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地狱的上弦一转职式神》 1、地狱运动 世界分现世和彼世,彼世分天国和地狱,地狱分为八大地狱和八寒地狱,划分二百七十二部署。几千年来威严的阎魔大王端坐于大殿高位审判每一个堕入地狱的犯人,使其获得应有惩罚,最终能以毫无负担的灵魂得以转生或引导向善转世成佛。 在其身侧的得力助手便是地狱第一辅佐官——鬼灯。 正值地狱的团建活动,靠谱的鬼灯大人掏出一块怀表,额头中间的角和尖耳尖牙彰显鬼神身份,向来面无表情的脸若有所思。 他合上表,悠闲坐在帐篷下的同时气沉丹田向一众地狱鬼卒大喊: “很好,接下来是地狱运动会第一百零九项,最终——「苏醒运动」!”话音未落手中狼牙棒甩出,落地声重如千斤激荡起尘雾,吓得几个漏网之鱼挥舞手中武器尖叫着向既定的地标跑去。 “就是这样,今年特别创新关卡大家都打起精神,好好活动筋骨吧。” 阎魔大王身躯庞大,坐在与其身量不符的小小板凳上,面露担忧,显露出他老好人的个性,“说起来,今年你为什么要定在那个地方作为运动会关卡呢,那里我记得被你关着犯人对吧,好像快一百年了,新人们都不知道。” 紧接着阎魔大王忽然想起了什么,以拳击掌,“啊!忽然想到了我似乎忘记有什么事告诉你,不过应该不是大唔——痛!” 一记重拳打在地狱阎魔的脸上,正是来自辅佐官的大记忆恢复术,鬼灯言简意赅地命令直属上司:“请您立刻想起来。”拳头不软,敬语拉满。 “别勉强老人家的记忆力啦。咦,今年天国桃源乡也照例来了。”阎魔揉着被打的脸颊时撇见不远处帐篷下无聊趴着睡着的医者,地狱很多时候都会看见这位神兽白泽的身影。 嘛,毕竟算是各种意义的交易紧密、经济往来频繁。 他不至于上药,只是想起那遗忘的件事与白泽君似乎有关,究竟忘了什么呢,以后有事还是及时告知鬼灯更好吧。 被惦记的鬼神接道:“是的,因为那里关着的,是那只夺衣婆不敢上前脱其衣物的六目之鬼。” “还差十年刑期,但我已预料到他提前苏醒,减慢了受刑时间流速,提前出来也要给我把因果偿还干净!”更何况,利用时机增加团建趣味性也是一种高效率,鬼灯再次打开怀表,忽然说道:“三——” 嗯?是阿鼻地狱待遇啊,阎魔震惊转头,忽略辅佐官的鬼畜发言,能提前三年挣脱鬼灯的刑罚,灵魂是很强大。 可提前出来的时间怎么办呢? “二、” 是三秒,所以为同事们准备好紧急医疗是必备工作。 “一!” 远处传来沉闷的轰鸣,有什么塌陷了。 阎魔大王把脸埋进手掌,不忍看未来。 * 「沉重……」 黏腻油池里四面八方的沉重化为实物如千万斤巨石挤压中心处比常人心脏略大的红色物体,温度逐渐上升开始咕嘟冒泡,物体也在沸腾煎炸中不屈于束缚挣扎长大,以它为中心争先恐后地浮起细细密密的水泡。 事实上方才这里还没有池子,而仅是千万把刀刃瞬间充斥整个空间斩断恶鬼,这具痛到极致以后正在复原的身体,或许还会有生长的痒痛感? 而再前一项的刑罚是忽现两座铁山将恶鬼身躯挤压至肉骨碎裂,痛觉意识稍有恢复则继续下一项,如此循环往复。 鬼以沉睡姿态清晰感受灵魂的无边痛苦,孤傲眼眸洞察的是曾悉心锤炼百年的强健形体被死物磋磨……这是地狱鬼神为杀鬼时代的强者所定制的特殊招待。 此时鬼山鬼海蜂拥而至,杂乱的脚步声踩在油池上方使薄薄的地面产生剧烈震颤,大量狱卒被运动会后勤以火烧、鞭打等强硬手段逼进设定好的目的地。 细密水泡骤停。 嘭——! 沉重大门无风收合紧闭。 高大建筑里暗无天日,内里陈设简陋,除了门边一列空柜什么都没有,主殿巨大空旷但就是让人有毛骨悚然的惧意。 “气氛好可怕……” “啊啊啊啊!” 随着不知道谁发出的害怕感言,恐惧与火把一同被点燃,尖叫声接连不断,好几只鬼卒的头发完全竖起来了。 忽然有只白头发、小体格的三只角狱卒扯了扯身旁的朋友,他毫无惧意,甚至下垂眼里染上好奇:“喔,唐瓜,这底下有东西在动!” “胡说什么,别吓唬我。”但唐瓜下意识低头……“白痴茄子!这不是地板裂开了吗!快跑!” 工作里有个鬼畜上司好辛苦啊为什么运动会一年比一年残酷明明自己是老员工了为什么要强制参加啊啊! 他扯起茄子的后领往外飞奔,踏过之处随即坍塌,炽热的油滴飞溅至地面,更大的慌乱产生了,原本支起照明的火把被随手甩飞,与热油一触即燃。 轰! 火焰瞬间飞窜,蔓延各处。与此同时暴露在众人眼下的油锅忽然咕嘟嘟剧烈边冒泡边浮起一道影子,还没有亲眼见到那逐渐变大的暗色身影就有一股恐惧擒住脖颈,呼吸不得。 明暗交织下,火油崩裂发出声响,六只暗红镶嵌金黄虹膜的眼球随之绽开,直接吓晕了几个新人。下一刻微微动弹才让人看清那六只眼睛长在张肤色极白的脸庞上,左额和下巴爬着燃烧的红色烈焰,乌发披散。 但过大又过多的眼睛怎么说也有点不太协调…… 随着鬼的再次动作大家发现极有威慑力的六目鬼只有一副小小身躯,脖颈瘦弱,身上覆盖着不合尺寸、属于亡者的经典款零战损白浴衣,秀气的鼻子小幅度翕动,是在仔细嗅辨周遭的气味。 然后就见小脑袋一转,纤细的眉毛微微皱起,嘴边也抿出不悦但克制的弧度,似乎对喧闹的场合不满。 大家见状完全松了口气,手里的各种武器支在地上,捞起因慌张掉进油锅里正吱哇乱叫的几位同僚,顿时开始七嘴八舌。“是鬼灯大人胁迫你吓唬我们的吗?”“一会送你件合身的衣服吧,好可怜呐。”“看起很陌生,是哪里的孩子……”“很危险啊,吓死我们可不是好孩子的游戏。” “好棒!”只有名为茄子的少年举起手愉悦欢呼,成功吸引了六眼小鬼的目光,“长得好有艺术性!我要画油锅新生图,模特模特!” “笨蛋啊!油锅烧起来要爆炸了!”在朋友的作死下,唐瓜终于反应过来要逃命而不是看孩子鬼洗热油澡。 一窝蜂挤出去之前,他回头望了一眼,眼睛不受控地瞪大,那小鬼呢?被拉出去了吗?可自己已经是逃跑的最末梯队了。 巨大爆炸声紧随其后,热浪掀翻一大片。在络绎不绝的喘粗气声中,唐瓜脚边滚落一样沾染油渍、被鲜红裹起的东西,拿起来一看是小半截竹管,带着孔,看起来很老旧。 他躬身时听见周遭响起噼里啪啦的敲击声和各种嚎叫,拿起竹管抬起头就想看看怎么回事,疾风掠过,站在身前的赫然是六只眼睛。 这衣服都拖地的家伙身后横七竖八躺着一堆鬼卒,手里紧紧攥着一把怎么看都是从别人手里夺来的木刀,用起来比呼吸还自然。 “你、你的……吗?”啊啊啊好可怕!他怎么傻乎乎说这个,直接给就好,又不是什么—— 六目鬼没回答他,也没要那物什,跳起来以不容躲避的速度单手扼住了他的脖子,将他高出自己的身高拉平。 唐瓜以奇怪的姿势被压迫,巨大的握力让立刻他想到鬼灯大人。 就是说得亏天生是鬼,不然已经回家下单投胎流程了。 “啊模特!你叫什么?有电话吗?需要一些神秘兼职吗?”只有一个还站着的鬼卒发出乐观的声音。 “茄子……别说……奇怪的……”唐瓜在紧迫中无奈。 “可问清楚名字很重要啊,我想知道名字!” 手上力度一顿,似乎点满速度力量的六目鬼把智商那栏忘了,他微微偏头,看着只专注于询问自己名字的三角小鬼,眼中浮起疑惑。 「名字……重要……我……?」 【我只是想成为——】 「不!不是那个名字!」 「我名……不知……!」 六目鬼在众目睽睽下随手扔掉手中狱卒,手臂却速度极快地接住被抛在半空的半截旧竹节,无视了地狱众鬼哀嚎声,忽然用手插进自己的胸膛,伸进去心肺寻找什么。 “面无表情做这么恐怖的事啊!”把心都剖开了……唐瓜大气都不敢喘,把又有了灵感的茄子拽紧不让他因为泛滥的艺术细胞而成为死在团建的第一个鬼卒。 「异物…… 难受……」 手指翻搅脏器,六目鬼拿出了目标,低头看到掌心静静两截断笛,其中一截是他刚掏出来的,二者沾染的红色都是他的血液。 「……不认识。」 随手要扔掉,但那断笛却像黏在手上,手掌不自觉抓紧,他不理解,只能顺着直觉又将其融进血肉。 不过被别人捡到的那段他在衣服上擦了擦,然后才藏到了更深的地方。 等他看清自己的手臂时好像愣住了,不管周遭一切动静,足足愣了十秒。 思考不能……小手?自己该是这样的大小吗? “比预想的时间短,果然今年的大家缺乏锻炼了啊。” 携着惋惜语气,巨大的阴影覆盖六目鬼,他回头看见了……那人的膝盖部位,愣了一下立即仰头,一张额头正中长着角的脸面无表情摸着下巴看他,眼神中或许有情绪,他无法理解。 六目鬼不适应被居高临下的视角,而且身穿黑红配色的衣物让他极为不适,看这个人的身躯时只能看见浓重黑气缠绕,看久了却窥见黑暗的内核有一簇盛烈的火焰燃烧,难以忍受……于是做出反应,挥出木刀。 几千年都是穿着红边黑浴衣的鬼灯不知道因为衣物颜色被讨厌了,以手臂直接挡下第一击。 第二刀迟迟不至,他揣着手冷脸注视对着断成几截的木刀发呆的六目小鬼,心里掏小本本记录原来使用便利的地狱全套刑罚会有这种副作用,激发了灵魂的自我保护机制还是软弱所致呢? 刑期到了真可惜,千年都难遇到一个看好的鬼魂,以后还会再有吗。 鬼灯想起百年前终于在三途川迎来黑死牟的那一天,恨意与威势俱存的六目恶鬼之魂独身缓步而来,异形之利刃「虚哭神去」伴于身侧,夺衣婆不敢上前动其衣物,僵硬地求助自己,悬衣翁更是早已溜之大吉。 他只道:“可让地狱好等,鬼。” 而后阎魔大王观其四百八十年生平,审判鬼时所用之名并非黑死牟。 时至今日、此时此刻,地狱鬼神再次对同一灵魂宣告: “继国岩胜,无罪了。” 而岩胜的视野里出现一团白光,向他匆匆而来。 * 彼世六目之鬼挣扎破出油锅之时—— 现世,禅院主宅,禅院家第二十六代当主的第二个儿子诞生了。 不哭不闹,异于常人,左额印着火焰般的怪异胎记。 2、抚养归属 继国岩胜确信眼前发生的事可以称为“争吵”。 再多的就不明白了。他裹着超大号衣物,嫌弃地面脏就把过长的衣服垫在膝腿之下,坐在地上时无意识改成正坐的姿态,双手放于腿上。 然后,安安静静看吵架。 起因是鬼灯对岩胜进行严肃无罪宣告以后,运动会期间一直在睡觉的医疗后勤掰开扒着他腿请求救治的鬼卒们冲了过来。 这个人戴着女式绑法的白色头巾,有细长上挑的眼尾,且左右处各有一道红纹,左耳戴着红绳编铜钱的奇怪耳饰,冲到最前方时一身白衣服与周围格格不入。 啊,倒是与唯一的现役亡者同色。 而且,岩胜在他出现的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忽略他好像就是冲着自己来的这点,岩胜用眼睛盯他能看见一大团白光,其他什么都没有,只有无害的白光。 柔和到自己甚至不会觉得眼睛不适。 目光所及之处,所有人都是或浓或淡的黑气,只有他一点点都没有,岩胜意识到他不可能属于这儿。 受吸引一般,他主动地想要接近了这团白光观察,但白光比他速度快,伸出两手迅速把他捉起来递到黑浴衣鬼神眼前。 白泽震惊地质问:“鬼灯!这位亡者怎么会变成这样!?啊!胳膊摸起来像布丁,为什么变小了!” 鬼灯冷漠地问:“冷静,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们认识,但您记忆中的岩胜君是什么样子?” “啊……”白泽卡壳,整理思路道:“我记得是个高大强健的成年剑士鬼啊,六目,长发,那时穿着紫色羽织。” “果然年纪大了呢,您记错了。”鬼灯强硬地捏造现实。 “哈?你又在诓我!” “情绪请不要这么激动,老头记忆力差很正常,这也是活得久的弊端之一,不如早点下地狱吧。” “别进行年龄攻击!犀牛鬼!” 内核燃着火焰的极黑和纯白激烈碰撞,声音也很大,岩胜因夹在中间而感到困扰,眉头微蹙,六只眼眯起了四只,可他并不想乱动四肢在空中扑腾,那很难看。 这时候一只大手把他接过,手掌缓缓落地,让他从掌心里走下。 稳重而威严的阎魔大王又开始主持公道:“你们两个别吵了嘛,对孩子影响不好。” “闭嘴!”两道声音对准了一个靶子。 「被揍了……」 最庞大的黑气被吵架的二人各自赏了一拳以后,岩胜以直觉认清了强弱,开始观看吵架。 忽略双方互放垃圾话,这顿吵并非完全没有营养。 鬼灯发表完运动会闭幕感言,表示继国岩胜被憎恨和嫉妒摆布所染上血债的偿还完毕,还送了大家一个完美的运动项目,提前十年结束刑罚具有出色的意志力,但“可惜“的是转生时间都是根据刑罚结束期定好的,这意味着接下来的十年—— “啊,我想起来了。”阎魔大王顽强地插话,冒着被揍的风险也要先把鬼灯的话堵住,不然他铁定会被报复得更惨,“白泽君曾经走天国的名义让我签了一个亡魂暂借申请……” 他开始出冷汗,亲近的辅佐官已经在用看废物的眼神看自己了。 “是,阎魔大王很爽快地签了,很感谢。内容是在这位亡者的灵魂最轻时、即将转生之前,那短暂的时间属于桃源乡白泽。”白泽接上阎魔颤巍巍的话茬,语气漫不经心。 也就是说继国岩胜接下来整整十年都归白泽,而不是地狱。 但十年这个时长出乎意料,白泽隐隐觉得烫手,他原本只是想要喝一壶酒、几句交谈的时间,可就这么让给恶鬼又觉得是输了。 鬼灯沉声问:“为什么想要一只鬼的时间?继国岩胜对您来说并无价值,您却记得他。” “啊呀,看来不是我想要,你很想让他这十年都留在地狱?”白泽习惯性用指腹捏揉耳坠上系的铜钱,其他的暂且不提,岩胜怎么变成了现在这无知无觉的小鬼模样? 他用眼神询问地狱的幕后黑手。 鬼灯接收信号,不在意地拿起附近的狼牙棒,一本正经对白泽说:“三途川的水灌到脑子里了吧,多晒太阳即可。” “你在说地狱冷笑话吗。” 但岩胜的身体一震,这个反应很明显是不爱晒太阳。 白泽发现了,走过来牵起他的手想带走岩胜,心里直叹气,不知道怎么安排这小鬼。 “异议。”鬼灯从容地出声阻拦他们,“既然是具有罪责堕入地狱的鬼魂,转生前就不能离开这,不可能让你带上天国。地狱没有太阳,更没有这种好事。” 白泽陷入思考,好像确实没有考虑到这条,当初直接找上阎魔大王商量,就是不想被鬼灯找茬拒绝,果然有漏洞。 阎魔大王适时地说:“确实啊,白泽君匆忙过来,连纸笔都是从地狱借用的。” 