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后改嫁前夫短命亲哥》
1. 惊梦醒,姻缘定
裴令疏猛然睁开眼,映入眼帘的雕花床顶冲击着还在宕机的大脑。
“若你是我,会有何种结局。”
梦醒时,这句话仍在耳边萦绕。
她下意识去摸枕边的手机,却只触到冰凉的玉枕。
身上穿的不是熟悉的睡衣,身下躺的不是学校的铁床,甚至连手机都不见了,裴令疏不由得有些慌张。
“小姐,您醒了?”青纱帐被一双手轻轻掀起,露出丫鬟稚嫩却带着沉稳的面庞。
裴令疏摸不清情况,决定先保持沉默。
几个侍女拿着鎏金铜盆鱼贯而入,“今日是沈家上门的日子,老爷夫人一早就吩咐绝不许出半点差错,小姐您快梳妆吧。”领头的丫鬟见裴令疏还在床上有些着急。
裴令疏被带到铜镜前坐下,镜中映出的还是原来的容貌。
尽管带着几分憔悴,但只要魂还在自己身体里就好。
“你方才说沈家要上门?”她佯装出头疼揉着太阳穴。
丫鬟看见裴令疏自早起时便不在状态,只以为她没休息好,“今日便是宁国公沈家上门议亲的日子,您可要打起精神来。”
“那与我定亲之人是?”裴令疏感觉心跳快得要撞碎肋骨。
“虽未明言,不过老爷夫人为小姐选定的,自当是沈家二公子沈明远。”一旁拿着胭脂盒的小丫头接话。
沈明远?定亲?这不是她昨天睡前看的小说里的情节吗?
裴令疏努力回想所看剧情,然因情节太过离谱草草了事,遂未果。
不出意外的话,自己多半是穿成了男主的原配发妻,最后落得个悲惨的下场。
若是再给她一次机会,她绝不会因为好奇跟自己同名的角色,打开这本充满大男子主义的古早男频文。
当务之急是不能和沈明远定亲,依稀记得原身身边最受器重的大丫鬟应当是…
“空青,随我去母亲院子一趟。”裴令疏起身朝门外走去,余光看见今早唤她起床的丫鬟跟在身后,心下了然。
空青,一味珍贵药材,可治眼疾。看书时裴令疏就曾感叹,这名字分明更适合原主,简直是眼盲心瞎。
“你还记得这个名字的缘由是什么吗?”裴令疏状似不经意提起。
空青语气轻快,“当然啦,小姐当年给奴婢赐名时便说,空青象征生命力,代表了虚空中的生机。”
裴令疏有一丝诧异,却没再开口。
云岫阁前,立着两株鲜红的木槿花,这便是裴家主母的院子。
这让裴令疏不禁想到原身临死前的模样,心跳停止之时,青衫早已被染成了朱红。
裴令疏提起裙摆快步走到堂屋前,跪在青石板上,一言不发。
裴尚书裴海川与夫人萧竹韵正于屋内交谈,听见动静往门外走去。
两人有些意外,毕竟自家女儿从来都是闺阁女子中的典范,甚少有疾行之时。
萧竹韵见状瞥了一眼立在身边的吴嬷嬷,后者立刻会意,领着仆从们快步离开。
空青不知裴令疏想做什么,走到屏门时忍不住回头担忧地瞧上一眼。
见下人都走后,裴令疏才磕了个响头,“父亲母亲,可女儿不愿嫁与沈二公子。”
裴海川浅叹口气,“疏儿,为父当日也曾问过你,见你并无异议才没拒了沈家。”
“是啊疏儿,再过半个时辰沈家就该上门了,此时反悔实在不妥。”萧竹韵扶起裴令疏,拉着她坐到身边。
裴令疏反握住那双牵着自己的手,“可女儿心悦之人并非沈二公子。”
“那你当日为何应允?”裴海川询问。
裴令疏支支吾吾,故作羞赧之态,“若非听见您更属意沈二公子,我一直以为要嫁之人乃沈家世子。”
裴海川一口茶卡在喉咙里,剧烈咳嗽起来。
萧竹韵有些心急,“我的儿啊,你可知那沈世子他…”
裴令疏当然明白萧氏的未尽之言,“女儿认为,这世间再没有比沈世子更好的儿郎了。”
长得帅,家世好,还短命,这千载难逢的条件,可不就是找不出第二个。
“你这不是往火坑里跳吗?”裴海川怎么舍得把自己捧在手心十几年的掌上明珠,嫁给一个病入膏肓的将死之人。
“与其嫁给不爱之人了此残生,不如与所念之人偷得浮生半日,还望父亲母亲成全。”裴令疏再次跪下,艰难说出这自己都感觉牙酸的话。【1】
裴家父母一向开明,对家中儿女更是疼爱。
既然与沈家的亲事早已板上钉钉,那不如顺了孩子的心愿罢。
巳时一刻,沈家夫人许若雨便带着媒人登门。
许若雨与萧竹韵自闺阁起便是手帕交,两家儿女更是青梅竹马,自幼一同长大。
两人对这桩婚事的人选都心知肚明,因此当萧竹韵问,“不知沈家世子可有婚配?”许若雨有些愣怔。
挥退身边下人,她拉着萧竹韵的手,“竹韵,你这意思是?”
“你家二郎文武双全,自然是顶好的。可我家令疏是个软性子,左不过是担忧他们二人聊不到一处去。”说完还拿着帕子擦擦眼角。
裴令疏站在屏风后,不住感叹果然是后宅高手,眼泪说来就来。
许若雨为长子婚事忧心多年,自然无不愿,但还是斟酌着道,“砚卿如今身子抱恙,你当真愿意许嫁令疏?”
“砚卿的人品性子我最了解不过。”萧竹韵用手帕轻掩朱唇,“只望你别嫌弃疏儿这丫头被我宠坏了才好。”
事情比想象中顺利,这门婚事如此便算是定下了,裴令疏心中的石头稍稍落地。
若是没记错,此时距离书中沈砚卿去世的时间还有三年。
这世道,未婚女子独行处处掣肘,有个世子夫人的名头,行事会方便许多。
若这病弱世子真如书中所写那般光风霁月,大发慈悲救他一命也未尝不可。
但要是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她也不介意提前守寡。
原书中,这位名动京城的才女,一生只换得半页笔墨便潦草收场的结局。
“裴令疏”被沈明远的仇家掳走三日,对方光脚不怕穿鞋的,对她施以拶指之刑,灌下红花。
沈明远将人救回府中,看见对方下半身染血的罗裙,不由分说便一剑贯穿了她的胸口。
瓷盏坠地粉碎,茶汤与血水交融,泪痕滑落的瞬间,是否也曾后悔过所嫁非人。
沈明远在“裴令疏”耳边猫哭耗子,“阿疏,我不能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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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名声受损的正室,你安心去吧,日后我定会为你报仇。”
不仅如此,还将她的死栽赃给政敌,为自己扫清朝堂上的障碍。
这是书里唯一触动裴令疏的地方,不仅仅是为原身的结局感到意难平,更是因为这本书让她觉得可笑。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作者没有写更加下三滥的情节,不过是男人那点可怜的自尊心作祟,身为男主的女人怎么能被玷污,当然从始至终只能属于男主一个人。
再优秀的女人也只是他彰显自己的工具、平步青云的阶梯罢了,或许有那么三两分的爱,但更多是看中她背后的家族权势。
穿书非裴令疏所愿,但用了别人的身份,便要替她报仇雪恨才是。
你既想求一线生机,那就让我帮你改写这结局。
沈明远得到消息,猛然将手中的杯子砸向地面。
他快步走到许若雨院中,一脸不可置信,“母亲,为何与沈家定亲之人是大哥?”
“越过兄长娶亲本就不妥,再者裴家嫡女是你想娶便能娶的吗?”许若雨对于次子的质问有些不解。
“裴家可有言明缘由?”沈明远不知为何早已十拿九稳的事会出岔子。
不说还好,他一问许氏反而不快,“若不是你自小总惹哭令疏,竹韵也不会担心你们相处不好,主动与我提起砚卿。”
沈明远倏地笑了,“就大哥的身子,裴家倒也真是舍得。”
"放肆!"许若雨一拍桌案,"那是你兄长!”
沈明远垂眸,袖中的手攥得死紧,指甲几乎嵌入掌心,“儿子失言。”
他转身离去,正碰上踏入院中的沈砚卿。
两人视线交汇,气氛有些古怪。
“恭喜大哥,得此良缘。结亲当日弟弟定会送上一份厚礼。”话语间不难听出沈明远的讥讽之意。
沈砚卿面色苍白,身形清瘦如竹,闻言只是淡淡一笑,"二弟有心了。"
待沈明远走远,沈砚卿才低低咳嗽两声,对着那背影翻个白眼,走入厅内。
“母亲”,他声音温润,“裴家当真愿意?”
许若雨叹气,拉过长子的手,“竹韵亲口提的,说令疏那丫头,心仪于你。”
沈砚卿一怔,心想若是如此,恐怕是要让她失望了。
空青跟在裴令疏身后,眼中充斥着疑惑却一言不发,她实在是不明白小姐的用意。
纵使沈世子年少成名,貌比潘安,乃当朝最年轻的探花,可他被断言活不过而立,小姐难道想年纪轻轻就独守空房吗?
“好啦,别愁眉苦脸的,去替我办两件事。”
裴令珩申时下值,二话没说便冲回府中。
萧竹韵也不知今日到底是招惹了哪路神仙,怎么一个二个的都这么横冲直撞。
“您和父亲怎么能将令疏许给沈砚卿呢?!”
裴令珩今日听着同僚的恭贺,一个趔趄差点摔在礼部门口。
“这可冤枉我们了,都是你妹妹自己的主意。”萧竹韵说完淡定地抿了口茶。
裴令珩一下子熄了气焰,瘫坐在椅子上看着天花板,
“不行,我得去找小疏问清楚。”说完又噌地站起身,气势汹汹往外走去。
2. 受点拨,入沈家
"大哥,我知你要问什么。"裴令疏在回廊转角被裴令珩拦下,未等他开口便先声夺人,“但能否先听我说。”
裴令珩深深闭目,眉间快拧成一道结。
“皆是我心甘情愿,无胁迫,无隐衷,对沈世子我早已倾心。”这话在定亲前是万万说不得的,而今婚约既定,倒不必再顾忌那些世俗眼光。
裴令珩张了张口,终究无言,转身时感觉人都苍老了十岁。
空青见裴令珩走远,快步走到裴令疏身旁,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道,“小姐,都按您吩咐的办妥了,”迟疑片刻,“只是奴婢实在不解,为何要让众人知道这桩婚事是您心甘情愿的?”
裴令疏伸出玉指,轻点空青的额头,“凡事都要留个后手,”她眸光微转,“若将来夫妻感情不睦,旁人也不会说是我嫌弃了他。”
回到自己屋中,裴令疏将下人都屏退出去,独自倚在贵妃榻上。
窗外月色如水,她终于能一个人静下心来捋捋这匪夷所思的经历。
明明昨天还在为期末实践作业焦头烂额,怎么一觉醒来就成了这千金大小姐。
自己突然不见了父母怎么办,小组作业怎么办,期末考试要是挂科了怎么办!
虽是架空背景,可这古人言语行事处处讲究。亏得以前语文成绩还算过得去,不至于一张口全是大白话。
更要命的是,她必须时刻谨记,不能跟原身性格和举止偏差太多,稍有不慎便会惹人怀疑。
尤其是那个沈明远,自私自利、心术不正,等她嫁去宁国公府绝不会善罢甘休。
要为原身讨回公道,还需从长计议。
这桩桩件件直绕得人脑仁疼,裴令疏起身踱步至院中,思考下一步对策。
“小姐”,空青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沈家来了个叫听风的侍卫,从侧门递了封信给您。”
裴令疏接过信笺,本以为是沈明远的手笔,展开却看见落款人是沈砚卿。
信中字迹清隽:在下自知难当裴姑娘意中人,若有难处可告知于我。
裴令疏提笔写下回信,唤来空青,“你去将这封信交给那侍卫。”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沈砚卿指尖轻抚过字迹,扬起一抹浅笑。
信纸在火焰中渐渐蜷曲,这位裴姑娘倒是个不按常理出牌之人。
三书六礼的流程很快走过了大半,婚期定在这月初六。
萧竹韵特意择了个黄道吉日,带着裴令疏前往护国寺上香,祈求姻缘顺遂、婚后美满。
护国寺乃梁国香火最旺的宝刹,古柏参天,朱檐碧瓦间香烟缭绕,前来祈福的香客络绎不绝。
裴令疏穿书前本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
可经此一遭,对鬼神之说也不免多上几分敬畏。
此刻跪在佛前,她双手合十,闭目祈祷,面上是从未有过的虔诚。
只不过她所求并不是姻缘美满,而是盼着沈明远这个伪君子能大祸临头。
上完香,萧竹韵拉着裴令疏到求签处。
签筒前坐着位约莫三十出头的僧人,一袭素色袈裟,眉目清朗。见她们过来,僧人放下手中经卷,双手合十行礼,“贫僧法号玄寂,不知施主所求为何?”
萧竹韵说明来意后,玄寂的目光在裴令疏身上停留片刻,忽然道,“可否容贫僧与这位女施主单独一叙?”
待众人退去,裴令疏抬眸打量这位年轻僧人。他面容平和,却有一双格外通透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
裴令疏心中疑惑,却仍保持着大家闺秀的仪态,向僧人行了一礼,“不知大师有何指教?”
“施主非此世之人。”玄寂开门见山,声音清润,“可是为了一段因果而来?”
裴令疏呼吸一滞,面上却不显,“大师何出此言?”
玄寂转动佛珠,唇角微扬,“贫僧与施主一见如故。若施主完成此间夙愿,自当归去。”
“大师能看出我的来历?”裴令疏蹙眉。
“世间万物,不过缘起缘灭。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玄寂递来一支签,“施主所愿,静待时机便可。”
签文上书:柳暗花明又一村。【1】
玄寂正要转身离去,忽又停步,他背对着裴令疏,素色僧袍被风轻轻拂动。
“还有一事。”他压低声音,“这世间与施主同源者,并非独你一人。”
裴令疏瞳孔骤缩,疾步上前,“大师的意思是?”
“天机不可尽泄,”玄寂侧首,“那人命格与施主纠缠,你们自会相遇。”
佛前长明灯微晃,惊得裴令疏心头一跳。
待她回神,玄寂已然远去。
裴令疏恍然踏出禅房。
玄寂大师的话犹在耳畔翻涌。
萧竹韵见她眸光涣散,抬手挥去她肩头一片残叶,“疏儿,高僧点化如同檐上落雪,该化的自会化去,该留的,”素手轻点心口,“终归会长埋心底。”
回到裴府,裴令疏径直踏入枕泉居。
玄寂大师的话像一枚石子,激得她心头阵阵涟漪。
从前她刻意回避的疑问,此刻再也无法视而不见,为何偏是她成为这局中人?
是不愿想,还是不敢想?
若这世间当真还有另一人来自现世,是机缘还是杀局尚未可知。
“疏儿?”萧竹韵的声音伴着檀木匣子的轻响,打断了她翻涌的思绪。
“这是娘给你的体己,不曾计入嫁妆单子。”说完将手中的匣子放到裴令疏手中。
匣中整整齐齐放着京郊两处庄子的地契以及一叠银票,她错愕道,“您这是何意?”
萧竹韵指尖略过裴令疏鬓间碎发,“傻丫头,宁国公府暗藏玄机,你且收着,以备不时之需。”
定远侯萧家,自开国便效忠天家,非皇令不可调,是皇帝最信任不过的武将世家。
萧家虽家风清正,可这并不代表她不知世家之间的算计。
高门大户宅门一关,哪家没几具见不得光的白骨。
“当年为你取‘疏’字,原是盼你如琉璃透彻,如闲云自在,莫被这世俗磨平了心性棱角,”萧竹韵拭去眼角的泪痕,“如今你有自己的谋算,倒是比不谙世事更让娘欣慰。”
微风飘过,吹散了裴令疏心头的哽咽,“女儿明白,定会万事小心。”
萧竹韵指尖一颤,“疏儿,你可是知晓了什么?”
裴令疏并没有否认,“母亲可知,沈二书房的桌案上总摆着一局残棋?”她倏然抬眸,“是生是死,不过他一念之间。”
萧竹韵忽然低笑出声,“恐怕若雨到今日都不知,她这个儿子竟有如此城府。”
与此同时,沈砚卿正与许若雨叙话。
“砚卿,你自及冠后身子便愈发不济。”许若雨略带踌躇,“只是迎亲之礼终不可废,大婚当日你可能撑得住?”
沈砚卿递去一个安抚的眼神,“母亲不必忧心,儿子无碍,断不会让您失了脸面。”说完拱手一揖,转身便走。
许若雨下意识伸手欲拦,却握了个空,不知何时起,那个总爱依偎在她膝下的孩子,已长成了这副疏离模样。
踏出松雪居,沈砚卿难免有些心累。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每天都在虚与委蛇。
黑心的弟弟,偏心的妈,消失的父亲和破碎的他。
别看许若雨日日嘘寒问暖,实则心里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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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他当一枚废棋。母子情分是真,但会毫不犹豫选择沈明远也是真。
他在梦中早已看完“沈砚卿”的一生,天之骄子一朝跌落尘泥,从此药石不离,形销骨立。
那场及冠后的恶疾来的蹊跷,却必然与沈家脱不了干系。
如此浅显的手段,连他这个局外人都看得透彻,那惊才绝艳的探花郎怎能不知。
或许他的早殇,三分是诡计,七分是心死。
甚至再过不久,还要莫名其妙多个妻子。
天知道他连自由恋爱都没经历过,就要被送去联姻了。
听风不知他怎的神色不对,“世子,您可是又心悸了?”
