑道。他在茶坊也打工几个月了,每天对著不同客人,交谈随意,只要看对方顺眼就没什麽隔阂。 贵客?没想到他们替她取了个这样的称号,她挑眉。 那,人都到齐了,可以开始了。林熙然微笑,分配起工作。 女工读和徐又伶都是只要洗地擦窗等较为简单的任务,而男工读则是帮他处理摆放在後头待汰换的橱柜,准备运到可以回收的地方。 徐又伶拿著扫把扫著地,那女工读看了眼里面的两个男人,挨近她问道:徐小姐,你那个吞口口水,咽去迟疑,你是不是老板的女朋友啊?她知晓老板是未婚单身,但却不确定他有没有女友。 徐又伶微顿,冷静地拿著畚箕扫进灰尘。 不是。 真的吗?女工读揪著手指,有些失望紧张,我看你们两个这麽好,怎麽会不是?哎哟。 你问这个干什麽?她总算持平声问出口,真不希望有人近水楼台。 没有啦女工读扭捏起来,不回答却又问:那那你会喜欢上比你年轻的男孩子吗?千万不要啊! 徐又伶皱眉,瞅著她。 不会。 喔那就好。女工读拼命眨眼,马上笑得好甜,道:那你对阿南也没兴趣了? 阿南?脑子转了圈,才想起那是男工读生的名字。没兴趣。她有兴趣的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人。 真的没兴趣?不放心地重复。 没有。毫不迟疑。 啊太好了。女工读松懈地笑软身子,见徐又伶看著自己,她不好意思地偷偷道:我我还满喜欢阿南的,他现在没有女朋友,不过如果你跟我抢,那我就没把握了,因为男人都喜欢美女嘛。红著颊,她讲出自己心意,也算是昭明她不要有竞争者,雌性动物最好离她的心上人远点儿。 徐又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原来现在的年轻人看待感情都这麽直接果敢! 看著她说完话就喜悦地跳去拿拖把,她闭了闭眼。被人当成仇敌不要紧,幸好她不是喜欢熙然。 正想要拿起空水桶去装水,就听见那个女工读生尖叫一声,她望过去。 看来好像突然从哪里窜出一只蟑螂吓坏了她,而她也很聪明地利用这个机会对那个叫阿南的男工读生投怀送抱,惊恐又慌张的娇弱模样,完全刺激男性泛滥的保护欲,总之只要毙掉那六只脚的玩意儿,就好似头顶上会有桂冠加冕,身後万丈光芒。 所以,就看那个男工读生一英雄救美的崇拜褒扬。 不论那个女孩子是否真的害怕,她实际上已经达到想望的目的。 一抹小小黑影在左边墙上蠢动,徐又伶移动目焦,也许是刚才那一只的兄弟姊妹。茶坊每个月都固定有请人来除虫,大概是上星期台风来,後面那条街淹了水,惊动到它们全家老小,所以纷纷出笼肆虐了。 林熙然搬出一个小柜子,见她好像在发楞,便走近问道:怎麽了?在瞧什麽呢? 她转过头,怔怔地睇著他好一会儿,半晌,才顺手怞起旁边的面纸。 熙然,走到墙边,将那长了两只胡须且黝黑的恶心史前活化石俐落地包进折好的卫生纸里,递给他,道:拿去马桶冲掉。 其实她真的想知道,如果她肯假装纤细荏弱,他是不是就会理所当然地给与她渴望的怜惜和疼爱? 只不过,她从来就没有那个勇气去试探他。 第三章 七月,考生最讨厌、最恐惧,也最期待的考季。 只要过了这关,就可以摔书包撕讲义踩自修,到海边或是对著天花板用旺旺的姿势大吼一声考试去死!然後狂睡,狂看电视,狂出去玩,狂打电动,狂租漫画,总之就是疯狂地开始做除了念书以外所有的事。 历经地狱式的淬炼,更感觉天堂有多麽美好。 月初,高中联考登场,之前所有让人生不如死的密集考试和补课,就是为了这只占有人类寿命的短短两天;细数凄惨苦读的日子,还看今朝。 考完以後休息一个月,轮到放榜。距离成绩揭示的时间愈接近,就愈有种死掉了活过来,又要再死一次的人生感触。 在玄关前穿好鞋子,徐又伶拍拍裤子站起身。 我出门了。 姊姊!还没打开大门,就有人跑出房间唤住了她。是个长相清秀的女孩,支支吾吾半天,才道:你要去看放榜啊?笑出一口整齐的牙。 嗯。 一路顺风不要考太好哦!女孩一边按著手中的自动铅笔,一边做了个鬼脸。 徐又伶知道妹妹是真心的.真心期望她考不好。 他们家管教较严,因为父母本身也是教师的关系,所以对子女功课更是注意。她这个长女是榜样也是指标,如果她考一百分,弟妹也要考一百;如果她考九十五,弟妹还是要考一百,只能进步没有退步。 如果她不能让父母大幅降低标准,那麽,他们就等著把皮绷紧,努力苦读。 写你的暑假作业去吧!挥挥手,推门走了出去。 艳阳高照。 走在像是会冒烟的柏油路上,她并没有随著黏稠的天气而变得焦躁。她就读的国中很近,走路大概五分钟的脚程,远远地就看见应该是放假没什麽人的校门口,陆续地有学生进进出出。 都是来看榜单的。 她并不急著去跟人家挤公布栏,先走向教师办公室,要到导师那里领取成绩单。 她的脚步和心情都很沉著,因为她已经大略算过自己的成绩,上第一志愿不是什麽难事。会如此笃定,是她知道自已不会有什麽可能出错。 在楼梯口,她睇见一抹略微驼背的身影,朝自己这边走来。 就算对方走路低著头瞧不到脸,她也几乎是第一眼就认出是谁。尴尬的往事浮於脑海,步伐却没有迟疑。 她会当作没看到他这样就好。 林熙然拔掉左耳的耳机仔细听著,果然是没有声音了,从背包里拿出他买的二手随身听,摇了摇,才感觉好点,虽掺了些杂音,他也不会太计较。正要把东西放回去,不经意地抬眸,刚好和徐又伶擦身。 班长?下意识地唤她,那般顺口自然。 相较之下,徐又伶有些反应不及了。那也是当然,她已经很久没和他说过话了,谁会在这种情况下还友善打招呼? 她不禁在心里恼著,这人的神经真是大条。 顿住好半晌,生硬地不知该怎麽应答,她只能回以没有意义的问题:你来拿成绩单?简直废话。 嗯。一贯地微笑,云淡风清。 我也要去拿了,就这样。没什麽好讲的,这无聊对话让徐又伶觉得自已好像白痴。再见。短暂结束。 她甚至没有兴趣问他能上哪所学校,他惨不忍睹的成绩,是可以猜测的。所以她不明白,为何他要浪费报名费用参加公立高中联招,或许私立职专校更适合他。 正要移动,恰好看到他们的导师从走廊上跑了过来,看来又是紧张著急又是兴奋难耐。 老她习惯性地要礼貌问好。 导师却先开口叫著她身後的人:林熙然!林熙然!你等一下!不过是回个头接电话,这小子就不见人影,明明交代他等著主任的。年轻男导师坐办公室太久,不仅身材有些发福,稍微跑个步也显得上气不接下气。 林熙然没有回头,沉浸在他左右两边耳机里的世界。 林熙然!等一下! 离他较近的徐又伶听到导师又大声唤,不想理都不行,只好小步上前。 林熙然? 没反应。 她只好拉住他手臂:林熙然!老师在叫你。 林熙然没预料到有人会突然扯住他,无预警的意外,让他往旁边踉跄半步,而他尚未放入背包的随身听掉在地上。 喀啦!黑色的机身破裂,残片飞散至徐又伶鞋旁。 她显然一愣,下意识就要脱口的抱歉却卡在喉咙里,彷佛忽地忘记那是怎样的发音。虽然她习惯画出一个框框隔开自己和他人,但却也不当忘记维持表面的浅薄礼貌。 就算她清楚自已展现出的礼教只是种如吃饭睡觉的公式,犹如让人家觉得她更加冷淡的武器,她也丝毫不在乎地运用。 但对象是他,她就反常穷招,因为她感觉那对他不会产生效果。 她瞪著那裸露金属线的随身听,没有看他。或许是她根本不知该用什麽表情看他。 林熙然!导师总算追上,大步一跨,挡在林熙然身前:我不是叫你等教务主任来吗?真是的。你联考成绩这麽好,学校说要表扬你!觉得很光采吧?连他这个导师都与有荣焉啊! 不用了。林熙然无声淡笑,导师的热烈盛情,并没让他显露再多的情绪。蹲,他捡拾出自己的随身听和其馀碎片。 怎麽不用?你可是榜首耶!应该放鞭炮、洒纸花、上司令台领奖!不一定还会有新闻记者来采访呢!全国的第一名,这是多麽难得啊!学校会出名,他这个导师也能上电视! 榜榜首?全国第一名?!他?那个老是挂车尾的林熙然?!徐又伶诧异地瞠眼,乍然一瞬间,简直不可置信! 这次的考题普遍都说困难了,真难得你能有如此好成绩!导师再叹道,神情欣慰又感触良多。 徐又伶移动目光直盯著林熙然低垂面部而露出衣领的後颈,那二度发言,让她非常确定自己真的没有听错。难以消化这如原子弹般炸得她脑中混乱的讯息,若不是她的个性严谨,真要奇怪导师乱说笑。 林熙然拿著看来应是坏掉的随身听,正要站起身,抬首就对上了她饱含惊讶的视线,虽然她很快地内敛不小心泄漏在面上的汹涌冲击,他还是那样安静地给了一个惯有的乾净笑容。 真的不用了,老师。立直身,他婉转拒绝,像是局外人般淡漠。过额的刘海遮住他的眼,让人瞧不清真意。 这怎麽行?像你这样用功念书的学生,是全校同学的榜样、表率,应该要大家像你看齐才对!导师口沫横飞地企图说服。 徐又伶闻言再次愕然。 这真是讽刺!讽刺到让她险些异常地笑出声音。 她曾经不止一次在办公室里听导师和其它科目的教师同样抱怨林熙然的顽劣,他觉得自已班上存在这种成绩差又不听话的学生简直倒楣透顶,老评论他无药可救,又事不关己地批判现今社会乱象丛生,单亲家庭果然就是会教养出这样朽木般的孩子。 只差没有明白表示林熙然是一粒屎。一粒败坏班级和校园的臭屎。 什麽时候,原来林熙然变成大家应该学习的模范了? 林熙然被导师缠著好说歹说,他的处事向来没那麽圆滑,尤其对方是这个其实并不算很熟悉的导师,更显得有些无法应对了。看了下表带破旧的腕表,纵是对老师不好意思,但时间真的到了。 对不起,老师,我要去打工了。略带歉然地点头致意。临走前,他指著手里的随身听,对著徐又伶轻声道:这个,不用在意。 她当场怔愣住,他则没有再陪著拖延下去,背包一拉,就先离开。 留导师在原地跳脚,想著该怎麽跟主任解释。 而她,望著他的背影,犹如中咒,久久无法释怀。 咦?徐又伶,你来啦?导师似乎总算察觉她站在旁边,说道:你也考得很不错呢!对了,你和林熙然熟吗?能不能帮我和他说说?我真的希望他这麽此汗麽,她已经没有在听了。有股冲动,她想问问这位传道授业解惑的师者,难道没有感觉被人狠狠地打了一巴掌吗? 就算是她,也痛得几乎完全清醒过来。 喂。 还不到开店的时候,戴著墨镜的高大男人就扬著手中被他扯坏的金属狮头门把走了进来,耸著肩,一脸无辜。 你们店里的东西真是太老旧了。他明明就没用什麽力气好不好? 这样的开场白,算是打了招呼。 林熙然一笑,提起身旁刚滚开的铁壶,以高温沸水淋洗茶盘、茶杯等器具,予以清洁及温度。 你今天泡什麽茶?高大男子没有丝毫罪恶感,随手将那门把丢在桌上,兴致勃勃地拉了张椅子坐下。他可不是明知有人每星期三五总会在开店前细致品茗才上门讨赏的,真的不是啊,这茶叶真香,仅闻味道就知是上品! 是平水珠茶。林熙然笑著道。拿出面纸折叠,将所需茶叶分量置於其上,轻整出粗细,用竹匙分开。 接著低声讲解:平水珠茶,主要产於浙江,从清代康熙年间就列为贡茶,又名贡熙,意思就是献给康熙的贡品。外型,亦称圆茶,色泽润绿,更有绿珍珠的美称。将茶叶实於小盘中,给高大男子赏阅後,他先将较碎茶未放入,之後才是粗叶。 是是,你真是博学多闻。不过只限於他感兴趣的事。高大男子省略後句,摘下墨镜,夹在自己紧身黑t恤的领口,显露於外的飞扬眉目很适合他同样墨黑的皮裤。 这样一身时髦的家伙,任谁也想不到他成天拿著毛笔泼墨作画,是个知名国画艺术家。 茶坊里面也常挂有他的杰作,不过,他老大陰晴不定,时常今日喜孜孜地上门摆画,哪天又忽然看自已作品不爽,二话不说地就当著客人面前没收,好几次都让人家以为哪里来的恶煞强盗来抢劫了。而林熙然则很体贴地空出一块墙,让他和他的画能够自由来去。 他们为友三年有馀,相识地点是在大陆。他在艳阳下的茶园研究茶叶,细心专注;而他穿著最爱的皮背心放妥画纸,却突然发现自已取好的山水美景出现一个不速之客。 然後跳过,重点是,林熙然的一手好茶艺让他惊为天人,立刻成为他们套上朋友名词的最大关键。 你手脚真慢。高大男子忍不住发表感想,却不敢直接催促,毕竟慢工出细活这道理他理智上懂得,但舌头和味蕾却不配合。 实在是他嗜茶成瘾,但自己又泡不出那美味。 林熙然始终保持微笑。实完茶後,便於讲究的紫砂壶里注入沸水,并以壶盖刮去泡沫,随即将茶汤倾入茶船,杯中此称之为温润泡。 温润泡,第一个作用,是将茶叶中的杂质或附於表面上的杂味冲掉,使之更加纯净;第二个功用,是让茶叶吸收温热和湿度,帮助茶叶舒展,以做为发挥香气及滋味的准备;第三个功用,是将茶叶中的嗅味稍加去除若要使茶风味更佳,这个温润泡是个不宜节省的步骤。他轻声教导。 什麽冲掉杂质?助茶叶舒展?茶叶还要洗澡和做体躁? 高大男子翻白眼,丝毫不领情。 -,我每次来,你每次说,但我还是没有一次记起来。所以别再浪费口水,他就是摆明要茶来伸手啦! 林熙然手没停,动作清楚俐落,却仍是徐徐缓慢,不只是个使然,更是因为他珍惜好茶叶,能泡出上茶的手续一道也不能少。 再於壶内注入热水,盖上壶盖,由上冲浇一趟,为冲壶。 此目的是为壶盖加温,使盖与壶身相同温热,如此温度就较能交融;二是冲壶入船的水温与壶内的水温相若,有助里外相合,三是茶船中的馀水可供船里温杯,同时还可涤去温润泡时所溢出或刮除的茶泡,使茶壶舒爽洁净。 不同茶叶冲泡温度亦不同,大抵都是在摄氏70到90度的水温,以适温浸泡约二到三分钟时间,温杯後将茶壶从船中提起,沿茶船边缘绕行,随著那磨砂声响起,壶底大部分的提水也被除去。 第一泡倒出,汤色清澈,叶底翠绿,香味雅致,这是平水珠茶的特点。 高大男子接过这好不容易生出来的极品,先是嗅间那醇厚的香气,满意地咧嘴,轻啜小口品尝甘甜融合淡苦的美妙,赞道:果真是好茶!温润韵味让人满口生香,柔暖喉间,如沐春风。他真觉得林熙然泡出来的茶是种艺术品。 林熙然微笑,算是对他每回都没什麽变化的赞美致意。 飘然品茗之馀,高大男子也没有遗忘自己的附带来意,从口袋里掏出一只信封摇晃:哪,这是我在社教馆的个展,有空来看不,是一定要来看。口气威吓。好画要有好欣赏者,这是他坚持的。 林熙然接过,信封里面是两张门票,并非一张。 又伶的?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收到两份的邀请。 对对,要把你那个大美女同学带来一起观赏啊!雅画美人,多麽赏心悦目。喝口茶,再道:放心啦,我不会跟你抢大美女,我是在帮你们制造约会。加上想养养眼而已。 林熙然轻轻微笑,将信封收好,摇了摇头,没有接话。 高大男子却不甘寂寞,八卦道:喂!你别骗人,老实告诉我,你们真的不是情侣?他这人就是不信奉男女间有纯友谊。 林熙然以笑代答,将这逼供轻描淡写化开。 好吧,那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她?退而求其次地再问。 当事人依旧是云淡风轻,不予实言。但总算还给了点面子道:茶凉了。 再来。高大男子举杯一口仰尽,将空杯子搁上,要第二泡。时忍不住叹气,嘿!我们做朋友这麽久,不过我真怀疑我到底有没有了解过你。这家伙,实在难以参破。 我是一个很普通的人。不需费心解剖。 是啊!我没说你不普通,但就是因为太不起眼了,所以更让人完全看不透啊!虽然人人都背地说他有副怪脾气,但他觉得像他这种引人注意又将情绪完全显露於外的人,还比较好猜测呢! 至少,绝对比眼前的好友坦白多了。 和你谈恋爱一定很累因为这种人太捉摸不定,而现在社会太过速食,不流行浪费时间下注玩真感情。高大男子丰富的阅历更让他精准论断,潜在的文艺性格想出绝佳比喻,半开玩笑道: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像风筝?随著无法预测的气流飘移,没有既定方向,只看风的心情。 去过一个一个地方,不回头,不带走泥土,纯粹流浪。 唉!艺术家就是容易悲春伤秋啊!高大男子烦恼自己竟如此感性,实乃才华太过洋溢所致。 想到这,就让他忆起某女脸孔,话题语气顿转:对了,你知道吗?我最近认识一个小女孩,不,她说她不是小女孩,只是长得矮而已,不过我看她根本就是个小女孩。她批评我这种人为什麽能画出那麽好的画。她居然说我这种人,我是哪种人?又是哪里得罪到她了 林熙然淡淡扬唇,安静地听友人诉说满肚子怨气,半晌,才没头没脑地找空隙轻声道:那你,看到风筝线在谁的手中了吗? 早上连开两个会,下午又忙著送出一批货,徐又伶连午餐都忘记吃,今天全周旋在客户、员工、上司三方,完全没有休息。 我不是告诉你这份草案需要修改吗?将资料文件丢回桌上,她的头部已经连续数天隐隐作痛。 可是副理,我觉得我这样写比较好。男部属力持自已立场。 我们不是广告公司,也非你表现创意的地方。我要你修改这里,是为了方便客户观看,这份资料是要呈给客户的,如果客户看不懂,你就算写得再精采也是白费。 不过副理 没有不过,你拿回去吧,明天中午前我要看到最後文件。 男部属似乎有志难伸,不过碍於位阶的关系,还是摸摸鼻子走了出去。 徐又伶看他带上门,才往後靠向椅背,呼出一口长气,面容上已有疲态。部属对她有许多问号,怀疑她的能力,猜测她的背後有谁撑腰,她虽然可以不去在意,但实际上却造成工作的窒碍难行。 不服她,当然就会试图挑战。刚刚那男部属只是小例子,开会时她简直是遭各方围剿了,活似批斗大会,每一项提议都进行质疑,纵然她再专业,也不禁觉得倦累。 柔了柔眉心,拉开小怞屉,找出一盒普拿疼,用药片弄破铝箔纸,她却拿在手里没有马上吃下。 熙然曾经希望她不要乱吃成药。 睇著那白色化学锭片半晌,她松下肩膀,塞回盒子内,然後丢进怞屉里关上。从另一边取个乌龙茶茶包,她拿著自己的杯子走进茶水间。 喝茶的习惯,也是他传染的。这令她感觉那怎麽喝都只有苦味的淡绿色液体犹如琼浆玉露。 她是那麽想融进他的世界里,增加彼此所能找到的所有交集。 振作精神回到工作岗位,晚上加班到七点半,联络工厂询问管理状况,她总算处理好手上所有事务,打卡回府。 拖著困惫的身体,她从公事包里掏出车钥匙,走向她的小绵羊。 忽然,一辆崭新发亮的b滑行跟上她,呜了两声喇叭,引她注意。 徐又伶抬头,见对方摇下车窗,一大把包装精美的粉色玫瑰在座位上锦簇开放,男人的头在後面伸出,把自己当成是惊喜。 又伶。身著名牌西装的贵公子哥儿,露出白牙微笑,眨眼拨头发,展现他潇洒的男人魅力。 请问你有什麽事?徐又伶优美的眉皱起,讨厌听到他这麽叫她,他们根本没有熟悉到那种程度。虽感不耐,但还是维持基本礼仪。 这个男人是某家企业的小开,因为工作需要所以曾经见过一次,以他的说法,就因为那一次,上天注定让他一见锺情。 所以,他开始出现在她面前,礼物、鲜花、巧克力,全被她退了回去,就算她明白表示没有意思和他交往,他依然告诉她,相信真情能够撼动天地。 