从地狱借用?白泽忽然抬眼,想到了办法。鬼灯立刻意识到他会做什么,发出嘁声。 “那,我就来地狱。”天国的神明如是说。 担心现在的岩胜无法理解,白泽笑吟吟地蹲下对始终注视自己的岩胜解释:“我原本在另一个地方生活,距离这里很远,所以搬来这里,在你转生前陪伴你,怎么样不错吧。”上挑的眼睛微微眯起,溢出愉悦,这个可是一举多得的好办法。 在岩胜眼中,白泽现在的白光多到快散出来了。 输了一局的鬼灯默默举起狼牙棒随手扔去,破风声先至,白泽迅速弯腰低头躲开,矮小的岩胜不在袭击范围内,于是那重重的一棒落在了阎魔大王的右臂上。 “啊——!” 亡魂抚养权争夺战以日本地狱之王的骨裂落幕。 白泽回到帐篷开始工作,给每一个需要救助的患者介绍站在小凳子上旁观的岩胜:“这孩子很乖吧,呀,头发也很顺滑,跟患者们打个招呼吧……你抖什么?”他问眼前的鬼卒。 “白泽大人,我喉咙痛呜呜……”唐瓜心想地狱的生活真是精彩,刚刚出笼的凶犯变成乖孩子了。 完全不敢转头,岩胜在看他,用六只眼。 白泽对岩胜随口交代:“请岩胜君把这个药瓶递给唐瓜吧,你以后就是我的小助手了。” 唐瓜表情失控,明明您离我更近!不要在这种时候做服从训练啊! 岩胜看了看递到手里的瓶子,散发着苦味,白光的指示是让他把这份物品交给那个有黑气贫瘠的小个子。 「给……」 他努力伸手递给唐瓜,但是没有被接过,于是跳到桌上想给,却把人从椅子上吓得摔下去,岩胜感到不悦,但还是强行把瓶子给了过去。 “做得不错啊,岩胜。” 一回头便是白泽和颜悦色地夸奖,为他鼓了鼓掌。 岩胜的情绪被缓解,跳到桌上又跳回自己的板凳上,一来一回让早就脏了的衣摆把桌子上弄得全是灰尘,他完全没注意到。 白泽包容地拿出擦布把桌子默默擦净,对唐瓜无奈说道:“真是抱歉呐,这孩子目前算是刚出生的概念,大概是不安。” 唐瓜立刻就明白白泽大人知晓刚刚的动乱,在为小鬼解释,其实区区掐脖子他不太在意,只是危险的犯人在这里他不可能没反应,先不论“不安”的定义,更可怕是那个恶鬼上司吧!这只是场运动会啊啊啊! 算了,习惯了。最后他利落地向二人感谢药物。 “模特!你来做我的模特吧!”茄子总算找到朋友所在,但注意力被岩胜吸引,再次发出邀请,被捂嘴拖走,留下唐瓜抓狂的声音:“收收你的行动力!他又听不懂。” “嗯……听不懂吗?”白泽打量岩胜,可这孩子观察着所有,该说是刚解脱理解力暂且没跟上吧,灵魂被整得太惨了,要是能直接投胎就不用处于这个窘境,“不过,我是白泽,可以称呼我的名字,不需要以‘白光’为代称。” 他摸摸岩胜的头,发觉发丝垂在肩后太长,掏出一块红绸布给他扎了个低马尾,暗红发尾垂至腰部。 见岩胜不适应地伸手想抓头发却握了满手布,白泽尴尬地摸摸鼻子,没办法,口袋里只有包酒坛口的红布。 过了好一会儿,岩胜忽然转头盯他,就算因束发而完全露出的脸很小巧、鼻子和嘴巴也很可爱,但是被六只发亮的鬼眼聚精会神盯着看着实算是一件可怕的事。 白泽却回以目光,期待他接下来的表达。 「听得……见……?」 岩胜没有表达的欲望,不想像所有人那样长开嘴巴,也很难专注于心声的表达,因此就算是心音亦是断断续续,但是内心全部都被听见了。 “哈哈哈……”才反应过来啊,白泽笑得仰头,摇头晃脑说:“是呀是,听得懂哦。世上万物情理、神鬼之事,吾皆通晓。但你还是有稍微不一样啦,等以后你就知道了。” 惊讶情绪转瞬即逝,岩胜又呆呆地望着他,这幅态度仿佛在说:你听见就听见了吧,反正没什么意义。 “你所习得的通透世界让你在现世掌握人类的身体情报,在彼世就不管用了,毕竟这里都不是人。具体是什么景象我大概明白,天国肯定是白光,地狱肯定是黑气吧,这种区别真是具有引导性。”白泽见没人再需要他,就收拾药箱准备离开,但仍旧给岩胜输送情报: “表现的是黑或白不能够成为评判的唯一标准,即使是满身白光的神明也会因为想逃避责任擅自怀疑老婆肚子里的孩子不是自己的时候,很讨厌吧?但他的确是会回应信徒祈祷、降下祝福的神明。” “也有像是现世mafia一样冷酷无情的恶鬼,蔓延浓重黑气但是总是为地狱秩序的运转和让亡者顺利转生而焦头烂额……不知道你能吸收多少,不过记忆种子被埋下后在日后会发芽的,多积累点识别的经验吧。” “明白非黑即白是错误观念就好,太尖锐顽固地活着是不可以的啊,岩胜。” 「活着……是不可以……」 心音感想发布完毕,岩胜瞪着六只眼等待着什么。 “……倒是再稍微听多点。不过也很好了!表达出更多词汇了呢!很好很好。”白泽如他心底的期望那般夸奖他。 怪恶鬼把你脑袋折磨坏了!通透这种技能都磨成了长开模式。不过得益于此,只要鬼灯稍微宽容,下次转生你应该也会拥有“天生的”才能了吧。 没有把说人坏话的部分说给岩胜听,莫名负起养孩子责任的白泽扶额。他还记得自己近百年前只想从阎魔那里暂借一位酒友,果然不能利用特权任性。 他收拾心情牵起岩胜的手准备离开,心道这孩子实在很乖巧,不过十年嘛,转瞬即逝,比喝杯酒的时间也多不了多少。 白泽鼓劲完毕,扬声说:“首先,先带你去买一身合身的衣裳吧,每个人出生以后都要有自己的衣服裹身,那你也要有。” 即使身在地狱。 至于定居在哪里……地狱有哪里是神兽白泽千百年恋恋不舍、日夜流连的吗? 自然是有各种各样女性的众合花街。 3、狐狸精们 鬼灯并没有对白泽在地狱租房开药铺做出任何实质性的反对行动,这个倒是大大出乎了白泽的意料,还以为恶鬼一定会暗中阻挠。 凭借熟人关系,他用两个小时迅速解决了居所问题,极乐满月的地狱分店过两天就能开张,至于人手问题,还需要询问实习药剂师们有没有到地狱工作一段时间的意愿,明天需要回趟天国。 “总之一切都顺利搞定,我们应该立刻在花街喝酒庆祝一下,以后找女孩子们玩就方便多了。”神兽笑眯眯的,贪酒好色的性格毫不避讳地披露。 岩胜无心听那些,他始终在打量新换的衣服,是一套白底手工绣着绿竹的浴衣,贴身衣物也很柔软。 刚刚白泽进成衣铺一眼就看中这套浴衣,又买了替换衣物、几套肌襦袢和适脚的木屐,听到数额付钱时很爽快但还是露出了“竟然不是把钱花在女孩子身上”的肉痛表情。 自从穿上,岩胜就一直看一直看,走路的脚步也轻快很多,木屐与地面踩出规律的啪嗒声,现在白泽说要从这个屋子里离开带他去另一个地方也无所谓,反正衣服会跟着他。 出门没几步遇见了参加运动会的狱卒,几小时前白泽给他左臂打过绷带,现在已经拆了,手里提着盖布的竹篮,热情地与他们打招呼,“呀,白泽大人,还有把我们通通掀翻的六目小鬼,下午好,吃酱油丸子吗?还有梅子饭团。” 掀开布,竹篮里面分了两片区域,底层用油纸垫着,装着热乎的吃食。 鼻尖嗅到奇怪的味道,岩胜总算抬头。白泽笑他:“我还以为你很想捡钱,刚刚在考虑要不要把零钱放在地上。要吃吗?岩胜。” 白白胖胖的糯米团穿串,咸香的酱油勾出糯米香甜,最上面洒落黑芝麻,看起来就好吃。 岩胜看着近在咫尺的食物,无法升起食欲,微微张口想要顺从白泽的意思咬下一颗,可最终还是抿嘴撇过头,显然是过于抗拒。 白泽便起身,“看来他还不饿,你带这些是拿来卖的吗?” “是的,妹妹做的,看我今年运动会只断了一只手让我别偷懒,帮忙出来叫卖。这个是送给小孩子的,白泽大人也请用。” “我就不了,不过能卖给我吗?我全都要了,篮子钱也算进去。” “那太好了,谢谢白泽大人!” 在偶遇结束后,岩胜又被白泽捉着问:“热乎乎的,不吃吗?” 岩胜不知道该怎么说,再次转头躲开。 「不……!」 在心里发出强烈的拒绝以后,白泽放手了,于是岩胜抬眼看他,不知为何自己的眉头已经揪起来。 但白光依旧柔和,一丝波澜未起。 拒绝的人怎么先紧张起来了,白泽无奈地塞进一口丸子,含糊不清地说:“本来想把肚子都留给酒的,像你这样的性格应该以后不会被老板灌酒,会严词拒绝吧。” 他挎着竹篮,岩胜见他要走便紧紧跟上,脚步却不似来时轻松。 白泽很快吃光了那串丸子,腾出手牵住他,温和地说:“在不安吗?但我并没有怪罪你,你应该直接问我‘为什么不牵手了呢’,那样我就会回答你:‘因为我腾不出手,稍微等待一会’。” “就是这样简单的事,你只是黄泉即将转世的小亡者,不需要对自己的身心限制太多,表达好恶并不羞耻。” “以及嗯……慢慢对前世种种脱敏吧。人类的食物很好吃不是吗?你去现世以后一定会为如今的各种美食惊叹。” 白泽一路对他说了很多话,岩胜在认真听。他努力记住目前无法理解的词句,这是白泽的期望,他习惯于响应期望,但好像和以前被期望的都不一样,岩胜不记得以前的期望是什么,所以无从对比。 他被带到白泽口中名为“花割烹狐御前”的店门口,美酒和脂粉的香气向外蔓延,但白泽没有带他进去。 “这里是任性的单身成年男性才去的地方,我虽然离不开这种地方但不推荐你进来,一会有一只抽烟的狐狸过来,他叫阿檎,是这家店的帮手,可以跟他聊天逛街。好吗?” 白泽说得很慢,有些词翻来覆去重复几遍希望对方理解。岩胜稍加思考,平静地点头。 见他听话,白泽愉快地说:“这些食物给你,一会可以跟新认识的朋友分享。”随即两手一合拍掌,哼着歌转身进店。 在原地发了会呆,岩胜提着对于他的体型来说太大的竹篮,把它放在长椅上时忽然一股迷幻的紫色烟雾裹住他,呛得人头脑发晕,六只眼睛忍不住眯闭起来。 一瞬间脑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从天而降的武士,长发飘逸,面带斑纹,剑势如虹,清冷冷的月光下却如太阳一般耀眼,男人无欲无求的红眸中映出自己狼狈平庸的姿态后擅自浮起一丝神采,脊梁恭顺地弯下,同时他张开嘴唇: 「兄——」 岩胜倏然睁眼,狠狠捏碎了竹篮把手! “咦,你只是亡魂啊。”阿檎看见有穿漂亮衣服的小孩占了自己的位置就想欺负一下,凑近一看发现是个不能投胎也没向善成佛的亡魂。他态度轻慢,斜躺在椅子上抽烟,紫烟袅袅。 “跟沉迷酒色的神明过日子才是地狱生活。”可怜,就这么孤单地一直等到第二天吧,以后这样的日子多着呢,早日习惯。 岩胜抬手用袖子遮住口鼻打了个喷嚏摆脱那一瞬间浮现的画面,脑中又只剩白泽的嘱托,于是捧起竹篮,掀开盖布把食物递过去给狐狸。 阿檎打完哈欠发现小鬼把酱油团子和梅子饭团递到眼前,还坚定伸手指指这两种食物,然后又靠近他一点,“……我不是用眼睛吃饭。”还有那个稀巴烂的把手怎么回事?哪个奸商卖这种篮子给小孩。 他选了一块梅子饭团,吃掉以后问:“你为什么不吃?” 岩胜只沉默盯着看,这可是个戴帽子、会抽烟的狐狸。 “不喜欢食物吗?这可是不好的习惯,一直看我……你是对狐狸有兴趣呀。”阿檎决定让没见识的亡魂开开眼界,“我带你去看更多狐狸,还可以摸哦,虽然原本是牛郎店来着……但没差,都是出卖色相欺骗客人的钱财。” 二楼打开的窗里,白泽看见岩胜捧起竹篮和阿檎一起离开,浮起笑意。招待他的九尾狐妲己倒满酒杯,“白泽大人来我这里还心系那孩子啊。” “那孩子好歹活过几百岁,我才不担心。” “几千岁的神对您来说都是孩子吧。” 白泽枕在她的腿上,闭着眼笑说:“小妲己好像在嫌弃我岁数大,真令人难过。” “只要您付得起钱,怎么会嫌弃您呢。” “哈哈哈真直接啊,那我多付一点,可以买点其它的吗?” …… 好多狐狸! 岩胜在一个一米八大汉跑过来,半途变成红色狐狸跳进他怀里蹭脸颊的时候脑子停止了思考。 “是狐狸的变身术。”阿檎看他被狐狸们吓得僵在原地被逗笑,解惑道:“狐狸精最擅长的就是变化身形容貌,店里都是不成器的家伙们,以前的妖狐千变万化,千年过去连自己都分不清自己的模样,哪像现在用真身求摸求抱。” 岩胜矮小的身材已经被狐狸们的簇拥淹没,听不见任何话语,迅速揉了一把狐狸毛,好滑……好软和…… 在他沉浸在不知如何命名的情绪里时,红边黑浴衣出现在眼前,熟悉的膝盖部位……他抬头看见了鬼灯。 鬼灯开口就是攻击性言语:“穿得很精神呢,一定不是白猪的品味,那家伙只会把你装扮成斑马。” 他疑惑,「白……猪?」 鬼灯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就是带走你却把你扔给黑店帮闲的蠢神兽,白色的那个。” 岩胜发现他说话与白泽很不同,听见了不少陌生的词汇。 狐狸们因为鬼灯的接近都悄悄溜了,在他面前从小孩的口袋里骗钱一定会被狠揍。 岩胜开始理解后悔的情绪,他竟然只摸到一下,肩膀不禁垂落。下一秒柔软的皮毛陷进脖颈,那只红狐狸被塞给了他,岩胜没有再拘束,立刻抱住它摸摸毛发,但是狐狸为什么在口吐白沫? 鬼灯松开钳制红狐狸脖子的手,面不改色地说:“大概是被人抚摸,太幸福了。” 4、极乐满月 是吗,被抚摸会觉得幸福。 岩胜似有所悟,手上速度越来越自然,放任自己的撸狐行为。 鬼灯看他理解了,心道:不错,脑子恢复得很快。顺手拎着领子把他放到座椅上,叫来躲在一旁装没事人的阿檎。 阿檎求生欲上线,不慌不忙地摆手表示:“我可不是要坑骗他,鬼灯大人过来有什么事吗?” “就是为了找他。”鬼灯说着,忽然被岩胜递过来一串酱油丸子,他一顿,接过来,“谢谢,很大方呢。” 狐狸们听到鬼灯大人不是来查店的,就也凑过去分丸子和饭团。岩胜站在椅子上的身高正好可以把食物拿出来摆在桌上,他认真地发放,对跳到桌上的狐狸贯彻摸一下给一个食物的标准。 “你的这家黑店不是不让客人带外食吗?” “这不是在您的铁拳帮助下已经整改了嘛,更何况小孩不懂规则,又管不了。” “那,这家伙享受服务的费用记在神兽的账单上了?”鬼灯却盘算想付这笔费用,这样岩胜就欠债了,再签个十年合约,用辛苦到粉身碎骨的劳动还债也很合理吧。 但不如他所想,阿檎抽了一口烟,烟丝明灭,吞吐紫雾,懒洋洋地说:“他自己付过了啊。” 那个梅子饭团很好吃。 鬼灯语气不变:“是嘛,真是太遗憾了。”他伸手扯住岩胜的脸颊,被其中四只无辜圆睁的眼睛瞪了以后才松开。 