沈砚卿摇头,“无事,回听澜阁吧。”
朱漆大门缠着双喜红绸,檐下红灯高悬。
萧竹韵引着一位鬓角微霜的嬷嬷进了内室,“这是赵嬷嬷,跟了我二十年的老人了,你襁褓时她便去南边的庄子上替我守着了。”
赵嬷嬷上前半步,行了个标准的半礼,“老奴给小姐请安,愿小姐福泽绵长,岁岁安康。”
萧竹韵将屋内的下人都打发出去,突然拉着裴令疏走到碧纱橱后。
不明所以的她,垂眸听着母亲低声传授那些“闺中密事”,心里暗自叹气。
这些话说得太过隐晦,若不是她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此刻怕是要听得云里雾里。
这些教导,还不如解剖课上的一张器官示意图来得直白。
寅时三刻,喜娘捧着缠枝莲纹铜盆进房,热气氤氲中将裴令疏的手浸入“开面汤”。
绞面婆子手持红棉线,“一线开面,福寿双全。”
随后梳头夫人手执犀角梳,从发根至发梢梳满百下,每梳一道便念,“一梳举案齐眉,二梳比翼连枝…”
萧竹韵为她点染朱唇,一滴泪珠滑落在嫁衣上,“日后定要美满顺遂。”
裴令疏踏过青砖,在祠堂前连磕三个响头,跪别父母。
当门外的《百鸟朝凤》曲吹到第三遍,裴令珩背起妹妹,空青忙将手中的苹果塞到裴令疏手中。
沈砚卿一袭大红喜袍临风而立,腰间玉带轻扣。
见裴家兄妹踏出大门,他当即勒住缰绳,翻身落马。
他手持红绿彩缎同心结,行至裴令疏跟前时,特意放慢脚步,将同心结另一端郑重递上。
待新娘将手搭上,方才引着人缓步走向花轿。
“姑娘,您可要用些点心垫一垫?”空青贴着轿帘,声音压得极低。
“不必,你且先收着。”裴令疏头上的这顶鎏金点翠凤冠沉得仿佛要压断她的脖颈,嫁衣里三层外三层的绸缎更是闷得人喘不过气。
迎亲队伍如一条游龙,蜿蜒的朱红绸带自裴府门前一路铺至宁国公府,足足十里。
一百二十八抬嫁妆浩浩荡荡,这是裴家给女儿的体面,也是给宁国公府看的底气。
轿子落在宁国公府门前,待喜娘为裴令疏掀起帘子,沈砚卿将手递至她身前。
她迟疑一瞬,将指尖搭上这只骨节分明的手,却被这彻骨的冰凉惊了一瞬。
“新娘子跨火盆——”
正厅内,宁国公沈正则和许若雨端坐其上,满含笑意看着这对新人。
在三拜九叩的唱和声中,二人的膝盖一次次触及冰凉的地面。
“新人敬茶——”
裴令疏从一旁的嬷嬷手里接过茶盏,递至高堂之上的二人身前。
听澜阁内,喜床上的核桃与花生硌得裴令疏生疼。婆子们絮絮叨叨的规矩左耳进右耳出,直到最后一位嬷嬷退出去时,她才稍微缓口气。
裴令疏正欲抬手揉一揉后颈,三声轻响自门扉处传来。
3. 合卺礼,寒毒发
“奴婢给世子夫人请安。”门外站着个丫鬟,手中的托盘里一碗葱花面正腾着热气,“世子爷吩咐小厨房给您送些吃食来。”
空青忙上前接过,“劳烦姐姐跑这一趟。”
赵嬷嬷早备好了碎银荷包,往那丫鬟手里一塞,“还请姑娘莫要推辞,权当吃盏茶。”
丫鬟指尖一掂,扬起一个妥帖的笑,“谢世子夫人赏。”
裴令疏看着碗中的汤面,忽地起身。
“夫人您在寻什么呢?”空青见裴令疏望着屋内,有些好奇。
“找两双…”话到嘴边她自己都笑了,这屋里哪会有筷子,真是今日忙昏了头。
原想着三人分食的念头只得作罢。
“你们且去用些吃食,这一整日也受累了。”
赵嬷嬷将瓷碗往她身前推了推,“您还是快些填饱肚子吧,晚些时候还有您费神的地方呢。”
裴令疏早已饿得眼前阵阵发黑,在确保不影响妆容的前提之下,将面条大口送往嘴里。
沈家今日的喜宴,宾客名帖堆起来能有半尺高。
宴桌上各路权贵齐聚,有真心来道贺的,自然也有揣着恶意的。
毕竟这满东京城里,谁人不知这沈世子是个活不过而立病秧子。
“当年国子监里,他沈砚卿次次压我们一头。”刑部侍郎家的公子冷笑,“如今倒要看看,这洞房花烛夜会如何。”
周遭一静,一是惊他竟敢在宁国公府当面嘲讽主家,二是…
才貌双绝的裴家嫡女,诗会上随口一句点评都能让闺秀们争相效仿。如今竟嫁了个注定早逝的夫君,不知碎了多少人如意算盘。
因此明知他不能多饮,依然有那宵小之辈怀着腌臜心思。
“世子爷,”兵部尚书魏家的三少爷拦下沈砚卿,手中拿着斟满酒的白玉杯,“都说洞房花烛夜乃人生四喜之一,您这酒只饮半杯,莫不是嫌那裴家姑娘不够称心?”随即露出冷嘲热讽的笑容。
沈砚卿明白这酒若是不饮,明日京城里定会遍布“裴氏女不得夫君欢心”的流言。
“魏公子说笑了。”他伸手接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听风捧着托盘疾步上前,却见自家世子反手将空杯往地上一掷,碎了满地。
“礼尚往来,”沈砚卿生怕有人听不见似的,“明日我便让管事给魏府送上一块风水宝地,定能合魏公子的生辰八字。”
说罢也不顾众人反应,大步朝听澜阁走去。
听风在转角处扶住身形不稳的沈砚卿,“世子,您方才不该饮那酒的。”
“我若不饮,如何快速脱身?”沈砚卿强压住不适。
“可国公与兵部尚书向来不睦,您今日当众与魏三公子起冲突,怕是会惹国公不悦。”听风难免有些忧心。
沈砚卿也不知是否压抑了太久,他挣开听风搀着的手,“当众如何?不悦又如何?他们谁不是盼我当场吐血三升?丢的是宁国公府的面子,我怕什么?”
听风连忙看向四周,见四周无人才松了口气。世子的话太过离经叛道,若是让有心者听见,参个不孝的罪名也未可知。
裴令疏端坐床沿,鎏金凤冠沉甸甸压着鬓发,古时候的大家闺秀当真不容易。
门外的赵嬷嬷压低嗓音道“夫人,世子爷到了。”
沈砚卿执秤杆的手轻轻挑开喜帕,烛火映得新人面若芙蓉。
他眸光微滞,又垂眸斟满鸳鸯盏,“请夫人共饮合卺酒。”
酒液沾唇,裴令疏品出是掺了蜜的甜酿,想来也是为了顾及沈砚卿的身子。
待众人退去,沈砚卿抬手替她卸下凤冠,“抱歉,是我耽搁久了。”他声音里带着难掩的疲惫。
裴令疏正要答话,却见对方面色煞白,额间冷汗涔涔。
“世子!”她猛然起身,在沈砚卿栽倒的瞬间展臂接住。
医者的本能让她下意识扣住对方脉门,指尖下的脉象令她瞳孔骤缩,“你竟身中寒毒?”
沈砚卿涣散的目光略显茫然,整个人如浸寒潭般发颤。
裴令疏扶他落座时,嗅了他身上的酒气,“今夜可曾饮了烈酒?”
“为了脱身,饮了一杯。”沈砚卿现下只觉全身发冷。
裴令疏欲起身去寻府医,却被沈砚卿一把拽住手腕,“不必去,人多口杂,恐生事端。”
她心下了然,看来沈砚卿早已明白这宁国公府有问题。
“你竟不知自己中毒?”裴令疏有些诧异。
“沈家也寻过不少医者,不过是说沉疴旧疾难愈。”他嘴角浮出一丝苦笑。
原书里关于沈砚卿的病,不过寥寥几笔。
只道是自沈明远大婚那日起,他的便病情急转直下,不过三年就油尽灯枯。
裴令疏努力回想书中那一日究竟发生了何事与今日是重合的。
酒!
沈明远成亲之日,他身边的伴郎对沈砚卿轮番劝酒。
为了宁国公府的脸面,沈砚卿最终饮下了那盏“贺酒”。
她三指精准扣在他腕间寸关尺上,“你从前可曾饮酒?”早已顾不得掩饰医术,声音中透着医者的锐利,将大家闺秀的矜持抛在脑后。
沈砚卿闻言努力回想“他”是否饮酒,“自病后滴酒不沾。”
“奇了,若此毒遇酒既显,寻常诊脉是怕是藏在三阴交处。”说完就想掀他衣服下摆。
“且慢!”沈砚卿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下意识按住袍尾,“你懂医术?”
“略通一二,世子若信得过我,请脱鞋袜。”裴令疏此刻只有看见疑难杂症迸发出的探究之心,根本无暇注意沈砚卿看向她的眼神有多怪异。
沈砚卿迟疑片刻,终是解开了系带。
随着白绫袜褪下,脚踝处赫然浮现蛛网状的青纹,正是寒毒蛰伏之证。
沈砚卿见她深色凝重,呼吸略显急促,“府医每月都会请平安脉,从未说过有何异常。”
“这便是下毒者的高明之处。”裴令疏手指轻点他脚踝处的青纹,“世子可曾听过雪上一枝蒿?此物与寒毒相混,平日遇热则隐,唯有佐以酒引才会显现毒性。”
沈砚卿回想起今日之事,那魏三平日再如何目中无人,却也不会当众给她难堪,必然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若真有人下毒,那幕后主使几乎呼之欲出。
裴令疏见他面色愈发苍白,立即扶他靠在床头,“寒毒遇酒发作,必须尽快施针。”
她快步走向妆奁,取出一个素色布包,“世子既不愿声张,只好委屈您让我来施针了。”
布包展开,里面整齐排列着数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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枚银针。
这是与沈家定亲那日,她特意命空青去准备的。
沈砚卿的呼吸愈发急促,冷汗已将里衣浸透。裴令疏将银针取出,在烛火上快速灼过。
“世子且忍耐些”她手法娴熟地将针刺入合谷、内关等穴位。沈砚卿闷哼一声,指尖攥紧了床褥。
守在门外的赵嬷嬷似有所觉,“夫人,可要老奴进来伺候?”
“不必,”裴令疏声音平稳得出奇,手上动作丝毫未停,“世子多饮了几杯,现下有些醉了。”
随着银针的微微颤动,沈砚卿唇上的乌青渐渐褪去。
裴令疏一手按在他腕脉间,“这寒毒沉积已久,非一时可解。”
沈砚卿缓过气来,声音虚弱却平静,“夫人不必为难,生死有命”
裴令疏闻言一怔,她自由看家中长辈行医,见过无数病患求生的渴望,还是头一回遇见这般将生死置之度外之人。
“世子是不信我?”这话问出口,她自己都有些惊讶于语气的不甘。
沈砚卿抬眼看她,“不曾,”他顿了顿,“只是不知夫人师承何人?医术如此了得。”
裴令疏低头收拾银针,避开他探究的目光,“此事说来话长,日后有机会再告知世子,万望您替我保密。”
沈砚卿看着她专注的侧脸,轻声道,“今日之事,多谢。”
裴令疏收起最后一根银针,“世子接下来有何打算?”
“若我说以德报怨,你会信吗?”沈砚卿反问。
裴令疏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世子说什么,便是什么。”
沈砚卿失笑,朝门外唤,“听风,备热水。”
“不可!”裴令疏连忙按住他,“毒性才刚压制住,沐浴恐会加重病情,用热毛巾擦拭便好。”
沈砚卿却已撑起身,从立柜里取出另一床锦被,“叫人备水是做给外人看的,免得传出新妇不善侍奉的闲话,母亲会为难于你。”他将被子铺在床榻外侧,“这床够大,你我各盖一被。以免我睡相不好,唐突了你。”
裴令疏有些意外,她原以想好托词推脱圆房,却不想这位世子竟如此体贴。
热水氤氲的雾气在房中弥漫,丫鬟们低头退下,只留下满室寂静。
裴令疏躺在床榻内侧,身上仅着素白里衣,思绪渐渐飘远。
自她改变原书走向的那一刻起,这个世界便不再只是纸上的文字。
沈砚卿会因寒毒发作感到疼痛,空青会悄悄将糕点藏在袖间,就连萧竹韵院里的木槿花都开得热闹。
这里的人会痛、会惧、也会因得到赏银而舒展眉目。
他们都有血有肉。
她侧过头望向沈砚卿,他正背对着她解开发冠。
墨发披在肩上,沉得脖颈愈发苍白,
三年后,他会死。
这个念头突然尖锐地刺入心底。
“世子可要安寝了?”她轻声问。
沈砚卿在铜镜中瞥见裴令疏的身影,“盯我半晌,就为问这个?”他转过身,眼底似笑非笑,“还是…有话想说?”
裴令疏索性掀被而起,径直走到他跟前,“下毒之人,世子心中可有成算?”
“我以为已昭然若揭。”沈砚卿俯身拾起二人散落在地的外袍,挂上屏风,“夫人觉得呢?”
4. 首交锋,欲解毒
“世子不觉得难过吗?”裴令疏对此心下了然,“明明是血肉至亲,却想用你的白骨做登云梯。”她虽声音轻缓,却字字直击人心。
沈砚卿自屏风前侧目,“这重要吗?谁会在乎一个毫无价值的将死之人?”说罢径直走向床榻。
难过吗?
他想,“他”应该是难过的。
可在这利益至上的宁国公府内,感情不过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沈正则和许若雨,府中最有权势的两个人,何事能瞒过他们的眼睛?
他们并非不知真相,只是不愿深究。
毕竟一个已经无用的儿子,折便折了,总比两个都搭进去要强。
裴令疏沉默不语。
她明白这样的背叛,任谁都难以承受。
可心中仍有疑虑。
按理说二人自幼相识,即使不甚了解,也该知道裴家从未请医者教习。
方才那句师承何人,究竟何意?
若是察觉了什么,为何不点破?
沈砚卿见裴令疏还站在原地神游,提醒道,“明日辰时可要去给母亲敬茶。”
裴令疏回神,低低应了一声。
熄了灯,屋内陷入黑暗。
两人同榻而卧,却皆无睡意。
身旁躺着一位素未谋面的人,各怀心事,长夜难眠。
次日醒来,裴令疏眼下浮起一片淡青,这就是一夜辗转的后果。
她坐在妆台前,不住掩唇打哈欠。
“夫人可是没休息好?”空青见她神色倦怠,心疼地递上一盏茶。
一旁的赵嬷嬷抿嘴一笑,意味深长道,“你年纪小,待日后成婚便明白了。”
裴令疏心下苦涩,她这副模样哪里像是昨晚蜜里调油了?
待梳妆妥当,她推门而出,却见沈砚卿已站在廊下。
“世子不多歇息片刻?”裴令疏心想自己起床时已放轻了动作,难道还是扰了他?
沈砚卿摇头,上前两步抬手替她理了理微乱的衣袖,“无事,走吧。”
松雪居内,许若雨人逢喜事,容光焕发。见二人进来,笑意更深。
今日沈正则被梁帝急召入宫,因此只有她一人等他们请安。
她亲热地执起裴令疏的手,细细端详,“疏儿出落得愈发标志了,这眉眼与竹韵年轻时别无二致。”
裴令疏笑得温婉,“母亲谬赞了,您才是风华依旧,叫人好生羡慕呢。”她从小就是长辈心中“别人家的孩子”,哄人的恭维话那是信手拈来。
许若雨满意颔首,将一串钥匙放入她掌心。
“这是听澜阁的钥匙,日后便交由你打理了。”
又示意身后丫鬟捧上几册账本,“这些你先瞧着,若有不明之处,随时来问我。”
裴令疏盈盈一拜,恭敬道,“多谢母亲,儿媳年轻识浅,少不了要您指点一二。”
“自家人何必客气?”许若雨拍拍她的手,“竹韵管家理账可都是一把好手,你定然不差。”
沈砚卿立于一侧,见二人相聊甚欢,心下稍安。倒是他多虑了,名门贵女怎会不懂如何讨长辈欢心。
“日头渐高,你们回去歇着吧。”许若雨见二人精神不济,体贴地未再多留。
裴令疏点头应声,余光瞥见沈砚卿的倦怠之色,不由得想,是否昨夜他也未曾安眠?
“大哥大嫂新婚燕尔,不知昨日的贺礼可还称心?”沈明远倚在凉亭石桌上,话语间带着一丝快意。
沈砚卿只侧目看他一眼,“二弟说的是《贤臣图》,还是那件百寿袍,亦或是魏家三郎的那杯酒?”
沈明远从石凳上起身,眼中的戏谑之意尽褪。
沈砚卿不动声色地侧移半步,将裴令疏全然掩在身后。
谁也不敢赌一个极端之人,会不会剑走偏锋。
“大哥何必如此?沈明远袖中手指陷进掌心,“若非你横插一脚,昨日大婚的人便是我!”
沈砚卿本不欲与他多言,却见他越说越失分寸。
正想出言反驳,感觉到身边人轻拽他衣袖。
“二弟此言差矣。婚姻大事素来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知因何竟让你觉得这桩婚事本该易主?”
裴令疏心想,难不成这就是主角的自信?
不等回应,她已挽住沈砚卿的手臂,“夫君,早膳该凉了,我们回吧。”
沈砚卿握住裴令疏的手,相携而去。
沈明远盯着二人的背影双眼发红。
他也不知究竟为何,好像自这门婚事定个沈砚卿之日起,他便心里发紧。
更可恨的是,这人此前还是个万事都漠不关心的性子,如今倒学会扎刀子了。
裴令疏与沈砚卿十指紧扣,直到踏入听澜阁正院才松开彼此的手。
“夫人可要先小憩片刻?”沈砚卿目光落在她眼下的青影上。
他记得她昨夜几乎未曾合眼,此刻定疲惫不堪。
裴令疏确实困得厉害,却又想到眼前人也没休息好,“世子可要一起?”
此话一出,她顿时后悔,脑子糊涂的时候应该学会闭嘴才是。
沈砚卿差点笑出声,“我若一起,你还怎么睡得着?”他语气间不乏调侃,“不必忧心,书房的小榻足够我歇息了。”
她不再推辞,昨夜为他解毒的惊险仍历历在目,这份体贴她受之无愧。
一沾枕头就着,这句话被裴令疏体现得淋漓尽致。
恍惚间,她再次见到了原书中的场景,这是自她穿书醒来后第二次。
梦境中,“沈砚卿”形容枯槁,唇色绀紫。即使屋内炭盆烧得通红,他仍裹在锦被中瑟瑟发抖。
朝堂上,沈明远于裴萧两家的扶持下官运亨通,在朝堂之中如鱼得水。
而“他”的致仕折子早已呈递御前。
“自幼父母便教我以家族为先,”垂死之人气若游丝,“如今我当作一无所知,以命相偿,自此两不相欠。”最后一滴泪划过消瘦的面颊。
“若有来世,我必不会善罢甘休…”
裴令疏猛然惊醒,胸口剧烈起伏,
梦中那股寒意仍缠绕在四肢百骸,那份不甘与绝望在她心间回荡。
她终于明白为何沈明远一定要算计沈砚卿。
嫡长子不死,次子如何承爵?又如何得太子青眼,共谋大业?