真情?什麽时候?又在哪里? 又伶,别这麽冷淡,我送你回去。打开车门,男人潇洒地邀请。 不用了,谢谢。简短拒绝。 看著她停步在机车前面,男人不赞同地道:又伶,让我送你回家吧。你那辆摩托车就别管了,马路上空气那麽糟糕,弄坏你漂亮的就不好了。多可惜。 她沉默。打开车箱,戴上口罩,拿出安全帽。 瞧瞧,你何必让那些东西破坏你的美丽?那口罩真是罪该万死。 她今天很累,老实说,累得没有多馀心力再应付他。放下手,泄气地看著夜空,她闭了闭眼,走近那昂贵的名车,拉开口罩对男人说道:我一直想问,你究竟欣赏我哪一点? 当然是你的办事能力。如果是上星期他认识的妞,答案又不同了。男人很聪明,知晓独什麽鱼要用什麽样的饵。 你怎麽知道我办事有什麽能力?他们只应酬过,尚未在工作上交集。 呃。没料到她会如此回应,他很快见招拆招,保持风度笑道:还有你的独立自主。 我其实很依赖人。只是对象仅有一个。 所以我也喜欢你偶尔柔软的个性。察觉不对,又改口:隐藏在你冷漠的面具之下。 你又不是我,如何知道我的冷漠是面具? 当然是因为我了解你。 我们连朋友都算不上,怎麽了解? 拥有美丽外表的人都会有美丽的心。 那你是喜欢我的长相和身材? 呃也可以这麽说 所以如果我发福或者变老了,你就会转而喜欢其他身材姣好又貌美的女性? 这、这个 既然如此,那麽你说能够撼动天地的真情在哪里?在她会随著岁月变化的脸上还是三围上? 男人的风流倜傥被她回堵变成哑口无言,罗曼蒂克的梦幻华丽只剩真实肤浅,花言巧语凋谢殆尽。 徐又伶不再理会,戴上安全帽,发动机车後扬长而去。 直到确定那男人没跟上来,她才在一个路口的便利商店前停下。不知怎地,她感觉糟糕透顶,这一切,让她荒唐地想笑。 靠坐在椅垫上,她抚著自己脚後跟被高跟鞋磨破的茧,刺痛使她蹙起秀眉,索性将这束缚脱去,顿时轻松许多,她舒服叹息。只著丝袜的脚,虽然引起路人注目,但她不在乎。 从包包里拿出手机,她按著电话簿里第一个名字,几乎是下意识就拨通那个她最熟悉的电话。 又伶。不用等人出声,那方的林熙然已从来电显示知道是她。 乍听他温柔的声音,她竟觉眼眶发热。 她想告诉他,她在公司碰到什麽困难,又有很烦的男人追著她,想向他倾倒苦水,但却生疏地不知从何下手。 她认识他超过十五年哪! 低头看著自已光裸的脚背,她慢慢地抿唇。 熙然我脚痛,高跟鞋磨得我破皮了。 我这里有可以替换的拖鞋。 我加班到刚刚,肚子好饿。 我有准备你爱的宫保鸡丁饭。 我想喝你泡的茶。 好。 还有你特制的独门茶点。 好。 我想吃七分熟荷包蛋,蛋黄的地方要有点熟,但是里面是软的。 好。他轻笑。 熙然她的语音转小,让自己不要充满太多期待,我今天好累有没有?她有没有泄漏太多? 心跳得好急,她总是那麽小心翼翼地看待两人间的关系。 你现在来吧。他柔声道:吃完饭,我送你回家。像是极为宠溺。 她差点哭出来,彷佛身心的劳累困苦,全让这简单话语而化为乌有。眨去尽意,她笑一声,从不晓得自己的情绪这麽容易受人撩拨。 好。她很快收线?怕他听到她太过满溢的喜悦。持著手中的高跟鞋,像是酒醉般地开怀畅笑,只差没有快乐地站起来转圈。 或许,她真的是醉了,所以才会在便利商店门前吃吃傻笑。 重新发动车子,她迫不及待地想飞奔到他身边。 当她到达茶坊时,门口挂著休息的牌子,里面的客人只剩两桌正要结帐的。尽数清空後,连工读生都提早下班。 是为了她。是他特地为了她。暖意在心口扩散,她奢侈享受。 起初,是只要一句安慰,或者一个笑容。然而,她在很久以前就发现,自已逐渐变得贪心。 这种温柔,怎麽也不够。她想要独自拥有全部。 林熙然关上门结束营业,拿著药箱蹲在她身前,轻轻地抬起她修长的小腿,放在自己曲起的膝盖上。他的目光始终保持某个高度,绅士地避开那窄裙下的滑嫩。 当冰凉的优碘棉花按上破皮伤口,她反射性地缩了一下。 你要勇敢,我才给你七分熟荷包蛋。像是医生在哄小孩子般笑著。 她只是感觉好热,他的手指抚过她的皮肤,严重影响她的呼吸。 我是大人。她在乱流中找到自己平常的声音。 他轻轻笑,替她贴上透气的ok绷,穿好拖鞋。这位大人,请你等我五分钟上菜,好吗?走进厨房。 垂下浓密的长睫,她却是楞楞地盯著自己脚踝上的透气胶布。 她真的好喜欢他好喜欢有人说过,很多很多的喜欢会变成爱。 但是,朋友之间能够有爱情吗? 这个认知犹如兜头冰水,让她瞬间冷彻心肺。 直到他开车送她到家,她都一如这回首漫长的岁月般,找不著正确答案。 第四章 高中二年级,花样的十七岁。 充满活力的黛绿年华,徐又伶依旧是镇日埋首於书堆当中。比起国中三年,并没有更好,压力反而加重。 也因为高中的同学地域性较国中来得广泛,所以竞争更形激烈。可能在原本国中是前三名,进了高中就不再那麽如意。 她,目前就是处於这种无力状态。国中的时候,总是名列前茅,如今她在班上,大概是排名中等。 虽已经算是不错,但她的心情却未能调适,只是更严苛地对待自己,希望能在最後的一年半冲刺,顺利进入她计画好的大学之路。 段考时候,图书馆总是挤满了人,如果没有抓紧时机,根本占不到位置。 星期六中午才放学,她那个好玩份子的弟弟骑脚踏车出了小车祸,她接到消息就赶到医院去探视,没料在她到达之前弟弟已经溜掉。早知那家伙不可能这麽乖乖等她,现在害得她挤不进图书馆。 她平常是在房间里读书,不过最近家里附近在做道路拓宽工程,噪音吵得根本让她念不下去。现在只好转向另一处学生聚集地速食店。 离市立图书馆有段距离的速食店,考试期间,同样也是塞满人,不过半数是占位念书的学生。这里有冷气,又可以吃东西,念累了还可以趴下来睡觉或者跟朋友聊天,没人会不爽地嘘你。 虽然不够安静,但也比房间里的钻地声好上太多。徐又伶没得选择,正要推开速食店大门,右方有个莽撞的路人撞了下她的肩膀。 她回过头,太阳大得好刺目,眼前一圈光晕。 又是炎热夏天。对於夏天,她向来都没有什麽好回忆。 对不起。路人道歉,嗓音低沉,语调却极轻。 不,没关徐又伶抬手遮阳,持在陰影下看清对方,喉咙里的字句突兀断裂。林是你?!这种巧合,有够差劲。 反射性地皱紧眉头,在瞥到他白衬衫上面绣的校名时,她却突然瞠目,有种脑筋严重打结的感觉。 啊你是班长?林熙然认出她,却沿用了国中时的叫法。虽然没有恶意,但总是可能让人误会他不曾认真记忆过对方名字的失礼。真巧,好久不见。 漾开一抹笑,除了声音变低了,身高长高了,肤色稍黑外,他在她眼中的一切都如往日。 他仍旧是刘海长过额遮目,仍旧是有驼背的习惯,不管从前发生过什麽事,不论他们是有多久没见,他面对著她,那笑容和说话方式,也都仍旧那麽样地温和平常。 你怎麽没能像他那麽自然的态度,一时反应不过来,她指著他上衣的校名,无法完整言语,我以为你一定是会去读第一志愿的。 为什麽? 瞪著那某某工专四个蓝色绣字,再怎麽看也不会变成另外一个校名。 他穿的制服白衬衫很薄,没有塞进卡其色的制服裤内,扣子从第三颗开始扣,跟以前一样随性邋遢;她的身高刚好能瞥视到他凹凸分明的锁骨和颈项,那上下滑动的喉节,让她回神过来,一瞬间仿佛意识到什麽,赶忙移开视线。 咦?林熙然虽疑惑她刚才没有结束的话尾,但也不会多问。啊,我上班要迟到了。对不起。伸长手越过她推开玻璃门,他道:你要进来吗? 因为他突然的举动而造成两人间距离缩短,归著横在眼前的膀臂,她敏感地接收到他传来的体热。 他的肩膀也宽了。 啊?我要。几乎是半楞地跨进店里,她看著他放下手让门关合,然後朝她笑了笑,没有再多寒暄,就往写著员工休息室的地方去。 她伫立在当场,只是望著他的背影。 那是有生以来头一遭,她觉得自已可能永远都无法了解一个人的思考;也是她开始发现,她加注在他身上的认知,或许,根本什麽也不是。 古有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载,今则有你徐又伶望情郎十五年,而且到现在连最最最最最基本的喜欢你,都说不出口。实在是佩服佩服!不过,她怎麽会有这麽窝囊的朋友? 端起法式热牛奶啜一口,明显身怀六甲的女子啧啧作声。 徐又伶瞪了她一眼,把蜂蜜倒入花茶里面。 你不懂就不要乱说。 咦?我怎会不懂?如果只论谈恋爱这档事,我绝对比你做得更漂亮。摸摸自已圆滚滚的肚皮,一副有子万事足的甜蜜样。啊,小宝贝在踢妈妈了!就算是生第三胎,但这种感觉还是依旧令人兴奋哪,高沅沅,自称二八佳人就是二十八岁不要再往上加的人,是徐又伶就读研究所时工读而认识的同事,现在在同一家科技公司里分别任职。 她的个性开朗乐观外加很严重的无厘头。她是徐又伶唯一能倾吐心事的对象,也是除了林熙然外最亲近的至交好友。 来来,你也来摸。沅沅拉著徐又伶的手,贴上自已腹部。很有趣吧?她笑,满是妈妈骄傲的表情。 徐又伶微微扬起嘴角,你下个月就要临盆了,还拉著我出来逛街。真是的,她怕被她老公杀掉呢。 哎哟,就是因为快生了,我才想多买些小宝贝的衣服嘛!粉嫩的,小婴儿穿起来好可爱呢,看几件都不嫌腻。 你买太多了。提醒她桌旁摆的大包小包。 算普通啦。生老大老二时她买得更多。吃口鲜奶油松饼,美味到让她差点吞了舌头,啊啊,只有这段日子,她才能找到正当理由告诉自己不要在乎体重啊!那那,不要转走话题,啊?好像是我自己转走的,哎呀不管。我刚是不是在说你的事?对了,我是要说,你既然那麽喜欢他,干嘛不讲出来?憋在心里做啥?又不是在修练当忍者。 徐又伶握著手中温热的瓷杯,美丽的眼睛缓缓地数下,多年前她讲不清楚,现在她却是讲不出口。 沅沅我她笑著,笑容好淡。我我觉得不能。在好友面前,她不想隐瞒,这是她唯一可以抒发的出口。 为什麽不能?又不能什麽?你爱他就说嘛!一个女人看著一个男人十五年,不是恨就是爱了,对面这愁眉女人明显是後者。你不说怎麽能打破僵局?为什麽不告诉他啊?难道他以前就曾经表明过不要她?不会吧! 沅沅,你是我的好朋友,他也是。她交握手心,轻声道:如果我破坏了朋友之间的平衡,他却对我没有相同的感情,那麽,我将会连他的朋友都做不成。以她的个性,绝对无法在被拒绝之後还假装没这回事。 那又怎麽样?一拍两散,无缘喽!高沅沅只会这种思考。 不沉沅,我宁愿只当朋友,也绝对不能失去他。她没有勇气去赌,不是左边就是右边,没有中间的路给她走,要看著他还是离开他? 对她而言,他是那麽、那麽样地重要啊! 要她怎麽选?怎麽选? 你就没有想过他也会爱你吗?干嘛这麽没信心? 她笑,好涩。 我从来就不曾了解过他的心里在想什麽,国中的时候是,高中的时候是,现在十五年过去,依旧是。 她总是照著自己的计画来走,每步都要确定能够脚踏实地,从不允许出错或选择偏离的岔路。她虽然坚强,却不够勇敢,她只走自已铺好的路,是因为她不敢冒险。 她没有办法完全顺随自己的心意和喜好做事,因为那种结果是不可测的,所以只选择对自已而言最有保障的方式。 对感情,也是如此。可是,她却爱上一个她怎麽也看不透的男人。 注定她退缩,不能将心意说出口,害怕造成难以抹灭的裂痕。 或许这是一种惩罚。 惩罚她曾经看不起他,惩罚她有过的口是心非。望著透明玻璃壶里漂浮的花叶,她抿紧了唇。 高二那年的夏末,再次和他重逢的九月,气象局说气温破了往年的纪录。 只买了一杯中红茶,徐又伶在二楼找到座位便坐下,从背包里拿出自修课本讲义,准备开始念书。 从她坐的位置,可以看见一楼的柜台。或许是她真的有些好奇,所以垂眼睇著那个刚走近柜台的驼背身影。 他没有站在一字排开的收银机前面,只是负责装薯条,客人络绎不绝上门购买,他也很努力地接收同事给他的讯息,大包中包小包不停不停地装,没了就再去炸。 她以前也听他说自己要打工,不过却从没亲眼见过。从国中就开始这麽拼命,大概是因为他的家境真的不太好思及此,她忽然了悟他为何老是在睡觉,又总是看来很累没力气的样子。 咦?难道以前她误会他了?抚著唇,不知为何有罪恶感浮现。 对他?皱眉撇开视线,一看表,已经过了十分钟,她居然浪费时间观察他炸薯条?暗骂自己无聊,重新专注书本。 看完国文,她背起英文单字。然後,她听到楼下有人大喊一声:小熙!下意识地探头观看,只见六、七个差不多跟她同年的年轻人,有男有女,站在柜台旁边笑著朝里头招手。 林熙然好像转回头跟店经理说些什麽,然後就走向那群人。 几个人移到角落,马上叽叽喳喳地摸他拍他,摘掉他的帽子,蓬松的棕色头发任由朋友柔玩著。聊了几句,有人从背包里拿出两本笔记递给他,然後一群人排队买了五六大袋的食物後,旋风似地离开。 林熙然送走他们,将笔记本收好,又回去跟店经理点头说些话,看来好像是在道歉。店经理只是笑笑,拍著他的肩,要他回去工作。 她忽然感觉,那是个她从未接触过的圈子陌生又遥远。徐又伶怔住,发现又是十几分钟过去了。 她干嘛一直注意他?那笔记,那些人,包括林熙然,都和她没有关系啊。 略显气闷地合上英文课本,她翻开最棘满四个小时就不能休息。 时间一分一秒走过,当她检讨上回考卷的错误,却卡在某题怎麽也算不出来时,总算才抬起头来察觉到周围客人已经剩下三三两两。 晚上九点四十分,表面呈现这样的数字。 这麽晚了肚子似乎饿了很久,她想著现在回家妈妈应该还有留晚饭。动手收拾著桌面上的东西,刚才那张考卷不小心掉在地上。 正蹲要检,一支湿答答的拖把从中移了过来,差点扫到她,紧急缩回手,抢救试卷不及,只能出声提醒:喂!等等!眼睁睁地看一枚污水脚印踏在答案纸上。 啊对不起。冒失者正是林熙然。他虽很快低头,但错误已然造成,赶紧挪开位置,蹲就要拾起。 不要看!徐又伶一瞧是他,就要伸手拦截。那样丢脸的成绩,她是怎麽样也不想让他看到 嘶!本来碰水已经烂掉的纸张,脆弱地不堪一击。 啊林熙然望著两人手中各有一半的尸体,满脸抱歉。对、对不起遇上她,他就老是在道歉。 徐又伶气得说不出话,咬著唇:还给我! 对不起。他把半张纸放圆桌上,又低声表示歉意。看她恼怒的样子,他更是觉得自己应该弥补,所以道:班长,等我一下。转身跑进员工休息室。 徐又伶不知他搞什麽鬼,还是收著自己的东西,就见他拿著一叠卫生纸和胶带台走了回来。 你要干嘛?在他动作前,她先把有著分数的那部分盖住。 擦乾,黏起来。手上准备的工具和行为几乎一目了然。 不用了!立刻回绝。 是吗?他低垂眼眸,似是反省。在她以为他会离开时他又突然开口:班长,你这一题指著半截试卷上头,就在刚才还困扰她许久的那题数学。 填写答案的地方,被画了个红色的大又叉。以为他是要说什麽不中听的话,她有点恼羞成怒地抢白:怎麽?这一题我写错了,连我都不会,难道你会吗?同学们都说技职专校的程度根本不及普通高中生,就算他曾经是高中榜首,现在也一定不如她。 嗯我不太会他慢慢地读著题目,而後抬脸朝她微笑:班长,你有课本吗? 徐又伶愣住,本来是可以不用理他的,但不知为何,她却掏出教科书,想看他能玩出什麽把戏反正、反正他只是在装模作样,肯定写不出来应该是写不出来 她接近发呆地看著他翻课本找到几个公式,从口袋里拿出廉价的粗芯原子笔,直接摊开手边的卫生纸写著公式的演化。一个简单的式子,他却可以活用导出成串符号和数字,然後把最後他所要的套入题目内,代得正确答案。 把写满了数学算式的卫生纸拿给她,他温温笑语:我写的可能比较复杂,其实只要用这个公式,然後代入这里导出这个再去进行计算应该就可以了。拿起原子笔讲说著,还不小心弄破几个洞。 你她睁大双目。这种错愕的情绪,就跟她知道他高中联招的成绩时一模一样。 当再过几年後,她回想起这种种,总是嗤笑年轻时的自己是多麽地自大、骄傲,长在头顶上的眼睛只注视高处,自得意满,贬低他人,讨人厌至极。 然而,林熙然却只是笑:我们学校一年级的时候就要学完高中数学,二年级整学期上微积分,这个部分,刚好我已经学过了。只是公式繁杂,他们考试又openbook,也就从没背起来过,所以他才说不大会。 没有昂高鼻孔轻视,没有再多的吹捧,他只是很轻很淡地,说著自己能够解题的理由,并非他是天才,而是因为他们学校已经上过这个部分了。 有种异常的难堪感。 是、是吗?接过那张写满字的破烂纸巾,她略显慌张地找话讲,不自觉地流汗。原来如此。或许是天气太热了,又可能冷气转小了。她想。 班长,你要回家了吗? 他的问句让她醒神过来。 嗯。匆忙地把讲义自修全塞进双肩背包里,她拿起只喝了一半的红茶,移动位置步向垃圾桶。 等等我也要下班了,你等一下。拿著拖把走开。 她呆立在原地。她要回家,他要下班,他叫她等,这三者有什麽关系? 他很快地换回原本的白衬衫卡其裤出来,对她轻笑:走吧,班长。 她被动僵硬,根本不能思考。和他走到公车站牌等公车,这过程中的十分钟,他们两人没有交谈任何一句话。 简直,度秒如年。 那个我有事想拜托你。考虑好久,她在这诡异的气氛中开口。既然起了头,更要求自已说完:我下个月要段考,你可不可以和我一起念书?虽然是个请求,但是她的语气和姿态一点也没放低。她希望有人能帮她应付理工科目,就算那人是林熙然也好。 心底,总是对他的存在、出现,或者靠近,有种无法形容的不自在。 林熙然微讶如果她没看错的话。不过却没有拒绝。 好。 明天星期日,早上八点半在市立图书馆见。她很快地说完,庆幸自己要坐的公车也刚好到来。 她刻意低眼回避任何和他视线相会的可能,招手上了车,还是没有看向站立在人行道的林熙然,直到在空荡的公车里坐定,她才警觉到现在已经快晚上十点半。 对女孩子来讲,是一个不太安全的时间。 这代表什麽?他很闲没事做?他们两人的家在同样的方向?要坐的公车和她在同一个站牌? 他是不坐公车的。隔天,她马上就知道这个事实。 美好的周休二日,星期六。 就算工作再忙,徐又伶都会尽全力在平常赶上进度,绝对不在周末假日加班。即使要她连续五天十点到家,她也坚持空出这两天,不让任何事耽搁占据。 因为她是上班族,所以林熙然也就只有在放假的时候才会主动找她,虽然每次都是朋友给的门票、朋友的展览、朋友的邀请可要能跟他约会,她才不在乎要去哪里,又是什麽性质。 沅沅说她,明明外表和内在都自主独立,但是只要是关於林熙然,就活似被青涩少女附体,无论何时都是情窦初开的模样。 她笑沅沅讲的夸张,但却也清楚知道,如果换个对象,她就不会是这样了。 因为,她不是没有交过男朋友。 换上一件及膝的碎花洋装,露出浓纤合度的小腿,让头发自然垂落,淡施薄粉。简单轻松又不失合宜,今天的装扮是令男人十分迷恋的清纯风格。 不过,他会喜欢吗? 如果她知道他喜欢什麽样的女性就好了。戴好耳环,拿起同色系的小皮包,套上凉鞋就出门。 在巷口,她看到他的车。不是双b,也不是顶级车系,只是很普通的深蓝色福特。 