感觉尽兴时,岩胜听见了门外的脚步声,收回手从座椅上跃下来,但是有人比他反应还快,没有思考就扔出了随身携带的狼牙棒袭击来人。岩胜立即加快速度,飞身抓住了狼牙棒的握手迫使它攻击的势头停下。 武器稳稳停在了一脸惊恐的白泽面前,然后被扔回鬼灯的手边,地板被砸出蛛丝裂纹。 狐狸们看到那双抚摸自己的小手对身形大两倍的武器挥动自如,全都溜之大吉,而阿檎早已在座椅靠背后面喝茶。 “不错啊,身体素质并没有随着智商下降,果然还是过来我这里工作吧。”能提起他的武器,鬼灯不吝啬称赞,“服刑期间撕裂开来的每一寸皮肤,肌肉,神经,都把你灵魂上沾染的血液以千倍万倍的痛苦反馈回来,磨砺了你的灵魂,提前苏醒的时间撞到运动会也是缘分,用起来真不错。” “别说了,别带坏我家孩子。”眼看恶鬼说兴奋了,白泽捂住岩胜的耳朵,制止了更奇怪的话。 鬼灯却蹲下与岩胜平视,摆出一副“我们来谈谈”的脸,然后猝不及防两手分别抓住白泽的腕子强力扒开,提出建议:“真希望我的上下级都能有你这样的效率,参考你生前几百年也算是不错的工作履历,考虑在地狱任职临时工吗?反正你已经因为这只白猪的失误不得不在彼世多待十年才能转生。” 白泽:“别说的你好像一点责任都没有一样,找茬也要讲究基本法!”这十年的产生归根究底是因为谁啊。 好像触发关键词一般,岩胜目光沉沉地看向鬼灯。 「上下级……秩序……很重要。」 可柔软织物的触感时刻传达给他,上下级关系是否已经明确了呢?于是脚步移动到白泽的侧后方,紧拽白泽的口袋边。 “很明显这孩子选择我了,感到挫败吧,快放开我的手。” “啰嗦!”咔嚓咔嚓两声,神兽的腕骨□□脆利落的报复手段握断了。 “痛痛痛……你这恶鬼!” 鬼灯被拒绝很不爽,不耐地反问:“别废话,下地狱的渣滓,在我的地盘对我有什么意见吗?” “鬼灯大人的谋反之心溢出来了啊。”桃太郎惊恐,他是不是不该路过?这两位在狐狸咖啡馆围着一个孩子做什么呢。 但他还是挠着头走进去打了招呼。 白泽痛到飙泪还在恢复腕骨,鬼灯便起身为岩胜介绍:“啊,这位是之前在白泽的药店学习的桃太郎,因为忍受不了剥削不久前自立门户了。是位老实努力的好人,但专业能力比白泽差,所以目前生意方面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桃太郎:“我在听呢。” “巧遇吗?”鬼灯又问。 “不是,白泽大人发消息说有事要见面,没想到在这里就遇到了。” 岩胜根本没有听,围着白泽看他的手,然后被他转过身体,轻柔地推上前一步,“跟人家打个招呼吧。”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跟不认识的人打招呼,而桃太郎这才看清他的脸,大喊:“啊鬼!六只眼的鬼!” “是鬼,毫无疑问是鬼,顺带一提这里有三个鬼,包括你,杀鬼的英雄见到鬼这么惊讶反才让人惊讶。”说到这个,鬼灯揣起手,思考一番,“桃太郎出生于室町时代,那跟岩胜君应该是差不多的年纪吧,嘛,反正误差不会在一百年以上,可以忽略。” “我和这孩子是同龄?!慢着,别说的好像是百天!一百年已经是一个世纪了啊!”桃太郎还没从六目的冲击中缓过来,他被吓了一跳,“所以白泽大人说要在地狱租短期房开药铺分店跟这孩子有关吗?” “是!”白泽看起来心情不错,发现桃太郎提的东西,愉快地牵起岩胜的手宣布:“你带来很多见面礼呢,我们一起在地狱的极乐满月吃晚饭吧。” 「极乐……?」 岩胜无端对药铺的名字存在意见,会让人感觉是可疑的组织。 …… 在他们走后,阿檎垂眸看被毁坏的地板,慢悠悠抽烟,紫烟幻化成白泽笑眯眯的模样,交代狐狸:“三倍价记在这位头上,加进妲己的账单里。” 狐狸问:“白泽大人会付吗?” “他不在乎身外之物。” * 写着极乐满月的木牌边字迹恣意地刻上“十年期的地狱分店”,一列小字透着与字迹一般无二的潇洒,是白泽的风格无疑。 桃太郎看到了问:“白泽大人不把地狱分店留着吗?” 白泽摆摆手,头也没回,“没必要”,顺带招呼走站在招牌下面摸索的岩胜。 于是他看见了招小字下的图案,是几轮弯月,刚刚岩胜在摸的是这个,就笑着说:“叫着满月却画了很多月牙啊,不应该是圆圆的月亮吗?岩胜呃……”该叫岩胜君还是岩胜桑啊,都怪鬼灯大人。 岩胜得以再次跑过来看这片被画满的区域,他只够得着这里,白泽在刻字的时候他就在画这些,弯月里被他用石头刻出不平的阴影,稚嫩的指腹用力摩挲它,似乎是想要找到什么。 白泽不知何时站在他的身后,握住小巧的手,却塞进掌心一块石头,告诉他:“你可以画任何图案,不止是月亮。” 岩胜一愣,脑筋没转过来。 默不作声跟着的鬼神关注重点不同,他拿过那块石头蹲下,在那堆看似无序的月亮里划出一道弧线,如剑士挥出遒劲一刀。 他道:“你想要的,本就不是月亮。” 5、被动驱邪 「……」 见岩胜陷入沉默,白泽额前青筋直冒,“对我的教育方式有意见?我这里可没有你的晚饭,滚回去吃食堂。” “晚饭又不是您做,是桃太郎邀请我来做客的,对吗?” 桃太郎看着沙包大的拳头,点头说对对对。 “但是,你们不觉得六只眼很可怕吗?”鬼长出显眼的角和尖牙桃太郎接受良好,乌鸦天狗的样子也能习惯,不知道为什么岩胜的脸他每看一次都汗毛直竖,出门交不到朋友可怎么办。 白泽伸出食指蹭猫似的去勾岩胜脸颊,成功吸引注意力,让他半边眼睛都眯起来,但还是乖顺地任抚养者摸蹭,“因为你们眼中的他是人类的身形和样子,唯独眼部是独特的吧。” “太像人类,但是与人类存在不同,类似于恐怖谷效应吗?”鬼灯沉吟,严格对比定义后反驳:“不,与那不一样,只有你害怕说明是你胆小,桃太郎君,推卸责任是职场大忌。” 桃太郎:“鬼灯大人,您再攻击我我就在晚餐里下毒。” “所以神兽眼中看到的岩胜是不同的吗?”鬼灯没有错过白泽话语里的细节,转移了话题。 “当然了!我比较喜欢看可爱的脸嘛。” 白泽洞悉天下万物状貌,只要他想,看穿一只鬼的‘本质’实在很简单,而拟态不过是己身划分的隔阂。 “真狡猾!”桃太郎好奇:“我可以看到吗?毕竟连您都说可爱。” “哈哈,岩胜愿意吗?抛却六目的形态回归你的原本模样。”白泽与他商量,言语之中透露的情感没有丝毫勉强。 岩胜点点头,长相如何现在已经无所谓了,这种小事他没有拒绝白泽的理由。 然后白泽立刻从怀里掏出药瓶,显然是早有预谋。药瓶里面只有一颗丹药,散发清新的药香和一股妖异的气息。 “这药里有味药来自善于迷惑人心、变换面目的九尾妖狐本相的毛发,不过最终成品的功效并不是改变容貌,而是恢复本来面目,或许是映射她内心的期望?” 圆滚滚的丹药放在岩胜的手心,他看着白泽,毫不犹豫地服下,然后整张脸皱了起来,这是什么味道? “来,喝水。”白泽无奈地拿起杯子喂了他一口水。 效果立竿见影,扭曲的上下四目如燃烧的面具一般化为青烟环绕在岩胜的面部将其包裹,随即悠荡散去,只余稚童面貌,红瞳中透着迷茫,莹白皮肤上保留了明晃晃的两处斑纹是人类时期因剑技精进而有的改变,被默认是“本来面目”的一部分。 “看看自己的脸吧。”白泽拿出不知从哪顺的一面女士小镜,精致的雕花镂空外壳一打开映出岩胜的脸,还有浴衣的肩膀部分。 「这个……穿过。」重点不在容貌,在浮起记忆里很久远的时候,七岁时的那个夜晚吗?他就是穿着类似的衣服打开被敲击的门,然后…… 岩胜抬眼看见镜中自己的两条纤细眉毛蹙起。 啪嗒,镜子被合上了。 岩胜茫然间又恢复了平静的状态,但白泽好像很苦恼地撅起嘴嘀咕:“看自己啊倒是!”还动手扯了他的脸。 不过不痛。 “好可爱!这不是很漂亮的人类孩子吗!红色胎记很有特点呢。”桃太郎再次看清岩胜的脸时发出截然不同的声音,想起自己有买给孩子的东西,便转身去翻。 鬼灯在旁边小声教导岩胜:“看仔细,这就是注重外表、很容易受骗的类型,这种人很好利用。” 他说着过去把桃太郎要找的东西拿出来,递过去。 “就是这个!谢谢鬼灯大人,明天的药给您打折吧。”是个可爱的兔子玩偶,考虑到白泽大人说过有孩子在就在路上买下作为礼物,与药铺画风也很一致,现在他亲手送给了岩胜。 “看,还会很容易生出感激之心。” 桃太郎站起身,“嗯?什么什么?” 岩胜听完教导低头与怀里兔子的红眼睛对视,悄悄鼓起脸颊,用手捂住了玩偶眼睛。 “你这混账在教什么呢!明明是你进门时挪动了桃太郎的东西。”神兽听了直跳脚。 “被发现了啊,这时候就要平静地当做无事发生,有机会的时候做掉知情人。”鬼灯与白泽互扯脸皮之间,坚持沉稳地传递经验。 岩胜默默捂住自己的脸颊,如果是他们那样的力度脸皮一定很痛。 吵闹中桃太郎很快做好了饭,岩胜坐在白泽身边,他没有进食的想法…… “咕噜咕噜……” 肚子?他脑子停止运转了一秒。 “啊啊,你总算饿了!”白泽像是他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一样为他鼓掌,然后神神秘秘地附在他耳边坦白:“那个……丹药里我还加了山楂,健胃消食,为你定制的。” 「……?」 神明怎么会是这样的呢? 岩胜无师圆溜溜的眼睛瞳孔地震,艰难记起丹药中极为突出的味道名为“酸”。 晚饭结束后,白泽亲手煮了一壶消食的热饮,已经攻克进食难关的岩胜举起比手还大的杯子乖乖等候添茶,白泽小心地给他倒了大半杯,他就把它捧握在手里,听他们聊起桃太郎过去在白泽这里学习做药剂师的事。 桃太郎诚恳且感激地说:“除了酗酒宿醉好色不知节制地花钱还被前女友时不时上门狠揍以至于牵连药铺财产以外,白泽大人是很负责的师父,教授了我很多。岩胜也是要在药铺帮忙的弟子吗?” “不不不不!”白泽猛咳嗽,他不可能与转世亡者成师徒吧,那可不是按临时工合约能算得清的,解释说:“岩胜十年后就离开地狱了,我只是暂时照顾他。” “既然您不要弟子,那就我来处理吧。”鬼灯大手放在岩胜的头顶上,让他身体晃了晃。 “不可以!我不会让岩胜再看到地狱刑罚的,他可以是药铺的帮手。”白泽拒绝,“所以说你怎么留到现在,都说了快滚。” “保护过度,愚蠢。” “雇佣童工,剥削!” “这点您就不要厚脸皮说我了。” 岩胜小口啜饮热茶,有桃子的甜香,就放在鼻间不住地闻。这时肩膀被碰了一下,桃太郎宽慰他:“这二位经常吵架,请不要害怕,他们都很好。” 岩胜白天已经见识过更凶的场面,对眼前无感,但是这个白白胖胖的男人散发着柔和的气息,他在听懂桃太郎说的话以后报以认真点头。 “真是乖巧可爱啊!岩胜君不如和源义经大人一起出道,地狱可爱系男子组合。”桃太郎捧着脸畅想,那场面真是不错。 “桃太郎心中源义经是和小孩子一起组合吗?他听了会哭吧哈哈,毕竟他喜欢强壮的肌肉。”白泽乐呵起来,就见听到肌肉关键词的自家小鬼眼睛倏然发亮,原本放松的脊背都挺直了。 笑声骤停,说不定他们真的会合得来。 地狱的夜晚与白日差别不大,茶饮冷却,药铺里只剩下了神兽和亡魂。 岩胜学会使用现代的洗漱工具以后,获得了自己的房间,有宽敞柔软的床铺,齐全的家具,还有一盏橘黄色的夜灯。 现在的人类用着这些物品吗?身在地狱的他也需要吗?可自己不惧黑暗。 “需要的,岩胜。” 他忽然被白泽抱了起来,迷惘空洞的心中为这亲昵的动作浮起无措,但神兽像是对待普通的孩子的一样给与他拥抱,用额头抵着他,温柔地祝福他。 “生日快乐,岩胜。” 自己可以被看作新生的孩子吗?不算吧…… 额前仿佛抵上柔软温热之物,岩胜在瞬间似乎恢复了不少认识能力,其中最具有存在感的即是此刻的心情,像茶壶里漂浮的桃子干,飘起甜香的热气。 在通晓情理的神兽的赐福之中,他不仅拼回了灵魂中很重要的部分,还被灌输了许多今世知识,尽管很多以现在的心智无法理解。 「谢谢……白泽……大人。」岩胜感受着这份怀抱的温暖,心中磕磕巴巴地道谢,同时为无法张口表达敬意失落不已,他在漫长的时间里对言语丧失了信任,灵魂深处认为那是世上最多余的东西。 「不用拘束,想如何表达就如何表达。也可以将我看作嗯……老师,但是!限定十年。」白泽看着他,严肃地将这句话用心声准确传达给他。 神兽还是心软了,乖顺的外表太具有欺骗性,这小鬼看起来像是对一个拥抱都不敢安然接受的可怜虫。 有强烈的情绪涌上,岩胜完全不能适应,他已经知晓这种情绪名为什么,但正是因为知道,才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眼睛有点酸痛,藏着短笛的血肉部分也在隐隐作痛,疲惫感如流水袭来覆盖住五感,淡化了他对外界的感知。 是他的身体有所改变! 岩胜心脏蓦地一跳,刚刚还以为是错觉。白泽把他放在床上,捻起他的发尾给他看,原本鬼化的暗红已恢复乌黑,神兽不太诚恳地道歉: “哎呀,一时激动被动技能生效,你刚刚被我驱邪了,一点点。” “……” “明天提醒我制作眼药水,你刚抵着的是我长在额头的眼睛。”白泽掀起额发露出一只眼睛形状的红纹,他眯起眼满意地补充:“既然你懂事了,那明天早起去买早饭吧,锻炼人际交往可是必要能力。” 岩胜:…… 所以,神明大人竟然真是这样的啊。 白泽把他摁倒,坐在床边迫不及待地说:“很好很好,躺下听睡前故事吧,我至少可以讲给你听一万一千五百二十个,不过今天要先说杀鬼英雄桃太郎的经典传说。” 作为鬼被斩杀的岩胜唯有沉默。 但在温和的言语中,他不自觉在被窝里紧抓桃太郎送的兔子玩偶,陷入久违的安睡。 * 第二天中午,鬼灯又来到极乐满月·地狱分店,他开门见山地对岩胜说: “你一定要来我这里工作,三途川缺人。” “咚咚咚咚……”岩胜站在椅子上双目无神地捣药,不为所动。 身边环绕多只红眼睛的白兔,它们有条不紊地抓药、包药,白泽一早向他介绍了这些都是实习的药剂师,是很能干的月宫玉兔,他混入其中逐渐对自己看见红眸就不喜的反应脱敏。 “我精通剑道。”鬼灯第一次把“有所涉猎”改成“精通”,时刻善用语言艺术才是合格的地狱hr。 对面柜台的捣药声戛然而止。 “活了几千年姑且有些宝刀收藏,工作效果不错的话当成奖励也不错。” 岩胜轻巧地跃过柜台,站在他面前。 “那明天可以上岗吗?” 岩胜摇头,坚定地指指门外。 “很好,工作方面我们果然合得来。” 鬼灯不再废话,率先出门,岩胜紧随其后。 现在就去。 6、干点正事 被鬼骗了。 岩胜跟着鬼灯以为是走向训练场,但被带去了地狱员工食堂,茫然地排队打了一份午饭,坐下后对面的阎魔大王还满脸慈爱地要给他系围兜,岩胜用眼神坚定地拒绝了,端正坐在椅子上安静地吃饭,喝汤也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只是眼睛时不时看向播报地狱新闻的电视。 “我的孙子吃饭总会搞得一团糟,岩胜君就不需要操心,真好。”阎魔用称赞别人家的孩子那样的语气夸奖他。 鬼灯:“是您太过溺爱他才会对爷爷不停撒娇,不想一团糟就送来我这里锻炼锻炼吧。” “不不不,我和孙子都想好好生活。”阎魔卑微拒绝,拿起对他的身躯来说过小的餐具进食,结束用餐前没忍住问:“是白泽君拜托你照顾这孩子的吗?不像他的风格,应该会让桃太……啊?你不会是……” 他的语气变得颤抖,得力的辅佐官最终还是走上了拐孩子的犯罪道路吗。 “他自愿跟我来的,我牺牲了二十分钟午休时间。”鬼灯不慌不忙地擦嘴,岩胜已经站在狼牙棒旁边等待,想做什么不言而喻。 他道:“饭后不宜立即运动,稍微散散步吧。” 针山尖锐巍峨,不喜处狂吠不止,黑绳地狱链锯轰鸣,万里炼狱火焰喷发,岩胜眼中掠过这些景象,面容平静。相伴而行,鬼灯不至于认为他在发呆,“很熟悉吧,都招待过岩胜君。” 这句话可太拉仇恨了,但岩胜没有恼怒,在不绝于耳的亡魂厉叫中,木屐声始终沉闷而规律。 鬼灯:“很好的反应,这就是我为什么希望你来工作。可是,你并不是无法感受眼前一切,而是仍然自觉罪有应得。” 岩胜闻言停步,茫然的目光移向鬼灯,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 “通常亡魂们看见我要么惊惧异常,要么责怪我施于他严苛的折磨,即使这些是审判后他们已知的罪罚,你却不在意我的刑罚、我的存在。”鬼灯弯下腰,堪称温柔地抚他的头顶。 “彼世中,天国与地狱的距离太远,足以升上天国的灵魂重量不能那么重,你现在灵魂很轻,这很好,但你还是个钻牛角尖的灵魂,转世后稍微改改吧。现世的人们会被负面的诅咒和妖怪骚扰,但大多数人幸福,要加入他们,你已具备资格。” 当岩胜迟钝地感到体内升起抑郁难平的负面情绪时,心脏处已传来钝痛,一呼一吸间涌出血腥的气味,惊觉自己醒后时刻保持着呼吸法犹如天生一体般自然。他越来越急切地喘气,在炙热的地狱里呼出白气,然后倔强地摇了摇头。 「我……在地狱……」 鬼灯见状便直说:“在地狱可不需要这么高的道德标准,尤其是对自己。” 如果真要与其处于地狱的恶鬼身份匹配,岩胜该痛恨昨晚恢复了他诸多情绪的白泽,让他此刻在鬼神的话语里因被看透而羞恼、惊疑、痛苦,可他已经感受过直白又温暖的拥抱,亦能听出鬼灯尖锐的话里传达劝解,但怎么能在常暗的地狱里汲取善意呢? 岩胜不理解。 他晃晃脑袋,想起了自己是想和鬼灯切磋剑技的,于是又直愣愣看着恶鬼。 “我还以为神兽泛滥的怜悯会直接把你治好,结果你还有半脑袋水。”鬼灯严厉地用指甲大力戳他额头,让岩胜差点仰倒。 有两对脚步极快地接近,步频很相似,“鬼灯大人!鬼灯大人!”是一对双胞胎女孩各自举着一把木刀奔来,黑色头发的女孩把木刀递给岩胜后猝然凑近打量他,目中无神,忽然低声欢呼跑走:“比我矮的家伙要和鬼灯大人打架了!” “谢谢,麻烦你们了。”鬼灯接过另一把木刀,向他介绍:“她们是座敷童子,一子和二子,是庇佑家族繁盛的福神哦,前提是值得庇佑的进取之家。” 家族……岩胜动摇一瞬,随即专注于手中木刀,来回张握数次,感觉比昨日从狱卒手中夺来的顺手,刚醒来时仿佛四肢都不属于自己,思维在漫长的痛苦中退化,这具灵魂具现的血肉身躯弱小又僵硬,根本不适合持刀比试。 可是,可是啊—— 这是岩胜意识自由以后唯一想做的事,他紧紧握住木柄,就算是利刃贯身,就算是自知无法接近太阳那般的境界,他还是想坚定地握刀。 “岩胜君,还是想要成为武士吗?” 想要成为武士吗?岩胜对此竟然没有肯定的答案。 “现在已经没有‘武士’了,有趣的是还有以剥夺武士阶级为时代背景的玩梗漫画广受欢迎,现世绝大多数区域都不在乎这些,更关注的是蔬菜和水果的价格。” 现世的情报……岩胜定了定眼神,筛选杂乱的信息,在宣布开始比试的那一刻疾速出手。 「不再是想成为……!」 地狱中通透世界无法正常使用,于是他专注于对手使刀的弧线、手臂的挥动习惯,迅速适应过小的身躯,利用灵巧地身形发出攻击,逐渐想起曾几何时有过片刻这样简单纯粹的挥刀,抛却了那些会被轻易更改的家族期待和身份—— 这场非正规的比试开始后鬼灯就不再说话,坦白说他没尽全力,但先前的确轻视了小鬼。 岩胜对目前的状况很兴奋,体温升高,进攻远多于防守,仿佛并不在乎结果如何,鬼灯稍感满意,亦凝神以对。 座敷童子们眼神极速转动跟随他们的招式,一边闲聊。 “鬼灯大人为什么要用木刀?可以拿柜子里的那些亮闪闪的。” “材质不一样。”黑发的一子浮起诡异表情,完全不像福神。 四小时后,岩胜感到愈加疲弱,他几乎无法聚焦,五感稀薄,甚至不能确认手中是否还握着刀,但还是坚持进行比试,没有为了其他,只是不想再次认输! “真惊人,但是到此为止吧。” 鬼灯掏表看时间,他具有可以垂直挖通天国、现世和地狱的体力,用来欺负刚醒来活动身体的小鬼太过分了。 他竖起手中木刀摩挲纹理,颇为疑惑地问:“而且,木刀是特意用天国的桃树做的,你被驱邪这么久怎么还能清醒?害得我需要加班了。” 岩胜:? 这个彼世的神明和恶鬼都有大问题! 在陷入睡眠之前,他的小脑袋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 “醒醒,快醒过来。” 被连续驱邪几小时的岩胜虚弱地吐出一口气,眼睛睁开一条缝就见巨大的蟒蛇从血红的河水中升腾而起又钻入其中,巨大的水花拍向岸边,鼻间嗅到了腥冷的气息。 三途川,他走过这儿。 是还在梦里吧,“呼……”他再次闭上眼。 鬼灯截住他即将垂落的眼皮,友情提示:“正在游泳健身的这位是三途川的主人,平时请不要在这里捞鱼吃。” 唐瓜:“谁会在这里捞鱼啊!” 他被鬼灯拎在手里,这时调转到唐瓜他们面前,“这是你们的新同事,顺带一提,如果夺衣婆有什么问题,可以让这家伙去交涉。” 唐瓜觉得这只鬼有点眼熟,顺口一问:“成年了吗?” 鬼灯:“他能力很不错。” 避开问题了呢,唐瓜想。 “咦,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茄子蹲下一点和昏昏欲睡的岩胜说话,“你的六只眼睛呢?” 唐瓜猛然想起:“这不是昨天才出来的亡魂嘛!鬼灯大人!” “不重要,去医院检测就知道成年了,不违反劳工条例。”鬼灯不想把时间耗费在这里,搜索自己是否有没交代的情报,要放下他时想起岩胜生前使用月之呼吸时的凛然刀锋和漫天弯月,又把他拎起来与其平视: “按理说作为鬼的你如果使用刀剑,剑技的组成部分即那些月刃也都是攻击利器,但经过一战你应该认识到了在地狱里这些力量没有用。” “地狱限制灵魂除意志力以外的能力发挥,比如现世的术式、领域、通透全部都无用,暴力是本质,文明的进步在地狱的体现只有更灵活丰富的击打招式,所以你采用最原始的方式对待亡者即可,必要时也需要对待同事。” “嗯……不过我引进的科技工具非常有意思,之后你可以看看,以你为样本做了记录和改进。” 说着鬼灯陷入思考,把他扔给唐瓜,低声提出极具趣味性的想法,“如果岩胜拍影视的话一定很省特效钱吧,提高了不少效率。” 唐瓜只好丢下扫把,接抱住半睡过去的岩胜,很想吐槽:您倒是想点正经事儿。 等鬼灯走后,唐瓜才反应过来,不对啊,把睡着的帮手扔给他干嘛啊? “茄子,来帮我把他……你在干什么?” 茄子已摆好画板,手里的调色盘严阵以待,“为灵感缪斯作画。” “倒是干点正经事儿啊!!” * 白泽今天按计划早起,去天国动员兔子学徒们下地狱工作,顺带把需要的东西一股脑塞进袖子里带走,回程里遇见了妲己,立刻凑了过去与她调情。 交谈几句之后,妲己想问他怎么没在看孩子,但为了营业额只掩面笑道:“白泽大人要去哪?” 白泽不假思索地说:“当然是众合地狱。” “然后呢?”妆容妖冶的妲己凑近他,惑人的气息拂过白泽的面孔,白泽从来不抵抗这种媚惑的手段,搂住她从善如流地接道:“然后是去你的店喝酒,不醉不归——!” 一直喝到晚上烂醉如泥,把妲己带回地狱的极乐满月时入目的是一片黑暗,这让白泽从温柔乡里陡然清醒。 “啊!岩胜!” 他终于想起家里多了个孩子。 但孩子呢? 7、负起责任 白泽找到沉沉睡着的岩胜时满身酒气还没散。 根据不愿实名的某玉兔爆料,得知了小鬼被恶鬼带走,他就先去阎魔厅找到鬼灯,被加班到狂躁的鬼狠骂了一顿,最后有点心虚地顶着“你这不负责任跑去喝酒玩乐的渣滓监护者”的鄙夷目光赶去唐瓜家里。 唐瓜不愧是最靠谱的一米四成年鬼,把岩胜照顾得很好,临时安置在沙发上还贴心地盖了一张小毯,见白泽来了既惊又喜地问他一个问题:“白泽大人,他到底是睡着还是昏迷了啊?怎么都叫不醒。” 白泽用腰上的眼看都知道这情况肯定是被驱邪了,大着舌头安抚他:“没、没事,能睡醒。” 答案听起来很随意,但唐瓜很相信权威专家的话,尽管神兽看起来醉醺醺的,目送白泽抱起这位以睡眠度过上班第一天的新同事摇摇晃晃地离开。 …… 慢着!毯子怎么也被顺走了……唐瓜挠头。 岩胜记得自己睡着了,但是怎么越睡越困,好浓的酒味……想吐。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处于酒味的下风口,地狱里干燥炙热的风夹带醉意轻柔地吹过脸庞,慢悠悠地路过一处又一处地狱部门,身下也十分暖和柔软,像是做梦一样……就是姿势有点顶胃,他犹豫之后地摊开手臂紧紧抱住柔软。 做梦的话,这样应该没关系吧。 “不是做梦,别抠我眼睛!好想吐啊想吐……”白泽带着醉意的声音响起,听起来比岩胜还不清醒。 昏沉中,他仔细辨别才发现声音来自下面,是被老师驮着? “是哦,带你飞回极乐满月,唔……避开我腰上的眼睛,会痛。” 岩胜听话地缩起手掌握成拳,让自己稳稳趴在神兽的背上,背上有凸出的角,白泽在脊背上的角垫了层毯子,但岩胜还是得偏着身子斜趴,有种卡在铁山之间即将被挤扁的感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醉了,神兽晃晃悠悠地飞得很慢,过一会他探头去看腰上的眼睛,数了数左右腰上各三个,一共六个。 刚要收回视线时,却见右腰晕乎乎的眼睛也向上瞥他,白泽拉长了声调说:“玩得开心吗?” 其实都在武斗和睡觉,岩胜有些不好意思,用脸颊贴近神兽柔软的毛发里,在心中回想一天的事让白泽知晓。 “那算是开心的吧,岩胜想在地狱工作吗?” 「您……认为?」 老师会希望我如何做呢? “是在问你自己的想法,不用顾忌我。”白泽打了个酒嗝,令岩胜默默捂住口鼻。 “原本是不想你接触带给你伤害的东西,但看来你并不惧怕那些刑罚,所以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你最不需要的就是来自他人的约束,反倒是需要松松自己系的绳索。人生鬼生神生无论什么生活,不考虑太多才有意思!” 听着听着,岩胜发现白泽愈加放肆的语气是在发酒疯,他的飞行速度变得很快,而且直直向上飞去。 岩胜不得不抓紧他背上的角,感受着夜风的温度逐渐下降,睡意被刮了个干净。 咻地一声,某个界限被突破。 岩胜的身体一轻,仿佛要飘起来,躯体变得半透明,而他平静无波的眼中映出无数灯火,霓虹色彩缤纷,即使深夜仍有行人脚步、机器运转、荧屏闪烁,这是—— “现世不错吧?”神兽得意洋洋地对百年前的灵魂显摆,带他游荡在日本现世的夜空。 说起来,明明是深堕黑暗的鬼啊,几百年却不曾仔细赏看过所处世间的星空月色,全部目光被一抹无望的深红紧紧遮蔽。 眼下是岩胜从未想象过的世界,他的双目看不见过去和未来,仅仅映着星星点缀的无边月色,一切都如此开阔宁静,如果观察人群亦有属于现代人世的热闹喧嚣。呼吸着清冷的空气,他的确感受到了更多,心里亦在为现在离自己最近的存在而兴奋。 是白泽带来的这一切,他很感激。 「谢谢……老师!」他努力地用心音道谢,把小小的身躯藏进温暖的毛发里,第一次鼓起勇气出叫那个代表羁绊产生的称呼,稚嫩的心音由此产生了生涩的害羞情绪。 会飞的神兽也没好到哪里去,差点从云端跌落,大着舌头说:“别在别人平稳驾驶的时候道谢,小鬼。” 岩胜不禁眯起眼睛,困意再度来袭,但他猜想自己或许是在笑。 * 夺衣婆笑不出来了,她一上班看到那个恶鬼的灵魂简直差点吓到又死一次。 地狱老员工罪不至此吧,她找到唐瓜反馈不想和岩胜共事,有阴影。 “咦?可是您要先向岩胜汇报这件事,由他向鬼灯大人汇报,再由阎魔大人决定,最后鬼灯大人拍板……”根据鬼灯的交代,唐瓜苦恼地说明流程,为什么鬼灯大人明知岩胜与夺衣婆有矛盾还把他分到这里,正心想果然引起麻烦了时,夺衣婆却不再闹腾,警惕注视认真为三途川做好清扫工作的岩胜。 嗯?是什么阴影能让这位老婆婆安静下来,唐瓜很好奇。 “这家伙看起来不是六目,但是心里还是,我不想接近呐。” 时至今日夺衣婆无法忘记笼罩在三途川的恨意,可他除却诡异面目并无张牙舞爪的恶意,姿态甚至是威严挺拔,因此她光靠目视很难区分积攒数百年的恨意到底是针对对谁。 当鬼灯大人愿意接手六目恶鬼时这家伙缓缓从自己身边走过,那一瞬间她眼前竟然出现鬼向自己颔首示意的幻觉,同时风中传来浓稠的空洞和死寂气味,是隐藏在恨之下的真面目,带着遗憾的尾调。 