但最令她在意的,是梦中人与眼前人微妙的不同。
那种刻骨的恨意,玉石俱焚的决绝…
莫非,沈砚卿是重生的?!
裴令疏手指微微发颤。
既然她能穿越进书中世界,书中人为何不能重活一世?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在心头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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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般蔓延开来。
她当即唤来空青更衣,若果真如此,绝不能让沈砚卿再一次含恨而终。
书房外,听风见裴令疏走来,立即躬身行礼。
“我命厨房熬了银耳羹,特来给世子用些。”裴令疏示意空青上前。
门扉被沈砚卿从内拉开,“日后不必通传,直接进来便是。”
他接过托盘里的甜汤,侧身让裴令疏进入。
“可否请教世子几个问题?”
沈砚卿颔首,以为她要问宁国公府的秘辛,却见人径自坐在桌案前,执笔蘸墨,俨然大夫问诊的架势。
“世子腰膝间可会发凉酸软?”她笔尖悬在宣纸上,语气不容拒绝。
沈砚卿怔愣一瞬,想起小时候父母带自己去过的那家中医馆,问诊的白须老大夫也是这幅模样。
他不由自主正襟危坐,竟生出几分求医问药的恐慌,“寒意似骨缝中透出,腰间如有冰块一般,久坐便僵直难起。”
天知道他差点脱口而出那句经典术语:您看我还有救吗?
“伸舌。”裴令疏抬眸,一本正经道。
这命令来得突然,沈砚卿却好像已经习惯了一般,闻言乖巧照做。
“苔色白而湿润,这是寒湿内停。将手搭在案上。”裴令疏示意。
昨夜情急,难以细细诊断。
房里静得能听见笔尖在纸上的书写的声音。
沈砚卿被她这变幻莫测的神色折磨得心里发紧。
他没忍住问道,“很严重?”
从诊断来看,科学一些的解释就是低温症。
虽说裴令疏自认医术早已远超同龄人,但这毕竟是书里的世界,谁也不知这病里是否还暗藏玄机。
因此未将话全部说死,“阳虚寒凝,慢性寒毒,”裴令疏笔走龙蛇,“世子放心,我会尽力。”
沈砚卿只觉得眼前发黑,听见“尽力”二字之时,深感自己命不久矣。
尽管他觉得生死有命,可是知道自己会死,和有人亲口告诉你“没得治了等死吧”,是不一样的!
两张药方递到眼前,墨迹未干,“写着艾叶的那张外用,写着附子的那一份内服。另外,再备一个大些的浴桶,今晚药浴。”
沈砚卿接过,将其交给门外候着的听风,并强调定不能被他人发现。
忽然觉得,这或许是离“生”,最近的一次。
此事不欲让府内旁人知晓,便熄了外间的烛灯,将守夜的下人都遣散回房。
蒸腾的热雾在屏风后散开,裴令疏挽起衣袖,将最后一包药粉倾入水中。
她替沈砚卿宽衣,令其仅着亵裤浸入桶中。
当躯体没入药汤的刹那,他猛然绷直脊背,仿佛千万根针在往五脏六腑钻。
裴令疏见沈砚卿牙关紧咬,将一张忍痛绫递至他身前,“别咬舌头,用这个。”
她将掌心里碾碎的附子膏按向其后颈,沈砚卿喉间溢出一声闷哼。
手顺着脊柱缓缓下移,所过之处皮肉发烫。
药浴本就是为了将体内的毒排出,必定会疼痛难忍。
沈砚卿双手反扣在木桶边缘,那仿佛自骨髓而出,撕心裂肺的痛意让他难以支撑。
正当他以为免不了会被木刺扎伤时,一双柔荑轻抚上来,“若实在难耐便握紧我,千万别伤了自己。”
5. 回门宴,显玄机
半刻钟后,裴令疏将沈砚卿自汤药中捞出。
沈砚卿浑身脱力地伏在她肩头,眉间紧蹙,“还要泡几次?”
药浴带来的痛钻心刺骨,他真是不知怎么熬过去。
“倘若实在难捱,我可另寻他法。”裴令疏见他这副模样,有些于心不忍。
“那便有劳了。”沈砚卿也不愿如此,可他当真觉得,若再经这么一遭,怕是就要提前入轮回了。
“世子,”裴令疏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您先将里衣穿上,一会该受凉了。”她扶着他坐在木椅上,把取来的衣裳搭在他肩头。
沈砚卿突然有些孩子气,耍赖道,“不能直接钻进被子吗?”
裴令疏还是第一次见他这幅模样,有些无奈,“您最好还是谨遵医嘱,否则夜里怕是要起高热。”
沈砚卿无声叹了口气,他认命地抬起酸软的手臂,将里衣裹好。
或许是因着体力消耗过大,这一夜二人倒睡得格外沉。
一觉醒来已日上三竿,幸而许若雨只让每月初一十五请安,否则怕是能昏睡在松雪居门前。
丫鬟们将一直温着的早膳呈上,皆是些清淡的菜色。
沈砚卿从昨夜便感到饥肠辘辘,抬手将屋内下人挥退,大快朵颐起来。
裴令疏不动声色将杯子朝他身前一推,怕他等会把自己给噎死,“倒是难得见世子如此胃口大开。”
沈砚卿双眼从碗缝中透出,“药浴过后,感觉就像是饿死鬼投胎,”说话间又喝了口粥,“你能体会这种感受吗?”
裴令疏其实不太理解,不过还是善解人意般微笑点头。
这个药方是她曾经翻看爷爷笔记时无意间记下的,上面未曾提到会使人代谢加速。
“世子若是…”她刚开口,门扉处传来空青的声音,“世子、夫人,国公夫人身边的张嬷嬷来了。”
张嬷嬷捧着个朱漆礼盒进来,“老奴给世子、世子夫人道喜。”她将礼盒交给裴令疏,“夫人明日要去护国寺还愿,特意让老奴提前把回门礼送来,礼单在盒内第二层。”
裴令疏起身,“真是多谢母亲了,也劳烦嬷嬷跑这一趟。”
她命空青去将青玉平安扣取来,“听闻嬷嬷的小孙子正要开蒙,这玉扣最是养人。”
沈砚卿也从一侧的匣子中取出一小把金瓜子,“母亲既去护国寺,嬷嬷替我给寺里添些香油钱。”
张嬷嬷眼眶微红,世子给的这些可抵得上大半年的月例,世子夫人更是连她家事都记在心上。
正要跪谢,却见裴令疏已亲自扶住她手肘,“嬷嬷是母亲身边的老人,不必如此。”
待嬷嬷退下后,沈砚卿忽然倾身靠近,“夫人连下人的家事都了如指掌?”
裴令疏夹了一筷子小菜至沈砚卿碗中,“若是不将大小事打探清楚,怕是来日怎么被算计的都不知。”
转眼便是裴令疏三朝回门之日。
晨光熹微时,四辆马车已停在侯府门口。
裴令疏望着仆役们正在绑扎的箱笼,尽管早就收到礼单,还是不免被这阵仗惊了一瞬。
“这恐怕母亲还是收敛了的。”沈砚卿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
他想起准备聘礼的那段时日,只觉这些都不算什么。
沈砚卿扶她上了马车,“别让岳父岳母等急了,否则怕我那大舅哥会将我打出去。”
裴令疏玉手托住小半张脸,“世子怎知我大哥会如此?”
“若我有妹妹,而她配了个将朽之人,”沈砚卿轻摇手中折扇,“我必会闭门谢客,杖而后问。”
他故作严肃,“今日若有一言不当,怕是要横着出裴府了。”
裴令疏一把夺过他那折扇,“世子的扇子还是用作装饰的好,否则能不能站着出马车,就未可知了。”
裴府门前,裴海川与萧竹韵早已等候多时。
晨露沾湿了萧竹韵的衣袍,她却浑然未觉,只频频望向长街尽头。
“来了!”随着小厮一声唱报,宁国公府的马车缓缓行来。
萧竹韵疾步上前,却在距马车三尺处猛然停住。
这是世家礼仪中该守的规矩。
待裴令疏踩着脚凳下车,她终于忍不住一把攥住女儿的手腕。
萧竹韵眼眶一热,“我的疏儿,几日不见长大不少。”
裴令疏的发式已梳成了凌虚髻,自是与从前不同,“女儿见过父亲母亲。”
“小婿给岳父岳母请安。”沈砚卿行礼时刻意将姿态放得极低,广袖几乎垂及地面。
裴海川虚扶一把,目光扫过他苍白的手指,“世子舟车劳顿,不必多礼。”
裴令疏见裴令珩不在,贴在萧竹韵耳边悄声问,“怎么不见哥哥?”
“他那个驴脾气你还不知吗?”萧竹韵轻轻捏了下她手心。
沈砚卿随裴海川去了书房,萧竹韵则拉着裴令疏前往云岫阁叙话。
进了院子,萧竹韵急忙问道,“这几日在宁国公府过得如何?世子待你可还好?”
“母亲放心,世子对我很好。”裴令疏将头倚在她肩头。
萧竹韵理了理女儿鬂间的头发,随即又在她掌心轻划三下。
三横代表三更,暗指洞房。
裴令疏思忖着该如何答话,“女儿与世子相敬如宾,自是好的。”
“世子院中可还有通房?”萧竹韵担心她不懂得如何立威,“你是明媒正娶的正房夫人,定不能让那些不安分的爬到头上。”
裴令疏知晓她的担忧,“母亲您多虑了,世子房中仅我一人。”
萧竹韵从袖中取出一张纸,“纵使如此,你也须早日有身孕,日后才能有个依仗。”
她接过方子一看,的确称得上是助孕良方。
裴令疏不忍她总如此忧心,“母亲不必着急,世子并非药石无医,我今日告知您便是希望您能安心。”
萧竹韵一愣,心下了然,“平日在国公府中多加小心,有事立刻派人回来。”
午时正刻,正厅宴席已备。
裴令疏总算是见到了她那倔驴兄长。
“今日是我回门,哥总得给几分薄面吧。”裴令疏笑意盈盈看着裴令珩道。
裴令珩原也是担忧她过得不好,如今见人一如往昔,倒也不再耷拉着脸。
因知晓沈砚卿不宜饮酒,裴家早将他案前的白玉杯撤下,换作一盏御赐的阳羡雪芽。
“新婿敬岳父岳母。”沈砚卿起身,向裴海川与萧竹韵深深一揖。
萧竹韵将手中的茶汤一饮而尽,柔声道,“只盼姑爷能与令疏能过得好。”
沈砚卿低眉,嗓音虽轻却字字清晰,“定然不负岳母所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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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宁国公府的路上,天色尚早,二人便命车夫缓行,在集市上下车闲步。
街市熙攘,叫卖声此起彼伏。
“今日倒奇,小裴大人竟未有一语相讥。”沈砚卿忆起今日回门情景,裴令珩只朝他一颔首便不再多言。
裴令疏摇着那柄从他那“没收”的折扇,“我大哥也不是那是非不分之人。况且他今日若当真拂你颜面,回府后难保我不会受训诫。”
“岂敢说夫人半句不是。”沈砚卿连忙分辨,“即便是训诫,也只有我领受的份。”
行至宝华楼前,他忽而驻足,指尖轻轻拉住裴令疏衣袖,“还未曾送过夫人什么像样的物件,不知今日,可否给我一个机会?”
裴令疏微微挑眉,流露出一丝难得的俏皮,“世子既有这番闲情逸致,”她故意顿了顿,行了个规规矩矩的万福礼,“那妾身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沈砚卿从未听她如此自称,虽知她是存心打趣,他仍忍不住伸手将她扶起。
“你我之间,何须这些虚礼?”他有些无奈,“如往日一般便好。”
沈砚卿拿起一支和田玉簪,“不知此样式可还能入夫人眼?”
这簪身被雕成竹枝之形,竹叶错落,叶间错落缀着几粒金珠。
“世子此意,可是指虚心抱节,白首同心?”裴令疏含笑接过。
话音未落,门外步入一人,“沈世子新婚,本王还未道喜。”
只见来者身着云锦暗纹常服,腰间悬一枚墨色沁染的古玉。
裴令疏瞥见那枚玉佩便知,来者正是齐王。
亦是不日将入主东宫之人。
“臣/臣妇参见齐王殿下。”二人行礼,姿态恭敬。
“免礼。”齐王抬手,“说来也巧,本王今日信步至此,竟得遇你夫妻二人。”
沈砚卿躬身,语带歉意,“王爷雅兴,臣本不该扰。然旧疾未愈,需回府进药,斗胆先行告退。”
“砚卿,”齐王微微颔首,“善自珍重。”
“谢殿下关怀。”沈砚卿再拜,与裴令疏缓步退去。
待车帘垂落,裴令疏才轻声探问,“世子与齐王殿下,是旧相识?”
沈砚卿看着窗外流动的街影,“当日琼林宴上,齐王曾对我起过招揽之意。”
一语激起千层浪。
裴令疏猛然抬眸,喉间似被哽住。
齐王竟曾对沈砚卿抛过揽才之枝?
为何又是如此?原书中未曾提过只言片语的情节,却又在这个世界真实发生过?
莫非,书中所缺漏的设定,都将自行补全?
裴令疏脊背陡然窜起一股寒意
她颤颤巍巍抬起手,冰凉的指尖攥住沈砚卿的手腕,力道有些失控。
沈砚卿倏地回眸,见她额间沁出冷汗,心头一紧,“怎么了?身子不适吗?”
裴令疏指节收紧,当感受到沈砚卿腕间跳动的脉搏,才稍稍稳住心神。
沉默如潮水般漫涨。
沈砚卿察觉到她身躯微晃,手臂急忙环住她的肩背。
他的目光如针般直刺她眼底,“为何你听见我与齐王相识,会有如此大反应?”
裴令疏恍若未闻,
沈砚卿感受到她微颤的指尖,沉默良久开口,“裴令疏,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6. 初合谋,唱双簧
裴令疏握住沈砚卿小臂的手微微一顿。
沈砚卿轻拍她的肩,“你先缓口气,其他的回府再说。”
以裴令疏的性子,当真一无所知,定会反驳。此刻的沉默,无疑让沈砚卿确定了答案。
当马车在宁国公府停下,车帘掀起,沈砚卿依旧揽着裴令疏下车。
裴令疏已冷静了许多,但穿书这样的事,对于这个时代的人太过不可思议。
她无法保证沈砚卿知晓后,会是何种态度。
即便心中曾怀疑他是重生而来,可在掌握实际证据前,必然不可冒如此大险。
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待日后确定他的确是个可靠的盟友,再做打算也不迟。
沈砚卿回身将书房门扉紧闭,又从案上执壶,斟上一杯热茶递到裴令疏手中。
他体贴地没有追问,只静候她开口。
“你相信这世上,有怪力乱神之事吗?”裴令疏冷不丁问道。
沈砚卿信吗?他当然信!这普天之下再没有比他更笃信此说法之人!
“莫非你?”他心中不免怀有一丝隐秘的期待。
“其实,在宁国公府上门议亲的前一日,我曾做过一个梦。”这是裴令疏此刻能想到最稳妥的托辞。
“何梦?”沈砚卿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裴令疏将原著中的情节挑挑拣拣讲述一番,细细捕捉着他的反应。
沈砚卿听罢,陷入了沉默。
他需要时间来思考这惊心动魄的“梦境”。
原来在那场梦里,不仅“他”身死,连裴令疏也未能幸免。
可为何总觉得,这“梦”里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
难道…裴令疏并非做梦,而是重活了一世?!
沈砚卿自认勘破了一个惊天秘密,却按耐住心头的激动,并未贸然点破。
他甚至迅速脑补出一场大戏,自洽出一套近乎完美的逻辑。
被负心薄幸的渣男一剑穿心后,她带着前世苦修的精湛医术,重回定亲前夕。为向那渣男前夫复仇,毅然决然转身便嫁给他嫡亲的兄长!
何等快意恩仇!何等跌宕传奇!这简直就是天选大女主剧本!
尽管此刻他心潮翻涌,却还是强迫自己冷静。
“如此说来,梦境中你我二人之死,都是拜沈明远所赐?”
裴令疏点头,“正是如此。”
“以你所言,只能看见以沈明远为主的细枝末节,因此,”沈砚卿低头沉思,敏锐的捕捉到了关键,“才会在得知我与齐王相识之时,那般震惊?”沈砚卿仔细思考。
“可以这么说。”裴令疏应道。
原书中仅以主角视角进行描写,沈砚卿的这番推断,倒也并无差错。
“依我之见,沈明远断不会轻易放过你我。”她看着沈砚卿略显凝重的神色,“不知世子是何想法?”
沈砚卿了然,这是裴令疏是递来的橄榄枝。
“夫人所想,便是我所想。”他目光灼灼,直迎上她的视线。
裴令疏没料到他竟应得如此干脆,“世子可想好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后果彼此都心知肚明。”
沈砚卿推开榄窗,凭栏而立,“若败,不过是技不如人,愿赌服输。”
夜风拂过沈砚卿的发丝,裴令疏的目光一瞬不瞬。
既注定是不死不休的结局,那便没什么可犹豫的。
“我们也算生死同舟了?”
沈砚卿走近,朝裴令疏伸出右手,“自当如此。”
她望着那只手,心中微动,鬼使神差间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他的掌心已不似初见时那般寒凉。
只是,这时代已有握手礼了吗?
回到主屋,沈砚卿依言转入里间,褪下上衣。
“还请世子俯卧于榻上。”裴令疏垂首整理针具。
沈砚卿老实趴下,心中泛苦。
穿书前他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周末去爬山打球,平时没课去健身房跑跑步,一到假期就跟朋友四处旅游看遍大好河山。
结果现在倒好,三步一喘,药不离口,每天活着便觉是老天开恩。
裴令疏就着烛火点燃艾柱,隔着轻薄的绫袜,手持艾条在他足上三寸处悬灸,“寒自足下生,艾灸可驱寒暖身,使你舒服些。”
“明日是府医问诊的日子,若被察觉异样该如何?”沈砚卿语带顾虑。
她竟忘了这茬,可是能暂时欺瞒脉象的针法,必会有反噬。以沈砚卿目前的身体状况,哪里经得起。
“世子可有法子,让府医日后都不必再登门,一劳永逸?”她试探着问,心中并无十足把握。
沈砚卿思考片刻,“那便只好演上一出戏了。”
“世子息怒。”裴令疏连忙上前,作势拉住沈砚卿的手臂。
沈砚卿一挥袖,桌上的茶盏被狠狠扫落在地,“每月诊脉用药,病情却未见半分起色,究竟有何用!”
