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我命不久矣[原神]》
3. 第 3 章
提纳里说自己是天才......不含一点水分。
他天生具备植物学的各种天赋,头脑又灵活敏锐,性格极好,年纪小小就能耐下性子,说一句吃苦耐劳都不算过分。
再加上学者家庭本身良好的氛围熏陶,家里各类论文的储备,提卡姆和赛琳娜还给提纳里开放了他们能观看的虚空终端的论文权限,各类buff加上去,让他小小年纪就呈现出势不可当的天才之姿。
一个原本名气平平的小地方学校学生,只是参加了须弥城中等学府的考试,便被当地学校拍板接受,这位跨级来的小小学生。
在提纳里未能注意到的地方,已经有许多生论派学者盯上了他。
想必按照这样的学习进度下去,提纳里进入阿弥利多学院的年龄,能比其他时间线的还要早很多,大概今年就能进去就读。
但这些光辉的荣誉并没有让这个孩子妄自骄傲——他订的目标太高,因此并不为目前达到的成就沾沾自喜。
而比起这些,他们一家也确实更关心提纳里在小孩子方面的快乐。
在搬进须弥城后,他们积极地给提纳里布置房间,务必想让提纳里过得和之前一样舒适,为此甚至花钱雇人搬运了他一直以来睡的小床。
随后,赛琳娜做了自己拿手的小饼干,和提卡姆花了一天时间用礼品袋进行包装,让提纳里带着这些小零食去送给新同学,而后还带着提纳里去见了一些他们在教令院的老同学,同样给对方的孩子送了小礼。
这种社交方式,笨拙,却是大家都能接受的。
提卡姆夫妇虽然是郭狐一族,也早就已经社会化,但更多是他们性格好,更能融入人群带来的影响,像这种正儿八经的社交礼仪,他们也是第一次学。
但看提纳里受同学和同龄人欢迎,也确实让他们很欣慰。
其实,对于人际关系这件事,艾赛亚反倒一点不担心。
他虽然记忆浑浑噩噩,现在处于一种似小孩非小孩的状况,但思维活跃——新脑子就是好使!
艾赛亚就觉得对于提纳里来说,人际关系从来不是什么需要担忧的东西。
当他发现提纳里真有耐性和脾气,坐在摇篮床前面,认认真真念一上午的书,又自学泡奶粉和换尿布,且还会自行规划学习与运动时间,能听进父母的唠叨时......艾赛亚就已经断定,提纳里在同龄到十多岁的小孩里,必然是受欢迎的那个!
想想这个年纪的小屁孩吧,以自我为中心,每天坐不住凳子,说起自己就没完没了,还有相当多的整日爬屋梁、找猫逗狗,整一个人嫌狗厌的模样。
而提纳里这种能耐得住性子听人说话,又有自己主见的小孩,那确实是非常稀有的,很少有小孩能拒绝这样的朋友。
而且......
不是吹嘘,提纳里长得很好看。
清秀白皙的面容,大眼睛明亮有神,碎发挑染却只显清秀,半点没有叛逆的意思,鼻梁挺立,整体少年气十足,喷薄而出的青春气息。眼底的碎绿让他看起来柔和的同时,五官的挺立和偏暗沉的瞳孔底色又让提纳里看上去并不是那么好接近。
虽然年纪尚小,但已经能看出以后出类拔萃的模样。
外貌、才识和性格加在一起,只有提纳里挑朋友的份,没有其他人对他挑剔的余地。
“只近益友。”提卡姆也是这么教诲提纳里的。
因此虽然与须弥城不少人相处愉快,提纳里却从未带过任何友人到家里玩耍,想必只有他非常认可的人,才会允许对方接近自己的小家庭。
...最近的提纳里,其实更痴迷于教授艾赛亚说话和翻身。
现在的艾赛亚,已经会抬头了。
但是相较同龄人,他的身体基础实在太弱,因此进度要落下不少,正常这个月份的孩子应该连抬胸都可以开始尝试了,而艾赛亚还只是某一次在辅助下抬起了头。
他还是不能说出清晰的字节,只能发出模糊的声音,但已经能够说出较长的咕哝声。
而最难熬的,还是这几个月越发严重的病情。
就算脱离了头月,艾赛亚的身体也没有向好发展的趋势,甚至因为接下来几个月,他处于正常孩子开始逐渐拥有肢体自主权力的间歇期,身体却仍然脆弱,胀气、肚子疼和头疼脑热不断地发作,治疗的方法又时常不适用于这个月份的小孩,因此更加折磨。
好在他们搬家的决断无比正确,每次艾赛亚急性状况发作,都能及时送去治疗。
在这期间,提卡姆和赛琳娜拜访了无数生论派研究医学的佼佼者,试图找到一条治疗的出路,也始终没有较大的进展。
有的学者甚至直言:“这个孩子可能活不过今年。”
“谢谢,但是我觉得可以。”赛琳娜难得强硬地回击道,她的眼底氤氲泪水,被强压下去,“艾赛亚很坚强.....之前他们也说他活不到这个月,可是他现在还活着。”
然后不欢而散。
虽然嘴上怼得迅速,但赛琳娜还是受到了这句话的强烈打击,一连几天郁郁寡欢,但对着艾赛亚和提纳里时还是强撑笑脸。
“亲爱的,要相信自己,相信艾赛亚。”
提卡姆敏锐地发现妻子的失落情绪,适时给予鼓励和调节:“我的朋友组织了一场茶会,正好我们在须弥城,带着孩子们去散散心吧,把艾赛亚总憋在房间里也无助于病情。”
“.....你说得对。”赛琳娜重振旗鼓,“艾赛亚应该再看看这个世界,他会想留下来的。”
于是数天后,他们在须弥城的一处凉亭集合,赛琳娜把艾赛亚放进推车里,牵着提纳里,跟随丈夫来到这处茶会地点。
这次茶会的组织者是提卡姆熟识的友人居勒什,对方听闻了他的消息,主动提出要组织一场亲子茶会,帮助友人夫妻散心。
为表诚意,他作为一个还未结婚的单身男性,甚至带上了之前从沙漠里带回来的白毛黑皮小孩,来为茶会垫下温暖的亲子基调。
既然要带小孩,来参会的人倒也不是很多。一个看起来智慧和蔼的老妇人,还有一个在教令院任职的明论派,携著名建筑师妻子前来。他们都带着一个年岁很小的孩子,一个金发的小孩,还有一个银绿色头发的孩子。
他们到达约定地点后,虽都保持了沉默,但其实所有人都对老妇人的到来有些惊讶。
“抱歉。”老妇人先开了口。
她的笑容和蔼:“我突然带着海森来,想必是吓了你们一跳。”
“这个吓一跳,也可以是被惊喜吓一跳。”居勒什尝试缓和气氛,他身旁黑皮白毛的孩子很沉默地围观着自家家长难得的手无足措,“额,这位就是小艾尔海森吧,还是第一次见面,之前你父母在信里说过你。”
银绿色头发的孩子抬头看他一眼,平静地点点头。
居勒什还想继续说点什么,却也不知道从何开口,生怕戳中其他人的伤口,因此老妇人又温和地主动解释了情况。
“他的父母,也就是你们的朋友,前几年就因为意外离开了,然后由我抚养艾尔海森,好在这孩子虽然有些特别,但是很乖,我也轻松很多。”
老妇人脸上露出些许伤感,“我那天忽然收到你们的消息,听到你们久违地邀请他们来茶会聚一下,我本想解释之后就拒绝邀请,却看到你们的聚会缘由——因为一个可怜的孩子。我一下子就想到了海森的父亲。”
艾尔海森对这句话毫无反应——他看起来真不像这个年纪的小孩,对提及早逝的父母、自己的经历也不展露太多情绪,反而专注地观察四周,然后目光投向每一个人,似乎在观察什么。
“大概是人老了,我一下就有些触动,希望能在自己死之前,带海森来看一下他父母曾经的朋友,不一定做什么,来看一下,倒也是一种见识。海森她的父亲曾经身体也不是很好,但是却有幸活下来,又留给我这么一个孩子......我也老了,不能出来呆太久,希望这个小朋友会活得比我更长更健康。”
艾尔海森的祖母中间说了很长一段话,充满感情,却也不失逻辑,她看起来已经老态龙钟,眼睛却依旧明亮,孩子也被她养得很好,身体强壮,看起来就很聪明。
她最后给了艾赛亚诚恳的祝愿,和一个小小的手环,大概艾赛亚需要再长大一些才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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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上。
众人纷纷搀扶这个老太太,说了一些慰藉的话。
就连金发男子的妻子同样有着充沛的感情,她原本较为腼腆,还带了画板过来,大抵是打算在插不进话的时候自己打发时间用的——可现在用不上了。她对他人的悲惨经历有着高度的同情心,这让她打破沉默,和老妇人、赛琳娜主动进行了交谈。
提卡姆等人则回忆往昔,在记忆里勾画海森父母的形象。
在大人叙旧的时候,提纳里一直静静地呆在弟弟艾赛亚的摇篮床旁,他对这几个大人较为陌生,作为小孩也插不进话,个人也更愿意当弟弟的小骑士——直到新的孩子过来插进画面里。
“你好,我叫卡维。”金发的孩子率先打招呼。
他的五官相当出色,精致得像是混了点其他国家的血脉,整个人明媚至极,行为举止也没什么可挑毛病的,极有礼貌地和提纳里问候,甚至还和摇篮床里的艾赛亚挥手打招呼。
艾赛亚“呀”了一声回应,卡维立刻笑起来:“你还会说话呢!”
阳光照耀,他的金发闪闪亮。
“其实他也只会这样叫。”提纳里笑眯眯地纠正说。
随后他们就着学业、生活展开了一些交谈....其实他们是见过的,提卡姆和卡维父亲的关系非常好,之前短暂见过一面,但彼此倒不是很熟悉。不过这不碍事,因为提纳里和卡维的性格非常好,卡维性格活跃,且因为知道艾赛亚的情况,也一直抱有极大的耐心和善意。
相比起来,另外两个孩子就要沉默得多。
艾尔海森并不主动加入交流,他环视一周后,像是已经清楚了一些信息,随后找到自己更感兴趣的推车,主动走近,站在推车一边冷静地观看艾赛亚,像在打量什么新奇物种。
他的目光这样锐利,行为举止又这样沉默,让提纳里不由得产生了一点防备的心思:“你好?”
“我知道你的名字,我们可以跳过互相介绍的环节。”艾尔海森说,他仍然凝视着推车里的孩子,似乎想透过艾赛亚看到什么,又像是只是在观察一个脆弱的新生命,“他看起来很小。”
“艾赛亚比其他孩子更小一点。”提纳里点头,“但是也很可爱,不是吗?”
艾尔海森没有回应这句话,卡维却积极地:“是的!他像一个汤圆团子!”
卡维对艾赛亚和提纳里都十分亲近,得到提纳里允许后,好奇地触碰艾赛亚的小脸,随后神奇地看着自己的指尖,眼睛闪闪亮:“好神奇......我也想要一个弟弟,但是妈妈说,有我一个就够了。可是我觉得,多一个人玩也很好。”
“艾赛亚还不能和我们玩,但是他会听我上课。”提纳里难掩骄傲,“他还会点头和回应我。”
卡维有点眼馋:“那他什么时候可以和我们一起搭积木?我会搭很多房子,高塔也不是很难。”
“应该还要几个月。”提纳里此时像一个精通婴儿学的大师,侃侃而谈,“他还要学说话、翻身和自己坐起来,然后还要学会走路,这样他才能和你一起玩积木。”
“好像也不是很久。”卡维认真计算几个月是多久,“那到时我会邀请你和艾赛亚过来玩......呃,如果这两个人愿意的话,也可以一起过来!”
“这两个人”特指艾尔海森和黑皮白毛的孩子。
艾尔海森仍然不知道对着艾赛亚在研究什么,专注地和艾赛亚互瞪大小眼,似乎沉浸于什么大事,实际上提纳里发现艾赛亚已经瞪眼睛瞪累了,在打哈切,有点犯困。
黑皮白毛的孩子一看就是沙漠民,有一双看起来相当妖异的红眼睛,很沉默地带着兜帽,把一张小脸遮住大半,显得沉默又冷淡。将他带过来的居勒什是他的养父,也是他的导师,介绍这个孩子叫“赛诺”。
赛诺的红眼睛一直左右看着,一会倾听卡维和提纳里的对话,一会又观察艾尔海森和艾赛亚的动作。他这样沉默,几乎要让人无视他的存在,但实际上他往这边走近了几步,还是有点亲近的意思在。
卡维偷偷告诉提纳里:“在你们没来之前,我真的很难在他们之间找话题——他们太会装酷了!”
4. 第 4 章
卡维吐槽得一点也不过分。
从普通人的视角来看,艾尔海森和赛诺真的是非常特殊。
他们像一个闷葫芦,又或者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封闭儿童,但这么说又有些过于夸张,因为他们与其说闭塞,不如说是有自己一套独到的行为逻辑。
艾尔海森是会回应人的,只是他看上去实在是很不好接近,说话方式也非常特别,简短而疏远,思路清晰得不像正常的小孩。
而赛诺,他只会用简洁的“谢谢”涵盖一切,随后用警惕地眼神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活像一个捉老鼠的猫,警觉得过分。
相较起沟通顺畅,已经交换联系方式的提纳里和卡维,这两人更热衷于对着没法正常说话的艾赛亚发呆,好像觉得婴儿是个新奇物种。
其实也有可能是欺负婴儿没法提出抗议。
据大人们聊天可知,艾尔海森明明跟提纳里差不多年纪,却已经被批准,由祖母送进教令院学习——但是他才去了半节课就回家自学了。
不管是进入最高学府学习的年纪,还是他迅速退学的决断,都会让听说的须弥人大吃一惊。
“教令院好玩吗?”卡维单纯地打破寂静,他好奇地看着艾尔海森,“我听说里面上的课很高深。”
提纳里忍不住去侧耳听答案。
同样作为天才,他已经在准备学校的跳级许可,大概半年就能从须弥城学府跳进教令院内。
之所以不直接进去上课,是因为父母建议他用一定的成果寻找最适合的导师,能让他在阿弥利多学院的学习生活更有方向性。
针对这个建议,提纳里正在筹备自己的课题——他想吸引阿弥利多学院内赫赫有名的生论派导师,纳菲斯的注意力。
对方据说不喜欢招收年纪太小的学生,但提纳里相信自己会是一个例外。
艾尔海森虽孤僻,也是懂礼貌的,态度平淡地回应了卡维的话,只是话语仍然出人意料:“很无聊。课和人都很无聊。”
卡维尴尬挠头:“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评价教令院。”
“你有权力不相信我的话,但对比里面的课程,我觉得还不如自学。”艾尔海森客观地说,“不过再过几年,教令院会更有价值——我指的不是人和课,而是说,你至少需要这个平台去发表一些东西,那样更方便。”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赛诺在旁边默默点头,这个动作幅度真的太小,如果艾赛亚没有认真观察,大概根本注意不到。
赛诺大概确实对教令院有一点点意见,他的养父是素论派导师,带着他在教令院内工作,但教令院的人对沙漠子民具有歧视态度,对赛诺并不是很欢迎。
居勒什这次举办亲子茶会,也多少出自怀揣着对赛诺人际关系的忧虑。
“...谢谢你的建议。”卡维狐疑地回复,他心里仍然对教令院抱有非常美好的印象,却也不好意思当面否定新结识小伙伴的话,只好客气地敷衍,“我以后会去观察的。”
卡维同样准备去教令院学习,他和提纳里不一样,受母亲的熏陶,卡维对刹诃伐罗学院里妙论派擅长的建筑学更感兴趣。
这个学科对各种常识积累的要求更高,为了能打稳基础,卡维并不打算太早进去就读。
艾尔海森对教令院相关的话题很不感冒,他对艾赛亚更感兴趣:“他能听懂人说话?”
他伸出手,停在艾赛亚眼前,然后一点点拉远,测试艾赛亚的视力,随后缓缓竖起两根手指:“这是几?”
艾赛亚“呀”了两声。
“有意思。”艾尔海森说,他又把手指变成三,听到三道声音后又变成五。
但艾赛亚已经不是很想配合了,陪小孩玩是一方面,但一个天生就会数数的孩子是不是太超出常识了?他假装没看懂,随便“呀”了一声。
“他只会一到三吗?”艾尔海森问,“你没教到五?”
提纳里想不起来自己有没有教艾赛亚数学——他一有时间就给艾赛亚念书,虽说念得更多是植物学相关,但有时候也会挑两本数学书来助眠,难道说艾赛亚真的听懂了那么一点点?他不是很确定。
艾尔海森得不到准确的答案,对着艾赛亚重新陷入沉思:“嗯......”
他这一思考,就一直持续到这短暂的聚会结束。
聚会主要是为了提卡姆家庭举办的,参会的大人们多少提供了一些生论派的人脉,以及新药物的思路,又因为艾赛亚不能在户外呆太久,所以聚会时间很短暂。
卡维临走时约定后面会过来找他们玩,赛诺倒是保持他一声不吭的状态,扭头跟着养父居勒什就走了。
艾尔海森站在原地,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的祖母最后过来呼唤他离开,他才抬头,重新从自己的思绪中回到现实世界。
然后,他看到——婴儿推车里,艾赛亚忽然伸直胳膊,对他张开手掌。
露出了五根手指。
“......”艾尔海森若有所思,注视提卡姆一家离去的身影。
不知道是不是艾赛亚这突发奇想的回应,让艾尔海森产生了探究婴儿对数学和肢体表达的兴趣。
但总之,艾尔海森对艾赛亚产生了特别的兴趣。
即便这次短暂的茶会告一段落,艾尔海森也会在偶尔有空的时候,过来拜访提卡姆一家,饶有兴致地观察他感兴趣的东西。
艾尔海森实在是很有趣的小孩。
他前几次来拜访时,按照社交礼仪带着礼物——是一些时令水果和婴幼儿产品,大概是他祖母硬塞给他的,显得他这个人很客气似的
等他来的次数变多,自然发现提卡姆家里并不怎么在乎这点社交礼仪,便干脆利落地直接上门。
他甚至取消了提前联系的步骤,仿佛回家一般说来就来,想走就走。
这时候忽然又好像非常不讲礼貌了。
一来二去,即便对艾尔海森的性格不太适应,提纳里也逐渐熟悉了对方,大概摸清楚了对方的脾气。
艾尔海森想实现自己的目标,比如观察艾赛亚的时候,他并不介意费心思做社交礼仪,因为这能让自己顺理成章且更方便快捷。
所以当告知他不需要这么做以后,他又完全不在乎其他人的看法,把所谓礼仪丢得干干净净。
他对艾赛亚的兴致确实很高昂,虽不至于影响艾尔海森个人学习规划的程度——他似乎在学习不同的语言,但的确让他花费了一些空余的宝贵时间,让他登门拜访。
他到底在观察艾赛亚什么?
提纳里也很想知道。
恰好正忙着在家筹备吸引纳菲斯的课题,提纳里去学校的频次因此减少,得以近距离观察二人互动。
艾尔海森与艾赛亚的相处,准确来说应该是单方面的教学。
银绿发色的小孩总是会掏出自己带的书本....最开始是数学书,他试图教艾赛亚从一数到一千;然后是哲学书,念完就拷问艾赛亚几个玄之又玄的问题,例如“你对活着有什么看法”之类的,然后对着艾赛亚“咿咿呀呀”的反应,做上半天的笔记....
最近是轮到在读故事书。
艾尔海森个人来说是不太想在这里念“须弥蔷薇公主”的。
但奈何他不念,艾赛亚就不会听他说话。
在艾尔海森念数学书的时候,艾赛亚在玩提纳里编的小兔子;念哲学书的时候,他又开始咬一个番茄,咬了很久都没咬破皮.....
等艾尔海森选其他种类的书时,艾赛亚又突然对抱住自己的脚丫子很感兴趣,开始孜孜不倦地做杂技演员的各种动作。
婴儿的行为看上去完全没有逻辑。
艾尔海森的观察一筹莫展,直到提纳里告诉他:“艾赛亚觉得很无聊,才会这么做,不然一会就睡着了,小孩子觉很多的。”
“我知道。”艾尔海森面无表情地说,“这个月份的婴儿只有几个小时的清醒时间,所以我每次都挑他会清醒的那点时间来,为保证准确,我还询问了赛琳娜阿姨。”
“赛琳娜,不,妈妈居然还告诉你这个......”提纳里噎住,“那她大概没告诉你,艾赛亚很需要故事书或者有人陪他玩,因为他需要更有趣的东西吸引注意力。”
艾尔海森注视着他,不吭声,但意思显然是让他说下去。
“艾赛亚身体不好,你也知道的。”
提纳里说着坐到艾赛亚床边,拿起拨浪鼓,接替着陪艾赛亚玩,但手很小心地没有晃太频繁,毛茸茸的尾巴也一齐伸过去,和拨浪鼓组成双重诱惑。
艾赛亚虽然拥有一些前世的智慧,但说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态。
否则不会淘气地延迟比出“五”来吸引艾尔海森的注意,然后又轻而易举被自家哥哥的尾巴和拨浪鼓逗得乐不可支。
提纳里放轻了声音:“他比正常孩子更容易犯困,而一旦睡着,就很容易发烧、头痛,又只能哭来吸引我们的注意力......所以他清醒的大部分时候,都喜欢玩新奇的东西,如果只是讲他听不懂的话,很容易被无视的。艾赛亚需要能打起精神的东西。”
“但你之前念的书,”艾尔海森不解,“也算是小孩不喜欢的东西吧。”
提纳里道:“我不一样。”
艾尔海森追问:“你哪里不一样。”
“因为我是他哥哥啊!”提纳里侧头,笑意盈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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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赛亚只要看到我,他就舍不得睡觉。”
“呀!”艾赛亚忽然叫了一声,像在应和提纳里的话。
提纳里立刻俯身查看婴儿床上的情况,眉目扬着些许自豪,似乎这比他做出了一个多么有趣的实验还要让人有成就感。婴儿床上伸出一节嫩生生的小手,虽过于瘦弱,却坚定地跟着提纳里的身影转。
艾尔海森无话可说。
回家以后,他对着书本思考了很久,才和祖母分享自己新的见解。
“祖母,”艾尔海森说,“血缘之间的羁绊,比我想象中要紧密,即便是一个没有社会关系的婴儿,都能克制生物的本能,去追逐血亲的身影......这到底是艾赛亚思考后的结果,还是说生物的另一重本能。”
祖母停下针织的动作,在烛火下慢慢露出笑脸。
“血缘亲情就是这么奇妙。”祖母说,“可能艾赛亚还无法意识到‘哥哥’究竟是怎样的角色,可是他们已经被一层看不见的关系紧紧锁在一起,就像我看见你的时候一样,艾尔海森。”
艾尔海森扭头,看向祖母的方向。祖母坐在炉火旁,温暖的针织物件从她的腿上蔓延到地毯,她佝偻的身体渐渐坐直,银白的发丝间仿佛跳跃着温暖的光芒,眼睛半合,已然陷入回忆。
“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你还刚出生没多久,头发都没长出来多少,缩在襁褓里...你的父亲跟我说他学了很多婴幼儿技术,但是我知道他的臭毛病,大概是不能好好实践成功的,他几乎每周都发信件给我,告诉我他又把你的奶瓶搞砸了...”