夺衣婆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亡者,她惊惧到想要呕吐、想要远离。 现在她为无法改变同事关系而心痛,想退休!可是也想攒钱拍果体写真!! “关于可怕六目的一面我也见识过,白泽大人说是因为他很不安,现在岩胜很有礼貌,午休时把烤鱼片分给我吃,还把白泽大人顺走的毯子洗干净、叠整齐还给了我,完全是个好孩子。”唐瓜对这位正式上岗后任劳任怨的同事很满意,列入了可以邀请回家玩的对象。“婆婆您去打个招呼就知道了,痛!” “笨蛋!那是因为他现在脑子不是很好!”夺衣婆猛戳笨蛋小鬼的额头,气呼呼地离开。 岩胜并未关注隔壁的争端,他把三途川打扫得很干净,三途川之主很满意,伸出大脑袋问他要不要畅游一圈三途川,随即低下头颅。 好大的蛇……他轻巧地跳了上去,衣摆扬起露出一小截未被足袋裹住的白瘦小腿,无声落在坚硬鳞片上,大概不会踩痛了它。 哗啦——!大蛇以火焰燃起都跟不上的速度在河里驰行,间或被河边树枝啪啪拍脸的岩胜深深感受到了白泽飞行速度的温柔。 游了一圈让他脑子直发晕,连对路过奈何桥上被抛起来又被蛇嘴衔住扔到头顶坐好时瞥见的过往景象都发不出半点感慨,脚踏实地后以刻进细胞里的守礼习惯向大蛇鞠躬表示谢意,然后同手同脚地走到树下…… “呕——” “你怎么了?”唐瓜跑过来慌张地问。 岩胜面色苍白地摇头,指指大蛇。 “是晕船啊,缓一缓。”唐瓜理解了他的意思,班长性格大爆发替他理好衣领和凌乱发丝,提醒快下班了,要趁着没有加班通知快溜走。 岩胜在离开之前去奈何桥巡视,这是他的职责之一。桥边有鬼灯引进的新一代温度监测器,实时测温以保证三途川水温适宜,冰冷刺骨但不至结冰即可。偶尔三途川之主如果觉得水温高了,就使用鬼工降温。 很好,温度正常。 唐瓜其实不必催岩胜下班,他还要找鬼灯主动加班,这是这份工作所需要支付的待遇之一。 “比试可以,我依旧使用桃木。” 那时鬼灯面色阴沉地加上条件,这位辅佐官大人才是最讨厌加班的人。 岩胜:…… 但他点头应了,鬼灯毕竟是实战几千年的恶鬼,不想放过。唯一可惜的是神的身体强度不体现在肌肉上,所以鬼灯的体型并不是赏心悦目的强壮,他在单纯的遗憾中错过了恶鬼记仇的目光。 白泽靠着柜台被女性簇拥着,众合地狱的女孩子们果然很热情,正要摸到柔软的手时脚踝忽然被什么抓住,力气不大,甚至于是抓不住,但仿佛抱着某种触碰的决心造成像小猫一样的抓挠感,令他汗毛直竖,僵硬地低头发现是自家小鬼快咽气了在求救呢! “岩胜你被折磨工作成这样了啊。”紧急情况,他忍痛放弃了姑娘的手赶忙把孩子从地上举起来,虚弱的岩胜垂成长长一条鬼,发绳不翼而飞,乌发披散。 是拖累恶鬼加班在比试中被报复了,半昏迷的亡魂发出呜呜呜的声音但是流不出泪。 女性们倒是发出惊喜的喊声:“好可爱!不是、好可怜……给他扎好头发吧。” 岩胜在梦里感觉有八手蜘蛛怪在揪他的脸皮、扯他的头发,神兽还在旁边哈哈大笑,一点没有监护者的自觉。 8、醉驾罚单 平静的生活过去几日,岩胜每天早饭时间都会接到一通打来药铺的电话,对方说了句您好以后就不说话了,可是他又不会说话,无法回应,相互沉默一会儿之后对方就会主动挂断电话。 重复了几次以后他再次提醒白泽这件事,得到了跟第一天同样温和但随意的回答:“如果有重要的事情对方一定会开口或者上门的,下次也继续接吧,等待帮助他人的时机。” 思来想去,岩胜认为纠结也没办法,老师说得有道理,那下次还接。 今天早上岩胜没再接到电话,反而到点打开药铺门时门口站着一位穿着狩衣、身材纤细的男性,紫蓝色额发半遮着一个特殊印记,好像是鬼灯指给他看过的鸦天狗警察队标志,警察? 他不经意往门外和对面商铺的位置迅速扫过一眼,表情没有变化。 “你好,打扰了,白泽大人在吗?”那个人问,平稳的气息里带有警惕。 岩胜立刻听出打电话的就是他,点了点头,转身去敲白泽的房间门,他好像昨天趁自己睡着以后跑出去喝酒了。 半分钟后白泽睡眼惺忪地站着门口,眼神比岩胜还迷茫,“源义经?怎么了吗?我没有再窝藏女性逃犯了。” 岩胜目光无神地抬头,所以以前干过是吗? 源义经看看他,又看看岩胜,松了口气,“那个……白泽大人,请先收下这个!” “什么什么?酒会邀请吗。”白泽立刻恢复精神,笑眯眯地接过,看到内容笑容一僵,颓废地抱怨:“能不要把开醉驾罚单像是递情书一样吗,都是几天前的事了怎么这时候给?” “先前想打电话通知您的,但是连续几天打过来都是接通但没有声音的状态,我很担心您是否在地狱遭遇前女友仇杀,毕竟这是严重的外交问题。”说着源义经喊了一声:“收队!” 瞬间哗啦啦一大片鸦天狗警察从四面八方飞出来然后列队离开。 岩胜一点儿也不惊讶,他刚开门就察觉密密麻麻的黑气潜藏在附近。 “现在看来是误会,这位就是您现在抚养的小孩吗?鬼灯大人向我提过,没想到不会说话啊。”源义经同情地看着他,反手掏出一个见面礼。 “喔岩胜,这位比稍你长几百岁,是平安时代末期的名将哦,你大概知道的。”白泽说着,想要看见岩胜对源义经历史形象破灭的有趣表情,却见到他忽然瞪大了圆眼睛。 因为源义经掏出的是一本肌肉男杂志,递给了岩胜。 白泽挑眉,心想还真让这两个有共同爱好的人碰头了。 面容精致可爱的少年腼腆地说:“听鬼灯大人说你很喜欢锻炼身体呢,虽然他好像是在抱怨加班……但是你既然也很喜欢肌肉,就收下这个吧!” 白泽困惑:“非要把赠送肌肉男杂志像是给定情信物一样吗?” 岩胜也很困惑,他还是第一次翻看都是现世男人的健身杂志,白泽买回来的都是地狱女爱豆写真集,而且一定要自己看哪个看起来更可爱,最后神兽总会捧着脸说果然女孩子都很可爱。 不过,现世的男人都练这么华而不实的肌肉吗? 岩胜向源义经躬身道谢,但对他的审美持有保留态度。 “你还真的对肌肉认真上了啊。”见他难得在吃饭走神,时不时瞥那本杂志,白泽慢悠悠地说:“现世很多男女都沉迷健身,大多数是为强健体魄,其中也不乏为了迅速地实现形体目标而服用药物的呢。” 就像他饮下无惨的血一样?岩胜还是没有理解,偏头看着无所不知的神兽。 “嗯非要把那只鬼和催长肌肉的药物比较嘛……大概还是药物更无害一点。”白泽惊讶他能坦然提起这个话题,愉快地夹起一大块炸鱼排塞进他嘴里,嘱咐道:“晚上要是能早点回来的话就给可以你播健身节目看了,亲眼看到就能明白。注意别把你上司逼疯,好担心哪天他受不了加班来砸我的店。” 岩胜努力嚼碎嘴里的鱼排慢慢咽下去,他逐渐能够仔细品味到食物的味道了,对白泽眯起眼睛,听话地点头。 * 岩胜在适应三途川的工作以后才知道为什么鬼灯说这里缺人,排队的亡魂太多了。 鬼灯在奈何桥这里新装了新型审判工具,是逼迫阎魔大王去地狱流速最慢的阿鼻地狱亲自测试和录入审判标准的成果,并迅速投入使用。这导致前两天阎魔嗓子使用过度说不出话,请求岩胜帮他从白泽那买了药稍带过来。 这工具可以对来到黄泉的鬼魂进行初步筛选,明显无罪的直接判定去天国,获罪较轻的亡者还是需要以亲友的供奉衡量减刑,阎魔大王审判后在简易地狱拔舌,再去天国或转世。 简化了阎魔厅的步骤,但三途川的工作压力就增加了很多。 他举起扫把,继而以目光无法捕捉的速度出手噼里啪啦打倒乌泱泱一片闹事的亡魂,其中大多含恨喊冤,亦挣扎着不愿脱离彼岸那虚假的记忆幻影,还有几个看起来就是能上天国的家伙缩在角落生怕被殃及。 对使用的武器是否庄重脱敏了,岩胜疲惫地盯着不剩几根草的扫把。 “谢谢岩胜君!今天也帮大忙了。”押送亡者的狱卒们向他匆匆道谢就挨个把有罪者送去阎魔厅审判。 “谢谢你!你真厉害。” 面前亡魂用爽朗的女音向他道谢,岩胜没有在意,捡起散落的草试图挽救这把新换的扫把。 “你不会说话吗?彼世黄泉原来是这样啊,跟现世的企业没区别,都是靠着秩序运行的呢。”亡魂挠挠下巴,语速飞快:“也不知道我要去哪里,哪里好像都一样。” 岩胜终于抬头看她,是白光,可以上天国的灵魂,一会就会被接走了。 他抬手只稍碰到她的袖口,然后向上指示意。 “哦!明白了,谢谢,你真热心。”初见的亡魂极其没有分寸感地摸了他的头,岩胜看她一眼,远离她走到三途川河边继续捡草。 “对不起,你不喜欢这样啊。”亡魂察觉他的情绪,飞快道歉,观察到狱卒们一直在捉闹事的亡魂离开就大胆地凑到岩胜身边,“还有好久才能排到我呢,让我聊聊天嘛,我死前已经有两年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话了,死前明明身前站着人但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憋得很难受……” 说着她开心地摸摸脖子,满足地说:“没想到死了以后说话这么流畅,真不错!” 岩胜严肃思考,现世的生存环境这么差吗?可是老师说大多数人都很幸福。 亡魂蹲下来和他一起捡扫把的“尸体”,嘴巴里源源不断冒出话:“我是被自己的哥哥杀死的,听起来很可怕吧。因为我学习和身体都很好,所以二十岁以后老头把遗嘱改成我继承家业了。” 多么相似,岩胜呼吸法一乱,也明白了亡魂不属于普通的大多数。 “要说家业其实我并不在乎,因为我是个写代码的,对医院不感兴趣,想自己创业,结果还没有实现就被哥哥关起来了,老头也不知怎么进了icu,哥哥与我吵架时说家族里那些势利眼嘲笑他从‘继承人’变成‘大少爷’了,无法承受那种轻视,向我坦白很嫉妒我的一切,希望我消失,但我很震惊!因为我还什么都没做啊啊啊!” 她把捡到的草一股脑塞给岩胜,气恼地捂住脑袋,“你明白那种感觉吗!我还没有在计算机行业大展身手呢!而且被关着的两年他都不来看望,我很伤心的啊,最后他来见我竟然是因为老婆生孩子了他很开心才来见我一面,说不需要我了,要把我除掉!” 勾起一些不算光明的记忆,以岩胜现在的脑袋只能浮起浅薄的复杂感,不愿去深思,但看这个亡者还能这么开朗地上天国应该也不错。 “还好我最后把他也带下来了!呜呼,我哥脑袋都冒黑气了,应该活不过明天。” 岩胜呆住,啊? 9、亡者遗憾 “还以为你只会呆呆地打人呢。”看出他的疑惑,亡者女士心情很好。 “因为他最后来见我时我看出他身体状态很差劲啦,现世潜藏着妖怪,我哥一定是被妖物附身,可怕的纹路已经蔓延到额头上了,在他要割断我脖子的时候,我看得很清楚。但是我坚持锻炼,身体很好,所以反杀了,希望妖怪死掉嘿嘿!” 亡魂脸上洋溢出满足的笑意。 从死后上了天国的结果来看,她判断的没错,岩胜不禁发散思维:现世健身也并非完全没有作用。 “铃木合子小姐,你走错地方了呢。”鬼灯拿着登记册找了过来,见岩胜在扎扫把,随手抽出他手里光秃秃的竹竿直直向百米之外掷出,把一位想爬回彼岸的亡者死死钉在了桥上。 狱卒立刻接手,他则不慌不忙地勾掉名字,“找茄子再拿一把吧,这是工作中必要的成本。” “大人!”亡者合子积极举手想要问问题。 鬼灯向来对守规矩的亡者态度很好,“请说。” “我哥死了吗?” 鬼灯大方地告知:“两年前就死了。” 合子愣住,像是又失去了言语功能,她干巴巴地问:“那……那妖、妖怪死了吗?” “还在挣扎,不过很快就要死了,你干得不错,足够敏锐果断,不愧是神庙僧侣的后代。”他毫不吝啬称赞。 “哦……谢谢。” “岩胜,请你先照看这位小姐,一会我送她们一起去天国。” 白泽大人说等待帮助他人的时机,现在就是了吧。岩胜想,但是这位十分想得开的亡者需要帮助吗?他本着照看就需要有食物喂饱肚子的朴素想法,打开了白泽给他准备的零食袋,刚刚打人的时候都藏好了,所以没有碎。 油纸包里有两个向日葵形状的和果子,他递给合子一个。 “谢谢,好漂亮的点心,都两年没见过了,以前我哥也会买给我,百忙之中还坚持接送我读书,假期逛商场,买了电脑送给我做礼物唔……” 合子咔哧一口吃掉一半,眼泪夺眶而出,一边擦眼泪一边恨恨地说:“还以为是哥哥身体不好不慎被附身,竟然是早就被杀了,呜呜呜我真傻,怎么会心存期望想着起码要等哥对我动手的时候,没有余地了才把他一起带走,要是早点报仇就好了,现在死了还是没见到他呜啊……!” 哭声越来越大,岩胜小口小口地进食,慢慢咀嚼食物。对于走入歧途的家人,亡魂是这么想的吗? 在那血月之夜,与行将就木的缘一相遇时,缘一的两行眼泪究竟为什么流下? 是决心要在死前把可悲的、变成丑陋状貌之鬼的兄长,一起带走吗? 不,自己完全比不上亡者的哥哥吧,很早以前就讨厌缘一了,对待他也不够用心。 岩胜把最后一点残渣吃光,拍拍手掌,不再想目前考虑不出答案的问题,反正白泽大人说随心就好。 他站起身。 “呜呜呜呜你也要抛下我吗?”亡者扑倒抱住他的脚耍无赖,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岩胜因迷惘悲伤的双眼下亮莹莹的泪水稍有停滞,但很快两手推拒着她的额头让她放开自己,他是要去拿扫把回来工作。 即使合子身体素质不错,但不可能与他比较,轻轻一推就听见咔哒一声,亡魂惊叫:“啊,我的颈椎断了。” 岩胜立刻后跳一步,人类果然很脆弱,连灵魂都是脆皮,健身都是假的! 在三途川玩闹了一会,鬼灯把属于天国的人头清点要全部带走,临走时合子积极举手问:“去天国可以找人吗?” 鬼灯说:“在那里你会很自由。” “那以后还会来这到这里吗?” “转生之时,会的。” 合子笑起来,用鬼灯递给她的手帕擦眼泪、擤鼻涕,欢快地向岩胜道了别。 午休时,岩胜饮下一口热乎乎的味增汤,听见鬼灯问他:对她哥哥的去向好奇吗? 他摇头,但不影响鬼灯说。 “铃木哥哥是个比妹妹心思细腻许多的人,从小被教导继承家业、保护年幼的妹妹,即使体弱多病,他始终在努力地负起责任,长大后因家庭氛围塑造成了具有担当的性格,不过戏剧性的是铃木家是一处古老神庙中僧侣的血脉,早就被不入流的妖怪盯上。” “潜伏了二十多年才做到操控铃木老先生改掉遗嘱,以此击溃哥哥的心理一举附身,在带着哥哥真实的想法与唯一的妹妹吵架以后,它就把哥哥杀掉了。