小跑步奔近,微喘地敲敲车窗,提醒里头的人注意她的到来。 等很久?每回她都会问。 没有。打开车门让她进来,他也总是这麽回答。 坐进副驾驶座,她将自已鬓边的发丝拨整齐。今天气真好。 是啊。他微笑,突然倾身靠近她。 熙她吓了跳,反射性地唤道。 他似是对她的反应有些不解,温和解释:你没扣安全带。探手替她拉好带子扣上。 啊谢谢。带点狼狈地用笑容掩饰失态,我平常都骑机车骑惯了,没有安全带要系的。刚刚,她呼吸到了他的呼吸。 你还是别骑机车吧?他坐正後转动钥匙,在大街和车阵中穿梭,很危险。他很早就想讲了,电视新闻常有报导。 这再说吧。若是她不用机车代步,就不方便找他了。 他不会强求她,一向如此。 将近半个小时的车程,顺利到达社教馆,两人才进门,画都没欣赏到两幅,林熙然就中途被那个她从来就不相信是国画大师的时髦高大男子给架走,说是要去看什麽小女孩。 她是不高兴了。那个男人,凭什麽抢走熙然?这可是他们难得的约会。 如果她是他女友的话,或许能够厚脸皮地跟过去,可惜她根本名不正言不顺。所以,就算她打扮得漂漂亮亮,身旁的护花使者既不会夸奖她的妍丽,也不担心有人会把她拐跑,一如以往,毫无再多在意。 苦笑一声,她也没心情赏画了,走到一个摆有沙发的角落,顺手拿了印制的小简介,就坐下观看。 或许是这一阵子公事繁忙,她真的累了,也可能是因为这里面很安静,空调舒服,才坐下没几分钟就有困意。她调整姿势合上眼,本来只是想闭目养神,却不小心睡著了。 当林熙然稍後找到她的时候,她娇嫩的双腿上盖著简介,的玉手轻轻交握,天真地睡得一副毫无防备的样子。 他先是愣了愣,随即走近她,迟疑地伸手,而後将她脸旁几缕发丝轻轻地撩开,望著她娟美的面容,他的眼神放柔。 没有唤醒她,他只是坐在她身旁的空位,在有人经过时,无声地比著食指,希望对方能够放轻音量,让她拥有一个纯然的美梦。 很久没有睡得那麽熟了。 当徐又伶睁开眼,却发现自已不是在熟悉的房间里面,著时吃了一惊。 你醒了。 令人安心的嗓音适时抚平她的慌张。转头一看,林熙然坐在她旁边。 因为移动,她才瞅到自已身上覆盖著他的薄外衣。 我我睡著了?而且好像睡了很久。再看看四周,灯光黯淡,除了他们以外,一个人也没有。 是啊。展览已经结束。 他等她很久了?觉得自己简直糟糕透顶,她仓促道:真不好意思你特地邀我来看画却 你饿了吗?他轻声打断。 咦? 我饿了。走吧,现在刚好吃晚饭。拿起她紧抓著的薄外衣,替她披上。不要著凉了。他露出那种让她深深迷恋的微笑。 他的外衣散发他专有的乾净体香,暖暖地包覆住她整个的身躯,她险些融化在他遗留的气息当中。 在朦色的掩护下,她完全被诱惑,几近无意识地随他站起身。 是梦?是醒?那温柔至极的笑,并不是第一次看见,为何心中会有这麽强烈的悸动?是错觉吗? 她迷糊了。 这个男人的心,她真的想看透。 第五章 他在听什麽? 徐又伶第十二次看向趴在桌子上的林熙然,忍住想推醒他的动作。 她觉得自己笨死了,本来是想找个免费的家教,结果他只看了她整理出来的问题集十分钟,接著就戴上耳机把脸埋进手肘里睡觉。 两个小时过去了,他只差没有打呼流口水。 那台随身听里面是什麽?热门流行音乐?还是催眠曲?安魂曲?妈妈唱的儿歌?居然能让他睡得这麽熟! 气闷地自已看书,她发誓下回绝对不再 身旁人忽然抬起头,吓了她一跳!只见他拿出笔记本和笔,开始在空白计算纸上写字。起先她根本没有兴趣,後来看他写得那麽努力、她偷眼瞧过去。 他不是在画图,也并非在写歌词,他在解她给的问题。 几乎是没有思考,他一题接著一题写,好像只是很普通地在照抄解答,一点都难不了他。 写完後,他拿掉耳机,缓慢转首:班长,大概就是这样子了,我把公式也写出来。不过这一题我想你的笔记可能抄错了,这边是正号,不会是负的。低声解说著,他拿笔在本子上圈出有问题的地方。 没有反应,他疑惑地移动视线看著她,只见她面无表情。 你她硬生生地吞下惊讶,用力持平声问道:你你做题目都不用想的吗?活似个人电脑。 咦?他有些茫然。我有想。 什麽时候? 刚才。 你刚才不是在睡觉吗?胡说八道。 咦我有睡著吗?他略微脸红,抱歉地瞅著她。 你等等,他的意思是,他看起来是在睡觉,但其实不是?你刚刚趴在桌上这麽久是在思考题目?这什麽念书方法? 嗯。不过可能还是真的有睡著吧。 她无言。不知是该要称赞他独特的读书方式,还是要询问他在哪里练成这种招数。 睡眠解题法,第一次和他念书,令她印象极为深刻。 他的数理科真的很强。这是她看完他所写下的算式後得到的答案,他对题目切入的角度和她有些许差异,不像她死板地背课本公式硬代进问题里,他只需要最根本的基础算式,就能将消化在脑子里的东西导出一个结果,进而轻松达到解答。这对她很有帮助,也因此,她松了口气。 两人直到下午四点才离开,如果不是因为要回去照顾小弟,她还想再念下去。走出图书馆自修室,她看见他走近电线杆旁牵脚踏车。 那是一辆很简单的阳春脚踏车,没有时下年轻人流行的变速转换,或者花稍的贴纸装饰,白银色的车身只有最基本的把手及三角坐垫,链条和两个轮子。 她有种掉回农村时代的感觉。 你骑脚踏车?她本来不想问的,但是想到昨晚他陪自已等公车,就忍不住脱口。 嗯。比较方便。他笑一笑。 哪里方便?她记得国中时有填写过通讯录,他住在木栅,骑脚踏车来回市区至少要两个小时! 平常都只骑脚踏车?上下课也是?你没搭过其它的交通工具吗? 虽不懂她为何这麽想知道,他还是温温地笑:对。顿一顿,对不起,我要去打工了。微点头,算是道别。 你今天要打工?她差点失声。她怎麽不知道?他干嘛没事跟她说对不起? 不知怎地,她竟莫名地对他那种逆来顺受的姿态感觉生气!这根本根本就好像她强迫他、在欺负人似的! 对。没有察觉,还是和善地回应道。班长再见。跨上铁马,踏板一踩,他很快地消失在街角。 留下徐又伶,错愕地楞在原地。 他要打工,为何还答应来图书馆?他又不晓得她会念到几点,难道她念到休馆,他也要像昨天那样陪她等车吗? 还是说他特地为了她一个念头插进,她瞪视著红砖人行道。 她、她一点都不感谢一点都不。 咬着唇,背好肩上背包,她在午後四点仍炙热的大太阳底下,步向公车站牌。 那天回家以後,她忿忿不平地在很久才碰一次的日记本里面写著:林熙然是笨蛋,六个字。 下午开会,连续超过四小时的沟通,气氛糟透了。 老实说,徐又伶不知道部属是想争什麽?想拆穿她毫无能力的假面具,还是想看她哭著跑去找那个传说中睡过的长官? 这个月采买的原料她请人重新检验过,明明就是瑕疵品,部属们却说以前也是这种原料,根本没问题,暗示她连最基本的好坏都无法分辨,还对原料商刻意刁难。现在连工厂那边都开始耳语他们这些坐办公室的高层是在耍人。 在部属看来,她这个副理似乎只是个彻底的花瓶和空壳,连能响叮当的半瓶水都没有。实在不想多说什麽,总之那批原料不能用,就算做出成品她也不会允许出货! 散会。每个人都面色铁青地步出会议室。 她真的好累。是一种心理上的疲惫。 忍不住叹口气,徐又伶停好机车,望向茶坊的一室热闹。同样都是在工作,如果她当初学熙然找到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东西,或许就不会有这麽深的无力感。 稍微整理自己的仪容,她冀盼自己的疲劳别这麽容易被看穿。换上最平常的表情,她推门而入。 没有如往常听见阿南大声喊著欢迎光临,倒是瞧见了另外一名在背著她收桌子的少年。 新来的工读生? 她没有多想,如往常直接走到她的专属座位。正要坐下,那少年回头刚好见到,走向她,说道:这里有人订位。翻起她顺手盖下的订位牌示。 嗓音十分中性,令她联想到林熙然年少时。不过,这名男孩的语气不仅没有林熙然的温柔亲善,更比一般年龄的孩子冷漠。 订位的人是我。她抬眼回应,发现他是个非常具有存在感的男孩子。 还带有稚气的五官镶嵌在巴掌大小的脸上,一双不驯的眸子尤其有神,手脚修长,身材纤瘦有没有十五岁? 是吗?少年闻言,狐疑地瞅她,才踱进後头询问。 林熙然带著他走出来,手里端著要给她的晚餐,微笑说道:-,这个座位,不管有没有放牌子,都只能让这位小姐坐,知道吗? 他是对著少年讲,但徐又伶却一个字也没听漏掉。这个为她空著的座位,是他们没用过言语承诺的默契,真正听到他这麽说,她不知道自已原来会这麽喜悦。 心头一阵暖,望著他,她的眼神漾柔,满溢感触。 好。那名唤-的少年点头。 去忙吧。林熙然温道,让他离开。 你新请的工读生?接过他手中的盘子,她随口问。 是啊。阿南说他最近课业重,应付不来了。拉了位子坐下。 我记得你不用童工。而且非常疼爱小孩子。 他笑眯眼眸。 -十八岁了。虽然外貌瞧来不太大。我看过他的身分证。补充说明。省略其实少年是饿昏在茶坊门口,被他请进来的中间过程。 她微不敢相信,还往那少年的方向睇一眼。不是都说现代孩子发育良好?怎麽十八岁了还像个没长大的国中生? 不过对少年的好奇也就仅止於此。她一向不会太费心在陌生人身上。 你好像瘦了?他凝眸著她,忽道。 咦?她正在拿筷子,停顿了下,笑语:我在节食啊,很有成效吧。轻松地带过去。 节食吗他低喃。吃饭的时间都不够了,她又如何能节食?更别论,她的体质向来都是不怎麽能吃得胖。瞅著她掩不住疲困的脸色,微沉吟,他道:又伶,下个星期六、日有空吗? 咦?她专注地用汤匙拨舀饭菜,她喜欢配料和白米饭一起入口。又是谁有展览吗?还是谁又需要搬家整理,或者那些厨师、音乐家朋友,请他去试吃、试听? 不是。他扬起嘴唇,陪我回宜兰老家,好吗?也该回去看看母亲。 咦?她手上的动作停了。 如果你答应的话,就顺便在那住一晚。 她微启粉唇,讶异地看著他,任由饭粒掉在桌面上。 林熙然的右脸颊,有一颗痣。长在那个人家说是爱哭的位置上。 这是他们第四次在图书馆念书时,徐又伶所发现到的事。 他的睡眠解题法、他平常就爱听随身听、他长过额的刘海是为了替敏感的眼睛遮光将近一个月以来,就像是替以前国中三年所认识的林熙然翻供,她逐渐地在他身上找到一个个真相。 平均一星期只见一次面,她还必须千叮万嘱确定他没有打工,才会找他上图书馆。然而就在屈指可数的相处中,她就是愈来愈知道他不算神秘的秘密。 也在这模糊的熟悉中,她终於有问那最想明白的问题。 林熙然,为什麽你不去念第一志愿?在某个应用问题讨论後,她装作不在意地开口。 他显然不懂。我有念第一志愿呀。 你念的明明是专校。她立刻反驳。 他轻笑,这就是我的第一志愿啊。说得那麽样理所当然。第一志愿,就是指出自己最想就读的学校,不是吗? 她愣住,一刹那,敏锐地感受出两人完全迥异的价值观。对她而言,第一志愿表示分数最高的学校,而林熙然则是很单纯地解析这四个字。 你说你根本并不想念高中? 嗯。 那你为什麽还要考?故意让他们灰头土脸吗? 他面皮微红,有些支吾了:这个因为我们家的人觉得我从来没有认真做过一件事所以他们要我认真去考试。 其实是他妈和他哥哥觉得他总是在打工赚学费,替家里减轻负担,所以才会成绩糟糕;虽然家里人对於在校分数鹤立鸡群这类事没有太大兴趣,但他国小时名次优秀,打工後就落吊车尾,做母亲的总是会感到愧疚。 所以,即使他没有名师补习,他还是一边打工,一边很用力很用力地念。总是散漫的他,几乎把兄长留下的自修念到滚瓜烂熟,住在隔壁的大学生,也帮了他不少忙。 感谢联考那两天很热,人也多,他能清醒考完。成为榜首是意外,他更在乎的是向母亲和兄长证明,他们并没有拖累他什麽。 他有哥哥?!她从没听说过!徐又伶微诧。 你为什麽不想念高中?她不小心稍微地提高声量,怎麽也想不通。 因为我觉得高中很像国中,而我已经读过国中了。所以不想再念一次相同的。 她看著他,无法理解那是什麽意思,他的理由就跟他的人一样,随随便便。而她更糟,和他相比较,她冷漠世故,又肤浅傲慢。 不知为何,心里觉得有些闷。 我很讨人厌,对不对?才出声,就惊讶自己竟把脑中的想法化为语言,脱口难收。 他轻轻一愣,倒是很自然地回道:不会,班长人很好。 我根本没对你好过。她瞪他。不喜欢敷衍,更讨厌他不会假装没听见。 可是他想了一下,笑道:有一次,我段考两科零分,被老师叫到办公室,我惹老师生气了,正要被教训,你不是故意打断老师吗? 她停顿?思绪点点滴滴掉入回忆,慢慢地张大漂亮的瞳眸。 我才不是故意打断!这麽久的事,亏他还记得!这不够低调的发言终於引来图书馆些许旁人注视,她顿时满脸通红。 是吗他笑,根本不在意真或假,巧合还特意。小声地道:可是,幸好老师没骂人。 她望著他淡淡上扬的唇线,和他隐匿在柔软发稍中的清澈黑眸,四目相交。 像水晶。 他有一双,如水晶般纯净的眼睛。 女子高中前站个穿著别校制服的男学生,总是会让人多看两眼。 徐又伶其实对那是何方神圣,又是谁的男朋友,没有一点想要耳语或交换情报的兴趣,只不过当她瞥到那人有副微驼的瘦高身影时,她居然惊觉自己心里有种怪异的期待。 期待什麽? 希望他会是某个人?还是跟其他女孩子一样,希望那个人找的是自己?她根本不懂,那种同侪间想要炫耀异性朋友的优越感。她不明白那到底有何好拿来嘻笑讨论? 所以,当她看清那抹身影真的是林熙然时,她已经抚平那无名的期待,冷淡地认为是某种不成熟心态上影射的诡异错觉。 你在这里干什麽?她走近,开口问道。见他没有反应,美目微眯,拉下从他耳旁延伸出来的细细黑线。你在这里干什麽?重新问了一次。 啊,班长。林熙然的耳机突然被扯掉,他吓了跳,抬头一见到是她,就像是种很纯然的反射动作,轻轻地扬起唇瓣:班长,你放学了。 看到他总是溢满温柔的笑,她心中猛地荡漾。讶异发现,不知为何,他的笑容在她眼中似是愈来愈好看。 我问你在这里干什麽?镇定地掩饰住。 啊,把手中拿著的淡蓝色本子递给她:昨天在图书馆,我们走的时候拿错笔记了,这本是你的。他知道她段考近了,所以不敢拖延。幸好他今天下午没有课,虽然不晓得她的班级学号,不过很简单地想,只要在校门口等,总是会看见人的吧。 倒是忘记自已带上耳机就浑然忘我,幸好班长先认出他。 她才接过,身後就有几个同学迎上前。 咦?徐又伶,这是你朋友啊? 好瘦喔! 咖啡色的头发耶。 染的吗? 徐又伶有些怔愣。这些人,平常在班上根本没和她说过什麽话,怎麽一开口就好像彼此这麽熟? 咦?你是念工专的啊?我们班下个月要和你们学校联谊耶!你什麽科系?几班?甜美的笑容在他面前展开。 我们要去麦当劳,你要不要去啊?问句居然是向林熙然发出。 徐又伶,走嘛走嘛,带著你朋友一起去啊。好像她才是顺便的。 他似是不太能应付这种突来的热情邀约,在几双眼睛盛切注视下,他望向身旁的徐又伶无声询问,却见她表情冷漠。 你如果要去的话,你去好了。丢下句话,她旋过身子就离开。 林熙然不晓得她为何忽然不高兴,只能对几位女同学点个头抱歉,而後追上她的脚步。 班长?他牵著脚踏车跟在旁边唤道。 她不应。 班长?他困惑地启唇:班 不要叫我班长!她忿地打断他!连自己都搞不懂为何这怒火来得如此没头没脑。我没有名字吗?班长班长,听得好烦! 啊对不起,又、又伶。他改口,显得无措。 听得他叫的如此亲密,她脸微红,竟不知该有什麽回答。这是他第一次称呼她的名。 她不说话,他以为是自己又惹她生气。兄长常说他迟钝,不懂得察言观色,大概是冒犯到她了,他柔声解释:因为我们班上都是只叫名字的,所以 所以,在他的认知里,只唤名根本不代表什麽是吗?徐又伶心底小簇的窃喜,立刻被浇熄。想起她曾经在速食店里看过他的同学,不管男女都是这麽亲近他,现在回忆,她突兀地感受不舒服。 察觉自己心情变化,她更抿紧了嘴。 干什麽?她干什麽要为他忽乐忽怒?他有没有叫她名字又怎麽样?就算他被她那些明显想认识他的同学拉去作陪,也不关她的事啊! 她何必发脾气,何必扭头就走?何必偷偷希望他会跟来? 他和她根本就没什麽特别的关系啊! 深吸一口气,却吞不下胸口那毫无理由出现的怪异混乱。或许是这一阵子课业压力过重导致情绪不稳,也可能是由於她讨厌看到那些同学假装可爱,总而言之,问题症结绝对不是因为他们两人接连相处,无形中造成她内心情感上任何的转移或者改变。 她计画自己考上大学以後才能寻找交往对象,所以,那种盘据在胸口的酸意,那种像是嫉妒的感受,压根儿没有机会发生。 对对。 平静下来以後,她对自已解释,因为不想让同学再发花痴,更不愿意成为她们空暇时拿来闲嗑牙的对象,所以她才会有如此反应。 林熙然,我再过几天就要考试,你不用再来找我了。或许,有空她会去找他只是或许。 他闻言,没有任何回应,似是在发呆。 你听到没有?她蹙眉。 在她疑问地出声後,他才彷佛清醒过来。本来今天是有事情想顺便告诉她的不过现在,有没有讲,好像也无所谓了。 我知道了。他仅是淡淡地露出笑,如同每一次,没有表达多馀感想。没事了,那我先走了。骑上脚踏车,轻声道别。 望见他的身影在柏油路间逐渐缩小道去,徐又伶也没有停留地走向自已等车的地方。 那时候,她只是想,不希望他来她的学校站在校门口给人观看,反正有什麽事情,她可以像之前那样主动联络他。 不过,她却没发现自己用了最糟糕的方法。 段考结束,她拿到了平均九十以上的全班最高分,冲动地第一个想告知他。 可是他,却不见了。 第六章 徐又伶记得,知道林熙然母亲搬回宜兰老家住时,还闹了个笑话。 要上北宜了,-可以先睡一下。林熙然望着前方的山路,提醒身旁的人。她一向容易晕车。 因为前个晚上太过兴奋而导致失眠的徐又伶,早已开始反胃,只是一直忍着,听到他这么说,不禁感到有些想笑。 谁知道被人看作女强人的她,跟心仪的人出门会像是小学生期待校外教学,把过夜衣物早早准备好,翻来覆去整个晚上,甚至无法合眼? 说出去,谁也不会信吧。 好吧。柏油路接连绵延的弯道,令她实在昏眩得难过,虽然心中不太喜欢自己看来是个麻烦,还是靠着椅背,依言闭上双目养神。 为什么去宜兰不能走高速公路?她曾经这样问过他。 他只是笑,然后向她解释,高速公路到不了宜兰。 那是她大学时发生的事,她真觉得自己孤陋寡闻,精通课本里的东西,但是却缺乏基本常识。 她一直以为,只要上了高速公路,台湾哪里都可以去 察觉她呼吸均匀,想来是睡着了。林熙然放慢车速,将车内冷气温度调暖,让她在睡梦中更能舒适。 熙然茫茫然然中,他近在咫尺的气息晕醉迷人,她嘤咛梦语,不小心泄漏了秘密。 他温雅微笑,以不吵醒她的声量,轻道: 我在这里。 她找不到他! 找不到!找不到! 以往每一次,徐又伶都是在林熙然打工的快餐店和他约定上图书馆的时间,可是当她段考成绩出来想告诉他时,他却不见了! 林熙然?他没有在这边做了喔。 层级较高的襄理见过徐又伶几次,看她好象又来找人,便热心回答她: 这个学弟本来就是帮同学代班的啊,只做一个月而已-不知道吗?