“我那时候身体不好,所以不能主动去看你,就一直想象,在脑袋里描摹你的模样,你银绿色的头发,泛红的绿色眼睛....结果等我康复后,却发现他们已经离开,而你被托付给我。”
多么让人惊喜的亲情!又或许她应该感谢自己的想象力,因为艾尔海森和她想象中一模一样,还要更加健壮、聪明,即便性格在其他人看起来有点孤僻,有点古怪,也完全不是什么大问题。
“我抱着你,给你的父母,我的孩子们,举办了最后的葬礼.....然后我许了一个愿望,我看到你第一眼,就想为你许下的愿望。”
“我希望你能一辈子健康、平安,过一个平静的生活。”
祖母的话语和缓,满溢着长辈的慈爱。
她笑着抚摸艾尔海森的头,“啊...我本以为这种话会在很久以后才和你说。”
艾尔海森并没有说任何话打断这一幕,也没有拒绝祖母轻柔的抚头,他半阖上眼睛,耳边似乎又响起今天在提卡姆家里时,提纳里最后和他说的一番话。
“其实...我也一样。”喂完药物以后,提纳里替熟睡的艾赛亚盖上被子,忽然有感而发,“我和艾赛亚是一样的。”
“什么?”
“我想多看看他。”提纳里说,“我偷听妈妈他们说话,他们说,艾赛亚可能活不过今年。所以我也怕....看一眼少一眼。”
说这句话,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提纳里的耳朵微微往下垂,眼睛不自然地向其他地方看,抓门把手的胳膊紧绷,艾尔海森如果立刻戳穿他的不镇定,恐怕提纳里真的要因为这句肉麻的话夺门而逃。
但艾尔海森没有。
他只是状似无意地扫了一眼,便按照原计划回到家里。
第二天,他收到消息——艾赛亚的病复发了。
祖母向来是清楚艾尔海森的各种奇怪想法的——即便其他人觉得这个孩子很古怪,聪明到让人害怕,她也很明白艾尔海森的一些奇怪举止的秘密,因为对方从不掩藏,只需要一颗足够细心的心。
例如他对艾赛亚的特殊兴趣,祖母就一点也不吃惊。
艾尔海森并不是对婴儿感兴趣,他只是好奇婴儿这个特殊阶段时对世界的各种视角,他好奇的是一个特殊的窗口,而艾赛亚恰好是少有的似乎能沟通的婴儿,又在父母的亲友家里。
等艾尔海森探究完了他好奇的东西,他就会客气地保持一定距离,继续呆在他无所束缚的个人天地里。
除此以外,好像除了昨晚那一场温馨的答疑以外,没有发生什么超出以往日常的事情。
她本来是这么想的。
直到第二天下午收到艾赛亚病重的消息,祖母做好打包的晚餐,准备过去探望一番的时候,她在门口鞋柜边看到了收拾整齐的艾尔海森。
他已经穿上整齐的衣服,领子都熨得很平整,银绿色的眼睛内依旧闪烁着一点灼人的红色,就如同他本人一样疏远而炽热。
祖母停下脚步,询问地看看他。
“我也一起去。”艾尔海森只是说。
5.第 5 章
艾赛亚这病爆发得很突然。
他这个身体素质本来就差,小病不断,总体也谈不上稳定。
按理来说早该送进重症监护室,整日监护着,而不是放在家里让提纳里帮忙。
但当时有医师为艾赛亚下论断,说他绝对活不下一个月,还不如让家里人多见见面,反正医疗也保不住这条小命——这话把赛琳娜气得够呛,抱回家精心养着了,结果反而病症稳定不少。
于是机缘巧合下,便也就出生以后没再在医院住着,反正他们现在搬进须弥城,房子不够大、上班算不上方便,可是离医院是足够近的,也就差不多是住在医院里了。
艾赛亚人太小了,才几个月,于是出生以来一直都是住在赛琳娜和提卡姆的房间里,以方便照料。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给艾赛亚准备了一个房间,无论是在老房子,还是在须弥城这栋小房子。
房子里只放了亲友们给艾赛亚送的礼物,还有他们在艾赛亚出生前后精心挑选的小玩意,目前只充当玩具房的作用。提纳里在这个房间的窗台放了一盆芦荟,这是他研究后挑选的品种,耐活程度堪比仙人掌,哪怕艾赛亚长大以后揪芦荟玩,都能壮硕地长大。
他们期待着艾赛亚长大后,自己挑选家具,装扮房间的那一天。
但期待之所以是期待,一方面是内容太过美好,一方面也是实现起来太有难度。
前主责医师断言的“熬不过一个月”,艾赛亚在之前的紧急入院治疗后,奇迹般康复,并保持了一段时间的相对正常状态,让赛琳娜等人看到了曙光,以为“熬不过今年”的说法也注定是虚假的。
但目前看来,对方说得或许还是有点门道在里面。
艾赛亚又一次进入重症监护室。赛琳娜等人无法进入,只能看着医师在里面为艾赛亚装上各种医疗设备,以便紧密监护每一点生命征兆。
“放轻松。”提卡姆安抚焦虑的妻子,看向提纳里,“提纳里,你先回去休息吧。”
提纳里摇摇头,耳朵难得耷拉下来,有点无精打采地注视着重症监护室的方向。
他白天照顾艾赛亚,晚上就忙于自己课题的研究,因此每天睡眠的时间都不是很够,昨晚就在通宵后,一上午去教令院忙于课题提交的手续,并且和纳菲斯老师提交申请,简直是非人的工作日程。
结果中午一回来,就和赛琳娜一块发现,艾赛亚在婴儿床上满头是汗,脸色却发青,一直在呕吐,话都说不出来。
焦急送到医院里,才知道艾赛亚的病症进入了更危险的时期,这个时期对于婴儿来说相当危险,随时都有没了的可能性。
提纳里确实很累,但他更怕回去一趟,就看不到人了!
所以提卡姆好说歹说,都没能把提纳里劝回去,对方宁愿在病房门口坐着睡着,也不要回去在房间里躺着。
“...算了。”赛琳娜扯了扯丈夫的衣角,垂眸道,“兄弟连心,提纳里也难受,就让他在这呆着吧。”
提卡姆拗不过这对母子,心里也认同赛琳娜的说法,便回去取了毯子,和医院租了陪护的房间,让他们在那里休息。
而他则急着联系之前找的一些生论派能人,拜托他们过来看看。
艾尔海森祖孙两人下午赶到,为他们送来晚饭。
菜品丰盛,但不油腻,祖母考虑到几人无心吃饭,做的都是好克化的软食,几口就能解决,饱腹感能一直顶到深夜。她是老人家了,曾经的孩子身体也不好,在这方面格外有经验。
赛琳娜没想到参加一场亲子茶会,还能有这样的无心之喜,连忙感谢对方。
艾尔海森则去重症监护室门口,隔着玻璃看了一会,随后才去提纳里身边,慎重思考后才道:“还没有到最坏的时候。”
“我知道。”提纳里抬头,“我相信这和之前一样,只是一个小坎坷而已,艾赛亚能挺过来的。”
艾尔海森看他眼底虽有青黑,眼神却依旧明亮,看上去不像是会轻易被打倒的样子,倒也松快了一口气,转移话题到自己能参与的领域。
“关于课题上报的手续,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艾尔海森说出早已准备好的方案,“听说你申请的是纳菲斯的方向,我有个主意,你把论文写好给我,我过几天去讲座直接让他看,速度更快。”
提纳里讶异:“还能这样?”
“可以。”艾尔海森冷静地分析,“按照身份上来说,我仍然是教令院的学生,推荐我进教令院的学者和纳菲斯很熟,他认识我,只要你的论文再切合对方讲座,我能让他注意到你。艾赛亚既然生病,你没必要被两边拖垮,我可以帮你。”
有人脉,有方法,为什么不用?艾尔海森和提纳里都不是循规蹈矩的人,提纳里考虑之后,痛快地接受了艾尔海森的帮助。
“大恩不言谢,我今天就会用虚空终端把论文修改发给你。”提纳里说,“不过我确实没想到你会主动帮我。”
艾尔海森摇头:“算不上大忙,很简单的事情,而且你和艾赛亚让我有所启发,算是我的一点回报。”
他似乎只是来帮忙的。
陪祖母送完餐食,和提纳里洽谈完毕后,就随祖母一同带着用过的餐具离开了。倒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提纳里一家今天就决定在医院过夜了,如果艾赛亚的情况持续恶化,提卡姆就从家中运点物资过来,到时再做长期驻扎的打算。
虽然他们家离医院已经足够近,但对于艾赛亚的担忧,让他们不愿意离开艾赛亚超过十米——万一真的没能见上艾赛亚最后一面,该多让人遗憾!
“大慈树王在上,”赛琳娜心情焦虑,看论文看到一半就忽然站起来,站在重症监护室外面忧愁地祈祷,“保佑艾赛亚平平安安。”
大慈树王有没有听到这声慈母的祈愿,不得而知。
但小吉祥草王确实是如约而至了。
“又见面了,我们已经是熟人了吧,”无数次在梦境中出现的小女孩,再次携着绿茵和草木到达,笑眯眯地对着艾赛亚诱哄,“还记得我吗,艾赛亚。”
艾赛亚毫不犹豫地:“呀。”
他不仅记得,还已经识破了对方的真实身份——掌控须弥国度的神明,小吉祥草王。
小吉祥草王继承了大慈树王的神明之位,现如今本应掌管须弥的教令院,但却始终深居净善宫内,似乎并不被重视,因此也很少被人提及。
须弥人提起神明,更多的是怀念曾经的大慈树王,又或者是沙漠人口中的赤王,更甚者是久远之前的花神,而不是小吉祥草王。
她的存在被漠视了,而小吉祥草王似乎也没有所谓神明的威严,对此没有表态,无人知道她的境遇,自然也不知道这位神明就是是何模样。
但......须弥人不会做梦。
能在“梦境”里来去自如的小女孩,现如今,拥有这个本事却致力于治愈一个婴儿梦境的神明,除了当今须弥的草神,实在是想不出另一个答案。
更何况,对方口中偶尔会提及的人物,也似乎能和“大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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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慈树王”对上号。
“你今天注视我的时间,比以前更长。”小吉祥草王敏感地询问,竖起的精灵耳晃动,“是因为更难受吗?”
她闭上眼睛,手里浮现明亮却不刺眼的绿光,一点点融入艾赛亚的身体,在同一时刻,艾赛亚真的感受到一丝缓解的凉意从身体内扩散开来,身体里的痛苦舒缓不少。
艾赛亚仍然是婴儿外形,因此小吉祥草王并不期待对方在自己诊疗的过程中,能有太多准确的反馈。
因此,她更多是依靠自己的神力,细心为艾赛亚梳理身体里的阴霾与痛楚。她不能准确地治疗疾病,帮艾赛亚减少痛苦,也算是促进身体的自动疗愈。
“我现在还不能找到解决的办法。”小吉祥草王说,“但一定要坚持下去,艾赛亚,你的病情与地脉的绑定太深,我或许已经有些头绪,只是需要积蓄力量再来,否则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艾赛亚盯着他咿呀作声,小吉祥草王听不明白,却很有耐心地点头回应。
偶尔很怜爱地问:“你怎么会得这样重的病呢?孩子。”
紧接着又细语:“一定要坚持下去.....一定。我会找到救你的方法,艾赛亚,等我.....请你一定要等等我这个不靠谱的神明.....”
梦境渐渐模糊,病痛也似乎在逐渐靠近,艾赛亚鼻尖的花草香味逐渐散去,消毒水味逐渐飘散过来,耳边嘈杂的声音也逐渐清晰,四肢也开始恢复掌控权。
不知何时,他已经离开了小吉祥草王建造的梦境花园,重新回到现实的苦痛之中。
病痛啃噬着他的身体,耳畔的呼唤也慢慢远离,艾赛亚再次体会到了命悬一线的感觉。
什么也做不到,只能咬牙挺下去。
...毕竟已经收到了这么多的祝愿,他已经舍不得就这么放弃了。
仿佛淹没在黑暗里,脑袋里烫得像是有虫子在撞击,胃部到喉咙都弥漫出溃烂一般奇怪的臭味,中途被喂了几口奶,也是一口不剩地全部吐了,母亲的泪珠滴落在脸上,手背被扎进针头,大概是被注入维持生命的各种液体。
还要多久?艾赛亚不知道答案。
但是耳朵鼓膜偶尔听见父母的低声细语,以及提纳里温柔的念书声,腹腔就重新积聚了力量。
不知道过了多久。
意识模糊的某个时刻,忽然又开始清晰地听见人说话的声音,身体的疼痛也随之缓解了不少。
“....真是奇迹,生命体征正在稳定恢复。”
“大慈树王保佑!”
“非常感谢你,曼达医师,您难得回来一趟,帮了我们大忙!”
艾赛亚随着声音费力睁开眼睛,刚一睁开,就有一双手替他遮挡刺眼的光线,待适应后,才渐渐看到一双熟悉的、藏匿着绿白相间菱形小花的眼睛。
对方的模样很陌生,只有那双眼睛谈得上熟悉,却在笑起来的那一刻让人幻视梦境里的小吉祥草王,或许这不是错觉,因为她俯下身,对他低语。
“感谢你,艾赛亚,我真的赶上了。”
传言,小吉祥草王拥有无上智慧,能够通过虚空“借用”其他人的身体,如今看来,似乎不是假的。
周围人还在喃喃感叹一项医学奇迹的诞生,对“大慈树王”的赞美不绝于耳,小吉祥草王纳西妲却也丝毫不介意,保持着曼达医师的外貌,专注地为他检查身体。
啊.....
其实是小吉祥草王保佑啊。
艾赛亚不自觉笑起来。
6.第 6 章
坏消息,一场大病下来,艾赛亚的身体更虚弱了,本就小小一个,现在更是瘦得没边,几乎和骨架子都没什么区别。
以前赛琳娜还会带他出去晒太阳,但现在,她恨不得把房间捂得密不透风。
“这样不行,妈妈。”还好提纳里仍然保留着理智,劝慰道,“如果不透风,好得会更慢。”
但他很快又接着掏出一份详细的计划表,上面是他结合医师建议,做出来的通风时间规划,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笔记。
...看来其实他也不是很理智。
最后还是提卡姆哭笑不得地接手了透风的工作,让母子俩别再这么焦虑。
当然,这也不全是坏消息,这几个月下来,好消息也是有很多的。
比如,艾赛亚虽然身体更差,但这次的治疗还是卓有成效——小草神出手,确实不同凡响,艾赛亚的治疗计划几乎被全数更改,小草神用不知道从哪里套来的曼达医师的壳子,为他亲自检查身体,并制作了量身打造的医疗方案。
虽然说达不到治根的效果,也做不到完全康复,但确实能让状况至少不要恶化下去。
也至少,不会再有医师说艾赛亚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等过几年,说不定病情又会出现变化,但好歹,艾赛亚终于能过一段相对安稳的日子。咳嗽发烧还是会有,但像这次去重症监护室的情况,是可以平息一段时间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好消息,那就是提纳里被生论派导师纳菲斯看中,获得了进入教令院,跟随纳菲斯深造的机会。
普通地进入教令院,和被导师看中进入课题组,是完全不同的概念,而提纳里能在这个年纪完成这项壮举,完全可以说是整个须弥极少见的天才。
须弥重学术,敬天才,因此这个消息一出,似乎须弥城的邻居都对他们有了三分特殊的敬意。
就连卡维也被这个消息,激发出了提前进教令院的想法。
卡维比提纳里大几岁,原本打算再深造一段时间。毕竟以他的年纪,要不了几年,也会正常进入刹诃伐罗学院学习妙论派知识,似乎没必要提前给自己上压力。
而他的家庭和睦,父母皆没有催促的意思,只是看他的个人意愿,甚至卡维父亲非常愿意孩子晚一点入学,他可以多带孩子玩。
但在提纳里进入教令院的消息激励下,他突然对这件事产生了一点热衷....理由倒是很孩子气,卡维觉得太晚入学,就得叫其他人学长了——比如认识的那两个很拽的小孩。
所以说确实是一团孩子气的想法了。
卡维父母被这个理由逗得乐不可支,让他自己做好打算,他们并不干涉卡维的想法,当然,能像提纳里一样找到靠谱的导师再进去能让他们更安心点。
不过这些都是题外话。
现在他们几个都在提纳里的房间里,围着艾赛亚的婴儿推车,举办了一个小小的出院庆祝典礼。
参会的总共是四个人,艾赛亚、提纳里、卡维和赛诺。
大人们很识趣地没有来搅合,卡维父母和居勒什把人送过来就走了,提卡姆和赛琳娜盯着艾赛亚喝了药和奶,也放心地把人交给提纳里,去享受难得的二人世界,毕竟,提纳里是绝对会照顾好艾赛亚的,他是再靠谱不过的哥哥。
这个小小的庆祝典礼是卡维提议的。
因为艾赛亚病重,提纳里很长时间都心情很差,他和父母过来探望可怜的艾赛亚,也觉得非常难受...既然艾赛亚好了,按照卡维的思维,那当然要好好庆祝,驱走晦气!
提纳里当然不会拒绝这个提议,在得到艾赛亚“呀”的一声同意后,他迅速举办了这场小小的典礼。
或许去晦气这个说法有些虚无,但是他愿意在这件事情上迷信一下。
于是,这场庆祝典礼就这么开办了。
能邀请到家里,特别是能见到大病初愈艾赛亚的朋友,当然是提纳里非常特别的友人。卡维当然能参与,艾尔海森据说忙于研究某种论文,毫不留情地拒绝了聚会的提议——大概等他觉得有兴趣的时候,下次又会突然参与,一点也不奇怪。
不过,最让人吃惊的小客人,当然是赛诺。
这位黑皮白发的小客人,曾经也参加了那场亲子宴会,不过,他在当时的表现过于沉默,只是一直聆听大家的发言,便也没有和大家结下太深的友谊。
如今离茶会已经有几个月,却没想到在这场特殊的庆祝会上,赛诺会被提纳里邀请而来。
赛诺看着冷情寡言,实际上却似乎意外是个非常老实的孩子。
他穿着熨过的平整衣服,没有戴自己最喜欢的兜帽,几撮刘海梳得很整齐,白色长发还被整齐地编成一溜小辫,从一侧垂下来,从而无所束缚地露出那张瑰丽的、充满异域风情的脸颊,以及妖异绚烂的红眼睛。
但凡知道居勒什这个单身老父亲平时作风,以及赛诺随遇而安性格的人,都会知道这样漂亮整齐的打扮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居勒什把人送过来的时候,就大笑着和提卡姆说:“...我带人过来的时候,同事都以为我又从教令院捡了一个小姑娘回来,因为赛诺以前从不让人看清他的脸,羞羞答答地藏在帽子里...我本来还说今天丽莎为什么提前这么早过来找我看论文,原来是为了顺便给这家伙编辫子!哈,提卡姆,小孩子果然是需要社交才能振作起来啊。”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恼羞成怒的赛诺狠狠地揪了一下腰间肉——其实应该是没多用力的,但居勒什偏要做出天塌了的样子,大声嚷嚷“腰断了”,等赛诺有点担心的时候,又放声大笑....然后赛诺就冲进了提纳里的房间里,再也不想见到这个可恶的家长了。
“好吧,小男孩,好歹不是那副石头一样呆滞的模样。”居勒什说,“我晚上来接你!当然,你想和朋友睡几晚我也没意见,玩得开心。”
说罢,他就顺走了赛琳娜做的南瓜饼,又故作正经地去教令院上班了。
“......”三个男孩面面相觑,这里不包括艾赛亚这个婴儿,因为他刚睡醒,正被赛琳娜擦脸然后挂口水巾。
本来赛诺的形象在卡维眼里,还是有点神秘的,但闹了这么一通,他忽然觉得这小孩其实还不错。
如果他被爸爸这么拆台,那他......大概也没什么办法,这么一想,和赛诺关系突然就有点亲近了。
赛诺会来的原因,其实也很简单。
一方面,他意外地在这几个月和提纳里成为了关系相当不错的朋友,既然提纳里邀请他参加这种重要的庆祝典礼,那他当然要应邀。
另一方面,赛诺对老师朋友的孩子比较亲近,也很同情艾赛亚的经历。那么为一个小婴儿庆祝,也就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而说起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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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里和他熟识的经历,并不复杂。
赛诺作为被导师捡回教令院的来踪不明沙漠民,性格又沉闷,虽然在悉般多摩学院学习素论派知识时颇有天赋,也免不了被人排斥的命运。
提纳里对于沙漠民倒没有偏见,他们的父辈又是熟人,两人性格也都不错,脑袋聪明,相处起来非常融洽。他生来好脾气又敏锐,对赛诺这种性格很包容,赛诺也知道提纳里这段时间因为弟弟心情不好且较为忙碌,甚至数次主动提出帮忙,这样一来二去,两人成为了密友。
其余的,倒也不需要多讲了,毕竟人和人之间相处交友,本来就是需要点眼缘和缘分。
总之,赛诺如今不仅来了,还非常重视地打扮了一番,然后和其他人一起围着艾赛亚,进行这个有趣的庆祝典礼。
他们先像模像样地摆了提纳里自己摘的花束、卡维带过来的果盘,然后赛诺正经地念了祝贺词,最后艾赛亚很配合地“呀”了一声,这个典礼就算完成了。
当然不能就这么离开,于是他们开始围观艾赛亚。对小孩子来说,观察一个婴儿其实也是很有趣的事情,这比什么虫子树叶要稀罕多了,一个活生生的婴儿!
不过由于艾赛亚大病初愈,提纳里正处于有点草木皆惊的状态,严格要求参会人员用消毒水洗手后才可以碰艾赛亚。
卡维先行动手。他非常仔细地用消毒水洗手然后擦干,对着他关注已久的艾赛亚脸颊肉点了点:“还是软软的....但是真的瘦了很多,可怜的艾赛亚。”
艾赛亚很配合地鼓起腮帮子,卡维眼前一亮,毫不顾忌地和他玩捉迷藏,只需要双手一张一合,就能把艾赛亚逗得咯咯笑,让人非常有成就感。
独生子卡维感受到了特别的乐趣,他笑嘻嘻地陪艾赛亚玩了好久,洗了五遍消毒水的赛诺才紧张兮兮地靠过来。
卡维体贴让出身位,赛诺却一直迟疑地不敢动手,几分钟过去,僵在原地不动。
由于环境影响,他是有点早熟的孩子,很小就要掺和进大人的世界里,又不为人知地背负着一个沉重的“力量”,在教令院也多少因为沙漠民身份而被轻视,还真没有这么近距离接触一个纯白的、软绵绵的小生物。
这让他不知道如何下手了。
“艾赛亚脾气很好,不容易哭的,”提纳里提醒,“随便来,他喜欢玩。”
“脸颊肉很软。”卡维心心念念。
在二人的鼓励下,赛诺终于缓慢地伸出手——他如愿以偿摸到了艾赛亚的脸颊肉,和想象中一样柔软稚嫩,像是在抚摸刚出生的雏鸡羽毛,柔嫩到让他指尖发痒,这种触摸脆弱生命的感受,让他下意识收回了手指。
但很快,他又食髓知味地再次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戳艾赛亚的脸颊肉。
只是他看起来太老实,谨慎又欣喜触摸婴儿脸蛋的模样又太可爱,和一开始冷酷帅气的样子形成鲜明反差,这让艾赛亚不禁做出特别的反应...
艾赛亚侧过脸,啊呜一口咬住赛诺的手指!
赛诺立刻又僵在原地!
“他在咬我的手。”赛诺慌乱极了,一根手指就这么僵硬地停在艾赛亚嘴里,口不择言,“救命!”