妹妹身体素质比哥哥好,囚禁起来做储备皮囊,两年后寄居哥哥身体里的妖怪在组建世俗家庭以后不想要她了就动手了。” 鬼灯说着,端起茶饮,“她哥哥的确嫉恨她,夜半时分四肢冰冷、咳嗽着醒来时无比嫉妒妹妹健康的身体、可以做想做的事,更恨自己存在如此负面的情绪。不过嘛,爱她也是真实的。” 不然才不会长久地在心中纠结苦恼,也不会在吵架宣泄后觉得伤了妹妹的心就坚定地反抗妖怪的操控,以至于这么早被杀,更不会在过去二十年如一日地对妹妹好。 他总结道:“建议你脑子恢复后仔细分析此案例中包含的情感细节,有助于改善灵魂钻牛角尖的程度。” 岩胜平静地被灌输信息,听到最后时皱眉捂住耳朵。 “所以最后哥哥到底去哪了啊?”茄子好奇地问,唐瓜也握紧拳头听故事。 “不是你们亲自送走的吗,回去翻去年四月一日的工作日志,太不用心了。”鬼灯严厉地瞪他们。 “转世了啊。”唐瓜感觉有点遗憾,茄子大口吃了一整块煎蛋。 所以上天国找不到哥哥,岩胜在心里补充。 …… “现世之人存在遗憾也是正常的。” 白泽把肌肉男的杂志糊到小鬼脸上,语气里难得带点恼怒,但语速依旧轻缓温和:“求求你别像重播新闻一样一直想铃木兄妹的事啦,我快倒背如流了,避免把工作情绪带到家里来才是成熟的社畜先生。” 岩胜看着电视里播放的健身节目,又看杂志,很快再次想到了爱健身的亡者,见白泽长叹无奈地趴在桌上,他只好眼巴巴地表示歉意。 “我说,小岩胜在我这不断想这件事是为了让我帮助你理解自身想法吗?” 岩胜摇头,他没有想瞒着白泽的事,如实地全部都回忆给他看了。 但不是希望白泽帮他想明白,只是在想健身亡者是做无用功,未来她会怎样? “合子听起来是位爽朗的姑娘,但是岩胜不觉得生前被关两年没想着跑,而是等哥哥来杀并在最后关头反手把哥哥带走,死后对去天国和地狱都无所谓的性格有点独特吗?这么独特的女孩子不要试图去告诉她什么,让她自己寻找就好,万一人家想留在天国创业也说不定?” 白泽主打万事皆可随遇而安,姿态懒散,“你希望着什么结果?” 岩胜不假思索,用力地想:「希望妖怪死掉。」 “哈哈哈可爱,那你担心什么呢?” 岩胜说不好梗阻在心间的究竟是什么,亡者去天国以后一天找不到哥哥、两天找不到、三天四天……然后会怎么做?天国还有着她其他的家人,比如她的父亲,那时候她会是什么反应呢? 坚持想念兄长的想法会持续多久?那样大咧随意的性子是否注意力很快被转移?是真的重视还是因为那时在眼前才重视? 一个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不断冒出来,肆意搅弄着他的大脑,牵扯到运转的脏器,胃部开始痉挛发痛,心脏也在加速。 感到焦躁直冲心窝……! 天啊,孩子脑袋冒烟了。白泽拍拍岩胜的脑袋把他从椅子上抱起来,托在臂弯里给他一个拥抱。 “你的内耗表现得可真是吓人,我今晚要睡不着了。”白泽没有解答他脑袋里一连串问题,而是带着笑意轻松地抱起他到窗口吹风,像个真正的监护人。 岩胜无力地靠在他的肩膀上,半垂着眼皮,比被鬼灯驱邪几小时还疲倦。 或许他在驱邪中变得软弱了。 “哈哈鬼舞辻的血没有你想得那么强大,他的体质也是药物造就的不是吗?被驱邪的程度也远远不足以改变你灵魂。” 那要怎么才能改变呢……岩胜很想知道。 白泽指腹温柔拂去他鼻尖虚汗,“转世即可,只需等待。” 岩胜因为他的安抚稍微舒了口气,合上眼睛。 “先前,我想你恢复然后与我喝酒畅聊,解答我的疑惑,现在反倒望你就这样直到转世,陪伴果然会叫人改变。” 疑惑?神明会有疑惑吗?岩胜不甚清醒地被白泽送进柔软床铺,夜灯发出微弱的橘黄色光芒,最后他还想问转世以后成为什么样的人才能不留遗憾。 “成为没有记忆的人,岩胜。”解答的声音飘渺但坚定。 * 第二天一早,岩胜照例起床,开店门、买早饭、敲白泽门让他起床。 白泽没应,他则跳起来掰下比他高的门把手开门进屋,提供唤醒服务。 「……老师?」 白泽不在,房间空荡荡的。 10、地狱展会 家里找不见白泽,岩胜还是留了早餐给他和即将到药铺的兔子前辈们,并按照上班时间出门。 直到路上遇见了和茄子、唐瓜闲逛的鬼灯。 嗯?不用上班吗?岩胜停下脚步。 鬼灯悠闲地揣起手,“今天是阎魔厅的活动日,最近你总是害我加班,特意没有告诉你,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 茄子好心翻译:“鬼灯大人不如直说您在整小岩胜。” 唐瓜满头黑线,这不是职场霸凌嘛!还这么理直气壮太过分了啊。果然岩胜感到伤心了,肩膀垂下去,眼睛里的光都消失了!正慢腾腾地转身回去。 这么难过呀,唐瓜手忙脚乱地围着他发出邀请,“别伤心别伤心,我们是要去参加一个艺术展会,会有很多区可以逛,要一起吗?” 岩胜没做出动作,孤单瘦小的背影看起来格外可怜。 鬼灯看出不对,这小鬼根本不会在意他的话,更不可能伤心,就问:“那只白猪呢,在极乐满月吗?” 他这才有反应,弧度很小地摇了摇头。 哎呀,看来是空巢小鬼不想回家。鬼灯了然,躬下身伸出手臂。 随即岩胜忽然被抱了起来,他看着鬼灯的脸,露出不解。 “神兽老头子肯定是忍不住喝酒去了,现在指不定沉醉在哪个温柔乡,那家伙喝起酒来什么都会忘记,大概是一时间忘记回家,不需要操心他。” 茄子异常高兴,终于有机会了,“那我们一起去玩吧,反正白泽大人不会管,我要和岩胜去绘画展厅!” 鬼灯则说:“我是要去逛科技区的,有展品在那。” 唐瓜也有要去看的展厅,希望能好好观赏。 岩胜没能表态,因为他整个人都在鬼灯手上,由不得他。 展会上很多人,岩胜因为地理位置优越一眼就看见人声最大的地方是个玻璃橱柜,蓝紫色头发上装扮着繁杂发饰。 “今年乌鸦天狗警察队出的展品是源义经大人!?”唐瓜蹦起来看,被人气十足的警察领队闪了眼。 “太狡诈了,以义经公子的人气对这个展厅的其他展品来说只会是碾压局。”鬼灯把抬头看熟人的岩胜放在肩膀上坐着,伸手扶着他的腿不让他掉下去。 岩胜想,这里展品竟然可以是人吗? 唐瓜开口吐槽:“源义经大人能愿意配合这样胡闹吗……他肯定要社恐发作害羞死了。” 于是岩胜仰起脖子仔细看展品的表情,是的,已经自觉颜面无存,闭眼转身了。 鬼灯猜测:“要么是非常喜爱他的大天狗僧正坊请求他这么做,要么就是抵抗不住妻子和妾室的轮番劝说吧,最初接模特工作就是因为心软无法拒绝。” 说着他们艰难地在人海里穿梭,行至一半源义经发现了过于突出的岩胜,随即看到他坐着的是鬼灯大人的肩膀,他向鬼灯发出求救信号。 岩胜扯了扯鬼灯衣领,示意源义经的方向,在求助呢。 鬼灯继续离开,毫无同情之意,“让偶像和粉丝们尽情亲近吧,我们快去看别的区。” 要是把源义经带上,今天的行程就会被疯狂追逐的粉丝毁掉,他姑且还有想逛的地方。 踏出展区门槛时,茄子忽然说:“好地狱啊,这个区。” 唐瓜擦擦汗,松了口气,赞同地点头,太挤了。 “确实很地狱,对源义经来说。”连鬼灯都这么感叹,岩胜平静地想这不就是在地狱? 他躬身看到展会介绍牌:【请将表达与家人亲切友好的物品展示出来吧!】 物品注释:在地狱的都具有参赛资格。 岩胜觉得根据鬼灯的推断,源义经参赛并没有问题,确实是被家人们喜爱着——啊,是哦…… 历史上源义经即使恪守弟弟本分和武士品德,为兄长源赖朝在战场厮杀,但还是被猜疑直至反目,最终被逼到自戕,并在死前手刃了妻女们。 岩胜的心音沉默了,好地狱啊。 而且有关兄弟阋墙,他想到就有点胃痛。 “不过,源义经能够答应坐在那个橱柜里就是已经释怀了吧,毕竟死后又被爱包围八九百年了。”鬼灯领着他们继续走,看见下个展会冷冷清清。 “真是没有品味!”他忽然开骂。 “科技区?哇,好酷!鬼灯大人,这个是什么,是您的展品!”茄子趴在一个橱柜外打量。 岩胜便也看过去,是很多管血液样本,对应多本厚厚的记录册,最右边摆着一种没见过的机器,这个展品之大占据了一整面长廊,足以看出记录者对内容长期分析,无疑是一次细致严谨的记录。 茄子数起血液管,“……八十八,八十九……好多!” 鬼灯郑重介绍:“这些都是岩胜的血,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关他的刑室里有一个柜子,就是临时放这些,方便我做记录用的。” “啊啊啊这次才是地狱吧!您还抱着本人说!”唐瓜比岩胜看起来崩溃多了。 岩胜皱眉,这些能有什么用呢,他在受刑时流下无数血液,这点血量根本无关紧要,他只是为鬼灯的行为感到困惑。 鬼灯耐心地说:“之前说过引进了不错的工具,这是我改良多年后的成果,可以通过血液判断灵魂的质感是否还需要接受刑罚,以后可以用在挖掘优秀人才、补充临时工的人事领域,你是实验品也是第一个临时工。” 破除转世的既定期限,那期间都可以在地狱工作,开源节流,一举两得。 地狱辅佐官兼著名折磨家、金鱼草研究学评审员、阎魔厅一级先进员工、医药学钻研学者以及人力资源高级主管,早在之前就已经在科技领域开卷。 “杀鬼时代下地狱的强者不过几个,鬼舞辻无惨按理说血液最合适,但去阿鼻地狱与他打过几次交道以后每次见到我灵魂都不太稳定,是以放弃。” “童磨食谱过于糟糕,血里毒药浓度过高,灵魂无情感表达,也排除。再说了,你本来就是最合适的灵魂,具有极端的情感所以能轻易观察出变化,强大坚韧的灵魂能够承受住地狱的刑罚所以可以持续跟踪,而且你有很强的愧疚心,简直是改造的最佳——” “啊啊啊啊鬼灯大人!”作为格格不入的正常鬼,唐瓜实在听不下去,即使岩胜还是那副没表情的脸,可自己作为恶鬼的下属以及被折磨对象的现任同事,会有种在助纣为虐的罪恶感。 他弱弱地转移话题:“在鬼灯大人改良前这是什么机器呢?” “黄豆筛选机,主要作用是筛选大小不同的豆子到不同的筐里。” “这完全是两种发明了吧!!!” 岩胜逐渐屏起的呼吸却忽然一松,茫然地想这似乎有点好笑。 “地狱会感谢你无私的贡献,独特的灵魂总是珍贵的。”鬼灯欣慰地摸摸岩胜的头,摸到没扎整齐的头发时眼神一凛,把人放下熟练地扎好,还编了个辫子,养两个座敷童子的单身鬼这点技能还是有的。 场面颇为和乐,鬼灯甚至提出去地狱的学校里让岩胜学习,以此判断正常环境下脑袋是否恢复得更快,他煞有其事地感叹:“毕竟孩子也到了这个年龄呢。” 什么啊,唐瓜惊悚:“请别把邪恶计划包裹在人道主义的糖衣里。” 指望岩胜自己发声是不可能的,这家伙完全懒得抗议,他寻找队友茄子……茄子呢? 茄子不知何时溜走了。 “大概是到他该出场的时间了,我们慢慢过去吧。” 岩胜闻言没有再让鬼灯抱着,他走在唐瓜身边,轻巧的木屐声因步子小比他们都要频繁。 他们三个一路逛到绘画展厅发现这里几乎就是茄子的个人画展,由于陈列作品需要事先经过评委初审资格,茄子为了奖品把家里搜罗个遍和唐瓜一起搬来,结果就是所有作品都打败了对手包揽展厅柜台。 四处观看后,岩胜最终停留在一幅巨画前,暗红色映进他的眼瞳里与其融为一体。 “你喜欢吗?”茄子在他身后问他,随意地把下巴磕在他头顶。 “这是你啊。” 11、难过的话 岩胜用目光描绘巨画。 唐瓜被巨画勾起回忆,这肯定是那天岩胜刚出来时的场景,但画上是油锅烹炸暗红之物,这物体绘的深浅不一,看久了仿佛会膨胀的血肉,远看其轮廓像是人类的心脏,张扬的巨大气泡裹着两截旧笛。 这幅画不叫茄子那天吵着说的什么油锅新生图,而是名为《旧物》。 茄子发现岩胜视线流连的方向,是与这幅图主体看似无关的断笛,惊呼:“这个名字我就觉得对,果然!” 这幅画完全来自于茄子在第一眼见到岩胜以后的想象,作画时机却是在与岩胜成为同事以后的观察,名字也是。 “这是我认为一定会赢的作品!”茄子在这方面很有底气。 唐瓜:“慢着,你事前向岩胜征得同意了吗?”虽然这也看不出画的是他。 “同意了哦。”茄子点头,岩胜听了移动视线歪着头看他,显然不知道什么时候。 茄子说在岩胜第二天上班的时候递给他扫把,就问了:给你这个,可以让我画你吗?不露脸。 岩胜没理解眼前小鬼要画他是什么概念,也无所谓,点了头才拿到第一把工具。 这是不露脸的问题吗? 唐瓜血液要沸腾了,过于羞耻!他身边都是捉着小孩坑的人啊啊!! 说着,鬼灯也逛到了这里。 “唔,好作品,充分表达了主体未能释怀过去的煎熬。即使深陷折磨,但更折磨他的永远是旧物所代表的回忆和情感,这种痛苦让看客身心愉悦呢。考虑卖吗?我想收藏。” “不卖。” “可惜。” 这都是怎么看出来的!唐瓜无法跟天才艺术家和鬼畜抖s系上司共情,把岩胜夹住就溜。 “你……没事吗?”唐瓜觉得自己很傻,怎么可能没关系。 岩胜仔细回忆了那幅画,从技术层面他觉得画得很好,要问自己有没有关系……他摇头。 眼前有关系的是唐瓜来的地方完全暴露了自己,岩胜对他是否真的像自身以为的那么正常保持怀疑态度。 “还真没关系啊……呀!这个内裤样式很独特但可惜不是纯棉制。”唐瓜给自己顺气,顺带给岩胜介绍内裤展厅。 岩胜看着一整间屋子各色各样的内裤不予评价,身边路过的鬼卒们反而因为喜欢的内裤样式争执打了起来被临时安保鸦天狗抓走了。 他开始思考这个展会为什么开办。 唐瓜还满脸替他担心的表情,“可我看着那幅画就觉得好痛苦,你难道真的要晒太阳才会变正常吗?真是无法理解你们这些天才。” 岩胜神情变得严厉,双手两次比叉表示不同意,气呼呼地从他身边跑走。 自己跟所谓天才没有一点关系,也不想晒太阳。岩胜想着,手里被塞了一支笔。 嗯? “你来绘画室不是想画画吗?”茄子嘿嘿笑起来,“颜料在这里。” 岩胜这才发现很多人在这里现场画画,要他画什么? 不太会,很久没有碰过画笔了。 “想到什么就画什么,可以拿回去挂在卧室里。” 