听风跪在一旁,冷汗涔涔直下,世子还从未生过如此大气。
“砚卿,这是怎么了?”闻得空青来报,说世子因病情久未好转而大动肝火,许若雨急忙从云岫阁赶来。
“见过母亲。”裴令疏见了礼。
许若雨先是轻拍她的肩以示安慰,随即快步走至沈砚卿身前,看着碎了一地的茶盏,眉头紧蹙。
“有何事,先与母亲说说。这般动怒,若是碎瓷片伤着你和令疏,可如何是好?”
“母亲,日后不必叫府医再诊,儿子的身子如何心中有数。”沈砚卿坐在方凳上揉着眉心。
许若雨不免叹气,“既如此,便依你吧,只是身子不适之时切莫忍着。”
裴令疏未料到她竟答应得如此痛快,甚至没能用上准备好周旋的台词。
“母亲,儿媳送您回去。”见许若雨起身,裴令疏上前两步搀住她,回头给沈砚卿递去个眼神。
雨滴倾泻而下,裴令疏撑着伞陪在许若雨身旁。
“令疏,好孩子,委屈你了。”许若雨抬手,轻轻按了按微湿的眼角,“砚卿他这般心境,让你受累了。”
裴令疏温言劝慰,“母亲快别难过,世子不过是一时忧思过甚,我定会想法子开解他。毕竟,身子骨可容不得意气用事。”
许若雨望着裴令疏,眼中满是慈爱与欣慰,“能有你这样的贤德之媳,实是我宁国公府的福分。”
“母亲您这是哪里话,”裴令疏柔声道,“一家人彼此体恤本就是应当应分的。”
“回来了?”沈砚卿听见房门处传来响动,起身走去,“母亲可还说了什么?”
裴令疏面色不虞,“世子不是心知肚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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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故还要来问我?”
沈砚卿不知自己何时惹恼了她,“夫人这是何意?”
“世子一早便算准了,母亲今日定不会对你拒诊之事不依不饶。”裴令疏将还在滴水的伞塞给空青,看也未看沈砚卿一眼,径直回房。
沈砚卿抬手拦住正要挂伞的空青,“可是母亲给你家夫人难堪了?”
“回世子爷,奴婢未曾听闻。”空青垂手低应。
他独自一人站在回廊处,细想裴令疏临走前那句话。
嘶…难道她是在替自己抱不平?
“怎么可能,真是孔雀开屏,自作多情。”沈砚卿嗤笑一声,坐回摇椅上,盘算着等会该如何哄人。
“夫人,”沈砚卿捧着一个小巧的食盒,轻手轻脚地挪进内室,“厨房今日新做了椰蓉糍,可要尝尝?”
这几日他留心观察,裴令疏偏爱甜食,尤其是那软糯弹牙的糕点。
裴令疏的目光依旧凝在账本上,“有劳世子,您搁下便好。”
沈砚卿并未依言放下,反而走近两步,立于她身侧,“今日究竟是为何动气,可否告知于我?”
账册“啪”地一声被合上。
裴令疏终于抬眸看他,眼中情绪翻涌,复杂难辨,“世子竟从未对我提过,这府中上下,哪怕是婆母待你也不过尔尔。”
她眼中情绪翻涌,复杂难辨,“我原以为只是沈明远在背后作祟,如今看来,怕是整个国公府都是帮凶。”
她对沈砚卿的处境,仅凭书中的只言片语以及那个梦境窥见一二。
此刻心头像堵了一块浸满水的棉絮,沉甸甸往下坠,连她自己也难以辨清究竟是何种情绪。
沈砚卿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情绪震住,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
他实在不知如何哄女子,踌躇半晌后才解释道,“只是未找到契机与你言明,并非有意相瞒。”
“罢了,是我一时情急未能自持,望世子海涵。”裴令疏见他一副“老实人豁出去”的模样,唇角终于忍不住微弯了一下。
沈砚卿看捕捉到她眼角稍纵即逝的笑意,稍松口气。
随即目光扫过她案头堆积的账本,他思忖片刻,“你每日为我施针解毒极耗心神,这些账册,不如交由我来处理?”
“世子竟还会看账册?”裴令疏这回是当真诧异,这个时代的世家公子,谁会去费心钻研这些管家理事的庶务?
沈砚卿没有直接回答,只揭开食盒盖子,将那碟椰蓉糕推近她手边,“放心交予我便是。”
“二公子,今日可要去南铺子给夫人稍些点心?”听松见沈明远自户部而出,连忙趋前躬身,接过他手中的官帽。
沈明远略显疲惫地摆摆手,“今日乏了,回府。”
马车辘辘而行,听松紧贴车窗,将今日府内的风波细细禀报。
沈明远哂笑,“想不到我那素来云淡风轻的大哥,竟也有动怒之时。”
他指节在膝上轻叩两下,忽又问道,“裴氏是何反应?”
“回公子,”听风压低声音,“世子夫人与世子多半是生了龃龉,自夫人离开后,二人在院中似有有些争执。”
“哦?”沈明远眼中闪过一丝玩味,他抬手合上车窗,“还以为有多鹣鲽情深,让车夫快些,说不定我还能得遇我那好嫂嫂,叙上几句闲话。”
7. 岀恶气,遭暗算
雨后的空气中弥漫草木清气,裴令疏没了管家这麻烦差事,正由空青陪着在府中悠然散步。
“大嫂当真是好兴致。”沈明远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
裴令疏一听这强调就心生厌烦,尤其是那话语中轻慢与故作姿态更让人作呕。
她转过身时,脸上已挂着无可挑剔的假笑,“二弟说笑了,我不过是饭后消食。”
“听闻大哥今日竟讳疾忌医,特来探望。”沈明远眼中尽是戏谑以及幸灾乐祸。
原是来找茬的,裴令疏但笑不语,静待下文。
见她沉默,沈明远愈发笃定他们夫妻有了嫌隙,“裴令疏,嫁给一个短命鬼还要受这种气,恐怕午夜梦回都在吃黄连吧。”他欺身向前一步,字字入毒针,“可曾后悔?后悔当初没有嫁给我?”
“沈二公子,”裴令疏终于正眼看向他,“可曾听过一句话?”
“愿闻其详。”沈明远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裴令疏与他擦肩而过,“拿你当人时,还请装得像些。”
沈明远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盯着她远去的背影。
半晌,他才低吼出声,“当真是裴家的好教养!”
裴令疏看似步履从容,实则一直竖着耳朵留意身后是否有追赶的脚步声。
直到踏入听澜阁的门槛,确定安全无虞,她才轻拍胸口,长舒口气。
沈砚卿正拿着水壶浇花,见她这幅鬼鬼祟祟、如释重负的样子倒觉得有几分新奇。
“怎么?”他放下水壶,将原本预备擦手的干净帕子转而递给她,“身后有恶狗撵着你?瞧这一头的汗。”
“可不就是恶狗么!”裴令疏毫不客气地接过帕子,按去额角的汗珠,顺手抄起桌上的团扇,直扇个不停。
“是吗?”沈砚卿故作不解,“府中何时养了恶犬?”
裴令疏听这语气便知他是故意的,遂不欲理他。
“难不成你说的是沈明远?”沈砚卿将头凑向她偏开的方向。
“世子倒是与你二弟心意相通!”裴令疏想起方才的场景,又喜笑颜开,“我本是在园中散步,谁料竟遇见他寻衅,没忍住臭骂他一句。”
谁懂她早想这么明火执仗地痛斥他一次,如今总算是小小出了一口恶气。
沈砚卿看着她神采飞扬的样子,也不由莞尔,“怪不得跑得这样急,是怕那‘恶犬’突恼羞成怒,罔顾君子之德对你动粗吧?”
“君子之德?”裴令疏嗤笑一声,妙语连珠便道,“他若有半分,也不会恬不知耻地问我是否后悔未曾嫁他!嫁他能有什么好下场?等着他每年清明带着续弦给我祭祀吗?”
“未曾想夫人还有这般伶牙俐齿的一面,当真是令我开眼了。”沈砚卿见她喋喋不休的模样,觉得有趣得紧。
被他这么直白地点破,裴令疏忽觉耳根发烫,丢下一句“我去瞧瞧药煎得如何了”,便溜之大吉。
望着那仓促的身影,沈砚卿惟妙惟肖学着她方才的调子复述了一句,笑意更甚。
睡前,裴令疏照例为沈砚卿艾灸,“晚间,母亲遣丫鬟送来张帖子,说是五日后让我陪她去恒王妃办的赏花宴。”
沈砚卿沉吟片刻,思索着恒王如今在朝中的地位,“恒王也是炙手可热的储君人选,恒王妃在如今这风声鹤唳的当口设宴,难道不怕树大招风?”
裴令疏深以为然,自古帝王最忌惮的便是夺权,纵是亲子亦难幸免。
他们此举是生怕不被扣上结党营私的帽子?
“若是他们真有几分城府,齐王后来也不会不费吹灰之力,便得了太子之位。”裴令疏想到原书不久后的走向,不由感叹。
“此话怎讲?齐王也是个知人善任之辈,竟会选择坐享其成?”沈砚卿略感意外。
书中那个“沈砚卿”未曾娶妻,再加上当时病重,对于夺嫡之争知之甚少,以至于他仅能借梦境中的视角,去了解未来会发生什么。
裴令疏将艾条在他额前轻轻绕动,“齐王被立储之前已暗中布局,只是未及他有所动作,前头两位好皇兄便已自掘坟墓,生生将自己作死了。”
“想要争夺权利顶峰之人,竟能蠢钝至此,未战先溃?”沈砚卿头一回对裴令疏的话生出一丝疑虑,这也太不讲逻辑和智商了。
裴令疏深以为然,这整本书全是后脚跟想出来的剧情,看完只感觉小脑都要萎缩了。
思及他们二人被废之由,只觉荒谬可笑。
一个睿王,指使母妃去吹枕头风,结果马屁拍在马腿上,俩人一起打包关禁闭。
一个恒王,明目张胆结党营私,竟将收受权贵重礼送的礼单不慎夹入奏折呈到御前。皇帝震怒之下,褫夺其封号,贬黜岭南,永世不得回京。
“他们若是不蠢,又如何显得沈二公子足智多谋,助齐王不战而胜呢?”裴令疏语带讥诮。
沈明远当时只对齐王进言“谋定而后动”,果然那两个蠢货便将自己玩脱了。
沈砚卿听得啧啧称奇,不知皇帝对着这几个闹心的蠢儿子,心中是何滋味。
赏花宴当日,裴令疏早早起来梳妆,这是婚后首次在贵眷圈中正式露面,必得收拾妥帖。
今日这宴席,在原书中也有过赘述。不过是些钦慕沈明远的闺阁小姐,寻机对“她”耍些不入流的小手段。
书中写的是沈明远在宴席结束来接二人回府,见妻子眼眶泛红,一气之下替她出头。
多么低劣的英雄救美和争风吃醋!
裴令疏打定主意,今日无论是谁,但凡敢来招惹,必叫对方自讨没趣,她绝不让自己受半点委屈。
“若有人不开眼上前招惹,不必顾忌,直接教训回去便是。就算是损了宁国公府的颜面,也无需你忍气吞声。”沈砚卿见她自晨起便一副跃跃欲试、志在必得的模样,心知今日这宴席必定不太平。
“放心,”裴令疏笃定道,“恒王眼下仍是尊贵的亲王,无人敢在他府上闹出大乱子。”
马车行至恒王府邸前,裴令疏先行下车,回身搀扶许若雨。
恒王妃郑氏此刻正于府门阶前与往来的女眷寒暄,见是宁国公府的车架,立时含笑相迎,“国公夫人,许久未见,您身子可还康健?”
“劳王妃记挂,臣妇一切安好。”许若雨握住恒王妃递来的手,端详道,“您如今贵为王妃,气度雍容更胜往昔。”
郑氏乃承德侯长子嫡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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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父与许若雨娘家素有旧谊。
“臣妇沈裴氏,恭请王妃金安。”裴令疏规矩行礼,仪态端方。
恒王妃亲自扶起她,笑容和煦,“砚卿真是好福气,本妃便托大,唤你一声弟妹可好。”
裴令疏垂眸应声,“王妃厚爱,臣妇荣幸之至、”
步入王府,裴令疏才真正感受到何谓天潢贵胄。
想来也是,国公再位高权重也不过是臣子,而亲王乃凤子龙孙,府邸自是奢华。
裴令疏乖巧待在许若雨身侧,对往来命妇都报以最得体的笑意。
毕竟能得此宴席帖子之人,无不适京中举足轻重的贵眷。
只不过今日萧竹韵得宫中萧妃娘娘召见,因此并未前来。
“令疏,不必总拘在我身边,”许若雨轻拍她手背,“难得出来散心,自去园中赏玩便是。”
“母亲若有吩咐,定要遣人唤我。”裴令疏脸都快笑僵了,巴不得赶紧找个阴凉地歇着。
权贵家眷这碗饭,可真是不易端。幸而沈砚卿如今并无官职在身,否则她定然不可能有机会躲懒。
寻了处竹亭歇脚,裴令疏喝着冰镇梅子汤,由着空青徐徐打扇,未料到一名盛装女子直接落座对面。
“还未恭喜裴姑娘得嫁国公府,如今该称您为世子夫人了。”
说话的人裴令疏认不出是谁,只见对方梳着闺中发式。她没兴趣与这些剧情设定好的“找茬大户”过招,只作未闻,静静喝着手中的酸梅汤。
对面那人见她无视,柳眉倒竖,“我正同你说话,你为何装聋作哑?”
“你想听我说什么?”裴令疏语气平淡。
“年年诗会魁首皆被你独占,我永远屈居第二!你竟自甘嫁给一个痨病鬼,莫不是得了失心疯?”少女骤然拔高音调,似被裴令疏的淡漠刺中一般。
万年老二?原来是兵部尚书魏家的幺女,魏之怡。
“我的选择如何不劳魏姑娘费心,”裴令疏眸光转冷,“倒是姑娘慎言,莫要辱我夫君声誉。”她最讨厌这种无冤无仇却自以为是之人。
“声誉?”魏之怡嗤笑,“一个半截身子入土之人,何来声誉?我且看你守活寡那日!”
裴令疏豁然起身,“那怕是要让你失望了,”她将碗中的酸梅汤倒进树丛,“平日里舌头收着些,仔细落地占了灰。”
赏花宴过半,裴令疏回到许若雨身旁。
忽闻湖边传来惊呼,“不好了,有人落水了!”
满园宾客哗然,纷纷涌向中庭水榭。
裴令疏眉头微蹙,随众人一同赶去。
落水的女子已被救起,此刻裹着厚毯前去厢房更衣。
电光火石见,裴令疏感到身后一股巨大的力气,将她往湖中推去。
她下意识抠住身侧的石头,转身抓住偷袭者的手,拇指狠掐其曲泽穴。
趁对方臂膀酸麻失力,裴令疏借势旋身一拽,将那人甩入湖中。
水花四溅,她这才看清那人是个相貌并不出众的小厮,只不过她刚才摸到这人手臂上有一条缝合粗陋的疤。
裴令疏心头一沉,沈明远日后那个阴狠得用的心腹手上,正有这样一道疤。
8. 初动心,双掉马
赏花宴出了这档子事自然无法继续,各家夫人小姐纷纷向恒王妃道别,匆匆离去
许若雨见那小厮方才落水之处紧邻裴令疏站立的位置,心头一紧,抓着她上下打量,“还好你没事,不然我该怎么给砚卿和竹韵交代。”
裴令疏忙宽慰道,“母母亲不必担忧,我与那小厮隔了七八步远呢,想是他自己脚滑才不慎落水。”
“说来也真是蹊跷,怎么接连落了两人下水,莫不是这恒王府的风水…”许若雨话到嘴边,终究顾忌着亲王颜面,没再说下去。
裴令疏一时无言。她心知肚明,今日恒王府的种种风波,多半源于眼前这位的宝贝儿子,哪里是王府本身的问题。
一回府,许若雨便传了大夫,一副惊魂未定之态。
沈砚卿见她二人提前归来,又见许若雨请大夫,立刻迎上前拉住裴令疏的手腕:“怎么这么早就散了?未时才过,可是出了什么事?”
裴令疏用手肘轻碰了碰他的腰侧,低声道,“没什么大事。只是我有些乏了,世子可否先陪我回屋歇息片刻?”
待房门紧闭,裴令疏才将今日之事细细道来。
“最后推我下水的那个小厮,若我猜得不错,正是沈明远养的心腹幕僚,秦十三。”她着重描述了对方手腕上那道触目惊心的疤痕。
沈砚卿却猛地打断,“他推了你?可有伤着?”眼神在她身上急切搜寻。
裴令疏撩起衣袖,露出手腕处被石头蹭破的伤痕,“一点小伤,晚些时候用碘酒擦一下就好。”
碘酒?沈砚卿闻言微愣,随即又执起她的手腕细看,“你等着,我去拿金疮药。”
裴令疏这才感到肩头一阵钝痛,想来那秦十三是下了狠劲。
见沈砚卿一时未归,她掀起裙摆查看膝盖上的擦伤,所幸尚未红肿发炎。
她见沈砚卿一时半会应该不会回来,掀起裙摆看了眼膝盖上的擦伤,还好没有发炎的迹象。
“腿也伤了?”沈砚卿捧着药盒进来,正撞见她揉腿的动作。
裴令疏点点头。
沈砚卿叹了口气,“早知道有人冲着你来,今日就不该去这场鸿门宴。”他蹲下身,将冰凉的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她腕间的伤处,怕她疼似的,还轻轻吹气。
裴令疏垂眸看着他的侧颜,魏之怡刻毒的话语骤然浮上心头。她脱口而出,“沈砚卿,我会尽全力让你活下来。”
“这还是你头一回连名带姓地唤我,”沈砚卿笑着道,手上动作未停,“没头没尾来这么一句,是有些舍不得我死了?”