...最后提纳里把赛诺的手指“救”出来了,卡维则凑过去端详赛诺那根“遭殃”的手指,发现艾赛亚还没长牙,因此甚至没能在赛诺的手指上留下半点牙印。
7.第 7 章
提卡姆家迎来了新的常驻小客人。
那就是教令院那位小有名气的素论派小沙漠民,整天兜头捂脸,冷冰冰地用红色眼睛注视所有人的赛诺。
在之前,赛诺只是普通地在悉般多摩学院随听,学习一些他感兴趣的领域。和提纳里交友后,就去阿弥利多学院帮个忙,帮居勒什和纳菲斯走动一二。
但近来,他有了新的爱好。
那就是去提卡姆家里,对着小小的婴儿床,好奇万分地戳戳艾赛亚的脸。
这样的改变,听上去让人有点不敢置信...太孩子气。
就连他的前辈,在居勒什底下就读的丽莎,也忍不住打趣他:“你不是上次还被人家咬了一口,小命都要丢了?”
这则趣闻自从那天居勒什知道以后,整个悉般多摩学院也就知道的差不多了,赛诺一旦听有人提这件事,便会向自家大嘴巴养父怒目而视:“那是个意外!”
虽然因为这件事有点尴尬,但赛诺仍然对艾赛亚充满了好感。
很难说那一次咬他的手指,是不是起了一些奇特的效果,赛诺在尴尬几天后,反而更热衷于和小婴儿搞好关系。
和艾赛亚交朋友,对赛诺来说,要比在教令院交朋友简单多了。
被病魔折磨习惯了,艾赛亚脾气非常好,本身又有一点前世的逻辑思维,因此只需要赛诺好声好气给他啃番茄,每天抓一把新鲜的须弥蔷薇,然后陪他玩吱吱叫的玩具,艾赛亚就会笑眯眯地对着赛诺,把自己的小脸送到赛诺手心。
不咬他了。
赛诺很喜欢艾赛亚的亲近。他虽然看起来冷淡,疏远其他人,但其实是个相当敏感锐利的人,很擅长捕捉其他人的小情绪。
教令院的人对沙漠民明里暗里的排斥、暗讽,他都默记于心。
相比起来,和没有坏心思的小婴儿相处,实在是非常舒服的事情。
艾赛亚喜欢就笑,讨厌就哭,或者倒头睡着,和他相处,过于敏锐的感触得到了休息的平台,让赛诺感觉很放松。
并且艾赛亚其实从来没有讨厌过赛诺,咬人只是少见的玩闹方式,等提纳里拿来奶嘴以后,他就宁愿咬奶嘴和各种水果皮来磨嘴巴里的小软肉,不再拿喜欢的赛诺开玩笑。
赛诺对此甚至有一点说不清的遗憾...他只好帮忙把水果洗得表皮发光,眼睛亮晶晶地看艾赛亚啃番茄。
也只是啃了,艾赛亚还没长牙,连皮都咬不开。赛诺倒是很想帮忙剥皮,但听说医师并不允许艾赛亚乱吃东西后,也就没有再提过。
他们这种单纯的相处模式,在周边一群聪明人来说,也是非常好懂的。
艾尔海森有次难得过来转一圈,围观数分钟后,直言不讳:“两个动物抱团取暖。”
赛诺并不关心艾尔海森的任何话,一切如常,只有提纳里在场时欲言又止,想说艾赛亚确实是一只动物来着,他们是郭狐族的啊。
说到这个,艾赛亚的耳朵也开始成长了。
提卡姆一家都是郭狐族的,这个名字算是简称,不过也是一种准确的学名,这些暂且不论,总之他们一家都有着挺立的长耳朵,以及毛茸茸的尾巴。作为已经迁移森林的物种,他们的耳朵和尾巴都是墨绿色相间的。
艾赛亚自然也有长耳朵和尾巴。
只是刚出生的时候,艾赛亚其一不是足月生下来的,其二又身体实在很虚弱,各种病症发作,这让他真的很小很小一只...赛琳娜当时把他从自己的怀里送到重症病房的时候,艾赛亚甚至还没有提纳里的尾巴大,因此他自己的耳朵和尾巴也就成迷你的了,完全是发育不良。
在这之后,艾赛亚的生命体征也不甚稳定,对比一下生存危机,尾巴和耳朵发育太慢的问题也就只能暂时搁置了。
而等这次大劫过去,艾赛亚终于开始迎来健康的生长时期。这时候,他的耳朵和尾巴,终于明显地一天天长大。
刚开始耳朵只有一瓶眼药水那么大。
几个月下来,已经有一片梧桐叶的大小了,尾巴毛绒绒地躲在衣服里面,不过也是日渐变长。
提纳里对此非常欣喜...这说明他的艾赛亚正在健康长大。
艾赛亚出生以来,提纳里其实一直有使用一本笔记本,详细地记录艾赛亚的健康状况。
现在,他又准备了一本新笔记本,开始每天详细记录艾赛亚耳朵和尾巴的长度。他在学术上的严谨态度完美继承在这方面,精确程度几近于毫米,每次测量时间长到艾赛亚无聊睡着。
因为态度过于认真,导致艾尔海森甚至以为提纳里在做族群相关的研究,兴致勃勃过来围观,然后败兴而归。
艾尔海森并不关心艾赛亚的咬人力度,也并不很感兴趣他尾巴和耳朵的成长状况,时隔数月,他的注意力从自己的世界总算重新投射到艾赛亚身上,似乎在研究新的东西。
大人们对此不敢小觑——因为艾尔海森居然真的在这几个月投刊了婴幼儿相关的文章。虽说不是什么大的刊物,但也是他这个年纪不容忽视的壮举。
从知道这件事以后,周围人对艾尔海森来拜访的态度,就更客气不少,真的把对方当作小大人看待了。
艾尔海森对此毫无意见,他很满意大家转变看法以后,自己能少更多无用的礼节和舆论。
只要给他一本书,在提纳里和大人们繁忙的时候,他就能平静地坐在摇篮床旁边,安静地度过一个下午。
艾尔海森的祖母认为,他只是换了一个更有生气的地方看书而已。
“可以这么说。”艾尔海森回复,“作为交换,我可以在艾赛亚长大后借给他一些书,上课也可以考虑。”
提纳里:“其实这个才是你的目的吧。”
艾尔海森就不说话了,似乎是默认的意思,一低头,又继续趁着阳光正好开始阅读他厚厚的大部头。
艾赛亚对有个人居心叵测想让他提前上学这件事不得而知,因为他还在刚学说话的阶段。
相比起其他三人,茶会小孩组的卡维真的是最正常的一个孩子。
此处的正常是赞美之词。
卡维对被小孩咬手、记录尾巴和耳朵都不甚在意,只能说好奇,对让小孩上课这件事也并无兴趣,他只是非常单纯地喜欢艾赛亚,笑眯眯地陪他玩。
卡维同样有一双红色的眼睛,却不像赛诺一样似乎笼罩着阴霾,他的瞳孔更像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红宝石,又像是阳光下闪烁着光芒的红色湖水。
而本人又有一头金光熠熠的半卷中长发...每天,卡维父母给他穿上鲜艳颜色的衣服,他就活泼地来找朋友玩,远远看过去,竟像是一只漂亮的小孔雀。
谁会拒绝漂亮的小孩?提卡姆和赛琳娜不会,艾赛亚更无法拒绝。
因此卡维趴在婴儿床上边的时候,艾赛亚就好像看到了温和又明媚的阳光,咿咿呀呀地露出笑脸。
“今天也这么开心吗?艾赛亚。”卡维也回应笑脸,尝试教艾赛亚说话,“来,叫哥哥。”
艾赛亚:“嗯嘚。”
卡维:“跟我学,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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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小孩子,卡维表现了百分之两百的耐心,重复数次,只要艾赛亚能嘟囔出一点类似的音节,他都会毫不遮掩地绽放笑脸,鼓励艾赛亚说出更多。
这样胡闹了半个月,卡维来的次数稍微少了一点。他开始准备进入教令院学习的考试,因此出门时间少了不少,对自己的高要求让他不能接受失败,而高分是他吸引看中老师的凭借。
提纳里对艾赛亚说话其实没有抱很大希望。
他阅读过相关论文,知道艾赛亚因为病痛,在成长过程上落后太多,和其他小孩相比迟钝些,也是正常的。
甚至说难听点,因此病症太罕见,很多生论派医师都委婉提醒,艾赛亚或许未来在智力上会受到影响。
一家人听多了这种话,当面都没什么反应,只是背着艾赛亚,一并默默做了很多考虑。
赛琳娜久违地开始翻存款。他们家的资产并不算少,搬来须弥城也并不伤筋动骨,只是如果要做最坏打算的话,他们还是得有更多的钱。
“没关系的。”她乐观地数存款,偷偷和提卡姆商量,“我们努力活久点,一个小艾赛亚,就算一直不懂事,我们也养得起。”
提卡姆点头:“好。”
提纳里假装不知道这些对话,但他心里也已经有了计较。
他不相信艾赛亚会一直不清醒——自己的弟弟看上去明明可爱又灵动,怎么会是笨蛋呢?可如果真的是笨蛋,那他也不会抛弃艾赛亚的。
从生死边缘抢回来的弟弟,怎么可能就这么放弃?
提纳里偷偷做好养一辈子弟弟的打算。
只要艾赛亚身体健康,能慢慢学会翻身,一个人坐稳,然后扶着墙站起来,一直对他笑,那对他们家就是最大的慰藉。
但是卡维不知道这些,他只是阅读婴幼儿相关刊物,发现艾赛亚这个阶段可以学一点很短的音节,便理所当然地期望能和艾赛亚说话,于是悉心陪伴。
于是半个月过去,卡维刚陪孩子玩完,回家准备最后的冲刺复习,提纳里便自然地接手艾赛亚的照顾任务。
先是泡了奶粉,然后再帮艾赛亚备药。艾赛亚的药非常复杂,就算是大人也要悉心对着表配上十分钟,于是趁着艾赛亚喝奶的时间,慢慢帮艾赛亚配。
一边配,一边打算给艾赛亚做一小份辅食。艾赛亚也到年龄了,医师说可以开始尝试,但不能太多,要和小零食一样,简单尝尝,磨下嘴巴就行。考虑到这点,提纳里泡的奶很少,以便艾赛亚留肚子给辅食。
正思考着,眼神忽然往下一瞥,发现今天精力不足,没注意奶粉泡太少,艾赛亚两口就喝完,睁着大大的眼睛,把奶瓶往身边一扔。
提纳里下意识伸手去婴儿床上捡奶瓶,手指触碰到奶瓶的一瞬,手背也蹭到艾赛亚柔软温暖的肚子,然后便猝不及防听到一道声音。
“克...咯咯!”
很含糊的一声。
提纳里:“...什么。”他抬眼去看艾赛亚。
艾赛亚眼睛笑成一轮弯月,这次说话清晰多了,似乎喉咙更听使唤了:“...哥哥!”
随即伸直了小手,目标明确地抓住提纳里的胳膊,好像想要新的瓶瓶奶,又好像只想要一个抱抱。
这回是真听清楚,也看清楚了。
然后...提纳里说:“嗯。”
他没说出更长的句子,只能简单吭出一个音节回应,却也泄露了里边的一声抽噎。
便匆忙地用袖子擦拭眼角,扔下奶瓶,紧紧抓住艾赛亚的手不放了。
8.第 8 章
“是奇迹啊。”库帕医师诊断说。
发现艾赛亚已经进入牙牙学语时期后,提纳里沉浸在喜悦中,但也没忘记和主治医师进行汇报。
主治医师库帕是上次“曼达医师”推荐的同事,明明听说资历很老,但看起来却意外的年轻,就是性格有点温吞,不过这也让他对病人更有耐心,一听说艾赛亚开始学说话了,立刻给安排了全套检查。
虽然每周都会给艾赛亚进行检查,但那是针对部分地方的检查,而这次库帕把针对婴幼儿正常发育的一系列检查套餐,全都安排上了。
诊断结果可喜可贺。
正如诊断结束后,库帕脱口而出的话一般。
是奇迹啊。
“我之前也担心过艾赛亚的发育状况,但是他能活下来,已经很好。”库帕感叹,“只是没想到,还能更好...艾赛亚已经在努力跟上正常孩子的进度了,一定要多点耐心。”
经过诊断,艾赛亚仍然有非常多比起其他正常小孩不足的地方。
肢体力量薄弱,骨骼发育缓慢,这让他需要更多努力才能做到正常发育时期的水平,例如翻身,独自坐立,又或者是以后的学步,需要拼命练习才能熟练。
又比如说话,艾赛亚并非不能说话,但身体在发育上的迟缓,让他说话更为艰难。
但这些,都是可以通过努力练习,来跟上进度的。
库帕医师迅速制定了详细的锻炼计划,交给提卡姆一家,并叮嘱来这边检查的间隔可以频繁一些,他可以教他们一些按摩手法。
...以上这些,也不详细讲了,总而言之,他们在今晚惊喜地获得了一个好结果,以及对未来的期盼——虽然历经艰辛,但是艾赛亚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他可以好起来。
从医院回来时,提纳里还感到自己的心跳砰砰,没有回到正常的频率。
他来不及想太多,先向父母争取了今晚和艾赛亚一起睡的机会。
提卡姆自然是同意了,他们夫妻二人格外欣慰地目送二人进入房间。
艾赛亚在提纳里房间有专属的小床,是提纳里要求下,去专门定制的一个床。
原本是书柜的位置,但提纳里宁愿让书房再拥挤一些,也要为艾赛亚留下舒服的空间。毕竟他本来的心思,就是用这个床来更好地增加艾赛亚和他在一起的时间。
安置好艾赛亚以后,提纳里靠在床上,借着窗边洒下的月光,透过隐隐绰绰爬藤的阴影,安静地注视着艾赛亚。
半晌,他才慢慢地说:“...我现在还觉得是一个梦,艾赛亚。”
艾赛亚本来已经开始犯困——他下午喝完药和奶,就被紧急送去医院,被库帕医师折腾来折腾去地反复检查,没有睡足今天的钟头,因此早就眼皮打架了。
但听到提纳里呼喊自己的声音,他还是挣扎着睁开眼睛,咿呀着回应了一声。
他的声音还是小婴儿的稚嫩和含糊,偶尔没注意还是会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个头也很小,似乎和前几个月没有区别。
但就是这个时候,艾赛亚却忽然喊了“哥哥”....
提纳里本以为自己是相对理性的人。
他不如赛琳娜和卡维那样,敏感多思,非常容易煽动情绪,虽说性格也是温柔的,共情力也很强,思维逻辑却还是建立在更为理性的基础之上,行事逻辑并不容易被动摇。
自从脱离幼儿时期,开始找到自己心爱的学科以后,他就很少再像以前一样随便被故事书的情节打动流泪了。
这是他成熟的表现,提纳里一直这么认为。
但是今天艾赛亚只是含糊不清地喊了他一声“哥哥”,就把他打了个猝不及防。
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眼泪却已经在往下落了。
那一瞬间,他好像什么也没想,又好像立刻回想起自己开始当哥哥,一直到现在的点点滴滴....血浓于水这个词,再次被这一句呼唤印证了。
“呜....”艾赛亚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他已经很困了,但还是半睁着眼睛,打盹一般等着提纳里的下一句话。
“好吧。”提纳里不禁笑,“睡吧,我明天,还得特别感谢你卡维哥哥,他一定也会高兴的,如果你能喊出他名字就更好了。”
喊名字这个,卡维没教过。
而复杂的名字对于小孩的喉咙来说,目前还是颇具挑战性。
艾赛亚装作没听见,小手一摊,就睡了。
等到了小吉祥草王给他造的梦里,对方得知以后,也会期待地要教他说话。
忽然间,艾赛亚的日常就要被安排满了...白天要锻炼,还要学说话,晚上又有纳西妲关注他的身体健康,甚至还有艾尔海森对他的学前教育虎视眈眈。
真是不容易。
在这样高强度的学习下,艾赛亚总算能勉强叫出常用的几个词,比如“爸爸”、“妈妈”之类的。
他们果然是一家人,在听到艾赛亚清晰说出这几个词的时候,赛琳娜和提卡姆同样热泪盈眶,轮流抱着艾赛亚转了几圈,然后让艾赛亚和他们一起睡了几个晚上。
艾赛亚对和谁睡这一点毫无意见,每日依然保持着婴儿良好的睡眠。
艾尔海森于是问他的祖母:“如果他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出现在我家,反应逻辑会是怎样。”
祖母平静地继续织毛衣:“我很愿意照顾小艾赛亚,但是如果提纳里带着他的两个朋友半夜翻进来,我想还是不太好的。”
艾尔海森思考了一下卡维和赛诺的行为逻辑,发现这两人大概率真的会跟着提纳里过来,考虑到事件发展的麻烦程度,只好放弃。
而卡维听说艾赛亚已经学会说“哥哥”,只遗憾了一瞬自己没能第一时间听到,就抛下自己日益繁多的功课,高高兴兴地跑过来了。
说到这件事,连提纳里也不得不感谢卡维!
最后提卡姆夫妇邀请卡维一家过来用餐,好好地款待了他们一顿,就当是谢礼了。
赛诺的养父居勒什最近忙于项目,因此干脆把赛诺也塞过来,硬是蹭上一顿大餐。
赛诺感到非常不好意思,他的脸都红透了,在饭桌上匆忙地进食,很快就离开大人们的宴席,去房间找艾赛亚玩。
一进来,他就和做贼一样左右张望,然后凑到艾赛亚身边,低声道:“也叫我一声吧。”
艾赛亚睁大眼睛盯着他,伸手。
赛诺识别出来了,这是艾赛亚向他讨要番茄啃的意思。
“先喊我哥哥。”赛诺循循善诱,“然后给你番茄。”
艾赛亚又盯着他数秒,似乎露出怀疑的目光,然后扭头去看提纳里。
提纳里坐在一边,默不作声地围观了全程,如今终于被二人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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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他只得尴尬地冲赛诺一笑:“艾赛亚好像能听懂了...我刚和妈妈说家里番茄没有了。”
赛诺沉思片刻,看见艾赛亚仍然期待地向自己伸出手。
...最后,他毅然出门买了番茄,洗干净塞进艾赛亚手里,才如愿听到艾赛亚的一声“哥哥”。
这个番茄交易对他来说只赚不亏,艾赛亚根本啃不动番茄表皮,只是拿来磨牙而已。
等走的时候,艾赛亚就会把这个完好无损的番茄还给他,赛诺两三口就能吃掉,一点也不嫌弃。
按照惯例,赛诺准备了故事书,想读给艾赛亚听。
但碰巧,现在轮到了医师新安排的锻炼时间,因此听故事延后,他和提纳里一同陪着艾赛亚,帮助他多翻身和坐立。
艾赛亚现在已经能够熟练地翻身,自己坐也能坐稳,但下肢无力,还是没办法独自站立,扶着摇篮床的边缘也很难站起来。
正因如此,才要锻炼。
既然有康复的可能性,那么提纳里便不希望,艾赛亚长大以后,因为身体问题差别人一截而失落。
他们陪艾赛亚做了一些躺着就能完成的康复动作。
艾赛亚平时脾气非常好,虽然会有奇怪的鬼点子,但很多时候都不吵不闹,笑眯眯对待所有人——一旦他吵闹起来,那一定是身体上的疼痛到难以忍受的程度了。
因此赛诺只觉得他是一个很可爱的孩子。
现在陪做了一会康复动作,总算发现艾赛亚新的“缺点”。
这孩子有点懒。
一开始,艾赛亚被提纳里拿走手里的番茄时,还乖巧地趴在地上,好奇地注视着提纳里和赛诺对他的逗弄,爬着追逐他们手里的番茄。
结果追了还没两分钟,艾赛亚对这颗番茄的兴致就彻底消失了!他宁愿趴在地上不动,不也想要再锻炼一会。
如果他们两人催促他,艾赛亚就会发出“哼哼”的不满声,像一个小型发动机。
随后,艾赛亚把头对准地板,只留给其他人一头微卷的头发和初现长度的狐狸耳朵。
看起来毛茸茸的,赛诺觉得自己的手有点痒,但是提纳里就在身边,他不好冲过去揉捏对方的弟弟。
有点不礼貌,应该背后偷偷这样做。
“不要撒娇,艾赛亚,我们再努力一下好吗?”提纳里没有和他一样胡思乱想,仍在温声劝导,严格地继续催促运动,“来,番茄在哥哥这里,过来吧。”
趴在地上的小阔耳狐犹豫了一下。
他慢慢抬起头,在提纳里鼓励的目光下,重新往对方的方向挪动....
才六步。
又停下了。
“呜呜...”艾赛亚趴在地上,抬起脑袋看提纳里,“哥哥...哥哥!”
很委屈的样子,头发和耳朵跟着一起炸毛,看起来手感更好了。
赛诺精神一凛,心中暗道不好,迅速扭头看提纳里的反应!
提纳里不愧是传说中生论派的小天才,此时也无动于衷——哦不,他动了。
他拿着番茄,放回艾赛亚手中,然后默默地拿起一旁的故事书。
赛诺:“提纳里?”
“咳咳。”
提纳里不无尴尬地道:“...锻炼还是交给爸爸他们,我们读故事书吧。”
赛诺:“......”
9.第 9 章
最后,锻炼这种事情还是交给了赛琳娜他们。
提纳里倒是很想全权包办艾赛亚的一切康复计划…但面对会说话的艾赛亚,他至少这一段时间内都无法做到狠下心。
以前按照计划,应该不给艾赛亚喝太多奶,要开始尝试更多辅食。
但如今,艾赛亚一趴在地上撒娇喊哥哥,提纳里就心软地去泡奶粉了。
所谓理性荡然无存。
为了不因为自己心软而拖延康复计划,提纳里不得不忍痛放弃更多对艾赛亚的看护时间,转而投入到学习当中。
教令院的生论派学者纳菲斯是他选中的导师,总是头发凌乱,看上去面容呆滞,是深居简出的书呆子模样。
但其实在野外研究上很有一套,还和时常外出考学的居勒什是多年的好友,是实践派学者。
纳菲斯作为导师最受欢迎的,一是他卓越的学术能力,其次便是他非常温和体贴的性格。
即便对手底下的学徒要求严格,他也十分关照最小的学徒提纳里,多次允许他回家照看艾赛亚,私底下还帮忙联系很多医师。
当发现爱徒的弟弟情况好转,其注意力要转移到学术上的时候,纳菲斯立刻提出了搁置已久的外出考察活动。
地点是新出土的一处遗址,里面发现了新的植物品种,对他们课题研究方向的调整很有帮助。
提纳里略有些心动,却已经犹豫了一段时间。
原因无它,这个考察活动的持续时间从几周到数月不等,来回路途也很遥远。
倒不是怕出去吃苦,这对提纳里来说小菜一碟,他唯一介意的是...这样一来,就要几个月都看不到艾赛亚了。
仔细想来,从艾赛亚出生以来,他都没有离开对方超过一个星期,即便在教令院耽搁了两天,后面也会急急忙忙地赶回来。
与其说是艾赛亚离不开他,更不如说,是提纳里自己舍不得从艾赛亚的成长中缺席。
赛琳娜和提卡姆对他的选择向来不做干涉。
从前,他们同样对艾赛亚的身体感到不安,担心提纳里出去的间隙,艾赛亚突然病发离世,那怕是要给所有人留下永远的遗憾。
便也不对提纳里的学业做干扰,让他们尽可能地相处。
但现在,面对提纳里的犹豫,赛琳娜左思右想还是建议道:“顺从你的内心,提纳里。”
“艾赛亚有我们照顾,现在情况也很稳定。”提卡姆说,“你不是也和艾赛亚说,想做他最优秀的哥哥吗?”
