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我爱你》 第一章 对沈央柰而言,这个暑假跟过去十二年来的每一个暑假都一样,一样的热、一样的闷、一样的无聊。 跟她同年纪的小女生们都纷纷报名参加各种才艺课程,只有她镇日在商店街晃来晃去,只是偶尔跟沈老爹会有类似「爸,有没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出去玩,不要妨碍我工作」之类的交谈。 沈家住在美丽街,经营「星星花坊」,家里只有沈老爹、央柰,以及她的双生姊姊,央樨三人。 花坊左边的邻居卖菜,右边的邻居卖书,对面没人住,不过听说有个代书正要搬来。整条街上开了各式各样的店,服饰、唱片行、药局、小诊所,乃至手工鱼丸都有人在卖。 在央柰小的时候,这附近很杂乱,说起这里,大都是以「xx路那条杂货街」带过。前几年市府大力整修,铺了红砖,规划了步道,种了路树,还规定商家把招牌全部换成一样大小、一样颜色,然后给了新的街名-美丽街。街头的牌楼上,还挂上一个闪亮的看版,上面写,「台北小型商店示范街」。 央柰在这条街上生活了整整十二年,这四千三百多个日子来,每年除了长大之外,她个性上没有什么变化。 她喜欢顺其自然。 很自然的那种自然。 不作假、不伪装、不刻意勉强。 就拿「怎么过暑假」这件事情来说好了,央柰年纪虽然小,但却是全然的我行我素。 国小毕业的那个暑假,大家都学才艺去了,只有她在美丽街飘来飘去,沈老爹问她,「央柰,看-这么闲,要不要去学画画?」 「画画?」 「对啊,央樨、音音、书致都有在学,大家一起去学才有伴。」 沈老爹的想法是学画画既可培养审美观念,又可增加气质,但最主要的是央柰如果有事情坐,就不会一直出现在花坊干扰他工作,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 不过,央柰嗯了一声,「学画要一直坐着,坐久了屁股会痛,我不要。」 沈老爹想了想,也是。 他这个女儿从小就没什么耐心,要她乖乖坐在椅子上,对她而言的确有点残忍。于是乎,山不转,路转;路不转,人转,沈老爹决定找别的才艺让她来学。 所以沈老爹再接再厉的鼓吹她,「那要不要去学跳舞啊?」跳舞总不会屁股痛了吧。 「跳舞?」 「芭蕾舞啊,卖鱼丸的女儿跟隔壁卖菜的女儿都有去学,听她们说好像很有趣,怎么样,要不要学学看?」 「跳舞喔——」央柰考虑了一下,「很娘娘腔耶。」 娘娘腔? 几句话听得沈老爹差点口吐白沫,「娘娘腔有什么关系?-本来就是女生,何况央樨就学得好好的。」 「央樨是央樨,我是我,她学的好好的,不代表我也能学得好好的。」央柰振振有词,「爸,我跟央樨的脸已经一样了,你不会想把我们的个性也都乔成一样吧?那是不可能的啦。」 「央柰……」 「唉呦,爸,如果你觉得我在花坊很干扰你,就让我去学自己喜欢的东西嘛。」央柰笑的,「像是……」 她话还没说出口,沈老爹已经抢先一步拒绝,「不行。」 「我什么都还没讲。」 「我知道-要说什么,不行。」 「爸。」 「不行。」沈老爹非常坚决,「-现在已经暴力到整条商店街的小孩看到-都像看到鬼一样,要真让-去学跆拳道还是空手道,那还得了,绝对不行!」 就这样,因为父女双方的意见不一致,央柰十二岁的暑假,就一边在花坊混时间,一边跟从小长大的好朋友在街上游戏,用小孩子的方式过暑假,等候国中生涯的到来。 就在她追逐着日子的时候,那天到来了。 那天,是非常重要的一天。 央柰想,可能过去十二年间她都太混了,所以老天爷才会丢下那么大一个惊喜-或者应该说是惊吓给她。 从小到大都很不屑童话故事的她,在居住许久的美丽街,看到了由童话故事中走出来的人物。 如小王子般的少年。 瘦瘦高高,脸庞非常俊秀,全身上下散发出一种良好教养的感觉。 央柰一时之间有点傻眼,直到有东西落到她头上,她才回过神来。 是……鞋子? 她耳边传来高书致的大叫声,「沈央柰,-怎么了?」 我怎么了? 央柰回过神,对喔,他们还在跟毛毛那堆臭男生打架,原来刚才毛毛趁她分神时,丢了一只鞋子过来。 央柰-起眼,拾起那只砸到她的鞋,往天空一抛,鞋子画出一个漂亮的弧线后,稳稳的落在某户人家的屋顶上。 毛毛气愤不已,「沈央柰,我的鞋子?!」 「活该。」 看到对方激动的神情,她忍不住笑了出来,毛毛妈很凶,她可以想象毛毛被他妈揪着耳朵横过美丽街的糗样,蠢死了!何况,毛毛妈的嗓门很大,不用多久,街头巷尾,包括毛毛的梦中音音在内,所有的人都会知道他被揍。 「沈、央、柰!」毛毛大叫,「有种别跑!」 他一边说,一边朝她冲过来,央柰等着,然后事情就发生了—— 毛毛在经过小王子面前的时候,突然跌了一跤。 央柰睁大眼,从小王子脸庞上那淡淡的笑意中,她知道是他搞的鬼,但是他究竟是用什么方法绊倒毛毛的,好像没人看清楚。 毛毛站了起来,凶巴巴的脸突然有了变化,停顿三秒后,立即转身逃掉了。 高书致不明所以,开口问央柰,「他干么跑掉啊?」 「我怎么知道。」 小王子还在微笑。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条干净的手帕递给央柰,「擦擦脸。」 眼神交会的瞬间,她完全出现小女生被电到的反应,呆呆的点头,呆呆的接过,呆呆的往自己脸上一擦,直至看见手帕上的浅浅污痕,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很破坏形象的事情,呜,可恶!应该是刚刚在街头被撂倒的时候弄脏的。 「你是来找人的吗?」 「我刚搬来。」小王子指着花坊对面刚装修好的代书事务所,「我叫袁希珩。」 原来小王子叫袁希珩啊,他是代书的儿子,嗯,看起来颇有那么一点感觉。 「我叫央柰,沈央柰,我家在你家对面,看到没。」央柰指着那块已经统一化的招牌,「星星花坊。」 小王子看她的眼神始终温和。 十二岁,半大不小,但是,已经稍稍懂得脸红心跳的意思。 央柰想,难道她的人生要从这里开始不一样了吗?还是说,真有命运的邂逅这回事呢? 正当她思绪乱转的时候,一回头才发现刚下课的央樨就站在自己身后。 她穿着淡绿色的裙子,手上拿着小提琴盒,长发服服贴贴的披在肩膀上,夕阳投射在她脸庞上,她像洋娃娃般的微笑着。 小王子的视线越过她的肩膀,落在央樨身上。 一阵失望忽然涌上心头,原来……原来他的微笑不是为她,是为了央樨。 而毛毛之所以逃跑,也有了答案——因为音音跟央樨一样下课回来,被意中人看到自己跌倒的蠢样,要他不跑也难。 「央柰。」央樨蹙起秀眉,「-怎么又弄得脏兮兮的?」 「玩嘛。」央柰转向袁希珩,「虽然不太像,不过她是我的双胞胎姊姊,沈央樨;央樨,他是对面新搬来的邻居,袁希珩。」 央樨展颜招呼,袁希珩也报以微笑。 「回家了。」 「嗯。」央柰转头,「哎,那个,袁希珩,手帕洗好再还你。」 那天晚上,央柰看着窗外的星光,感觉自己好像有那么一点不一样了,原来人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喜欢上另一个人,而且,人也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发现那个人不喜欢自己。 央柰从来没有羡慕过小公主似的央樨,从来没有,直到那一刻。 当她看见小王子望着央樨的眼神,她突然好希望自己是央樨。 真好…好希望自己是…… *** 央柰认真的看着镜子,细细审视自己的眉、眼、鼻梁……原来女人到了一定的年纪自然而然就会出现这种行为。 二十五岁。 央樨早在四年前便已经从台大外文系毕业,如今在补习班担任英文老师,而她这个次级品果然「不负众望」的在联考时频频出错,就这样,国中同学念高一的时候,她还在念国四,高中同学大三的时候,她才念大一,而当同龄的人都已经在社会闯荡多年,她才刚刚拿到文凭。 读中文系的她还是在延毕一年之后,终于在同学的帮忙,以及教授同情之下才勉强毕业,毕业成绩看不出哪科出色,但类似的及格边缘分数,却说明了她人缘应该很不错。 虽然她毕业的圣玛莉学院是教育部登记有案的学校,不过讲出去,十个人有十个人会用那种很疑惑的语气问:「圣玛莉学院?台湾有这个学院喔?」 每当这种时候,身为圣玛莉人的央柰一定会挺身而出,「当然有。」 「怎么没听过啊?」 「呃,这个嘛……」这真难回答。 凭良心说,央柰也是到自己进入该学院之后,才知道台湾有这么一个学院,而且还是在那遥远的屏东。 关于这所学院的目录简介,只是写着——一所面海的美丽学院。 由此去想象该是艳阳、碧海,学校里还满是绿色的大树……于是,央柰就这样被骗了。 太阳晒得皮肤发红,海风吹得他们一年四季都像疯婆子,而那条林荫大道是屏东县景观,根本和学校无关。 开学第一个月,央柰就有打包行李回台北的想法,但是看在大学难考的份上,她只好咬牙忍耐。 我忍、我忍、我忍忍忍…… 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不管怎么说,她总算是毕业了。 不用再跟老爹伸手要钱。 不会再有那种古代文人被下放边疆的感觉。 还有、还有,就是如果有八百年不见的亲戚问「央樨在补习班教书,那央柰呢」时,老爹不用一再尴尬的抓头发嗯嗯啊啊,可以堂堂正正的说「央柰也在补习班教书」——这个是央柰自己想的啦。 她也想在补习班教书,不过前提是,有人愿意请她这个圣玛莉学院成绩低空飞过的毕业生才行。 「央柰?」是央樨的声音,「-在哪?」 「房间。」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然后和室门被拉开,央樨走了进来,「怎么一个人待在楼上?」 「我在研究自己看起来有多老。」 「才二十五岁而已,有多老?」 「是不老啦,只是不太好意思像以前一样老赖在家里。」央柰在榻榻米上坐下,眼光落在和室桌上,那张求职栏上打了几个红圈圈的报纸,「好奇怪,直到去年夏天,我都还很安逸,怎么今年突然有忧患意识了?」 「那有什么不好?」 「我会紧张啊,而且,我高中同学知道我毕业了,每个人都发电子邮件吓我说工作有多难找就有多难找,还有人跟我说她两年内换了十五个工作,天啊,我被那些邮件弄得好紧张。」 央樨想了想,「哪,央柰,-自己一边找,我也帮-问问补习班缺不缺内勤,不过先告诉-,内勤的薪水不是很高喔。」 「我不介意。」央柰一把抱住姊姊,「-对我真好。」 央樨笑着轻抚她的头发,「发什么神经啦。」 「人家这是真情流露。」 抱着央樨,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央柰觉得很安心。 这是她的双生姊姊,虽然她们都是大人了,但是这些年来,她还是习惯跟央樨撒撒娇,因为她对妈妈完全没有印象,这样的亲密可以稍稍弥补一下心中的遗憾。 「央柰。」 「嗯?」 「有空打个电话给袁希珩吧。他啊,老是问起-,如果知道-已经回来了,一定很高兴。」 「当律师的人应该都很忙吧?」她说着推托之词。 「他会在变忙之前,就把案子解决掉的,他说过,央柰回来的话,一定要告诉他,就算是三更半夜也没关系。」央樨轻拍了一下她的脸颊,微微一笑,「我最近都在忙学生模拟考的事情,比较没时间,-自己跟他联络一下,嗯?」 *** 近几年,法律界突然多出了一个有名的代表,名称很简洁,就叫「青天律师事务所」。 顾名思义,当然就是希望能成为现代包青天,为民申冤,为民喉舌-这是看板上写的啦。 但可惜的是,每个人所认定的公平定义都不同,因此,他们也只站在委托人的角度去跟法律申冤,跟法律喉舌,知名度虽然比不上那些开业二、三十年的老字号,但却凭着:「能力决定一切。」 而青天律师事务所位于信义商圈。 寸土寸金的办公大楼中,青天律师事务所独占在第二十层楼,总共有五名律师,各自专精不同的法律领域,但相异于传统的个人作业,他们采取小组合作,每件案子至少有两名律师共同参与,加上法务助理的从旁协助,所接的案子几乎都胜诉,因此短短几年内便已经打响名号。 事务所挂名的律师有陈国威、宋宜珊、江犁文、刘岱轩,以及唯一一位年纪在二字头的律师-袁希珩。 他二十八岁,独身,连续三年蝉连未婚女同事口中的「最佳投资潜力男」第一名。 退伍后,他凭着优秀的成绩以及昔日教授的推荐函进入青天律师事务所,工作三年,现在他有独立的办公室,有两名法务助理,以及让许多人羡慕的薪资。 早上十一点,他刚结束与新委托人的谈话。 按了内线电话,袁希珩用他好听的声音吩咐,「又柔,麻烦-送汪太太出去,顺便帮我找一下去年类似051案件的所有判决,还有麻烦叫丽婷帮我冲一杯咖啡,谢谢。」 墙上的电子日历显示着今天的日期,六月二十三。 明天有两个简易诉讼的案件要出席,等会还要跟宋宜珊开一下会,研究一下0405的诉讼方向,还有…… 手机响起,来电显示是……央柰! 袁希珩拿起电话,「喂。」 「我啦,央柰。」 他的唇角浮起一层淡淡的笑意,「怎么突然打电话给我?」 「我只是想跟你讲,我前两天已经搬回来了。」 「前两天?」 「前…几天啦。」 「前几天而已吗?」 「好啦,上上个星期啦。」 袁希珩的笑痕在唇边扩大-他早就知道了。 「袁代书」跟「星星花坊」是正对面,他的窗户就对着两姊妹的房间,上上个星期开始,他总在看书的时候,听到对面传来碰碰砰砰的声音,央樨是小公主,不会那么粗野,会把日式地板踩得砰砰响的只有一个人,沈央柰。 他知道她已经从屏东回来了,不过小妮子不知道在闹什么别扭,一直假装自己没有回来,他心想,说不定邻居们到现在还以为那个每天晚上帮忙沈老爹把花搬进去的人是央樨呢。 「我刚面试完。」央柰似乎在很吵的地方,一直扯着嗓子说话,「央樨说你的公司就在附近,你要吃饭了没,我肚子很饿,出来吃个饭吧。」 「-在哪?」 「纽约纽约。」 「等我十五分钟。」 切断电话后,助理黄丽婷刚好捧着他的咖啡进来-虽然她就快要结婚了,但是在面对他时,脸上还是不由自主的出现一抹崇拜的笑,「袁律师,你的咖啡。」 「先放着,我回来再喝。」袁希珩站起身,拿了皮夹、钥匙、手机,「我有事要出去,吃完午餐才会回来,客户找我的话,请他们留下电话,公司里的人找的话,请他们直接打手机给我,就这样。」 第二章 袁希珩已经搬来美丽街一年多了。 十三岁的央柰早已穿上国中生的制服,学号旁边秀了一条杠,代表着一年级的意思,她已经那样过了一年,这个夏季过去,她就会绣上第二条杠。 因为近水楼台的关系,央柰很快的跟袁希珩变成了美丽街同龄小孩眼中的-好朋友。 对,只是好朋友。 央柰知道袁希珩大她三岁,父母离异,是家中独子,十二岁之前,他跟母亲住,母亲再婚后赴美,于是他回到担任代书的父亲身边。 「所以我真的很羡慕-跟央樨,有手足的感觉很好吧!」 「嗯,而且央樨对我很重要喔。」 「很重要?」袁希珩笑了笑,「好奇怪的。」 「真的、真的,我妈妈离开这个家的时候,我六岁,六岁很大了对不对?可是很奇怪,我完全不记得关于妈妈的事情。」 「一点都不记得?」 央柰偷看了他一眼,每次当她说起这件事情,别人要不是张大嘴巴露出难以置信的样子,要不然就是哈哈大笑说「央柰-别开玩笑」,没人把她的话当真,但袁希珩似乎是个例外。 他很认真的听着,而且没有笑她的意思。 那样的温和态度对她来说是一种鼓励,于是她点了点头,「嗯。」 央柰记得有一段时间,老爹带着她穿梭在一间非常大的医院,医生跟她谈了很多话,可是她还是想不起六岁前的事。 「医生说,这是一种刺激过大便会选择性失忆的病,有的人会好,有的人不会,我好像是属于后者吧。央樨就不同了,她记得所有的事情,她会翻着照片,一张一张告诉我,那是在什么时候拍的,按下快门前,妈妈说了什么,我又说了什么,央樨不只是我的姊姊,她还替我保管了与妈妈的回忆,所以央樨对我很重要。」 央樨…… 央柰一直到长大之后,才知道「樨」是桂花的意思。 不过央樨不像桂花,比较像百合,因为百合很清雅、很高贵,跟央樨的感觉一模一样。 央樨真的很出色。 所以她们是一对不太相像的双生儿。 有时候她会对着镜子发呆,研究自己的五官以及骨架,或者是走路的样子。如果只看脸,她跟央樨几乎没什么不同,不过人生不是只凭着一张脸过活,长久相处,个性也很重要。 就拿袁希珩来说好了,他总能在很短的时间分辨出两人的不同,就算穿同样的衣裳、做同样的打扮,他还是有办法在第一时间说出谁是姊姊、谁是妹妹。这一年以来,没有一次说错。 「其实-跟央樨不像,一点都不像。」 嗯嗯,央柰沈痛的点头,她知道、她知道,只是知道是一回事,但从别人口中听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喜欢啊…… 他眼睛会看得这么分明,应该跟喜欢有关吧。 「喜欢」这两个字,有时觉得很简单,有时又觉得很困难。 哪,就拿她班上同学来说好了,居然也有人喜欢袁希珩耶!虽然说都是同一所学校的学生,但是国中部居然会捞过界去留意到高中部的人,怎么想都觉得很不可思议,只能说他是个天生发光体吧。 就像漫画中的男主角一样,什么学生会长、永远的第一名、棒球队的第四棒之类的,全部都是他的荣耀。 在学校是,在美丽街也是。 才搬来短短一年,他已经变成同龄小孩的梦魇,因为每个妈妈都会对自己的小孩说:「你看你、你看你,这是什么成绩?人家袁希珩可以考九十分、一百分,你为什么不行?」 所幸的是,其中不包括央柰。 倒也不是说她可以与之分庭抗礼,而是沈老爹对女儿们采取放任教育,只要不学坏,一切都好商量。 感激开明的老爹,央柰想。要不然别说袁希珩了,光是出色的央樨,就足以让她被比到灰头土脸…… 「央柰,发什么呆啊?」 央柰回过头,正好迎上袁希珩好看的笑脸。 「我在想央樨。」 他扬起眉,「想央樨?」 「不是啦,呃,也是啦,哎,我只是在想,我妈在怀我们的时候,是不是把聪明都给了央樨,所以我读书才会那么差。」 「成绩不好又不代表一切,-还是有长处啊,像是……」 央柰望着他,像是什么? 在袁希珩心里,她的长处是什么? 「像是……呃,像是……」他少年的脸孔出现一抹为难,挣扎了一会,终于在央柰因充满期待而闪闪发亮的眼眸盯视下,吐出了几个字,「像是-的力气就比央樨大。」 「什么?!」 「我说,-的力气比较大。」 她的力气比央樨大? 这算哪门子优点啊?何况力气大也不是她愿意的,谁让她是星星花坊老板的女儿,寒暑假都在家帮忙,鲜花土盆镇日搬进搬出,这样过了十三年,美丽街一号到一百九十七号,人人都知道她是大力女。 袁希珩又笑了,「央柰,-生气啦?」 「你少来了,你才不担心我会不会生气呢。」他应该只是担心她会跟央樨告状吧。 袁希珩喜欢央樨,整条美丽街的人都知道。 虽然男女主角年纪不过是十六和十三,但由于实在很相配,大人们也都睁只眼闭只眼。 「要不要去河堤?」 央柰眉一挑,话题是怎么突然转到河堤的? 「去河堤。」袁希珩拉起她的手,往美丽街相逆的方向跑去,「现在去,看夕阳刚刚好。」 「我自己会跑,别拉,别拉啦——」 *** 「御苑空中厨房」是信义区商业人士的最爱之一。 位于二十几楼高的复合式餐厅里,挑高的天花板,宽敞的空间中只有在沿着两面落地玻璃窗的地方,排列了二十张桌子,让顾客不管坐到哪里,都可以欣赏窗外美景。 白天的时候还不觉得哪里特别,不过只要一到晚上,餐厅将灯光调暗,便成了可以欣赏夜景的地方,因此很受都会新贵们的欢迎。 此刻上午十一点半,客人还不算多。 