他们这家分店多是同个学校的学长学弟介绍来打工,也有毕业了不升学干脆成为正职的。 没有为什么他没有跟她讲呢?可能是因为他们也不是太熟吧她有些失落地想,心情莫名荡到谷底。 既然他离职了,那么,去他学校好了。从襄理那里问得林熙然的科系班级,她坐上公车,前往他的学校。 约莫二十分钟的车程,她看着车窗外,摇摇晃晃地想着:他每天都骑脚踏车来往?不累吗? 到达目的地,没有给自己太多犹豫,踏进如大学自由的专校,她找寻着科系馆。他们学校似乎只有在上军训课或者升旗这类指定日子才会穿制服,其余时间,同学们衣着和打扮形形色色,根本和普通大学差不多,毫无拘束。 她也知道林熙然没课的时候就会做自己的事,爱去哪里就去哪里,并不用特别待在学校或教室里。他们考试分期中和期末两次,课业压力也没有那么紧促。 校风截然不同。如果说,这就是林熙然念书的环境,那么,反观她,只懂得限制自己,简直像是在坐牢。 她忽然有所体悟。或许,因为他向往这样的自由,所以如此选择? 人生地不熟,加上她一身引人注目的绿色制服,绕了一圈出来,她没见到他。 这很合理,她不晓得他的班级位置在哪里,也不认识这里的人,能找到人,还要她运气非凡吧! 如果她能深思熟虑些,会早就发现今天这样跑来是很浪费时间的,她从来都不是个行事匆忙的人,为何会这么冲动? 她不懂。 冷静下来后,她觉得自己应该回家换衣服,洗个澡休息,而不是在这里像只无头苍蝇,寻个她根本不觉得重要的同学。 于是她再度坐上公车,真的回家洗澡。 吃完晚饭,复习功课,就寝前,她望著书桌上那张成绩单,还有旁边她从他那里抄来的笔记。 五分钟以后,她下床,开始努力地翻箱倒柜。在封底的纸箱中找出国中毕业纪念册,居然有点庆幸自己还把它留着,没在大扫除时丢进垃圾桶。 直接打开页数最后的通讯簿,她找到自己的班级,找到林熙然的名字,找到电话号码,然后拨了那七个数字。 很抱歉,您所拨的号码是空号,请查明后再拨 握着话筒,那头传来平板又制式的难听语音让她呆愕住。 空号?空号? 为什么会是空号? 一股再不能压抑的恼怒突涌而上,彻底在身体内部炸裂,她将手中的电话用力地摔向床铺,用以表达内心里复杂的强烈不满,深深喘息。 没挂好的电话很快地响起吵耳的嘟嘟声响,她索性将电话线也拔掉,四周恢复沉淀安静。她望着险些惨遭分尸的无辜电话,再一次感觉自己的情绪根本毫无理由的失控! 我干嘛为了他咬着唇,她生气地把东西扫落地,掀起被子蒙头。我干嘛为了他我干嘛为了他喃喃自语,强迫自己入眠。 辗转反侧,却怎么也睡不着,她把理由归咎到弟弟在隔壁房间打电动的噪音,怪罪妹妹的英文录音带,甚至是爸爸和妈妈细小的对谈然而,她最后终究还是坐了起来。 一向整齐的房间里,毕业纪念册歪斜地被她弃置在角落。 粗鲁地拍开台灯,撕下一张便条纸,她跪在地上,笔迹凌乱地抄写着林熙然的地址,然后把所有东西收好,电话线插回去,便条纸放入铅笔盒里。 关灯,她埋进床被,希望快点天亮。 一放学,徐又伶就背着书包,依照昨晚从通讯簿抄来的地址,来到林熙然位于木栅的家。他国中时是跨区就读,理由并非那所国中有名,而是只因为打工路途方便,刚好有表亲可以迁户口。她家住在市中心,则很少往这个方向,讲到木栅,只会想到近几年迁址新开幕的动物园。 抬头望着眼前的公寓,屋龄看来至少二十年了。 正要按电铃,手指放在黑色的圆钮上,却突地失去动作的力气。 找到人家家里去,还是太唐突了吧? 电话不通,代表可能搬家了,就算他在,她也只不过是为了要让他知道成绩而已,有必要这么大费周章吗?而且,虽然他的确帮了不少忙,但她其实也不用这么急着要告诉他,自己分数进步了啊 -找人吗? 身后传来的低沉问句让她吓住!急忙转过身,就见一个高壮的青年填满她所有能及视野。 啊!我天!这人巨大的身材简直可以用虎背熊腰来形容。 -找谁?青年逼近一步,打量着她陌生的脸孔,并没有因为对方外表娇丽就怜香惜玉。 被他盯着看,徐又伶有种凶猛肉食性动物瞄准猎物的错觉。虽然天还没黑,夕阳尚未西下,她还是机警地往旁边退了一步。 我我是想请问这里是不是有姓林的住户?镇静地应对。 姓林的有三户。这是很常见的姓氏。青年挑眉。 我想找一个叫林熙然的人 老三?他打断她。 老三?徐又伶还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就看他越过自己,步进楼下大门,头也不回地道: -要找老三的话,他不在。走上楼梯。 他的言中之意表示他认识林熙然,这个认知让她惯有的谨慎无存,唤住了刚刚还觉得对自己可能具有危险性的青年。 请问他什么时候会回来?才脱口,连自己都觉得惊讶。 青年侧脸,睇了她一眼,简洁道:明年。 咦?她怔住。这玩笑开得太无聊,也太无趣了! 以为被人当傻子耍好玩,负气地想掉头就走,那青年极低的嗓音又传来: 老三熙然已经办休学,一个人去环岛旅行了,他自己说预计明年三、四月才会回来。连他们也是上星期才知道他早就办好休学手续,准备骑着那辆烂铁马独自旅行──不过这家伙老是这样,其实也见怪不怪。 环岛旅行? 骗人她不自觉地喃道,震惊无比。 -可以去他的学校问问看。瞧她彷佛被雷打到,表情错愕又难以接受,他补充道:我是他哥哥。语毕,没有多停留,甚至不打算礼貌地请她喝杯茶,就自顾自地走上楼去。 哥哥?他们根本没有任何的相像之处!徐又伶伫立在楼梯口,久久无法动弹,满脑子交错杂乱。 林熙然休学?环岛旅行? 明年才回来? 为什么她搞不懂,搞不懂 他怎么能说走就走?他还是一个学生啊!不过十七岁而已!居然可以任意地-下所有,然后去做这种这种她认为根本毫无意义的事情! 为什么他能这么不在乎?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知为何,她感觉好生气!她那么想要找他,让他分享她显著的进步,却得到这样的结果,更令她失望挫败。 那天,她不晓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只是那个晚上,她失眠了。 并非因为太过于惊讶,而是当她平静后才发现,到他哥哥说的回来时间,至少还有半年。 她将无法和林熙然取得任何联络,至少半年。 又伶? 熟悉的呼唤让她从梦中惊醒过来,几乎是慌张失措地睁开眼,眼前男人的脸庞,有那么瞬间和梦中讨厌的画面重叠,那种担忧又遗憾的心情,那种梦与现实交会的错乱,让她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膀臂。 又伶?林熙然见状,放柔了声道:我们到了。 啊。察觉自己做了蠢事,她立刻回神,赶忙收手,局促地拢着头发。我我睡着了? -流了很多汗。他顺手怞出面纸递给她。 是吗她接过一笑,唇角却不太听话。我作了恶梦。梦到他站在远处,毫不留情地往前走,她怎么追也追不到,只能看距离愈来愈远,直至他完全消失。 那种失去他的感觉,让她发冷。 -最近睡得不太好。睇着她眼眶底的淡淡黑圈,他用的是肯定句。希望这趟小小的出游,能让-稍微放松。他微笑,解开安全带后下车。 咦?没听清楚他突然压低声量的话语,她跟着打开车门。一抬头见到周遭景色,她却愣住了。熙、熙然你不是要回家吗?这里是哪儿啊? 是啊。他勾起唇。 可是这里这里是怎么看也不像平常住宅。 是度假山庄。他回答的简洁,却让她一头雾水。 这望着不远处一栋栋漆红屋顶的小木屋,她实在很难联想有什么理由他们必须站在这儿。那妈搬来这里住吗? 林熙然笑出声。这是十分难得的表现,他予人的情绪感觉向来极淡。 也因此,徐又伶顾不得自己是说了什么逗人开怀的有趣笑话,几乎是瞪大美丽的眼睛注视着他。 不,我们要先在这里住一晚,明天才去看我妈。歇了笑,他从后座拿出两人的简便行李。 ──咦?她还是只能发出这种疑问词。 来吧。他侧首邀请着。 她只能被动地跟上他的脚步,听他温和的嗓音说着她无法理解的话语: -喜欢海豚吗? 山明水秀的兰阳,美丽的噶玛兰,大自然的飨宴。 丰富的宜兰风情。 宜兰位于台湾东北部,临海。陆地交通,如果要开车,只有两条通往,一是传说中的九弯十八拐──北宜公路;二是沿着北海岸描绘的滨海公路。 或许是因为交通不甚便利加之地形复杂,宜兰的景观人情更为纯净独特,族群繁多,更造就百工技艺具强烈的内陆移民色彩。 著名的民俗活动,头城抢孤祭典就是于此举行;另外,近几年来带动地方的观光盛事,国际童玩节,也是在这里。 她发现,他很会玩。不是夜夜笙歌的那种玩,而是── 哇── 随着鲸豚们在闪着波光的海面破水而出,赏鲸船上的十数人忍不住齐声惊喜赞叹。优雅圆润的身躯在蓝天下畅游着,姿态完美悠闲,跃起的水花就像是在和人们打招呼。 熙──熙然,有海豚!望着那拥有可爱模样的生物,本来还有些放不开的徐又伶,不自觉地流露出小女孩的兴奋,拼命指着海洋。 我们很幸运。他微微笑道。并不是每次出海都能看到鲸豚的,今天天气不错,海里的娇客也很赏脸。 好漂亮填满所有视野的湛蓝背景,衬着不远处的龟山岛,海天一色中粉妆其绿,秀丽的景致,让她褪去拘谨,逐渐开怀。 睇着她难得一见的开心脸容,他也露出温温的笑意。 为了别惊吓到-们,赏鲸船通常都不会太过靠近,即使只能这样看着,也够让人开心地拍手欢呼了。听着船上解说员讲解着,那海豚种类为瓶鼻海豚,在海面上非常活跃,广泛分布于世界各地的热带至冷温带海域 -会头晕吗?他小声地问着。 咦?她反射性地朝他靠近。不会。 那就好。本来还想她免不了得晕船,不过看来开放的甲板比密闭车内好得多,海风舒服,她在车上又补过眠,而且鲸豚也分去了她的注意。应该带防晒油的。他忽道,抬手将她被风凌乱的发丝塞进耳后。 是──是吗?她怦怦心跳,对他施加在她身上的举动极度敏感。 -脸都红了。他敛睫而笑。 我!以为自己被看穿,她心脏一缩,而后才对前面那句防晒油反应过来,她忙道:不、不要紧,这么一下子而已,我不怕晒黑,也不容易晒伤。这倒是实话。 喔他轻笑,我们可是要玩一整天。温吞吞地宣告着。 嗄? 听起来像是在说笑,但他向来就不怎么会和她开玩笑。 所以,他们就真的玩了整整一天。 赏完海豚,是午餐时间,尝尝地方小吃,美味的油豆腐包香肠、温泉空心菜,还有米粉羹和肉卷。 吃饱喝足后做运动,到冬山河亲水公园去骑协力车;她平常就驾驭那辆小绵羊,这当然难不了她,倒是两个人同时骑一辆自行车,让她感觉非常新鲜。河岸沿途风光宜人,花草树木填满视线,闻着植物馨香,心胸都开阔起来。刚好碰上名校划船邀请赛,就见不少人在桥下练习,又是一项新体验。 流了汗,沐浴是最好的了。于是前进全世界唯二的苏澳冷泉,他们还为此在路旁小店添购泳衣。 富含碳酸矿物质的泉水,摄氏二十二度的天然低温,水质澄澈,池底不断冒出洁细气泡,像是浸在汽水里。 走前,他买了特别的冷泉羊羹,笑说回去享用。晚餐吃鸭赏和红糟鱿鱼,她则也另外买了不少蜜饯和牛舌饼。 填饱肚子回到度假山庄,已经是晚上九点。 小木屋里附有卫浴设备,两间单人房,很公平,很君子,他就是这种不会趁机占便宜或存有邪恶遐想的人,她早知晓。 洗好澡,换上舒适的便服,她站在屋旁的木栏享受着清凉的夜风。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放轻松过了。想想上次出门游玩,大概是研究所时候的迎新吧,而且那时候她还是被学长姐逼着去,当然也就不觉得好玩。 要喝吗?林熙然拿了瓶冷泉弹珠汽水,走至她身边。 谢谢。接过,喝了一口,那略带刺激的味觉和清凉让她叹出声:好棒!我已经不记得我上一次喝这种碳酸饮料是什么时候了。 -平常太忙了。该多出来走走。 她长长地呼出口气:没办法,现在工作方面有些不顺。笼统诉说。 我想-可以别那么严肃。他不了解她的职场,当然也不会懂她遇到什么困难,但他知道她面对公事总是上紧发条,一点也疏忽不得。 从以前,就是如此。 你觉得我很严肃?抿唇问道。她已经尽量公私分明了啊。 所以,他刚才不是说了吗?她马上认真看待的反应,令他失笑。望着她未着妆的素颜,在朦胧月照中,更展现天生丽质的娇美。 她平日总整整齐齐不可侵犯,唯独在他面前,她会放下长发,穿著t恤短裤,展现另一种慵懒风情。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他若有所思地一笑。 这样吧,-把我买的羊羹拿回去,请同事吃。 嗄?她睁大眼。她的严肃跟羊羹有什么关系?这个请同事吃?她跟他们处得并不是很好 这里较少光害,很多星星。抬头望着夜空,他淡淡扬起嘴角。 他有时总会如此的,自顾自地转移话题,不然就是忽然插进一句前后不搭的话,就算认识他那么久,她还是没办法灵活地立刻接招。 真是的。她笑叹,伸长脖子。 啊真的呢,她在自己的公寓里,从不会想打开窗户看星星。 闪闪亮亮的,彷佛碎钻镶嵌在上好的绒布上跳舞。 一阵清风迎面,她顺势望着他的侧脸,-那间忘了想说些什么。衣着单薄的他看来甚是瘦削,微散的刘海披于额前,带着些许沐浴完的湿意,她甚至可以闻到洗发侞的清香。 没有岁月的刻记,就算脱离学校,踏入社会,在他身上却找不到明显的改变。 她有种回到过去的错觉。或许是夜色醉人,或许是星空太浪漫,她产生反常的冲动,想开口告诉他,那深埋已久的秘密。 这是一个好机会,说吧!难道真要瞒一辈子吗? 熙一启唇,在她心底缠绕那么久的简单字句却似是哽在喉咙,硬生生踩住煞车,化为虚无。 嗯?他睇着她,眉目淡柔。 她却是瞪着他的笑。真的要说?他对她会有爱情吗?如果没有的话怎么办? 他对每个人都温和,只要对方主动,他可以和任何人成为朋友,不是单单只有她而已。他会这样找她出来,或许只是因为他们相识的较久,除了这一点以外,她几乎没有任何筹码。 倘若他只是把她当成知己,她说出口,就会破坏这一切。 圆满期待的爱情,支离破碎的友谊,只有这两种结果,她真有那个决心不悔接受? 又伶?见她面容沉寂,久久不语,林熙然出声轻唤。 熙然她移开视线,不敢再看他,凝睇着某颗微小的星,缓慢问道:你为什么要带我来玩?她不鲁钝,到这种地步,不会看不出来他并非只是单纯地回宜兰探望母亲。 因为我看-好象很累。他笑容和煦温暖,温声道:工作要紧,但总要放自己一个假。出来走走,对-有好处。毫无虚假,只有诚挚关心。 那么会住在度假小木屋,大概是顾虑她在他家会拘束吧他总是有些散漫,但对于某些地方又会特别细心 徐又伶闭上眼。 熙然,谢谢你。她放松肩膀,笑看天空。今天,我第一次看到在海洋里面游泳的海豚,在河边骑协力车,看人家在桥下划船,还泡了冷泉,住这种童话故事里面才有的屋子我真的很开心。真的呢。 她怎么能失去他怎么能他对她是这么重要这么温柔啊 还是下一次或许下一次再说吧 下一次、下一次她曾经告诉自己多少个下一次? 这简直太矛盾,察觉他在心里的位置愈不能取代,她的感情就愈难以出口。 她怎么会如此狼狈地走进没有信道的死胡同? 指着星星,她胡乱拙劣地说着小时童军课学来的星座方位。 她始终不敢把头低下来,因为她怕自己一动,眼眶里的泪水就再也藏不住。 也因为这样,她错过了他那深深的凝视。 第七章 林熙然是单亲家庭,只有妈妈,听说父亲是过世了。 他们家有四个孩子,四个都是男的,他排行第三。不过,四个兄弟的妈妈都不一样,他们的年龄甚至相近到以月分区分大小。他和小弟就只差五个月。 那么,住在宜兰的妈妈是哪个儿子的生母呢? 答案是,不知道。 据说,伯母把四个孩子统统视为己出,所以谁是她生谁是别人生,就不是那么需要明白的事情。而实际上也的确如此,不论是疼爱或者管教都非常公平,她把四个孩子都当成亲生,四个孩子亦不对此多加分别。 他们家这种组成,是有点特别的,若是见过他其它兄弟,更会感觉他们大概是全世界最不相像的家人。容貌、个性、喜好,几乎没有半点相似。 唯一有默契的,就是另外三个妈妈跑哪儿去的这种问题,不会有人特别想知道。他们懂事之后就是只有一个母亲,这就很够了。 其实只要看看林熙然,就可以粗略了解教育他们的方式。 简单来说,只要不偷抢拐骗,做坏事危害他人,那么,想干什么她都不会管;不过,自己选择就要自己负责,回家哭是没有用的。 伯母是很厉害的。 能够以这种思想教养出四个特别的孩子,很难不让徐又伶这样认为。她不会因为儿子带女孩子回家就拼命催婚,只会默默地观察,但就是这样才更可怕。 她总是感觉自己完全被看穿。也因此,虽然伯母和善,为人极好,徐又伶就是无法在这位长辈面前放松。 隔天上门作客,陪伯母吃了午餐,下午泡茶寒暄,她一直都处于小心翼翼的状态。直到坐上车准备回台北了,她才松了口气。 整顿好心情,星期一,又是工作的开始。 耗费整个早上,她总算审阅完桌面上的文件,眼睛干涩地往椅背靠,不意却睇见自己搁在柜子上的手提袋。 啊那里面是熙然要她带来的羊羹,她是试着想找机会拿给部属尝尝,可是一忙就忘了。没有放进冰箱,不晓得会不会坏? 才要起身,就有人叩门。 副副理。男部属神色慌张,欲言又止。 什么事?反正也快中午了,还是现在就拿给他们吃吧。她想。 副理那个 她瞧出不对劲了。怎么了? 男部属抹汗,硬着头皮胀红脸道: 副理,那批有、有问题的原料,工厂加工使用,却把机器弄坏了,我们、我们同一规格货物的生产线都停摆了。再这样下去,可能会造成其它货品延迟的窘况。 她-眼,没有如部属所预料的大发脾气地指责,只是拿起旁边的手提袋丢给他: 帮我放到茶水间的冰箱。 啥?部属变成阿呆。 快去啊!她催促,拿起电话拨着号码,正色道:喂?您好,我是唐氏科技的徐又伶,麻烦请找王先生 每天放学,徐又伶都会特别留意校门。 因为她期盼他又会突然出现。她曾经因此而对他发过脾气,但她现在却宁愿他站在那边给人观赏,也好过一声不响地自人间蒸发。 然而,半年过去,她失望了。 升上三年级后,她进入考前补习班,逼自己别去想,该把心思放在课业上,大学联考迫在眉梢,她没必要去惦挂一个不算有交情的同学。 几乎是种泄忿,她把所有心力都灌注在读书上,成绩突飞猛进,但她却愈来愈觉得空虚。 三、四月的时候,她的情绪极度不稳,家里没人敢惹她,就连调皮的弟弟都避她远之。他们说这是联考症候群,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是为什么。 这种情形直到七月,考试登场。 她准备充分,直到第三天全部考完,她已经有把握自己能上第一志愿,跟国中的时候一样。的确啊,林熙然说的没错,高中很像国中。 放榜那天,她没去看榜单。