他们仍然很关心提纳里学业情况的。
最后,再三取舍下,提纳里还是决定去参与纳菲斯导师的考察活动。
这一去,就耗费了数个月,一直到年底才结束考察活动。
期间,赛琳娜和提卡姆一直严格地帮助艾赛亚锻炼肢体。
说不心疼是不可能的,但是身为父母,考虑更多,一想到万一以后自己出意外的情况,心还是不得不狠下来。
好在小艾赛亚也明白,这是为自己好的方式。
因此就算练得满头是汗,小脸通红,也咬着没有牙齿的牙腔肉强忍下来,没有吵闹着放弃,让人欣慰又怜爱。
锻炼这件事,着实不简单。
不仅要每天耗费大量时间做活动,还要固定时间段去找库帕医师按摩肢体。这种复健强度,对小孩来说实在很难承受,拉扯肢体的同时还会带来强烈的疼痛感。
提纳里每天晚上都会准时在艾赛亚睡前拨打虚空终端上的电话,和艾赛亚说说话。
虚空终端是有通话功能的,但是很不稳定,信号会断断续续,比起这个,发邮件才是大众更亲睐的功能。
但提纳里还是选择每天使用这个不完善的功能。
他很怕自己出去太久,艾赛亚把他忘了,或者是不熟悉了…所以一定想给艾赛亚听听自己的声音才好。
但这对艾赛亚来说是不可能的。
谁会不知道全心全意对自己好的人呢?艾赛亚每天都在想自己的哥哥,但是他也是有听到大人们的议论,知道对方正忙于学习上的大事。
不能吵、不能闹,要耐心等待。
只是对婴儿来说,每天对着一模一样的天花板,重复地做着辛苦的复建动作,这样的日子真的很漫长。
“哥哥,”艾赛亚在电话另一头说,“想你。”
他现在已经能把称呼喊得很熟练,也能说一点简单的词汇,虽然发音还是很黏糊,但已经让周围人再惊喜不过。
提纳里心软了一半:“我也想你。”
作为有行动能力的孩子,提纳里把承诺化作实践。
他在项目组时几乎是拼尽全力工作,熬夜都是小事了,专注时长超过十几个小时以上是常有的事,连纳菲斯都要来劝他注意身体,别小小年纪就把健康搞坏了。
“放心,老师,”提纳里认真地回复,“我有分寸。”
他为此做了计划表——休息时间要充足,实验时间要加倍,电话也要按时打,一切都密密麻麻地呈现在计划和行动中。
功夫不负有心人。
项目组的研究成果几乎是提前了两个月就出来了,后续只需要留下一些人继续做观察研究即可。
结项的同时,纳菲斯就立即通知了提纳里:“快回去吧!我已经给你买好了回程的票。”
作为亲导师,他再清楚不过提纳里如此拼命的原因了,能做的也就是关心弟子身体和鼎力支持。
提纳里谢过导师的好意,就急匆匆踏上回程的路。
他虽然年纪小,但思维成熟,已经相当独立,和同程的师兄们坐了一段路的车,就在天壁池分开,独自坐上回程的车。
出发的时候还是深秋,回程时却快要到深冬了。
在沙漠附近考学的时候,因为当地气温变化本就大,而他因为不适应和忙于研究的原因,几乎整日整日呆在常温室内,不曾感觉到季节的变换。
回程时收拾行李,从行李箱内掏出赛琳娜织的围巾时,才忽然感觉到时光的流逝。
越靠近须弥城,久违的寒意便越多。
须弥城近来在下雪。
提纳里只和家里人说过,自己的项目快结束了,并没有和他们提自己回来的时间,一方面是不确定,另一方面也是不希望家里人在这种天气下特意来迎接他。
“须弥城到了!”
提纳里猛地回神,道谢后提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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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车。
他是蹭了一辆正好回须弥城的农户主的拉车回来的,正好在须弥城车辆聚集点下车。
下车后往上走,绕开大巴扎,再往上,靠近集市的地方,就是他们在须弥城内的家了。
雪下得不大,但是或许下了前一整夜,地上的雪积得有些深,因此拖行李走并不方便,他费力地把行李箱端在臂膀上,慢慢往出口处靠近。
越往家的方向靠近,僵硬的四肢就隐约更有力量。
他忍不住想,爸爸妈妈此时在干什么呢,会不会被自己突然的到来吓一跳,然后给自己做好吃的蘑菇汤?
艾赛亚呢,这时候可能在睡觉,也可能在房间里吃药,只是不知道他长多高了,尾巴耳朵多长,会说多少词汇了?
最重要的,还记不记得他的哥哥长什么样?
他就这样胡思乱想,抵过须弥城今年难得的风雪,艰难地一步步挪动。
长长的狐狸耳朵缩在绵帽底下,听觉依旧很灵敏,传递着呼呼风声,以及细微的、稚嫩的呼喊声,还有大踏步过来的脚步声....嗯?
提纳里一瞬间以为听错了。
但他的愣神只持续了一瞬,手上的行李箱便一空,取而代之的是毛茸茸的、非常厚实的一个团子,母亲赛琳娜裹着棉衣,将他和怀里的团子抱在一起,宽慰拥抱他们。
而身侧,提卡姆早已接过他的行李箱,用更厚重的大衣给提纳里披上。
“妈妈?”提纳里震惊道,“还有爸爸,那这是......”
他低头。
怀里的团子裹了很多层,份量是有的,但是也没有很重。
提纳里下意识就把被塞过来的团子拥得很紧,此时拨开几层外衣,露出艾赛亚暖融融的小脸,欢乐地凑过来想蹭他的手,嘴里黏糊糊地:“哥哥!”
天大的惊吓,也是惊喜!
提纳里心里顿时暖乎起来,却也连忙把拨开的棉衣重新罩在艾赛亚小脸上。大慈树王在上,这家伙可不能冻着!
“回家吧,”提卡姆揽过提纳里的肩膀,笑吟吟地催促,“早就定好了车。”
回到家里,夫妻俩忙着端上热乎乎的汤,又给提纳里烧接风洗尘的热水。
而提纳里本人,则忙着给艾赛亚卸下一层又一层厚厚的棉衣和打底,一边脱一边计算,艾赛亚穿了足足有十二件,难怪变成了一个团子,因为裹得几乎动弹不得。
“我们早就问了纳菲斯老师,你出发的时间,也猜到了你会第一时间借顺风车回来。”赛琳娜从厨房探出头,笑眯眯地解释道,“艾赛亚一听到我们要去接你,就一直抱着腿,也想出去....真没办法!只好穿了一层又一层。”
同时,在一边听赛琳娜说话,一边帮艾赛亚脱外衣的时候,艾赛亚就坐在提纳里的腿上,靠在他胸口处,软绵绵地:“很想你。”
说完一遍,又继续说一遍,像在念叨非常可爱的咒语。
提纳里用额头抵住艾赛亚的脑袋:“...我当然也很想你。”
现在,他终于能面对面地回应这句话。
热气融化了他们身上的寒意,风雪被坚实的房屋遮挡,壁炉燃烧,菜肴的香味弥漫整个房屋。
10.第 10 章
在外科考,一晃数个月过去,提纳里久违地感受到了一些时间流逝的感觉。
这么些时间不见,艾赛亚居然已经能自由地坐立,攀爬,最可喜可贺的是,还能扶着床沿移动。
赛琳娜为艾赛亚准备了可以坐在里面的小推车,这大大方便了艾赛亚移动的速度,他几乎像一个小滑板一样,在家里刺溜一下滑来滑去。
以前,艾赛亚不喜欢运动,就算会爬,也只喜欢懒洋洋地躺在床上,用大大的眼睛盯着摇篮床外面的人。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艾赛亚能坐着小推车,黏糊糊地跟在提纳里的腿跟后边。
提纳里去哪里,他就要跟到哪里,然后乖巧地抱着提纳里的腿,叽里呱啦地说一些听不太懂的话。
原本以为艾赛亚学会说很多话,但其实他说得最顺溜的,仍然是那几句,其他的学得很慢。
学习速度唯一超常发挥的一次,就是在学“想你”的时候,艾赛亚跟赛诺认真复读,天天嘴上练习,才能一天到晚在电话里和提纳里说“想你”。
赛琳娜偷笑:“看来是真的想你了,才会学这么快呢。”
提纳里也忍不住笑起来,轻轻捏一下腿边艾赛亚的小脸。
艾赛亚坐在推车里,抱着提纳里的腿,安静地听他们说话,把总算有点肉嘟嘟的脸颊肉贴在提纳里小腿处,软乎乎地依偎着。
家里暖和,他身上穿的是艾尔海森奶奶织的厚毛衣。
提纳里外出这件事,并不影响艾尔海森前来拜访的频率,艾赛亚说话能说这么快,也有这家伙教导的一份功劳。
但是艾尔海森头一次收这么小的学生,对教学进度的把握并不熟练,杂七杂八教了太多词,甚至还有其他国度的语言,这也让艾赛亚的语言系统出现混乱,经常说些其他人听不懂的话。
赛诺对这件事有点不满,少见地发消息控诉过:“这样我没法和艾赛亚沟通听完故事的感想。”
艾尔海森平静地回复邮件:“艾赛亚本来就没到能写读后心得的程度,多学外语是理想中的最佳选择。”
卡维从不在意这两人在对艾赛亚教学方式上奇怪的碰撞,他只是照旧送点自家妈妈的小甜点,继续按照以前的模式教艾赛亚说话,期待艾赛亚终有一天喊自己的名字...他真的很期待这个!
“看来我外出的这段时间,这里过得很热闹。”
夜晚,提纳里久违地能重新带着艾赛亚睡在一个房间,他仍然给艾赛亚掖好小被子,将地暖调节到适宜的温度,才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那艾赛亚还会想要哥哥的礼物吗?”
艾赛亚从被子里钻出来,期待地半趴在提纳里大腿上,要去看他手里的木盒子。
提纳里一笑,把盒子慢慢打开。
里面是一个小小的人,木头雕刻的。
雕刻的人技术算不上多好,但好在有股耐心,边边角角都磨得相当光滑,小细节也都认认真真戳出来,能隐约看出是个萌版的小孩。
这是用考察地区的特色树木雕的,是很轻却很实的木头,自带安神效果的暗香,提纳里特意询问过,不影响艾赛亚的病情,才选择的材料。
“知道这是谁吗?”提纳里把头抵在艾赛亚暖乎乎的头顶上。
他当初刚开始做这个木雕的时候,所有师兄姐都很好奇,连纳菲斯老师都有意无意路过几趟。
可惜他的木雕技术并不过关,他们都认不出这是谁。
艾赛亚却一把抓住木雕:“是……艾斯亚!”
他说自己名字还很不熟练,音节还发错了一个,讲名字真的有点为难小孩的舌头。但还是顺利地喊出来了。
提纳里一下就笑起来:“当然。”
削木雕时的思念,扎进指甲缝里的尖刺,这些伴随着木雕零零碎碎又酸涩的记忆,似乎就在这一句话的回答中烟消云散。
夜已深,艾赛亚开始犯困。
他还是很兴奋,舍不得离开提纳里的气息,于是一手抓住提纳里的衣服,才安稳地入睡。
提纳里仍由他抓着,摸出柜子上的量尺,开始给艾赛亚重新量狐耳和尾巴的尺寸。
时隔数月,他那本记录的笔记终于又可以继续了。
可喜可贺,艾赛亚的狐耳和尾巴的发育状况良好。
登记在册后,提纳里便也注视着久违的天花板,在熟悉的气息包裹中入睡。
第二天,又是早餐暖烘烘的香味将人唤醒。
或许是前段时间实在太忙,提纳里难得地没有按时起,又睡了一个多小时才缓慢地从床上爬起来,侧头看去,身边的婴儿床已经空了,客厅传来熟悉的孩童嘟囔声。
艾赛亚已经能吃很多辅食,赛琳娜为他安装了专门的宝宝桌椅。
他现在就用小勺子,慢慢地挖水果泥吃。
前几个月,艾赛亚还只能别人喂,现在却只愿意自己拿勺子吃了。
小孩长得是真的很快,才离开几个月,提纳里已经感觉自己错过太多。
他简单地用过早餐,久违地坐在客厅,怕艾赛亚噎着。等艾赛亚吃完,又给换了一身干净衣服。
今天,赛琳娜和提卡姆都不用上班,而是在房子上下忙来忙去,中途才接几封邮件,急匆匆地回复一二。
他们正在为跨年做准备。
须弥这边没有隔壁璃月过海灯节那样的习惯,不是全民共享的节日,但新一年的前一周,乃至最重要的跨年夜,也是须弥人民最重要的节假日。
他们会尽量准备丰盛的餐食,参与更多聚会,等待新一年的到来。
为此,提卡姆夫妇需要清理房屋上下,准备跨年夜的半成品餐食,最好做一些装饰,为小辈们准备礼物,这是他们对跨年夜基本的礼貌。
提纳里也被叮嘱,出去买一些送人的礼物,还有爱吃的零食。
“辛苦这几个月,去买点好吃的!”赛琳娜说。
艾赛亚作为最小的,没有任何任务需要做,他吃完水果泥,在客厅听一会故事书,就急忙坐着推车抱住要出门的提纳里小腿,叽里呱啦地拽着不放。
赛琳娜本想把艾赛亚抱开,提纳里却主动接下任务:“我带艾赛亚也出去转转。”
谁会不放心提纳里呢?
赛琳娜立刻同意下来,让他们在外面好好玩。
昨天下了一天雪,今天终于停了,然而须弥城内积雪依然很厚,即使是负责清扫道路的也难免力有不逮。
此时又是各家准备跨年物资的时间,集市街的人群必然很多。
为防止走散,也害怕着凉,提纳里给艾赛亚换上相当厚的棉衣,收纳扶车,决定还是用儿童推车带他出去。
给艾赛亚穿衣服的时候,总算体会到昨天父母的良苦用心,穿了一件又一件,总觉得还不够,总是怕艾赛亚冷着,于是慢慢把他裹成球。
好在艾赛亚在外面并不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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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自己走路,乖巧地被裹成团子,塞进推车内。
须弥最热闹的商业街,自然是紧靠须弥城的宝商街,须弥城内著名的兰巴德酒馆、普斯帕咖啡馆和梅娜卡里商铺都坐落在这条街附近。
他们年纪太小,自然不能在酒馆里找些吃食。
但好在临近年底,街边的小摊子有很多,零零碎碎买一些,也算是完成任务。
艾赛亚闻到了一些小摊子上飘来的烧烤香味,眼睛亮晶晶的。
但他也知道自己不可以乱吃东西,很听话地没有闹腾,缩在推车里面,当一个挂件。
路上偶遇到卡维一家。
时隔数月,卡维早已成功进入刹诃伐罗学院,也找到了心仪的导师进行就读,父母也事业进展顺利,感情和睦。
这正是少年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
一在路上远远看见艾赛亚和提纳里,卡维就连忙叫住他们,笑意盈盈地给他们塞自家做的小饼干。
小饼干是家里父母的小礼物。
“等我下次去找你们!”他强调,“我自己也给你们准备了礼物。”
卡维冲他们眨眨眼,又一溜烟回到父母身边去了,来去如风。
提纳里失笑,打开小饼干袋子,摸出一两块,塞进推车里面。
推车里立刻艰难地伸出一只小手,把饼干抓走。
艾赛亚躲在推车里面,慢慢地啃小饼干。
他已经进入了长牙的时期,嘴巴时不时就很想磨一些东西,虽然咬不动饼干,却很愿意放在嘴巴里含软。
等提纳里带他在外面转完一圈,饼干就软趴趴地,可以一口吞下了。
等吃完了这两块小饼干,他又被端到儿童餐桌上,面前是丰盛的各种糊糊辅食。
大餐桌上点了明亮的蜡烛,在温暖的室内轻轻摇曳烛火,提卡姆和赛琳娜端上丰盛的晚餐,算是给提纳里又庆祝一晚上,也庆贺新的一年即将到来。
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意。
家的温暖可以治愈一切疲惫,他们得以暂且忘记今年一切苦痛和泪水,迎接充满希望的明天。
……
小吉祥草王纳西妲仍然独自一个人,呆在净善宫内。
作为特殊的一类神明,她没有能够一同跨年的亲友,甚至得不到应有的自由和尊重。
但通过虚空终端,她似乎能感受到人民的欢乐,这让她又觉得这样的日子是可以忍受的了。
但既然有了人类的身体和智慧,多少也会有人类的情绪。
她也有点寂寞。
今天的孩子总是会熬夜很晚,哪怕是她常看的那几个病重的孩子也是一样,并没有早早进入梦境。
等待着,忽然等到一个熟悉的梦境,于是毫不犹豫地进去了。
“啊,艾赛亚。”纳西妲打招呼。
她一如平常般坐在艾赛亚身边,开始回想之前讲的故事书的进度,手里一刻不停地让黑黢黢的梦境变得花草茂盛。
只是还没回想起来,手上就多了一小捧刚摘下来的花束。
是艾赛亚从她变的花园里摘下来的。
“新连……新年好。”艾赛亚说,“纳司妲!”
讲出这句话不容易,他差点咬了舌头。
纳西妲:“……”
寂寞忽然间烟消云散,她笑着说:“新年好。”
然后回以更大的一捧花,细细编成花环,为他们两个都带上。
11.第 11 章
跨年夜已然过去,新年的余韵却仍然停留。
提卡姆家熟识的亲友都陆陆续续地前来拜访,卡维也如约而至,跟随父母前来,专门送上自己准备的新年礼。
卡维这个年纪的零花钱不是很多,对礼物的用心程度却也足够价值千金。
听闻提纳里刚从新出的遗迹回来,专门送上他和母亲用积木堆砌的微缩版遗迹,用透明盒保护起来,放在书桌上,确实非常精美且有意义。
提纳里的回赠礼是一套最新出版的的璃月古建筑书,倒也很对卡维的胃口。
他们在这里友好地交换礼物,被艾赛亚囫囵学去,也像模像样地把手里的番茄塞给卡维。
“很好,”卡维一把接过番茄,神秘兮兮地从背后摸出礼物,“那么这是给你的,小艾赛亚。”
艾赛亚抓住礼物,左右摇晃了一下,试图抠开——但他的手指还比较粗笨,短短的,根本没法把这个漂亮的小盒子掰开,于是又只好扯提纳里的衣角。
提纳里帮他打开这个包装精美的小礼盒。
他心里对这个礼物隐隐有些猜测,但帮艾赛亚打开以后,还是略吃了一惊。
是一个发饰盒子。
这个盒子本身相当精巧,只有成人巴掌大小,里边满满当当放了好些发卡和发带,颜色绚丽却不至于艳俗,都是当前流行的且不容易过时的款式,很有卡维他们一家的审美。
也就是拿到这个礼物时,才忽然想起来。
艾赛亚头发变长了。
艾赛亚还是小婴儿时,头发生长的速度就很可观。
不出几周,脑袋就毛茸茸的。
前一任医师曾说可能要做手术,届时就得剃头,家里人还都很遗憾,舍不得这样可爱的小脑袋瓜。
好在几场大病过去,轮到曼达和库帕医师手上,总算保住这一头茂密的头发。
这样一点点留着,黑发如今居然长到后颈,几乎触碰到肩膀和脊背,形成了天然的妹妹头发型。
艾赛亚的发丝很有特点,上半部分柔顺,发尾却卷翘异常。
侧边还有几撮他们阔耳狐易出现的祖代遗传绿色挑色,衬在浓密的黑发里边,宛如春日探出的柳枝,清新明媚。
或许是建筑人传承的某种特性,卡维从小就对审美很有自己的一套,不仅留了微卷的中长发,还仔细地用各类发卡分层,不像其他同龄小子一样整体炸着毛就出门。
那他会注意到艾赛亚的头发,倒也是情理之中。
“审美要从小培养。”卡维理由充分,言之凿凿,“你不想看小艾赛亚扎头发吗?”
提纳里无法拒绝这个极具诱惑力的提议...他只好郑重地、假装无意地点头,将整理艾赛亚脑壳的权力暂时转交给卡维。
艾赛亚宛如大号洋娃娃,对这些提议并不在意,琉璃似的眼珠子压根没注意两个不怀好意的哥哥,反而对自己的尾巴忽然感兴趣,安静地用尾巴尖尖挠卡维衣角垂下来的流苏。
卡维趁他被吸引注意力的片刻,把人抱到自己膝盖上,三下五除二,便手动抓了两簇整齐的小辫子。
不得不说。
...很可爱。
他们家的基因真的很好,艾赛亚肤白眼睛大,五官立体又漂亮,乍一看不能分辨性别...如今顶着两簇辫子,辫子还卷卷的,看起来更像小女孩了。
“哥哥。”艾赛亚茫然地抬头,短短的双马尾便轻轻上下摆动。
卡维手疾眼快,又加上一对蝴蝶结:“完美。”
提纳里:“......”
对上哥哥有点绷不住的嘴角,艾赛亚这时候才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他一伸手,摸到自己脑袋上飞起来的两簇小卷毛,又抓到一对带着长流苏的蝴蝶结。
现在他明白发生什么了!
“啊!”艾赛亚不满地叫了一声,又叽里呱啦地嚷了一通,这时候就得感谢艾尔海森暂时弄混了他的语言系统,这让艾赛亚对蝴蝶结的略微不满根本无法传递。
周围人只能从艾赛亚费力扶着栏杆站起来,抓住卡维的手,试图把首饰盒的一些东西往他的脑袋上装点,看出这个小孩强烈的反抗意愿。
“艾赛亚,这个不适合我!”卡维试图反对。
可惜小孩子的手臂实在是软乎乎,艾赛亚的骨头架子又很细,卡维一把抓住艾赛亚肘关节时,险些担心自己把这只手臂弄折——便也小心翼翼不敢反抗了。
甚至把头低下些,以方便对方的操作。
艾赛亚便开始一个个给卡维别上小卡子。
大概是这份意愿过于强烈,一只手别发卡也不是很方便,不知何时,他居然渐渐松开栏杆,依靠自己的双腿独自站立。
提纳里倒吸一口气。
他本来是想上去打圆场的,卡维说到底也是客人,不能给艾赛亚这么嚯嚯。
可惜在亲眼看见,艾赛亚第一次独立地、慢慢地站起来的时候,惊喜的情绪就填满了他整个大脑,这让他只来得及掏出留影机,欣喜地试图从各个角度留在这值得纪念的一幕。
至于卡维?都是朋友,晚点再救。
卡维:“喂....算了,别拍奇怪的角度啊。”
当事人也已经放弃了挣扎。
工程完成后,卡维生无可恋地顶着一头并不符合他个人搭配的小卡子,头发凌乱地倒在艾赛亚的婴儿床上。
这次意外事件,是真的出人意料。
不仅让提纳里收获了数张珍贵的照片,还让艾赛亚找到了新的乐趣。
他开始喜欢给人别发卡,随着手艺的进步,甚至会扎翘起来的小辫子。
卡维送来的首饰盒发挥了充分的价值,在这几周,提纳里首当其冲地扎了一头辫子,紧接着是赛琳娜和提卡姆,各种发卡和辫子在他们头顶轮流出现。
有一次提卡姆出去买东西,甚至习以为常地顶着一头辫子出去,把熟识的邻居吓了一跳,才意识到情况不对,急匆匆回来整理头发和被发卡压住的狐耳。
就连常来拜访的赛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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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艾尔海森也难逃此劫。
赛诺是不用说的,他向来对艾赛亚这种心思纯净的小孩很没有底线。
艾赛亚一举着发卡和发带过来时,赛诺只迟疑了不到一秒,就平静地把头低下去,接受了这个任务。
艾赛亚专心给他做造型,而赛诺则只想偶尔捏一下艾赛亚的小脸蛋,就当作合理的交易了。
赛诺的头发很柔顺,且留的头发比卡维和提纳里都要长,扎头发和别发卡都很方便。这人本身又喜欢带兜帽,帽子一扣,便能一切如常地顶着一头小辫子回去。
除此之外,艾尔海森也接受地很快。
刚开始,所有人都不相信艾赛亚能给艾尔海森别上发卡。
毕竟,艾尔海森看起来总是这么有想法,总是酷酷地出现,穿着也是简洁干练,却也不失学者气息,完全就是一个非常有原则的小大人,一点也不像小孩。
他用那双带点红意的绿眼睛研究人时,就算遇到的是大人,恐怕也会悚然怀疑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
当那天,艾尔海森忽然前来拜访,而艾赛亚举着发卡向他明示时,赛诺一度以为这个冷淡的家伙会甩脸色离开。
结果没有。
艾尔海森就这样和艾赛亚对视片刻,眼神里似乎有电波交流,顷刻,艾尔海森轻轻点头,坦然地在地毯上坐下,让艾赛亚摆弄他那一头银灰带点绿挑染的短发。
这一幕看起来真有点不可思议,但好像又在情理之中。
据提纳里后面了解,艾尔海森大概是提出要增加语言学习类别的要求,因为后面他带过来的书籍更多了,而艾赛亚少见地没有表达抗议,顺从地学习。
“什么啊,”卡维不禁吐槽,“只有我反抗了吗!”