卧室啊……岩胜衡量合适的内容以后,笔落在纸上,认真地画起来。 茄子打着哈欠找到唐瓜,他正停留在《旧物》之下观看,“你看这个做什么?” “刚刚好像惹岩胜生气了。” “没关系,他不会在乎的!”茄子拍拍好朋友安慰,“不过一会可以从他的画作里窥见他在乎什么,鬼灯大人说的,最佳时机!” “你们真是……”唐瓜反应神经都要被磨没了。 “所以内裤展有趣吗?我也想去,一起去看!”茄子雀跃起来。 “你又这么快换话题!”唐瓜被拽去了刚逛完的内裤展消磨时间。 岩胜的画技出乎意料的好,鬼灯给予高度评价:“令人联想到狩野派的第六代传人狩野山乐,倒是与岩胜君的性格不太一样。” 茄子看一眼,垂下眼睛,“没有什么灵魂呢,可惜。”唐瓜:“你在对灵魂亲手画的画说什么呢。” 鬼灯目的没有达到,还是维护道:“这已经比白泽那遭了诅咒的画技好一万倍!” 这是一幅颇为大胆的花鸟画,粗犷线条和鲜亮色彩与岩胜内敛敏感的性格截然不同,很明显逛绘画厅一路吸收了茄子那天马行空的绘画方式,主题选择应是出于“认为这么画合适于是就该这么画”的心理绘成。 至于为什么会有狩野派的感觉,大概是因为心里想着巨画,就想到了与历史上绘巨幅画极其出名的画师们,模仿了他们的技术。 确实完全没有灵魂呢,鬼灯想。 岩胜看那幅画,看了看自己的手,除了剑技,原来还是能捡起过去熟悉的东西。 人类时期曾有一段修行亦修心的阶段,练字容易暴露出自己不堪的性格,一想到自己还没有学会日之呼吸他就异常焦灼,笔锋只会愈加凌厉。 作画就不同许多,他可以吸收名家所长,将自己所见绘出即可,尤其热衷于画自然之景,无威胁之物使他平心静气。 有时也会笔误,绘出一张人脸,他就撕了重画。 现在拿不了画,等干了茄子会友情帮忙裱起来送去极乐满月,他说岩胜你可以送给白泽大人,那位一看就是会热爱自然的类型。 鬼灯反驳,“别浪费,那家伙更喜欢仕女图。” 岩胜忽然被拉回现实,对啊,白泽大人到底去哪里了…… 他的精神肉眼可见地萎靡。 “要去找吗?我知道大概他在哪里。” 与茄子和唐瓜分手后,鬼灯主动提起,不过他有条件,“一个月最多一次比试,工作做得好依旧会有我的藏品奖励。” 岩胜犹豫了一下,拒绝了,他不想去找白泽大人,既然对方没有告知自己行踪,说明是有事需要处理,他擅自找过去可能不妥。 继国岩胜极少会做出主动寻觅的选择。 “哈?你脑子被感染白猪病毒了吗?”鬼灯对他的过去了如指掌,一猜就是顾虑太多的毛病。“他要是回来以后,你会询问吗?” 岩胜奇怪地看他一眼,为什么要去问白泽大人不愿说的事。 鬼灯被这一眼看冒火了,拎起他就走,“有时候不张嘴别人永远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蠢货!我带你去看他去干什么了。” 岩胜再度失去走路自由,心想鬼灯的确是在想尽办法不加班。 果然来喝酒了—— 不如说是白泽毫无疑问在喝酒。 哗啦!酒馆门被鬼灯拉开,敏锐的岩胜早在没到时就听见神兽醉醺醺调笑的声音,但是入目景象还是让他惊讶了一秒。 白泽手脚并用爬到众合地狱的女性狱卒身边,试图摸摸抱抱。 岩胜在惊讶的一秒里想到了前同事,那位工作场所里也有“极乐”一词的上弦二,不同的是白泽爱女人,童磨爱女人的味道。 “岩胜,下班了吗?来一起坐,这是阿香姐姐,是众合地狱的主任辅佐大人哦,很厉害的女孩子。”白泽自己熟练地枕到她的大腿上,拍拍身边最近的坐垫。 阿香无奈,抬头温柔地与鬼灯和岩胜打招呼,最近她去找茄子交代工作的时候,其实已经见过岩胜了。 岩胜则想白泽的话说明他一整天都在到处鬼混没回去,也不知道兔子前辈们能不能吃光早餐,不然就浪费了。 但思考归思考,岩胜依言坐过去了,端正坐着注视神兽。 白泽大人自从与自己合住以后会有半夜偷偷喝酒的事迹,但这样还是头一回,他开始反思…… “你反思什么呢,你是在生气吧。”鬼灯让岩胜低头看自己手。 岩胜正紧紧攥着拳头,衣角卷进掌心,腿部的浴衣被拽得皱巴巴了。 他意识到自己像个孩子一样表现生气以后,立刻松手抚平浴衣。他得忍耐才对,以前身为继国时面对父亲就是这样的。 “你的性格的确需要教育。”鬼灯无比阴沉,心想这个小鬼缺乏的启蒙教育,他要将此提上工作计划,以权谋私把仇人们关在伊邪那美命殿用火刑折磨几千年的恶鬼可看不过去对愚蠢家长的无限忍耐行为。 “如果你感到失望,你应该像对我出刀那样揍这只贪杯的渣滓,而不是揪着衣服半夜瞪天花板。” 岩胜不端庄地扁嘴,感到难过的话,难道连抚养自己的神明也是可以揍的吗? 鬼灯跨进酒馆,走到白泽面前示意阿香先远离,整理浴衣,正坐,然后干脆利落地挥出一拳。 “是!生气的话,可以直接揍神明的。” 被揍的神立刻从酒醉里清醒七八分,怒吼:“我可真是谢谢你替我教孩子啊!” 12、混合教育 “哈哈哈你这个麻花辫谁辫的,真不错哈哈哈呃唔!” 喝醉的神兽还肿着半边脸反而端起酒杯嘲笑起自家孩子的发型,然后脸被狠狠摁进酒里。 “您有什么意见吗?有也不准提,先用鼻子把酒喝光再说话。”鬼灯加大力度,岩胜听见了骨头发出不堪承受的哀鸣。 已从展厅解放的源义经出声感叹:“成为鬼灯大人这样的肌肉男真好,就是付出的代价有点大。”他还记得鬼灯猛砸亡者、磨亡魂酱、吃吸脑鸟的蛋的可怕锻炼方式。 “现在正付出代价的可不是鬼灯大人……”桃太郎酒杯端到一半忍不住吐槽,他看众人眼神聚集过来,继续吐槽:“你们进门到现在完全没看到我们是吧。” 确实没看见。 而岩胜因源义经的话气鼓鼓地想:有些被神明眷顾的人就不用付出代价。 白泽还以为他在生自己的气,从鬼灯魔掌下挣脱,醉醺醺地抱住小鬼小声宽慰:“别生气嘛,送你一份珍贵的礼物。” 趁着其他人都在隔壁喝酒和点菜,他恢复本体兽型,咬下一撮毛,又化回人身背过身后轻吹一口气,那搓飘起的白泽毛发瞬间燃起,不慌不忙用酒盏接住,有柔和的白色光芒在酒液里漂浮。 白泽看起来又清醒了点,对岩胜说:“久违地尝尝酒味吧,是天国的大吟酿呦。” 岩胜捧起那杯酒喝下,口腔瞬间感受到辛辣,不禁回想这段时间已经服用了两种动物毛……下地狱以后伙食下限更低了。 但是有什么用吗? 白泽忽然笑容扩大,眯起眼睛:“并没有什么作用……哈哈哈哈!”他大笑起来,趴在地上捶地。 岩胜:…… 是真的有点生气了。 “放轻松嘛,做什么事不是都要讲究意义、作用,生活又不是做题,做想做的,欢乐度日才对,一个劲纠结于过去徒增烦恼而已。”白泽瘫在地上,垂眼瞥向他,红绳耳饰的铜钱坠挨着地。 这不像万世极乐教的教义?很好,岩胜在白泽和前同事之间找到了更多的共同点。 白泽见岩胜不自觉皱鼻子,更加愉快地输出:“喜欢吃什么食物?钟爱什么样的颜色?熬夜还是早睡?听琵琶还是三昧线?得到这些实在问题的答案思考起来才有意义,重要的是在为自己思考。” “饿了要吃饭,下雨要打伞,难过了要哭泣,大家总要直接坦率一点才算是活着。” 白泽给亡魂灌输许多在现世要活得开心的思想,唯有一条私货:“要对女孩子好,无论年龄长相,我最喜欢可爱的女孩子了!” 岩胜想即使是酒鬼白泽也很靠谱,除非与女性有关。 酒馆里酒味浓香,他刚刚喝了白泽给的一整杯酒,感觉有点热。 白泽饶有趣味地看岩胜脸颊变得红润,看那边正在热闹点菜的一群人只能眯着眼睛,然后又看向自己,小小声犹豫的心音传来: 「您为什么……这样对我?并不值得。」 白泽反驳:“什么?你很不错啊,再说对你也没多好,毕竟我是无法负起父母责任的类型,小岩胜太容易满足了。嗯……硬要说原因的话,是我的脸有三只眼睛,而你有六只眼睛,我喜欢双数。” 荒谬,正常人类的眼睛都是双数。 神兽在糊弄他。 岩胜被开心的醉神兽连鬼带坐垫一起端到隔壁桌,蹭他们的晚饭吃。 这家酒馆提供的主食是火锅太好了,惯例嘲讽一句鬼灯只吃清汤不配上桌以后就给岩胜捞了红锅里的麻辣牛肉片。 他晕乎乎地张嘴吃了,然后眼泪唰地流下。 “辣……” 体贴的桃太郎赶紧拿来温水,“他是不是没吃过口味这么重的食物。” 醒来后确实没吃过,谁家早餐吃火锅,地狱食堂也不可能触鬼灯的霉头做重辣工作餐。 “是噢,岩胜的人类时期日本还没普遍使用辣椒。”白泽适时解惑,所以小鬼活到现在根本就没吃过辣椒? 结果,岩胜既喝不了酒,也吃不了辣。 吃辣王者·白泽:“好逊!” 酒豪·鬼灯:“好逊。” “……” 桃太郎喂完水夸奖说你很了不起,让这二位能站在同一阵线。 那还真是非常荣幸,岩胜面无表情地抹眼泪,喉咙都要烧起来了。 许久之后,阿香对一群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男人们指出:“诸位,岩胜君刚刚是不是说话了?” 包括岩胜在内的男人们:“嚯?!” * 决心日后少酒戒辣的岩胜哑着嗓子被调岗了,鬼灯对他有新安排。 临走前三途川之主很舍不得他,要带他再游一圈三途川看看沿途的风景。 岩胜用尽了全部的礼数拒绝但还是被大蛇拱到头上,只好木着脸不再乱动。 …… 带着满脸树枝印,他喂给大蛇一颗仙桃。 这是白泽给他和同事准备的临别礼物,在他咬了第一口说好吃以后才告诉他可以延年益寿,以及驱邪。 岩胜的第二口迟迟难以下嘴。 大蛇吃了桃子很开心,要再载他一圈,岩胜听了提上桃子头也不回地跑了。 果然白泽老师教导得对!不可以勉强自己做不想做的事! “谢谢!”唐瓜接受了礼物,随即说:“也不用这么郑重吧,狱卒们很多时候都一起活动,还有各种团建和培训,每天在阎魔厅能偶遇三四次,你被调去哪儿了?” 岩胜记得,鬼灯大人说是有优秀拷问人才的地方,但他说不出这么长的话,拿出工作记录本指内容。 “大叫唤地狱的……「如飞虫堕处」!!!”唐瓜惊叫,茄子也默默走来,语重心长地在岩胜肩膀上一拍,长叹一声什么都没说。 “别就这么起酝酿生离死别的气氛啊!” 唐瓜冒冷汗,鬼灯大人是要通过改变环境改造岩胜性格吗?太可怕了。 他嘱咐:“肯定是芥子小姐带你工作,她很认真负责,只是别说狸猫,一个与之相关的音都不要说,不然你会遭到十分粗暴的对待,请一定珍惜生命。” 岩胜眼神犀利起来,是位脾气不好的强者吗?很好的锻炼方式。 心中因调岗进入新环境升起不悦消散了,他收起记录本立即去往工作地。 “他怎么看起来这么燃……?”唐瓜不解,茄子则说:“总觉得白泽大人和鬼灯大人的两种极端教育在岩胜身上博弈,你觉得哪种会赢,我赌天国代表,白泽大人会赢的。” “不要在同事身上打赌——我押十条百分百纯棉内裤押地狱方代表!”唐瓜果断地下赌注。 对唔住,鬼相信正不胜邪。 夺衣婆得知六目小鬼要调走以后一反往日兢兢业业,悠闲踱步到长椅上就要躺下摸鱼,却发现放午餐的篮子里多了两颗仙桃。 分别贴了两个便签:「给婆婆的桃子」、「给爷爷的桃子」。 古板又幼稚的写法。 “地狱是什么需要用怀柔手段的地方吗……” 老员工嘟哝着,小心收好了临别礼物。 * 岩胜根据地图走到新工作地的入口,他没有看到或听见任何鬼的踪迹,远方的空气里弥漫深深的红色。 是血腥可怕的刑场吗?他提高警惕走入其中,轻轻一嗅—— “咳咳咳咳咳阿嚏!” 是高浓度辣椒粉!岩胜瞬间泪流满面,鼻子通红。 “新来的帮手吗?”绿茵茵的草地里钻出一只戴腰包的可爱小白兔,看起来与极乐满月的见习药剂师们只有黑黑的耳朵尖处不同,正看着他发出细弱的声音:“只比我高一点点……咦?为什么有白泽大人的气味。” 兔子蹦跶至咳嗽到干呕的岩胜身边仔细嗅闻,粉红色的三瓣嘴微动: “我的前上司终于在女人身上栽跟头搞出小孩了啊。” 13、可怕厨艺 澄清误会后,兔子自我介绍叫芥子,曾在极乐满月当见习药剂师学习药理,是日本传说故事里咔叽咔叽山的兔子。 如今在地狱的芥子小姐擅用船桨狠狠拍打亡者,偶尔甩出斜挎的铁链勒住犯人的脖子狂奔,掌握由前上司白泽传授的芥末味增制作秘方,是一名出色的模范狱卒。 她教导岩胜,对犯人要十分严厉才不辜负这份工作赋予的意义。 岩胜艰难地反问:“意……义?” 芥子挥舞起巨大的船桨,女音粗犷:“当然是让那些坏家伙们恶有恶报,我们狱卒就是要奉行汉谟拉比法典的精神,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受教了……原犯人·岩胜机械地点头,默默擦干被辣椒激出来泪水,把最后一颗仙桃递给新同事,得到一声柔弱可爱的感谢。 半个小时后岩胜因为见到了芥子挎包里掉出打开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同一个单词,学习册?基于近期白泽培养的学习习惯,他低声念出片假名的部分,“狸……” 狸猫?岩胜意识到是什么悬崖勒马闭上了嘴,这绝不是适合拿来学习的单词。 “狸……狸猫!杀死婆婆的狸猫!啊——!”但关键发音已被捕捉,解禁模式的芥子小姐咆哮袭来,眼睛冒出犀利红光,岩胜疾速挥出木刀格挡船桨的一瞬间想起无惨曾不慎泄露给他的情报。 无惨脑海里的缘一跟现在芥子的状况挺像。 接下来的时间就是你追我挡,在看见第一个犯人的时候岩胜从容地把她的怒火转移过去,芥子立即展现工作狂本质狂扁犯人们,辣椒粉雾四处挥洒,芥末味噌热气腾腾。 如飞虫堕处今天也依旧是效率最高的部门。 但是! 在如飞虫堕处工作一天比他五百年流的泪都多,岩胜红肿着眼睛下班冲向阎魔厅找到鬼灯。 「打架!」他把木刀拍在桌上。 “竟然不是要调岗?很坚强呢。”鬼灯对他的来意满意又不满,又是比试,他转念一想,与其被岩胜催促加班,不如让他和自己一起加班。 “正好有工作交给你做,来帮把手吧,比试以后就放在每月底。” 岩胜被带进一间挂满五花八门刑具的刑室,里面五花大绑着几只获了重罪的亡魂,中间架着一口大锅,锅盖紧盖里面传出咕嘟嘟水开的声音,屋子桌上的案板洒满血迹,还有动物的抓挠痕迹。 “啊,请不要误会,我不会那么对待动物,那是之前三位帮手留下的痕迹,它们已经升职调去别的厅任见习辅佐官了。” 