倒是妹妹很鸡婆地打电话回来说她果然上榜了。 没什么太大喜悦的感觉,心里只是想着:就这样。 结束了,她的人生可以开始走向另外一个规画阶段。 晚上八点,家里没人,她盯着哭哭啼啼的连续剧,想起自己可能有好几年没这样看过电视了,她拿着遥控器东转西转,没有办法停留在某台超过五分钟。 真无聊关掉电视,她往后躺进沙发。 她应该找个时间出去逛街,也很久没买衣服了小时候看的那本漫画出到第几集了 什么事都可以做,但她却提不起兴趣。 坐起身,她准备回房间就寝,或许大睡十几个钟头,明天起来就会比较能有联考完的兴奋感。 铃!电话声响起,她顺手接起。 喂?请问找哪一位? 请帮我找徐又伶。 有些熟悉的声音,在她脑筋尚未回想起来之前,胸口就已经很真诚地作出反应,随着话筒里的低柔嗓音震荡发热。 我就是。她没察觉自己的声音有点抖。 啊班又伶,我是林熙然,-记得我吗?有些试探和犹豫地问道。 当然记得!简直废话。 他像是松了口气。 -现在有空吗? 咦?这么久不见,这个没有道理的开场白实在太糟糕。 我在-家楼下,-可不可以出来一下? 啊?她一愣,很快地冲到落地窗前,拉开蕾丝窗帘,但从这个角度看不见巷口的电话亭。好,我现在下去。她没有思考,答应后马上挂掉电话,抓着钥匙就跑下楼。 她气喘呼呼,在路灯下,看到了前方那个该死的家伙。 他牵着他那辆阳春脚踏车,背着一个很大的登山背包,穿的像个行脚者,还是那样驼背。发现她的到来,他轻轻地朝她微笑着。 又伶。他唤着。 她的心口狠狠怞紧!猛然间好想奔上前打他两拳,确认那不是幻影。这个想法让她再也无法压抑这几个月来的怨怒,全数爆开。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启嘴就没好口气,面对他,她总是失去思考和冷静。 我今天刚回台北 今天?明明应该三、四月就要回来的!他到底是跑到哪里去? 嗯。他还是那样温柔地笑了笑,道:今天大学放榜,对不对?他有听到电台广播新闻。 所以,一到台北,他甚至连家门都还没进,就来找她。 她看着他,不明白他的问话有何意义。 -考上自己喜欢的学校了吗? 嗯。她无意识地回答着。 他笑开,表情像是自己考上那样愉悦。 恭喜。他知道她有多么认真求学。 你她领悟过来,你是特地来来恭喜我的?她简直不敢相信,他的行动怎么会如此单纯又直接? 对。他笑-了细细的眼眸,除此之外-是八月生的他找通讯簿的时候刚好看到的。 她瞅着他放下背包,打开后从里面拿出一个纸盒子递给她。 虽然有点早,不过,生日快乐。 他的笑,在她眼前漾开,她呆愕地不知该有什么反应,只能傻傻地接过。拨开气泡纸,他送的礼物展现在她手中,是一个很有民族风味的陶制风铃。 这是在一个原住民手工艺品店里,人家教我做的。可能样子不是太好看但是,声音很好听。他脸有些红,轻声说着。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在旅途中总是偶尔会想到她。 不是别人,就是只想到她。 或许该带个纪念品。他这样感觉,就算自己根本从来不懂得怎么开口送人礼。 刚好她生日,当成生日礼物也可以。他真的只是很单纯地想着,然后行动。 他微笑,她则怔怔然地抬首凝视着他,晕黄的路灯迷蒙他的轮廓,淡淡地洒落在他周遭。有某种东西,再难克制隐瞒,偷偷在她心底发酵。 不停地酝酿牵丝,然后产生吸引。 大学联考的放榜与结果,对她来说,比起她手中没有标价的风铃,似乎不再占有分量。 副理,维修人员已经到了!女职员匆忙报告。 比个手势表示知道了,徐又伶继续和电话里的人进行沟通。 对,对。不要紧,其实你们也算是受害者好,请尽快将原料送过来好,谢谢您。 断线后,她走出自己办公室,对着部属们道: 新的原料会在下午四点以前送达,如果在那之前机器仍未修复,我会联络工厂加开其它能用的生产线,有什么问题再告诉我。 指令下达,全部人就开始动作。 该去工厂监督的已经出去,担心又有状况,用手机和公司保持联系,其它少数人则处理善后的相关事务,徐又伶则坐镇中心,负责协调指挥。 计算机前放着没动过的便当,她接到部属打来的电话,说原料已经先到,便致电给之前商量过的二厂帮忙协助。 她自己也亲自去工厂察看,二厂只有一条能用的生产线是空着,速度会比较慢,所幸六点的时候机器顺利修好,恢复生产,预计其余影响不大。 回到公司,已经是晚上十一点,所有人累摊在位子上。 现在就只等工厂出货,检查品质然后呈交报告。 副理,-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调到原料的?有人忍不住问,若不是这么快就有原料,就算机器修好了也无法做出东西。 原料是同一家原料商供给的。我曾经说过他们的原料有问题对不?于是我带着检验结果向他们婉转询问,后来才知道原来是他们底下员工侵吞公款搞的鬼,已经令他们声誉受损,老板控告不法员工并且开除,对我们感到很抱歉,所以答应重新运送一批新原料这样一来,公司和原料商的关系得以维持良好,相信之后合作也更会愉快。她天天加班,可不是只有躲在办公室里白赚薪水。 她倚靠着门板,饮啜杯子里的香片,慢慢地续道: 我本来想要告诉你们了,谁晓得你们动作比我更快,竟然先斩后奏。结果还把机器弄坏了。 虽然是晚了一步,不过总算还是有得救。 几个部属一阵面红耳赤,可真说不出话了。他们的确是想先做出货品给她难看,不料却反而制造出可能会被炒鱿鱼的事端。 对不起,副理。垂头丧气。 算了。反正暂时是没问题了。下星期找个时间,去和厂商道歉吧。她也会去的。 是惨淡无力。 熙然以前曾经和她聊过,的教育就是,与其事后惩罚责怪,不如在跌倒过程中探讨缺失和得到,一味的怪罪并不能学习到什么。她觉得这种观念很有道理,潜移默化,把这项要点用在自己和弟妹身上。 不论升上副理之前,或者现在对于部属,都是如此。 他们处在同样的部门,当然也就是在同一条船上,会发生状况,她也有责任。 能够知错很好,这表示以后不会再如此鲁莽,但是气氛怎么忽地沉重起来?其实她并没有想要责骂他们的意思,不过说出来的话好象就是让他们误会了。 闭了闭眼,她一向就是公事公办惯了,真不知该怎么改善。 一阵悦耳的铃声响起,她移动视线,望向自己办公室里,那串挂在窗边的手制陶风铃。 对了半晌,她走进茶水间,打开公用冰箱,拿出一个纸提袋。睇着抓头发又歪领带、表情如丧考妣的部属们,正经道:谁要吃羊羹? 嗯希望她看来没有那么严肃。 他们变成了朋友。 不是好到如胶似漆的那种,是偶尔才会出去吃个饭、见个面的那种。 人家都说大学生活多采多姿,可徐又伶并不会特别想制造什么风花雪月,只是希望自己能尽量过的充实。 于是,在所及的能力以内,她调整自己的课表。林熙然哪天有空堂,她尽量也要有,林熙然哪天有八节课,她就填满自己的选修。 然后,等着他打电话来邀她,有时候也会换成她主动。 我后天要去联谊。 快餐店里,她向对面的他说道,眼睛却直直盯着餐盘里的特价广告。 他总算愿意从笔记本里抬起头来──他在准备他新打工的教材,小学生的家教──表情一贯温和。 联谊那应该很有趣吧。很平淡的感想。 这么说他试过?想到他们工专校风开放自由,他可能谊到不想再谊了吧? 听说是什么大学的医学系吧。她用吸管使劲地戳着杯子里的冰块。 嗯总感觉她好似在等他讲什么,林熙然只得说:希望-玩得愉快。诚心又诚恳。 她忍住想丢下吸管的冲动。幸好还能持平声响应: 谢谢你。 真令人生气! 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故意告诉他,也不懂自己为什么对他平静无波的态度恼怒,总之,她就是觉得──好生气! 本来她没兴趣,只是听班上同学在说而已,但现在她决定改变心意,参与联谊。 两天后,她坐在装潢和气氛都极富感性的意大利餐厅里,享受着那些医学系有为青年连串的赞美,同时接收女同学们妒忌又无奈的眼神。 她并非是想来抢锋头,只是想知道在西餐厅里吃罗曼蒂克的晚餐,和在快餐店里啃薯条有什么差别。 大概就是男人会帮-拉椅子,而跟熙然一起则是要用背包占位置吧。 结束时,其中外貌最体面的男人气势压倒众追求者,绅士地提议要送她回家。在场人士每个都看到他的邀请了,她想至少他不会笨到把自己载去山上杀人弃尸,于是没有拒绝。坐在高级b轿车的副驾驶座上,她暗暗比较和脚踏车哪里不一样。 到家的时候,那男人下车替她服务,送到家门口,一把搂住她的腰。 干什么?她皱眉问,推出距离。 这个男人身上的古龙水是什么灭蚊的牌子?实在很呛鼻。她真想念熙然干干净净的味道。 只是想要求淑女一个吻别。他压低声,自以为风流,弥漫煽情效果。 不过秋天而已,这男人发什么春? 凭什么?不过第一次见面罢了。 这是国际礼仪以为她在欲擒故纵,女人说不就代表是,攻陷这种高岭之花是他最擅长的。俯下脸,就要亲吻她。 徐又伶一点也不客气地伸手堵住他的嘴,接着扭转他的手腕一压,趁他疼痛失力时侧脚将他整个人拐倒。 社区妈妈教的防身术,真不错用。喘口气,她立直身拨弄头发,睇着坐在地上的错愕男人,道: 简单的柔道技巧,这是国际运动。礼尚往来,不用客气。谢谢你今天送我回来。拿出钥匙开门,她不再理会他。 老姊,-真是有够酷! 一进门,高三的弟弟就递给她面纸盒。 不要站在窗口偷看。徐又伶瞪他一眼以示警告,怞出面纸擦掉那男人残留在她手心的口水。我要洗澡有人打电话找我吗?脱掉外套,她走进房间。 没有喔。这次是高一的妹妹答道。 有些失望。徐又伶拿好换洗衣物转进浴室,站在镜子前面,她看见自己的脸。 这就是男人会喜欢的模样吗? 不是令人着迷到想亲吻吗?那为什么独独对那个人不起作用?还是说,她不是他会动心的那一型? 朋友这两个字彷佛一条分隔线,那个人从未过界。从未。 究竟是为什么啊 热水的薄雾袅袅,覆盖住梳妆镜,她有些发呆地在上面写着林熙然的名字,而后猛然清醒,发现到自己在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她面容酡红,赶紧抹掉镜面上的证据。 把自己埋进浴缸满满的热水里,她趴在冰凉的磁砖边缘轻轻哼着国中校歌。 过几天是星期六没什么课 还是找熙然去吃特价的汉堡吧。 最近,有一个学长追她追得很勤。 那个学长课业,不论从哪方面来看,他们都非常匹配。 徐又伶觉得有点好笑。她对他没有感觉,一点点都没有。 就算众人把他们塑造成才子佳人,然后没事拿来起哄说嘴,她还是对他没有感觉。她并不会因为有某个男人配得上她,就去和对方交往。 老是被同学们配对,这实在是件很没有营养的事。大学生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她懒得解释,不愿理会。 没想到保持低调却被当成一种默认,人人都把他们看成公开的情侣,就连那个学长自己也开始以护花使者自居。 又伶,-要去哪儿?学长在教室外等她下课,看她走了出来,跟在旁边问道。 这已经是他这星期来第六次在她的教室门口拦人。徐又伶尊重这位学长,但实在不喜欢他这样,她不明白自己是做了什么才让学长有误会? 我跟人有约。简单地表示。 是吗?他马上又问:男的?他之前收到消息,说有人看到她单独跟一个男生在校门口会面。 她觉得自己无必要回答。保持沉默,没有放慢脚步。 看她不说话,学长心里在意,却又想表现潇洒。 又伶,-是要和他去哪里? 还没决定。麦当劳或德州炸鸡啊,她忘记带折价券了。 听她说的这么笼统,学长不禁拉住她:又伶,我不是想管-,只是我实在担心-的交友状况。 她瞪大眼睛。 什么时候,轮得到他管她了?连她的父母都不曾干涉过她选择朋友! 情况演变得太离谱,她决定好好地摊开来说。 学长,什么朋友该不该交,是我自己的自由。没人能够置喙。 可是学长认真地瞅着她,有很多人看中-的外貌想跟-认识,这实在很危险。哪天被骗了该怎么办? 她差点哈地一声笑出来。 我想我那个朋友是我认识的人里最不在乎我长什么样的。她甚至怀疑他到底有没有记清楚她的长相过。 怎么可能?学长失声,死不相信。她在入学时曾经造成轰动,男人有多爱美女,男人自己最是知晓。-把他的学校或资料告诉我,我帮-探听!他人际关系网广阔,自告奋勇。 她本是不想理他,突然转念一想,才慢慢道: 我的朋友不是大学生,是五专生,跟我同年,不过现在在念专三,去年曾经休学过。 什么?学长震惊非常,紧张道:又伶,像这样考不上高中念职专校的学生程度都很低落,-怎么会认识这种人? 这种人?这种人是哪种人?徐又伶沉下脸。 他们都很没水准的,又爱玩又不念书,教养不好,一定只是想把-,然后对同学炫耀,他还休过学!- 她伸出食指对着他,拇指微弯,像是扣扳机似地: 啊。发出个状声词,打断那些令她耳朵生疼又火大的贬低话语。再让他说下去,她不保证自己会当场做出什么。学长,请你不要再污辱自己。这番话唯一表达出来的,就是他用鼻孔看人的狭隘歧视。 啥?完全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学长,我以前年轻不懂事时也曾经这样认为,而我现在则非常厌恶从前的自己。她放下了那么多书,却只是学到瞧不起或者不尊重他人,那么,我不晓得你在书里究竟学到什么?转过身移步。 他一呆。又伶── 对了,她回过头,学长,你我都知道我们根本没有在交往,我已经觉得很累了,如果你不想最后变得太难看,请停止那种似是而非的误导行为。她不希望再看到他无时无刻跟着她,或者跟同学聊她有多么冷漠中带有婉约。 那虚拟的幻想根本不是她,很无聊。 这件事可以结束了。礼貌性地点头后,她走向学校大门口。 有个人,在那边等着。 她小跑前进,站定在他身边,很习惯地先拉下他的耳机,唤道: 熙然。她没察觉,自己脸上的笑容有多么灿烂。 她在他面前展现的表情,似乎愈来愈开朗,愈来愈独有。林熙然垂首,先是轻轻一怔,而后眼神渐柔,慢慢地微笑。 可以走了吗? 嗯。她坐上脚踏车后座,本来只有铁杆,为了方便载她,他还另外加装垫子。眼睛转了圈,她指着前方一个颇为显眼的气质美丽女孩:熙然,你觉得那个女生长得怎么样? 咦他顺着她的手势看去,想在人群中找到她指的焦点,却因为要控制车头而无法一心二用,他为难道:-说哪一个?我的视力不太好他实在不明白为何她最近总忽然问他这些问题。 她睇着他努力找寻目标的模样,忍不住昂首一笑,道: 熙然,我觉得联谊不好玩,跟陌生人吃饭很奇怪,以后我不去了。她不想参加来电50。 林熙然虽疑惑她为何转移话题,但总算可以专心骑车。他把视线放回前方道路,面带微笑: 好。他从不制止,也不发表太多意见。 马路上,车辆的废气难闻,但她却觉得自己更讨厌昂贵轿车里的芳香剂和冷气怪味,或许,根本是那男人掺杂在空气里的古龙水让她反感。 望着他的背,像弯曲的竹竿。淡淡的香皂味从他衣服上传来,清新舒爽。 她还是比较喜欢喜欢和他在一起的感觉。 办公室的气氛转变了。 只有一点点,但是徐又伶感受到了。 她想,可能是由于部属之前做错事,所以才对她比较礼貌。 但好象又不只是这样。 副理中午了,-不休息一下吃饭?一个女职员怯生生地站在徐又伶桌前,头垂到胸前,好似在跟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交谈。 我是要休息了。她奇怪地看着她。 啊!年轻的女职员忽然抬起脸,又慌张不好意思地道:那-那-那-可不可以和我们一起吃饭?最后一句根本是用喊出来的。 怎么很像日剧里面的青涩女学生在对心上人告白? 好。无所谓。收拾好东西就要站起身。 呀!女职员开心地惊呼,然后跑到外面报告好消息。 徐又伶愣了下,手中还拿着活页夹,不晓得自己做了什么让她值得这么惊讶的事情。 带着疑惑走出办公室,就先被两个女职员拉去楼下的员工餐厅。 这里这里!已经占好位置的其它职员朝着她们挥手。 徐又伶坐定后一瞧,除了他们品保部外,还有几个行政和总务的小姐。嗯本来以为是吃个午餐,怎么现在看起来像是聚餐活动? 哇!近看更漂亮!皮肤好好喔。 对吧!我说我们副理超美的啦。可以当明星。 副理,-是怎么保养的?保养品什么牌子? 副理,-想吃什么?水果或沙拉? 徐又伶看着她们,半晌讲不出话。 -们呃,我想吃排骨饭。在几双眼睛火热的注视下,她有些不自在。 咦──发出不可思议之声,副理,-喜欢吃炸的啊?可是肤质看起来很好说。 满喜欢的。正确来说,她喜欢吃口味重的食物。 那副理,-平常有擦什么保养品吗?好想知道。 侞液。还有化妆水。 耶──原来副理是天生丽质。她们本来还想向副理讨教成为大美女的方法呢。 -们找我来吃饭只是想知道这种事?她平常很少跟员工亲近。 对啊!副理,我们以前嗯,都觉得-好象很凶啊,是以前啦,以前!再三保证。不过,上次我们不是出状况吗-没有发脾气,还为了我们扛起责任,向长官求情道歉,我们才知道,原来,-人很好呢。不好意思地抓抓头。 幸好有副理力保他们,结果所有相关人员只连坐被扣了三千元的薪水,没丢饭碗,或者酿成什么大祸。当然啦!副理是秉持同甘共苦的,所以他们等于是害副理也受处罚了。 她眨眼,眼前尽是她们带点腼腆的笑。 副理-以前不常笑,感觉很难接近。不过最近有比较好了喔。虽然笑容还是很少很少,但是,至少不会成天板着个脸孔。 是吗她总是会想到熙然的提醒,所以不知不觉地就注意了吧。 是啊!一致点头,副理,-能力强,人长得又美,其实我们很崇拜-唷!之前是很害怕啦。 她愣了下,随即很淡地扬起嘴角:谢谢称赞。 哇副理有自信不扭捏,真的好棒喔! 少了隔阂,她们在餐间叽叽喳喳地和徐又伶聊着,多半她听,她们讲,但是气氛依旧颇为愉悦。 这让她想起就读女中的时候,也会有很多学妹把学姐当成偶像看待,不过那时候,她成天忙着念书,并没有像现在这样愿意和人接触,她也不在乎学妹们是否失望难过,只想着自己。可能也因此,错失了更多有趣的回忆。 和熙然愈接近,她的某些想法就愈能宽广。 他是个益友,学历虽然比她低,但她却从他那边得到更多重要的东西。 午餐在很新鲜的体验中度过,回到办公室,几个以前看她不顺眼的部属也会主动和她打招呼,一切,似乎上了轨道。 这是她接下副理位置半年来,首次感到自己存在于一个团队。以往,总是格格不入的。 只要对别人微笑,人家也会对-笑的。熙然这样说过。 所以他总是对她那样轻轻地笑,让她对他改观,让她陷入无法自拔的迷恋。 怞屉里有东西哔了一声,她才想起自己忘记把手机带在身上,未接电话有提醒装置,刚刚大概是有人打来了。 拿出来看,果然有一通信箱留言。是熙然。 什么事找她呢? 