有几位看起来一边吃饭一边开会的中年人士,两对年轻情侣,四个粉领族,然后加上角落一桌,看起来既不像情侣,又不像同事的年轻男女-老实说,央柰并不知道袁希珩没事带她来这种一看就知道很贵的餐厅做什么,但由于他的薪水高,所以她也没有什么罪恶感。 央柰很快的做了决定,「意大利面,谢谢。」 「两份。」 女服务生收回了菜单,「请稍后。」 央柰拿起水杯,啜了一口带着柠檬味道的冰水,露出满足的神情。整个早上,她一直处在某种紧张的情绪当中,所以一直忘了要喝水,直到刚才看到那杯一着冰珠的透明液体,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口渴了。 一口气喝了大半杯,才消了一些夏日艳阳带来的暑气。 坐在餐桌对面的袁希珩微微一笑,「要不要加水?」 「不用,再喝等一下吃不下饭了。」央柰放下水杯,「我没打扰到你工作吧?」 「没有。」 「那就好。」央柰露出安心的神情,「夏天的太阳实在太厉害了,我觉得自己好像走在一块铁板上走路一样,明明已经走在荫凉的地方了,还是一直觉得有烟从头上冒出来,好可怕。」 「商务公司面谈还顺利吗?」 「不是很顺利。」 「问题出在哪?」 「那个主管用英文问问题,可是我英文又不好,很多地方只听得懂单字,所以我想,应该有很多牛头不对马嘴的地方吧……」咦,等等,袁希珩刚刚问她什么? 商务公司面谈? 她刚刚在捷运站打给他的时候,是说「我刚面谈完」,而不是说「我刚去商务公司面谈完」,他是怎么知道的? 「你……」 袁希珩微微一笑,「我怎么了?」 可恶,明明知道她在惊讶些什么,还装傻。 央柰双手扶在桌沿,身子在前倾,「你怎么知道我去哪里面谈?」 「央樨告诉我的。」 「你问央樨的吧?」 袁希珩只是笑了笑,倒是没有反驳她的说法。 「你干么跑去问央樨这种事情?」 「-吃了炸药啦?」 「你不懂啦。」央柰拿起水杯,咕噜咕噜的将剩下的半杯水喝完,「央樨他们补习班原本有缺一个柜台,他们主任也同意让我去上班,可是没想到硬被他们经理档下来,说一切要照规矩来,因为我没有相关经验,当然就不了了之,央樨正在气头上,你还问她我工作的事情。」 袁希珩扬起眉,「央樨为了-的事情心情不好?」 「对啦。」 「很生气?」 「气得不得了。我那天听到她跟他们经理在电话中吵架,吓死我了,央樨发了很大的火耶,你这个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一口气说了十几次笨蛋,直到女服务生将他们点的意大利面放在桌上,冒着热气的美食总算让她暂时住口。 黄澄澄的面条,看起来好像很好吃。 「央柰。」 「嗯?」 「要不要来我们事务所上班?」 正在搅动面条的央柰停住转动的叉子,两秒后,抬起头看他,小脸上一片怀疑的神色,「你说什么?」 「我说,」他特意放慢语调,「要不要来我们事务所上班?我有一个助理要结婚了,我要请人来接替她的工作。」 助理?听起来不错耶,穿着美美的套装,在冷气房中穿梭,打打字、查察数据、收发传真,而且还可以搭袁希珩的便车上班,怎么想都是一件很完美的事情,可是—— 央柰提醒他,「你知道我是圣玛莉学院毕业的,对吧?」 「知道。」 「我们学校没有法律系喔。」 他一脸好笑,「我当然知道。」 「那你还请我?我连六法是哪六法都不知道呢。」央柰转动着叉子,将面条卷起,一口吃掉,「不过,如果要请总机或小妹我就可以胜任,我很会讲话,而且泡的咖啡也不难喝。」 「我不需要总机,也不需要小妹,我需要的是一个助理,-不会没关系,我可以教-,让-慢慢学,总是可以学会的。」 央柰二度停下叉子,不会吧,为了博央樨一笑这么牺牲喔? 虽然她没有社会历练,不过想也知道雇用一个没有经验又没有相关资历的员工,对上司而言是多吃力的事情。 看在青梅竹马的份上,她该劝他好好考虑,不要冲动下决定,只是……只是她的心中仍有一个小小的秘密。 那个属于十二岁的沈央柰的秘密。 她喜欢那天替她绊倒毛毛的小王子,即使小王子不喜欢她也一样。 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她就觉得很高兴,「朋友」也好、「邻居」也好,甚至只是「央樨的妹妹」也好。 她知道央樨只当袁希珩是普通朋友,如果她去事务所上班,他们就可以天天见面,若她稍稍改变一下自己,说不定、说不定…… 「央柰。」袁希珩的声音在耳边想起,「-在搅下去,面要烂了。」 「啊?」 「先吃吧,我说的事情,你考虑一下,过几天再回答我。」 *** 青天律师事务所真正职业的四位律师们,固定每个月的双数周末会到酒吧一聚。 刚开始,他们还会有什么推荐店,这周由袁希珩带路,下周由江犁文负责,接着宋宜珊、刘岱轩,一轮过后,再从头轮起,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渐渐固定在同一家酒吧聚会。 因为离青天事务所很近、因为装潢很不错、因为调酒很好喝……那些通通不是理由,真正的原因只有一个-懒。 他们不想把时间花在找路跟开车上面。 既然地方还不错,大家都待得舒服,自然也就没有换来换去的必要,尤其是有一次江犁文因为找不到地方而迷路之后,他们更觉得对他们而言,最好的地方就是固定的地方。 他们习惯坐在角落的位子,因为这样可以看到整间酒吧的状况。 唯一的女律师宋宜珊对这种情况的解释是,「律师不喜欢有事情在自己的掌握之外。」 对于这句话,袁希珩同意一半。 虽然律师不喜欢有事情在自己的掌握之外,但是相对的,应该也没有人喜欢这种情况吧。 例如他跟央柰。 大部分的时候,他都能准确无误猜出她的心思以及想法,但是有时候这套侦测系统会失灵,而当他无法解读出她的言行举止所代表的意义时,感觉就会非常的差。 就拿他对央柰的提议好了。一向喜欢速战速决的央柰,这次居然拖了一个多星期还没有给他答案,「拖」实在是很不像央柰的作风。 袁希珩柔柔太阳袕,回到现实。 现实是,今天是六月的第二个双周周末,四位律师从信义商圈的办公大楼移至位于地下室的酒吧,点了酒,往软大的沙发一躺,白天神采奕奕的四个人,此时不约而同露出了些微的颓靡。 江犁文点了烟,好像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似的,「喂,跟你们讲一件好笑的事情,以前跟我们打离职官司的李世文,有没有印象?宜珊-记不记得,岱轩……你也不记得,」见他摇头后,他转看袁希珩,「希珩你呢?」 袁希珩想了一下,好像……有那么一个人,「『正义』的律师?」 「宾果。」江犁文拍手,表情很乐,「他现在被自己的委托人缠上了,对方还是个有夫之妇。」 袁希珩觉得有点好笑,委托仁爱上律师这种事情他们时有所闻,老实说,真的很麻烦,何况还是被有夫之妇…… 「哔。」简讯进来的声音。 袁希珩打开手机,发出讯息的人是央柰。 内容非常简单,只有一个字:好。 袁希珩脸上不自觉多出一抹笑。 才刚刚觉得央柰有点怪,她马上又恢复了原有的处理方式,别人要讲好几句话的事情,她只用了一个字答复。 袁希珩按着手机上的小按键,耳边仍是共事的律师们发表李世文事件最新看法的声音。 「这年头怪事还真多。」 「听说,他已经把手上的案子转给别人接了,赚钱虽然重要,但自身的安全也很重要啊。」江犁文端起自己点的干曼哈顿,一下喝掉半杯,突然咦的一声,「希珩,你没事吧,怎么今天都没听你讲话?有事情要说,人多就有好主意,对吧?」 袁希珩微微一笑,「你醉了,我送你回去。」 「我送吧。」刘岱轩起身,「他跟我同一个方向,你送宜珊。」 于是四个人分成两台车离开。 袁希珩与宋宜珊两人在车内聊案子、聊新闻,随便说说。车内,他反复听着一首英文老歌-closetoyou。 onthedaythatyouereborn theangelsgottogether anddecidedtocreateadreaoondtyourhairofgold andstarlightyoureyesofbe 就在快要到达宋宜珊住处的时候,她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开口,「你今天晚上心情好像特别好?」 「会吗?」 「收到简讯后,你就一直在笑。」虽然有点失礼,但她还是试探性的问了,「女朋友?」 面对这个问题,袁希珩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第三章 央柰真正意识到自己是个女生,是在十四岁的时候。 那天,是放春假前的最后一个上学日,因此课堂上大家都很高兴,几个比较好的同学会相约出来玩,央柰也不例外。 班上,央柰最好的同学就是潘香绮与李思芬。 放学后,她快速的冲到教室前面的座位,「香绮、思芬,我们等一下去看电影好不好?」 香绮没回答,倒是思芬一脸神秘兮兮的开口,「不行。」 「那明天好了。」 「明天也不行。」 「-们,」央柰狐疑的看着两个好友,「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偷偷达成协议,不让我知道?」 香绮脸一红,「那个……那个……」 「我帮-说啦,央柰,这是秘密喔。」思芬暧昧的一笑,特意压低声音,「香绮之前不是说喜欢一个高中部棒球队的吗?她打算跟对方告白了。」 央柰喔的一声,很是意外,「哇,真的吗?是谁、是谁?」 「棒球队长。」 「喔,棒球队长啊……」咦,等等,不对,高中部的棒球队长,那不是…不是袁希珩吗? 香绮跟他? 不、会、吧!高中部棒球队有四、五十个人,怎么香绮会刚刚好喜欢上袁希珩?他心里已经有央樨了啊。 不是她偏袒自己的姊姊,可是跟央樨比,香绮真是一点胜算都没有,如果以比马比赛最后一圈来举例的话,央樨可是遥遥领先二十个马身以上的距离啊。 「央柰,-怎么了?」 「我?我没事。」央柰干笑了两声,「那…香绮,-慢慢告白吧,我先回家了。」 「-不留下来陪我啊?」香绮问,表情好像很希望她留下。 「呃,不了。」 袁希珩喜欢央樨,自然不可能接受香绮,留下来,也是看她被拒绝而已,这种情况多一个人在旁边,只不过多一份难堪。但是,她又不能老实跟香绮这么说,因为不管袁希珩心中的人是谁,她都没有阻止香绮告白的权利。 「如果改变主意要出来玩的话,打电话给我。」央柰拿起书包,对两个好友扬扬手,「我走了,掰。」 第一次一个人回家,感觉好奇怪。 四周变安静了,路也变长了,初春的夕阳是淡淡的红色,很适合她现在的微妙心情。 在大人眼中,十四岁应该还是小毛头吧,不过在小毛头眼中,十四岁已经够大了,足以知道怦然心动是什么样的感觉。 央柰喜欢袁希珩,两年来不曾改变。 她有足够的理智控制自己的情绪,即使明明白白自己的心意,但还是能装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她跟袁希珩有时一起读书,有时骑着脚踏车在河堤追逐,他们常常玩在一起,央柰将自己的喜欢藏得很好,她相信除了自己,这是没有人知道的秘密。 她唯一没让央樨分享的秘密…… 「沈央柰。」 央柰转过脸,见来者是毛毛。 她跟毛毛这一、两年虽然比较和平了,但是由于积怨已深,两人讲话的机会还是不多,如果时间允许,她会在上学的时候绕远路,只为了不想经过毛毛家开的棉被店。 实在不想跟他说话,不过老爹说,做人要有礼貌,既然他都先开口了,她也不能一直板着脸。 「什么事?」 毛毛还没说话脸就红了,「那个……」 央柰看了他的模样心中大为惊奇,从小认识到现在,他一直是个喜欢欺负女生的土匪,现在居然学人家脸红? 想笑想得要命,但又不想这么失礼,她只得拼命忍住,「哪个?」 毛毛左看右看,在确定河堤边没有认识的熟人之后,很快的从书包里拿出一封淡绿色的信签,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放在她手中,「给。」 「给我?」央柰被他这一连串诡异的行为弄得一头雾水,看了看手中的淡绿色信签,「什么啊?」 「-看了就知道。」 毛毛丢下这一句话后,很快的拔腿狂奔,在央柰再提疑问之前,他已经跑到很远的地方了,背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然后消失在夕阳里,留下了始终在状况外的央柰,一个人自言自语。 「怪人,有话不讲用写信的,用写的有比较快吗?真是莫名其妙。」 信封口黏得非常紧,央柰忍不住又想抱怨,这个毛毛,到底在搞什么啊?突然这么文艺。 她跟他不知道打过多少次架,赢面是一半一半,央柰承认这一年多的和平是难得,但也承认有点不习惯,毛毛应该也是相同的心情吧,比较怀念着一路破口大骂,一路追逐的日子。 忆及此,央柰灵光乍现,难道是……挑战书? 他忍不住了,想再找她一较高下? 然而就在打开信封的瞬间,央柰呆住了——这这这这这,这是什么啊?明明是国字,明明是中文,可是她怎么看不太懂? 蓦地,信纸被人从旁边怞走。 「沈央柰,我考虑了很久,我发现我已经不喜欢音音了,我现在比较喜欢-,-可不可以当我的女朋友?如果你愿意的话,明天……」 「袁希珩,别念了啦!」 袁希珩在她旁边的草地上坐下,只是一径的笑,「怎么?朗读冠军帮-念信还被嫌啊?」 央柰立即夺回信纸,耳朵一下热了起来。臭毛毛,也不讲一下,害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最讨厌的是,还被袁希珩看见。 「-明天要跟他出去吗?」 「才不要,我又不喜欢他。」我喜欢的是你。只不过,这一句话不能说出口就是了,「我还以为他要跟我下战帖呢,哎,不要说我的事情啦,你呢?我…有认识的人,说今天要跟你告白。」 袁希珩也没有否认,只是点了点头,「她是-的朋友啊。」 「嗯。」她拔着身边的草,「你怎么回答她?」 「还能怎么回答,当然是抱歉。」 「她没哭吧?」 「哭了也没办法。」他淡淡的说,「她不是我欣赏的类型,何况我心里已经有其它人了。」 「就这样?」 「不然呢?」 央柰不知道打哪冒出来的火气,劈头便骂,「你们男生真的很差劲,毛毛原本很喜欢音音的,然后突然又说喜欢我。有个女生因为你哭了耶,可是你一点抱歉的样子都没有,就算你不喜欢她,也该谢谢她的心意才对,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男生,可是她偏偏喜欢上你,你不觉得感动吗?不应该在可以的时候对她好一点吗?你、你知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啊?」 央柰劈哩啪啦说完,然后做了跟毛毛一样的事情-朝美丽街的方向拔腿狂奔。 那天晚上,央柰躺在床铺上,翻来覆去始终睡不着。 袁希珩他……他应该很意外吧。 他们虽然偶尔会斗嘴,但她从来不曾真的动过气,直到今天。 她生气了,是真正的生气。 晚上七、八点的时候,他有过来星星花坊找她,可是她不想见他。 直到夜深人静,央柰才愿意承认,她之所以生气,不全然是为了香绮的眼泪,还有一部分是因为……她自己。 *** 央柰一边看着手表,一边祈祷时间过得慢一点,捷运列车开得快一点。 哎,真不知道哪跟神经不对,突然梦见八百年前的旧事,是太怀念学生时代还是怎样?那火红的夕阳以及淡绿色的信纸,颜色显明得好像刚刚经过眼帘,而她就这样睡过头,一觉醒来已经七点,如果是平常也就算了,但今天是她到青天律师事务所报到的日子啊。 她如果胆敢在第一天就迟到,一定马上会被贴上标签,即使她的直属上司不会对她怎样,但是难保其它同事不会怎样。 因此,央柰拼了命的赶赶赶赶赶。 捷运市府站内,就看到她一个人以很豪迈的姿势狂奔,出了捷运站后,迅速的通过小公园、马路、光可鉴人的商业大楼,终于,她在报到的前十分钟跑进青天律师事务所。 「小姐你好。」 接待人员见到她突然从电梯口直冲进来,吓了一跳,但基于职位使然,还是得笑,只不过笑容不再那么自然。「请、请问有什么事?」 央柰喘着气,「我找李又柔小姐。」 「李小姐?里面左转直走。」 左转,直走,哇啊,好大的办公室啊。 挑高天花板、落地玻璃窗,座位与座位之间都很宽敞,感觉利落而舒适。难怪,大学同学在知道她进入青天后,每个都是羡慕又忌妒的样子。 即使薪水普通,但在这种环境上班就够叫人愉快了。 李又柔……李又柔,啊,看到了。 黑底烫金名牌上写着「袁希珩律师助理,李又柔」。 长长的头发、精致的彩妆,感觉人如其名。 「-好,我是来接替黄小姐工作的。」央柰从手提袋里拿出一纸信封,「这是我的基本人事数据。」 李又柔慢条斯理的怞出纸张,「沈央…央……最后一个字怎么念?」 「柰,ㄋㄞ-,四声,耐。」 「耐?」 「对,柰。」 李又柔给她一个抱歉的表情,「这个字很少见。」 央柰笑笑,「不要紧。」 她已经很习惯这种事情了。 每到一个新的环境,她就得替名字加上批注,「我叫沈央柰,最后一个字跟忍耐的耐同音。」 如果不加以说明,一定有人会念央杏、央世,也有人念过央杏,反正,念错的一定比念对的要多,而且还是多上很多,事实上,除了教过她的国文老师们,似乎没有人能在第一次就正确的读出「柰」字。 她曾问过老爹味什么取这么拗口的名字,他的回答也很妙,「因为我们家开的是花店。」 所以他将两个女儿都取了花的名字。 柰,是茉莉花的意思。 央柰是不反对老爹这么诗情画意啦,可是,花朵的种类这么多,能不能取个大家都好念的?例如,央玫、央葵、央薇之类的,如果真的一定要茉莉,干脆叫央茉或央莉也可以啊。央柰,这个名字从小到大带给她无数的困扰,就连大学毕业典礼时,司仪也念错名字。 「中文系,沈央,咦…嗯…沈央杏同学,请上台领奖。」 原本很庄严的典礼,因为这样突然变成闹剧,央柰脸上斜线陡降,原本就为数不多的依依不舍,瞬间破灭。 直到现在,大学同学在电话里偶尔还会故意叫她央杏,更恶劣的是,传送电子邮件时,有些人已经把她的名字直接改成沈央杏,好像怕她没注意到似的,「杏」字还特别用引号括起来,恶劣透了。 「央柰。」李又柔嗯了一声,指着旁边的座位,「那是-的办公桌,上面有一些袁律师处理过的案子,-先看一下。计算机里有六法可以搜寻,如果还不懂,再来问我,等会如果有电话进来,全部先转给我。现在,把-的人事数据拿去给会计,会计的位置在茶水间附近。」 央柰放下手提袋,再度往办公室更里面走去。 会计、会计,啊,有了,这家事务所很喜欢黑底烫金字喔,不只员工,连茶水间的牌子也都是一个样式。 会计不在座位上,但是前面的小沙发却坐了另一个人。 大概三十多岁吧,穿着剪裁合宜的西装,一边喝咖啡,一边翻阅手中的大卷宗,一脸很专业的样子。 发觉有人在身旁,男子抬起头,「有什么事情吗?」 「我是袁律师新来的助理,过来交人事资料。」 「希珩的助理啊。」男子笑笑的朝她伸出手,「我看一下。」 央柰将信封交了过去,心想,一定又会来一次,「沈央,沈央……央……最后一个字怎么念」的戏码,她应该在旁边加上注音的,省得别人尴尬,自己也不用再三解释,麻烦得要命。 「沈央柰。」男子微微一笑,「茉莉花,很漂亮的名字。」 这下,换央柰惊讶了,发音…完全正确,而且,居然还知道那是茉莉花的意思!套上购物频道的广告语,真的是太神奇了。 「我念错了?」 「不,你念对了。」 他脸上笑意更深,「那为什么-的眼睛睁这么大?」 「因为很少人念对,大部分的人都是有边念边,或者自创,要不就直接叫我沈小央。」 「沈小央?」 