话虽如此,他却也向提纳里讨了一张之前艾赛亚给他扎头发的相片,珍惜地收进衣服里,又给几人头上都顶着发卡,头毛凌乱的样子,速拍了几张做留念。
这些都是很珍贵的照片,因为艾赛亚的喜好来得快,去得更快,不出一周,他就对扎头发的小游戏丧失了兴趣,啃番茄的活动重归心头爱的地位。
赛琳娜和提卡姆完成堆积的工作后,也开始陆陆续续地占用艾赛亚玩耍的时间,他们要开始教导艾赛亚更多社会化的活动。
因为从明年开始,艾赛亚就得面对人生的一大挑战。
他要上幼儿园了。
这个岁数上幼儿园或许有点为时过早,但艾赛亚先天身体素质不好,需要更多时间来适应外界的变化。
说好听点,万一无法适应,幼儿园留级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再大一些,就很有点丢脸了。
尤其须弥这个国家,总是对天才充满包容,对庸才并无优待。
艾赛亚如今连话都说不太清,语言系统没有见好的趋势,提卡姆对他接下来的学习生活充满忧虑。
“何必担心呢!”赛琳娜劝他,“我们的艾赛亚很聪明,只是进度有些慢,让我们再陪陪他吧...这样的日子也很值得珍惜啊。”
12.第 12 章
在新年假期结束前,提卡姆一家人回了一趟老家。
说是老家,也并不准确,因为这里只是他们搬去须弥城之前常居住的地方,真正属于他们的老家,恐怕还要往森林更深处,去寻找阔耳狐的聚居处。
原本他们搬过来,一方面是为了艾赛亚的治疗,另一方面是给提纳里寻找更多友人。
如今看来,这两个目的倒是完美实现了。
艾赛亚的治疗进程暂且稳定,也许过几年会出现病变,好歹目前仍然充满希望。
而提纳里也找到了一群能谈天说地的密友,虽然各有脾气,但都是少年中的佼佼者。
既然如此,原本说等病情稳定就搬回来的打算,也跟着搁置了。
他们决定,先把老家当作以后的一个退路,以及目前的度假之处。不论如何,这里地处郊外,空气质量和人群稀疏程度,都是更适宜人生活的。
听闻他们要回老家住两天再回来,居勒什便毫不犹豫地把赛诺丢了过来。
他们家和居勒什家已经很熟,赛诺和提纳里又是很好的密友,因此他扔孩子倒也很干脆,扭头就去和素论派弟子丽莎,去忙一个所谓大项目。
赛诺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居勒什本就不是什么稳重的大人,又是没开窍的单身汉,除去对自己专业的熟练外,自己的生活也是一团糟,如今突然带个小孩,更是乱上加乱。
此外,听闻他对弟子丽莎的一项研究很是担心,因此更是抽不开身。
赛诺便也习惯了被糙养,和他养父一样,像一条野狼,可以随处安居,便也对随同提纳里等人去郊外的提议并无异议。
多带一个小孩,并不费劲,何况赛诺很是靠谱,并不是普通的小屁孩,无需大人多操心,提卡姆也就顺手带上了。
许久没有回来老家,家里已经积上一层厚厚的灰。
灰尘对小孩子来说定然是不好的,提卡姆夫妇便果断将这群孩子赶出去,拒绝他们帮忙的提议,忙碌地开始清洁房屋内外。
提纳里抱着艾赛亚,带着赛诺去了后门外的一片小草丛上。
他们家的后门靠着森林,是提卡姆夫妇为了提纳里着想,专门砍了几棵树,撒了草种子,围了一片不小的休憩地。
提纳里平时在这里养他的动植物,还留了一片草皮柔软的地方,用来躺着呼吸森林的气息。
艾赛亚被放到这片草皮的地上,显然感觉很新奇,叽叽呱呱地揪着草根玩。
他几乎没有出过太远的门,出生至今,最远的距离也就是去接提纳里的须弥城地下车站。
还是围得严严实实,什么都没看清的情况。
如今乍一接触大自然,坐在不伤柔嫩肌肤的草皮上,对他来说显然是很不一样的体验,登时便有兴趣活动了,扶着坐下的两个哥哥的肩膀,在草皮上尝试走动。
此处算是提卡姆夫妇家后院,四下除了他们几个以外,并没有其他陌生人,因此赛诺十分放松地取下兜帽,露出一头柔顺的长发。
艾赛亚走不稳时,他还会刻意低下头,让艾赛亚揪住他的头发保持平衡。
就连自诩很溺爱艾赛亚的提纳里,也忍不住感叹:“你太让着他了。”
“艾赛亚没什么力气,”赛诺轻松地说,“揪着也不疼。”
并且,艾赛亚没什么坏心眼,不会用力扯疼赛诺的脑袋,这种懂事的小孩,让人忍不住对他更包容。
借着这样难得的休息时间,他们瘫坐在草坪上,谈了谈以后的发展。
普通小孩谈起这种话题,大概率是漫无边际的想象,可是这两个孩子并非如此,他们已然踏实地走在自己的方向上,不论是话语还是行动都十分成熟。
因此说起以后的规划,其实是认真却并不严肃的话题。
提纳里自然是要走生论派学者传统的路子,先进修,然后专研些课题,发表论文,一步步提升自己在虚空终端的等级,成为有名望的大学者。
但对于更长远的路线,他还是略有疑虑。
“教令院目前对生论派似乎不如以往看重,”提纳里斟酌言语,“虽然只是简单地参与了一个课题,我却也能感受到老师申请经费的困难程度,不论是多么微小的开支和汇报,都要卡到最后期限,交给大贤者独自一人判定......”
赛诺一针见血:“你想说,大贤者独断专行。”
“你还真直接,”提纳里失笑。
“其实教令院内早有异议,不过都不敢与大贤者正面交锋罢了,”赛诺冷静道,“只要有油水捞,他们就可以视而不见,你的导师纳菲斯不愿同流合污,已经慢慢被排斥出核心领域。”
“上不正,下面只会更混乱,结党营私、私探边界,为了捞油水和所谓的学术理想,学术中心的很多学者已经与疯子无异。”
他说得相当直白,用词也准确,让人难以想象这个年纪的孩子,居然能对当前时事有着如此大胆的看法。
深红的竖瞳略过一道冷光,赛诺不经意地垂下眸子,对自己话语中的学者很是不屑。
艾赛亚没关注他的微表情,自顾自地把摘下来的小花,往他的头发里插。
不出半分钟,野狼般的少年已经顶了一头小野花,芬香扑鼻,连帽兜里都掉了不少,这让他冷硬的脸色都变得柔和许多,漂亮而有野性的五官也被衬托出来,灼灼夺目。
赛诺不敢调整姿势,怕把艾赛亚的杰作毁了,还得扶着艾赛亚的胳膊,让他继续插花,别不注意摔倒了。
提纳里不动声色地也跟着插了一朵花,获得赛诺一道无奈的眼神。
“话虽如此,教令院的学术储备还是有的。”提纳里转移话题,把捣乱的艾赛亚抱在怀里,“我打算先潜心学习教令院的知识,视情况不对,提前毕业,找个安静的、适合科研的地方,然后发挥我自己的价值。”
赛诺:“你倒是一点不贪图名利。”
“贪图的话,我们俩也不会结识。”提纳里无奈。
赛诺一笑:“那你有考虑过哪里?”
“想过很多地方......我觉得道成林就很不错。”提纳里冷静道,“那里环境很适合我做各类研究,植物茂盛,且因为环境恶劣管理不周,巡林官的职位长期欠缺人手。再者,那里离我老家挺近的。”
赛诺点头:“不错的想法,但是纳菲斯导师或许会舍不得你。”
巡林官这一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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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向来是劳苦功也不算高,无法进入政治学术中心掌权,和去边界流放差不多,对于传统学者纳菲斯来说,定然会舍不得这么一个天资卓绝的弟子去那边吃苦。
但赛诺对自己的朋友有信心,他相信提纳里做巡林官,必然不会是普通的巡林官。
说完对方,自然也要轮到赛诺这边。
赛诺如今并未做提纳里那样十成十的规划,他目前跟着居勒什在悉般多摩学院就读,那么自然也是素论派的一员,对炼金、元素反应和地脉研究的学习,也并不差。
但要说和提纳里一样走学者道路,他又觉得,自己不该局限于这条并不适合他的道路。
或许有更适合的道路,来践行他心中隐隐约约的、对这个现实的不满与正义。
时间还很多,他还可以再犹豫会。
期间,他们又谈到赛诺的师姐,同为居勒什膝下的弟子丽莎。
她最近似乎研究到了一个全新的板块,不知疲倦地沉迷于此,已经数个月没有再发表重大刊物了,动静之大,甚至把居勒什都吸引了过去,紧密关心丽莎的研究状况。
赛诺对此略有些担忧,以他的直觉来看,继续仍由丽莎沉迷下去会很糟。
但人微言轻,他目前也并没有插手的能力。
“如果成为风纪官的话......”赛诺低声自言自语,很快又止住了话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既然赛诺不想继续说下去,提纳里便也体贴地没有接声。
他转移视线,留神到艾赛亚忽然往森林更深处张望,甚至扶着围栏,一副很想进去的样子。
“你现在可还没到丛林探险的年纪,”提纳里轻轻揽回艾赛亚,“怎么了,看见小鹿了?”
后院紧挨着森林边缘,倒没有凶猛的野兽,大部分都是脾气温和的食草动物,时常有小兔子、小鹿等来附近喝水。
但脾气再温和,以艾赛亚目前的情况,恐怕连兔脚一蹬,都会直接飞出去,他可还没到能随便和动物玩的年纪。
“不....”艾赛亚仍然注视着森林的方向,含糊地说,“是....是萝卜。”
“萝卜?”提纳里下意识看向自己养殖的萝卜。
赛诺倒是行动派,直接扒拉了一小根萝卜,以为艾赛亚是玩腻番茄,想玩萝卜了。
可惜,他们给的都不是艾赛亚想要的答案。
艾赛亚把赛诺手里的萝卜推开,玻璃似的眼睛仍旧盯着森林深处:“是.....萝卜精!”
难为他总算憋出个高深词汇。
但,哪来的萝卜精?
赛诺和提纳里两人陡然警惕起来,怀疑艾赛亚看到了什么坏人却无法表述,便也盯着森林深处研究了一会。
就在他们一无所获,被赛琳娜叫回来用餐之前,两人忽然听见草丛摇动的声音。
——猛地回头,眼一晃,似乎真看到了森林深处,顶着叶片的“萝卜精”,有的圆溜溜,有的长得像花生壳,顶着黑亮的眼睛好奇打量他们。
艾赛亚开心地抓着萝卜,和他们打招呼。
而就这么一瞬过去,这些奇怪又可爱的小生灵便又消失了,好像只是森林给孩子们开的一个玩笑。
13.第 13 章
度假的两天很快就过去了。
说来说去,这地方离他们如今上学和工作的地方,还是太远了,并且附近没有太多熟识到需要常住的邻居,要留在来做的事实在很少。
提卡姆一家,说到底还是世人眼里,较为神秘的巴螺迦修那一族。
虽然耳朵看上去很好摸,但似乎普遍都交往较为淡漠,常给人以神秘、疏远的印象,他们搬到这里以后社交的机会也不多,因此乡下这边并没有很敢亲近的友人。
赛琳娜他们此次回来,刷洗了一下家里内外,又装点一番,做成有人气的样子,其实就已经大功告成。
让孩子们在森林后院打滚,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便是其次的目的。
再然后,他们就得回到须弥城那忙碌又充实的生活中了。
短暂的停留时间里,赛诺和提纳里并没有向家里人透露关于“萝卜精”的事情。
这听上去实在是很荒谬,不是吗?
比起依靠大人,他们更倾向于自己去寻找机密。
当然,带着艾赛亚冒险是万万不能的。
虽然赛诺自认功力不差,即便遇上危险,哪怕要背上提纳里和艾赛亚两个人,他也能绰绰有余地带着人逃跑。
但艾赛亚这么小,这么脆弱,他是不敢妄自尊大,带着他冒险的。
想抛下艾赛亚出去探索,也时间有限。
因为艾赛亚实在是很黏他们几个……他的世界就这么小,身边这几个人就是他的全世界,因此一刻也不想自己待着。
提纳里也没法硬下心。
他一想到艾赛亚最多自己待着的时间,是当初重病的几个月,艾赛亚独自在重病监护室的时候,心就软了一片。
两人只能趁提卡姆和赛琳娜陪艾赛亚玩的时候,紧急去后院的森林转一通,探索那未知生物的秘密。
这次又进森林寻找,虽然很是费了一番功夫,却也如愿找到了线索。
这些“萝卜精”在森林里,有自己的住所,它们居住在小小的、圆形的建筑里面,像精灵一样散落地生活,有自己的语言和思想,体型不一,但都小得可爱,像一个个会发声的玩具。
它们的胆子并不是很大,一旦被人发现,就会嘭地躲起来。
他们那天把所谓“萝卜精”看了个大概,心里其实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想,如今远远地观察了一阵,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便又在他们二人心头浮现。
“兰那罗。”提纳里说,“我还以为这是传说里的生物,现在想来,小时候好像也接触过。”
只是不知道哪天,脑袋里对它们的记忆就渐渐淡去了,再然后就忘记了它们的存在。
说这种生物是精灵,其实很贴切——它们的确是草木的精灵,也是传说中须弥儿童的好朋友,传言中还曾陪伴须弥建国,驱赶沙漠的风暴.....关于它们的传说在须弥儿童书里实在太多,却从未有人证实过它们的存在,也无法辨别传言中的真假对错。
或许就像传言中那样——只有还保持童心的儿童才能看到它们,成人会把它们的存在遗忘。
而艾赛亚听了太多兰那罗的童话,却因为总待在家里和病房中,并不知道这些就是童话里的主人公。
即便如此,也没有小孩会拒绝和兰那罗玩耍的。
提纳里和赛诺已然渐渐成熟,只是还能隐约看见兰那罗,一旦离开那片森林,记忆便要渐渐淡去。
不过,既然是须弥传说中的兰那罗,那的确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没有再探究兰那罗的踪迹,随着提卡姆夫妇回到须弥城,他们又准备开始忙碌于自己的生活。
本以为一切告一段落。
但一天醒来,提纳里照常起床,洗漱后想去唤醒艾赛亚时,却发现父母都趴在房门口,小心翼翼地低声交流着,像是不想打扰到里边。
赛琳娜先回头看到了提纳里,明白他的举动,先将他一把揽过来,一起趴在房门口。
“嘘,”赛琳娜说,“快看小艾赛亚在干什么!”
提纳里便也噤声,蹑手蹑脚往里边看——
艾赛亚似乎是在......唱歌。
不知道何时,艾赛亚自己从床上爬了起来,扶着床边的栏杆,琉璃似的眼珠子看向窗外,嘴里小小声地哼唱着一小段曲子。
他对这段曲子并不是很熟练,像是现学现卖。
哼上一小段,又停顿片刻,才慢慢悠悠地接着唱一段。
虽然有点乱唱一通的架势,音律也并不准确,但实在可爱,因此也不能苛求太多了。
孩童的声音总是最纯真、纯洁的,艾赛亚又远远没到变声的时间,他甚至还不会流利地说话,声音也就带着浓浓的奶味——这也很正常,因为心疼自家孩子,赛琳娜还是会从外面买奶粉给艾赛亚喝。
鸟啼,花香,微风,和唱诗班一样的哼唱声,组成了这个美好的清晨。
“艾赛亚连话都不会说,谁教他唱的歌?”提卡姆小声说,紧急开动大脑。
“肯定不是小提纳里,也应当不是赛诺那小子,卡维他爸也没说过卡维有这个天赋.....总不会是艾尔海森那小子,居然藏了这一手吧!”
他想起那小子酷得不行的作风,对自己的结论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赛琳娜不满地肘击提卡姆:“你管谁教的——小艾赛亚唱的歌多好听,多夸两句,不要想有的没的!”
“这个不用担心。”提卡姆摩拳擦掌,“我早就偷偷把录音装置放进去了,保证把这个歌声录进去。”
赛琳娜喜笑颜开:“太棒了!”
大人们还在漫无边际地夸赞着,提纳里却已经找到了真正的“音乐老师”。
艾赛亚的窗户不知何时敞开,一群头顶小叶片的兰那罗趴在上边,眨巴黑豆一样的眼睛,轻声吟唱出童真的旋律——他们才是艾赛亚的音乐启蒙者。
或许,是森林里的那一面,让这群兰那罗找上门来,又或者只是一个巧合,让须弥城里的兰那罗偷偷扒进窗户,找到了喜欢的小朋友......无论是哪种发展途径,都是非常梦幻童真的发展。
提纳里微笑着退开,去收拾他的物件。
他今天还有一场重要的学术旁听会要参加,这次的旁听会与他之前做的课题紧密相关,能够以旁听者的身份首次参与这种会议,实在是荣幸。
原本还有些不自觉的紧张,现在却平和了下来。
听说远方的国度,有儿童唱诗班这一安抚人心的艺术手段,他原本对此并无感觉,现在却觉得有理,美好的声音确实能让人平静。
而今天,又恰逢大事。
提纳里如约到达旁听会,全神贯注地聆听学者们的发言——但他忽然发现了发言者的一个错误。
除他之外,并没有人发现这个重要的错误。而发言人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大拿,他却只是一个依靠些实践经历进来的旁听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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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心中犹疑片刻,提纳里还是站起来指出了错误。
好在此次生论派集会的学者们都愿意聆听他这一小童的发言,反复考证,发言人最终也修改了他的言论,其他学者向提纳里递来欣赏的名片。
纳菲斯欣喜异常:“金子果然在哪都会发光。”
他为自己天赋卓绝的弟子而骄傲。
提纳里安抚自己略有些加速的心跳,坦然对导师露出笑脸,从椅子上站起来的那一瞬,腿上突然传来物件掉落的感触和声响。
他下意识低头。
......一块翠绿的草系神之眼。
静静地躺在地上,等待提纳里的拾起。
神之眼——传说中,受神明认可者所获得外置魔力器官,用来引导元素之力。*
这世界上拥有神之眼的人终归是少数,同时也是天之骄子一般的存在,能操纵元素力,意味着他们先天就在某种程度上强于普通人。
提纳里曾经想过神之眼的事情,但他并没有强烈地渴求这不知是否会到来的机遇,因此不曾继续往深了想。
但如今.....或许是神明认可了他提出质疑的举动,认可了他对知识、对真理的极致渴望?
提纳里失笑。
他表现得无比平静,心里也乍然间松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这是一件好事。
他获得了保护家人的助力,成为巡林官更好的工具,以及助长自己实验课题的手段,今天的勇气也受到了足够的认可。
带着这块神之眼回去的时候,父母皆连声称赞,自豪到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他们珍惜地为这块神之眼换上须弥国度统一的外壳装饰,以便提纳里随身携带,又把这块宛如绿宝石般的神之眼擦拭干净,小心翼翼交还给提纳里。
提纳里带着这块神之眼,去看艾赛亚。
艾赛亚刚和玩伴兰那罗们告别,眼睛亮晶晶地注视着刚进来的哥哥。
这群草木精灵也有着自己的生活,到点了就会回家生火做饭,作息很规律。
提纳里在婴儿床前站定,用湿巾擦拭艾赛亚有些汗津津的额发:“玩得开心吗?”
“开心。”艾赛亚说,他抓住提纳里的手,软绵绵地说,“哥哥....陪我玩。”
提纳里笑着拿出神之眼,塞进艾赛亚的手心。
艾赛亚头一次见这个玩意,很是惊奇地摸来摸去,甚至疑惑地咬了一口。
神之眼虽然说看上去像宝石,但还是有显著差别的,艾赛亚认不出这是什么玩意,只觉得闪闪发光,非常好看。
但提纳里一般都不会给他玩贵重首饰什么的,一是他确实还没开始自力更生赚钱,二也是这些不适合艾赛亚乱玩,容易被艾赛亚弄丢。
艾赛亚对着神之眼琢磨半天,还是仰头问:“是....是什么呀。”
“是哥哥今天拿到的奖励。”提纳里说,“用来以后....保护你们。”
除却最开始的惊喜和沉思外,他对这块神之眼的态度又回归一如往常的平淡——神之眼不能决定什么,他只是多了一个新的天赋,变得更强了一些.....仅此而已。
毕竟他本就天资卓绝,即便无需其他神乎其神的外力,这也是既定的事实。
但如果,有了这么一个神之眼后,他可以安全地带着艾赛亚去森林找兰那罗玩,那也不错。
提纳里淡然地想。
14.第 14 章
多了个神之眼,但好像也没有改变什么。
他们仍然一如既往地学习、工作,提纳里虽佩戴起了神之眼,但目前来说也没有运用太多在实验上。
这枚神之眼最大的作用,除了让提纳里养植物更方便以外,就是充当艾赛亚玩具。
艾赛亚如今喜欢些闪闪发光的东西。
这和那群兰那罗离不开关系,它们似乎和艾赛亚玩得很好,有时夜晚用完饭也要打着灯飘过来,和艾赛亚叽叽咕咕一些有的没的。
受它们的影响,艾赛亚目前喜欢发光的小玩意,持续时长未知,最近偶尔会啃啃提纳里的神之眼。
艾赛亚不懂得神之眼的妙处,其他人却还是知道的。
艾尔海森和赛诺表现得较为平淡,只是对着神之眼研究了一会,请求提纳里使用元素力看看,随后便不再聚焦太多注意力。
一切如常。
卡维却对这个神之眼很是喜欢。
“真没想到,你会是拥有神之眼的人。”卡维惊喜地说,他羡慕地欣赏着这颗神之眼,“真好啊....我小时候做梦,就很想要一颗神之眼。”
他顺手捏捏艾赛亚的小脸蛋:“艾赛亚呢,你怎么想?”