按下语音信箱,她看向电子时钟,还有十分钟结束午休。 带着愉快的心情专注听着。 可当简短留言播放完毕的时候,她却瞪视着墙壁某点,紧紧握着掌中手机。 笑容消失,表情僵硬。 第八章 大学,愈高年级,课就愈少。 林熙然的专校似乎也是如此,四年级的他,一星期放三天假,这学期只需要修二十一个学分。 于是,他们两人相处的时间多了起来。 很多时候,他们会在咖啡店或者图书馆泡大半天,有时念念书,他听着自己的随身听,她写着某科报告,只是做着自己的事,甚至没有交谈,但感觉就是那么好。 她觉得他很像浴缸里面的温水。 暖暖的,柔柔的,泡在里面很舒服。 又伶,我有事情要告诉。 一月的某天,他忽然这么讲,她刚好要出门买课用书,于是约在火车站见面。他们很少约在人多的地方,约在火车站更是破天荒头一遭。 到了地点,看见他,正想举手打招呼,却先发现他身旁放了个塞得满满的大背包。她曾经看过的那个。 登山用的黑色大背包,她曾经在两年多前,在自己家楼下的电话亭看他背过。有种很讨厌的预感,让她不自觉皱起眉头。 熙然。出声叫唤。 望见是她,他温温地露出笑。 你带那么多东西要干嘛?先把疑问弄清楚。 啊我要去新竹一趟。 今天? 是啊。 也太突然了吧?你去新竹做什么? 是想去跟朋友学一些东西。他顿了顿,我要在那边待到寒假结束。差不多一个多月。 咦?这表示,他们在开学前无法见面。 我觉得应该跟-说一声。除了家人以外,她是自己唯一想亲自告知的人。他微笑,抬头看着车站外面的大电子钟,火车快来了,我要走了。再见。瘦长的双臂轻而易举地拿起大背包,缓步离开。 咦?这这未免太快了! 为什么他老是这样? 徐又伶呆立在原地,很想把他叫住,却又不知该用什么理由开口。 他想去哪儿都不关她的事,他已经很慷慨地尽到朋友的告知义务,至少不会让她辛苦找不到人,这就可以了啊! 但是、但是── 目送着他的背影,她始终没有允许自己唤住他的脚步。 他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我要去南投。 暑假刚开始,林熙然这么说,然后去了两个半月。 接着,他升上五年级,她升上大三。周末假日,他要打工赚旅费;学期结束,他就往中南部跑,一待就是整个寒假或暑假。 路上小心。 她的台词永远只有这么一句。徐又伶找不到自己有任何立场或资格干涉他,所以只能看着他来来去去。 这种旁观者的身分,还有莫名的无力和焦虑,让她倍觉寂寞。 而他回来的时候,总不会忘记她的礼物。 有时候是陶杯,有时候是油纸糊的伞,都是他亲手做的。她收在自己房里,东西增加,空间变窄,但愈看却愈是寥落冷清。 她根本没必要对他这么挂心,也不应该浪费想念在他身上。因为他们只是普通朋友,了不起只是认识的比较久而已。 然后他顺利毕业,在金门当兵。 他数馒头,她数日子,她的心情意外地平静。或许是因为知晓他至少会停留在那个地方,不再能说走就走。 有假的时候,她会坐火车去看他。 你的头发 她指着他帽缘底下的脸,有些好奇。听朋友讲,当兵总是会被先笑发型,她并不觉得理平头有什么好笑,只是她从来就没有机会仔细看过他剪去刘海的模样。 又伶他似是感觉有些不好意思,努力压低深绿色的帽子。 这种害羞的模样让她更想一探究竟。 不准你躲。在树荫下,探手摘掉他的帽子,没有什么惊为天人的美貌在眼前展现,只是理平头的清爽,把他整个五官轮廓都清楚描绘出来。 他是外双的双眼皮,不过眼睛却不大,眼角还有点下垂,这让他看来有点懒懒的;鼻子没有很挺,但也不会塌的像莲雾,嘴唇和下巴她倒是都很熟悉了。 熙然你的皮肤真好。她-起眼,实在不敢相信一个二十岁的男人脸上没有半颗青春痘,且居然连毛孔都看不见。 很奇怪?他略红着颊问。入伍以后,她已经不是第一个这样讲的人。 有一点。如果她自己肤触很糟,大概会觉得羡慕吧。要不要喝饮料?她拿着顺便买来的果汁。 谢谢。他接过道。 他们聊了一阵子,大多是讲当兵生活在干什么等等,但因为两个人向来都缺乏聊天的细胞,通常她问他答,用的词汇简短又稀少,旁人经过可能会不小心以为他们在对质对证。 林熙然!几个同袍走过来,眼睛却往徐又伶身上猛转。女朋友啊?介绍一下嘛!他们已经观察很久了,大美人耶。 不是,是朋友。他微笑,老实回答,听起来却让人很有想象空间。 徐又伶则有种不太痛快的感觉。 哦?是朋友吗?这位水姑娘小姐──既然名花无主,那么就不用客气。当兵的时候总是特别思念养眼的美女。 几个意图明显的阿兵哥不请自坐,开始风趣地说唱逗笑,反而变成他们两人不再多说话。 徐又伶其实是觉得不耐的,但当她看见林熙然始终保持淡淡的笑容倾听时,她忽然想要知道他到底因为什么而有那种表情?于是她静下来听着,发现根本没有感兴趣的话题,甚至更多是男孩子们才懂的笑话。 不过她却察觉,本来目标摆在她这边的那些阿兵哥,因为林熙然和善的聆听,而逐渐把注意力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这就是他的魅力。她醒悟过来。 那样柔和的气质,在他国中以后更升华成一种轻易使人舒服的特性。这大概是他虽总处于静态的一方,却仍可以结交到许多好友的缘故。 连她,都成为被影响的其中之一。她收回自己耽溺在他温文微笑的视线,思绪掉入国中,她对他态度很差的那时候,现在只觉得自己当时是个很糟糕的人。 喂林熙然,你太不够意思了喔,那明明就是你马子对不对?亲友会客结束后,同袍上前勾肩搭背。 林熙然顿了下。 真的不是。他们从来就没有做过什么情侣间的事情。 你唬烂!同袍实在不解他为何否认,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是荣幸耶!身在福中不知福,羡慕死多少人唷!一个女孩子哪会独自坐火车来看朋友?一定是因为她是你马子嘛!朋友妻,不可戏。好可惜。 喔他笑了笑,慢吞吞地道:那是因为我当兵的地点只告诉过她。所以当然是她一个人来看。 还在狡辩?同袍大大地叹气。 那不就对了?为什么你只告诉她却不告诉别人?结论还是因为她是他马子嘛! 林熙然沉默住,倒是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为什么他自语低吟。 是啊,为什么呢?没有告知五专同学,是怕他们麻烦来探望;那为什么他却跟又伶讲了?他去旅行的时候,也总特地会想要告知她,其它人则老抱怨联络不上他。 的确是说不通但是,他就是觉得必须让她知道。 没有想的太多,或许也是缺少什么而让他找不到重点,他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忽略。 一年十个月很快地过去。 她考上硕士,他退伍后则没有停留,前往台东。 再次能见到林熙然,是三个月之后的事情。徐又伶没有关心他是否顺利找到工作还是成为游手好闲的失业人口,只是注意到他的头发已经慢慢留长。 我交了男朋友。 好不容易腾出机会的约会,她淡淡地宣布着。 咖啡店里人来人往,旁边桌的小朋友打翻了杯子,嚎啕大哭。这或许是她感觉烦闷的最好原因。 用力地把纸巾拍向桌面,她探手拉开他的耳机,重复道: 熙然,我交了男朋友。讲话的态度和语气都很自然。完美。 林熙然从一本茶叶百科中抬起头,微微地发着愣。 啊是吗?表情有一瞬间的呆滞,只能望着她,最后,还是扬起一抹极薄的笑意,他对-好吗?意外地柔声发问。 她一顿,用银匙搅拌着杯中棕黑色的液体,没有看他。好,当然好。不管多忙,他都会怞出时间陪我,我们交往一个星期,他还送我小礼物,他很健谈又浪漫,跟他在一起很开心。 -觉得幸福吗? 很幸福。 那就好。他微微而笑,轻声道:-高兴就好。低下头,他不再发言,表示这个话题到此结束。 她将视线从他蓬松的柔软棕发移开,瞪着窗外,啜饮杯中冷掉的咖啡,只觉得好苦。 周末,她和那个发梢看起来很松软的男朋友见面,然后告诉他,她早就知道他同时和中文系系花交往,脚踏两条船。 在他错愕并没能开口解释的情况下,干净俐落地分手。 一个月不到,她在某个常去的书局结识第二个男朋友。 他有点驼背。 这段感情同样只维持了极短的时间,因为他们第二次见面,他就想带她上宾馆。她潇洒地在旅馆门口说拜拜,出局。 第三个男朋友,二十六岁,是便利商店打工族。 他讲话声音很温柔。 其实他只是想找个女人当饭票,刚好她看来很独立,外貌又美丽,她在看到他偷翻她的皮包想瞧瞧信用卡是不是金色的时候,直接封杀。 她换男朋友比换衣服还快的速度在校园里传开,她从冰山美人、高岭之花,身价惨跌变成了游戏人间、用情不专的恶女。 她不在乎流言,只是觉得累。 交往过的人愈多,她就愈明白自己想在那些男人身上找寻谁的影子,她故意和拥有不良风评的男人交往,是因为她可以不必苦想借口,要分手就分手,甚至不会带有罪恶感。 有一天,她突然觉得自己很蠢,觉得这一切无趣又荒谬。像是电影阿甘正传里面,阿甘擅自停止那众人不知他为何而开始的长跑旅程,毋需对任何人作解释,她也不再周游在他们之中,专断结束这短暂的漂流。 又伶,今天方便见个面吗? 自从林熙然晓得她有男朋友后,几乎不曾主动打电话找她,初夏的六月下旬,虽然没有夸张的飘雪,但也提早来了个台风,真是稀奇又特别。 在她家附近的小公园里,两个人并肩慢慢走着。 什么事?她双手插在薄外套的口袋里,刚刚下的一场雨,让气温偏低了些。在这样的天气来公园散步,似乎不是个好主意,气象局说台风不登陆,但外围环流会影响到北部。 -冷吗?他回答着无关紧要的问题。 还好。她比较怕热。你有什么事?踩着积水。 我他淡笑,脸容在灰白色天空的陪衬下更显柔和。我有东西要给。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三个大信封,上面写着明年后年,及大后年的年分。 这是什么?她接过,问道。 是贺年卡、生日卡,还有圣诞卡。他解释着,收起微笑,语调极轻:又伶我要去大陆,明天的飞机。 她一呆,怔怔地望着他,猛然醒悟什么,她瞪着手中的信封。 你你要去多久? 三年。 瞠目看着他,她几乎捏烂纸袋。 她不应该觉得惊讶,不应该。他总是这样的啊。 那么突然,那么没有预兆,只要他准备好了就可以随时出发,毫不顾及他人的想法和心情。 或许是因为,在他心里,根本没有任何名字或脸孔值得他留住脚步,所以他才会这样肆无忌惮地随风飘荡。 不他来找她,她就应该很庆幸了。 还能多奢求什么?他们两个不过是朋友,可能在前面加个好字,但也不代表她对他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她能怎么做?她能说什么? 是、是吗?逼迫自己压紧声,别让他察觉到一丝丝颤抖。那那很好啊!你又是要去学东西?你在那边也有朋友依靠?你你的日子过得真充实说到后面,她已经有点忡怔。 又伶?他困惑地望着她。 啊没什么、没什么,我只是想打喷嚏而已。扬起嘴角,她不晓得自己看来像不像是在笑。我知道了,你去吧。明天要坐飞机,你还是先回去好好整理行李吧。 我他想说话。 再站在这边,我们两个都要感冒了。她胡乱说,推着他,好象又要下雨了,你还是赶快回去吧。我家很近,而且还没天黑,你别管我了。拜托快走吧。 拜托。 又伶他残留的字句被她截断。 对了,记得要带特产给我,不然我不会欢迎你回来。 他凝视着她很平常的表情,沉默半晌,才道: 那好吧。他慢慢地、温温地,牵起笑容,-保重。他的眸色转深,彷佛用双眼细细地刻绘着她的影像。 我会的,你也是路上小心。挥个手,让他没有再停留的理由,宛如在驱赶。 实际上也是。 再见。他道。 她没有立刻响应,在他背影消失街角之际,才幽幽然道: 再见。 她似乎忘记该怎么抬起腿走路,呆呆地伫立在公园里。低垂眼眸瞅着怀中抱的三个大纸袋,她有种想丢到地上践踏的冲动。 举起膀臂,她却无法松手,试了几次,那纸袋就像是有黏性般,怎么也丢不下去。她睇着手中纸袋,动也不动了。 滴滴答答的声音开始连串响起,雨势很快地变大。 像是瀑布般的骤雨,打落在她身上,她愣了下,才想到要找地方躲遮。 跑进巷口的电话亭,她频频喘气,拨开自己湿透的发。狭窄的空间里将嘈耳的滂沱雨声杜绝了大半,可以听到自己压缩的心跳。 想到什么,她低头察看,果然发现那些纸袋也都被淋湿了。 啊!她赶紧蹲,翻起袖口,猛力地擦着那些水渍,一抹,却只是扩大。讨厌不要不要她皱着眉头,恼怒地喃喃着。 湿处擦不干,却又有新的水滴晕开他写在纸袋上的字迹。水性的签字笔颜色逐渐扩散开来。 不要落下她就抹去,落下她就抹去。 可能是雾气太重,所以她的视线开始模糊起来;或许是电话亭在漏水,所以这些深颜色的小水滴才会愈落愈多。 不要走也许,是她感冒了,所以,喉咙发出的声音才那么沙哑哽咽。不要走为什么她泣喘一声,连忙盖住自己的嘴。 真奇怪,这是在干什么?她应该赶快跑回家换件衣服,洗个热水澡,而不是像个流浪汉一样蹲在这里如此狼狈。 雨,愈下愈大。气象预测平地会有两百公厘的豪大雨量。 她讨厌夏天。 又热,又湿,还会有台风。 而且,总是没有什么好的回忆。 抱住膝盖,抱住他给的纸袋,她环臂紧拥自己,把头脸埋在手肘中。 她不知道那听来像是哭泣的音调是谁发出来的,这孤独的电话亭里,除了她以外,没有别人啊。 一定,是因为外面的雨声在恶作剧的缘故。 又伶,我明天要出国。 她接到的电话留言,只有这样一句话。 这简单的八个字听在耳中有多么震撼,大概没人比她有更深刻体会。 要出国,这一次,他又打算去哪里呢? 要多久才会回来呢? 她试图冷静地坐在办公桌前处理文件,却连钢笔也握不稳。 没有五分钟,她丢下眼前所有公文,拿着外套和公文包步出办公室。 咦?副理,-要去哪里? 我要请假。 丢下一句话给部属,这是她工作多年来头一回提早下班。 茶坊下午才开门,她骑着机车,直奔他家。 沅沅,我昨天看了一部日剧。某年的某个日子,她这么对高沅沅说过。 然后呢?高沅沅眨着眼。 男女主角是不用言语也可以有默契的好朋友,最后他们跨过那条线,了。 嗯接着? 结局是女主角嫁给别人。 哦? 虽然最后一幕拍的让人留有感动和余韵,但我觉得是个悲剧。 徐又伶小姐。高沅沅搭住她的肩膀,正视她:戏剧不等同于真实人生,我相信里面也有很多角色是-的情况里没有的。她就不相信好友死心眼守着这段感情这么多年,还能去嫁给哪个路人甲配角。 可是最后他们还是分开了。 高沅沅放下手,从皮包里掏出手机给她: 要不要赌,-自己决定。 还是下一次好了。她还没准备好对他开口。 下一次?她听过几遍了?高沅沅摇头叹息,-不是会变成高龄产妇,就是准备做一辈子老姑婆。她下了结评。 她本以为,还会有多一点的时间,所以她再三鸵鸟地拖延。 但是,他又要从她身边离开了。 跟以前不同的是,他已经逐渐到了成家的年纪,她总是很害怕,有那么一天他会忽然对她介绍他心爱的女朋友。 要是这一去几年,回来时身旁会不会真的多了另一个她? 她真能够忍受他与另一名女性步上结婚红毯?她真能像日剧的男主角那样有度量的割爱? 在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停下,她紊乱无序的心情就像此刻面对这柏油路,不知该坚定直走还是选择退缩。 灯号转换,冲动变成了迟疑。 她几乎是发怔地将车停在路边,想了又想,想了又想。 她已经想很久、很多次了,数也数不清那些日子和往事,总是纠缠着她,不放过她。 要怎么解决?她真的不知道! 心中有着走投无路的挣扎冲突,她抬眼,看到前面有家便利商店。瞪着那招牌半晌,她发动车子骑过去,进去买了十几罐啤酒。 提着沉重的袋子,她载到他家,爬上楼梯,站在他的公寓门前。 叮咚! 摁下门铃,她深深呼吸。 里面的人打开木门,瞅见是她,脸上的表情有些微轻讶。 又伶?不是应该在上班吗?林熙然把铁门也打开。 嗨。她轻松地打招呼,我听到你的留言了。进入屋内,她看见卧房门口放了一个灰黑色的大行李箱。 这让她胸口怞痛了一下。 他关上门,还是带着疑问。 那-今天不用工作?他注意到她手上拎的那个塑料袋了。 熙然。她深深呼吸,将重达几公斤的一袋啤酒碰地搁上桌,直视着他,我们来喝一杯吧。她道。 咦?他看见退冰的塑料袋滴下一颗水珠。 然后,在地垫上晕开。 硕士一年级,林熙然离开的那年,她真的好难受好难受。 她虽然没有夜夜躲在被子里哭,也没有不吃不喝几个星期,但是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总是拿起日记本,写了就撕,撕了又写。 把所有想或不想告诉他的字句统统写下来,那些话或许真诚,可能也掺些她不满的假装。短短半年,她写掉九枝原子笔,三本厚厚的日记本。 即便是这样,她还是记挂着他。 她气自己没出息,人家都不想她了,她干嘛要对他这么在意? 于是她把所有心力寄情于念书,高分取得博士班甄试资格,但她却没有再念下去,指导教授还为此惋惜不已。 但是在研究室里的两年,她认识了高沅沅,一种奇怪的投缘,让她们成为,她的生活,一直都是很丰足充满的。 只是在深夜,她偶尔会拿出他给她的卡片,反反复覆地看着他的字迹。生日卡里面只写着生日快乐,圣诞卡里面只写着圣诞快乐,这个男人,老是这么笨拙直接又平凡真心。 她反问自己,有什么不满意? 除了身旁消失一个他以外,她还有什么不满意? 即便她问自己一百次、一千次,不论她再找什么借口给自己,终究还是无法逃避一个早就在她心里形成许久的事实。 她爱他。 她爱上林熙然。 不知何时开始,不知何地觉悟,她爱上他,并且已经错失掉太多机会。 熙然,我们来喝一杯。 她这样说,而且很豪迈地拉开易开罐,坐下来就先灌了一口。 -怎么了?林熙然敏感地察觉到她的异样。 没什么。又喝一口,她拿一罐递给他。不准你说不。对他,难得强硬。 或许在公司又受到什么委屈?他犹豫接过,只能这样猜测。 默默地陪她喝着酒,他很尽职地当个倾听者。 徐又伶用双手使劲捏扁一个铝罐丢进袋子,才开新的一罐来喝。她气恼自己现在居然还记起台北市政府要回收铁铝罐这种无聊事情! 快点醉、快点醉! 她不是要灌醉他,因为她从未看过他喝醉。或许是他总在微笑中无形化解朋友的敬酒,又或者他是千杯不醉的体质,总之,不论出席各种场合,他最后总是神智最清醒的那一个。 她更非要赌他会趁她酒后乱性。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因为她知道他绝对不会这样做;就算她像八点档连续剧里的女主角那样毫无防备地醉倒,自愿送上门,他也不会碰她一根手指。 