「我的姊姊名字中也有一个『央』,她的名字也不太好念,所以有时候我们会被叫大央、小央,嗯,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啦。」咦,不对,她跟他说这个做什么?还有,他是谁啊? 像是知道她的疑问似的,男子主动回答,「我叫刘岱轩,也是挂牌律师之一,-是袁律师的朋友吗?」 「啊?为什么这么问?」 「事务所的员工通常得透过面谈,但最近并没有举行面谈。」 「喔,呃,我姊姊认识她,我刚跟你说过,我有一个姊姊。」 刘岱轩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央柰尴尬一笑,「对。」 她不介意走后门,但是根据他们认识十多年的累积心得,袁希珩不管走到哪里都是聚光体,而那个「光」,指的是女人的眼光,为了避免莫名其妙成为女同事忌妒的目标,她再三交代他,绝对、绝对不可以说出他们两人认识已久的事情。 这个刘岱轩,还满敏锐的嘛,一语道中,还好她懂得随机应变撇清关系,要不然身处在这种陰盛阳衰的地方,后果堪忧。 不行,她不能再待下去了,要不然谁知道刘岱轩还会问出什么问题?「我我我……我要先走了,麻烦你跟会计小姐说一下,我的人事资料放在她桌上。」 「沈央柰。」 一脚已经踏出会计室隔间的央柰,就像被点袕似的停住,不好意思走,但也不想留下来。 「以后可能会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就请多多指教了。」 *** 由于跟委托人讨论案子的关系,本来固定七、八点离开青天律师事务所的袁希珩,今天迟至十一点多才回到美丽街。 十几年过去了,这里还是商店示范街。 袁代书与星星花坊的招牌灯都已经熄了,但是花坊三楼的灯还亮着,靠左边的位置,那里是央柰的书桌。 袁希珩拿出手机,按了快速键拨号,「央柰,-下来一下。」 两分钟后,花坊旁边的小铁门打开了,央柰戴着眼镜,刘海用发圈圈起,很明显的像是正在与什么奋战。 「状子写得还顺利吗?」 央柰一笑,「我很努力喔。」 青天律师事务所中没人知道他们认识已久,因为央柰不想成为别人指指点点的目标,所以他无法给她太多例外。他的所有工作都由她与李又柔两人平分处理,中文系毕业的她,骤然进入这个领域,对她来说是一件很吃力的事情。 这半个多月来,央柰的表现不算突出,但也勉强还在及格范围,不过看得出她渐渐能跟得上脚步了,而她每晚挑灯夜战,他都看在眼里。 「我今天会比较晚睡,不懂就问我。」 「放心,对你,我才不会客气呢。」央柰笑着说:「对了,你去哪?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还一脸很累的样子。」 「去永续集团谈事情。」 央柰点点头,「吃饭了吗?」 他拿起手中便利商店的袋子给她看,里面有他买的便当,打算回家后微波一下,当作晚餐兼宵夜。 他这一阵子比较忙,几乎每天的晚餐都是这样解决的。 央柰皱起眉头,「又是便利商店?」 「便利啊。」 「不要吃那些了啦,我煮东西给你吃。」央柰拉开门,率先走进去,「我想想看冰箱还有什么材料,嗯,煮海鲜炒面、丝瓜汤,再烫个青菜这样好不好?」 一抹温柔的笑意在袁希珩眼中渐渐扩大,「好。」 第四章 央柰十五岁的时候,袁希珩考上了台律系,对美丽街来说算是个大消息,袁爸有好几天都抬着下巴走路,而原本久有光环的当事人此刻更是恍若黄袍加身般,闪亮得很。 相对于对门的闪闪发光,星星花坊就显得有点黑云密布。 因为央柰的成绩不佳。 两个女儿同时考高中,一个成绩好得让沈老爹想跳起来,而另一个则惨不忍赌到让沈老爹怎样都跳不起来。 由于过去三年念的都是私校,央樨决定直接升学,凭着优异的联招成绩,不但学费全免,还有奖学金,而央柰…… 「-这个分数……不知道有没有学校肯收。」沈老爹拿着成绩单,斜线一条一条从脸上冒出,「-要不要补习一年再考?」 「补、补……补习?」 「国四班啊,我听音音的爸爸说,音音好像也要去补。」 「我又不是要念很好的,普通的学校就可以了。」 「我就是怕连普通的学校都不收啊。」沈老爹一脸哀求,「央柰,-去补习,明年再考一次。」 重考的事情就此拍板定案。 两天后,美丽街的人也都知道了,而且不知道是哪个讨厌鬼,还跑去学校查她的成绩,现在大家都知道她的联考分数不到央樨的二分之一,那个「大家」,自然也包含袁希珩在内。 虽然说央柰早就知道他们之间的差距很大,但是当差距被化成一眼就可分别的数字时,感觉还是很糟。 夏天,有史以来最烦闷、最黑暗的夏天。 八月的某个午后,央柰坐在书桌前发呆,眼前一字排开全都是南阳街补习班的广告单,国立保证班、国四保证班、录取保证班,各式各样的班别看得她眼花撩乱…… 「啪搭。」是小石子打在玻璃上的声音。 央柰起身打开窗户,看到袁希珩站在亮晃晃的街道上跟她打手势。 她咚咚咚的跑下楼,「什么事啊?」 「要不要去河堤?」 「现在?」 袁希珩笑了出来,好像她问的是什么阿呆问题一样,「当然是现在。」 现在是下午三点,外头至少三十度,太阳还很大,没有风,热得不得了,根本不适合去河堤…… 但是,央柰却听到自己回答,「等我一下,我换鞋子。」 然后袁希珩骑着脚踏车,她坐在后面,在因为前进速度改变而产生的热风中,朝河堤前进。 袁希珩好听的声音在夏日气息中,朝她传过来,「央柰,-决定去哪里补习了吗?」 「还没。」 「怎么了,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的。」 「对我这种好动的人来说,补习跟坐牢差不多,我哪高兴得起来。」央柰扶着他的肩膀,哎的一声,声音中透着无限痛苦。 其实她之所以很闷,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袁希珩考上台大,而椰林大道距离美丽街需要一个半小时以上的车程,来回就是三小时。 三小时。 一般人都会选择住在外面,袁希珩应该也不会例外,也就是说,他们可能无法天天见面……想到这里,她就有点郁闷。 以前还以为喜欢的人不属于自己是最难过的事情,现在才知道,与喜欢的人分开才是最令人难过,痛苦指数直逼五颗星。 「央柰,-啊,该好好念书了。」 「你被我爸附身啦。」央柰借位置之便,狠敲了袁希珩一记,「我好不容易快忘记那件事情了说。」 突然被打的袁希珩道也不着恼,反而笑了出来。 脚踏车踩得更快了。 他们在河堤旁停下,就跟过去三年多来一样,在大树下乘凉,河面闪光粼粼。他横躺在草地上,央柰则坐在他旁边,没人说话,只有空气些微的流动,许久之后,他终于开口了。 「央柰。」 「嗯?」 「-以后会通勤,还是在补习班附近租房子?」 「通勤。」这个问题央柰已经想过了,也挣扎了很久,决定还是维持目前的生活型态,「虽然会比较累,不过,我想继续住在美丽街。」 「继续住在美丽街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说这句话时的袁希珩,怎么……好像很…高兴?那种开心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她还是第一次看到。 她狐疑的扬起眉,「你干么这种表情?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没事。」袁希珩朝她一笑,「我也决定通勤。」 「咦?真、真的?」 「-干嘛这么惊讶?」 「没事、没事。」 央柰忍不住在心中欢呼,哇——太好了。 袁希珩不搬耶,虽然是大学生与重考生的差别,但还是住在对门,作息时间不同也没有关系,但至少是几步的距离而已,如果他搬走了,她会非常、非常、非常不习惯的。 央柰转过身,看着躺在草地上的他,伸出了小指,「那我们说好,都通勤喔。」 她与袁希珩在河堤畔打了勾勾,做了生平第一次的约定。 也许是心中大石落下,央柰的心情很好,那个夏日午后,他们一直坐在河堤畔聊天,内容包括各自的将来。 坐着、聊着,直到气温不再那么高,直到太阳已缓缓西沉。 然后,他们又像来的时候那样,逆着方向回美丽街,此时已经是晚餐时间,空气中开始飘起饭菜香。 「央柰,-有空的时候学一下煮菜好不好?」 「你肚子饿啦?」 「不是,因为我不太会弄那些东西。」 那关我什么事啊?央柰想,她很知道自己做事情的习性,比起锅铲,锄头说不定比较适合她,况且她也不喜欢在小小的厨房转来转去,最主要的是她不认为自己有厨艺天份,只不过……只不过当袁希珩用那张带笑的脸望着她的时候,她就好像被催眠似的点了头。 他笑着轻捏她的脸颊,「央柰好乖。」 乖……吗? 央柰不清楚自己乖不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把进入补习班前的时光,全部砸在厨房里,靠着一本制作精美的食谱,尝试以前打死不碰的东西,家常菜、汤、面、小炒,到最后,她连甜点都成功端出来了。 直到她终于成功的变出一桌菜,袁希珩在星星花坊后面的玻璃屋里,对她说了一句话—— 「央柰,-………别忘记喔。」 袁希珩要她别忘记,但央柰却忘得一乾二净。 她记得十五岁的夏天,记得穿透玻璃屋的阳光,记得十八岁的袁希珩脸上好看的笑,但怎么都无法想起当时的他说了什么,而她又回答了些什么。 *** 央柰在青天律师事务所转眼间已经呆了一个月了。 过去二十五年来,她从来没有这么努力过,除了工作上应该完成的事项外,她还减少了睡眠与娱乐时间,将心力全部投注在这个她从来不曾涉足过的领域上,当她逐渐上轨道后,才发现这间律师事务所之所以会出名的原因。 那日跟她在会计隔间遇到的刘岱轩跟她说:「因为我们动作快,而且嘴巴紧。」 嘴巴紧在这一行是很重要的。 很多政商名流都是他们的客户,利用知识,律师们替客户处理大小事情,在这里看到名人进出不算什么奇怪的事情,就算是一个助理,也应对进退得宜——这点,央柰还在努力学习的。 在律师事务所中,袁希珩直属助理有两个,她,以及李又柔。 律师们她也都认识了,宋宜珊是个很典型的女强人,江犁文一喝醉就很不象话,刘岱轩有绅士风度,至于袁希珩……央柰早就知道他很帅了,但是,在看到他工作的时候,感觉更是不一样。 哪,就拿现在来说,即使是打计算机查数据这么简单的动作,但由袁希珩做起来,感觉就是不一样,午后的阳光斜斜的照入,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一层淡金色的光芒中,赏心悦目一如电影画面…… 「央柰?」一只手搭上她的肩。 央柰吓了一跳,转过身来,刚好迎上刘岱轩的笑脸。 他顺着她刚才发呆的方向看过去,微微一笑,「在看袁律师?」 「不是,怎么可能。」央柰干笑两声,「我只是突然忘记他刚才交代了什么,所以站在这里想想而已,刘律师有什么事情吗?」 「我想问你下个星期天有没有空?」 「下个星期天?」 「有一个聚会需要携伴参加,可以的话,我想请-当我的舞伴。」 「别开玩……」但一触及刘岱轩认真的脸,央柰硬生生的将最后一个字吞进肚子里,「我从小到大没参加过要穿小礼服的场合,我的英文很破、酒量很差,最主要的是,我不会跳舞。」 「没有-想的那么正式,只是一个简单的聚会而已。」刘岱轩极有风度的说,「-考虑看看,一个星期后再回答我也没关系。」 看着刘岱轩的背影,央柰的感觉很复杂。 这一个多月来,刘岱轩一直对她不差,常常会找她说话,也试过要约会她,但是,她就是没有怦然心动的感觉。 她的心中已经有人了,所以没有别的空间给他。 平心而论,他是一个不错的人,她跟沈老爹以及央樨提过这件事情,沈老爹当时很激动的要她好好把握这个天上掉下来的礼物,还说如果她需要打扮经费的话,尽管跟老爹开口之类的话,吓了她好一大跳。 相对于老爹的惊人演出,央樨只要她顺其自然。 央樨说:「如果喜欢,就约会看看,如果真的不行,也不需要勉强自己,还年轻嘛,不用急。」 说得真好,「还年轻」嘛。 她不知道自己是受到央樨那句「还年轻」的影响,抑或者是因为她清楚自己心中已经有人占据,所以对于旁人的敲边鼓,有那么一点点波澜不兴的味道。 她喜欢袁希珩,袁希珩喜欢央樨,央樨谁也不爱,然后她又跟央樨是双生姊妹,什么跟什么啊,有够复杂…… 「央柰?」又一只手搭上她的肩。 央柰吓了很大一跳。 「袁……希……珩……」十分钟内的第二跳让央柰有点腿软,靠着墙壁的她,表情有点虚弱,「下次先出声,不要这样突然冒出来………」 「我叫-好几次了。」袁希珩的眼中有着关心,「怎么,不舒服?」 「如果我跟你说,我刚刚才被这样吓了一跳你信不信?」 他看着她,大手朝她伸去,「下次别发呆。」 「哎唷,不要这样柔我的头发啦。」她躲开魔掌,双手梳梳弄弄,将自己的短发拨好,「我又不是小狗。」 他今天是吃了亢奋剂不成,居然在事务所跟她这样玩,他们在这里的关系是用「我认识她姊姊」这样带过的耶,万一给别人看见了怎么办? 她知道即使是加起来不到三十人的地方,还是有他的地下亲卫队在,而且队长正是她隔壁桌的李又柔。 李又柔在事务所已经四年了,是袁希珩大学直属学妹。 央柰刚到的时候,李又柔问她,「-跟袁律师什么关系?」 她回答标准答案,「他认识我姊姊。」 原以为就此风平浪静,没想到这一个多月来,李又柔常常用一种打量似的眼光看她,理由也很番石榴-我好像在哪看过。 谁知道她在哪看过她啊?说不定是她记错,或者眼花,反正央柰印象所及,两人根本没见过,想来想去,可能是亲卫队长的本能发作吧。 「央柰。」袁希珩含笑的声音响起,「我说了,别发呆。」 「哎唷,别弄我的头发啦。」 袁希珩心情很好似的收回手,「我中午要出去,-帮我跟宋律师说一声,晚点我会去她那边一起谈昨天接的案件。」 *** 下班时间的捷运列车里,人多到数不清,前后左右都是人。人人人,怎么样看都是人,虽然央柰已经被挤到脸都快变形了,但是她的心情还是很好,因为她今天下午领了生平第一份薪水。 钱……真是工作的最好报酬。 其实信封里只有一张明细表,但是,她还是有种莫名的感动,不能说这是最好的收获,但却是她这一个月来最实在的收获。 发薪日,是回报的日子。 袁希珩替她介绍了一份好工作,而央樨则是很大方的将所有的衣服以及饰品全部出借,所幸他们是双生儿-因为尺码一样,央樨的衬衫、裙子、长裤、鞋子她通通可以穿,也因为脸长得一样,央樨戴起来不错的项链或耳环,她也可以达到八成左右的效果。 同事佳妤与思佩问过她的衣服在哪个专柜买的,婉琪对她穿过的某双珍珠色高跟鞋很有兴趣,宋律师中意她的幸运草项链,孟真干脆直接告诉她「下次要逛街请找我一起去」。 刘岱轩会喜欢她,基本上也是因为她看起来还不差吧……啊,刘岱轩……头痛……因为他人真的很好、很温和,所以央柰没有办法像当年拒绝毛毛那样开门见山的拒绝他。 她还没回答他,关于要不要当他舞伴的事情。 他说他找不到舞伴,请她帮忙,要帮忙当然是可以,但是帮那种忙,感觉起来怪怪的,她总不能跟爱慕者参加很浪漫的舞会之后,再告诉他「我真的没有办法喜欢你」,那感觉很像在耍人。 啊……可恶。 央柰柔柔太阳袕,决定暂时不要想,反正还有几天时间,也许到时候他已经对自己没兴趣了也说不定。 捷运列车里,传来规律的女声,「台北车站到了,要下车的旅客……」国语一遍,台语一遍,客语一遍,英文再一遍。 她去过央樨上班的地方一次,虽然是前年的事情,但怎么说她也在南阳街混过三年时间,她记得很清楚,手工饭团反方向,直走,然后等红绿灯,绿色镜面大楼,啊,有了。 精英升学补习班。 六点多,学生们早已下课去吃饭,从大楼门口走出来的大都是补习班的钟点教师或者是职员,八月初,招生大战打得如火如荼,人人脸上都写着:累。 央柰拿出手机,按了央樨的电话。 「央柰?」央樨的声音有点意外,「怎么了?在这个时间打来?」 「我……我今天领薪水,想请-吃饭。」 「我跟人家约好了耶。」 「不能改天嘛?」 「央柰,等等,别挂。」感觉央樨好像压着话筒,说了句「那两份是我的考卷」之类的,才又回到对话,「是很重要的事情,所以没有办法改期,央柰,对不起喔。」 「没关系,那就明天好了。」 央柰挂了电话,感觉有点失落-央樨跟人家约好了没空,袁希珩更绝,下班前两个小时就不见了。 央柰一个人去吃了以前补习时最喜欢的一家小吃,看看手表,才七点多,于是决定到附近的百货公司晃晃。 百货公司的橱窗里满是漂亮的女装,虽然时间正值夏末,但有些专柜秋装早已出现了。唔,这件淡蓝色镶钻的小礼服好可爱,很轻薄、很飘逸,如果有头长发的话,穿上它一定会很好看,不过,价钱实在太可恨了,就算她愿意把这个月的薪水全倒进去,也买不起啊。 央柰正打算离开,但却意外的在转身之际,看到专柜内有个熟悉的挺拔身影。 那个发型、那个衣服、那个站立的模样,央柰睁大眼睛-袁希珩?! 他在这里做什么?这里是女装部门耶! 像是在回应她心中的疑问似的,试衣间的门开了,一个长发美女穿着一套白色的小礼服从里面走出来。 是……央樨。 央柰下意识的往身后的衣架缩,心儿怦怦跳,央樨……央樨不是说有重要的事情吗?怎么、怎么…… 穿着新装的央樨对着袁希珩转圈,细微的五官上出现一抹优雅的微笑。「好不好看?」 袁希珩的俊脸出现了一抹温柔笑意,「很漂亮。」 「那就决定买这件了。」 「再配件披肩吧,我觉得光是这样可能会冷。」 央樨低笑,眉眼间有种成熟女子才有的妩媚,「你不要那么溺爱好不好?」 袁希珩从皮夹中拿出信用卡,替央樨结了帐,提着装有衣服的精致纸袋,两人很快的消失在百货公司的人潮中。 央柰呆呆的,分不清楚心中应该有什么样的感觉。 有点想哭啊,其实。 这些事情是她早就知道的,但她总习惯自欺欺人。可惜爱情没有先来后到,对大部分的人来说,感觉比顺序更重要。 她早该知道的…… 第五章 央柰十六岁的大事:从国四班毕业,考上了一所风评不错的女校。 也许是因为确定了未来三年读书无虞了,所以她在接到成绩单之后,整个人又懒散了起来,整天在星星花坊晃来晃去。沈老爹当时已经懂什么叫做「顺其自然」,对于这个脱线的女儿,唯一的要求只有「不要学坏」这四个字。 「我爸很好笑吧。」央柰骑在河堤旁的草地上,仰望着台风过后的宝蓝色长空,「老是在担心我会不会学坏。」 袁希珩露出谅解的神色,「因为他是-爸。」 「我知道啊,所以他每次唠叨这个的时候,我从来不顶嘴。」 袁希珩摸摸她的头,「央柰是个好孩子。」 「哎唷,不要这样摸我的头啦。」 央柰将刘海拨回原位,想到那句「央柰是好孩子」,感觉很诡异。上星期,她爬上楼顶想看星星的时候,发现央樨在那里,手上点着一支烟。 央樨笑说,那是同学借放在她那的,她只是好玩,想知道烟味闻起来的味道。 「那为什么会放在你的书包?」 「因为教官不会检查我的东西啊,还有什么地方比资完,央樨捻熄了烟,下楼去了,留下央柰一个人。 央柰讲不清楚,但是,总觉得有哪边不对,那个总是留着长头发,像个小公主似的央樨,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感觉非常陌生。 然后,她们都没再提起这件事情,对央柰来说,这是个迟来的暑假,央樨则把全部精神都放在八月初的钢琴比赛上,每天都去琴室,即使回到家里,钢琴的声音也没断过。 也许因为太出色了,央柰从来没有想过央樨交到坏朋友的可能,不管告不告诉老爹,对央柰来说,都是压力…… 「央柰。」袁希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跟我在一起这么无聊啊,整个下午都在发呆。」 