艾赛亚叽叽呱呱了一阵,又继续啃番茄,看卡维特意给他带过来的识字书。
卡维对艾赛亚实在是很耐心且细心,选的益智书籍不仅有很多配图,有艾赛亚喜欢的番茄,触感也很光滑,这让艾赛亚立刻就在他们身边翻阅起来。
提纳里帮艾赛亚别开挡眼睛的头发,顺口接话:“是吗?现在也想要?”
“当然了!”卡维肯定地点头,“能有的话,当然最好了。听老师说,如果能有水系神之眼,就可以外出少带点水;有岩系神之眼,就能每天自己建房子练习......听起来太棒了不是吗!”
不过须臾,他又重新自行冷静下来:“不过嘛,没有神之眼好像也没什么不方便就是了,我只是也有点期待,所谓被神明注视什么的。”
提纳里拍拍他的肩膀。
“别着急,”他回忆自己得到神之眼的过程,缓慢地劝导,“或许只是等待一个时机,等待一个人生经历的小转折点,当心中的渴望放大到极致时,说不定就会出现了。”
卡维调笑:“这是来自前辈的经验吗?”
他心情本就没有很低落,朋友有神之眼只是让他很向往,并没有半分嫉妒。
卡维单纯地期待着提纳里所说的那个转折点,想象自己届时的心情,以为自己也会在某个学术会议上,又或者是参观某个伟大的建筑时。
……但或许,太多转折来得比神之眼更突然。
其实,卡维此次前来,倒不只是单单围观神之眼的。
他其实是来邀请提卡姆一家,前去参与将近的盛大节日——学院庆典。
这是一个独属于须弥国度的重大赛事,迄今为止已有悠久的历史,由教令院负责举办,具体分为“学院游乐会”和“学院争霸赛”这两部分,前半部分主要是六大学会的摆摊宣传。*
重头戏还得是四年一度的“学院争霸赛”。
这一部分的内容不同于游乐会的小打小闹,而是教令院之下六大学派针锋相对的较量,由六大学派各自选出一名代表,来角逐最后的冠军宝座。
毫无疑问,这六个代表将备受全须弥的注视,最后的冠军在获得个人的荣誉和奖励的同时,其学派的威名和资源倾斜度也将获得一定程度的提升。
卡维一直都很期待这个盛会。
他小时候曾举办过争霸赛,可惜他当时还是个记不得事的孩子,自然也没法倾情参与。
当初,他便是打算等学院争霸赛结束后,再进入教令院认真学习。
虽说机缘巧合下提前入学,却也对这个比赛念念不忘。
卡维父亲向来很溺爱卡维,也很愿意做一个榜样,居然在卡维的期待下,于今年成为明论派的代表参赛者,真正地要带着孩子体验这一盛典。
卡维为他的父亲骄傲,同时前来邀请好友提纳里来为他助阵,他希望他们能一起在外面观看他的父亲参与赛事。
但......提纳里怀着歉意拒绝了。
实在不巧,虽然他们家也很期待这次庆典,但当初治疗艾赛亚的权威医师,也就是那位曼达医师,居然要求在这次庆典期间为艾赛亚重新制定康复计划。
他们需要把艾赛亚送到医院去陪护,将各种检查项目重新做一遍,再陪同尝试新的项目。
这是重要的检查,关乎艾赛亚接下来幼儿园等种种计划,他们一家都不愿缺席,势必要陪到最后。
计算下来,正好是庆典结束的时间。
听到详细的解释,卡维只好作罢。
他虽很是遗憾,却也深知艾赛亚身体的重要性,便也不再邀请,转身去拍拍艾赛亚的小脑瓜,嘱咐他要好好听医生的话。
“说不定我爸爸能拿一个奖杯回来。”卡维在门口,兴奋地和他们告别。
庆典在即。
小吉祥草神又一次溜进艾赛亚的梦境里,很耐心地教他说话。
谈及学院庆典,她自然不会不知晓。
“这可是很热闹的活动,”纳西妲说,“你也想去看吗,小艾赛亚。”
她虽然看上去是个小女孩,却已经活了很久,早就目睹过无数届学院庆典,看艾赛亚感兴趣,立刻绘声绘色地描述起节日当天的人来人往,华美的装饰以及各个学院之间有趣的小心思。
艾赛亚听得有点着迷,眼睛一眨不眨。
“但是,这次你是不能看了。”纳西妲抱歉地说,“教令院那边只有这段时间比较松弛,我得抓紧这段时间,给你重新做个检查计划。”
“不过,我保证你会看到下次的。”纳西妲冲他眨眼。
说到这里,她忽然又面露不安。
“奇怪,总觉得教令院抽调了力量,不知去了哪里,如果有时间的话,或许我应该......”她自言自语着,注意到艾赛亚的小脸,又迅速摇了摇头。
把俗世上的混乱先丢一边吧,毕竟她目前也真的不方便与教令院对峙,纳西妲只是无比希望能拯救这个幼小子民,为此,就算仍旧被教令院压迫,倒也可以继续忍受。
庆典开始当天,纳西妲如约以曼达医师的身份出席,给艾赛亚做了一系列非常细致的检查,里面不乏抽血和其他项目。
艾赛亚早就习惯了这些针头,只是恹恹地靠着塞琳娜的肩膀,看起来还是有些可怜。
一套检查做下来,别说艾赛亚,就连陪同的几个人都有些疲惫了。
外面倒是喧闹依旧。
听闻所谓争霸赛,分为好几个赛点,今天应该是竞赛第一场。
等提纳里终于有时间来到街上,给医院里的家人们带一些吃食的时候,街道已经没有之前的热闹劲了,人们忙碌着,为第二场竞赛做准备。
提纳里购买物资时打听了一下,发现卡维父亲夺得了第一场比赛的头名。
真是件好事!
而轮到第二天的竞赛,卡维父亲也取得了相当不错的成绩,几乎可以说是胜券在握,成为了此次比赛的大热选手。
不少人相信,这就将是这次争霸赛的冠军了。
卡维来医院拜访了一次。
他是和卡维父亲前来的,提着卡维母亲做的碳烤小饼,十分礼貌地打了招呼,便迫不及待地冲到提纳里和艾赛亚的身边。
艾赛亚当然很欢迎他,高兴地呀了一声。
“你也辛苦了,小艾赛亚!”卡维笑眯眯地说,“我们都辛苦啦。”
他特意来和密友分享自己的喜悦之情。
节日氛围浓厚,卡维完全沉浸在这样美好的氛围里,为自己的父亲连斩两关自豪不已,这一切都像一个太美好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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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就是学院争霸赛的最后一天,结束这最后一场比赛,这次的节日就将完美结束。
——卡维无比期待父亲如愿带回一个奖杯。
母亲一开始并不支持父亲参加如此出风头的比赛,但见父子实在是感兴趣,便也不好一直阻拦,默默地支持了。
当然,她看见如今的发展也很欣喜,所以在听说卡维父子来医院时,高高兴兴地做了很多拿手的碳烤小饼干。
艾赛亚不懂什么学院杯,只是含含糊糊地和卡维说起“萝卜精”。
他现在已经知道那些萝卜精是“兰那罗”,但那个词发音有些为难他,艾赛亚便还是随着心意说萝卜精,倒也很有特色。
本以为卡维和赛诺他们一样,对兰那罗只有朦胧到记不得的印象。
却不想,卡维对兰那罗意外地印象很深,他根本没忘记!
“我和妈妈出去郊外玩的时候,偶尔会遇见很小的房子,那时候就会好奇谁住,但是大人们总说那些建筑没有意义。”卡维回忆道,“我一直不相信那种说法,所以去看那些小房子——果然有很多兰那罗。”
听见自己的种群似乎被提起,医院的窗外冒出几簇小叶片,期待地冒出半个脑袋,注视着卡维。
卡维冲它们点点头,这个举动无疑给了兰那罗们鼓舞。
它们立刻跳进窗台,高兴地唱起歌来。
“呜哇!”卡维被吓了一跳,“你的兰那罗朋友可比我多太多了。”
艾赛亚被他的反应逗得咯咯笑,提纳里便在一旁分药,嘴角也自然而然带着一抹笑。
争霸赛虽然安全,但的确是很费体力脑力的,卡维他们留下闹了一会,便也结伴回去,准备为最后一天的比赛做准备。
适时,曼达医师也传来喜讯,她已经完全测量清楚了艾赛亚的情况,明天开始就要尝试新的康复计划了。
新的康复计划并不能治根,更不能消除病魔,可无论如何,能让艾赛亚的身体更健康一些,就已经足够让提卡姆一家满意了。
当然,新的计划也就意味着,艾赛亚又要重新开始锻炼了。
这对艾赛亚来说不是个好消息,他怕疼、怕累,只是大多数时候很懂事,没有哭闹罢了。
可如果天天都要主动去承受这些苦累,又有亲近的人在身边,他自然也会多撒娇几次,不想进行康复计划。
提卡姆一家全员轮流上阵,陪艾赛亚适应新的锻炼和药剂。
这实在是一项大活,几个人都累得汗流浃背,几乎没注意街道隐约传来的诡异安静,以及之后一直持续的纷乱讨论声。
一直到晚上,他们终于可以离开医院时,才发现了不对劲。
街道有些过于嘈杂了。
虽说庆典结束后,不少人也是会借着余韵,去寻欢作乐,街道也因此会持续相当时间的热闹,但这必然是欢喜的交谈声、笑声。
而不是如今这样,气氛诡异,低声议论此起彼伏,不少人都皱眉沉脸,似乎在忧虑什么。
卡维那边,也没有及时打来电话,告知比赛最后的结果。
提卡姆和塞琳娜立刻就知道了不对劲,但虚空终端暂时还没更新庆典相关的消息,他们只好连忙联络各方认识的人,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提纳里接下了照顾艾赛亚的任务,也是忧虑重重地坐在摇篮床前。
艾赛亚知道哥哥心情不好,乖乖地躺在他怀里,连番茄都不拿来磨牙了,只是把头埋在哥哥肩膀上,用自己的脸蛋蹭提纳里的脸。
提纳里轻拍艾赛亚的背,蹙眉忧虑。
忽地一瞬,他听见自己的终端响了一声,他立刻抱着艾赛亚查看,还没看清,声音便因终端不稳而中断,随后又是一声邮件的响声。
消息是卡维发来的。
他已有预感不对,点开一看,却也只能沉默。
[卡维:我爸爸失踪了]
15.第 15 章
卡维的父亲失踪了。
...字面意思的失踪。
学院争霸赛的最后一场,地点就在沙漠临近处,和以往的赛制相比没有太多更改,顶多时间安排和以往不一罢了。
更何况,学院争霸赛虽说备受关注,但并非你死我活的争夺,而是智勇双全的比拼,也是六大学派某种形式上的友谊赛,全程都会有安全员监督,并不容易出现安全问题。
卡维的父亲作为夺冠大热门,备受期待地进场。
...却出乎意料地失败了。
甚至在赛事结束后,他们也没有找到卡维父亲的身影,仿佛他已经融化在沙漠里,再也找不到半点踪影。
“不是有安全员吗!”卡维母亲嗓音嘶哑。
她今天已经换上了她觉得最好看的衣服,整齐地把金发盘起来。
此时却眼眶红肿,妆容脱落,头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华美的长裙在膝盖处打结,以免妨碍行动。
赛事的管理人员来了一批又一批,却始终没有带来她想要的消息。
卡维安静地陪伴着母亲,眼神空洞而惶恐。
他们两人都没有用餐——早上只吃了一片面包,中午和晚上就再也没有吃任何东西,甚至连水也没有沾过。
却都不觉得累,连坐在椅子上也觉得不安,只想站在门口,等有人把好消息传过来。
他们甚至想乘车进入沙漠,却被拦截了。
卡维年纪还小先不说,卡维母亲也没有进沙漠的经验,情绪也并不稳定。
卡维父亲已经出事,绝不能让他们母子再有什么危险。
最重要的是,夜晚的沙漠能见度太低,他们只能先派专业人员大规模探寻。
此夜难眠。
所有人都知道在沙漠失踪的风险,何况卡维父亲为了轻装上阵,并没有带多少水和食物,衣物也没有另外携带。
如果在沙漠连续三天没有消息,基本可以断定死亡了。
可现在是第一天,且没有看见尸体,怎么能叫亲友们放弃?
闻此噩耗,不论是主办方,还是关心这件事的群众,又或者是提卡姆一家,都以自己的方式行动起来。
塞琳娜有沙漠考古的经验,提卡姆虽对沙漠并不适应,却对野外生存和动物识别很有一套。
他们当即联系了愿意帮助的同事,决定临时组织一支搜救小队,进去亲自沿着道路搜寻一番。
提纳里的耳朵颜色更偏向深绿,比父母更不适应沙漠,年纪也小,即便他想参与搜救,塞琳娜也不会同意。
提纳里也明白这时候由不得他添乱,主动揽下这些天照顾艾赛亚的任务。
赛诺则央求着居勒什,父子两一并加入了塞琳娜的搜救小队。
他虽然是小孩,且对自己曾经在沙漠的经历记忆模糊,但说到底还是沙漠里走出来的孩子,对当地环境很是适应,体力比一般大人都好。
居勒什只犹豫了一瞬,就同意了他的请求。
艾尔海森的祖母拄着拐杖,连夜去拜访了仍有联络的友人,请求他们也施以援手。
但她年纪到底是大了,走了两家以后就不得不坐轮椅,艾尔海森便主动揽下接下来的跑腿任务,去找祖母列出来的家庭拜访。
除此之外,还有些民间自发组织的队伍,主办方的队伍,甚至雇佣了散落的镀金旅团前去搜寻。
所有的搜救行动,都在今晚慢慢开始。
卡维母亲抱着一丝期待,跟所有出发的队伍分发丈夫的画像,叮嘱他们一定要仔细搜索。
她早先准备的碳烤小饼全都这样分发出去,只希望对方看在小饼好吃的面子上,把她的爱人顺利带回来。
然而等搜救小队全数出发,她却又不知道做什么了。
肚子当然是饿的,但是她现在喉咙发紧,连喝水都想吐,脑袋一团浆糊,什么也不敢想,更不敢做最坏的打算。
她本来就是心思很细腻的人,突然从幸福美满的家庭中被惊醒,心里无论如何也承受不住这个打击。
可她到底还是大人,如果她都放弃拯救自己的爱人,那心里真是没有一点希望了。
现在还强打着精神,等一个好结果。
艾尔海森的祖母太清楚她的心情......她做主,把卡维母亲和卡维都接过来。
卡维母亲浑浑噩噩地被祖母拉着过来,勉强咽下热水,然后被帮忙洗漱,换上舒服的睡衣,被祖母揽在怀里柔声劝慰。
卡维母亲刚开始还很抗拒,可祖母实在有经验,仿佛她的母亲一般包容,心里的坚冰也就慢慢融化,应激渐渐消去,总算把痛苦化作哭声,依偎在祖母的怀里颤抖。
她忽然尝遍了苦楚,连自己的情绪都没法管理好了。
卡维呆愣在一旁,既不敢上前,又不愿离开母亲。
他仍然无助、不安,却连发泄自己的情绪都不敢,更不敢在母亲面前哭出来,整个人似乎掉进虚无之间。
轻抚卡维母亲脊背的空隙,祖母使眼色,让艾尔海森按照之前叮嘱的,去把卡维带到侧屋坐着,又让艾尔海森把提纳里和艾赛亚接过来。
大人们出去,剩下都是一家老小的,身为祖母,她自认有责任照顾到每一个孩子。
何况,她对小孩的情绪安抚有些许经验。
艾尔海森刚到提卡姆宅子,说出让他们过来住几天的话后,先是被拒绝了。
提纳里独立能力很强,早就习惯照顾艾赛亚,而艾赛亚自然也很乖,不需要他多操心,他们便也不想过去,给艾尔海森祖母那边添麻烦。
“和添麻烦没关系,”艾尔海森提醒道,“祖母说,和卡维更有关系。”
提纳里一愣。
...他听懂了这话里的含义。
因此也顾不上麻烦与否,紧急收拾了他和艾赛亚的行李,又仔细打包好艾赛亚的药,给艾赛亚穿上厚厚的外衣,也就算收拾好了。
艾尔海森主动提着所有行李,提纳里抱着艾赛亚,两人急匆匆赶去宅子里。
艾赛亚趴在提纳里的肩上,乖乖地一动不动。
他们到达宅子以后,同样被安排进了侧屋。
侧屋的房间不多,艾尔海森主动让出自己的房间给卡维,去睡中厅的沙发,书房被收拾整齐,做提纳里临时的床。
艾赛亚的婴儿小床是折叠的,拜托了外送员搬过来,届时会一并放在书房。
卡维母亲仍然在祖母那边,不知情况如何。
侧屋房间内,卡维仍旧沉默地独自坐着,坐姿和艾尔海森出发前毫无差别,似乎并未动弹。
房间的灯也没开,只有月光透过窗户,洒下一小缕,在地板上盈盈反光。
他们赶到以后,艾尔海森说出早已备好的借口,那就是祖母不放心,因此他们四个孩子要在侧屋将就一下,随后又讲了今晚睡觉的安排。
卡维安静极了,很轻地点头,又好像根本没听进去,只是下意识做的回应。
提纳里放下艾赛亚,半蹲在一旁,轻轻握住卡维的手:“你今天有吃东西吗,有没有饿?”
他一连问了好几句,卡维才猛地惊醒一般,囫囵地继续点头。
艾尔海森立刻转身便往厨房走,去热之前祖母留下来的餐食。
随后,提纳里又低声安慰了卡维几句。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怕又惊扰到卡维,又不得不细细地多说一些,却不能再提及学院争霸赛的事情,只是一直关心卡维此时的状态。
有友人如此细腻的关心,卡维总算从沉默中复苏,迟钝地回答一些问题。
他的心底依旧柔软而善良,明白提纳里是为了自己好,哪怕再迷茫,也要打起精神回应,免得友人继续担心下去。
艾尔海森适时把热好的餐食端上来,都是好克化的食物,味道很淡,适合卡维目前情绪大起大落的情况,不会伤到脆弱的胃。
他甚至为艾赛亚端上来辅食,也是祖母提前做好的。
艾赛亚先前坐在地板上,没有吵闹,安静地看着哥哥安抚卡维。
这时候也不要人喂,自己主动举起小勺子,费力地挖一点点吃。
他们围坐在临时搭起来的小桌子边上,灯光被打开,光线明亮,让卡维心里憋闷的紧缩感似乎有所缓解。
他拉扯嘴角向友人们笑笑,想勉强自己说点什么,来活跃因自己的事情而沉寂的气氛。
艾尔海森却直言:“不想说话就歇着,你需要补充能量和休息,想想你自己和母亲。”
卡维一顿,明白这家伙还是一如既往的直白,也不再勉强自己,安心用餐。
艾赛亚还没用习惯这里的勺子,手上没什么力气,偷偷糊了自己一脸。
卡维先注意到,下意识拿了纸巾,托着艾赛亚的小脸开始擦拭。
擦完了,艾赛亚就往他手心一靠,脸颊贴着卡维的手,像一个大号娃娃,可爱得很。
“不许闹。”提纳里揉揉艾赛亚的脑袋,“把剩下吃完。”
艾赛亚便囫囵把剩下的辅食吃干净,脸上又脏兮兮的。
卡维又一次给他擦脸。
这种重复的、下意识的且发自内心的活动,让他好像总算找到点存在的意义,能够从胡思乱想中解脱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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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赛亚盯着他,只是安抚地用自己脸颊肉蹭他的手。
用餐后,婴儿床也被送过来了。
但似乎是意外,书房放不下两张折叠床,哪怕是婴儿小床也很勉强,唯有房间好一些。
便周周转转,还是放进房间里,让卡维和艾赛亚一个房间。
艾赛亚最近情况很稳定,不需要起夜检查体温,睡觉也很老实,卡维本身也很愿意照顾他,便就这样安排了。
艾尔海森让他们好好睡觉,他会去负责联络归来的任何队伍,只要有消息,一定会及时送回来。
提纳里不放心他一个人,便也跟着去城门口走了几趟。
房间里又安静下来。
卡维知道自己应该好好休息,就像艾尔海森说的那样,他需要更在意自己,才能有精力面对接下来的挑战。
母亲已经很脆弱,他需要能够支撑她,必须要做出更好的表现。
然而……
想归想,他根本睡不着。
在床上翻来覆去,勉强自己入睡,可是却连一点睡意也没有,心里紧缩感依旧,时刻感觉喘不上气。
大脑无比清醒,又好像无比混乱,只要一合眼,就会感到莫名的恐慌,让他整个人都发抖。
仿佛憋着一口气,吐不出来,也睡不着,喉咙被拴上隐形的绳索。
昏昏沉沉间,看见艾赛亚不知何时,趴在婴儿床的围栏上。
已经过了很久,艾赛亚早该睡了,他是孩子,本该熬不得夜。
“我是不是翻身吵到你了?”卡维轻声说,他努力挤出微笑,“接下来不会了,快睡吧。”
艾赛亚仍然盯着他。
“……还是说不舒服?”他有点担心,强撑着爬起来,去看艾赛亚的情况。
可是靠近艾赛亚弯腰的一刻,他便被艾赛亚抱住了肩膀。
“咔……卡维哥哥,”艾赛亚努力含含糊糊地说,“不要哭了……”
他没有哭。
从父亲出事那一刻起,他都没有哭,实在没有哭的权力,只好陪伴在母亲身边,却又无时无刻不担心被抛弃。
命运的绳索让他呼吸困难,他没有时间哭泣。
艾赛亚总算念对了他的名字,他似乎感受到一点点喜悦的情绪,却无法调动表情。
“哥哥没有哭。”卡维说。
“骗人。”艾赛亚睁着明亮的眼睛,仿佛月光掉进他童真的眼睛里,“一直……一直在哭。”
卡维:“眼泪都没流。”
艾赛亚就和他额头贴额头,去摸他的脸颊。
冰冰凉凉的,摸到一串串泪珠。
不知道什么时候。
卡维自己也没反应过来,可能艾赛亚的目光太像月亮,刺痛了他的眼睛,于是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下来了。
啊啊……
说到底,也只是硬撑到这时候。
当然是无比痛苦的。痛苦到心绞痛,想要不管不顾地哭泣,哭到面容扭曲,却只能折磨自己做出麻木的姿态,因为他觉得自己现在不配如此。
对上友人们的关怀,已经很难维持强装的表情。
如今,他更是没法再在孩子面前找无能的借口了。
不知不觉,话也哽咽,眼泪更凶猛,胸口的疼痛总算有了一个释放口,失去力气瘫软下来,趴在婴儿床前,抱住艾赛亚,想藏匿自己难堪的表情,又想释放自己的痛楚。
“是因为我鼓励爸爸,说想看他参与学院争霸赛。”
“爸爸是因为我,才会去沙漠参加最后一场比赛。”
“他还和我说,要给我带东西回来,所以会很努力在沙漠里竞赛……”
“……都是我。”
“都是我不好,如果、如果我没有说,他就不会报名,如果我没有期待他拿冠军……”
“是我害了他!”