因为,他是林熙然。那个该死不会动歪脑筋的迟钝鬼! 咚地一声,她把喝完的罐子放上桌,双手用力捏紧,让它变形缩小体积后,丢进塑料袋。 好苦!她皱着秀丽的眉毛,不习惯国产啤酒特有的苦涩。她最多,也只在西餐厅里品尝过红酒白酒。 -那样喝太猛了。他不会强势阻止,仅是柔声道:明天会头疼。今天可不是周末。 没关系。大不了不上班,扣薪水。她喝完第五罐,腹部胀得难过,但视野里的景物却依旧清清楚楚,包括他的轮廓,为什么为什么不会醉?她沮丧自语。酒精浓度太低吗? 她想醉啊! 只要醉了,她的嘴巴或许就不会再闭得那么牢;只要醉了,可能她会脱口叫他留下来;只要醉了,她的秘密有机会再也不是秘密。 为什么她不会醉?她从来没醉过,拜托就让她醉这一次吧! 拿起第六罐啤酒,他终于按住她的手。 用杯子喝吧,好不好?微微一笑,他站起身走向厨房,拿了两只杯子──是很小很小的那种,差不多就刚好一口,通常都是用来喝高粱等烈酒。 她看着他拿过她手中的啤酒罐,然后倒了那么一点点在杯子里面,一杯给自己,一杯递到她面前。 她瞅着那小酒杯,感觉好象小孩子在玩办家家酒。 可恶! 三分钟就可以灌完的啤酒,被他这样优雅分享,要倒个二十次才会空一罐。 不管他。她拿起酒杯,一口一杯,也可以喝得很猛。 好不容易清空一罐,她捏着蓝白色的铝罐,忽然道: 我知道你有喜欢的明星是一个叫邱淑贞的香港女星。 嗄?他一愣,脸颊有点红。谁告诉-的?他没说过。 我在你的房间里看见过录像带。她记得很清楚,是他去大陆回来,找到房子,然后她来帮忙搬家的那一次。就放在崭新的木制床头柜上,而且还刚好是限制级的那一部。 大卷发,穿著短裙,露出美腿。原来他会对这样的女人停留视线。 这他连耳朵都红了。有些不好解释那一卷录像带是爱开玩笑的二哥说他太清心寡欲,所以丢给他呃,在夜晚欣赏。 兄长的这个乔迁之礼,他顺手摆在家里某个角落,没想到被她看见了。现在早就不晓得被放到哪里去。 你喜欢她,对不对?她问。 谁?他有点反应不过来。 那个女明星。大卷发,穿短裙,露出美腿的那个。 他轻轻一笑。 不,我不喜欢。他老是搞不懂那些明星的脸孔和名字,那个港星,是当时二哥不断强调她有多美艳,他才会稍有印象。 什么?你不喜欢?她转过头,瞪大眼望着他,你为什么会不喜欢?骗人!女性杂志里面写的,男人最爱说谎! 因为我不认识她。对于她有些语无轮次的问题,他仍是放轻声解释。 不认识?不认识你就不会喜欢?她觉得头有点晕,很可能是冰饮喝太快造成的,你只会喜欢认识的人吗?开始抓不住疑问重点。 对。而且,愈久会愈喜欢。很简单的答案。 你骗人你骗人她想把空罐像之前那样捏扁,却发现手有点软,力气变得好小。你根本根本没有喜欢的人。不喜欢她,也不喜欢其它人,她从来没见过他对哪个他认识的人表现出恋爱的样子。 这个结论的逻辑好象有点不对手不听使唤,她有些愤恼了。 忍不住甩甩头,再抬眼,周遭东西还是没有扭曲,直线就是直线,天花板也还是在脑袋上。 我有啊。他笑,像个大男孩般天真。 你你有有什么?啊,对了。连接对谈的同时,她瞬间震惊地站起身,诧道:你──你有喜欢的人?情绪才激动,她顿觉一阵天旋地转袭来,犹如严重贫血那样的可怕晕眩。 脚步不稳,往后就要坐倒回沙发椅,却被一双膀臂给牢牢地护住。 他的味道,断绝她所有呼吸。 茫然中,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抓紧他的衣服,贪心感受属于他的温度。就像是活命需要氧气,就像生病仰赖药物,她真的不能没有他。 真的。 对上他的眼睛,还是那样柔和,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看到什么。 熙然她-着自己双目,想要把她这么多年来的爱恋全部告诉他,却像是石头卡在喉间,生了根,结成茧,缠绕太多绷带,变为禁忌和封印。我我想休息了喝酒唯一的好处,大概是可以藉酒醉逃避一切现实。 好。扶着她,走进自己卧房。 他让她躺好,体贴地帮她脱掉高跟鞋,细心地盖上棉被。 半醉半梦中,她好象感觉到他伸手拭去她藏在眼角的湿意。 又伶,不要哭。他温柔的嗓音,就贴在她耳边。 是他?是梦? 她来不及证实,就因为酒精的作用而昏睡过去。 第九章 班长,-有没有喜欢的人? 国三的时候,在走廊上,他们班上的头号皮蛋这样问她。 她急着去上主要科目,不像b段班学生家政课还学做凤梨酥。实在懒得理他幼稚的行为。 没有! 很快地回答着,徐又伶抱着书包课本绕过他,准备赶到其它教室。 啊!林熙然!身后传来皮蛋转移目标的呼唤,只听他很八卦道:你来的正好,来来来,告诉我,你有没有喜欢的人?他要搜集小道消息,嘿嘿嘿。 她的脚步没停,但不知为何,耳朵却比平常更有反应。她和林熙然已经一个学期没说过话了,或许是因为这样,所以她才总是在走廊擦肩,或者听到他的名字时特别留意 他会有喜欢的人吗?就算他有,他这种无趣无能又毫不起眼的男生,根本不会有人爱好不好?皮蛋要是套出结果,一定会广播天下,他最好有点自知之明,到时才不会丢脸。 带着点贬损地想,她却不自觉地放慢速度,有些想听他的回答会是什么。 没有。 温温的语音是他的特色,就算没回头看,他浅淡又友善的笑也几乎活生生地跃于她的脑海。虽然很小声,但她还是听到了。 看吧! 像他这种没人爱的男生,最好别去爱人。 弯进a段班教室,刚刚好打钟。 她专注于老师写在黑板上密密麻麻的习题和文字,将林熙然丢在脑后。 年少时,她曾经认为,他是个不会有人欣赏的男生。 老天爷爱开玩笑。却在多年以后,让她发现他的好,让她深深地爱上他。 当他不在身边的时候,当她挣扎徘徊于该不该说出口的时候,她也不是没懦弱地想过放弃。 只不过,感情总是比理智的脑袋更真诚。 她不想象大学时候那样不成熟,随便找替身,自以为可以躁纵不可测的情感。那是一种-蹋,对自己或者他人都是。 这可能是诅咒也不一定。 早在国中二年级的夏天,她就被下了蛊、落了咒,心里再容不得其它人的身影。 早在那年的夏天哪 睁开双目,望见的不是自己房间的天花板。徐又伶顿了顿,猛然坐起,阵阵强烈的头疼让她忍不住低呼。 啊像是橡皮筋在她脑袋里肆无忌惮地乱跳乱弹,痛得找不出正确位置压制,只觉头皮整个都在发麻。 抚着额,她低眼看到自己身上皱成咸菜的套装,想起昨天的荒唐。 转首睇向床头摆放的电子钟,就着窗外透过薄帘洒进的阳光,上头明白表示时间已经是早晨六点五十六分。 糟了她忍着晕疼,撑站起身,慢慢地扶着墙走出去,卧房门口的行李箱已经不见了,看了厨房浴室,没瞧见林熙然的身影。一时间,混乱的脑袋里,只充斥着他已经走了的讯息。 她又错过了又 挫败地闭上眼,她颓丧坐在客厅沙发,难过地柔着额头。 算了算了 算了! 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现在赶去中正机场叫住他?马上打电话要他回来?如果他不肯为她停留,她会比现在更痛苦,就连期盼他回来的资格都失去! 或许还是下一次 哈!她突兀地昂首,一下子笑了出来。 她总是要自己等待机会,却又眼睁睁任那些机会掠过。可能,他们真的是无缘。 也许,他和她,注定只能当永远的朋友。 还要上班呢九点打卡,她来不来得及 摇摇晃晃地想站起身,却又坐了回去,头晕得难受,她索性仰起头靠上椅背,横臂遮住双目。 还是请假吧就说她身体不舒服好了 她需要静一静需要静一静需要 喀搭! 大门的门锁被钥匙打开,脚步声响起,然后是铁门关上,有人走了进来。 -醒了。一见到她坐在客厅,林熙然微笑着。 她闻声,呆呆地放下手,转动视线,看着他。 他不是走了吗? 怎么 -他走近她,还没说些什么,却先睇见她美丽的眼睛里滑出一道泪水。-怎么了?头很痛吗?他放下手中热腾腾的油条,表情担忧。 熙、熙然她没发现自己的异样,只是奇怪为什么快要喘不过气。几乎是带点怨怒地道:我我以为你走了你、你怎么又回来了?你不是要出国吗?你跟我讲是今天的飞机是下午的班机吗?可是你的行李箱──你出国要去做什么?啊、我不应该问的我只是想说说路路上小心她乱七八糟地说着,窘迫挤出过去曾经在道别时说过的字句。 最后那四个字出口的瞬间,她忽然觉得自己退化到学生时代,穿著百褶裙和烫直的衬衫,伫立在他身前。 这许多许多年来,其实她根本没有进步过,面对他,总是这么口是心非,总是站不住应有的立场,总是要自己谨守朋友之间的界线,却又矛盾复杂地希望他能表示爱她,使得自己终于变成苦苦等待的那个哀伤角色。 我没有走。淡淡地,他对她笑-了眼。 这句话,让她再也无法忍耐,所有情绪完全溃堤。 熙然,我她垂首,蒙着眼睛低声啜泣,想着要恢复镇定才行,但眼泪却不听使唤地掉落,怎么也擦不完。 啊他显然十分惊讶,主动上前蹲在她身边,轻轻地拉开她遮掩的双手。-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放柔了声。 她只是摇头,说不出半句话。 又伶,不要哭。轻叹一声,别哭了。将她僵硬的身躯揽进怀中。 她简直太震惊了,瞠大盈泪的双眸不知所措。这样温暖的接触令人心碎,在这个让她爱到心痛的男人怀里,她再也无法有任何防备,泣喘一声,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襟,把脸埋在他颈窝处,把所有堆积的懦弱眼泪全部流在他的肩膀和胸膛。 这一刻,她脑子空白,根本无法再去思考彼此友情会不会变质破灭,也不能想象之后会有什么结果,她只能遵从内心最深沉的渴望做出这唯一的反应。 让她碰触他,不要纠缠那朋友与的分界,她只想在这一秒好好地感受他的存在。 你不是要走吗不是走了吗她只能在他胸前小声哭喘着。 不要哭不要哭,好不好?他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抚摸她松软的卷发。我没走,在这里。像哄小女孩似的,款款温柔。 我她哽咽不休,频频吸气想完整说话。 没关系他抬起她的脸,拨开她被泪水湿乱的发丝。-流了好多汗,先洗个澡,冷静一下,我们再谈谈,好吗? 熙然看他转身,她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衣。 他见状,察觉她鲜少的无助,握住她的手,露出微笑道: 我不会走的。再次给与承诺,干脆牵着她一起,走进自己卧房,从衣柜里找到她可以换穿的衣物,再弯进客房,拿出新的毛巾。 她看到昨天的那只行李箱放在角落那里,没有消失,只是移动位置,自己大意心慌没有瞧仔细而已。 林熙然带着她到浴室。 来,先洗个澡。帮她准备好新的盥洗用具和热水。我准备早餐,-慢慢来,不用急。他退出去,关上门。 她呆立在热雾薄薄的浴室内,良久,只能被动地洗去满身的疲累和杂乱。沐浴完毕,她穿著稍大的衬衫和休闲裤出来,走到厨房。 他背向她,在炉子上熬着一锅粥。 临窗的流理台被晨阳照着反光,瘦长的身影意外地和柴米油盐融合。她知道他的厨艺有多好,他也总是能煮出最合她心意的口味。 可以吃了。他察觉背后视线,关掉瓦斯笑道。把锅子端上桌,他从碗橱里拿出碗筷。先喝点茶醒酒。比着她面前的一杯热茶。 啊?她怔地抬起头,刚刚竟原地发起痴了。啊谢谢。有些不好意思地拉开椅子,她啜几口那微带有甜味的茉莉茶,才接过他添好的粥。 -今天要上班吗?他也坐下,夹了一块炒蛋到她碗里,如果不想去的话,别忘记打个电话。他细心提醒着。 心跳得猛,她不晓得现在是什么情况。 这就好象好象夫妻睡醒一同吃早餐还是、还是亲密在一起过夜后的场景不是吗? 我知道了。赶紧垂首吃着稀饭,思绪杂乱。席间,他很少发言,却总是很注意她的状况。 用餐结束,她打电话到公司请假,他则抡起袖子清洗碗碟。 她坐在沙发上,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如果他结婚的话,一定会是个很好的老公吧 又伶。他唤她,手上拿着白色毛巾。-头发没擦干,衣服都湿了。 是、是吗?她摸着自己的发梢,或许一半是因为流汗。 我帮-吧。站在她背后,他用毛巾轻轻地柔着她的发。又伶,我把班机改成明天了,明天我还是要去大陆一趟。 咦?她很快转过头,看到他对着自己笑。 -不要急,听我说。他修长的手指慢慢地按摩她的额角,替她除去宿醉的疼痛。我去大陆,是因为我一位朋友的茶园有新品种开发,邀我过去看看,最多一个星期,我就会回来了。扶正她纤细的颈项,缓缓地施力,给与舒缓。 原来如此那么,是自己搞错了。她瞅着自己交握的双手,虽放下心,但却更紧张他接下来有可能的感想。 又伶,我觉得一个不安定的男人,会让女人感到害怕和惶恐。他温文一笑,轻声道:所以我想,如果我不能让自己停留在某个地方,就没有资格去追求我爱的女人。 他爱的女人?她一顿,指尖发白,没有说话。 我不会再久居外地了。他慢慢地道:我会开店经营,就是因为想要留在这个地方。我去大陆研究茶叶,则也是为了现在能够安定。他是很有计画的,虽然看起来真的是不太可靠。 学生时常跑中南部是旅行顺便观察茶园,不过那时纯粹只是兴趣;至于毕业后会下决定去大陆专心钻研,则是因为他体认到自己必须为了想要珍惜的人趁早稳定这个事实。 她依旧垂着头,白毛巾覆盖住她的表情。 你你爱谁?不过三个字,像是用尽她全部力气。 他总是这么让人措手不及、猝不及防,或许他明天飞往对岸,就会娶个新娘回来,然后告诉她,他们已经在多年前相恋。 我爱谁?他轻笑出声,在她身后坐下,将她转过来面对自己。看来,我做得真的不够好,对不对?脸淡淡地红了。 她摇摇头,表示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我是个乏味的男人,不会鲜花,也不会巧克力。他苦笑,所谓的情调,他真的不懂。我想,对待喜爱的人,就是要在她伤心的时候陪着她,在她沮丧的时候给与她快乐,倾听她的话。牵起她的手,发现她有些颤动。 他始终带着笑,温柔地看着她,缓缓道: 也许,在她肚子饿的时候,做一盘她爱吃的宫保鸡丁饭和七分熟荷包蛋给她;也许,在她事业不如意的时候,带她去宜兰看看海豚也许,在她喝醉酒的时候,把班机延期,陪她吃个早餐。 她愈听,愈是难以相信,盯着自己和他交握的双手,整个视线迅速模糊。 他缓慢地拭去滴在两人手背上的小水珠,轻声道: 她哭的话,我也会觉得心疼。所以,他才总是要她别哭的。 他拿开她头上的毛巾,她的眼泪已经不受控制地成串涌出。 你你骗人她哑嗓。 我没有。接住她的泪水,伸手擦拭,她却哭得好难过好难过。他不忍,将她轻轻搂进怀中。我知道-觉得我爱漂泊、爱流浪,不喜欢定在一个地方太久,所以希望-能先相信我,我才好开口,但是,却好象更造成-的不安了。贴在她鬓边,柔声低诉。-看我的眼神,-对我的心意,我都明白的。 他也许是不够灵敏,但是不至于无感,她那种只在他眼前展现的笑容,他都深藏心底。 只是我在想,为什么-总保持着某种距离?是不是因为我还不够让-放心?他握住她的手,十指。 因为我我她好小声,好怕这根深藏许久的尖刺会戳毁现在的幻梦。该怎么讲才好?或许说他们不应该这么早相识,一见钟情或者轰轰烈烈的爱情可能比较合适? 因为我们做了太久的朋友吗?他轻声点破,也是他思考很久很久的答案。这个称呼,是不是束缚住-了?-认为我会选别人,而不会选-?-大概不知道-大学毕业时到处交男朋友给我多少刺激和了悟。我一无是处,没办法要-等,所以只能等。他有些苦笑。 不确定自己是什么时候对她产生感情的,只是等发现到的时候,自己已经很习惯她的存在,当听到她有交往的时,更像是当头棒喝完全清醒过来。 只是,那时候的他,能说些什么呢? 他不够成熟,感情的形成也太笼统和迟钝,但不论如何,他都是希望她能开心的。去了大陆三年,他很是思慕她的倩影,和之前那种想念不同,更为加深,更让他懂得。她的模样总是时时刻刻清晰耀于脑海,这让他明白了解自己所努力的事情不能失败。 再回来,她还是独身,他为此而喜悦。 他不会激烈地示爱,也不觉得爱一个人就一定要锁住她,他只是决定在她的身边,随时给与她一个可以休憩的地方。慢慢地,他轻易看出她那双眼睛里有着什么秘密。 又伶,我爱。他说。 他的爱,很淡,需要累积很久,但却很真实。 他讲的很小声,她靠在他的胸膛,可以明显感受到他急速上升的体温。 这个容易害羞的男人,一向是不轻易让人看穿他内心的。 不然,她也不会猜不透他了。 朋友还是,她打转多久?她坚持多久? 她是个没有尝过败仗的胆小鬼,怕自己会赌输,失去一个他,等于失去所有。她不若他有勇气说出口,所以就只能被动地等待。 她等这句话,等了多久?等了多久啊把脸埋在他的肩窝,她掉泪掉得更厉害了。 -是不是也要跟我说什么呢?他拍抚她,低声安慰。 我我不说她不说,不说啊!如果说了,回到现实,这一切可能就会变成泡沫消失。 又伶,-看着我。他深知她在恐惧什么。他们两个,认识得太久,要-弃原有身分,越过那条线,就像是个需要挣脱的仪式。 我我不说她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好怕他下一秒就会不见。 我在这里。低柔轻吟。 熙然从不在人前示弱的她,低泣地唤着他的名。 我不会走。不厌其烦。 熙然我 我答应-,不再游荡远处让-不安。他抬起她无瑕的脸庞,就算哭得眼睛鼻子红肿,就算缺少平常那股自主和坚强,还是他最爱的人的面容。只有他才能够这样知道的,她独一无二的脆弱,在他面前,她将不再需要伪装。除非-不要我,否则我不会离开,好不好?轻轻地,他低头吻住她的唇,缔下誓约。 她的脸哭皱成一团,这么近距离被他看着,她想自己一定又糟又丑。 这样的哭泣和失态,是从来也没有过的事情,就连国中大队接力跌倒时,也不曾这么丢脸。 但是,有什么好在意的? 她低喘一口气,想要拥住他的背却犹豫,他在她唇边微笑,拉过她的手,让彼此更靠近。他的气息好烫好烫,她被烧得神魂颠倒,闭上眼,任他将舌尖探入她口中,缓慢交吮。 -有没有话要告诉我?他含着她红润的唇片哑声低吟。 她泣笑一声,用指尖颤抖地描绘着他平凡却柔和的轮廓。 如果你陪我到八十岁,我再告诉你好不好?她含泪要求给与。 好。他微笑,一口允诺。 这表示他答应让她拥有,至少到八十岁啊 额抵额,他和她相视而笑。他抹去她所有泪水,辗转亲吻。两人的动作都显得十分生涩,像是有点试探,又像是在学习适应这对他们而言的新身分。 他的吻,很温柔。温柔的让她心痛。 就如同他的人一样。 我的天!