「不,不是啦,我只是在想事情。」 「想事情?-?」 「干嘛这样笑啊?我不可以想事情吗?」 「可以。」袁希珩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在笑,「那我不干扰-了,等-想完再告诉我吧。」 那是一个夏天。 台风刚过去的夏天。 他们就骑在河堤旁的草地,空气中有大雨冲刷过后的味道。 许久许久,央柰终于再度开口,「喂,我问你喔,你会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还是相信喜欢的人跟你说的?」 「当然是后者,这有什么好问的。」 「可是你亲眼看到喔?」 「我还是相信我喜欢的人说的话。」袁希珩稍微顿了一下,「央柰,我觉得,没有什么事情比相信更重要了,如果我真的那么喜欢,我愿意去相信。」 说完这些话,袁希珩看了一下手表,「我要回去了。」 「这么快?现在才五点?」 「我妈昨天回台湾,我晚一点要跟她吃饭。」 袁希珩的母亲几年前再婚后,就随着新任丈夫到美国了,一年回来一趟,他们母子两人一年也就见那么一次面。 他站起身,牵起了自己的脚踏车,又说了一句类似「不要太晚回家」之类的话,接着很快的消失在前往美丽街的方向。 河堤边,又剩下央柰一个人。 细细的想着他刚刚讲的话,「如果真的那么喜欢,我愿意去相信」,嗯,也许,她不该怀疑央樨会做出老爹口中的变坏行径,她一定觉得好玩而已,何况,她所看到的只是一支被点燃的香烟,并不是怞吸中的香烟。 「沈、央、柰。」音音的声音遥远的传来。 央柰从草皮上做起来,用力的摇手,「这里、这里。」 音音一下跑过来,一脸暧昧,「我看到了喔。」 她一脸莫名其妙,「看到什么啊?」 「袁希珩吻你了,对不对?」 什么?吻,没有啊,喔,那个……央柰又躺回草地上,「我刚才在柔眼睛,把睫毛柔进去了啦,他帮我找睫毛掉在哪里。」 「喔,这样啊。」 「你也用不着那么失望吧。」该失望的人是我啊。央柰想。 最靠近的时候,两个人的脸不到三公分呢,可是他把她的睫毛吹出来后,就把她放开了。 「我还以为自己看到了什么大消息呢。」身为里长的女儿,音音血液里的报马仔因子正在燃烧,「在对岸看,真的好像在接吻喔,你们真的没有?-这么喜欢他,没有趁机把握机会?」 「我想啊,可是力不从心,而且袁希珩一直把我们两个分得很清楚,我又不是央樨。」 「我在讲-跟他,干嘛扯到央樨?」 「他喜欢央樨啊。」 「他跟-讲的?」 央柰咦的一声,这个问题还真的问倒她了。虽然说袁希珩看起来「应该」是喜欢央樨,不过,他好像从来没有这么说过,她将相识以来的记忆很快的在脑海中转了一遍,嗯,没有。 他没这么说过。 音音很用力的捶了她一下,「笨央柰,袁希珩喜欢央樨是你自己想的对不对?」 「-……-……-怎么知道?」 「拜托喔,我们认识了十几年,-那什么表情我会不知道。」音音对于自己的读心术显然颇为得意,「-跟央樨是不同的类型,虽然说央樨的确很出色,但那不代表-就比较黯淡,对自己有信心一点嘛。」 「话是没错啦……」 「而且据我看来,袁希珩好像比较喜欢-耶。」 咦?大消息。 央柰转过身,一把抓住音音的手臂,「真、真的吗?」 「嗯,因为他跟-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在笑。」 「他就那么一号表情啊。」 「才不是呢,袁希珩,远远看是可以啦,可是一接近,感觉就不太好,他妈妈不是为了再婚硬把他塞回来给他爸爸吗?我觉得不管他再怎么优秀、再怎么成熟,心中总还是有无法弥补的创伤。哎,其实他跟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是不太笑的-知不知道?」 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不太笑? 央柰皱起眉,再度将两人相识以来的记忆再脑海中跑了一遍,除了某年夏天他因为香绮告白的事情,对他大吼的时候之外,她好像还没看过他严肃的样子。 然后,音音好像推销什么似的,不断的在她耳边说着许多关于「我觉得袁希珩喜欢的人是-」的证据。 举凡,有人到美丽街口站央樨的岗,他却没有表示;他们家总是很严肃,他可能会喜欢活泼一点的女生;他每次敲星星花芳的门,脱口而出的名一定是央柰;他喜欢到河堤,跟在他后面的永远是央柰……音音口若悬河的结果是,让央柰觉得袁希珩的梦中,好像真的是自己才对。 然而,她的美梦只持续了不到三十分钟。 因为就在她回家的时候,在附近的公园里看到了原本应该要跟母亲去吃饭的袁希珩……和央樨在一起。 他站在秋千架旁,央樨在秋千上轻轻的摇晃着,然后他不知道说了什么,央樨笑了起来,黄昏的夏日夕阳将他们裹在一层金色的光芒中,看起来像杂志上的照片。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央柰都还记得那个画面。 袁希珩的表情很温柔,央樨看起来很美、很美…… *** 青天律师事务所 袁希珩在文件的最后一行签上自己的名字,加盖了印章后,拿给等在旁边的李又柔,吩咐道:「帮我拿给宋律师,然后请央柰进来一下。」 李又柔接过文件,但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袁希珩抬起头,「还有什么问题吗?」 「袁律师……」 「有话直说。」 李又柔深吸一口气,「星期天的律师餐会,袁律师找到女伴了吗?」舞会是拉近距离的最佳场所之一,可以的话,她想当他的舞伴,多说一些话,也许他们的交集会从此开始。 袁希珩淡淡的笑了,「我有想邀请的人。」 没说破,但他相信,言下之意不难懂。 果不其然,李又柔出现了些微僵硬的模样,「我知道了。」 她捧着文件离开后,袁希珩摘下了眼镜,按下遥控,落地窗帘缓缓的往旁边拉开,阳光照了进来,原本被深蓝色布幕遮住的地方,露出了大片的台北市景,很夏日,很明亮。 「叩、叩。」敲门的声音响起。 「进来。」 「你找我?」是央柰的声音。 袁希珩转过身子,看到央柰半-着眼,眼睛有点睡眠不足的浮肿,黑眼圈也比前几天明显。她从前几天开始,就是这个样子,问她为什么,她只是笑笑说最近迷上日剧,熬夜看影碟。 「『百年物语』的松岛菜菜子超美;看了『恋人啊』就会想去冲绳;『极道鲜师』跟『好孩子的伙伴』的导演是不是同一个啊?感觉好像喔,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午餐女王』,里头的蛋包饭看起来好好吃。」如此,叽哩呱啦、叽哩呱啦。 因为她说得很神采飞扬,所以他就信以为真,但昨天,他因为有事与央樨通上电话,顺便问了这件事情,结果央樨告诉他,姊妹俩的房间是有很多日剧影碟没错,但那是她的,央柰不太碰那些东西。 「她最近几天老是发呆倒是真的。」央樨说。 「-说央柰不看日剧?」 「她才不屑用电视这么无聊的方法打发时间。」 很显然的,央柰在烦恼什么,一些他所不知道的什么-从十三岁认识她到现在,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子。 央柰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如果她不想说,他也不能硬要她吐出一些什么来,毕竟,每个人都有一些不想让别人知道的秘密。 只是,「别人」啊,这两个字怎么想都有点刺刺的…… 袁希珩深吸一口气,将思绪拉回。 「央柰,-这个星期天有没有事?」 她抬起头,重复了一遍他的话,「这个星期天?」 「嗯,有个律师餐会,我想请-跟我一起去。」 「为什么请我?」 由于央柰问得很直接,于是袁希珩也回答得很干脆,「我想带-去。」虽然只有一句话,但是很简单明了。 因为「想」。 央柰小嘴微张,似乎有点犹豫,沉默半饷之后,终于再度开口,「我明天再回答你。」 听到她这么说,他露出些微诧异的眼神,「央柰……」 也许这样想有点自大,但袁希珩一直以为央柰会答应的,毕竟他们认识了很久;毕竟他们相处过很多时光;毕竟……毕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很快乐的,不是吗? 还是说,她在屏东读大学的四年,的确有了一些他所不知道的改变? 也许,真的像央樨说的——央柰真的长大了。她有她自己的想法、自己的认知、自己的小小世界,她不想说,别人也无从得知。 他还以为在央柰准备重考高中的那个夏天,他们已经在玻璃屋内说好了——虽然她后来老说不记得,但他都以为那只是暂时的,没想到她是真的忘了…… *** 阳明山上的私人别墅里,一场别开生面的聚会正展开。 主人阔气十足的请了乐队在现场演奏爵士乐,后院的树上挂上了金黄色的小灯泡,自助式点心台上放满了各式精致中、西式点心,每隔几步便有一位穿着白色衣服的侍者微笑问:「先生、小姐,要来一点调酒吗?」 每一个人的招呼语都是「某某律师,好久不见」,最多在加一个「嫂夫人越来越漂亮了」之类的话。 央柰第一次参加这种聚会,有点不太习惯。 私人小聚会?这种阵仗,哪里小了啊?别墅大得像体育馆,草皮上至少有一百个人以上在走来走去。 男男女女都有,脸上都写着「菁英人士」四个字。 来不到十五分钟,央柰已经想回去了。 察觉到她的不耐,刘岱轩体贴的问:「要不要去休息室一下?」 「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的眉头一直皱着。」 「喔,喔,那个……呃。」快想理由啊,快快快,不能没有礼貌,又要合理,情急之下,央柰脱口而出,「我肚子饿的时候,就笑不出来。」 虽然有点没气质,但应该不会露出破绽吧。 是自己答应他要来的,总不能才出现一下,就表示不舒服,何况她也不是真的身体不适,只是有点……有点意兴阑珊而已。 果然,看到袁希珩跟央樨在一起的刺激还是太大了,尤其是他对试完小礼服的央樨那句「再配件披肩吧,我觉得光是这样可能会冷」,真的好体贴,他一定很喜欢央樨,因为喜欢,才会想到那么多。 那个瞬间,央柰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给劈到一样,然后她没办法再正视袁希珩,也没办法再正视央樨……她知道这样的自己有点孩子气,但比起虚假的微笑与交谈,还是让她先将思绪沉淀下来会比较好吧,把自己整理好,她才能自然的面对这两个对她来说都很重要的人。 当袁希珩邀请她的时候,她是真的很高兴,但高兴不到一秒,很多的理智冲了上来,「不可以」跟「很想去」同时在脑海中交战。 考虑了一整晚,她决定跟刘岱轩一同出席。 她告诉袁希珩说「因为刘律师早两个星期就已经先约我了」,但真正的理由,她自己也很难说清楚,勉强要说个原因,大概就是「这样比较好」之类的,至于好些什么,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刘岱轩是个好人,很绅士、很体贴,也让人挑不出缺点,所以即使聚会有点闷,她还是决定撑下去。 「我没问题啦。」央柰微笑,「只是肚子饿而已。」 刘岱轩释怀了,「是我太粗心了,我们过去那边吃点东西吧。」 然后她就像所有的宴会男伴一样,扶住了女伴的腰……央柰往旁边一躲,面对他不解的眼光,她只好解释,「对不起,我很怕痒。」 一整晚,她挽着他的手,跟很多人说话,然后还见到了宋宜珊以及江犁文,宋宜珊的香水味道很惊人,江犁文似乎快要醉了,央柰左看右看,就是没见到原本打算要来的袁希珩。 好不容易十一点到了,主人宣布散会。 刘岱轩开着车子送她回家,美丽街禁止车辆进入,因此他的车子只能停在巷口。 「谢谢你送我回来。」央柰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自然,「明天见。」 目送车子离去后,她才拖着脚步,慢慢的走入街中,高跟鞋在红砖道上敲出规律的声音,听起来的感觉居然是有点寂寞的。 走到星星花方与袁代书房子中间,三楼的灯一明一灭,央樨还醒着,袁希珩已经睡了。 央柰拖着疲惫的脚步上了三楼。 正在看日剧的央樨拿起遥控按下暂停键,「回来啦?」 「嗯。」 「好不好……」只说了三个字的央樨露出了些微诧异的表情,「-为什么穿这件衣服?」 「因为-没有说不能穿,所以……」 「不是啦,袁希珩买给-的那件……」央樨说到一半,好似想通了什么似的,「-不是跟他去的?」 「我跟刘律师……等等,」央柰脑海中闪过刚刚听到的话,一下子冲到央樨面前,「-说袁希珩买给我?什么?」 央樨出现了啼笑皆非的表情,「你们两个是怎么了?」 「央樨,快点跟我说,求——」 「月初的时候我不是还在招生期吗?可是袁希珩要我无论如何要怞一个晚上给他,我问他要做什么,他说想请-跟他一起参加一个小聚会,所以要我帮忙去试一件预备送给-的小礼服,衣服、披肩、鞋子都买了,没想到-竟然没跟他去。」 央樨转过身,再度拿起遥控按下播放键,电视上的男女主角再度谈情说爱。 在日文交谈的情爱里,央樨的声音再度飘来—— 「那件白色礼服是他早先选好的,我只是去帮他试试合不合身而已,平心而论,那件白色礼服真的很漂亮,仔细看,还可以看到裙摆上有白色丝线绣的茉莉花,对了,他说那些绣上去的茉莉,是-想要的。」 第六章 央柰十七岁的时候,沈家发生了一件大事-在经过一年的苦练,央樨终于一雪去年在钢琴大赛上落败的耻辱,不但得到了一笔为数可观的奖学金,同时也夺下了维也纳钢琴大赛参赛权。 商店街里的消息散布得很快,尤其在里长知道后,隔天,美丽街的人都收到了这个消息。 每个人经过星星花坊,都会把头探进来说:「沈先生,恭喜你。」 然后,还会有人对央柰说:「央樨,出国比赛好好加油喔。」 刚开始,央柰还会说「我是妹妹」,但后来次数多了,她也懒得像播放录音带那种一直重复「我不是央樨,我们只是剪了一样的头发」,她通通改以微笑回答。 双生儿混淆度是很高的,有时连老爹都会认错,所以她也就大人有大量的不怪那些阿姨、叔叔、伯伯、婶婶、爷爷、奶奶们了。 央柰一边拍打土盆,一边随着音响中流泄出的英文老歌轻轻亨唱。 蓦地,悬在玻璃门上的风铃响了,发出清脆的声音。 袁希珩那张越来越像大人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疑问,很快的,他也笑了出来,「沈央柰,-干麻假装成央樨?」 「咦?你看得出来?」 「猛一看很像,不过细看后就不像了。」 「自从央樨把长头发剪掉后,你还是第一个在瞬间分出我们谁是谁的人耶。」央柰脱下手套,往他肩上拍了拍,「嗯,果然明察秋毫,小的甘拜下风。」 袁希珩没理会她的胡言乱语,「央樨呢?」 「前两天就出国啦。」 语毕,央柰突然想起,不对耶,央樨……没告诉袁希珩吗?算算时间,央樨已经在欧洲了,可是他居然全然不知道? 袁希珩对于自己晚一步才知道的消息,似乎也不是很放在心上,「这样啊,希望央樨能得到好名次。」 央柰试探性的问:「你不会觉得怪怪的?」 「有什么好奇怪的,央樨是央樨,我是我。」 央柰看着他,心想,是因为信任的关系吗? 去年夏天,他曾告诉她-没有什么事情比相信更重要了,如果我真的那么喜欢,我愿意去相信。 所以即使央樨在这种事情上面有点我行我素,他也不觉得受伤,也完全不放在心上…… 「你真是怪人一个。」央柰下了结论。 「要说怪这种事情,我想我是比不上。」袁希珩朝她刚才忙碌的方向看过去,「-在做什么?」 「养花啊。」 「店里忙不过来?」 「部分啦,不过主要是因为我自己喜欢。」央柰侧过身子,让他看看自己的辛苦成果,「血缘真的骗不了人耶,上课时,不管老师再怎么苦口婆心讲课,我就是记不住,但这种事情,我爸跟我说过一次,我就记住了,看,很漂亮吧。」 那可是她辛苦了两个夏天的成果呢。 虽然不是什么名贵花种还是百万盆栽,但不管施肥、摘心、浇水、分枝,全部都由她亲手完成,她的自信心跟花树一样,越来越美、越来越香。 袁希珩蹲了下来,看着玻璃棚架里的白色小碎花,「这叫什么名字?」 「猜猜看,跟我和央樨有关。」 「桂花吗?有点像又不太像。」 「快点啦,反正不是桂花就是茉莉啊,二选一,很好猜的。」 袁希珩考虑了一下,「桂花吧。」 「很像桂花吧?但不是喔。」央柰跟着蹲了下来,轻捧绮白色的散形花,「这个是茉莉的一种,叫非洲茉莉。」 「非洲茉莉?」 「嗯,产在马达加斯加,因为花形讨好,有些化妆师喜欢把它放在新娘的头上做装饰。告诉你喔,」央柰侧过头,露出了十七岁少女的甜美笑意,「以后我结婚的时候,要把非洲茉莉点缀在我的捧花里,然后,嗯,我要去找那种绣有茉莉花的礼服,如果是蓝色的衣服,就绣蓝色的线,白色的礼服就绣白色的线,跟喜欢的人在喜欢的歌中跳舞。」 「-想跟什么样的人结婚?」 「喜欢的人。」 袁希珩笑了出来,「就这样?」 「嗯,只要我喜欢就好了。」 「要求太低了吧?」袁希珩凝视着她,俊逸的脸上笑意横生,「一般人不都会说什么要月入数万,要高大、英俊,不能跟公婆住,有房子,但不可以有贷款,然后要有七位数字以上存款之类的。」 「有当然很好啊,日子会过得轻松,也比较有安全感,不过若他真的没能达到那样的条件,那也没办法。」 在认识袁希珩之前,央柰曾经暗恋小学时候的学长。 那个学长很高,笑起来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运动神经很好,非常会打排球,杀球的样子很漂亮-她还以为那就是心中小王子的理想典型,但袁希珩除了很高这点之外,跟学长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 她怕心机重的人,他偏有点小城府;她喜欢往外跑,他却有本事在房间一待就整天,连楼梯都不沾;她不太会念书,他念书却像吃饭……基本上来说,他们是以一种对比的形式在相处。 她应该很讨厌他的,但她没有。 「袁希珩,我跟你说喔,很多时候,我们会喜欢的跟原先在心中预想的,根本是完全不同的类型,我觉得与其设定好条件,再去找符合条件的人来爱,倒不如顺其自然。」 他脸上的笑意更甚,「-就是顺其自然吗?」 「嗯。」她考虑了一下,「算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算吧?」 「就是虽然我现在喜欢的人跟我初恋学长完全不一样,但是,也不是我讨厌的类型,只要不讨厌,就有爱情的可能,而且我认为人会互相影响,为了讨好对方所做的改变是很自然的,那一点也不勉强,一点也不难受,因为只要能看到对方,就会觉得很高兴。」 「央柰……」 「嗯?」 「认识-那么久,我第一次觉得-像个女生。」 央柰怔了怔,笑了起来,「你很坏耶,我本来就是女生啊,难得我这么正经跟你说话,你的响应居然是这样。不管怎么说,我从出生就注定是个女生了,需要的时候,我也可以很浪漫的。」 「不用了,-刚才那样就已经很浪漫了。」袁希珩笑着站起身,对她伸出手,「起来。」 央柰将手迭在他的掌心上,被他顺势拉起。 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央柰有点不好意思,想怞回手,可是他却将她握得紧紧的,没有松开的意思。 「喂,袁希珩……」 「-听过这首歌吗?」 