“我让爸爸遇到危险,让妈妈难过……我是罪魁祸首……
我不知道怎么原谅自己……”
他不知何时痛哭流涕,再也维持不了哥哥的风范,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比刚吃完饭的艾赛亚还狼狈。
对着一个稚嫩的孩子,就像面对一面镜子,他再也无法掩盖自己的内心,不必再赎罪一般让自己强忍泪水和哀痛。
这回轮到艾赛亚用袖子,给他一点点认真擦眼泪了。
门外。
艾尔海森和提纳里不知何时回来,听到了房门内隐隐的痛哭声。
他们身上还风尘仆仆,却顾不得休息,对视一眼,放心地松了口气。
……总算是哭出来了。
这样就好。
16.第 16 章
大哭一场。
再浑浑噩噩睡过去的时间,卡维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他的眼泪多到艾赛亚衣服都湿透,于是打起精神给艾赛亚换了一套衣服,才精疲力尽地一头睡过去。
须弥人几乎是没有梦的,他却一直在虚无中清醒地、混乱地梦见父亲离家的那一刻。
重新看到父亲,并不觉得喜悦。
因为知道下一刻就是离别的时间。
因此无数次梦见,无数次醒来,像是在夜晚无声地遭受一场酷刑。
须弥有一种说法,梦境是混乱的,成为大人也就拥有了理性,便不会再做梦。
几乎所有人都相信这种说法,因此早早就期待自己能够不再做梦,卡维也是如此,他无比期待自己能更快成为大人。
如今,他却反复地做着混乱的梦。
难道说,他根本没有理性?还是说,连神明也不需要他这样杂乱的梦境,所以没有收走他的数个噩梦吗?
卡维猛地惊醒。
他一瞬间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直到触碰到艾赛亚柔软的手臂,才恢复神智。
“......”
他昨晚哭太累了,忘记把艾赛亚放回婴儿床,就这么一手揽着睡着了。
艾赛亚还没睡醒。
小孩的觉总是很长,昨晚他又很贴心地给卡维当哭泣抱枕,导致很晚才入睡,因此现在也睡得很沉。
卡维扶着脑袋,回想昨天晚上的失态:“糟糕,好像有点丢脸...”
“外面那两个没听到吧。”他努力说服自己。
梦境带来的悲伤被忙碌的早晨冲走一部分,他打起精神,去洗漱了一番。
没有精力再装点头发,简单让发丝不至于挡住视线,便整理衣领,在小桌板前认认真真地分艾赛亚早上要吃的药。
艾赛亚要吃的药真的很多,尤其是最近又去了一趟医院,曼达医师又新开了很多需要一并吃的药。
提纳里昨天晚上给他递了小纸条,上面详细地写了分药的步骤和颗数。
卡维对照着纸条,一点点把药分好。
这么一分,就花了十多分钟。
重复的机械性工作,能让人忘记悲伤的事情,卡维的心平静了些。
恰好分好药后,门便被敲响了。
提纳里掐准时间,带着奶粉瓶和辅食进来。
这些都很烫,所以他先熟练地把艾赛亚捞起来,洗漱换衣,正好能让艾赛亚吃上温的东西。
卡维则被艾尔海森喊去大厅吃早餐。
艾尔海森祖母仍然做的是味道很淡的食物,她知道卡维母子总不会有胃口,能吃进去一些便是一些,口味太重会让胃难受。
卡维的母亲坐在餐桌前。
她的神色仍然很憔悴,眼眶依旧红肿,浑身充斥着忧郁的气息。但似乎精神气比昨晚还是好一些了,没有再神经质地咬手指,慌乱地看着虚空。
看到卡维以后,她勉强打起精神,冲着他微笑,关心他昨晚是否有吃东西。
“对不起,妈妈昨天太累了,实在没想起来晚饭。”卡维的母亲说,她温柔地注视着卡维。
卡维下意识想躲避母亲的眼神——他心中有愧,恨不得母亲大骂自己一顿才好。
但他又很快意识到,母亲是这样的敏感,如果他再表现异常,对方只会越发脆弱。
父亲不在,他应该听话,照顾好母亲才对。
想到这里,卡维连忙调整自己的情绪,假装精神头很好的样子,回答母亲的问题,安抚母亲的情绪,就好像一切都没发生一样。
这样的伪装显然能让母亲的精神更加稳定,他们状似平静地用完早餐。
无法再在家里坐着,卡维母亲即便疲惫,也依旧想在城门口坐着。
他们找了附近的店铺,随便点了什么,便在座椅上等待。
学院争霸赛的意外闹得很大,店家显然也知道他们的目的,主动送了几杯安神的饮料。
但这种关心,只会让卡维母亲越发意识到父亲的失踪,是已然发生的现实。她越发坐立不安,却也始终不愿离开。
几人就这样翘首以盼,见到一支归来的搜救队,就急忙问消息。
无果,又重新坐回来,等待下一支队伍。
提纳里带着艾赛亚,不方便在外面呆太久,但也时不时来城门口看看情况。
艾赛亚趴在哥哥肩头,和城门口偶遇的兰那罗们大眼瞪小眼。
兰那罗们冲他点点头,短短的手似乎做了什么手势,像是在说它们要去帮忙,然后就钻进地里,消失不见。
等待最痛苦的,便是未知。
卡维母子渴望着这份未知的揭晓,却又潜意识地畏惧...这样的等待,让时间变得似乎无比漫长。
不过,经过搜寻队们不眠不休的努力,当天下午,卡维父亲的踪迹终于有了下落。
但令所有人失望的是……
这并不是个好消息。
卡维父亲确实是死了。
鉴定后,遇难原因是被流沙席卷。
天灾,人祸。
人的死去其实很突然,明明早上还在笑着和家人一起用餐,夸言自己要拿奖杯回来。
再见的时候,就已经成一具冷冰冰的、被沙漠恶劣天气毁坏的尸体。
卡维母亲根本无法接受这一切。
她本来已经调理好心情,从迷茫中走出来,想要面对一切困难,比如先去关心一下昨日惶恐的卡维,却在清醒以后突闻噩耗。
刚建立好的心理桥梁,轰然间便崩塌了。
装着卡维父亲遗体的木箱进城后还没搬运多远,卡维母亲便已然崩溃到原地瘫软。
卡维用力掐着自己的手指,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才能冲上去把母亲扶起来。
母亲沉重的重量,和他心里的痛苦,让他几乎有些站不起来,还好大人们很快簇拥上来,将卡维母亲带去医院。
他则在伙伴们的陪同下,听归来的搜救队叙述搜寻的经历。
最先找到卡维父亲的队伍,正是塞琳娜率领的那支。
塞琳娜多次沙漠考古,沿着路段就能想到哪里或许会出事。
而赛诺更是发挥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他几乎天生就是沙漠的宠儿,即便风暴下也不会迷路,对沙漠路段有着敏锐的嗅觉。
几个人几乎没有太多休息的时间,一路狂奔搜寻,最终在流沙掩埋中发现了卡维父亲的遗体。
他已然离去。
聆听如何找到父亲遗体的过程,对于卡维来说同样是极其痛苦的事。
但他一定要听,而且要牢牢记得。
无论如何,父亲的死因,父亲是如何回来的,都在这个平静却又令人崩溃的故事里,全部画上了句号。
他没有父亲了。
卡维再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点。
等第二次接受这个现实,是和母亲一同操办父亲的葬礼时,在满堂哀悼下,再一次确认了这个事实。
最后一次。
他和母亲回到熟悉的家里,却见不到熟悉的人。
他们先是很正常地收拾了一下杂乱的家,把家里的存款重新放起来,整理杂乱的地面,收起乱放的书。
可是,每做一步,都会深刻地意识到,父亲不在了。
父亲本该和他们一起放存款,地面上还有父亲乱放的书籍,书柜上有父亲写下的笔记......到处都是父亲的痕迹。
父亲甚至不知何时,在母亲的书桌上留下一个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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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的惊喜,送了她一个建筑木雕。
然后写道:赠与我最亲爱的法拉娜。
法拉娜,是卡维母亲的名字。
法拉娜本来一边收拾,就在一边默默垂泪,看到这张纸条,更是又一次埋头痛哭,隐隐生出的白发反射太阳的光泽。
她现在很瘦,几乎只有一把骨架子。
原本听父亲说,母亲是他好不容易追来的须弥之花。
可现在父亲走了,须弥之花也就凋零了。
该怎么办呢?
卡维不知道。
他只能努力撑起小大人的架子,在母亲痛哭的时候,把家里上下收拾好,帮她向上司请假,然后尝试自己做点餐食,还要去感谢愿意参加葬礼的人们。
不知不觉间,他其实也瘦了很多,原本的脸颊肉几乎消失了。
提纳里带着艾赛亚来看他,教他做了一些简单的餐食。
艾赛亚总是很乖,也总是能看穿很多东西。
卡维明明是笑眯眯地站在门口迎接他们,他却一眼就看出来他无言的痛苦,从提纳里怀里下来,摇摇晃晃地走过去抱卡维。
“我今天可没哭。”卡维悄悄说。
艾赛亚趴在他肩头,憋出一句长长的话:“卡维哥哥......现在....喜欢骗人。”
卡维捏了捏他的脸蛋,什么也没说。
他不会再在母亲面前流泪,却也不愿再在艾赛亚的目光下撒谎。
提纳里带着家里大人的一些叮嘱,正在轻声委婉地和法拉娜沟通,预备帮她一些忙。
葬礼之后,仍然有很多要忙碌的事情,虽说卡维已经帮忙完成了大半,但有些事情,他也并不了解,因此还没来得及去做。
法拉娜强撑精神,要去教令院办理死亡证明和虚空终端的注销手续,被卡维拦下。
他作为儿子,作为直系亲属,自然也是可以办理这些手续的。
法拉娜这几天头晕脑胀,已经预约了医师,还是得麻烦提纳里呆一会,陪她看完病。
提纳里立刻同意了,艾赛亚说想和卡维一起,他还敲艾赛亚脑袋,让他别捣乱。
但或许是那一晚的哭泣,卡维和艾赛亚相处时,心情会更加放松些,不至于总是吊在一根弦上。
因此他主动同意了艾赛亚的请求,抱着艾赛亚出去了。
手续很繁琐,且需要等待,艾赛亚没有捣乱,乖乖挂在身上。
卡维却嫌办理大厅太过喧闹,要带着艾赛亚去附近花园歇会,等待手续办完。
在花丛中间,熟悉的叶片小脑袋又探了出来,用黑豆似的眼睛盯着他们。
兰那罗来了。
在卡维父亲归家的事情上,它们也功不可没。
虽然没法在沙漠发挥多少作用,却在运送木箱的马车行驶的道路上,将野生动物驱赶开,又让草皮更加柔软。
连居勒什都嘀咕,回来的路居然奇迹般并不颠簸。
做了好事,自然要说给小伙伴听的。兰那罗们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围着艾赛亚和卡维说完了经过。
艾赛亚点头,蹦出两个字:“很棒!”
兰那罗们立刻开心地跳起来,叶片快速转动,更像萝卜精灵了。
“...小艾赛亚?”
艾赛亚抬头,看见卡维疑惑地看着自己,询问道:“你在和谁说话?”
艾赛亚:“......”
他懵懂地扭头,去看兰那罗,转而又去看卡维。
兰那罗们的叶子停止摇摆。
它们说:“这个金色那菈变成大人了。”
从此刻起,或者是某个痛哭的深夜,又或者在潜意识里知道不好消息的时候。
卡维就再也看不见兰那罗了。
17.第 17 章
自上次一面后,卡维就很少出来和艾赛亚他们见面了。
与其说很少和他们见面,不如说他连出来的时间都削减了。
卡维父亲离世后,法拉娜不自觉会突然哭泣。
平日里总是冷淡地疏远所有人,在做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时,甚至会突然发抖,无法专心。
这种情况下,再让法拉娜操持家业,对敏感的她来说无疑是一种折磨。
卡维自愿承担了这一切的工作。
他努力在母亲面前展露笑脸,表现成熟的一面,辅助母亲重新找回自己的爱好和信心。
卡维当然知道自己没法取代父亲的作用,法拉娜仍然会焦躁不安。
甚至在注视他的时候,都会因为卡维和父亲的相似,突然哭泣着一个人躲进房间。
卡维有时候在想……或许自己在这里,就是对不安的母亲最大的打击。
他长得和父亲太过相似,只需一眼,法拉娜就会因此想起父亲已经离世的事实。
虽然早已接受这个事实,她的心却始终不能接受,因此总是如玻璃般易碎。
这已经发展成了严重的心理疾病。
她虽然努力想做一个好母亲,却始终无法对抗自己的心理本能。
卡维对她的支持,在这样复杂的情况里,真的就是微不足道的。
但,哪怕是杯水车薪,卡维也想努力坚持。
为此,他向刹诃伐罗学院申请了一段时间的假期,后面的日子也是类似于半工半读,致力于照顾精神趋近于崩溃的母亲。
当然,他也有隔段时间就送些礼物过来。
艾赛亚的识字书,仍然是每有新版,卡维就会买下,然后及时送过来。
明明开始操持家业以后,卡维就很节省,却偏偏在朋友这方面大手大脚。
真不知道让人怎么说比较好。
“法拉娜女士这一方面,或许他应该向大人求助的。”赛诺说,“就算无法处理,他也不需要怪罪自身。”
“我可以理解他,”提纳里摇头。
“如果......我是说如果,家里要是也出事了,我也会想一个人照顾好艾赛亚的,寻求他人帮助反而会让自己不安。”
赛诺默认了提纳里的意见。
他收回了他的话。
他们都是对家庭生活很有独立性的人,若非紧要关头,绝对会咬牙不求助。
想来卡维也是一样的。
艾尔海森没继续对此发表什么意见,却也难得过来和他们聚一趟。
他们倒是都很想帮助卡维。
但偏偏,这种复杂的家里事,如果当事人抗拒,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插手的,哪怕是以帮助的名义。
赛诺换了个轻松些的话题:“艾赛亚准备明年去幼儿园吗?”
“是,”提纳里把趴在窗户上的艾赛亚抱过来,梳理他乱糟糟的头发,“已经看好了一个幼儿园,离家近,而且里面有认识的人,可以多照顾艾赛亚。”
赛诺摸出番茄,递给艾赛亚。
艾赛亚伸手以后,他却又把手一收,问:“这是什么?”
艾赛亚如今已经能清晰地说很多词,当即说:“番茄!”
赛诺满意了,把番茄塞进艾赛亚怀里。
不曾想,艾尔海森紧随其后,又考了艾赛亚几个外语词汇。
他最开始问的几个,艾赛亚还能立刻想起来。
结果越问,往后越难,艾赛亚思考的时间也就越长。
到最后,艾尔海森甚至直接又换了一种外语,这连赛诺都听不懂了。
“呀。”艾赛亚沮丧地说。
他的语言系统又混乱了,脑袋里各种词汇飘来飘去,只好软软地趴在地毯上。
高举双手,把番茄进献给艾尔海森。
艾尔海森坦然收下番茄。
忙碌半天的艾赛亚口干舌燥,却两手空空没有番茄,沮丧地爬到提纳里怀里找水喝。
提纳里早就猜到他会口渴,把奶瓶递过去,让他慢慢喝。
看起来有点可怜。
赛诺围观半天,实在看不下去了:“你抢他番茄干什么?”
“这是艾赛亚没答上题后,对我的贿赂,”艾尔海森平静地说,“我为什么不能收下。”
“幼稚。”赛诺指责。
艾尔海森不以为意,反而建议:“你下次把题出难点,就能拿到他的番茄了。”
提纳里无视他们两人的争执,带着艾赛亚出去转了一圈。
在户外晴天的大自然里,兰那罗们仍然如约出来陪艾赛亚玩。
它们对卡维再也看不到它们这件事,其实还是很有些难过的。
但是这件事一直都在发生,始终都有孩子离开兰那罗们,忘记他们的约定,独自长大。
离别一直在发生。
经历太多太多这样的事情,悲伤也就习以为常,似乎就并不那么难过了。
“如果那菈能过得更好,长得更强壮,”兰那罗们说,“那忘记我们也很好!”
它们偶尔还是会趴在窗边去看卡维。
只是对方看不见,也记不得自己曾经认识这么一群生物了。
提纳里其实也慢慢记不清兰那罗了。
但他很擅长写笔记,尤其是关于艾赛亚的点点滴滴。
不管是艾赛亚的健康状况,狐耳和尾巴的长度变化,还是那天在老家后院的事情,以及和赛诺探索的结果……都被他详细地记录下来,时刻翻阅。
因此,虽然记忆模糊,也看不大清兰那罗,却也知道有这么一群生物,会和艾赛亚玩耍。
所以对于艾赛亚偶尔的自言自语,提纳里的接受程度很高。
他知道,大概又是在和兰那罗玩吧。
无论如何,艾赛亚有他们以外的玩伴,是个好事。
提纳里虽然觉得自己的弟弟非常可爱,又很体贴,性格也乖巧,实在想不到谁会讨厌。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凭他的经验来说,世界上的人就是多种多样的。
或许就是会有小朋友和艾赛亚玩不来,也说不定。
“唉。”提纳里叹气。
离艾赛亚上幼儿园还有一年,他就已经开始焦虑了。
虽然小时候,提纳里也很爱黏着父母,但在生活上的独立性却很强,像上幼儿园这种小事,是完全不需要担心的。
甚至,因为他天赋异禀,提纳里只在幼儿园呆了一两天,就直接跳级去隶属学校学习基础学科了。
所以当时听到同龄孩子的父母的抱怨时,提纳里并不太能感同身受。
直到这两年。
提纳里忽然无比理解那些父母的心情。
虽然自己仅是哥哥的身份,但他和艾赛亚的年龄差实在太大,艾赛亚本身又几乎是黏在他怀里,在他视线下对抗病魔,慢慢从小不点长到如今的模样。
艾赛亚的人生,与他生命的一部分已经紧紧粘合在一起,不可分割。
提纳里对艾赛亚依赖于他这件事习以为常……艾赛亚正是向他需求着,又被他期盼着长大的。
如同树上的枝条,游鱼身上的鳞片。
他们或许是这样的关系。
说一句长兄如父,虽然很不适宜,却居然也是贴合的……正如之前叙述的,他因此对艾赛亚有很强的保护欲。
所以才会焦虑。
担心艾赛亚会在幼儿园摔跤,又害怕艾赛亚讲不好话被欺负,最后操心老师没有记住分药的顺序,让艾赛亚旧病发作……
还没上幼儿园,他心里就非常焦灼了。
曾一度冒出念头——艾赛亚不必要去读所谓的幼儿园。
一直呆在家里,由他教授,也是完全没问题的。
这当然理论上是可行的。
他们一家学识都很高,教授艾赛亚绰绰有余。
提纳里作为少年天才,十余岁就能从教令院毕业,届时便可以成为资深学者级别的人物,无人能以资历上质疑他教导艾赛亚的决定。
更何况,须弥正规的教学机构,仍然只有教令院而已。
只有在教令院学习,才称得上是真正的教学。有社会公认的文凭。
其余的什么幼儿园,乡下隶属学校,其实都是不被认证的私人机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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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未达到年龄,学识也不够的孩子们学习基础知识和放养的地方。
不去,倒也本就没有关系。
但。
他其实……知道自己的想法或许不太好。
只是心有偏向,不得不胡思乱想,想着或许会有更好的解决方法。
以瞒骗自己。
“你知道艾赛亚去幼儿园的目的吧。”艾尔海森得知后,仍然是直言不讳,“他不是去学习的,是去社会化的。”
“他因为病痛,几乎没有接触任何同龄人,你的父母是因为希望他在出事前,至少能正常地体验更多同龄朋友的感受。”
艾尔海森总是这样一针见血。
艾赛亚或许活不了太久这种话,身边人一般都是避而不谈的,实在不想说出口,便自我欺骗。
可艾尔海森还是坦然地把这件事摆在了明面上,以告诉提纳里,不要躲避。
——这也是为了艾赛亚。
提纳里:“......”
他一时半会实在说不出话。
艾尔海森便也跟着沉默了一会。
但有些事避无可避,不是闭上眼睛,就能假装不知道的。
他背身过去,继续揭开残忍的现实。
“艾赛亚的病历我看了,他现在是否能正常成长到少年时期,仍然没有准确的定数,说明白些,不一定有几年好活,即便康复有进展,也极大概率无法长寿。”
“你作为他哥哥,当然可以一直庇护他.....但是你想这样吗?万一突发意外,你难道愿意艾赛亚不体验人间,届时便直接离开?”
气氛有些沉寂。
……提纳里沉沉地叹了口气。
他自然知道自己在钻死胡同。
但私心作祟,还是不免胡思乱想。
好在他的朋友虽话难听,却很愿意讲出事实,让他下定真正的决心。
“我本就该明白的,”提纳里苦笑,“谢谢你,艾尔海森。”
阳光静静洒进来,远处传来艾赛亚和兰那罗玩耍的欢笑声,惊醒一片沉寂,转为和缓的温馨氛围。
“......不谢。”
艾尔海森回过身,重新抽了一本书,头也不抬地道,“如果艾赛亚去过幼儿园后,还需要家教,我仍然会过来。”
“你本来就会过来。”赛诺揭穿他,“我看到你给艾赛亚做的教令院学前计划了,你本来就想一直教艾赛亚。”
艾尔海森:“我也没说去幼儿园就不教了。”
赛诺不再和他绕话头,转而看向提纳里,拍拍他的肩膀:“别想太多了,要真有小孩欺负艾赛亚,我就到时候去幼儿园转一圈。”
艾尔海森说:“你竟然考虑过对小孩实施胁迫?”
“我自然不会用这种手段,”赛诺自信满满,“其实,须弥城的人都畏惧沙漠人突然出拳,所以只要我过去转一趟,他们就会老实了。”
经过了教令院的冷暴力后,赛诺反而研究出了一点制胜的套路,对沙漠民出身更是不放在心上了,甚至能反过来利用。
他如今对须弥的律法又有了些兴趣,致力于做一个精通律法的、不同凡响的沙漠民。
恰好,艾赛亚在外面玩累了,回来一头钻进提纳里的怀里。
赛诺抓住机会,把艾赛亚举起来对视:“艾赛亚,如果有人欺负你,你知道怎么做吗。”
艾赛亚眨巴着眼睛不说话。
前世的逻辑思维残存,他勉强思考了一会,就迅速得出了答案,立即精神满满地握起拳头,往上猛地一抬:“揍他!”
按照正常的出拳来说,赛诺自然是能躲开的。
但艾赛亚人小手短,不太好估量距离,他又得抱着艾赛亚,不便松手,恰好就被一拳打到下巴!
哎呀。
……疼是不疼。
就是艾尔海森又多了一个可以和祖母说的笑料罢了。
赛诺哑巴吃黄连,默默放下艾赛亚,揉揉下巴,问提纳里:“兰那罗还教打架?挺好的。”
提纳里:......