裴令疏只觉此刻好像猪油蒙了心,竟鬼使神差地低低“嗯”了一声。
沈砚卿为她上药的手一抖,他迅速将药盒塞进裴令疏手中,站起身,声音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那个…我,你腿上的伤我不便查看,我先回避一下,你自己来。”语毕,几乎是落荒而逃。
裴令疏恨不能立刻寻副哑药来,把自己毒哑算了。
沈砚卿站在院中,夜风微凉也吹不散他耳根的热意。
他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自言自语,“人家肯定不是那个意思,全都出自医者仁心,别想了别想了。”
听风与空青悄悄从廊柱后探出脑袋。
“世子爷这是?”听风一脸茫然。
空青望着沈砚卿微红的耳廓,想起方才他匆匆去取金疮药的模样,脸上浮起心照不宣的笑意,“大概是药性太烈,熏着了吧。”
听风若有所思地点头。
“娘,听闻您今日请了大夫?可还好?”沈明远下值归家,步履匆匆踏入主院。
许若雨放下手中的安神汤,抚了抚他的肩,“今日在恒王府的宴席上出了点岔子,叫大夫来瞧瞧,图个安心罢了。”
“那您和大嫂都没事吧?”沈明远语气关切,目光却留意着她的神色。
“无碍,”许若雨摆摆手,催促道,“快些去净手,该用晚膳了。”
沈明远状似不经意提起,“大哥他们又不来了?”
许若雨已在餐桌主位落座,闻言道,“你大哥身子弱,经不得穿堂风,不是早就不来正厅用膳了么?”
她转头吩咐侍立的丫鬟,“去前头请国公爷过来用膳。”
用完晚膳,许若雨陪着沈正则去园中散步消食。
提起白日里恒王府的惊险,许若雨仍心有余悸。
沈正则也觉今日之事过于蹊跷,“裴氏今日怕是受惊不小,幸而人无大碍。裴海川在朝中颇有根基,他的女儿在咱们府上,断不能有丝毫闪失。”
“妾身省得,国公爷放心便是。”许若雨应着,话锋一转,带着几分追忆的温情,“只是今日明远下值归来,竟唤了我一声‘娘’,这称呼,已是多年未曾听过了。”
她望着园中景致,声音渐低,“砚卿自病后,便与我们生分了许多。从前是多贴心的孩子,事事都念着父母兄弟,怎么突然就…”话未说完,泪珠已簌簌滚落。
沈正则心中亦是沉甸甸的,叹道,“是啊,从前我总想着,砚卿才学品性俱佳,看似温和实则胸有丘壑,将来宁国公府交到他手上,定能更上一层楼。可惜,造化弄人啊!”
许若雨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愈发止不住,“可说呢!今日听明远唤那一声‘娘’,才猛然想起,砚卿如今只唤我‘母亲’,再无半分亲近之意。就连今日我请了大夫,他也只遣人来问了一声,便再无下文。”
沈正则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温声劝慰,“砚卿病体缠绵日久,性情有些变化也是常情,平日多照拂些便是。对裴家那丫头,你也多上心问问,毕竟是砚卿枕边人,这日子,终究要他们二人相伴着过。”
许若雨拭着泪,连连点头。
园子对岸,浓密的树影下,沈明远静静伫立。
他沉默片刻,低声对听松道,“回去吧。”
“公子。”书房内,一人垂首侍立,正是白日里意图将裴令疏推落湖中的秦十三。
沈明远微一仰首,示意他坐下,“说说吧,今日之事。”
“属下遵您吩咐,在湖边小径做了些手脚,使一位官家小姐落水,引得众人注意。”秦十三低声回禀。。
“然后?”沈明远端起茶盏,轻轻吹开浮沫,声音听不出喜怒。
“属下趁乱靠近那裴氏,全力一推,料想她必坠湖中。按公子计划,属下再下水‘相救’,令她衣衫不整,名声受损。”秦十三顿了顿,“只是没料到那女人竟会些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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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非但身形未动,还借力将我打入水中。”
“裴令疏会功夫?”沈明远眼神陡然锐利,手中茶碗“咔哒”一声搁在案上,“你确定?”
“属下不敢妄言!她出手极快、极准、极狠,绝非寻常闺阁女子。是属下轻敌失手,请公子责罚!”秦十三猛然跪地。
“是该罚,连个女人都料理不干净。”沈明远的声音像是冰碴,“自去寻听松,领二十鞭,滚出去。”
秦十三不敢多言,躬身退下。
另一边,沈砚卿此刻正反复回想自裴令疏嫁过来后,每日发生的大小事。
他总觉得她身上透着股说不出的古怪,与这个时代的女子实在相差甚远。。
虽然之前他认为她应该前世学会的医术,可终究也只是猜测
更何况,以她的心性,绝无可能真心倾慕沈明远那等伪君子。
尤其是她今日脱口而出的“碘酒”,这可是19世纪的产物,她又是从何而知?
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划过心间。
裴令疏正浑身酸痛地歪在榻上,唤了几个丫鬟来按摩。
“可好些了?”沈砚卿步入内室,示意听风将几册账簿放在外间案上。
裴令疏有气无力地答道,“一点儿没好,骨头缝都疼。”
“让她们下去吧,我替你按按。”沈砚卿神色自若地在她身侧坐下。
“使不得!”裴令疏立刻坐直,将手中的果子一放,伸手欲拦,“你那身子骨,还是歇着吧。”
“也罢,”沈砚卿从善如流,“不过,有件事需同你说。”
裴令疏会意,挥手屏退下人,“都下去吧。”
丫鬟们眼观鼻鼻观心,心中却暗想:世子爷与夫人感情真好,世子身子骨弱这等事,也就夫人能直言不讳。
“沈明远那边,”沈砚卿起身,将外间的账簿取了一册拿进来,“已探明了,确是他的手下所为。”
“这么快就按捺不住动手?还以为他有多大把握,真是蠢人灵机一动更让人防不胜防。”裴令疏实在想不通这种货色都能当上主角,到底是凭什么?难不成全靠主角光环?
“总有清算之时。”沈砚卿将方才她放下的果子递还过去,“夫人先用些果子,待我看完这几页账。”
裴令疏对古时候的账簿规制本就不甚了解,当初接下管家钥匙时,也曾忧心该如何不动声色地熟悉。见沈砚卿一页页翻看,便也凑上前去瞧个新鲜。
初看只觉条理分明,并无想象中晦涩。待她信手拿起旁边另一册翻开,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这不是收、付、转凭证吗?!还有那备注清晰的会计科目,无一不在唤醒她曾经背书时的记忆。
架空的时代这么高级,这年头就研究上借贷记账法了?!
可这明明是文艺复兴时期的产物啊!
她倏地想起成婚前在护国寺,玄寂曾说还有一同源者与她命格纠缠,莫非!
她喉头微动,指尖有些发凉,慢慢挪近沈砚卿,试探着问,“你知道‘有借必有贷’的下一句是什么吗?”
沈砚卿缓缓合上手中账册,抬眼迎上她带着紧张与探究的目光,“夫人想要的答案,可是‘借贷必相等’?”
9. 晓来历,知命运
裴令疏怔怔地望着眼前人那副“一切尽在掌握”的神情,一时难以置信。
“所以……你也是穿书的?”她声音里带着一丝茫然。
沈砚卿却比她更懵,“穿书?你说这里是一本书?”
“你居然不知道?”裴令疏的疑惑瞬间盖过了震惊。
“我一直以为只是穿越到了一个陌生的古代王朝。”沈砚卿此刻是真有些凌乱了,原以为的“穿越剧本”突然变成了“穿书剧本”,这转折着实令人措手不及。
裴令疏仔细思索着,“那你有没有做过一个梦?关于你现在这个身份的一生?”
“就是因为梦见了‘沈砚卿’的结局,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这了。”沈砚卿回忆起当时,仍觉不可思议,“当时还觉得这梦做得也太逼真了点。”
“那你现在的身体,是你自己的,还是原主的?”裴令疏追问。她心里倾向于后者,毕竟现实中的沈砚卿不太可能被下毒。
说起这个,沈砚卿的表情就有些一言难尽,“诡异就诡异在这儿!刚穿过来时,身体状况完全没问题。可刚过晌午就开始发高热,烧得人事不省,你要知道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生过病了。”
裴令疏不知竟还有这档子事,“所以,有没有可能是你穿书后被这个世界自动补全了角色设定?”
这个猜想完全是一条从未设想过的道路,似乎也不无可能。
“但是我还有一个问题,你是怎么想到要试探我的?”她自认伪装得天衣无缝,不知何处露了马脚。
沈砚卿闻言,几乎要笑出声来,眼神里满是促狭,“您老人家?漏得跟筛子似的,还好意思问哪里露馅?”
“不会吧?你仔细说说。”裴令疏现在合理怀疑这人是在危言耸听。
沈砚卿抱着“让人死个明白”的心态,掰着手指头一一列举。
“首先,你精通医术这一点就很让人觉得奇怪。就算裴家开明让你学医,也绝不可能达到如此精通、信手拈来的地步。其次,你所谓的‘预知梦’,骗骗这时代的人或许还行,但是作为现代人,电视剧小说套路见得还少吗?这借口也太老套了。”
裴令疏被他这声“老套”噎得直瞪眼,强忍着没反驳。
“再者,”沈砚卿继续道,“你虽然能用敬语,却总忘了谦称。从见第一面起,你就习惯性自称‘我’,而非‘妾身’。”
这一点裴令疏倒是真没留意过,仔细回想,好吧,应该确实是有的。
“最关键的是!”沈砚卿语气带着几分戏谑,“你脱口而出的‘碘酒’!夫人,这个年代,连碘元素都还没被发现呢,你上哪儿弄碘酒去?”他自己说出来都觉得荒谬。
裴令疏哑口无言,此刻才真的知道自己有多么的“漏洞百出”。
“不过嘛,”沈砚卿语气里莫名有一丝得意,“这些破绽,也就只有在我面前才露出来。在应付别人时,你装得还是挺像那么回事的。”
“请问你在暗爽什么?”裴令疏毫不留情地戳穿他那点小心思。
二十岁正是藏不住事的年纪,他们俩人都不例外。
“其实今天也没十足把握,”沈砚卿收起玩笑,坦诚道,“我想着世家贵女对管家理账应是行家,就故意用了借贷记账法做账,原指望你看到这‘异类’账本会好奇发问,没想到啊。”
他摊手,结果比他预想的还要直接。
裴令疏随手翻弄着账册,“所以,你现实里多大?”
“二十,你呢?”沈砚卿反问。
“同岁,”裴令疏点头,随即想到他这离谱的试探方法,忍不住好奇,“你是学会计的?”
“辅修而已,我主修汉语言文学。”沈砚卿解释,随即也疑惑,“倒是你,不是学中医的吗?怎么一眼就认出了借贷记账法?”
裴令疏的回答充满了当代大学生的辛酸共鸣,“是啊,但我室友当时说考初级会计证加学分,我就跟着一起去了。”
沈砚卿嘴角抽搐,露出一个“我懂”的苦笑。很好,这理由非常“大学生”,实在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沈砚卿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对我的态度,和对其他人不一样吗?”这区别,他感受得很清楚。
裴令疏其实一点也不想满足他的好奇心,她毫不怀疑这人听完尾巴能摇成螺旋桨飞上天。
不过看着他眼巴巴的样子,还是大发了一回善心,“初见你时,就感觉你跟这里的其他人不同。可具体是哪不一样,我一时也答不上来,大概就是没有被训化过的就是鲜活感吧。”她斟酌着用词。
“真的?我每天都觉得自己半死不活的,这叫鲜活?”沈砚卿狐疑地望着裴令疏。
裴令疏像是被他的自我评价戳中了笑穴,“你是在真诚发问吗?你现在的样子,是这个时代任何人都无法拥有的。对生死的态度没那么忌讳,看人的眼神也没有那种高高在上。”
“当然,偶尔的欠揍除外。”她补充道。
“没办法,从小学习的思想就是人人平等,哪怕是到了古代这阶级分明的地方,也做不到心安理得地把下人当出气筒。”沈砚卿认真思考裴令疏的话,觉得不无道理。
裴令疏紧绷的心弦终于放松下来,在这异世找到“同类”的踏实感,让她卸下了长久以来的伪装。
“明天有空吗?”她忽然问道,“去一趟护国寺吧。”
“行啊,”沈砚卿自然无可无不可,只是他有些好奇,“不过去那儿干嘛?不怕那和尚来个吸星大法,把咱们这异世之魂给吸走了?”
裴令疏:“……”
“开个玩笑,”沈砚卿见好就收,“到底为什么去?
“我穿过来没多久,陪着…”她一时有些不知怎么称呼萧竹韵,“陪着原主的母亲去上了次香,结果寺里一位法号玄寂的僧人,一眼就看穿了我的来历,还直言不讳地告诉我,此间并非只有我一位异客。”
沈砚卿不由正色,“你说,我们穿越这事,会不会也有他的手笔?”他本能地感到警惕,“出家人不打诳语”不假,但能如此笃定地点破天机,此人绝非寻常。
裴令疏神色一变,这个可能性她之前从未深想过,“现在下结论为时过早,明日去了,或许能探出些端倪。”
护国寺一如裴令疏初次来时,香客不断,宝相庄严。
此行二人目的明确,为免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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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目,自山脚下便弃了车马随从,徒步而来。
“我也不知今日是否还能遇上玄寂大师,上次也不过是机缘巧合。”裴令疏难免有些担忧。
沈砚卿倒是没有那么多的顾虑,“能遇上最好,见不到就当是出来陪你散心呗。”
裴令疏觉得自己真应该学学他那好心态,她就是太容易焦虑尚未发生的事。
“别皱眉了。”沈砚卿看得出她的忧心。
她点点头,“知道了,走吧。”
出乎意料,玄寂正立于上次与裴令疏交谈的禅房门外,似已等候多时。见二人前来,面上毫无讶色。
“大师,久违。”裴令疏双手合十。
玄寂回礼,“贫僧已恭候二位多时,请入内叙话。”
他们二人对视一眼,看来昨晚沈砚卿的猜想,并非空穴来风。
“在下沈砚卿,见过大师。”沈砚卿自报家门。
玄寂为二人斟上清茶,“贫僧玄寂,二位施主今日一同前来,想必彼此身份,已是了然。”
“大师竟早已知晓?”裴令疏忍不住追问。
玄寂只微微一笑,未置一词。
“我们本非此世中人,缘何突然至此?烦请您为我二人解惑。”沈砚卿见他一脸高深莫测,索性开门见山。
“二位可知,你们所替代的身份之下,曾经历过何种宿命?”玄寂正色问道。
二人颔首。
“想来,二位知晓的方式,也大不相同吧?”
“大师连这也算无遗策?沈某佩服。”沈砚卿话中带刺。
玄寂似并未察觉他话中的锋芒般,“二位今日来意,贫僧心知肚明。此事,确与贫僧有关。”
裴令疏放下茶盏,看向他的目光陡然锐利,“还望大师将前因后果细细道来。能行此逆天改命之举,大师也绝非寻常僧人。”
“裴施主不必如此戒备。”玄寂从容道,随即不知从何处取出一册书卷,递与裴令疏,“请先过目此物。”
裴令疏接过,甫一翻开首页,整个人便僵住了。
“怎么了?”沈砚卿见她神色剧变,立时警觉,转向玄寂,“你对她做了什么?别将你那些手段用在她身上!”
“是这本书,”裴令疏声音微颤,带着难以置信的茫然,“沈砚卿,这个世界的原著就是这本书。”为何玄寂手中,会有这个?
沈砚卿拿过那书册,目光扫过那些熟悉的名字与情节,瞳孔骤缩。
玄寂将二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二位施主,可曾相信命运?”
“大师是说,我二人命中注定有此一劫?”裴令疏说此话的态度并不算好。
玄寂摇头,“非也。贫僧之意是,是此书中所载,正是被强行篡改过的命运。”
“依大师所言,”裴令疏的声音因震惊而微微发颤,“既定的命运,该是何种模样?”
“若天道伦常,‘沈砚卿’不会英年早逝,‘裴令疏’亦将与他缔结连理,成就一段佳话。最终一人位极人臣,辅佐明君;一人以诗词书画,流芳百世。”玄寂字字如重锤砸在二人心间。
屋外忽下起了暴雨,而此刻屋内,仅余三人压抑的呼吸声。
10. 设圈套,妒火烧
裴令疏和沈砚卿从来不曾想过,未被篡改的未来竟会是这样。
“所以我最终会嫁给沈砚卿,也在你的预料之中?”裴令疏震惊于玄寂连她会改嫁都算尽了。
玄寂低笑一声,“贫僧倒也没有裴施主所想那般神机妙算。不过是二位无论身处何世,皆是命定之人罢了。”
“大师说笑了吧,若是没有这次经历,我与令疏恐怕连相识的机会都没有。”沈砚卿不知玄寂如何能如此笃定。
“命定的姻缘,是斩不断的。”玄寂饮着手中的清茶。
裴令疏对这话只信半分,“大师,你耗费心力将我二人引至此间,所付代价,想必不轻?”
“是。燃尽道行,再无轮回。”玄寂语气平淡,仿佛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屋内寂静,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究竟是何缘由,让大师甘愿至此?”裴令疏终是问出口。
此等牺牲,世间几人能为?
玄寂缓缓摇头,目光落在裴令疏身上,却又看的不是她,“贫僧亦曾动过凡心。裴施主,你与她容貌虽似,却是截然不同之人。”
此言一出,两人心头豁然明朗。
“不知大师可有话要交代我二人?”沈砚卿总算是明白玄寂对他若有若无的忽视与不爽从何而来了。
“那话本并非虚构,此处亦非书中幻境,不过是引你们窥见另一可能的媒介罢了。”
“平行时空?!”沈砚卿和裴令疏异口同声说出。
玄寂不置可否,他虽说不甚理解平行二字,不过也能猜出个七八分,“只需二位了结那盗取他人气运命数之人,一切自当拨乱反正。”
下山的路,因玄寂的话语而显得格外沉重。
“自下山起便心事重重,在为玄寂忧心?”沈砚卿看着裴令疏略显凝滞的脚步,轻声探问。
裴令疏蓦地停下,攥紧了他的衣袖,“这是玄寂自己选的路,旁人不必置喙。我担心的,是你。”
沈砚卿想不到还有自己的戏份,“我有什么可担心的,每天能吃能睡还能陪你聊天。”
裴令疏看见他这贫嘴的模样却笑不出来,“如果我救不活你呢?如果沈明远又耍什么手段让我们措手不及呢?”