那片情歌cd不知道什么时候转到了closetoyou。 onthedaythatyouereborn theangelsgottogether anddecidedtocreateadrearue 「央柰,我们来跳舞吧。」 「我、我不会啊。」 「没关系,我也不会。」 sotheysprkledyourhairofgold andstarlightyoureyesofbe 央柰从来没有确切的想过要保留什么,除了那个午后。 袁希珩握住了她的手、扶住了她的肩,在玻璃屋的冷凝阳光里,有着淡淡的茉莉花相,两人在卡本特兄妹的歌声中,跳着缓慢的舞步。 央柰记得自己的手脚有点不听使唤,但也记得当时的他,笑得好好看、笑得好温柔…… *** 事务所的空气实在太诡异了,所以即使钝感如央柰,也在短短的半小时内发现了不对劲。 律师团们,出现了情绪上的分歧。 江犁文的脸色不太好看,宋宜珊若有所思,刘岱轩……呃,由于他在阳明山的聚会上对她很好、非常好,简直是太好了,所以央柰不太敢直视他,不知道他现在的样子。至于袁希珩,哎,还没来上班。 央柰看了看手表,快十点了。 「央柰。」李又柔的声音从离她不远处的桌子那响起,「-在等电话?」 「没、没有。」 「那为什么一直看手表?」 「我在想袁律师怎么还没到。」央柰说完,看到李又柔的表情有点奇怪,倏地想起她是本办公大楼的袁希珩亲卫队长,连忙又补充,「我有文件要请他签啦,宋律师也等着要的。」 原以为补充这句话是万无一失的,没想到李又柔的表情变得更不解,而且连带站在复印机旁边的思佩,等着传真的孟真,以及刚好经过的婉琪都露出了看到怪物似的表情。 央柰被他们看的有点心虚,「你们在看什么?」 孟真走了过来,把她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一脸审视的模样,「我们在看-……」 央柰下议事的往后退了一些,「在看我?」 不会是看出她对袁希珩有非分之想吧?好可怕。 央柰自己安慰自己,就算被看穿了,也不会怎样,反正这个大楼里觊觎袁希珩的人那么多,在众多美女中,她算是没有威胁性的,至多,就是被强迫加入亲卫队,成为尾号会员而已。 虽然央樨总是说:「央柰好可爱。」 但那是因为她是她姊姊,才会这么说,除此之外……毛毛在追她的时候是说过类似的话啦……然后,袁希珩好像也说过她可爱…… 呜,又想到他了啦。 自从他拒绝袁希珩的邀请后,她就一直很想他,上班时隔着一个门板的时候想,下班隔着一条街的时候也想。 等跟刘岱轩一起到了阳明山上的豪华别墅里,面对精致的餐点以及好听的爵士乐,她唯一积极的事情,就是在人群中找袁希珩,而且这种诡异的想念,在央樨告诉她「我只是去帮他试试衣服合不合身而已」后达到了最高点。 因为手机不通,央柰当场激动得想去敲他家大门。 一整晚,她睡睡醒醒,一下子梦见第一次见面那天,一下子又梦见那个充满了非洲茉莉花香的玻璃屋。 closetoyou的曲调在梦中萦绕不去。 袁希珩笑着对她说:「央柰,-……别忘记喔。」 那是几岁的他?当时穿着围裙的又是几岁的她? 那时她的头发还很短啊,然后……央柰好似想起了什么,但就在快要触摸到什么的时候,闹钟响了。 天,亮了。 她打开窗户朝对面看去,他的房间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他有时会很早到事务所,有时候又会中午才出现,看样子,他今天会睡晚,央柰没办法等他,只好打点自己赶快出门。 到了办公室,看了一下时间;打卡,看了一下时间;开计算机,看了一下时间;整理今天该收发的东西,看了一下时间;不管做什么,都要看时间,频频看表的动作,终于引起了李又柔的注意。 思佩、孟真、婉琪……通通用一种观赏稀少生物的眼光看她。 央柰连人带椅又往后面退了一些,直到椅背碰到东西,才回过神,「你们……不要研究我了啦,我没有什么好研究的…真的……」 孟真噗哧一笑,「央柰,-真的很稀奇耶。」 央柰皱起眉,稀奇?好像不是什么很好的形容词。 婉琪已经在笑了,「-刚不是说等袁律师来签文件吗?」 「嗯。」 「袁律师昨晚就去高雄了,-不知道?」 央柰呆了呆,三秒后才突然「啊」出来,声音之大,把旁边几位助理都吓了一跳。 「什么时候的事情?」 「上星期四派令就下来了,贴在布告栏上。」婉琪笑着轻捏她的脸颊,「-不要以为那只贴精神训话,人事变更也是在那里公布的,对员工来说,那可是很重要的指标地呢……央柰、央柰…-去哪里啊……」 央柰已经朝布告栏的方向冲过去了。 怎么会这样?布告栏,她一直以为那只是放好看的地方,怎么会……她发誓,即使是国小五年级参加四百接力的时候,她都没有跑得这么快过。 公司将来远景?不是这个。 提升工作能力的小妙方?不是这个。 最新民法修订?也不是这个。 事务所人事异动?不是……等等……就是这个! 央柰踱着脚尖,将那贴在最高处的派令逐字看完,读完后因为震撼过大,不敢相信之下,又看了一遍、两遍……直到第三遍,她终于相信那是真的。 袁希珩将到高雄出差两天,因为青天律师事务所的负责人陈国威打算到高雄做「南青天」,愿意南下的人,可以成为股东之一,而且将代表事务所参加由律师界以私人名义自行在帛流举办的人权大会,而获得这个机会的人,就是袁希珩。 这两天,他是去看办公室用地的。 南青天…… 她在屏东读了四年书,好不容易回到美丽街,夏天都还没过去,他居然就要去高雄?早知道这样,她干麻千辛万苦把四年的家当全数搬回台北,留在屏东就好了嘛,好歹都在南部啊。 这种事情不会是临时决定的,是不是意味着,他从很久以前就开始有这个想法,以及动作,只是都没有让她知道…… *** 袁希珩回到台北已经是周四的事情了。 原本只打算要留两天,但在第二天晚上,陈国威突然搭飞机南下,两人会合后,又去拜访了一些相关人士,跟这个吃中饭,跟那个喝下午茶,然后跟另外一个吃晚饭,陈国威此次南下原本预计了三天的拜访行程,但在袁希珩的赶场策略下,两天就结束了,于是周四下午,他顺利回到台北。 没空回家休息,就带着行李直接回到事务所,在陈国威的办公室谈话,谈一些保障合约,孟真转了一次电话,婉琪替他们送了两次咖啡,在第三杯咖啡到来之前,总算结束了谈话。 落地窗外的天色呈现一种火红色,办公室的灯火仍然明亮。 原本有三十几人的偌大空间里,现在只剩七、八个人,他的办公室前面有两张助理桌,李又柔的桌子已经空了,另一张却还有人。 央柰……大概一个星期没见到她了。 虽然他们曾经有过更长的时间没有见面,但只有这一次,因为都没有连络,让他有种相隔许久的感觉。 「央柰,-进来一下。」 随着话语结束,央柰停止了翻阅厚重法律书籍的动作,抬头的瞬间,眼睛半-,有点恼怒的感觉。 「有什么事?」 袁希珩扬起眉,她真的是在生气耶,连离开椅子的意思都没有…… 其实他去高雄的时候,心情指数也很低,但随着行程一个一个结束,他的心情越来越好,尤其在是看到她的时候-虽然她现在有点冒烟,但至少那是他想看见的人。 而且她的心思一向容易懂,他知道她大概在生什么气。 袁希珩微微一笑,「我的手机在松山机场掉了。」 果不其然,她的眉头开了些。 「-没注意到,这几天常有传真传到高雄的饭店?」 眉头再开了些。 袁希珩笑笑,因为找不到人而发火,真的很像央柰的个性,「等我一下。」 他回到办公室,又转了出来,再确定事务所中剩下的七、八人各自忙碌,没人注意他们后,他将手中的东西轻轻放在桌子上。 「送。」 央柰抬起头,神色已不再气恼,「你还有时间去买名产啊?」 「不是,这个是生日礼物。」 「我跟央樨的?」 「不,-的,-一个人的。」袁希珩忍着笑意说:「央柰,生日快乐。」 第七章 「十八的姑娘一朵花啊一朵花,眉毛弯弯眼睛大啊眼睛大,红红的嘴唇雪白牙啊雪白牙,粉红的笑脸粉红的笑脸,像晚霞。」 意思大概是说,女生到了十八岁,就会变得很漂亮。 不过央柰却没有这样的感觉,一方面是因为央樨变得更美了,另一方面,是因为自己变黑了。 有句话说,一白遮三丑,真是一点都没说错,以前偶尔还有人把她们两人弄错,但今年夏天,不管是去药局、书店、唱片行、小吃店、水果店,大家都会对着她笑,然后说:「央柰,-晒得好黑。」 对他们来说,可能只是一句友善的招呼语,但却重创了她少女的心思,真是的,黑又不是她愿意的,太阳那么大,她怎么可能还白得起来啊。 说来说去,都怪暑假啦。 暑假过后,她就要升高三,对有升学经验的人来说,凡是联考年就等于跟娱乐断绝,所以她才想在进入倒数联考日子的岁月中,好好的玩一下,谁知道还没一个月,就晒得像块染了色的布。 袁希珩还取笑她,「-这样很像甘比亚的少女。」 「甘比亚少女」听起来非常浪漫,可是等她去查了世界地图后才发现,甘比亚位在非洲。 那个夏天,央柰常在白天出去,到了黄昏时分才回家,然后跟央樨到附近的小公园散步聊天。 那种感觉很奇怪,其实在家里,两姊妹共享整个三楼,她们想说什么都可以,但央柰就是想把距离拉开、拉远,不要再限于一房一厅的格局,央樨,好像也知道她的想法,因此总是没有多问。 公园大概就一个躁场的大小,有花圃、沙地、秋千架、跷跷板,以及一些简单的儿童游乐设施。 都是他们从小玩到大的。 央樨很喜欢当秋千,她们常常在秋千架上呆到夕阳西下。 夏日的六点,天空是种微凉的橘色,姊妹俩人在秋千上晃啊晃的,等待时间的流逝。 「央樨。」央柰先开口了,「我们快要满十八岁了耶。」 「嗯。」 「-有没有想过我们以后会怎么样?」 「没有。」央樨微微一笑,「将来的事情太难想了,即使想了,也不能如愿,所以倒不如顺其自然比较好。」 即使想了,也不能如愿? 央樨有什么很想,但始终没办法完成的吗? 印象里,她什么事情都做得很好,大家也都喜欢她,虽然只有十八年,但目前为止,人生都照着计划在走,没有出错,也没有算错,几近完美的央樨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 央柰看着她,清楚知道她没有开玩笑的成分,「央樨……-这样……有点悲观耶。」 「会吗?」 央柰嗯的一声,「老实说,我刚刚还吓了一跳。」 「那-就当我说的是『船到桥头自然直』好了。」央樨笑了,「反正意思都是不要想太多。」 可是,我已经知道先前的说法了,怎么可能会忘记呢?央柰想。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央樨疲惫的样子,即使那神情只是瞬间。表情可以改变,但心情却不见得能够在短时间内转换。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央樨这么累? 「我没事。」在央柰发问之前,央樨抢先开口,「外文是第二志愿,我以为可以考上音乐学系的。」 「真的?」 央希望着自己的手,微微一笑,「我一直很想继续弹钢琴。」 也许是因为这理由太充分,央柰并没有发现她语气中的不自然,反而是信以为真的松了很大的一口气,「-可以明年再考一次啊,季老师说-可能是太紧张,所以才在术科失分,明年再来,一定没问题的。」 「嗯,大概吧……央柰,-对我真有信心。」 「那当然,明年换我考的时候,不要说志愿了,只要能填得到学校,老爸一定就很开心。」央柰似乎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对了,跟你说一个小道消息,音音的妈妈跟我说,她看到老爸去求文昌笔,红纸上是我的名字,哈哈。」 「还笑啊。」 「真的很好笑嘛,他念的是圣经耶,居然跑去求那个,他这样睡前读经的时候,不会觉得很奇怪吗?」 「-是该好好读书了。」 「我现在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过完这个暑假,我会安安分分的在小白板上倒数日子,悬梁刺骨,用力念书。」央柰走到央樨身边,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搔着,「这样好不好?」 央樨怕痒,一下笑了出来,「哎,不要闹。」 「别躲。」 「央柰,不要啦,很痒。」 很快的,两人在秋千架旁玩了起来,沙地旁的小小世界,轻响着少女清脆的笑声。 「我在帮-按摩。」 「我不需要按摩,哈哈,央柰,不行啦——」 嘻嘻哈哈之间,蓦地,一个影子延伸到沙地上,两人同时抬头,落日余晖里,走进来的是袁希珩的身影。 「你们真的在这。」 「我老爸又要你出来找我们?」 袁希珩点点头,「他很哀怨的跟我说,两个女儿最近常常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让他觉得很无聊。」 两姊妹同时笑了出来,脱口而出,「叫他出来他又不要。」 「一字不漏。」双声带让袁希珩笑意更深,「只有在这种时候,我才会觉得你们真的是双胞胎。」 「还有生日的时候。」 袁希珩哈哈大笑,「怎么又是一起讲啊。」 央樨笑,「因为刚刚过生日嘛。」 「而且又拿到一样的东西。」央柰颇为语重心长的说:「希望明年不要在这样了,我真的很讨厌一式两份。」 从有记忆以来,她跟央樨永远拿一样的生日礼物,沈老爹说这是为了公平,不过央柰认为,那根本就是老爹懒惰。 她跟央樨的个性完全不同,送个性不同的人一样的东西,感觉多奇怪啊,怎么能因为他们的脸长得一样,就这么偷懒。 「我希望有一天能够收到一份只属于我的生日礼物……央樨,我这样会不会很过分?」 「不会。」 「真的不会?」 央樨一笑,「因为我也这样想。」 听到她这么说,央柰为自己的小任性安了心,继而转向袁希珩,「你怎么都不讲话……啊,刚刚刺伤了你的心,对不对?对不起喔,不是故意的啦。」 她刚刚抱怨「一个人的礼物」的时候,居然忘记了袁希珩也是「一式两份派」的成员之一。 他送她们钢笔,同形同款,差别处只在于笔帽上面的色圈,央樨是金色,她则是银色。 「那个笔我很喜欢,央樨也很喜欢……」 「央柰,好了啦。」央樨笑着阻止,「这样会越描越黑的。」 央柰想想,好像真是那样,不过,不解释好像又有点对不起他,要怪只能怪她说得太直接,连个转弯的余地都没有。 袁希珩叹口气,「男生果然是比较粗心,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还以为你们会喜欢一样的东西。」 「不讨厌啦,但可以的话,希望不要一样比较好。但是这也没办法,大家都觉得看到一样的东西很有趣吧,所以爸妈不知不觉帮孩子们买一样的东西,一方面是避免孩子互抢,一方面也是满足自己的视觉,毕竟双胞胎也不是人人生得出来的,既然稀少,当然要让大家知道啊,而一模一样就是宣传的最佳方式。」 「除了在学校,我还没看过-们穿同款的衣服。」 「因为你搬来得太晚了嘛。」央柰呵呵一笑,「音音、毛毛,还有高书致他们,就看着我们老穿着同款的服装好多年。」 那时,她们不但有相同的脸,而且永远穿着相同的服装、相同的鞋袜,长长的头发上打着相同的鹅黄色蝴蝶结,那可能是她这一生中最贴近「女生」这两个字的年代吧,央柰想。 她还记得有一次高书致要拿情书给央樨,后来认错人拿给了她,而且还加上一句「不要给央柰知道,她会笑我」。 央柰当场就笑到弯腰,高书致则是涨红着脸,不知所措。 袁希珩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好看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温柔,「一起长大的感觉应该很好吧。」 「不差啦。」央柰笑笑,神情非常愉快,「何况我还有央樨。」 央樨提醒她,「-刚刚还说想过一个人的生日。」 「那是刚刚,现在我仔细想了想,比起那种差一、两岁的姊妹,还是双生儿比较好。」 「不要嫌啦,都不知道我多羡慕。」袁希珩发表了独生子宣言,「一个家只有一个孩子,真的很寂寞。」 「你也别那么哀怨。」央柰小手一勾,将他拉近了秋千架,「我们现在虽然只是一般邻居,可是再过个七、八年,等我们都大学毕业的时候,别人也会很羡慕我们,因为我们是青梅竹马长大的,到时候就换别人对你投以那种『哇,好好喔』的眼光了,毕竟,青梅竹马也不是人人有的啊。」 *** 央柰因为袁希珩记得自己十几岁时随口说出的话,而大大的受到震撼。 她都已经忘了,但他却没有。 什么时候的事情哪?那时,她跟央樨都还没上大学呢,对她来说,那只是无数夏日黄昏的其中之一而已,没想到…… 他在办公室的一角,用很小的音量唱着生日快乐歌。 央柰很久以前就想要「一个人的生日」的愿望,在那个瞬间达成了,沈央柰是沈央柰,不再是沈央樨的生命共同体。 他们虽然一起来到人间,但却收到了分开的祝福。 袁希珩送给她一对耳环,亮晶晶的坠子配上了一跟白色羽毛,很像是女生会收到的礼物,虽然她不清楚他送了什么给央樨,但她很确定的是,她们收到的礼物绝对不一样。 央柰躺在被子上,仔细看着它,唇畔漾出一抹笑意。 「-已经看了好几天了,看不烦啊?」 央柰脸一红,「很可爱嘛。」 「怎么不戴呢?」 「这好像是正式场合才能戴的。」央柰拿起耳环,在灯光照耀之下,坠子的部分更显晶亮,「平常戴这个很奇怪吧。」 「-可以出国啊。」 「出国?」 「帛琉。」央樨提醒她,「袁希珩不是要代表你们事务所去参加那个人权会议吗?依照常理来说,会带个助理吧,再按照常理,会议后一定就是慈善募款晚会或是认识当地文化之类的行程,到时候就可以派上用场啦。」 是很有道理啦,可是…… 「又不一定是我跟他去,好多人都在写申请书。」 办公两天,玩乐四天,这种公差是大家最爱的公差,加上没有女朋友的袁希珩抢手得很,青天律师事务所单身的女生几乎全填了申请书。 央柰那天才看到,厚厚的一迭,好像有十几张纸。 「论专业,我不是法律系学生;论资历,我才进事务所两个月;论能力,我还有大的进步空间,怎么想都不会是我。」虽然她的确很想去,但总觉得没有那么好的事情。 「专业、资历、能力,袁希珩都有了,那不是他挑选随行助理的重点,扣除这些,一定是。」 央柰不知道央樨哪来的把握,她唯一知道的是,袁希珩的确在隔天催她填申请书,而且要快一点。 她交了,但没把握。没想到几天后派令下来,自己的名字赫然出现在出差名单上,「沈央柰」三个字,不知道让他们事务所多少袁律师迷们跳脚,怎么样也想不明白,央柰是打哪冒出来的。 后来,江犁文给了大家答案,「是袁律师自己钦点的。」 地下亲卫队齐声大喊,「什么?」 虽然已得到答案,但很显然的,大家更疑惑了。 李又柔再度用她那双媲美扫描雷达的眼睛看她,「-跟袁律师该不会有什么吧?老实说,我真的觉得-很面熟。」 婉琪迅速附和,「对,我也这么觉得。」 「怎么会,我只是大众脸而已,袁律师要我跟他去,也不过是因为、因为……」啊,豁出去了,「因为-们各有长处,他不想伤害-们,所以才选了一个最没有威胁性的人一起出差。」 此语一出,亲卫队纷纷又「喔」了一声,很显然的,这个答案对她们来说才是最想听的。 佳妤哼了哼,「小丫头,让-赚到了。」 央柰嘿嘿一笑,「是啊。」 然后她抬起头,在众人的包围中还是看到了袁希珩对她比了一个胜利手势-从远远的地方…… *** 中正国际机场 这是台湾唯一的国际机场,旅客人次之多,是很难估计的,袁希珩并不清楚每天有多少人在这里出入境,但印象所及,每一次来到这里,眼前一定是数不清的人。 他们搭的是下午的班机。 