只不过两情相悦了-就请假两天不上班,等你们真正进了洞房还得了?可能要请示上级,连休两个月得以调养生息。 沅沅!徐又伶嗔一声,满脸通红。要不是她死命追问她放假两天上哪儿鬼混,她才不要告诉她的。 好了好了。习惯性地摸摸肚皮,才想到孩子已经被她生出来放在婴儿车里面推了三个月。很好很好,总之-已经得偿所愿啦,有终成眷属,不要忘记请我喝喜酒就好啦。高沅沅笑道。 喝喝喜酒? 我们我们才刚开始交往而已,哪有那么快。 嗄?高沅沅吃惊,不会吧,那你们先前十五年算什么?那林熙然追-追了两年──虽然大家都看不出来他在追。算什么?-光是要承认自己爱上他就花了这么久,光是要说服自己对他开口又花了这么久,现在证明是两情相悦了,还要花那么久啊?加上林熙然对感情那种慢吞吞又可怕的耐性,大概要三十年以后才能结婚吧?她不要拄着拐杖去吃酒啊! 不是的。自己钻牛角尖又缓慢的感情路被友人道破,让她有些赧颜。就算要结婚,事前也得要先存钱才行。这是最基本的规画。 -别告诉我-没钱。年薪百万的人想骗谁? 我是怕熙然没钱。徐又伶看着眼前一杯一百二十元的拿铁冰咖啡,想到去他店里泡茶,一个人就算坐上整天,通常花个一百元还有找。他虽然开店是老板,但我从来也不晓得他有没有在赚钱,熙然的物欲和金钱欲都很淡,没有什么需要他是不会特别去注意的。 从以前就是这样,为了学费或者旅费,他才那样去打工,赚的钱同时也花掉;现在茶坊做生意大概也是如此,只要生活费足够,她想他的存折应该没有多少个零。 那-出钱就好了。高沅沅的思考一向就是这么简单解决。 不行的,她为难地交握双手,沉沅,我觉得男人对于这种事情应该会很在意就算他不信奉沙猪主义,但是被人说成只会吃软饭,想必内心不可能完全没感觉吧? 天哪,又伶,-学历比他高,赚的钱比他多,各方面条件看来都高他一等,这种事,-不会是现在才发现到吧?真是够了。 我不是没发现,只是朋友的立场和的立场,观点不同。做朋友的时候,根本不用想那么多。 她虽然不认为自己思想古板,非得要丈夫养家不可,但跨过了那条界线她才知道,有些本来不需要注意的事情,现在没办法用天真的角度去看待。 既然如此,-就直接点,跟他讨论好了。还是很没建设的发言。 我在找机会。她笑,知道沅沅是个称职的听众,但绝不会是个好军师。 当朋友,有优点,也有缺点;当也是。 成为,-可以独占对方,但却要多一份为对方着想的心思。而常常,那份心思又会困扰着自己,或许也能称作甜蜜的负荷吧? 短暂的午休时间结束,高沅沅回她的会计部努力,她则回到品保部门,继续打拼。 下班时候,她照例骑着机车去茶坊。一路上,她只记得等会儿跟他见面要带着什么样的表情,忆起那天他温柔的亲吻,她希望自己不要表现出太过失常的态度。 她可以念书名列前茅,她能够冷静处理工作危机,但是啊但是,她就是不太会谈恋爱啊 才到门口,看见在外面的铁门是拉下的,她疑惑今天怎么没营业,望见里面有灯光,她将车子停好,上前敲门。 熙然?才唤着,里面就透出声音。 又伶吗?是林熙然。抱歉,麻烦-从后门进来。 好。徐又伶走向后巷,看见厨房的后门半掩。伸手推开,就见他刚好将餐点放入盘中。你今天──你的手?看到他左手小臂上缠着绷带,她关心询问。 没什么。他笑,端着两个盘子带她走出厨房到没人的店面。 我的天──一看到里面的惨状,她忍不住惊呼。 只见桌椅倒的倒、翻的翻,杯盘碗壶破损,满地狼藉碎屑,虽没有大战经历那么样地夸张,但也好似五级地震过后。 难怪他要拉下门了! 熙然,你──被抢劫还是怎么了吗? 没事。他拉她到指定座位坐下。也只有这里完好如昔,看来是他为了等她特别整理过了。我饿了,我们先吃饭,来。递给她筷子和汤匙。 不舍得让他饿着,她直等到他吃了半盘饭才启嘴发问: 今天店里被抢了吗? 不是。想到什么,他站起身,倒了两杯冰水回来。 有人来捣乱?不太可能,因为他根本没有什么仇人,找错的机率还大些。 嗯是有人来找-,不过激动了点。虽然说可能是亲友太过想念,但也不必这么粗鲁地把人绑架走,还在店里头玩起你追我跑的游戏。他侧首笑道。 找-?啊,是那个娃娃脸的工读生。就算是这样,也不能动手伤害无辜的人啊!她瞪着他手上的白色绷带。冤有头债有主,不是吗? 这个?他顺着她的目光解释:不是他们动手的,是我自己不小心。在他们追跑的过程中,被飞起的碎片波及。 但始作俑者还是那些人!她恼怒,搭上他的手,动作却很轻。会痛吗?她垂眼。 不会,只是小伤而已。他笑着反握住她的手,轻慢道:我也没有吃亏,他们答应全数负责重新装潢的费用。看来-的家世还不错,那些像是特务的黑西装男人才会如此大方。 她凝睇着他,敏锐地察觉到什么。 你你在生气?遭受这种无妄之灾,一般人都会发火的,尤其熙然又对这间亲手打造的茶店很有感情虽然她从来没见过他发脾气,但好象就是有那种感觉。 没有。他勾起一抹柔柔的笑,纯洁又干净。虽然只坏了一些地方,但我想趁这个机会彻底大翻修,大概要关店休业一个月。顺便联络朋友来参与,共襄盛举,反正是别人付钱。 咦?那就表示,他这个月没收入了?那你她知道他的公寓是用租的。像是房租、水电这些的,他应付得来吗? 我什么?他柔声询问。 现在算是开口的好时机吗?她想了想,认真道: 如果你经济有困难的话,我可以帮你。好象没讲到核心重点。 经济有困难?林熙然低头思量了会儿,总算明白她在忧虑什么。他倾身,微笑在她耳旁说了几句话。 什──什么?她听完以后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你怎么怎么会有那么多钱?虽然她只要领四、五年薪水就可以追过他,但还是比她想象得还要多得太多了! 茶坊有这么赚钱?这个金额是从哪里来的? 我有做一点股票投资。他不吝啬地解答。 股票?虽然公司有配股,但她对这种东西不熟悉。你什么时候开始玩股票的? 国中吧-还记得吗?我第一次买来听金融财经分析的随身听,就是在回学校领成绩单那天摔坏的。他多余的钱都会存起来,算是购买股票的资金。 刚开始只是对这样的计算器率感到好奇,而后逐渐成为兴趣;年纪再长一点,则是跟朋友合资,赚的钱平分。他的朋友看来五花八门、三教九流,但都有唯一的共通点,就是对股票有研究。 咦?原来原来原来你的随身听是用来听股票的?这可真是让她非常惊讶了。 她一直都以为他是听音乐陶冶性情,或者只是单纯的一种兴趣,不料原来原来事实的真相是这样! 我想,至少成家的基金要准备好。他并不缺钱,也不特别感觉人生必须要很富有,以前学生时的不算,这七年来的投资都是为了她。他真的是很有计画的,连新房子的房贷都开始缴了,明年就能搬进去。因为我什么都没有,所以,拿存折簿求婚可能比较实在。他笑,牵起她的手轻吻。 求婚?他柔软的唇让她指尖轻颤。 我又不是不是拜金女。她不喜欢他把自己看作崇尚金钱的女人。她自给自足,食住行其实都非常简便,衣服可能是里头花费较多的一环,但也不致奢华到什么程度,平常都会定期储蓄。 我知道。他露出淡淡的笑容,所以,幸好啊,幸好我能养得起。他非常知晓,她虽然总是立于高处,却不会高不可攀,或者高得让人无法抬头探望。 她脸一红。 我才不需要靠你养。个人本来就该负责个人的花用,就算成为情侣或夫妻,也不应该成为对方负累。 -怎么能不让我养?他不会故意曲解她话里的意思,只是合算道:养一个小孩到大学需要八百万,-的钱,就把它存起来作育儿基金;我的钱,就用来养我们自己。这样不是很好吗? 她顿住,红着颊笑了: 原来你也会精打细算。完全看不出来,平常明明很随便又漫不经心的。 我要做股票买卖啊。这算是平日训练的吧。 你真是深藏不露。从以前到现在,总是给人好大的惊奇。 他倾了下颈子,我很普通。轻声笑道:我是一个很普通的男人,至少,我也会怕心爱的女人被人追走。所以,我努力让自己变得更有价值、更可靠,等到全都准备好了,才敢放手去追求我要的。他也会嫉妒、会不安,只是不曾表现出来罢了。 她深刻感动,却也嗟叹他们两人居然绕了这么一大圈。 你还说,如果我真的跟别人结婚去了,那怎么办?就像日剧女主角那样。 他很认真地想了想,道: 可是,-身边除了我以外没有别人。曾经有过的懵懂时期不论,这几年来,她倦了总是会来找他,而不是另外的人。 她有点不甘心:所以你才这么有恃无恐吗? 咦?他诚实道:我不晓得,或许吧。这种恋爱时的小聪明,他从未费心思考过。 那如果是你喜欢上别人怎么办?她开始懂得计较。 不会的。回答的毫不迟疑。 你怎么能如此肯定? 因为线是握在-的手中。 咦? 他轻轻地笑了。 谁先爱上谁?谁又爱的深? 谁自由?谁飞翔?谁处于等待的一方?谁又拥有主导权? 爱情,不是在比赛强弱或者算计。 其实可以很简单很简单。 尾声 婚筵办的简单而隆重。 穿著粉色系雪纺纱礼服的徐又伶,如朵脱俗出水芙蓉,娇美艳惊四座,人人都称赞她是最美的新娘。 不过对于新郎的评价,则就不是那么统一了。 副理好美喔!仙女下凡啊。 对啊。不知道是副理太美了还是怎样,新郎感觉很不起眼。活脱脱的绿叶,而且还是个配不上红花的枯叶片。 你也这样觉得啊?小声了点。 我以为副理会嫁给英俊高大的白马王子说。多梦幻哪! 嗯嗯!不然至少应该也要有总经理级身价的黄金单身汉才对。他们公司就有好几个人选。 就像之前追副理的那些小开或公子哥儿嘛。个个都开百万名车。 这么多男人给她选,她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啊?想不透啊! 可能副理不喜欢人家踩她头上吧。所以反过来嫁个可以踩的人。 喔大家都觉得很合理。 那新郎还真是可怜。很快地产生结论。 你听到他们讲的话了吗? 一点点。 你不生气? 不会。旁人怎么以为,他无法控制。 她带点酒意,噗哧一声笑出来。 你知不知道刚刚跟我讲什么悄悄话?啊,要改口叫妈才对。 不知道。女人在化妆室里的秘密,他怎会晓得。 妈说啊上次我们去宜兰的时候,她就看出我们两个再拖也拖不了多久,还说,我们家熙然没什么好,就是个性温柔。妈要我告诉你,以后和我吵架了,可不准你收拾细软跑回家躲。好好笑,她觉得妈真的很有趣。 看来大家都把-看得很凶悍。聊表安慰。 唉,你真是个可怜的新郎,以后要被凶巴巴的老婆大人欺压。掬一把同情泪。 是吗?他微微一笑,突然伸臂,将她整个人横抱起来走向床铺。 熙然!她惊呼一声,没料到他力气居然这么大。 -好美。将她放,他轻声道。 她丽颜染红。 怎么?我以为你不喜欢美女。老是低头走路,视力又不好。 我只会觉得我的妻子美。就好象黑白世界里看到唯一色彩。 我好象还没问过你,你爱我哪点?虽然很老套,但她真的想知道。 全部。他解开领带。 啊,你也会贫嘴。她一直以为他的舌头只可以结石,不能开莲花。 那,换我问-,-爱我哪点?轻缓地拿掉她亮晶晶的发饰。 我她任他弄散自己的卷发,在大红色的丝质床被上,微醺的神情更显风情万种。──全部。就像他爱她那样的全部。 他笑了。笑容在她眼里好漂亮,好迷人。 她献上自己的唇瓣,他不客气地接收。她的气息被吞没在他口中,体温暧昧地升高,衣物一件件褪下。 熙熙然!激情中,她忽地按住他光裸的肩膀,微喘抗议道:你你穿衣服看起来比较瘦。天,他的确瘦削又修长,但是该有的肌理却一块也没少。 -喜欢吗?他在她耳边低哑道。 我我喜欢她、她在说什么? 那就好。 他又是一笑,莫测高深。 或许,等明天早上她问的时候,再告诉她,他以前也常去工地搬砖头、背水泥,工头还说他外表弱不禁风,却意外地很好用呢。 新婚之夜,该专心做别的事。 《全书完》 后记 如果,你爱上一个人。如果,那个人对你非常重要。 如果,你说了,可能会得到他。如果,你说了,可能会完全失去他。 你会怎麽做? 是会忍著不说,还是会下赌注开口? 我问我自己,我以为我会选择开口,但我幻想一个对我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绝不能失去的人站在我面前,我看着他,终究是会想,还是下一次吧。 但一直到稿子写完,幻想中的我,却都还是处於未开口的状态。 或许,你也会选择说出来,而等你发现时,总是让机会溜走,然後,也许,就这样过了好几年。我相信有告白後也能继续做好朋友的情况,但我更相信告白後心里会存有疙瘩而勉强装成没有,导致两人都难受的情况。 如果,如果,多希望没有如果,多希望那个人先说爱你,多希望不用面临这样的难题。 你会怎麽选择? 其二 我担心你们会不喜欢女主角,後来想想,性格讨厌的主角应该不是我第一次写。我特别喜欢不完美的角色。 而男主角的原始灵感来自我一个学姐。 她长得有点像艺人杨林,家里好像很有钱,常常来我们班上重修,就连那种很简单只要呆呆坐在那边就可以过的科目她都被当。她的笑容灿烂,平易近人,反应小慢,成天无所事事的样子,上课时间玩她的化妆品和分送我们巧克力,同学对她的印象,就是那种爱玩爱打扮又不会念书的学生。 毕业了,再传来那个学姐的消息,则是她跌破所有人眼镜,考到联招全国榜首。她进了第一志愿的学校,却选择了最冷门的科系,理由是因为那个系好混。接著,开学後,她依然不改散漫本色,虽不致被退学,但被当的科目也不少。 你知道,世上就是有这种人。 平常成绩不好她无所谓,但该念的时候还是会念。 书中的男主角放弃明星高中的就读资格,只念他感兴趣的学校你认为这种事情是笑谈?实际上,跟那个学姐一样,这世上就是有这种人。 那女孩虽没有那麽厉害神奇当什麽全国榜首,只是没有选择所谓的热门高中。如果你要问她为什麽不去念等同於必上大学的热门高中,她会很开心地回答你,因为她高兴。不是一种讽刺,而是她真的高兴这麽做。 她不是标新立异,只是她讨厌一再考试,痛恨一再互相比较成绩,她深知这种环境会使她失去她觉得应该更重要的东西。她需要自由,需要属于自已的人生。 她不会後悔,因为这是她所选择。她国一的时候,拼死拼活地念书,也许是因为他们学校不大,没有什麽强力竞争,总之,他们班的成绩是全校第一。只要分数一有退步,她自不已,懊恼难过,到了国二,她数度痛苦地拿起小刀想在手上划几道痕迹,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她知道自已是个丢脸的胆小鬼,只是想解脱而已,她还是会苟括在这个世界上,苟括著念书,苟括著考试。 国二的时候,她发现老师眼中只有好成绩等於好学生,坏成绩等於坏学生这样的理论,他们班感情非常好,运动会时拿的奖牌旗帜贴满教室布告栏,然而导师却没有任何赞美,只是督促其他人下一次考试的范围。这让她觉得自已好学生的身分实在是可取,更不能理解老师的大小眼,所以,反叛由此而起。 从此以後,她想念书的时候就念,不想念的时候连考卷都不写,她不再听老师的话,但偶尔还是会死命念书考个很好的成绩,考到教务训导学务三大主任外加辅导老师分别约谈班上前三名,问她为什麽要跟其他人一起堕落? 明明有很好的威绩,为什麽要跟其他人一起堕落?他们问。 为什麽?她差点笑出来,想老师们还是不明白,她就是拥有好成绩的坏学生,果然也很令人头痛,不是吗? 他们班伉瀣一气,企图革命的丰功伟业(或许对别人来说是败坏学校风气的一颗臭屡屎)传遍整个年级,他们跃升成为比男生打架班更令人棘手的糟糕班级,在中午被训导主任对全校广播到躁场罚站,在老师训话时来个相应不理,和别班合并上课时也是为所欲为。 或许这是青春期的叛逆,但是她明白地想坚持自己的想法。 很像校国青春剧,对不对? 你知道,世上就是会有这种事。 我始终认为,用学历和成绩来评论或者等级化一个人,是一件穷极无聊的事。念书时候的能力分班,就像是在学生身上贴标签似的,这一班是聪明有前途,那一班是笨蛋没成就。 直到现在,我都觉得那超级愚蠢。 就算书念得再好,也要感谢平常吃的米粮和农夫的辛苦,社会之所以是社会,当然是有各种组成。如果念书念到一百分,却只会自认高级瞧不起人,最起码的尊重都不懂,那麽,你究竟从书里学到了什麽? 以上是我个人感想,如果不认同也没关系,仅与大家共勉之。 咦?是不是变严肃了?糟糕,我觉得篇幅好像不够,可是还有东西没写,果真人老了就是这样请容许我再写一页rd好吧,我尽量短。 总之就是,条列分析的话,其实我身边都有些样本。像是 睡眠解题法,真有此人(真是令人生气的家伙);铁马走天下,真有此人(骑铁马上学,曾经从台北市骑到芦洲);学长学弟都在麦当劳打工,真有此事(最繁盛的时候我记得有六、七人都在同一家分店吧,後来sogo楼上餐厅也有打工,我同学也是成群结党地去,好康例相报,女孩子上厕所也会一起去哩);天生的揭发,真有此人(不是混血儿,也没有染过,头发就是咖啡色);一直认为高速公路能到宜兰的人,其实是我(羞槐地举手自首)。 我开始觉得我的朋友和人生遭遇怎麽如此与众不同(笑) 谢谢大家,谢谢出版社。(鞠躬) p.s.1如果你们觉得男主角的名字念起来有某种谐音,那一定是幻觉幻觉幻觉。(取名当初我就有想到,但秉持著不讲就没人会发现的耍赖想法,没料我朋友一个个都问我为什麽男主角要叫这个名字我不菅!我觉得这个名字好看嘛!) p.s.2关於书中的能力分班,以前我们学校是常态分班,到三年级开始分级,不过只有主科分开上,其它则还是规定回原班上课,但有经历的人就知道,这种分法只是好看而已,通常副科都会被主科并吞掉,有什麽督学来检查的时候,才会正常上课。(做了还怕什麽?)所以,男女主角虽然分成ab段,但导师仍是同一个。 p.s.3基本上那个女孩的父母从头到尾都抱持著你自己决定的态度,就算选择学校的时候,女儿大声就死都不要读某某学校而跑去选其它,娘亲也是说:有学校念就不错了。她国中老是被约谈,甚至被打电话回家请娘亲前来关切。在国中毕业多年後,女儿问过娘亲,当时有什麽感想,娘亲说道:我知道你在学校做些什麽,只是我不想管你,让你自已负责。 女孩从此以後决定要跟娘亲一样做这样的娘亲。 p.s.4不过,那个女孩也能印证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这句俗谚就是了呃,我也知道有人是小时极差,大了超佳,某人小时候成绩差到老师以为他脑袋有问题,恳请父母去学校相谈,结果现在名列前茅,正在攻读研究所 你知道嘛,世上就是有这种人或事。没遇见过,不代表没有。 p.s.5我同学传简讯给我说很喜欢我书里前後的废话,我传回的简讯是:可是我觉得那些废话太废了!(惊叹号x50。但结果我还是写了那麽多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