其实他觉得有点冤枉兰那罗了。
18.第 18 章
不止是艾赛亚马上要去幼儿园,所有人似乎都要迎来人生中新的挑战。
忙忙碌碌中,每个人的日程被安排满。
艾尔海森之前放弃提前入学,现在却也要重新准备进入教令院。
他已经到了天才入学的适龄年龄,没有必要拖延,艾尔海森其实无比清楚他需要教令院这个平台。
之前放弃只是因为没有必要,现在重新入学,则是有所需求。
和其他人不同,他选择的是六大学派中的知论派,该学派主修语言学、符文学,因此要备考的是室罗婆耽学院。
倒是不意外。
艾尔海森对各类语言的好学程度,再加上他那过分聪明的头脑,想来注定就是要来这个学院的。
提纳里最近也很忙碌。
他的导师纳菲斯最近接了个新的大项目,这个项目一旦被解破,对须弥的生物学发展将会产生弥足不同的进步。
不开玩笑地说,纳菲斯和他的弟子们都被所有生论派的学者注视着。
若有这个项目的成就,足以让纳菲斯一举登上生论派的政治中心。
就算是想尝试成为生论派的贤者,有这个项目的成就垫底,似乎也是触手可及的事情。
纳菲斯虽然不过分追求名利,也不对知识贪婪,可是适当的追求,显然也是对真理严谨性的一种保证。
很巧,提纳里之前参与的外出考察,以及学会上提出的质疑言论,都和这个课题息息相关。
纳菲斯很看重这个项目,更不介意培育自己手下的天才弟子。
毫不犹豫地,就把曾有过跟项目经验的提纳里层层提拔,几乎到了副手的地位。
这真是令人感动的赞许和认可。
提纳里绝不想辜负这份好意,他全身心投入项目中。
而剩下的一个友人赛诺,则最近和风纪官走的很近。
风纪官,算是须弥一类特殊的部门成员。
他们并不独属于某个学院,不论学派,更不隶属于任何一位贤者。
风纪官更像是一个特殊的监督部门。
他们的职责是抓捕违反教令之人,中止违禁研究,维护院内风纪......最主要的是,他们抓捕无视教令、危害他人的学者。*
因他们所具有的特殊权利,学者对风纪官们总是避而远之。
总是生怕他们突然闯进来暂停自己的研究,又或者把他们抓起来审讯……也或许他们心里有鬼,不得不畏惧。
有这样威名赫赫的“臭名声”,这类职业不成为须弥人的第一选择,倒也是合情合理了。
毕竟,须弥是“智慧”的国度。
须弥人崇尚智慧,推崇学者。
学者是无论如何都要比风纪官这一“疯狗”般的职业要体面的。
可赛诺偏偏很感兴趣。
他已经看完了很多有关律法的书籍,又勤练武艺,几乎具备了一切成为风纪官的条件。
又无拘无束,不在乎世人的眼光。
赛诺在乎的身边几个人,也只会用客观的眼神审视风纪官,而非不分青红皂白地抵制。
……或许这就会是他的职业道路。
赛诺隐隐约约确认了这个想法。
考虑清楚后,他第一时间想和自己的养父谈谈,却很长一段时间找不到养父的身影。
丽莎的研究似乎到了一个紧要关头,居勒什根本走不开,且每次短暂的见面时,脸上的皱褶似乎都在增加。
这不是个好的表现。
但赛诺知道,他的确没有插手的力量。
他目前既无法涉足这样高深的学术领域,又没有足够的理由,让其他人相信自己。
闲暇时刻,便来找艾赛亚坐着。
艾赛亚最近身体不错,脸上的小嫩肉又渐渐长回来了,手感很好。
赛诺在垫子上坐下来的时候,艾赛亚就屁颠颠跟过来,趴在他膝盖上。
稍微一扫视就知道了原因,原来是他常读的绘本,最新卷要等下午卡维送过来才能读。
“你的兰那罗呢?”赛诺说。
艾赛亚仰头看他:“兰那罗....有自己的事情!”
“好吧,那你很闲了。”
赛诺想了想,把艾赛亚从膝盖上扶起来,让人靠着自己的胸膛,往前怼上一本厚重的书,“那来陪我读书。”
艾赛亚不讨厌和赛诺一起读书,煞有其事地摸着书籍,打开扉页,在上面指指点点。
都相处这么久了,赛诺不需要询问也能知道他的意思,主动做起艾赛亚的点读机,缓慢地念着艾赛亚手指扫过的文字。
很巧。
艾赛亚指的地方,正是这本书的主旨,也是赛诺最喜欢的核心内容。
这本书是与风纪官相关的书,扉页写下的,风纪官们行动的宗旨。
风纪官虽是特殊的监督部门,却也不是凭空诞生的,它仍然源自于最开始成立教令院的贤者们的智慧。
智慧是需要约束的。
这是贤者们的智慧,也是传递至今的箴言,居勒什在最开始介绍风纪官时,便说过这句话。
为更好的、更完善地监督智慧,不超越自己的权责范围,也不让学者们因为学识而毁灭,贤者们定下六宗[根源之罪]。*
“其一,人类进化之事;”
“其二,妄谈生与死之事;”*
......
赛诺念着这些他早已烂熟于心的字句。
正是读到这六宗[根源之罪],他才产生了成为风纪官的想法。
如果按照这六宗罪严格行事,是否能遏制须弥的越界之事,阻止进一步的腐毁,使教令院重归教令行规之上,使人民安宁不被打扰?
又是否,他可以拥有依照这六宗罪,公正审判所有人,不再在旁处围观的权力。
他低垂眼眸,不知不觉间,已经没有再念下去。
艾赛亚向来都是很安静的,他不念,艾赛亚就坐在他臂弯里边,自己对着书,一点点念。
稚嫩的童音与六宗罪,在赛诺心里似乎形成了一把沉重的锤子,叩击他的内心。
咚咚、咚咚地响。
虽然早已做下这个决定,但野心膨胀的时候,他倒也不觉得不可思议。
“须弥人不说风纪官,反而喊他们[头脑简单的人形蕈兽]、[不能做先生]、[碎纸机器]......”*
赛诺一边说,一边低头看艾赛亚。
艾赛亚便也从书本里爬起来,转身仰头,和赛诺愈加坚定的红瞳对上视线,聆听赛诺的话。
赛诺眼里的笑意加深:“要是我未来成了大风纪官,成了小朋友最讨厌的[大型人形蕈兽],艾赛亚还和我玩吗?”
艾赛亚倒头栽倒在赛诺的手臂上,无声地做出自己的回答。
“要是他们不让你和我玩怎么办?”赛诺有意逗弄道。
艾赛亚便伸出一只拳头,和赛诺轻轻碰拳:“揍...揍他!”
赛诺难得哈哈大笑,用力把艾赛亚的头发揉乱,整出一顶乱糟糟的鸡窝头和蔫巴的狐耳。
他已然有了自己的答案。
无需考虑太多,也不必顾虑,赛诺坚信自己的道路,正如他将以六宗罪为自己的宗旨,向风纪官之首的席位进发。
如他直觉所见,丽莎的研究果然中途匆匆结束。
智慧也是有边界的,如果没有掌握足够的实力,就踏入未知之地,不仅是对自我能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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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知不足,也是对生命的蔑视。
丽莎并非那种学者。
当她在教令院接触到那本书,获取力量的同时,又跃跃欲试将其列为自己项目的那一刻时,似乎悲剧就将发生。
再之后在项目开始后经历的种种事情,不论是教令院明里暗里的阻挠,还是看到进展后的可能会发生的灾祸,又或者是对她自身生命的损害......
都令人疲倦。
她畏惧,又或者说并不想走到最后一步,于是果断放弃自己的心血,就这样在须弥画上了句号。
她开始考虑提前毕业的事情。
居勒什接受了她放弃的决定,也得知了她将打算毕业的想法,心里也算是松了口气。
博学如他,其实也早已对这个项目的前途有了同样的猜测,能中途暂停自然是再好不过。
居勒什问她:“你以后的打算呢?”
“老师又何必多问,”丽莎无奈微笑,“我是绝不可能留下的,可能回蒙德找个清静地方呆着吧。”
居勒什无话可说。
他沉重地叹气,赛诺从厅内走出来,给他们端上茶水和甜点,师徒三人这几个月来,久违地又坐在一起。
“哈哈,老师都要成为素论派的贤者了,我却要先开始养老,”丽莎端起茶水,慢悠悠喝下一口,“不过嘛,这种生活想想就令人向往啊。”
“也没什么不好,”居勒什说,“如果你愿意回来看看我们,我随时欢迎。”
丽莎明白导师的好意,她优雅地用茶杯遮挡自己的笑意:“自然。工作是不会再在这里做了,回来喝喝茶,却是很有必要的。”
沉重的话题暂且略过,丽莎转移话题,谈起了赛诺:“听说你想成为风纪官。”
赛诺:“已经通过了考试,下个月就会进去试用了。”
“真是干脆利落,不过也是英雄出少年,明明才这么点大,却连那种测试都能通过。”丽莎感叹道,“你心里一定是有所执念吧?”
赛诺对他们没什么好掩盖的,坦然讲述自己对六宗罪的追求。
居勒什和丽莎听后,心里皆有所启发,丽莎尤甚。
“虽然沙漠与此处的壁垒还是很厚,但终归是一家人,有你这样的孩子进入风纪官的队伍,想必须弥未来的样子一定会更好的。”
丽莎长长叹了口气,看向遥远的地方,似乎已经看到了蒙德那些她熟悉的风景。
“出去两年,我也是时候该回家了,虽说只是打算回去晒晒太阳,喝点葡萄酒,但蒙德多少也会有用得上我的地方。”
丽莎似乎真的想家了。
她迅速完成了学业,在临走前,给居勒什父子留下她的礼物。
一个手环。
是丽莎用她特殊的能力,汇集家乡的一些材料,做出的一个固本培元的小手环,对健康略有些好处,外观看起来也莹润可爱。
居勒什父子身体强壮,又不佩戴这种外观装饰,因此都觉得这个手环给艾赛亚正好。
丽莎那样心思机敏,或许正是为他们此刻的想法而准备的。
艾赛亚拿到手环以后,倒是没像以前一样到手就咬,只是好奇地看来看去。
他已经开始长更多牙齿了,为了牙齿的整齐,家里人一并不允许艾赛亚乱啃乱咬。
赛诺亲手为他戴上手环,许愿:“一定要有用。”
赛诺今天是穿着风纪官预备役的制服来的。
他的心思坚定,已然在自己的理想上大步前行。
艾赛亚还记得他之前和自己说的悄悄话,黏糊糊地回忆:“然后,是大风...机关?”
“很好的冷笑话。”赛诺笑,“不过,大风纪官.....也是迟早的事。”
19.第 19 章
每个人都在稳步前进。
时间不等人,自顾自地流逝,不会因为某些人的懊悔而逆流,也不会等待踟蹰不前的人。
同时,也会带走一些人,因为他们在时间的洪流中已经呆了足够的时间。
当天夜晚。
提纳里从实验室赶回家,清洗自己一身的疲惫,带着艾赛亚认了会字。
一切如常。
然而一直到要开始入睡准备的时候,忽然听到门口传来不间断的叩门声。
此时依旧是深夜时分。
今晚到明天上午,是教令院六学派的贤者选举进行的时间。
为保证公平公正,参与投票的学者们需要在教令院过夜,不得中途归来,也不得与外界联系。
塞琳娜和提卡姆自然也是把艾赛亚交给他就赶去投票了,应当是不回来过夜的。
他疑惑地过去打开门,而艾赛亚把睡前要喝的奶瓶也一把扔开,光脚丫子跟着跑到房门前。
门打开。
...居然是艾尔海森。
他不打招呼自行前来的次数太多,但以如今这样衣着凌乱,灰绿发丝微微翘起,耳机都没带上,如此狼狈模样出现在门前的情况,却是从来没见过的。
艾尔海森的眼眸似乎依旧平静,却径直说出了令人惊诧的消息。
“祖母过世了,”他说,“她生前希望我和朋友一起操办后事,所以。”
提纳里:“.......”
提纳里:“现在就来,等我一下。”
只是片刻的愣怔,他立刻反应过来。
先把艾赛亚推到艾尔海森身边,让他稍微照看着,然后便马不停蹄地冲刺到书桌边上,将或许会用到的文件和艾赛亚的药全部扫进外出用的袋子里。
艾尔海森直接把艾赛亚抱起来,在门口的衣帽架子上找了找,翻出提纳里和艾赛亚两人的外衣,一并在手上挽着了。
明明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却仍然能冷静地把朋友的外衣拿上,表情也一切如旧。
这时候旁观者大概都会觉得,艾尔海森不愧是这样成熟的小大人。
难道他真的对祖母的离世毫无动容?
...怎么可能呢。
艾赛亚被他抱起来的一瞬,就似乎嗅到了隐隐的悲伤,这种熟悉的感觉,他同样在强装镇定的卡维身上看到过。
但卡维是无法接受的压抑自我,艾尔海森却是已然接纳的无奈。
艾赛亚把头靠在艾尔海森肩膀上,感受到艾尔海森脸上残存的凌冽。
是顶着冷风前来的结果。
现在还是春季,深夜偶尔会刮冬日般的阴风,寒冷刺骨,又没有什么车辆在夜晚营业,艾尔海森大抵是跑过来的。
跑过来的路上,他在想什么呢?
艾赛亚努力用自己的手,帮他暖暖冰冷的脸。
艾尔海森知道他举止的意图,没有拒绝,安静站在原地,睫毛扫了扫艾赛亚的手心。
忽然间,艾赛亚想起还有件东西要一并带走。
他从艾尔海森怀里跳下来,跑进自己的小房间,拉开抽屉,摸出那个珍藏好的小木盒。
艾尔海森跟着走进来,低头一看。
发现木盒里是祖母曾经在第一次集会上,送给艾赛亚的那个手环。
这个手环其实算不上太昂贵,也没有什么特殊功能,甚至因为款式太大,艾赛亚直到现在都没法好好戴在手上。
但它却传递了老人家一番温热的心意,带着些许同情和移情,象征着祖辈对子孙的关照,更有着艾尔海森家的一些经历浓缩。
提纳里不知何时也走进来。
他把手上的一打袋子放在地上,半蹲下来,找到一根早就准备好的银链子,穿过手环,戴在艾赛亚的脖子上。
“是该带去的。”提纳里帮艾赛亚整理衣领,轻叹着道,“好,出发吧。”
就像当初去艾尔海森家里陪伴卡维时一样,艾尔海森把他们的袋子提上,提纳里抱着艾赛亚,匆匆往艾尔海森家里赶去。
刚出时天气只是阴森,走到一半,居然下起小雨了。
他们举起伞,顶着雨往家里赶去。
到家以后,不多时,陆续收到邮件的卡维和赛诺也赶到家中。
居勒什自然也是去参与选举了,他甚至不是投票的那方,而是选举的热门选手。
卡维的母亲法拉娜并非教令院的学者,而是自营业的建筑设计师,并不需要去开会。
但卡维父亲的死仍然让她总是昏昏沉沉,已经在医院住了好些天,如今也在接受治疗。
有医院的照料,法拉娜不需要卡维的照顾,反而让卡维过来帮忙。
“当初也是阿姨帮了我们,你也去帮忙吧。”
片刻后,法拉娜又撑起笑容,“等等妈妈,不要担心,再让我休息几天,会恢复到原本的模样的……卡维,这段时间对不起你。”
卡维眼眶一酸:“不要说这种话。”
哪怕上次承的情不还,他和艾尔海森也是朋友关系,也是一定会来的。
就这么机缘巧合下,正好只有艾尔海森的朋友们来到家中,一并处理祖母的后事。
意外契合了祖母的要求。
事实上,就算没有人帮忙,艾尔海森大概也能独自处理好祖母的后事。
祖母身体并不好,年事已高,早就预料到自己会有离去的时候,已经为自己死后做足了安排,教导了艾尔海森应该如何做。
艾尔海森也早已做好独自一人处理后事的准备。
“可是谁能想到,这几个月下来,你居然有了很多很好的朋友呢。”祖母说,“你在朋友里是这么的幸福....所以如果我出事了,你也不要一个人撑着,让他们一起来吧。”
“人多热闹,不至于冷冰冰的一个家。”
刚开始听到这番话时,并没有太多感想。
艾尔海森自认为是没必要这么做的,他既然能够处理好,何必去在这种私事上麻烦别人。
但夜半发现祖母情况不对,请的医师来了又走,留下一纸死亡证明的时候,他才忽然觉得心底空落落的。
祖母的宅子不算大,当初接来一群老小,便只能凑合着睡,很是拥挤。
可现在没有了祖母的絮叨,却无端觉得房屋有些陌生,甚至于感觉寂寞。
心头压着块大石。
按照之前就准备好的计划,将友人们叫过来,才又觉得房屋有了些人气。
身体冰冷,才发现他忘记把夹着风霜的大衣放下来了。
赛诺已然先一步把壁炉燃起来,提纳里和卡维凑在一起,检查接下来的各类安排,是否有缺漏的材料。
艾尔海森把湿透的手套摘下,将大衣挂在衣帽架,盯着它们不断掉落的水花,心思又不自觉飘远。
...正如祖母预料,她是因为身体素质不好,外加年龄太大,自然地死去的。
传言说,这种死法的老人会有预感,祖母似乎也是如此。
在医生还在焦头烂额思索的时候,她就已经给自己下好了死亡判决,颤巍巍拉着艾尔海森的手,最后一次叮嘱他。
祖母祝愿他,愿他这般的天才不会孤独前行,不要被虚荣蒙蔽,用最大的智慧分辨选择你的道路。*
这些话她平时也常常念叨,这时却又慢慢地把这些话整合再一起。
再一次、最后一次地祝福她的孙子。
他们都以为做足了对死亡的准备,就可以平静地面对这一切。
他们都知道死亡并不可怕,这只是必经的人生道路。
但人哪有这么简单地就接受这一切。
临到头来,祖母那样沉稳的性子,也会捉着他的手,浑身颤抖,也要多看看她最后的孩子。
临死之时,祖母已经对自己的力量没有感知,只是用她最大的力气抓紧艾尔海森。
艾尔海森却一点点感受对方苍老的双手,渐渐将自己松开的过程。
这是一种很难简单言语的经历......他就在那么简短的时间里,感受到祖母生命的流逝,明白祖母正在和自己渐行渐远。
父母离世时他尚不知事,祖母离世时他又准备充足。
然而并无区别。
无论是否了解死亡,又是否做好准备,结局都只有一个,那就是俩人将要生死分隔。
留下来的人除了接受事实,并不能做到太多。
脱下手套以后,手仍旧湿漉漉的。
艾赛亚小跑过来,把他拉到壁炉前的沙发上,然后认真地帮他擦手擦脸。
只是发呆的间隙,其余三人已经把后续安排好了。
祖母确实留下了很详尽的计划。
只需要一会的功夫,不论是联络埋葬中心,还是财产处理,又或者是明天要准备的各类材料,都已经处理完毕。
甚至卡维刚处理过父亲的相关事宜,因此帮起忙来更是得心应手。
既然剩下没有什么事情,那也就都陆陆续续在沙发上围坐起来。
暖烘烘的炉火照亮每个人的眼睛。
外面风雨交加,里面却有友人们的呼吸声和壁炉燃烧的脆声。
艾赛亚接了提纳里给的任务,趴在艾尔海森膝盖上,认认真真帮忙暖手。
当然方式很古早,那就是他先把手烘暖,在把手挤到艾尔海森的双手中间。
小孩做这种事情,当然不是真的指望他帮忙暖手,而是单纯给他找点事情做。
艾尔海森虽然有点生人勿近的架势,但和艾赛亚已经很熟,便也随艾赛亚去了。
“......”
几个人都没怎么说话。
按理来说,他们大概是要围绕艾尔海森进行安慰的,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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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今天失去了最亲密的亲人,以及最爱他的祖母。
但是,熟知艾尔海森性格的人又知道,对方并不需要这样的关心。
他并非不知事的孩子,祖母的离世也谈不上意外,肤浅的安慰并没有用。
那该做什么呢?
其实,就这样围坐着就很好了。
作为知论派的天才,艾尔海森太明白语言的价值——但也正因如此,他同样明白语言无法传达的沉默的价值。
他在尝试更加平静地接受祖母的离世,因此并不需要其他人的提醒。
祖母的离世,就像是冬天一场注定到来的大雪。
即便知道雪有多厚,又是几点来的,在雪落下的那一刻,仍然会感受到刻骨的凉意。
卡维的母亲畏惧家里的一切,艾尔海森也同样被家里熟悉又陌生的一切包围着。
因为祖母的死,这些物件都被赋予新的含义,然而却又无法离开与祖母相关的回忆,于是心里又容易不平静。
只有和友人在一起,才会有自然而然的,为了雪融后前进的力量,才能带他离开这片雪地。
他需要的是明天。
炉火边,提纳里在问卡维关于对方上课的事情,交谈声清浅,却让他又很快陷入下一段回忆里。
在那场茶会之前,他放弃了提前入学教令院,和几乎所有同龄人都谈不上来话,最终整日沉浸在祖母的书库里。
祖母的书库有数不清的纸质书,他喜欢阅读这类常人视为麻烦的工作,孜孜不倦地沉浸于自己的世界。
祖母知道天才总是孤单,可她身为祖母,却偶尔也会想,会不会有更好的方法呢?
转折在那场茶会。
在茶会后那数次由好奇心、巧合组合在一起的探究后,他意外拥有了需要密切关注的学生,三个同样天才的友人,以及更多大人的包容。
一个人是无法完整观测世界的,窥探与他完全不同的天才、庸才又或者是世界上任何一个拥有不同视角的普通人,都能充实他脑内的知识库。
书库不再是他最喜爱的去处。
有时候,到其他人的家里,晒着暖融融的太阳,屏蔽周围的吵闹,又偶尔插话一句,慢慢地看完一整本书....也很好。
“我真高兴。”
一天下午,他准备出去的时候,祖母忽然和他说道。
艾尔海森停下脚步:“什么?”
“我说我真高兴。”
祖母坐在她那张毛绒躺椅上,慈爱地看着他,声音和缓。
“我知道天才总是孤独的,我也知道总有人沉浸于自己的世界里,那也是一种人最好的生活方式,你的父亲一开始也是那样,他也非常聪明,总是喜欢一个人形单影只。”
“可是...可是他遇到你的母亲,遇到了那群朋友,他就变了...作为母亲,我能看出来,他更幸福了。”
祖母总是在想,艾尔海森究竟是那种享受孤独的天才,还是只是没找到更舒服的外界容身之处呢?
现在她有结论了——这二者并不冲突。
艾尔海森可以享受孤独,却也可以和更多人呆在一起,享受热热闹闹的感觉,何必要单纯对天才的生活方式下定义呢!
“无论如何。”祖母说。
正如她握着自己的手,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我希望你过得好。”
“嘀嗒。”
他睁开眼睛,听见卡维说:“外面雨停了。”
“我猜想过,这雨不会下很久的。”赛诺摇头。
“太晚了,倒也懒得走动,”提纳里说,“今晚收留我们住一晚吧,艾尔海森。”
艾赛亚被哥哥拍了一下暗示,立刻拽着艾尔海森的手摇晃起来,开始祈求。
虚空终端响起来,各个家庭的大人们抓紧空隙,给他发来关怀的邮件。
艾尔海森无声地笑了一下。
他反抓住艾赛亚的手,无情地说:“用六种语言把‘拜托’说一遍,我就同意他们留下来。”
艾赛亚:?
明明没上幼儿园,却得绞劲脑汁地试图回答难题。
一旁还有人捣乱。赛诺一边说“想不出来也没关系”,一边又说“睡地板就不担心掉下床了”。
卡维偷偷侧身,试图用口型给艾赛亚作弊,艾赛亚努力读却读不出来,差点把口水喷出来。
一旁的提纳里早就去占用了厨房,打算热一下艾赛亚的奶瓶,免得一会艾赛亚真被逗哭了还嘴巴渴。
这样一直到葬礼举办时,艾尔海森也就更坦然了。
他看着祖母认识的人一个个前来告别,艾赛亚松开父母的手,举着脖子上的小手环,结结巴巴地说着自己想说的话。
...轮到他了。
他向祖母承诺,会做到遗愿里的祝福。
会过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