为了避免美丽街的人议论纷纷,两人决定到机场会合,一来,省得一路回答为什么带大行李出门,二来,也为了避免老人家们暧昧的眼光,最主要的是沈老爹太过疼爱女儿,他会把这个当作是「未婚男女一起出国玩」,而不是「上司与下属一起出公差」。 基于以上众多原因,到机场会合是最好的方法。 袁希珩早到了些,到柜台办完手续之后,在咖啡厅找了位子坐下,看书报之余,一面不忘抬起头看看央柰来了没有。 才坐下没多久,央柰就出现了。 他举起手,好让央柰看到他。 她看起来有点喘,「来很久了吗?」 「一下而已。」 交换了九个字之后,认识很久的两个人突然都没再开口,虽然身处喧闹的机场大厅,但感觉却有点冷场。 袁希珩取笑她,「怎么?变哑吧啦?」 「我只是觉得很奇怪,你是不是因为怕被霸王硬上弓,所以才带我的?」 「沈央柰,我可是柔道两段,霸王硬上弓?-还是担心-自己吧。」他一脸啼笑皆非,「居然想到那里去。」 「因为你最近很诡异嘛!」 「哪里诡异了?」 「以前你什么事情都会告诉我,可是自从我进青天律师事务所之后,关于你的事,我反而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央柰一项一项的数着,「你去高雄的事,你要到帛琉的事,还有很多很多。」 「沈央柰,-很唠叨。」他替她拿过随身行李,「走吧。」 「说不出原因就嫌我唠叨……」她仍然叽哩呱啦、叽哩呱啦的讲不停。 他们走到一半,突然有对中年夫妇过来,「先生、小姐,不好意思。」是要问他们关于托运行李的事情。 那对中年夫妇预备要去洛杉矶看儿子,由于是第一次出国,偌大的机场已经让他们头昏眼花,再加上手续以及登机门的分别,两人只好在机场向人求助。 袁希珩看看时间上还允许,很快的帮他们俩人办好一切相关手续,夫妇千恩万谢的离去。 一转头,看到央柰一脸促狭的笑,「你看起来好可靠喔,大恩人。」 「现在才知道啊?」 「我一直以来都知道。」 「-不是什么事情都记得零零落落?」 「重点是记不起来没错,可是我知道,只要跟你在一起,我就不用担心什么事情会发生……」央柰表情突然怔住了。 她的表情变化,并没有瞒过袁希珩的眼睛。 「怎么了?」 「我……想到了……」 「又想到了?」 「嗯。」 她那光芒顿失的眼眸让他有点心疼,「还怕吗?」 他知道那对央柰来说像是一场恶梦,尤其是看到央樨的伤疤,就会一阵难受。 央樨很小心,她总是遮着自己的伤口,不让央柰看见,但是,不看见不代表不存在,央柰有时候还是会想起,例如现在。 「那真的好可怕。」央柰看着他,「还好那时候你在我身边……」 第八章 对央柰来说,那是一个很特别的季节-最后一个十字头的夏天。 明年的这个时候在法律上来说,她就是一个成年人。对小毛头的她而言,「成年」这两个字有着很大的代表意义,沈老爹的诸多限制将被解除,不是因为他愿意,而是因为她们「长大了」。 那一阵子,央柰的口头禅就是,「好希望快点二十岁喔。」 然后,沈老爹就会很失落的说:「啊,真的快到了……」 十九岁的事情特别多,央樨不耐通勤,在台大附近找了房子,音音闪电结婚,毛毛跟人家打架,被打得很惨,去做了鼻梁,央柰大学联考落榜,照例再找补习班,袁希珩大学毕业,喔,还有,沈老爹突然想通了,要回大陆老家一趟。 一个落榜,一个正值暑假,两个都有空,沈老爹不在,星星花坊还是照常运作,姊妹分工,合作无间。 央柰还发现,来买花的年轻男生多了。 她们包花的时候,通常会跟客人寒喧一下,「送女朋友?」 这时候,那些不是熟客以外的面孔通常是涨红了脸,很卖力的解释,「不是,我还没有女朋友。」 那个样子,真的很有趣。 后来袁希珩到玻璃屋帮忙除虫的时候,央柰跟他讲起了沈老爹不在的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那些人钱很多,买了一大把香水百合说要放在家里客厅,其实如果要放家里,几朵就够了,放那么多只是浪费。」央柰想起什么似的又说:「对了,最近还有人把包好的花直接送给我们喔。」 正专心在多花紫藤上的袁希珩突然停住了手边的工作,转过脸看她,表情很认真,「送-,还是送央樨?」 「都有。」 「-们收了?」 「也不算收吧。」央柰笑笑,「他们把花放在柜台上,走到玻璃门的时候才说『送给-』,我跟央樨都还来不及讲话呢,人就不见了。」 听到这里,袁希珩脸上的表情好了些,「花呢?」 「拆一拆放回桶子里再卖啊。」 他笑了出来,神情颇为轻快的继续着刚刚的多花紫藤的修剪工作。 那放松的表情,让央柰忍不住靠了过去,「喂。」 「我不叫喂。」 「好啦,袁希珩,我问你一件事情。」 他没说话,央柰知道,这是代表可以发问的意思。 「你刚刚……」央柰看着他的脸,「在紧张什么?」 袁希珩别过头,「我哪有紧张。」 「明明就有……」 「走开,不要在这里妨碍我,我已经快剪完了。」 「告诉我嘛。」央柰更接近了,下巴就靠在他的肩膀上,「我们认识以来,我还没看过你那么认真耶,眉毛都掀起来了,还很严肃的问『送-,还是送央樨』,你在想什么啊?」 「走开啦。」 央柰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硬是靠在他身上,「不要。」 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近看他了。 比起十二岁那天的夏日阳光,现在的他更帅气了,玻璃屋内的阳光照在他们身上,勾勒出他好看的侧脸。 「袁希珩,我问你一个问题好不好?」 「-问题怎么这么多啊?」 「你刚刚又没有回答我,所以不算。」央柰的小脸上一片认真,「我现在可是把二十年来……」 「-只有十九岁,哪来的二十年?」 「这可是我『近』二十年来,最劲爆的一次发言,不管怎么样,你一定要回答。」央柰压抑住心脏狂跳的感觉,「老实告诉我,你刚刚……是在担心谁?」 她她她她她……真的问出口了。 年纪渐大,央柰逐渐发现有些事情也许不若自己所想的那样,就像,袁希珩与他们姊妹之间的事情。 因为央樨比较可爱,因为央樨比较优秀,因为央樨很像小公主,所以她一直以为袁希珩喜欢的是央樨,就连他宁愿忍受通勤之苦上学,也被解读成是对央樨的情深义重。 当时央柰觉得,他真的是很喜欢央樨。 不过,一样是台大人的央樨,却在今年二月因为不耐舟车往返之苦,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 对央柰来说,这是晴天霹雳,但袁希珩好像有点无关痛痒。 央樨不住在家里的时候,袁希珩还是常常出现在星星花坊。 星期五他下午没课,他会在学校附近等她,可能去西门町晃晃,或者是看场电影…… 所以央柰会想,说不定……真的像音音猜的,从来没有说过自己喜欢谁的袁希珩心中的人也许……有那么一点点可能…… 如果她突然问他喜欢谁,他一定觉得她很大胆吧。 央柰也不想这样啊,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即将进入二十岁的关系,她的勇气好像多了些,某种难以说明的迫切,在沉寂多年后,渐渐地占据了她的心思,她不想再想当然耳,她要确切的答案。 看着袁希珩,央柰相信自己的表情也一样的认真,但……她还是问不出口。 「-不知道我在担心谁?」 央柰摇摇头。 袁希珩索性在地上坐下,「记不记得-重考那年,我要-学做菜的事情?」 「嗯。」 她第一次落榜的夏天,时间全用在厨房里了。 「央柰,-学做菜好不好?」 不过是一句话,但因为是喜欢的人说的,突然有了魔法,催促着她去尝试过去没有想过的事情。 央柰原本只是想尽力就好,竟意外的发现,她居然小有天赋。 她第二次落榜的夏天,当时的袁希珩就在这个玻璃屋里,对她说了一句话。 「-忘记了对不对,那时我说的话?」 央柰嗯了一声——就像她完全不记得妈妈的事情一样,对于袁希珩或者是央樨的某些事情,也是一片空白。 她不明白为什么,只知道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记忆会在某些地方断线,而且总是在很重要的时候,庆幸的是,身边的人都清楚,也从来没有人勉强她要回想起什么。 「对不起,你可能要提醒我一下……」 「没关系,我现在只想告诉。」袁希珩看着她,好看的脸有一抹悠远的笑,「我对-和对央樨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对我来说——」 央柰心跳得很快。 她等着……一直以来想要知道的答案…… 忽然,外面传来重物倒地的碰撞。 央柰一阵强烈的心悸,脱口而出,「央樨……」 「央樨怎么了?」 央柰一把抓住了他,声音自不觉紧张起来,「不是,外面有人,有别人。」 外面又是一阵碰撞声。 「待在这里别出去。」丢下这句话,袁希珩一下冲了出去。 央柰头昏,直到好几秒后,才有力气移动脚步,跟着推开玻璃门。 花坊里一片凌乱,花架与冰箱整个倾下,央樨倒在柜台后面的地上,长发覆面,地上血迹斑斑。 外面有人喊,「别让那个人跑了!」 中间有很长的记忆空白。 央柰再次记得画面时,就是在医院里了。 颤抖着手签了名字,他们再急诊室外面的走廊上等了很久、很久,央柰哭了又哭,袁希珩始终陪在她身边。 「央樨……她……会不会怎样?」 「她会没事。」他握住她的手,「-不要自己吓自己。」 「可是,她进去很久了……」 「才十分钟,央柰,-放轻松,等一下医生就会出来跟我们说,央樨没事,休息几天就会好。」 「如果、如果央樨有事……那我要怎么办?」 怎么会这样? 她只是到后面去修剪温室花朵而已。 早知道的话,她应该留在店里,就算那个抢劫的人在怎么凶恶,至少他们有两个人,也许他抢了钱就走,也许他没办法逞凶,更或许,他看到里面的人比较多就不会进来。 「央柰,-看着我。」袁希珩扶住她的肩膀,用非常坚定的语气跟她说:「央樨很坚强,她知道-在等她,她会撑过去,-们是双生姊妹,一起出生,一起长大,比任何人都亲密,她不会丢下-不管。」 「嗯……央樨……不会丢下我……」 后来想想,其实手术的时间并不长,但当时好像永远也等不到时间结束,央柰心悸、想吐,感觉很怕很怕。 她闭上眼睛,完全无措,直到护士从手术室走出来。 「沈央樨的家属?」 央柰很快的抢上前去,「我是。」 「她没事了,现在要转去普通病房,-先去办住院手续,手续办好后就可以去病房看她。」 手续后来是袁希珩去办的,央柰则直接跟着病床上的央樨到楼上的普通病房。 央樨沉睡着,伤处裹着层层纱布,点滴架旁的黄色液体依一定的速度慢慢的滴落,她的眉心微蹙,显然即使在梦中,也不太舒服。 袁希珩进来了。 「我已经连络上沈伯父了,他说明天就赶回来。」 「嗯,谢谢。」 「央樨我来照顾,-去小床上躺一下吧,看-很累了。」 「我不累。」央柰眼眶一红,「我也不想睡。」 袁希珩见她难得的固执,也不去勉强她了。 他在央樨的床边放了两张椅子,他们就做在那里,静静的等着。 医生进来问了一些问题,护士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晚一点的时候,另外一个护士进来换点滴…… 半夜一点多,央樨终于睁开眼。 央柰一下哭了出来。 很久很久以后,央柰才想起来,在那一段她怎么样都忘不了的可怕回忆中,有一个人以一种几近沉默的温柔,一直在她身边,陪着、等着,不曾离开。 *** 帛琉 号称「世界七大海景之首」的帛琉,有着城市人难以想象的悠闲与美丽,天很蓝、云很轻,凉风袭面,感觉非常的舒服。 直到踏上这块土地,央柰才知道那个她现在还无法正确说出名称的大会为何选在这里开会。 开会根本不是重点,反正全世界的饭店会议室都长得差不多,重头戏在于会议后的「认识该国文化」,钓鱼、搭船,雷雨季常出现的七色彩虹,冰蓝色大海上的深绿色覃状火山群岛……没有人可以抵挡大自然的美丽。 第一天的会议顺利结束后,央柰就对袁希珩说:「其实,这是变相的假公济私吧?」 「所以才会选在这种渡假胜地啊。」 「身为代表的你居然不否认?」 「是事实没错,有什么好否认。」袁希珩一脸很轻松的回答,「去年在皇后镇,结束公事后,大会招待我们去滑雪、喝葡萄酒,前年在罗马,夜游古迹城,还参观了不少千年文物。」 央柰哇的一声,那些不用花自己的钱,还可领出差补助的超级行程,难怪大家都抢着要来。 「两位。」一个穿花衬衫的男子走过他们身边用英文说:「晚上在饭店的海滩有烤肉大会,麻烦早一点过来。」 袁希珩也以英文回答,「谢谢,我们会提早过去。」 男子越走越远,一路上,他只要看到戴有识别证的人,就会这样笑的交代着,神情非常愉快。 央柰总觉得那人好像在哪看过,「他是谁啊?」 「主席。」袁希珩清楚回答,「大会主席。」 央柰一想,对,没错,就是那个人,可是他的菁英装扮什么时侯变成花衬衫跟草帽的?感觉有点滑稽。 「海滩烤肉大会?」 「是啊。」袁希珩的表情有点无奈,「那是大会贴心为我们准备的。」 「可是我肚子有点不舒服耶。」央柰干笑两声,「不知道是不是水土不服的关系,我每次出国都这样,烤肉对我来说不合适,你自己去吧。」 「我本来就没有打算过去,-换衣服,我带-去别的地方走走。」 「那我要穿什么?泳衣还是小礼服?」 「-回房间就知道了。」他推着她往电梯门走去,「-慢慢来没关系,我在饭店的咖啡厅等。」 *** 央柰的床上放着一个淡紫色的纸盒,丝结上面有张纸卡,写着她名字的英文拼音。 好……好慎重。 三两下拆开包装,微笑的表情却在打开盒子的瞬间怔住了,有点面熟…… 央柰小心翼翼的将衣服从盒中取出,是一件白色的小礼服,复古而典雅,群摆上有白色丝线绣的茉莉花。 这…… 一个月前,她曾在百货公司看到央樨试穿,当时,她以为是袁希珩要送央樨的礼物,后来才知道,他只是找她试尺寸,衣服真正的主人,是她。 但是,她却在不知道的情况下,答应了刘岱轩的邀请,跟他一起出席袁希珩原本想邀请她一起参加的聚会。 然后他去了高雄,手机掉了,他们好几天没有联络,再次见面,他送给她一个生日礼物。 从小到大,第一次收到独一无二的礼物。 随着一小件、一小件事情的发生,央柰越来越难开口去问他关于那件衣服的事情,更没想到他会将它带来帛琉……… 央柰吸了吸鼻子,觉得自己好像又喜欢他更多了。 最初最初,只是单纯的因为他长得好看,但现在,已经不是那样的情怀了,这么多年来所累积的记忆太多,他并没有为她做出什么疯狂事迹,但是,总有办法让她觉得很感动。 梳洗过后,央柰重新化了妆,重新整理过头发,然后,小心翼翼穿上那件白色的小礼服,戴上生日时收到的银坠羽毛耳环。 感觉……不像沈央柰了。 像小淑女。 央柰踩着白色的凉鞋,乘坐电梯到饭店大厅,一下就看到袁希珩-他走过来,望着她笑。 央柰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你在看什么啦。」 「很漂亮。」 央柰知道衣服很好看,也知道耳环很好看,但不知道那两个好看适不适合她,「真的?」 袁希珩笑着点头,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不是一直很想象童话里的公主吗?现在就是了。」 「你不用这样夸我。」 「我说的是实话。」他笑,很自然的握起她的手,「走吧。」 央柰没问他要去哪,任他牵着走。 他们走出了饭店,经过了热闹缤纷的游泳池,沙滩上三三两两散步的人群,有小孩、有大人。眼前所见是黄昏的橘色晚空,被夕阳染色的海水,风中有海浪以及树梢摇晃的声音。 向晚的风很舒凉,他们沿着白沙椰林浅湾散步。 央柰问:「袁希珩,你真的要去高雄的事务所啊?」 「是啊。」他微微一笑,「派令不是出来了吗?」 「什么时候?」 「月底。最晚十月初要去。」 「那么快。」央柰只觉得好失落,「高雄跟台北,不管是开车还是做火车,都要好半天的时间,以后我们大概就没办法这样常常见面了。」 「-可以跟我一起到高雄啊。」 「可以带助理调职的喔?」 袁希珩笑了起来,「我要带『沈央柰』,不是带助理。怎么眼神这么迷惘?-还不懂?不然我那时候为什么要那么说?」 那个时候是……哪个时候? 第九章 二十岁。 去年的这个时候,央柰还以为二十岁的夏天会有多美丽,镇日期待着,没想到真的给她等到后,却是有史以来最黯淡的一季。 大学联考,二度落榜。 老实说,她不会很难过,难过的是沈老爹,老爹知道她的成绩有进步,只是,进步的空间还不足以跃进那扇其实已经满开的大门。 「央柰……」沈老爹拿着成绩单,泪眼汪汪。 老人家的眼镜让央柰与央樨面面相-,都不知道老爹怎么会突然有那么惊人的演出。 回到房间后,央柰满脑子还是老爹恍若神来之笔的泪水。 「我有时候会觉得老爸会老得这么快,都是我害的。」央柰终于说出这几年心里所想的事情,「而且,我想他更无法理解的是,我为什么不是那样在意。」 「那是爸爸个性的问题,不用管他,过几天他自己就好了。」央樨站起身,「我不跟-说了,我要去邮局存今天的帐。」 「我去吧,反正我顺便要去找音音。」 央柰后来常常想,如果他当时懒一点的话,可能后来一切都会改写吧……不,是一定不一样的。 只是当时,央柰并不知道。 她接过牛皮纸袋,在楼梯间穿好鞋子,跟老爹说从邮局回来后要去找音音,会晚一点回来,正准备推开星星花芳的玻璃门时,看到对门有动静了。 对门是袁希珩家。 说不上来什么原因,央柰的手迟疑了一下,就在那短短几秒的瞬间,推门的人已经从袁家大门走出来。 是一个长头发的女孩子。 转过深,央柰先是觉得面熟,不一会,央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不是上个月来找袁希珩的那么人吗?」 啊,央柰睁大眼睛,对,没错,就是她。 眉毛弯弯、眼睛大大,感觉非常流行,美丽街已经是一条二十多年的老街了,外来的人很有限,央柰记得,那时候她跟央樨在整理花架,正聊着,然后被一声「不好意思」给打断了。 「请问一下,袁希珩住在哪里?」 央柰指着对面那块「袁代书」的招牌,「那里……不过,他现在不在。」 「请问他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下个月吧。」 女生睁大眼睛,「下个月?」 「他在南部当兵,有连假才会回家。」 女生打量着央柰,「-跟袁……袁学长很熟?」 「熟啊。」 「那……」女生似乎有点犹豫,但最后还是鼓起勇气说了,「我可不可以跟-问一些关于袁学长的事情?」 什么怪问题啊? 央柰觉得自己似乎看到去爱媛县寻找完治踪迹的莉香一样——也许这样比喻有点不轮不类,但是在她眼中,那女生脸上好像就写着「我喜欢袁学长,我想知道关于他的一切」。 「-不用想那么多。」央柰费力将花筒搬上架子,「他在这里不过是个普通人,跟所有在美丽街长大的小孩都一样,念同一所私立中学,都有一台脚踏车,夏天的时候喜欢去河堤,节日的时候会去海边玩仙女棒,对公园那些老旧设施又爱又恨,没有什么特别的。」 女生露出了羡慕的神情,「-跟袁学长很熟?」 「这个问题-刚才已经问过了。」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请问一下,这附近有没有姓沈的女孩子?」 央柰与央樨互看一眼。 央樨问:「有两个,你要找哪一个?」 「沈央……沈央……」她想了一下,不太有把握的说:「沈央央?」 央柰噗的一笑,「这里没有沈央央。」 还沈央央呢?干脆介绍沈老爹给她认识好了……慢着,她怎么会知道这里有姓沈的女生?还知道是「沈央x」?