“可我信你。”沈砚卿虽然在笑,但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裴令疏对上那双盛满信任的眼睛,头一次觉得心里堵得说不出话,“这还是我头一次得到病人如此信任。”
“那就是他们没眼光,”沈砚卿变戏法似的摸出一颗糖,剥开糖纸递到她唇边,“甜的,吃了心情会变好哦。”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你别一会哼哼唧唧。”裴令疏一把夺过那糖果,含入口中。
“吃吧吃吧,我大方得很。不过话又说回来,玄寂他说的‘盗取气运’究竟是什么意思?”沈砚卿想起他们走前玄寂说的解决办法。
裴令疏思索着,“可能跟‘伥鬼’差不离?他窃取了“沈砚卿”的人生,夺走他命定的良缘,更踩着裴家的尸骨向上攀爬,怎么看都是个为祸四方的。”
“若是这么说,那便不奇怪了。正如你所言,最后沈正则与许若雨亦难逃毒手,不得善终。这沈明远,是走到何处,便偷盗到何处,贪得无厌。”沈砚卿将曾经的剧情全都串联起来,豁然开朗。
“可如今知晓这方世界真实存在,倒像是凭空多了一副重担。”裴令疏有些苦恼。
沈砚卿瞬间了然她的顾虑,“无需为还未发生的事而忧虑,要相信相信的力量。”说完还做了个打气的手势。
“有没有人说过你中二病很重?”裴令疏憋笑,不等他反应,转身便加快脚步向山下走去。
“你走那么快做什么,下了雨路滑!”沈砚卿大步流星地追上去,“你小心别摔个狗吃屎!”
“哟,这不是沈世子和夫人吗。”一道刻意拖长的声音他二人身侧响起。
裴令疏连眼皮都懒得掀,光听这调调就知道是魏之怡。
沈砚卿就不必说了,他都没怎么出过门,更是不知这是何方妖孽。
“以我们两家的关系,见面寒暄岂不是多余?”裴令疏毫不犹豫噎回去。
魏之怡摇曳着裙摆走近,“世子夫人此言差矣。莫非您还不知道,我家正与宁国公府议亲呢?”
这话倒是让她有些意外,宁国公府与兵部尚书魏家速来不睦,怎会议亲?
“那便提前恭贺魏姑娘觅得佳婿,喜结良缘。”她话音未落,已一把攥住沈砚卿的手腕,不容分说地将人往马车里带,“告辞。”
车轮滚动,沈砚卿便感到她仍旧情绪不佳,“你与刚才那姑娘有矛盾?”
他还从未见她如此疾言厉色,除了面对沈明远的时候。
“何止是认识!”她提起魏之怡便烦心,“上次恒王妃的赏花宴,与我争吵之人就是她,魏之怡。”
“你还会跟人吵架?”沈砚卿像是发现了什么稀罕事,带出几分新奇的笑意。
“还不是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不骂她两句都对不起她费心编排的那些污糟话。”
沈砚卿对魏家人印象极差,“看来这魏家真是一脉相承的刻薄,新婚夜那晚就是她哥当众灌我酒。”
裴令疏腾地一下坐起身,“居然是她哥?这新仇旧恨,我定要他们魏家连本带利地还回来!”
“裴令疏,”沈砚卿忽然凑近了些,盯着她因生气而格外明亮的眼睛,,“你上次跟她吵架不会是因为我吧?”
“是又怎样?”裴令疏正在气头上,想也不想便顶了回去,带着点赌气的意味,“有意见?憋着!”
“小的不敢。”沈砚卿立刻识趣地举手投降,直觉告诉他还是先认错的好。
--
“今日初一,晚膳得去正厅吧。”裴令疏指尖夹着一枚白玉棋子,此刻正拉着沈砚卿下五子棋。
沈砚卿在她三子连线处堵上一子,“可去可不去。你若嫌烦,我让听风去回一声便是。”
“去。”裴令疏指尖轻巧落子,瞬间完成五子连线,“我赢了,好戏也该开场了。”
沈砚卿看她那运筹帷幄的样子,“咱俩就下个五子棋,你这气势整得跟权谋似的。”
“诶,氛围感懂不懂。”裴令疏一时戏瘾上头,谁知道这人毫不留情戳破。
“是在下见识短浅了,夫人莫怪。”沈砚卿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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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已经想好法子对付他了?”
裴令疏站起身活动活动筋骨,“他能给你下药,我自然也能给他送点‘好东西’。”
“还望夫人指点。”沈砚卿立刻摆出虚心受教的姿态,深知配合的重要性。
“沈明远平日生活单调,却独爱饮酒饮茶,钟情于各种汤水甜点。”裴令疏踱步道,“日后你我勤去正院用膳,隔三差五让厨房做些肥甘厚腻的大鱼大肉。我再寻机,在他每日必用的那碗安神汤里,悄悄添上一小撮麻黄。时日久了,自会郁而化火。”
沈砚卿倒吸一口凉气,“果然,别惹一个学医的人,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还没完。”裴令疏继续道,“再三不五时的煮些豆类或糯米,晚膳时多放些花椒、胡椒之类的辛燥之物。他本就爱饮绿茶,几样加在一起,保管让他气滞腹胀,浑身不适,心浮气躁,看谁都不顺眼。”
沈砚卿仍有些不解,“在此之后呢?你不会是准备让他把自己气出结节吧?”
“你真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自然是让他办差不利,受到弹劾,引起皇帝不满。”裴令疏恨铁不成钢。
沈砚卿茅塞顿开,“是我狭隘了,只是如何确保必有官员弹劾?他背后可还有宁国公府。”
“这不就是,背靠裴府好乘凉的时候了么?”裴令疏由衷感叹。
“夫人英明,佩服佩服。”沈砚卿心悦诚服,拱手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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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儿是初一,难得一家人聚齐,都尝尝,厨房特意做了你们爱吃的。”许若雨笑容满面地招呼着众人落座。
连一向食不言的沈正则,今日也破例开了口,“砚卿,令疏,菜色可还合口味?”
“父亲母亲这里的饭菜,自然是最香的。”裴令疏温婉一笑。
沈砚卿则依旧是那副略有些疏离的模样,只是微微颔首:“令疏喜欢的话,日后我们常来正厅陪父亲母亲用膳,不知可会叨扰?
“瞧你这孩子说的。”许若雨立刻笑开了花,“自家儿子媳妇,说什么叨扰不叨扰的。”
满桌看似其乐融融,唯独沈明远暗暗握紧拳头。
裴令疏与沈砚卿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计划可行。
晚膳过后,众人各自告退。
沈明远脸色阴沉,听松屏息敛气地跟在他身后,大气不敢出。
一踏入自己的院子,他压抑了一晚的怒火瞬间爆发。
满院的下人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瑟瑟发抖,谁也不敢触了霉头。
“平日里那张饭桌上,死气沉沉,谁不是板着个脸。”沈明远胸膛剧烈起伏,一脚踹翻了旁边的矮凳,“偏偏今日沈砚卿一来就喜笑颜开。”
“从小到大,爹娘眼里只有他!入朝为官,陛下夸他,同僚捧他!连裴令疏都宁愿嫁给他这个半死不活的废物,也不肯多看我一眼!凭什么!”他越说越恨,眼中布满血丝。
“听松,给我拿酒来,要最烈的!”
烈酒入喉,灼烧着五脏六腑,却浇不灭他心中那团名为嫉妒和怨恨的毒火。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介意早些送你上路。沈砚卿,该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
11. 回裴府,表心意
与此同时,他心中嫉妒不已的那人,正为了一口冰饮与夫人较劲。
“我就喝一口,就一口!”沈砚卿说什么也不肯放下那碗冰镇桂花酿。
裴令疏见他现在是装也不装了,直接明明白白耍无赖,她甚至有些怀念初相识那时这人的谦逊有礼,“那只能一小口,多了会病情反复。”
沈砚卿如获大赦,细细品味一番,感觉灵魂得到了升华,“你知道吗,我以前连冬天都只喝冰水,哎真是人生无常。”
“等老了有你好受的。”裴令疏懒得理他。
“这不是有你吗,肯定会看不得我被病痛折磨,出手相救的。”沈砚卿嬉皮笑脸道。
“我可没空管你。”
沈砚卿悄悄凑到她耳边,“不管就不管嘛,只是夫人怎么还红了脸呢。”
裴令疏以前也没发现自己脸皮这么薄,怎么自从跟沈砚卿相处之后,不是在脸红就是在脸红的路上。
她干咳两声,“先说正事,这几天我一直在想,玄寂为什么不直接让他们重生,反而让我们两个穿越?”
沈砚卿坦然接受她这生硬的话题转换,“这倒是个问题,毕竟大仇得报这种事还是本人来做更畅快吧。”
“再者,玄寂能为了‘裴令疏’做到这个地步,他真能接受另一个人占了她的身份吗?”她此刻还是对玄寂有些怀疑。
沈砚卿扪心自问,他是肯定无法接受的,“等找机会再去一趟护国寺一问便知,只是到现在也未曾听闻许若雨派人去魏府说亲,那魏之怡怕不是诈我们的?”
这件事一直萦绕在两人心头,毕竟若是沈明远得了兵部尚书的支持,只怕是更不好对付。
齐王现下对沈明远还不算信任,倘若来日看中他身后的岳家,也说不准会重用。
“不管是真是假,绝对不能让沈明远与魏家结亲。”裴令疏神色凝重,“若有了姻亲,魏家定会为了沈明远袭爵对付我们,明日去裴府一趟。”
沈砚卿明白事情迫在眉睫,只是他并不甚了解裴令疏与裴府的关系到底如何,“你断定裴尚书会出手相助?”
“先不说裴父裴母本就对儿女宠爱有加,就单论女婿袭爵能带来的好处,就足够让人动心了。”只要裴家人不是傻子,就不可能袖手旁观。
—
“疏儿,且先去寻你母亲,我与姑爷聊聊。”裴海川昨儿夜里收到裴令疏托人送来的信,当即明白他二人的用意。
“女儿告退。”裴令疏轻轻拍了拍沈砚卿的手。
沈砚卿与裴海川相对而坐,裴海川拿出信件放置于案上,“姑爷对此事有几分把握?”
“不知岳丈指的是哪一件?”沈砚卿无意与他打谜语。
“自是确保国公府日后,仅听命于你一人,”裴海川双指轻点那封信,“兄弟阋墙不宜声张,哪怕是为了疏儿,我也会尽我所能。”
“小婿不敢欺瞒,约莫六成,因此断不能让沈明远有如此强劲的岳家。”沈砚卿有些意外于裴海川的态度。
世家大族背后牵涉众多,他与裴令疏本想着裴家若愿帮助一二已是不易。
裴海川站起身,“我只一个要求,断不能让疏儿涉险,”他将手搭上沈砚卿的肩,“姑爷身子能有痊愈可能自是再好不过,但若不然,还望能给我儿一纸和离书。”
“岳丈放心,小婿心中有数。”沈砚卿诚恳道。
二人交谈一番,见到早就候在门外的裴令珩,“父亲,我想于沈世子单独一叙。”
裴海川并未多言,瞥了裴令珩一眼,转身离去。
沈砚卿微笑着接受下一波考验,他此刻真的很想向天再借五百年,“不知大哥有何指教。”
裴令珩被他这声“大哥”轻噎一下,“我与世子也曾在翰林院共事过一些时日,世子的变化不小。”
“大哥何出此言?”没想到第一个直言他有异者,不是父母而是曾经的同僚。
裴令珩的话直击人心,“世子致仕前心有鸿鹄之志,却从不出手对付他人,”他的眼神仿佛看透一切般,“我可只当是你病后变了心性,但还请别将算盘打到阿疏头上。”
“我待令疏真心,纵使东窗事发,也定不会牵连她。”沈砚卿郑重承诺,他明白裴家人的担忧。
“大哥怎么在这,害我好找。”裴令疏端着一碗冰镇莲子羹探头。
沈砚卿看着那碗两眼放光,但是不敢造次,“夫人可是有要事与大哥详谈?”
裴令疏见他那眼神只觉好笑,“无事,母亲让我给大哥送些糖水来。”
她将托盘放下,“天气炎热,大哥用些凉的避避暑。”
“我看你只是找沈砚卿的途中,顺带捎上我吧。”裴令珩摇头叹气。
裴令疏心虚地眨眨眼,“大哥这是说的哪里话。”
裴令珩冷笑一声,“行了行了,你俩快些走吧,别在这碍眼了。”
等走远些,沈砚卿才敢说话,“怎么今天各个都要跟我拉小房间一对一单聊?”
“你招人喜欢吧可能。”裴令疏很认真地给予。
沈砚卿回想起谈话时裴令珩的眼神,“要真这样就好了,你哥多半对我起了疑心。”
裴令疏眉间微蹙,“可沈家那两位不是都未曾察觉?”
“对于那两位,我就算明天出家做和尚,他们也只会觉得是病情所致。”沈砚卿简直是无力评价。
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对于利益至上的家庭,能虚情假意关怀那么一两分已是不易。
“嘶!”沈砚卿痛呼一声,“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原是裴令疏过于专注,未留意到拐角处的凸起,沈砚卿只来得及将手垫在那棱角上。
“抱歉抱歉!快让我看看,”裴令疏骤然回神,一把抓起他的手,“淤青了,走走走我带你去冰敷。”
沈砚卿就这样被她拉着往前走,心跳猛然加快,鬼使神差间竟回握住了那只手。
裴令疏心头一震,抿了抿唇却没有甩开。
穿堂风拂在两人脸上,亦吹进二人心间。
“我跟裴令珩谈话的时候,你一直在听吗?”沈砚卿总觉得应该说点什么。
裴令疏感受着那只渐渐染上些温度的手,“就听见了最后一句。”
沈砚卿忽然拉住她,两人就这样保持一前一后的姿势,“那句话不是应付旁人的。”
裴令疏愣在原地,身后又响起声音,“我对玄寂的话只信五分,可他说命中注定,我却是信了十成十。”
“先来用膳了!”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走到正院。
裴令疏轻轻将手抽回,脸上带了些许薄红。
沈砚卿也不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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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能有什么回应,遂应着萧竹韵的话,“岳母您先坐,我先去净手。”
裴令疏这才想起他手上的伤,“空青,你去备上些冰块,再准备一张厚帕子,送去我院中。”
“奴婢这就去。”空青乃裴府家生子,每回归府都得裴令疏允准,与自己爹娘团聚,因此并不知沈砚卿手上的伤。
“砚卿可是饭菜不合口?”萧竹韵见沈砚卿并不怎么动筷,“我再去吩咐厨房做些清淡的来。”
沈砚卿忙起身,“岳母安坐,只是小婿近日服用的汤药有些败脾胃,并非不合口。”
他喝的汤药都是裴令疏亲手调配,而且平日里胃口惊人。
她目光凝在他用衣袖遮挡住的手背,起身为他夹了些平日爱吃的菜放入碟中,“母亲不必忧心,等晚些回去,我再为世子备些开胃的点心就是。”
沈砚卿本还因拿不稳筷子而难过,此刻看着面前的菜,心情又如雨过天晴般变好。
--
“夫人这是要带我去哪?”用过膳,裴令疏拽着沈砚卿往她的枕泉居走。
裴令疏带着他入了堂屋,“给你冰敷。”说完将冰块放入毛巾中,轻轻盖上沈砚卿发青的手背。
沈砚卿看她还有些自责,无奈道,“别苦大仇深的嘛,笑一下,世子爷带你去买好吃的。”
裴令疏不欲回应他的打趣,专心致志忙着手头上的事。
“还是第一次来夫人闺房呢。”沈砚卿克制自己的眼睛,不去随意瞟屋内的陈设。
裴令疏将冰袋抬起,“我也不比你熟多少。”
毕竟刚穿越没多久便出嫁,此后几乎没再踏足过此地。
沈砚卿似有话想说,却又不好开口。
裴令疏并非没有注意到他的吞吞吐吐,直言道,“话都到嘴边了,想说便说。”
“许若雨昨日遣人来寻你,被我挡了回去。”沈砚卿能猜到多半不是什么好事,“若是一会回府,我便说我身子不适,需你候着。”
裴令疏抬眼看他,“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再者说也不一定会找我。”
不过沈砚卿还是比较了解这位便宜母亲,刚进宁国公府,裴令疏就被张嬷嬷带走了。
“令疏,快来尝尝我新得的茶。”许若雨命丫鬟为她斟上一杯。
裴令疏浅尝一口,“母亲的茶都比我那的更清甜呢。”
“你与砚卿成婚也已有数月,母亲寻了一张坐胎方子,你且先试试。”许若雨从匣子里取出放入她手中。
裴令疏皮笑肉不笑地接下,果然不管是什么年代的父母,都热衷于催生。
许若雨见她神色无异,又“得寸进尺”道,“砚卿房中只你一人,为着开枝散叶,也该抬几门妾室,你说呢令疏?”
这下知道安的什么心了,当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裴令疏不答,心中嘲讽:这宁国公也就一房妾室,还是为了给你博名声,到你儿子这倒是一找找一窝。
“你们新婚,母亲也能理解,”许若雨见她不愿稍有退让,却并未打消这个念头,“只不过还是要先寻着,待你有孕再纳进门。”
裴令疏不知怎的,一想到沈砚卿可能会有别的女人便心头郁闷。
她还未想好怎么应付,就听见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不好了夫人,世子方才吐血了!”
12. 中诡计,探内心
沈砚卿见裴令疏随张嬷嬷去了云岫居,自己便先回屋。
手背上的伤处已经泛了些瘀血,他没忍住碰了两下,疼得龇牙咧嘴。
面上虽是疼的,但他此刻心里却是美不胜收,说来这还是二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牵手。
“听风,今日屋内没有备茶?”沈砚卿拎起茶壶,里面却空空荡荡,“罢了,你去倒两杯温水吧。”
听风领命告退,还没出屋门,就见丫鬟端着一碗羹汤迎上来,“世子爷,这是夫人命奴婢为您准备的羹汤。”
“母亲准备的?呈上来吧。”沈砚卿接过瓷碗,一饮而尽。
那丫鬟见他尽数饮下,“世子爷可将汤碗交给奴婢。”
沈砚卿想着天气炎热,不必再让她多跑一趟,“我自会命人收拾,你回吧。”
她转身告退,出门后往云岫居的方向去。待四下无人,脚步一顿,转向了相反的春熙堂。
沈砚卿实在是个闲不住的,见太阳已下山,又溜达着到院中去浇花。
谁知刚弯下腰,便觉胸口燥热,气血上涌。
他死死咬住牙关,喉间腥甜,暗红色的血喷上白花。
听风立刻上前扶住他,还未开口便听沈砚卿道,“你去云岫居将此事告知母亲和令疏,刚才那碗汤一定有问题。”
沈砚卿借着听风搀扶当床上躺下,他此刻两眼发晕,冷汗不止。
裴令疏和许若雨听见这消息急匆匆往这边敢,听风悄悄在裴令疏身边告知她刚刚的情形。
什么汤会有这样的效果?在府中如此明目张胆下毒的可能性实在太小,多半是用了什么相克之物。
二人赶到时,张太医已在门外候着。
“见过国公夫人、世子夫人,”老头子擦擦头上的汗,有些着急,“方才欲未世子把脉,可世子竟直接将在下请了出来。”
“胡闹!”许若雨闻言面色一变。
裴令疏明白沈砚卿此举是怕被看出端倪,“还请您再进去瞧瞧,世子今日心绪有些不佳。”
现下确定人没事是最重要的,旁的都先靠边站。
“恐怕得劳烦您二位多加劝着些,世子如今决不能讳疾忌医啊!”张太医行医多年,最怕遇上这样的病人。
裴令疏也不知情况究竟如何,快走两步道,“儿媳先去看看世子,母亲您先宽心。”
说完尽最大可能保持仪态,往里屋冲去。
沈砚卿望向屏风处,见她身后并无他人,“幸好我留了个心眼,没将碗给那丫鬟。一会无论太医怎么说,你切记要对我的身体状况咬死不知,切记!”