以前,大家叫她沈小央,有时候也喊她「央央」……央柰一直想、一直想,等到她回过神来,那个女生不耐久候已经走了,于是她的问题没有得到响应。 央柰还以为这个疑问会永远得不到答案呢,没想到一个月之后,她又出现了,而且还鼓起勇气进入目的地,袁爸也太客气了吧,不用特别出来送儿子的学妹啊……慢着,等等,那个不是袁爸,是儿子本人。 他、放、假?!居然、居然没有告诉她?! 「袁希珩放假回来啦?」央樨说完嗯了一声,「他以前放假都会告诉我们的,怎么这次闷声不哼就回来了?好奇怪。」 没错,真是太奇怪的。 而且袁希珩看起来不像是在送客人,而是打算一起出去的样子,那个方向,是小公园,小公园是谈心事最好的地点。 他们、他们……他们越走越远啦! 「央樨,对不起,-自己去。」央柰将原本要去邮局存的现金一下又塞回给央樨,「我突然想到有事情,回家后帮——背陪罪。」 央柰把东西一塞,很快的抄小路,心里想着要早先一步到小公园…… 跑得要死要活,终于在三分钟内抵达,环顾四周,除了小孩子之外没有别人,很好,她往另外一边跑去,悄悄地躲在秋千的围篱后面。 如果真的让她猜对了,那她就可以偷听到他们在说些什么,如果他们跑去跷跷版或者地球仪那边,她就退到公园外,然后假装从什么地方政要回美丽街的样子,打扰一下也好。 小脑袋在围篱后探头探恼,终于,数不清赶走第几只蚊子后,那个应该在南部当兵的袁希珩跟他学妹出现来了。 央柰在心里念着:秋千架、秋千架、秋千架…… 也不知道是她太了解他的习性,还是念力发挥效用,袁希珩真的带着学妹朝秋千架走过来了。 为了避免暴露行踪,央柰将身体压得更低。 「有什么事,现在总可以说了吧。」是袁希珩的声音。 「我……只是想见袁学长一面而已。」 「这就是-所谓的,」袁希珩的声音有点戏谑,「重要的事?」 「对我来说,这很重要。」 「所以我才说,我们的想法不会有交集。」袁希珩看着公园里溜滑梯的小孩子,「我不会试图去影响-,-也不要试图改变我,我们的关系就是学长与学妹,以前是,以后也是。」 「可是……」 「没有可是。」 央柰总觉得有点怪怪的,袁希珩……怎么好像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居然还打断人家的对话。 认识他这么久,从来不知道他有这一面,看来,她对他只是认识得久,事实上了解也不深,要不是今天躲在这里偷看,她会以为袁希珩是那种标准宝宝呢,没想到他也有对人说话不客气的时候,真稀奇。 「又柔,-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们不要浪费时间。」 哗!好、好……好直接。 袁希珩跟她讲话的时候,总是说三分,留七分,玩猜猜乐是家常便饭,央柰不太清楚他为什么会那么做,他也不讲明白,两人之间的言语总是暧昧来模糊去的,久而久之,也就成了马马虎虎的沟通状态,但是,刚才那单刀直入的一句还真有点石破天惊。 央柰扬起眉,这个人真的是袁希珩吗? 「袁学长,我有自信,比谁都还要喜欢你。」 哼,这种自信我也有啊,央柰想。我的自信还比-强呢……哎唷,臭蚊子,走开啦,不要一直绕着我转,很讨厌耶…… 「爱情不是比赛,不能这样分的」 「我哪里比不上她了?」 「哪里啊?」袁希珩脸色终于比较好看了,「进驻在我心里的时间吧,我这个人很念旧的。」 「袁学长……」 「又柔,这件事情我们以前在社办就讨论过了,虽然经过了几年,但我不认为重复相同的话有什么意义,如果我能喜欢-,早就喜欢-了,到现在我还当-是学妹,那就代表我们之间一点可能也没有。」 「我知道比起你的青梅竹马,我们认识的四年不算什么,可是,她没有接受你不是吗?」名叫又柔的女生很努力的说出心中的想法,「既然这样,袁学长你为什么不给我一次机会?也许我才是最适合你的那个人啊!」 什么、什么?比起你的青梅竹马……哎,手臂……有一只蚊子停在她的手臂上,央柰瞪大眼,但有不干拍,只好咬牙让蚊子在她的手臂上肆虐,早知道应该蹲过去一点,这边不太没有遮荫的地方,蚊子也多…… 央柰在围篱外面躲来躲去,小心翼翼的将蚊子-走,一面又觉得自己好胡涂,怎么会蹲在半棵树都没有的地方,好晒,她今天穿的是无袖背心,回去一定会脱皮的,还会发红疼痛…… 「央柰。」一抹发笑的声音从旁边传出,「-还要在这里蹲多久?」 「嘘。」央柰又拨了拨脚边的蚊子,「别那么大声……啊——袁希珩?!」 「干麻叫那么大声?不认识我啊?」 央柰往旁边退了退,他什么时候跑到这里来的?那个女生呢?她刚刚神游了很久吗? 袁希珩笑着站起,顺势拉起她,「这么热,也亏你能在这里蹲半小时都不吭声,怎么?还不回去?」 「别、别拉。」央柰苦着一张脸,「我的脚麻掉了啦。」 他笑了出来,「笨蛋。」 然后他在她面前蹲下,「上来吧。」 要背她吗?公园离美丽街大概要走十分钟耶,中间还有一段不算短的阶梯,而且,她足足有五十二公斤…… 见她没有动作,他补上了一句,「放心,不会摔到-的。」 央柰微一犹豫,将手攀上了他,他一下站了起来,央柰的下颚紧靠着他的肩膀,感觉心脏在狂跳。 「袁希珩,你为什么不喜欢她?」 「-管我。」 天气好热,脚好麻,肩膀被晒得有点痛,手臂上有好几个蚊子咬的肿包,可是她却觉得好幸福。 那时,真的好希望他再走慢一点,回家的路再长一点…… *** 帛琉的海边,海潮的味道隐隐约约。 央柰不知道袁希珩讲的是什么时候,可是,她的确想起了一些,介于往事与心事之间的事情。 那些她明明白白,但却被小心翼翼藏着的事情。 她看着袁希珩,有点迷惘,「你是什么时候长这么高的?」 「-呢?」他笑着反问她,「又是什么时候长这么高的?」 「我忘了。」 他还是像以前那样,每次听到她说「忘了」的时候,总是笑笑就算,从来不会去计较,也不会去追问。 黄昏的海边,空气好悠闲。 天色渐渐转为橙色,他们就沿着已然染色的沙滩散步,什么都没做,可是,央柰好喜欢现在这样子。 在别人眼中,他们……很像情侣吧? 说不定,还会觉得他们很登对呢…… 「怎么了,笑成这样?」 央柰看着袁希珩,觉得耳朵有点热。 「想什么事情?」他微笑着说:「进青天律师事务所之后,-老是一副很烦恼的样子,这还是你最近难得露出的笑容呢。」 央柰脸一红,「没什么啦。」 怎么可能跟他说自己在想什么呢,就算心中的确隐隐约约有什么浮现了,她也说不出口啊。 「-这样我很伤心耶。」袁希珩开玩笑似的,「一下-重考,一下我当兵,我当兵回来-又去屏东念书,我们已经好几年没有这样悠闲的散步了,可是-居然半声不吭。」 「嗯……谢谢。」 「没事干麻道谢?」 「……衣服。」 夕阳的缘故,她的白色小洋装已经变成淡橘色的,群摆上以白丝线绣的茉莉在光芒之下有种绽开的感觉。 她十七岁时的想法,没想到他却一直放在心里。 海风袭袭,裙摆上的茉莉花摇曳生姿。 「央柰,我们来跳舞吧。」 「这里又没有音乐。」 「没关系。」他走到她前面,微一弯腰,做了个yi的手势。 无人的海岸线上,央柰随着他的脚步轻轻移动,沙地很软,他们只能做很缓慢的移动,转圈,她的发在风中轻散。 然后,他唱起歌来—— onthedaythatyouereborn andtheangelsgottogether anddecidedtocreateadreaoondtyourhairofgold andstarlightyoureyesofbe 央柰微笑起来,她记得这首歌,在星星花坊后面的玻璃屋中,那是她第一次跳舞,当时他们都有些笨拙,但现在,袁希珩已经很会带舞了,她只要跟着他的脚步就好,一点也不费力。 只要跟着他的脚步就好,一点也不费力…… 「央柰,-跟我去高雄好不好?」 「我……不要。」 她的答案似乎在他意料之中似的,他一点生气的样子都没有,只是顺着她的话语延续下去,「为什么不要?」 「我对高雄不熟,而且,我的家人都在台北。」 「我当-的家人啊。」 「你当我的……家人?」 他在讲什么?他懂不懂家人的意思?要有血缘或者是法律的关系才能叫家人,他要当家人,怎么可能……啊!难道……不会吧?! 相对于央柰的惊愕,袁希珩显得自在多了。 「-真的老是忘记重要的事情耶。」他神情愉悦的说,「小央。」 央柰睁大眼睛,小小小小央?!已经好多年没有人这样叫她了,那只有在很久很久以前,才有人叫过她小央,那个时候他已经搬到美丽街了吗?应该还没吧,这不该是他会知道的事情,除非他有去问过那些真真正正跟她从小玩到大的玩伴,但是他为什么要那样做? 「我那时不是跟-说了吗,『央柰,等-长大以后,要煮菜给我的小孩吃,别忘记喔』,-还点头说好,可是才隔一天,-就忘光光,好像没有这件事情一样。」 嗯……好像……真有那么一回事…… 某年的夏天,他要她学煮菜,然后她乖乖的学了。某年的夏天,在花房里,他「疑似」真的说了这些话…… 央柰皱起眉,可是,为什么是她呢? 看着袁希珩,央柰小心翼翼的问:「你其实是喜欢央樨的吧,她又漂亮、又聪明、又优雅。」 「我当央樨是妹妹。」 「可是我跟央樨长得一样啊。」 「-跟央樨长得不一样,就算都坐着不动,我十公尺外就可以分出你们谁是谁,更别说习惯跟小动作都不同了。」 「为什么是我?」 「我就喜欢-啊,央樨很优秀没错,可是,我跟你在一起比较轻松,-记不记得我们常常在河堤旁边一坐就是整个下午,在别人眼里不讲话的我们很奇怪,可是我却不会那样觉得,我一直很珍惜那些时光。」 真的吗? 她可以相信吗? 央柰一直以为她与袁希衡的感情是分离的感情,她对他,他对央樨,然后各自存在,一辈子不会有交集,可是,现在他却告诉她「我就是喜欢-」,「就是」耶,很肯定,完全不怀疑。 那感觉好像她跟老天爷说「给我两百万」后,天上突然飘下来一张与头奖号码完全一样的发票,那般的令人不敢置信,虽然是好事,但是因为太突然了,所以反而显得不真实。 「其实,你是追不到央樨才退而求其次吧!告诉你,我可没那么随便喔,我虽然不像央樨那么出色,可是我就是我,我不会当任何人的替身,就算对象是你也一样……」 央柰一边走,一边念个不停的时候,袁希珩突然抓过她的手臂,一个弯身,便往他的唇瓣吻去。 灵巧的舌探入她的唇间。 央柰呆呆的,只能任由他吻着、吻着、吻着…… 海风咸咸的,海潮的声音在耳边翻覆,他的吻好温柔,微凉氛围里唯一的甜蜜温度……似曾相识的感觉…… 央柰睁大了眼,她想起来了。 袁希珩吻过她,在、在……的时候。 第十章 在历经高五生涯后,央柰终于在二十一岁时勉强考上大学,圣玛莉学院的中文系。 一方面是分数不高,另一方面,简介做得很吸引人,艳阳、碧海,宽广的校园配上林荫大道,很像她对「飞越比佛利」影集中的那种华丽学校的印象,因此央柰没有考虑很久。 那时,央樨已经大四了,袁希珩也早当兵回来,并在教授的推荐下,进入一家近几年才崛起的律师事务所。 央樨有点小成熟,袁希珩……已经完全是社会人士了。 他不知道在忙什么,总是早出晚归,连沈老爹都感觉到了。 有一次,吃晚饭的时候,沈老爹突然说:「袁希珩最近怎么这么少来我们家?以前不是一、两天就过来一次吗?最近在忙?」 面对沈老爹突然转过来的眼光,央柰有点莫名其妙,「干麻看我?」 「你们不是在交往吗?」 央柰正在喝饮料,一听,大呛起来,「我们……没有。」 「爸爸没有阻止你们的意思,袁希珩这孩子很好,我很喜欢。」 我比你更喜欢,央柰想。 但是没有就是没有,人可以有感情,但不可以自作多情,而且万一老爸一直嘴巴失控传出去,说不定她跟袁希珩就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你们还以为爸爸真的不知道啊。」沈老爹露出一种「太小看我」的表情,「看他这么常来我们家就知道了,他对花艺又没有兴趣,如果不是为了追女孩子,谁会跑得那么勤快……」叽哩呱啦、叽哩呱啦。 正当央柰有点受不了的时候,门上的风铃响了。 央柰连忙藉此开溜,「有客人来了。」 跑到外厅,这才发现来的不是客人,是袁希珩-他这阵子很忙,央柰已经一个多月没见到他了。 四十天,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以前他当兵的时候,他们还有更久没见过呢,只是,现在的感觉很不一样。 袁希珩轻捏了她的脸,笑,「怎么?不认识我?」 「才不是呢,只是,」她看了看他的西装以及手提电脑,「感觉有点怪,很像别人耶。」 「什么别人,看清楚,是我。」 「我知道。你最近不是很忙吗?怎么有空过来?」 「来带-去一个地方。」 「哪里?」央柰看着他,突然兴起想恶作剧的感觉,「看我二十一岁了,想带我去间喔?」 「沈央柰!」 她的脸一下被捏着提上了,耳边是袁希珩又好气、又好笑的声音,「从哪里学的?」 「开玩笑的啦,哈哈。」 「鞋子穿好,我带-出去。」然后袁希珩对着里面喊,「伯父,我带央柰出去一下,大概两、三个小时后回来。」 里面传来沈老爹说「没问题」的声音,两人便出门去了。 美丽街,还是小小的、窄窄的,袁希珩将车子停在巷口处-央柰知道他买了车,不过,还是第一次看到实体。 车子一路北走,里面流泄着卡本特的精选歌曲。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时间过得很快,就再央柰没有注意到车窗旁边的景物时,车子已经停了下来。 午后六点的夏日沙滩。 天色仍然明亮,海边上还有三两人群,袁希珩率先脱了鞋子,央柰有样学样,赤脚踩在留有夏日余温的细沙里。 「好舒服喔。」央柰用指尖轻戳着沙地,「很温暖耶。」 她曾经在这个时间来过海边,也曾经赤着脚在海边走路,但是,从来没有试着将两者混在一起,感觉好新鲜。 「袁希珩,你怎么都不说话?」 央柰抬起头,刚好将他微笑的眼神接个正着,一时间,有点心跳加快。 颈后……有点热。 「你干麻这样看我啦?」 「-可爱啊。」 「你一定对每个女生都这么说?」 「怎么可能,我的眼光可是很高的。」他伸出手,轻轻将她被海风吹乱的头发拨好,「我有时候会想,-怎么老是忘记重要的事情,但有时候又会想,那说不定也是-可爱的地方。」 央柰扁了扁嘴,「那又不是我愿意的。」 小时候目睹妈妈离家的刺激过大,六岁的她,完全不能接受这种事情发生,所以后来凡是对她而言「刺激过大」的事情,就会自动从脑海中删除。坏事会忘记,好事也留不住,勉强来说,就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吧。 这虽然让她的成长过程远离心灵创伤,可是相对的,记忆也变得零零落落,就像家里有张照片是她国小时候参加全国羽球比赛冠军的纪念照,但是,她完全记不得那一刻的荣耀…… 看着袁希珩些微无奈的脸,央柰还真有点抱歉,「如果你真的觉得那很重要,那你告诉我嘛,你帮我一起回忆的话,说不定我会想起来呢。」 「真要说的话太多了,说到半夜也说不玩的。」 「那么多啊。」央柰干笑了两声,「这样好了,以后我随身携带录音笔,如果需要,就当场录音为证,这样好了吧?」 「别提这个了。我有带-最喜欢的仙女棒来。」 天色渐暗的时候,他们在沙滩上玩着仙女棒。 空气好凉好凉,金色的火花在晚上看起来缤纷灿烂,央柰拿着仙女棒辉划,因为视觉暂留,出现了一个个的圈圈,大圈、小圈,还有心形。 燃尽的仙女棒留下烟硝,央柰喜欢那种气味。 那会让她想起过年时的鞭炮爆竹,不是很好闻,但却是记忆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看着手中灿然的火光,央柰脸上的笑意始终没有停过,「哎,袁希珩,律师不是很忙吗?你今天为什么突然带我出来玩?」 「台北跟屏东距离太远了,我们以后恐怕要寒暑假才能见面,所以想在-开学前,多聚一下。」 央柰脱口而出,「我还以为你变成大人后,就不会理我了呢。」 「怎么可能。」 「我不习惯你现在的样子嘛,穿西装、开车,连讲电话的时候都是一堆专有名词,总觉得这样子的你好陌生。」 「那只是样子上的改变,-总不会要我穿运动扶,然后踩着脚踏车去上班吧。先不要说合不合适,太过休闲的装扮无法给人专业的感觉,如果不能给人专业的感觉,委托人就不会信赖我,外在的变更是必须的,但是内在,」袁希珩的唇角勾起一抹笑,「可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变过。」 他说话老是这样,暧暧昧昧,不清不楚,所以央柰还是不太懂他真正的意思,只是,她愿意相信他的最后一句话。 至于原因,她也说不上来,反正愿意就对了。 央柰蹲了子,一支一支拾起那些燃烧完毕的仙女棒,烧得好快,那些粲然光行一下就没了。 也许是因为真的长大了,也许是因为她要去屏东了,央柰的心情突然沉重起来,一边捡拾着,一边说:「以后,如果还有机会再这样出来玩就好了。」 「央柰。」袁希珩的声音夹在海浪中向她传来,「我们来打勾勾吧。」 「那时,你刚考上大学,我准备重考高中,我们打勾勾说都通勤上学,那这一次,我们要打勾勾约定什么?屏东那么远,我一定要住校的。」 他蹲了下来,「我们说好,-不要在那边交男朋友,等-回台北后,我娶-做老婆。」 央柰脸一红,原本想跟他说「不懂你在讲什么」,但就在瞬间,好像想起了很多事情…… 毛毛跟她告白时,他紧张得要命。 有学长替情书给她时,他每天等她下课。 在玻璃屋的时候一起跳舞。 去年,她在围篱旁偷听他跟学妹说话,蹲到脚发麻,然后他背着她,爬了一段阶梯回到美丽街,回到星星花坊第一件事情是问她的脚好点没…… 央柰看着他,表情很认真,「那你也不可以交女朋友喔。」 他们打了勾勾。 「央柰,闭上眼睛。」 央柰依言阖上双眼,袁希珩一下覆上她的唇。 唇齿的感觉让央柰一阵晕眩,感觉像是在梦境一般,她跟好久以前就开始喜欢的人在海边接吻。 那是很重要的事情,很重要的约定,央柰以为自己会记得的,但没想到那天的美丽还是没被留在她的回忆里…… *** 台北,青天律师事务所 「央柰,-回来啦。」孟真一见到她就笑,「-晒得好黑。」 呜。 然后第二弹是佳妤,常例招呼后,说了一句,「帛琉的紫外线很强喔。」再次重击了央柰。 明娟、婉琪、丽丽……对她说的话或许不同,但一定会有那么一句,「好黑唷,你是怎么晒的。」 黑也不是她愿意的啊,谁叫那里的太阳真的那么大,然后她跟袁希珩又在各岛上晃来晃去,防晒只能防止晒伤,会晒黑,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最后一个是李又柔,「-该开始敷美白面膜了。」 央柰列嘴一笑。 「干麻笑得那么诡异?」李又柔不解的望着她,「我脸上有什么吗?」 「没事。」 她刚进青天律师事务所的时候,李又柔就说过她很面熟,她只以为自己是大众脸的关系,没想到她们还真的见过面,算算时间,也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亏她还有印象,真厉害。 虽然央柰解除了这个疑惑,不过也不能告诉李又柔这事,万一她知道自己曾经目睹袁希珩拒绝她的那刻,恐怕它们之间的同事关系会变得很尴尬。 「那么多天没来上班还发呆啊。」李又柔指着前面一大堆东西,「那个要看、这个要写,旁边那堆等着给袁律师签字,啊,最上面的卷宗要先给刘律师。」 「现在?」 「当然是现在啊。」 刘岱轩……啊,她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他呢。 那天,他们参加完阳明山的私人聚会后,在送她回家的路上,刘岱轩跟她提出了交往的要求。 他说,他希望她能好好考虑,他是很认真的。 后来的事情太多了,每一件都让央柰的心思大乱,无暇顾及其它,也就这样一直忘记要回复刘岱轩。 他说他不是开玩笑,所以,她也要很慎重的回答。 央柰站起身,抱持着决心,朝……洗手间跑去。 还是有点紧张,先去洗洗脸比较好。 不管什么公司,洗手间一定是女生的秘密集会地-青天律师事务所也不例外。 挤再洗手间里的人有五个,大家吱吱喳喳,显然有事情发生。 「居然一趟出游就在一起了,真的很夸张。」是美美的声音。 「如果真的来电了也没办法呀。」 「可恶,我一直以他为目标,努力接近、拼命示好,没想到,居然被半路出现的小丫头叼走了……」 央柰心头砰砰跳,他们说的,不会就是她吧? 还是,先别洗脸好了。 央柰悄悄的退了一步、两步、三步,然后—— 「央柰,-回来啦?」美美用力招呼,「躲那么远干麻?过来啊!」 前辈呼唤,央柰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 他们会怎么对她呢?她是个半路出现的小丫头,还在一趟出游中叼走了他们的精神寄托…… 「央柰-还不知道吧?」 「拜托,前几天才发生的事情,她人还在出公差,怎么会知道!」小轩一脸愤慨,「央柰,我告诉你一件事情。」 「是……」 「刘岱轩被新来的总机妹妹给钓走了……」 「啊?」央柰睁大眼睛,「什么?」 「看吧、看吧,连央柰都很惊讶,很闪电对不对?四天前,陈律师请大家到酒吧喝酒跳舞,玩一玩,两个人就不见了,然后昨天被又柔看到他们两个手牵手去看电影,还穿情侣装……央柰?央柰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很开心。 不是她在说,她真的很不会拒绝别人,现在真是太好了,那件「我是认真的,请-好好考虑」就当作一场梦吧,耶! 蹦蹦跳跳走出洗手间,央柰很快的将李又柔要她送发的东西全数清出,跟刘岱轩面对面了,两人不约而同的都没再提那件事情。 然后,她便去人事室递辞呈。 会计颇为惊讶,「要走啦?做不惯吗?」 「嗯,我觉得我的能力还不到。」 「预备做到什么时候?」 「这个月底。」 「离开后记得要说公司好话。」 「当然。」央柰一笑,「这是我这辈子待过最棒的地方。」 如果没有到青天事务所,她就没有机会跟袁希珩一起去帛琉,如果没有跟袁希珩一起去帛琉,现在的她一定也还是迷迷糊湖的,过着因为不敢表白而自欺欺人的人生。 虽然只是去五天,但是对她来说,好像经历了一次记忆大地震一样。 那些时间,他跟她说了好多、好多…… *** 十月 「央柰,东西收好没?」央樨的声音从楼下传上来,「袁希珩来了!」 「知道了。」 央柰将行李箱的拉炼拉上,提着行李登登登的下了楼。 星星花坊里,沈老爹正老泪纵横的上演着「我这个女儿很不象话,以后要请你多多照顾」之类的戏码,站在一旁的是脸上写着「我已经尽力了,可是无法阻止」的央樨。 所幸袁希珩很有耐心,不管沈老爹说什么,他都一一回复,并且不厌其烦的再三保证,他会对央柰很好,请他放心…… 央樨拉回父亲,「爸,好了啦,央柰是去高雄,又不是去美国,你想她的话跟我说一声,我载你去,高速公路很方便的,要不然坐飞机也可以,你再这样下去,他们会遇上下班车流啦。」 沈老爹终于在大女儿的劝慰下松了手。 央樨对央柰一笑,「央柰,去吧。」 「爸,央樨……」 沈老爹再次戏剧性的一吸鼻子,然后冲到屋里去,两秒后,传来很惊人的嚎啕声。 「爸他要不要紧啊?」央柰担忧的看着沈老爹消失的方向,「还是我在家里再多住一阵子?」 「不用,爸爸-是不习惯女儿真的长大这件事而已,何况,」央樨飘了袁希珩一眼,笑说:「有人已经等了-这个记忆不全的公主十几年了,还要他等啊?太不人道了。」 央柰脸一红,「我又没有……」 「好啦,知道你想说什么,没关系。」央樨推了推他们,「快点走吧,我好去安慰我们的老爸。」 央柰出了门,看到央樨在玻璃门内对她挥挥手。 感觉跟去念大学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好像……一下长大了。 袁希珩握住她的手,「走吧。」 央柰对着他一笑,「嗯。」 她这个「记忆不全公主」也许忘了好多事,但有一件事情是她没有遗忘的,那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 长久以来,她始终记得……记得她爱他。 她还是无法说出关于妈妈的事,但是却断断续续抓回了十二岁与他相识以来,被她所遗忘的点点滴滴。 她想起了袁希珩对她表白的时候。 想起海边的约束。 想起有人抢劫花坊,央樨受伤时,他是怎么样陪在手足无措的她旁边,不断的安慰她,不断的给她支撑与力量…… 还有好多次、好多次他看着她的深情目光。 几乎在记忆涌现的当下,央柰就决定了-她要成为袁希珩的「家人」,她要跟袁希珩一起去高雄。 虽然不曾相恋,但知道他们彼此喜欢,这对她而言就已经够了。 央柰知道,他们会在一起很久、很久、很久…… 【全书完】 【全文完结】 在历经高五生涯后,央柰终于在二十一岁时勉强考上大学,圣玛莉学院的中文系。 一方面是分数不高,另一方面,简介做得很吸引人,艳阳、碧海,宽广的校园配上林荫大道,很像她对「飞越比佛利」影集中的那种华丽学校的印象,因此央柰没有考虑很久。 那时,央樨已经大四了,袁希珩也早当兵回来,并在教授的推荐下,进入一家近几年才崛起的律师事务所。 央樨有点小成熟,袁希珩……已经完全是社会人士了。 他不知道在忙什么,总是早出晚归,连沈老爹都感觉到了。 有一次,吃晚饭的时候,沈老爹突然说:「袁希珩最近怎么这么少来我们家?以前不是一、两天就过来一次吗?最近在忙?」 面对沈老爹突然转过来的眼光,央柰有点莫名其妙,「干麻看我?」 「你们不是在交往吗?」 央柰正在喝饮料,一听,大呛起来,「我们……没有。」 「爸爸没有阻止你们的意思,袁希珩这孩子很好,我很喜欢。」 我比你更喜欢,央柰想。 但是没有就是没有,人可以有感情,但不可以自作多情,而且万一老爸一直嘴巴失控传出去,说不定她跟袁希珩就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你们还以为爸爸真的不知道啊。」沈老爹露出一种「太小看我」的表情,「看他这么常来我们家就知道了,他对花艺又没有兴趣,如果不是为了追女孩子,谁会跑得那么勤快……」叽哩呱啦、叽哩呱啦。 正当央柰有点受不了的时候,门上的风铃响了。 央柰连忙藉此开溜,「有客人来了。」 跑到外厅,这才发现来的不是客人,是袁希珩-他这阵子很忙,央柰已经一个多月没见到他了。 四十天,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以前他当兵的时候,他们还有更久没见过呢,只是,现在的感觉很不一样。 袁希珩轻捏了她的脸,笑,「怎么?不认识我?」 「才不是呢,只是,」她看了看他的西装以及手提电脑,「感觉有点怪,很像别人耶。」 「什么别人,看清楚,是我。」 「我知道。你最近不是很忙吗?怎么有空过来?」 「来带-去一个地方。」 「哪里?」央柰看着他,突然兴起想恶作剧的感觉,「看我二十一岁了,想带我去间喔?」 「沈央柰!」 她的脸一下被捏着提上了,耳边是袁希珩又好气、又好笑的声音,「从哪里学的?」 「开玩笑的啦,哈哈。」 「鞋子穿好,我带-出去。」然后袁希珩对着里面喊,「伯父,我带央柰出去一下,大概两、三个小时后回来。」 里面传来沈老爹说「没问题」的声音,两人便出门去了。 美丽街,还是小小的、窄窄的,袁希珩将车子停在巷口处-央柰知道他买了车,不过,还是第一次看到实体。 车子一路北走,里面流泄着卡本特的精选歌曲。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时间过得很快,就再央柰没有注意到车窗旁边的景物时,车子已经停了下来。 午后六点的夏日沙滩。 天色仍然明亮,海边上还有三两人群,袁希珩率先脱了鞋子,央柰有样学样,赤脚踩在留有夏日余温的细沙里。 「好舒服喔。」央柰用指尖轻戳着沙地,「很温暖耶。」 她曾经在这个时间来过海边,也曾经赤着脚在海边走路,但是,从来没有试着将两者混在一起,感觉好新鲜。 「袁希珩,你怎么都不说话?」 央柰抬起头,刚好将他微笑的眼神接个正着,一时间,有点心跳加快。 颈后……有点热。 「你干麻这样看我啦?」 「-可爱啊。」 「你一定对每个女生都这么说?」 「怎么可能,我的眼光可是很高的。」他伸出手,轻轻将她被海风吹乱的头发拨好,「我有时候会想,-怎么老是忘记重要的事情,但有时候又会想,那说不定也是-可爱的地方。」 央柰扁了扁嘴,「那又不是我愿意的。」 小时候目睹妈妈离家的刺激过大,六岁的她,完全不能接受这种事情发生,所以后来凡是对她而言「刺激过大」的事情,就会自动从脑海中删除。坏事会忘记,好事也留不住,勉强来说,就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吧。 这虽然让她的成长过程远离心灵创伤,可是相对的,记忆也变得零零落落,就像家里有张照片是她国小时候参加全国羽球比赛冠军的纪念照,但是,她完全记不得那一刻的荣耀…… 看着袁希珩些微无奈的脸,央柰还真有点抱歉,「如果你真的觉得那很重要,那你告诉我嘛,你帮我一起回忆的话,说不定我会想起来呢。」 「真要说的话太多了,说到半夜也说不玩的。」 「那么多啊。」央柰干笑了两声,「这样好了,以后我随身携带录音笔,如果需要,就当场录音为证,这样好了吧?」 「别提这个了。我有带-最喜欢的仙女棒来。」 天色渐暗的时候,他们在沙滩上玩着仙女棒。 空气好凉好凉,金色的火花在晚上看起来缤纷灿烂,央柰拿着仙女棒辉划,因为视觉暂留,出现了一个个的圈圈,大圈、小圈,还有心形。 燃尽的仙女棒留下烟硝,央柰喜欢那种气味。 那会让她想起过年时的鞭炮爆竹,不是很好闻,但却是记忆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看着手中灿然的火光,央柰脸上的笑意始终没有停过,「哎,袁希珩,律师不是很忙吗?你今天为什么突然带我出来玩?」 「台北跟屏东距离太远了,我们以后恐怕要寒暑假才能见面,所以想在-开学前,多聚一下。」 央柰脱口而出,「我还以为你变成大人后,就不会理我了呢。」 「怎么可能。」 「我不习惯你现在的样子嘛,穿西装、开车,连讲电话的时候都是一堆专有名词,总觉得这样子的你好陌生。」 「那只是样子上的改变,-总不会要我穿运动扶,然后踩着脚踏车去上班吧。先不要说合不合适,太过休闲的装扮无法给人专业的感觉,如果不能给人专业的感觉,委托人就不会信赖我,外在的变更是必须的,但是内在,」袁希珩的唇角勾起一抹笑,「可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变过。」 他说话老是这样,暧暧昧昧,不清不楚,所以央柰还是不太懂他真正的意思,只是,她愿意相信他的最后一句话。 至于原因,她也说不上来,反正愿意就对了。 央柰蹲了子,一支一支拾起那些燃烧完毕的仙女棒,烧得好快,那些粲然光行一下就没了。 也许是因为真的长大了,也许是因为她要去屏东了,央柰的心情突然沉重起来,一边捡拾着,一边说:「以后,如果还有机会再这样出来玩就好了。」 「央柰。」袁希珩的声音夹在海浪中向她传来,「我们来打勾勾吧。」 「那时,你刚考上大学,我准备重考高中,我们打勾勾说都通勤上学,那这一次,我们要打勾勾约定什么?屏东那么远,我一定要住校的。」 他蹲了下来,「我们说好,-不要在那边交男朋友,等-回台北后,我娶-做老婆。」 央柰脸一红,原本想跟他说「不懂你在讲什么」,但就在瞬间,好像想起了很多事情…… 毛毛跟她告白时,他紧张得要命。 有学长替情书给她时,他每天等她下课。 在玻璃屋的时候一起跳舞。 去年,她在围篱旁偷听他跟学妹说话,蹲到脚发麻,然后他背着她,爬了一段阶梯回到美丽街,回到星星花坊第一件事情是问她的脚好点没…… 央柰看着他,表情很认真,「那你也不可以交女朋友喔。」 他们打了勾勾。 「央柰,闭上眼睛。」 央柰依言阖上双眼,袁希珩一下覆上她的唇。 唇齿的感觉让央柰一阵晕眩,感觉像是在梦境一般,她跟好久以前就开始喜欢的人在海边接吻。 那是很重要的事情,很重要的约定,央柰以为自己会记得的,但没想到那天的美丽还是没被留在她的回忆里…… *** 台北,青天律师事务所 「央柰,-回来啦。」孟真一见到她就笑,「-晒得好黑。」 呜。 然后第二弹是佳妤,常例招呼后,说了一句,「帛琉的紫外线很强喔。」再次重击了央柰。 明娟、婉琪、丽丽……对她说的话或许不同,但一定会有那么一句,「好黑唷,你是怎么晒的。」 黑也不是她愿意的啊,谁叫那里的太阳真的那么大,然后她跟袁希珩又在各岛上晃来晃去,防晒只能防止晒伤,会晒黑,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最后一个是李又柔,「-该开始敷美白面膜了。」 央柰列嘴一笑。 「干麻笑得那么诡异?」李又柔不解的望着她,「我脸上有什么吗?」 「没事。」 她刚进青天律师事务所的时候,李又柔就说过她很面熟,她只以为自己是大众脸的关系,没想到她们还真的见过面,算算时间,也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亏她还有印象,真厉害。 虽然央柰解除了这个疑惑,不过也不能告诉李又柔这事,万一她知道自己曾经目睹袁希珩拒绝她的那刻,恐怕它们之间的同事关系会变得很尴尬。 「那么多天没来上班还发呆啊。」李又柔指着前面一大堆东西,「那个要看、这个要写,旁边那堆等着给袁律师签字,啊,最上面的卷宗要先给刘律师。」 「现在?」 「当然是现在啊。」 刘岱轩……啊,她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他呢。 那天,他们参加完阳明山的私人聚会后,在送她回家的路上,刘岱轩跟她提出了交往的要求。 他说,他希望她能好好考虑,他是很认真的。 后来的事情太多了,每一件都让央柰的心思大乱,无暇顾及其它,也就这样一直忘记要回复刘岱轩。 他说他不是开玩笑,所以,她也要很慎重的回答。 央柰站起身,抱持着决心,朝……洗手间跑去。 还是有点紧张,先去洗洗脸比较好。 不管什么公司,洗手间一定是女生的秘密集会地-青天律师事务所也不例外。 挤再洗手间里的人有五个,大家吱吱喳喳,显然有事情发生。 「居然一趟出游就在一起了,真的很夸张。」是美美的声音。 「如果真的来电了也没办法呀。」 「可恶,我一直以他为目标,努力接近、拼命示好,没想到,居然被半路出现的小丫头叼走了……」 央柰心头砰砰跳,他们说的,不会就是她吧? 还是,先别洗脸好了。 央柰悄悄的退了一步、两步、三步,然后—— 「央柰,-回来啦?」美美用力招呼,「躲那么远干麻?过来啊!」 前辈呼唤,央柰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 他们会怎么对她呢?她是个半路出现的小丫头,还在一趟出游中叼走了他们的精神寄托…… 「央柰-还不知道吧?」 「拜托,前几天才发生的事情,她人还在出公差,怎么会知道!」小轩一脸愤慨,「央柰,我告诉你一件事情。」 「是……」 「刘岱轩被新来的总机妹妹给钓走了……」 「啊?」央柰睁大眼睛,「什么?」 「看吧、看吧,连央柰都很惊讶,很闪电对不对?四天前,陈律师请大家到酒吧喝酒跳舞,玩一玩,两个人就不见了,然后昨天被又柔看到他们两个手牵手去看电影,还穿情侣装……央柰?央柰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很开心。 不是她在说,她真的很不会拒绝别人,现在真是太好了,那件「我是认真的,请-好好考虑」就当作一场梦吧,耶! 蹦蹦跳跳走出洗手间,央柰很快的将李又柔要她送发的东西全数清出,跟刘岱轩面对面了,两人不约而同的都没再提那件事情。 然后,她便去人事室递辞呈。 会计颇为惊讶,「要走啦?做不惯吗?」 「嗯,我觉得我的能力还不到。」 「预备做到什么时候?」 「这个月底。」 「离开后记得要说公司好话。」 「当然。」央柰一笑,「这是我这辈子待过最棒的地方。」 如果没有到青天事务所,她就没有机会跟袁希珩一起去帛琉,如果没有跟袁希珩一起去帛琉,现在的她一定也还是迷迷糊湖的,过着因为不敢表白而自欺欺人的人生。 虽然只是去五天,但是对她来说,好像经历了一次记忆大地震一样。 那些时间,他跟她说了好多、好多…… *** 十月 「央柰,东西收好没?」央樨的声音从楼下传上来,「袁希珩来了!」 「知道了。」 央柰将行李箱的拉炼拉上,提着行李登登登的下了楼。 星星花坊里,沈老爹正老泪纵横的上演着「我这个女儿很不象话,以后要请你多多照顾」之类的戏码,站在一旁的是脸上写着「我已经尽力了,可是无法阻止」的央樨。 所幸袁希珩很有耐心,不管沈老爹说什么,他都一一回复,并且不厌其烦的再三保证,他会对央柰很好,请他放心…… 央樨拉回父亲,「爸,好了啦,央柰是去高雄,又不是去美国,你想她的话跟我说一声,我载你去,高速公路很方便的,要不然坐飞机也可以,你再这样下去,他们会遇上下班车流啦。」 沈老爹终于在大女儿的劝慰下松了手。 央樨对央柰一笑,「央柰,去吧。」 「爸,央樨……」 沈老爹再次戏剧性的一吸鼻子,然后冲到屋里去,两秒后,传来很惊人的嚎啕声。 「爸他要不要紧啊?」央柰担忧的看着沈老爹消失的方向,「还是我在家里再多住一阵子?」 「不用,爸爸-是不习惯女儿真的长大这件事而已,何况,」央樨飘了袁希珩一眼,笑说:「有人已经等了-这个记忆不全的公主十几年了,还要他等啊?太不人道了。」 央柰脸一红,「我又没有……」 「好啦,知道你想说什么,没关系。」央樨推了推他们,「快点走吧,我好去安慰我们的老爸。」 央柰出了门,看到央樨在玻璃门内对她挥挥手。 感觉跟去念大学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好像……一下长大了。 袁希珩握住她的手,「走吧。」 央柰对着他一笑,「嗯。」 她这个「记忆不全公主」也许忘了好多事,但有一件事情是她没有遗忘的,那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 长久以来,她始终记得……记得她爱他。 她还是无法说出关于妈妈的事,但是却断断续续抓回了十二岁与他相识以来,被她所遗忘的点点滴滴。 她想起了袁希珩对她表白的时候。 想起海边的约束。 想起有人抢劫花坊,央樨受伤时,他是怎么样陪在手足无措的她旁边,不断的安慰她,不断的给她支撑与力量…… 还有好多次、好多次他看着她的深情目光。 几乎在记忆涌现的当下,央柰就决定了-她要成为袁希珩的「家人」,她要跟袁希珩一起去高雄。 虽然不曾相恋,但知道他们彼此喜欢,这对她而言就已经够了。 央柰知道,他们会在一起很久、很久、很久……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