裴令疏瞧见他一头汗,唇边还挂着一丝殷红,有些揪心,“都这样了就别想着我了,是不是觉得难受?”她伸手搭上沈砚卿脉门,脉象涩而滑,典型的寒凝血瘀。
沈砚卿听见门边的脚步声,在裴令疏起身前与她悄声道,“我好像嗅觉和味觉出了些问题。”
裴令疏眉头一拧,她开的药方绝不会影响五感,定是有人动了手脚。
“砚卿,快让太医看看,”许若雨领着张太医进来,“这不是闹脾气的时候,身子要紧。”
沈砚卿对着张太医挤出个笑来,“有劳太医,方才是我无礼了。”
“无碍无碍,还请世子让老夫先把脉。”张太医见过太多病后心绪不稳之人,沈砚卿这样的已经算是知礼了。
裴令疏端着一盆热水进屋,见无人注意到她,拿着沈砚卿扣下的“证据”闻了闻。
好浓的生姜和花椒味!
汤都不剩还能有如此浓烈的余味,可想而知到底放了多少。
沈砚卿平日里并不吃姜味重的食物,送汤之人如何确保他会喝呢?此人定是设法让他感官出现问题的人。
“世子脉象寒热交争、气血逆乱,体内的寒气受辛辣之物刺激,引发了吐血等症状。”张太医一摸便知沈砚卿的病不简单,不过世家的这些阴私他从不置喙。
许若雨有些揪心,“张太医,您可否瞧瞧砚卿这病,到底如何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却也不是没有痊愈的可能。”前些年他也曾为“沈砚卿”把脉过,与如今的脉象却不尽相同,想来为他调理之人定有些手段。【1】
“您的意思是?”许若雨还是头一回听见沈砚卿还有救,当即便遣人去取银子。
张太医拦住她的举动,“国公夫人您不必如此,为世子调理的高人在下是比不上的。”
沈砚卿闭了闭眼,果然瞒不过。
许若雨一头雾水,沈砚卿不对大夫避之如蛇蝎她就要烧高香了,哪里来的什么高人。
裴令疏更是疑惑,您老人家说的高人,不会是我吧?
“不过是前些日子陪内人去祈福时,意外得一位游医诊断。”沈砚卿随口编了个无法查证的理由。
“令疏当真是我们家的福星,张嬷嬷,待国公爷下值立刻派人请他到云岫居。”许若雨喜极而泣,这当真是她这些年听过最好的消息。
裴令疏将张太医客气送出府,忙不迭赶回听澜阁,却听见里面母子二人正在叙话。
“母亲,有个丫鬟说是您吩咐她为了送汤来,可有此事?”沈砚卿边说边虚弱地咳嗽两声。
许若雨身旁放着那只碗,她仔细端详,“我今日正忙着替你弟弟相看,不曾有派人做过羹汤。”这碗的样式定不是她院中的。
“那便不必查了,想来这宅子里都是一家人,还有人能害了我不成?”沈砚卿实在是没精力应付她,语气也带上了几分不悦。
“你可是在怨母亲?”许若雨被他话语戳中,良久后开口,“如今你既得神医相救,可否让此事就此作罢?”
沈砚卿深吸一口气,“我身子有些乏,就不送母亲了。”他怕再看见这张假惺惺的脸会忍不住啐她一口。
“母亲,世子有口无心,还望您别见怪。”裴令疏虽然也听得直冷笑,却不得不出来打圆场。
“你们都是好孩子,近日魏家有意递帖子,我还需先应付着。”许若雨按着太阳穴,“砚卿这,你还得照看着。”
裴令疏微笑点头。
“这一家子大尾巴狼,她那意思不就是让你别得理不饶人吗?真是开眼了,没理还要辩三分呢。”她见人走远,当真是忍不了一点。
沈砚卿是笑不出来的,他一口血都喷出来了,许若雨居然还能让他放过沈明远。
虽说家和万事兴,但这粉饰太平的程度是不是太过了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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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叫你去云岫居都说什么了?”沈砚卿实在不愿回想刚刚的对话。
一说这个裴令疏更是气上心头,“她想给你纳妾,还让我早点怀孕,坐胎药都塞给我了。”
沈砚卿轻啧一声,“把那方子给我。”他朝裴令疏伸手。
裴令疏不明所以,从袖袋中拿出药方递给他。
沈砚卿看也未看,直接起身放在烛火上将它点燃。
“这医学不发达的年代,怀孕生子哪怕有一个环节出错都是九死一生,“他将燃尽的药方扔入纸篓,“我还没有脸大到让你冒这个险。”
“你不好奇我怎么回答许若雨的吗?”裴令疏见他这举动,说不动容是假的,可也不知该如何做,只好将他的注意力引开。
沈砚卿有些不确定问道,“你不会答应了吧?”
裴令疏挑眉一笑,缄口不言。
“真答应了?裴令疏你!我这就去找她说清楚。”沈砚卿气势汹汹就要往外走。
她也没想到沈砚卿居然会当真,上前拽住他,“我开玩笑的嘛,你别出去吹风再受了凉。”
谁知这回沈砚卿没有理会她的打趣,“明明今天我才对你表明心意,令疏,哪怕你不回应,也别这样对我。”他挪回床上,用被子蒙住头,俨然一副拒绝交流的态度。
裴令疏有些手足无措愣在原地,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感觉。
“你先从被子里出来,一会该呼吸不畅了。”她先将人从被子里捞出,随之郑重道,“沈砚卿,你给我几天时间,让我好好想想。”
沈砚卿有些懵,他也不曾想裴令疏竟真的愿意给她一个答案,“那你要几天?”
“三天,我一定给你一个答复。”裴令疏看着他的眼睛道。
沈砚卿点头,“别给自己压力,随心就好。”他没有谈过恋爱,不懂该娓娓道来,只想用最直白的方法,让心悦之人知晓自己的心意。
“那你先休息,我去外面消消食。”裴令疏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2】
沈砚卿早就发现她不经逗,饭都吃完几个小时了那还需要消食啊。
“还是互联网时代好,我要是有手机,现在就去学恋爱一百个小技巧。”沈砚卿无比怀念那个科技飞速发展的年代。
裴令疏嘴上说着消食,实际上又端着一盘糕点开始深思。
她知道自己对沈砚卿应该是有些不同的。
她不会介意他偶尔的小无赖,会下意识在他面前展示最真实的自己。
沈砚卿对她撒娇她也并不排斥。
有事没事斗斗嘴,听见他的消息会在意,看见他难受也跟着心焦。
这是喜欢吗?
坦白来说,裴令疏不知道。
“夜里凉,坐在院子里还是要披件衣服。”沈砚卿从屋中出来,为她披上薄衫。
裴令疏坐在长椅上,让出些位置方便他坐下。
“你家是哪里的?”抬头望见晚上的月亮,裴令疏突然明白为什么古人喜欢用月亮传达思乡之情了。
沈砚卿随口答道,“我家在林城,你呢。”
“这么巧?我也是。”裴令疏没想到连家乡都是同一个地方。
“你说咱俩会不会以前见过?”
13. 撕破脸,落水中
两人同岁,又身处同一地,说不准以前还真见过。
“说起来,我好像就没怎么去看过中医。”沈砚卿从小到大就去过一次中医馆,恐怖如斯的经历让他终生难忘。
裴令疏对此表示理解,“正常,毕竟大部分人更放心西医。”
“非也非也,完全是心理阴影,”沈砚卿回忆起悲惨往事,“那老先生把脉过后,说了一大堆我听不懂的话,然后拿起针就要扎我手指你知道吗?”
“多半是小儿疳积,是不是扎完以后流出了白色分泌物?”裴令疏见过爷爷给一个小孩用过这种疗法。
“对对,我当时可害怕了,又哭又闹,”沈砚卿疯狂点头,“结果就是屁股挨了我妈一巴掌,还被她摁在椅子上威胁,不老实带我去买卷子做。”
这情况,怎么好像似曾相识?
“你去的不会是鸿升药堂吧?”裴令疏看着他眨了眨眼。
沈砚卿直接一个起身,瞳孔地震般,“你怎么知道?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个名字!”
“那没错了,”裴令疏这下能完全确定,自己小时候见到的那个小孩一定是沈砚卿,“鸿升药堂是我爷爷创办的,我们俩以前真的见过。”
沈砚卿此刻已经无法思考,“所以?”
“我就是当时给了你一杯水的那个小女孩。”裴令疏当时看他想哭又不敢哭,实在可怜,就倒了一杯温水想安慰他。
“你记错了,那不是我,真的。”沈砚卿搓搓鼻子又挠挠头,纠结半晌又悲愤地看向裴令疏,“姐,要不咱忘了吧,算我求你。”
果然,人在尴尬的时候真的很忙。
“我考虑考虑,早知道有今天,当时就应该给你录下来。”裴令疏佯装遗憾地摇头叹气。
“我们来聊点别的吧!“沈砚卿从桌上拿过一块芙蓉糕,“你看,这糕点就很香甜嘛。”
这转移话题的能力,裴令疏给满分。
裴令疏实在看不下去他苦笑的模样,“你快来坐着吧,查到送汤的是谁的人了?”
“这还用查?沈明远三个大字就差写在碗里了。”沈砚卿都没工夫去管,这种有恃无恐的手段,不就仗着许若雨会帮着开脱。
“我们院子里也有内鬼,除去心腹,那几个可疑的,明日叫听风提人过来。”裴令疏今日趁着去打热水功夫,特地去看了看药渣。附子剂量不对,这才导致他味觉和嗅觉短暂失灵。
沈砚卿将听风喊来,“日后夫人令如我令,听从吩咐就是。”
“此事闹得众人皆知,看他们怎么遮掩。”裴令疏绝不可能吃这个哑巴亏,“在我眼皮子底下对你动手,真当我们俩是软柿子。”
“就是就是,”沈砚卿双手抱拳,“大王可要为我做主啊。”
裴令疏打个响指,“包在我身上。”
--
“父亲母亲,儿子的药被动了手脚,想来是府上有人浑水摸鱼,”沈砚卿一大早就到云岫居来寻人,“现下已命人找了人牙子来,这等有二心之人决不能留。”
沈正则猛地一拍桌子,“岂有此理,竟敢将手伸到我宁国公府来。”他昨日只听许若雨说沈砚卿能痊愈,岂料还有这等腌臜事。
真是装糊涂的一把好手。
沈明远愤然看着沈砚卿,今日他当众做这一出,无非就是在正式宣战,“大哥别是自己多疑,眼看病治不好,就怪在下人头上。”
“住口!”沈正则抬手给了沈明远一耳光,“你此言何意?”
许若雨根本来不及拦,只能拉住沈正则手臂,“公爷您息怒,明远他定是脑子睡糊涂了。”
沈砚卿冷眼看着这一家人唱戏,适时提醒道,“儿子那边的事还未处理干净,就先告退了。”
“砚卿,此事不宜声张,动静要小些。”许若雨见他要走赶忙嘱咐。
“此时说这些,恐怕有些晚了,”沈砚卿并未停下脚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裴令疏并未随他一起进去,毕竟这种场面难保她不会被当作出气筒。
沈砚卿凑近裴令疏耳边问。“都安排好了?”
“放心,已经命人出去传了”她一脸意味深长的神色,“世家八卦谁不好奇,尤其事关什么兄弟阋墙、下毒下药之类的密辛。”
这一点沈砚卿深表认同,“走吧,去把那几个二五仔大张旗鼓丢出去。”
陈婆子正在听澜阁里看这几个丫鬟小厮的牙口,见他们二人归来,“见过世子、世子夫人,这批货的成色都不错,只不过是您府上犯了错的,”堆起满脸笑,“这价钱嘛……”
“价钱好说,但我有一个要求,”裴令疏听她这样形容活生生的人,还是有些不适,“无论男女,不可卖去青楼。”
“老妇人省得。”陈婆子只以为这世家大族都好面子。
沈砚卿额外给了她一袋赏银,“无论卖给谁,都务必要提到他们是被做了错事被赶出去的,明白吗?”
“是是是,一定照世子吩咐的做。”陈婆子笑吟吟接过银子,目光更加热切。
裴令疏给张嬷嬷使个眼色,她立刻会意,带着一众人到府门前,“一仆不侍二主,敢有二心者,这便是下场。”
动静不小,引得路过的人纷纷侧目,等过几日流言传开,势必会再添一把火。
云岫阁里的三人闻声赶来,便见着宁国公府门前热闹非凡。
按理说,平民百姓谁敢明目张胆的围观国公府的笑话。这其中,也有不少是裴令疏和沈砚卿的手笔。
当初萧竹韵给她的庄子上,有不少心腹可用,今日她便将这资源调动起来。
造势谁不会,你们能散播沈砚卿短命的谣言,我们自然也能让这汴京上下看看好戏。
“砚卿,你当真是要所有人都来看这府上的笑话吗?”许若雨先声夺人,“这不是明摆着昭告天下,宁国公府家宅不宁吗?”
沈砚卿连眼神也未给她,“父亲,若非那日神医妙手,恐怕儿子不日便要骨枯黄土,您觉得我不该怨吗?”
“砚卿,随我到书房,其余人都不用做事了吗!”沈正则拂袖而去,脸色难看至极。
“回去等我,”沈砚卿捏着裴令疏手臂,“既已撕破脸,势必要让他做出选择。”
裴令疏搭上他的手,“等你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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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身子不好,先坐吧。”沈正则也说不清自己是何种心情,同胞兄弟怎么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沈砚卿并不准备藏着掖着,“父亲可知,我这病皆是拜二弟所赐?”
他一句话撕开了这府中最后一层遮羞布。
沈正则没有接话,他深深闭目,叹出一口浊气。
“父亲,我可以理解,毕竟您的身后是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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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沈家的兴衰,”沈砚卿不想打感情牌,他要做的就是直击沈正则最在意的利益,“我弱冠便中探花,入仕得帝王赏识,齐王殿下也屡向我递橄榄枝,如今亦有裴尚书支持,想必您心中自是有数的。”
沈砚卿的语气不算恭敬,但他料定沈正则不会计较。
“明远此举,是为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族中的门道太多,怪我没有找到折中之法,”沈正则话音一顿,面色挣扎,“日后,这国公府交到你手中,你会懂的。”
利益当头,果不其然。
“父亲可想知道,我为沈明远定了何种结局?”沈砚卿毫不避讳道。
沈正则有些无力地靠上椅子,“随你兄弟二人去吧,我已无力插手。”
“儿子还要回去服药,就不陪父亲了。”
沈砚卿心想,老狐狸,算盘打得可真响,不就是想让他跟沈明远继续斗吗。
--
“夫人,姑奶奶差人回来了。”吴嬷嬷刚收到消息,立刻将人带到萧竹韵面前。
萧竹韵将人带去正厅,裴海川和裴令珩都已经先到一步。
那小厮将今日国公府内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清,“姑奶奶遣小人特告知您三位,计划可以开始了。”
--
“沈砚卿,你说你乖乖去死不好吗?”沈砚卿刚出主院就被沈明远拦下。
现如今看来,这人是连面子功夫都懒得做了。
“我活一天,这爵位就一天轮不到你来坐,”沈砚卿一把甩开他的手,“你最好摆清楚自己的位置。”
沈明远倏然大笑,“你终于不装了?每日端着一副恃才矜贵的模样给谁看!”
“你无论怎么掩饰,都藏不住内心的嫉妒。你觉得,你哪一点比得上我?”
沈砚卿看得出沈明远的精神状态极其不稳定,若不是为了下一步计划顺利进行,他一句话也不想搭理。
他转身欲走,不料沈明远双目赤红,喘着粗气就冲上前来,“那我现在就送你上路。”
裴令疏见他迟迟不归,便想着来这必经之路上等他,谁知正巧撞见这一幕。
“沈砚卿!”她大喊着跑过去。
见已经来不及将人拉开,裴令疏只能挡在他身前。
就沈砚卿如今这身子骨,若是落水怕是要提前见阎王爷。
沈砚卿甫一回头,就见沈明远撞上裴令疏,用力将她推下去。
所有下人此刻像被施了定身咒,看见这骇人的竟一幕一动不动。
“快救人!”沈砚卿拉着赶来的听风大喊。
裴令疏呛了几口水,她现在无比庆幸自己跟着表妹学了一个假期游泳。
听风还未来得及下水,就听裴令疏喊,“我自己可以,不用下来。”
想起世子交代要听夫人的令,听风当即退到一边,把上岸的位置留给她。
沈砚卿将她从水中拉上来,脱下自己的外衣给她披上,“伤着哪里没有?下次切记不可以身犯险,知道吗。”
“知道知道,这不是会游泳吗。”裴令疏见他担心,连忙表示自己并无大碍。
沈砚卿神色一凛,转向沈明远就是狠狠一拳。
沈明远啐掉口中的血,扭着手腕就要逼近。
“滚开。”
裴令疏拔出听风随身的剑,直直对着沈明远的胸口。
14. 定终生,出昏招
长剑一出,万籁俱静。
裴令疏举起那剑直指沈明远,可笑的是周围仍然无一人阻拦。
“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法子让这些人失了神志,但是我警告你,别使什么阴招。”
沈明远见她这架势,倒还真被唬住了。
“你真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秦十三真是深得你真传,都喜欢用些龌龊的手段。”裴令疏一语道破赏花宴那日,沈明远的阴谋诡计。
裴令疏将剑递给听风,转身大步流星离去。
“你现在回去让他们备好热水。”沈砚卿吩咐听风先一步回听澜阁。
他三步并两步追上裴令疏,见她神色无异这才放心。
庭中湖离听澜阁本就不远,二人之间气氛有些微妙,一路无言。
空青得到消息,立刻备上裴令疏的衣物,候在院前张望。
“夫人,水已经备好了,您快些随奴婢去沐浴更衣,仔细着别染了风寒才是。”空青匆匆跑下台阶,恨不得背上裴令疏往浴室狂奔。
“那我先去,晚些时候再来寻你。”裴令疏将沈砚卿的外披递给他,“多谢。”
沈砚卿目送她远去,手中的衣裳有些湿,也沾上了一丝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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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丫鬟们卸掉裴令疏头上的钗环,自觉得退到屋外。
裴令疏即使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已经不短,却还是无法适应被人伺候着洗澡。
她脱下里衣,没忍住倒吸一口凉气,刚刚被推下水时应该有些扭伤,肩膀处的酸痛更甚。
“没点新鲜招数,他上辈子是鱼吗这么喜欢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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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你熬了姜茶,快趁热喝。”
沈砚卿进屋,裴令疏正在擦头发。
她放下手中的毛巾,接过热气腾腾的姜茶,放在嘴边轻吹抿上几口。
秋老虎就是厉害,即便已经入夜,还是会冒细汗。
沈砚卿看她扇子摇个不停,询问道,“要不就留件里衣?这天热的厉害,别闷出热伤风来。”
裴令疏不知怎的有些心不在焉,“啊?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这天气穿短袖都嫌热,你少穿几件。”
“那个,”裴令疏扣扣手指,又扯扯衣袖,“你能把眼睛先闭上吗?我有话想跟你说。”
闭上眼睛?哇塞,好经典的偶像剧情节。
沈砚卿还是选择乖乖听话,他也好奇这人想做什么。
裴令疏轻咬下唇,站起身握住他的手,“别睁眼。”
她将另一只手覆上沈砚卿的双眼,在他脸颊上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
“这就是我给你的答案。”
沈砚卿耳尖通红,呼吸有些急促,“那我现在可以睁眼了吗?”
裴令疏低低嗯了一声。
四目相对,沈砚卿的眼神,仿佛是要将她的眉眼深深刻画在心底。
裴令疏的长相是带有侵略性的张扬明艳之美,也许是平日里要维持大家闺秀的仪态,才会刻意收敛锋芒。
沈砚卿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垂下眼小声探问,“我可以抱抱你吗?”
见他这快熟透了的模样,裴令疏忍俊不禁,这人明明表白的时候那么大胆,怎么现在畏畏缩缩的。
她双手穿过沈砚卿臂弯贴上他后背,将下巴贴在他肩上,“盖章确认,没有七天无理由退换货服务。”
两人的心跳声贴近,同样剧烈。
沈砚卿紧紧回抱住怀中人,一手环着肩膀,另一手搭在颈间。
“令疏,不能反悔。”
“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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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唐!你怎么能为之怡相看沈家?”兵部尚书魏申大怒,“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明日拒了许氏上门。”
魏夫人目光躲闪,“妾身是想着国公府高门大户,女儿嫁过去只需等那沈家大郎咽气,日后便是名正言顺的国公夫人。”她也没想到魏申竟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你可知陛下近日对沈明远极其不满?裴海川手底下的人,参沈明远的折子都要堆不下了!”魏申指着她的手被气得不住颤抖,“就算这些你都不清楚,外面全都在传沈明远欲为世子之位弑兄,这你也不知?”
魏申觉得自己的夫人实在是目光短浅,只看得见蝇头小利,连带着教养的子女们都是这般。
她岂会不知这些流言,只不过是从未放在心上罢了。
“老爷,外面就算再怎么风言风语,也不影响沈明远日后承爵不是?”魏夫人并不觉得自己此举有何错处。
两眼一翻,魏申就想晕死过去。
“你平时里消息是有多闭塞?沈砚卿的病已经治好了七八分!宁国公明里暗里表示过,沈家的世子绝不会有变动。”
魏申到底是怕她惹出更大的乱子,只能掰开揉碎告诉她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裴海川乃吏部尚书,有实打实的权力握在手中,还是皇帝的伴读。
他夫人萧氏的亲姐姐,是正当宠的萧妃娘娘,萧家更是天子近臣,梁帝最信任的武将世家。
儿子如今刚从翰林升入礼部,女儿也得嫁高门,前途一片大好。
沈明远谋害兄长之事已传得沸沸扬扬,无论是真是假,都洗不干净这名声。
现下谁家与沈二定亲,谁便是脑子进了二斤水。
结果他魏申差点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了这草包。
他本就与沈正则关系不睦,在朝堂上也是多有争执,绝不可能为了此事得罪裴家。
魏夫人此刻总算是想明白其中的利害,这才意识到自己被许若雨诓着做了冤大头。
“爹!杀了沈砚卿不就好了吗?这样哪还会有什么后顾之忧。”魏之怡不知在门边偷听了多久,带着一根直肠通大脑的话就冲进屋内。
魏申被魏夫人气得不轻,听见魏之怡这番话,扬手就是一个耳光。
“我怎么会生了你这么个蠢货!”
魏之怡捂住被抽肿的脸颊,眼泪汪汪钻进魏夫人怀里。
魏申还欲再打,见妻子死死挡在身前只得作罢。
“年年诗会我都替你打通关系买下考题,结果你还是比不过裴家那丫头。你以为你嫁过去就斗得过她了?你跟沈明远加一起也不是人家夫妻俩的对手。”妻儿无一让人省心,魏申当真是觉得家门不幸。
魏之怡心中嫉妒和羞愤交加,心中当即燃起一个疯狂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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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末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裴令疏与沈砚卿靠在吊椅上看话本。
她将头倚在身边人的肩上,“这个时期的小人书还挺有意思的嘛。”
沈砚卿捏着她的手把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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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思却全在她拿着的话本上,“早就说好这本书昨日拿给我,结果呢?”
“哎呀,这不是还差一点点嘛,马上了。”裴令疏开启耍赖大法。
沈砚卿十分刻意地清清嗓,她立马会意,转头在他脸颊上印下一吻。
“帅哥,今晚跟我回家,我偷沈明远的鞋垫养你。”
沈砚卿皱眉,一脸拒绝之色,“这倒也不必?”
“他这一天到晚跟脚底抹油似的见不着人,估计得有不少鞋垫,不然经不住他造的。”裴令疏合上话本,将其塞进沈砚卿衣袖里。
她可是很信守承诺的,说马上看完绝对不会拖泥带水。
空青一路小跑进院子,看着他俩黏黏糊糊说小话,也不知自己来得是不是时候。
裴令疏老远就瞧见她气喘吁吁,看她踌躇不前,直接将她叫到跟前。
空青对于她不合时宜的现身深表歉意,只是要说的事实在石破天惊,她怕汇报迟了裴令疏该不高兴了。
“世子,夫人,出大事了!二少爷和魏家二小姐今日约在游船私会之事,不知怎的闹得人尽皆知。奴婢瞧见国公夫人方才带着小厮气势汹汹出门去了。”
二人同时起身,脸上是一模一样的不可置信。
“空青,你是如何得知的?”裴令疏捏着她双臂,眼里写满了热切。
空青不能接受她家夫人对于八卦传播如此迟钝,“这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道理您还不知吗,据说是从魏家传出来的,他们互通的信件连门房处都拿到了。”
沈砚卿和裴令疏此刻不知该作何感想。
如此大的八卦摆在眼前,属实是让人一时消化不下。
可让他们更加头疼的,是这俩人怎么最终还是搅和到一处去了。
明明费了那么大的力气,魏家都拒了许若雨上门,这孽缘当真是斩不断?
“我记得沈明远的继室就姓魏,果然人算不如天算。”裴令疏对此已无力回天,那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沈砚卿啧了一声,“正好,两个一起解决了。”
“也是,一锅端了才好。魏之怡此举是将两家都架在火上烤,魏尚书与沈正则不和,经此一事恐怕更甚。”裴令疏深深怀疑她那才女名声究竟是哪来的。
“最怕蠢人灵机一动,咱们先等着好戏吧。”
好戏当事人沈明远正享受着温香软玉在怀,压根不知外面的情况。
要说魏之怡长得也是小家碧玉,否则沈明远也不会在篡改之书上写给自己做续弦。
“明远,你我二人门当户对,你究竟何时才向我家提亲?”魏之怡泪眼婆娑搂着他问。
沈明远何尝不想将魏家拉入麾下,奈何上门提亲被拒,许若雨这么要面子的人定不会登门第二次。
他只能先安抚着,“你放心,我定会找机会与母亲再提此事,只是魏尚书那边你还要多劝说一二。”
魏之怡听到他这说法,心下冷笑,求人不如求己。
“你这个逆子!”
许若雨一路上都在祈祷这一切不是真的,结果现实给她狠狠一击。
她推开房门,看着搂搂抱抱的二人,气不打一处来,拿起门边的酒壶就砸向二人。
许若雨极力维持着贵眷的仪态。
“我当初就不该将你生下来!”
15. 打赌约,来逼婚
沈明远全身上下被酒浇了个透。
“我沈家的里子面子都让你丢了个干净!”许若雨险些站不住,多亏了张嬷嬷在一旁死命搀着,才没将自己生生气晕过去。
魏之怡不知怎么来的人会是许若雨,不应该是自己母亲吗?
“是儿子糊涂了,还请母亲责罚,”沈明远将魏之怡护至身后,“只是千万别怪到魏家小姐身上。”
许若雨死死咬住牙关,看着他们俩光天化日恬不知耻的模样,命人绑了沈明远摔门而去。
张嬷嬷行至魏之怡跟前,“我家夫人出门前已差人去了魏府,魏姑娘还请在此处候着,莫随意走动。”
“你一个嬷嬷,算是个什么东西敢这样跟我说话?国公夫人就这样将沈二公子带走,莫非你沈家想就此揭过?”
魏之怡被许若雨那眼神刺得不轻,如今连一个老嬷嬷也敢对她颐指气使,她如何能忍。
“老奴做不了国公爷和夫人的主,还请姑娘先回府上等吧。”张嬷嬷平日跟在许若雨身边何时受过这等羞辱,语气自然也算不上好。
许若雨留下两个小厮守着魏之怡,以免魏家以此找她麻烦。
船上的人即便再抓耳挠腮,也只能躲进房里贴着门听动静。
魏夫人火急火燎赶过来,许若雨已等候她多时,她命店家另开了间雅阁,此事今日还需有个决断。
自从上次魏家拒了许若雨上门,她就再没给过魏家人好脸色。见人进来,只瞥她一眼。
“尚书夫人当真是日理万机,今日怎来得如此快?”
魏夫人被噎得脸色铁青,却不得不对她赔笑,“若雨,那日实在是家中有事走不开,你莫要再生我气了可好?”
许若雨轻哼一声,没接话茬。平日再怎么左右逢源,也没有被打了脸还笑意相迎的道理。
消息自魏家传出,魏夫人哪怕是为了女儿也只能做小伏低。
她起身为许若雨斟茶,“两个孩子的事,不知你与宁国公是如何考虑的?”
“我们家还能怎么考虑,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便是。”许若雨将茶浇在一旁的绿植里,可谓是下尽了魏夫人脸面,“大梁民风开放,不过是被当作几日谈资罢了。”
见她此举魏夫人坐不住了,拍案而起,“今日之事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我葛素云的女儿断没有让人如此欺负的道理。”
“原来你还知道你姓甚名谁,平日里不是只许旁人唤你一声魏夫人?”许若雨轻哼一声,“连你自己都瞧不上自己,还想别人瞧得上你和你的儿女?可笑。”
葛素云顿时熄了气焰,望着许若雨绰约的背影,一言不发。
“娘,国公夫人怎么说?”待小厮得令撤离,魏之怡迫不及待冲进雅阁。
“你想让人家怎么说?”葛素云盯着那盆被灌满茶水的花。
“他家本就想上门议亲,自然是依照礼制走流程便是,”她撇撇嘴,“若不是你跟爹反对,我何须出此下策,大费周章。”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声响彻阁内。
“我怎么会教养出你这样的女儿!”葛素云眼中盈满泪水,她一脸痛心大喊,“若只是丢些个荷包的小事也就罢了,你竟敢命人将与男人私会之事传得满城风雨!”
魏之怡头一次看见她发如此大火,有些回不过神,“传得满城风雨?怎会!我明明只是让人私下告诉您啊。”
葛素云满脸挂着泪狂笑出声,反手又是一记耳光,“蠢货,你爹后院的莺莺燕燕哪个是省油的灯?你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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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国公府才是真正的山雨欲来风满楼。【1】
“跪下。”沈正则打发掉整个院子的下人,茶盏狠狠摔在沈明远膝前。
沈砚卿和裴令疏坐在下首,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殃及池鱼。
许若雨板着脸,今日马车里听见外头那些闲言碎语直叫她七窍生烟。
她恨不得将沈明远连人带碗全部扔去魏家,权当没有这个不孝子。
“儿子有错,请父亲母亲责罚。”沈明远额头砸向地面的声音让人听得幻痛。
沈正则眼中满是失望,他以为哪怕沈明远不及沈砚卿,也不可能会中这么浅显的圈套。
沈明远自负又自卑,若说他这一生最害怕的,就是父母失望的眼神。
“那我且问你,你惹出这一摊子祸事,准备如何解决。”许若雨不带一丝温度质问他。
沈明远明白出了这档子事,他一下就将沈家和魏家两头得罪透了,只能央求着许若雨先上门提亲再徐徐图之。
“你是想让我向魏申低头?”沈正则仿佛听见了天大的笑话,“此事该急的是他魏家,只可能是魏申上门求着要嫁他闺女。”
最终此案以沈明远罚跪祠堂无令不得出暂结。
“沈家爹妈毫无对儿子品行的责备,全是对他中圈套丢了面子的愤怒。”裴令疏大开眼界,果然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沈砚卿暗恨自己出门前没提前准备好瓜子,沈明远和魏之怡真是蠢得人不忍直视。
魏家宠妾灭妻,魏之怡还敢用这种手段逼她爹就范,当真是看不清形势。
沈砚卿啧啧摇头,“我觉得咱们都不需要谋划了,这俩人要不了几天就能给自己玩完。”
“就她这一手,魏申日后绝不会给沈明远太大助益,咱们也算是变相达成目的了。”裴令疏当真觉得这世上大多事都属于无心插柳柳成荫。
“世子,世子夫人还请先留步,”张嬷嬷紧赶慢赶追上两人,“夫人请您二位到云岫阁叙话。”
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嘴上说着让沈明远自己解决,实际上还是让他们去帮着想法子。
许若雨戴着抹额靠在床头,一脸倦色,“如今我是管不了,魏家这边还有的闹呢。”
二人十分默契地假装没听出话外之音。
他们不接话,许若雨只能继续自怨自艾,“都是我这个母亲不中用,当初没能为明远定下这门亲事才让他兵行险招。”
裴令疏听得差点没憋住笑,您这二儿子连着两次被拒婚,找找他的原因啊。
“父亲都明言只可能是魏家上门,您急也没用,”沈砚卿满脑子想着他的小人书,没空陪她打太极,“儿子还要服药,先带着令疏回去了。”
许若雨见他搬出身子不适为由,也不好多说什么。
待稍走远些,裴令疏简直想为沈砚卿拍手叫绝,“你现在已经很习惯病美人的人设了嘛,这理由用得真是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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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纯青。”
“没办法,我可是演技派。”他当场就演了一出孔雀开屏。
裴令疏失笑,比起奄奄一息病入膏肓,还是这幅模样更适合他。
沈砚卿灵机一动,“敢不敢打个赌?”
“赌什么?”
“赌魏家什么时候会登门,我觉得是明日。”
“至少三日,魏夫人与许若雨今日必定闹了不快,再者说以沈明远如今的名声,魏申未必会愿意。”
事实证明,沈砚卿是正确的。
次日巳时一到,葛素云请了有名的媒婆陈三姑一道登上宁国公府大门。
裴令疏倒觉得奇了,按理说这大梁民风开放,哪怕现下有些传言,也不至于如此火急火燎就要将婚事定下。
“你定是没好好了解过魏家后宅,”沈砚卿为自己扳回一局洋洋得意,“葛素云是魏申糟糠之妻,他飞黄腾达后纳了不少通房妾室,那些姨娘能是好相与的吗,迟则生变。”
裴令疏轻拧着他耳朵,目光带着危险,“你闲着没事关注别人家后院作甚?”
“有话好好说,”沈砚卿连连讨饶,“你还没到沈家时我好奇嘛,就命听风打听些八卦来听。”
裴令疏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正院这边才叫热闹。
沈正则和许若雨两张明晃晃的棺材脸,让陈三姑都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这哪是说亲啊,分明是逼婚来了。要不是魏夫人塞的辛苦钱实在太多,她必不会接下这苦差。
要她说,这俩人一个弑兄夺位,一个骄纵轻浮,简直天生一对,怎的还互相嫌弃上了。
“贵府二姑娘金贵,我沈家这小庙怕污了你家门楣,”许若雨不住揶揄,“要说这贵府的大姑娘也是人人称赞的贤妻,到了二姑娘这……”
魏家大姑娘就是魏申最宠的妾室所出,许若雨这话无疑是在扎葛素云的心,拐着弯骂她。
换做平日,葛素云的脾气定是忍不下,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今日不能将沈家这门婚事定下,明日恐怕那些宠妾就要撺掇魏申,让魏之怡草草嫁人。
“国公夫人您说笑了,家中女儿自是相似的。”哪怕被羞辱,她也只能打碎牙齿往肚里咽。
陈三姑额头直冒汗,好在最后总算是成了,否则她才是真的竹篮打水一场空。
空青和听风鬼鬼祟祟偷听完墙角,溜回去复命。
“母亲当真如此说?”裴令疏觉得手里的石榴都不香了,“那何时开始走流程?”
“夫人,现下怕是直接跳到请期这一步了,还是魏夫人提出的。”这话空青说完都觉得离奇。
沈砚卿蹙眉,“哪怕省过换庚帖这些步骤,纳吉纳征也免了?”
私会之事沸沸扬扬,如此仓促,怕是会直接坐实两人苟合之名。
听风适时补充道,“魏夫人似乎连嫁妆单子都带来了。”
这绝对是他们穿越后听过最荒谬的事。
沈正则和许若雨都瞧不上魏家,魏之怡嫁过来这日子多半不好过。许若雨算不得是个多仁厚的,葛素云今□□婚,恐怕她少不了要磋磨人。
沈砚卿见裴令疏还在琢磨,挪过去从后揽着她,“夫人不如先履行一下,我们昨日的赌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