鬼灯似乎被勾起回忆,浮起怀念的温柔神色,这表情对严苛的鬼神很难得,“分别前它们表示会时常回来玩,现在估计忙得晕头转向了吧,真是天真。” 可您分明是很想念。岩胜对辅佐官态度软化,跳到桌上,眼神询问他需要什么。 鬼灯打开记录本,随意指了一个亡者,要求:“那就把这家伙用刀砍碎放进那口锅的左边吧,另一个家伙整个下进右边,麻烦了。” “……” 岩胜以一对红眼睛警惕地瞪着他,颤巍巍开一点锅盖缝迅速闻闻,两边都是清汤锅。 太好了——! 和鬼灯一起忙碌到晚上,他友好地提出送岩胜回极乐满月。 岩胜出声:“吃……” 想吃饭,他饿了。 “你是邀请我一起吃晚饭吗?真贴心,但是……”鬼灯夸奖他,看见岩胜想摇头时伸手固定住他的头,不准他表态,冷酷威胁:“本来不想去的,毕竟有那只白猪,现在想去了,你该不会拒绝上司吧。” 岩胜对鬼灯眨眨眼无言以对,昨天白泽给他放的地狱职场剧里就有这样的恶役上司,结局上司身中数刀死于办公室座椅里,主角勘破此次杀人案件,凶手就是工作压力极大的员工。 不知他在回想电视剧情,鬼灯满意地顺手蹭蹭他通红的眼角,是工作努力的标志。 回去时,两只鬼遇见了桃太郎,他正在去极乐满月的路上,看见岩胜高兴起来,“我说为什么白泽大人拜托我来做饭,因为岩胜加班了啊,他担心你错过食员工堂的晚饭饿肚子呢。” 听见这个,岩胜愉快地眯起眼睛。 鬼灯则阴沉地眯起眼,“我怎么听都像是那位渣滓先生嘴馋骗你过来做饭。” “是这样吗!?”桃太郎这才反应过来,他被岩胜这个绝佳挡箭牌迷失了双眼! 自从他独立开店忙碌,与桃源乡有了距离就很少能照顾到白泽大人,白泽大人也不会提出去看望他的要求,现在能离这么近,多少有点因为怀念过去的日子而放松警惕。 “其实……白泽大人和岩胜住在地狱的时间有限,我照顾一点也没什么……”老实人桃太郎很快又说服自己。 “你已经不是白猪的学徒了!跑过来做饭就是纯属被无能前老板压榨。”鬼灯失望地看着他。 桃太郎和岩胜对视一眼,确信彼此都在默默吐槽眼前恶鬼也有脸说压榨。 恶鬼气势汹汹地来到极乐满月家访,果不其然是最糟糕的环境。 岩胜每天早上买早饭,其余两餐在员工食堂吃,加班的意外情况由白泽准备吃食,一般都是速食或者托人外送。 “如果桃太郎不来,您总不会指望一个孩子给你做饭吧?” 白泽正坐着高凳,双脚也蹬在坐垫上,抱着膝盖矫揉造作地抱怨:“人家就是不想做饭嘛,不要不要!这么说来小岩胜也是可以学做饭是吗?可以吗?” 桃太郎:“可以别老是装女高中生吗,很恶心,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丢人。” 鬼灯指出:“因为在新人面前,作为被这种家伙教授过的职场前辈,会担心被连累印象分吧。”随即他安慰:“放心,岩胜是公私分明的性格。” 但岩胜严肃地上了!他会完成白泽难得的期待,要优秀地做好一切! 白泽笑眯眯地把他搬到凳子上运到灶台,并给他系上围裙,“那就辛苦了。” …… 一小时后,神兽虚弱地交代后事: “停手吧,我从白垩纪活到现在就没遭过如此重创。你平时吃员工食堂或者去蹭饭,我在药铺可以叫外食、花街或是自己解决怎样都行!休假时我来做药膳就好,我们都需要疗养肠胃。” “……”桃太郎和鬼灯两位厨艺精湛的鬼没有敢吃,机智地保持沉默。 岩胜在厨艺方面——惨败! 他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双手,就是这双手做出的饭,刚刚以为白泽要被自己亲手毒死了。 抬眼看向桃太郎,不是按照你的做法做的吗? 桃太郎避开眼神,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位小孩子身上也会感觉到丢人。 鬼灯:“因为你边教边用同样的食材做出了与这边截然不同的美味佳肴吧,甚至抽空煮饭和做了汤,至于岩胜君这份……阿鼻地狱的犯人我可能都要考虑一下让不让他们吃。对啊!岩胜开发出了新刑罚!多么鼓舞人心的工作态度!” 啊——?岩胜的眼睛更红了。 最后三只鬼位围到一桌把桃太郎做的饭菜吃光了,而白泽本就因为常年酗酒吃辣导致的肠胃病趁机复发,病倒在床,无法进食,操心的桃太郎饭后给他喂了一碗白粥。 岩胜在旁愧疚地行注目礼。 从此往后岩胜在芥子小姐这里工作多了一个目标,制作出好吃的辣味食物。 一个月后,芥子小姐礼貌地请求:“岩胜,请你放弃吧,不然我只好申请调岗了。” 太卷了,后辈快把前辈逼走了。 这里的亡者们每天都因为需要解决他煮出来的食物痛苦不堪,宁愿故意逃跑掉进更深一层的地狱受酷刑以躲避岩胜。 她还没一盘菜有威慑力。 “但是作为拷问前辈,我肯定你的努力,工作干得很棒呢岩胜!” “……” 他近期消耗的眼药水比白泽九只眼睛加起来还多。 至此,岩胜终于认命。 14、优秀员工 转眼间岩胜投身狱卒工作已超过半年,迎来了地狱一年一度的狱卒年终考核评比大会。 今年他因在大叫唤地狱的杰出贡献被鬼灯点名表扬,芥子小姐作为前辈激动地为其鼓掌,赠他一罐特质辣椒酱以资鼓励。 “……” 这和我走在奈何桥时想的地狱不一样,岩胜颇为平静地想。 他拿着骷髅头纪念奖杯与阎魔大王拍照,被别出心裁的阎魔放在手掌上一起合了影。 众合地狱的女性狱卒们送了许多零食,大家都是熟鬼了,毫不矜持,揪着他苍白的脸颊恭喜小鬼适应地狱生活,他默默吐槽已经适应两回了。 茄子送给他一个亲手捏的小岩胜泥偶,长得……很抽象,说是超级用心的作品之一,他很感谢地收下,表示会好好珍惜。 下一秒感觉到泥偶挠他手心,岩胜瞳孔地震!差点握碎了这个小家伙。 “自从跟白泽大人学会剪纸成兵术以后,专心做的东西就会这样,原本只有绘画来着……不过只会活三天啦,岩胜和小岩胜好好玩吧!”艺术天分爆炸的茄子快乐地握住他僵硬的小手。 他只好看向了在向来相对正常的唐瓜求助,然后唐瓜在众目睽睽之下送了他纯棉内裤。 岩胜慌张收下,也不管他听不听得见,心音狂颤:谢谢谢谢谢! 战国时代的鬼还是没有你们地狱鬼这么开放。 “岩胜对拷问工作很适应了呢,对他们的好意却还像是第一次接受一样无措。”由于跟风现世的寒冬季节,白泽的药膳成为众合地狱很受欢迎的存在,桃太郎不忙的时候也会过来喝碗汤、聊聊天。 岩胜察觉白泽话里的调侃,感到不好意思,把头埋进了怀里兔子前辈的背上,好软好软,他忍不住又蹭又摸。 白泽很满意他的表现,最初岩胜对兔子们想摸又拘谨的纠结模样他笑了很久。 “现世的人们因为压力太大,可能导致失眠多梦、脾胃衰弱、发胖脱发,严重者会寻求医生和药物帮助,但大多数人程度较轻,或是面临阶段性难题,比如期末季、小组项目、交稿的ddl……他们会通常选择更舒适的方式缓和压力。” 比如? 岩胜自觉身体健康,所以是失眠的问题被白泽大人发现了吗?怪不得最近读晚安故事的时长增加了。 他放开怀中动弹的兔子,让它得以围到白泽身边嗅热汤的香味。 “看喜欢的剧,摸动物柔软的毛发,吃美味的食物等等都是好办法,起到治愈作用的不止是药物。现世患有严重心理疾病的病人不能离开药物,但仅仅依靠药物无法治愈,病魔始终盘踞在心中,放松精神感受美好的、各色的人与物是最佳的辅助手段。” “离开自己讨厌的环境尤其重要,不单是鼓起勇气脱离给自己加压的现实所在,更是不要一遍遍在脑海里重复不可追的过去。过去才是最大的困境。” 白泽温和地说完,给在一旁掂着碗等汤的兔子们挨个先盛汤。 岩胜看起来似乎在发呆,但他几乎很少发呆。 无神的红瞳与纯粹放空毫无关系,他眼中的世界分成了两个始终搅乱他那不甚灵敏的大脑,一个是白泽正在盛汤的悠闲身影,一个是过去时代的静谧夜色,月下枝头滴落鲜血,刀锋锐利。 「老师,作为世上唯一一只白泽……活过漫长的时光……从不会被过去困住吗?」 他突如其来心音十分认真,磕绊着也要说完透露几分执拗意味。 “为什么开口不说话呢,明明已经让你能说话了。”白泽却一边另起话题,一边给泥偶岩胜准备食物,递给坐在自己肩头的泥偶一小块白术,让无法表达的抽象小岩胜抱着药材干生啃。 而亡者岩胜会考虑白泽的话语,主动学习说话,只是大多时候都不想说。 “还认为语言无用啊?或是后悔于曾经有未能说出口的言语已再无法说出呢。” 白泽用温暖的、带着药味的手抚摸岩胜的头和脸颊,晃悠的红绳耳坠拉回亡魂飘摇百年的思绪,略过了他的疑问。 “无需想这么多问题,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休息而已。” 他听见白泽满脸辛酸地补充:“半夜遛出去喝酒回来时猝不及防看见你冒着红光的大眼睛,老人家的心脏实在受不了!” ……怪岩胜不喜欢蹦起来够门把手,所以几乎不关自己的房间门。 “好啦喝汤,健脾益气,话疗疗不动你就食疗吧。” 白泽给他盛满满一碗,见岩胜喝得开心又呼噜了一把他茁壮顺直的乌发,意外看见小孩带回来的一堆礼物里还有辣椒酱,开心地打开倒进剩下的汤锅里,“辣味十足的汤我最喜欢了!” 加辣那就不是养生汤了……岩胜随意扫过一眼,然后记起它出自谁的手,难得慌张惊呼:“别……!” 那可是芥子小姐给亡者凃伤口的辣椒酱!他的眼睛开始迅速分泌泪水,很能承受辣度的神兽笑吟吟地尝下一口…… “呕——好恶!” 芥子小姐可能会在里面夹带了海量魔鬼椒和一些狸……嗯,私货。岩胜捂住眼睛摸索眼药水,熏得好痛,他对辣椒始终无法脱敏。 总之除了煮汤的白泽谁都喝到了好喝的汤。 神兽脆弱的肠胃又犯病了,但起码他这两天无法因为溜出去喝酒被岩胜吓到。 当晚白泽没能给岩胜说睡前故事,岩胜把很老实的泥偶岩胜留给服了药陷入昏睡的老师作伴,道了晚安以后才回房,他够到门把手上荡起身体关上白泽的房门,自己的房门依旧敞开着。 * 很快,岩胜从芥子小姐那里收到自己调岗的消息,需要去一趟阎魔厅。 芥子快速吃掉岩胜喂给她的苹果片,欣慰地说:“岩胜已经成为优秀的后辈了,但是还不够,我和鬼灯大人商量以后一致认为你拷问的心理状态很稳定,但太理智了可不行!我们狱卒要充满攻击的野性!唔唔……真是新鲜可口的蔬菜,谢谢岩胜。” 在前辈即将变异的边缘,岩胜熟门熟路地把芹菜续到她嘴边,收获了兔子软绵绵的道谢和规律清脆的咀嚼声。 他非常爱听这个声音,讲给白泽大人听后,说很正常,这是解压方式的一种。 调岗以后听不到了好难过…… “到时候会喜欢上其他动物的声音也说不定。” 鬼灯知道他这个爱好,并且一同加入。在极乐满月喂兔子成为两人加班后的共同爱好,不过兔子药剂师们后来强烈抗议,时间太晚不可以吃太多,不利于肠胃消化。 他和岩胜都认为很有道理,于是压缩了午休时间喂,反而能提高下午的工作效率。 所以调去哪里?岩胜偏头表示疑惑。 “你说话不行,脑袋也不算好,无法安排对外交流,但学习速度很快,文书工作可以胜任,所以去等活地狱的不喜处吧。”鬼灯对这份工作安排十分满意。 “……唔?”不喜处是虐待动物的亡者的惩罚地,那里的狱卒都是动物,跟文书能力有半根胡萝卜的关系? 他去那里做什么,帮动物们洗掉嘴边血迹、收拾亡魂残渣帮他们复原再继续受刑吗? 不是说锻炼野性……岩胜不知道上司和前辈对他的职业生涯做出了怎样的规划。至于动物咀嚼音,不喜处的还是不必了。 “虽然不知道你具体在想什么,但鬼灯大人安排的工作内容肯定跟你想的没关系。”唐瓜说着把三途川物资整理好清单交给鬼灯,岩胜还是太年轻,辅佐官的折磨对象不分敌我。 “当然是你也去啃亡魂。”果然,鬼灯说出了岩胜一时无法理解的工作。 “是使亡魂获得应有惩罚,他们无法再死一次,制造痛苦而已。”说着他倏然拍桌:“要记得地狱可不是治愈人心的地方!你要锻炼出强大到一秒入睡的精神,赋予亡魂挫骨扬灰的改造手段!” 随即鬼畜上司一秒收起本色,语气冷淡地继续布置:“日常事务还包括不喜处的文书汇报和员工档案管理,继续努力吧。” 唐瓜听明白后发出庆贺:“你升职了啊岩胜!” 我想辞职了啊,岩胜迷茫地想。 15、捕捉妖怪 鬼灯在午休结束不久就打电话让岩胜快从不喜处过来阎魔厅,电话里语速比平时稍快定是有急事,他持木刀赶到之后,恶鬼上司又不慌不忙说要一起回不喜处。 岩胜调整呼吸,拳头硬了又硬。 “今天有老朋友到来,和它们一起去。”鬼灯身旁站了三只动物,分别是狗、猴、鸡。 这个组合有点熟悉,岩胜一时没想起来,他疑惑发问:“食……材?” 好高端的食材,还会自己穿衣服。 “呀!人家才不是食材!” 胖乎乎的白狗忽然发出惊恐喊叫,好在岩胜已经习惯各种说话的动物。 威武漂亮的雉鸡沉稳开口:“小白冷静点,这好歹是不喜处的后辈。” 瘦小的猴子无聊地看向门外,忽然眼睛一亮,爬到白狗身上,“小白、琉璃男,桃太郎来了!” 啊,岩胜回想起白泽早给他讲过桃太郎和他三个伙伴的故事。 所以这批杀鬼英雄全在地狱工作啊……? “他们就是我之前跟岩胜君说过的三位帮手,桃太郎的伙伴们,曾任职不喜处,现在作为见习辅佐官逐渐独当一面了呢,虽然工作主力只有琉璃男。”鬼灯蹲下向他介绍,向门外随意一撇立刻皱起眉,眼中浮起敌视目光,岩胜则撤步转身。 这熟悉的目光,肯定是白泽大人也来了! “果然,有热闹您就会凑过来。” “没有可爱女孩子的热闹谁会凑啊!是桃太郎邀请我一起才来的。”白泽反驳,顺手向走过来的岩胜伸手牵住他。 小白则兴奋地惊叹:“白泽大人终于下地狱了啊,鬼灯大人常年的诅咒生效了吗?不愧是祟神!” 桃太郎惊恐:“所以鬼灯大人是真的在认真诅咒神兽下地狱吗!?”他还以为是日常口嗨。 鬼灯强调:“每一次诅咒都是认真的。” “更可怕了!” 小白扑过去前爪搭在桃太郎膝盖上,张着嘴撒娇:“没有亡魂的骨头啃,最近牙齿都变黄了。” 猴子吐槽:“因为你一直在吃零食,都没停过啊……” 琉璃男:“柿助说得对。” 桃太郎立刻蹲在它们中间,开始交代狗狗要定期刷牙,抓起猴子的手臂观察毛发健康问题,即使对向来靠谱的琉璃男也默默它的脑袋夸赞:“琉璃男成为很有出息的大人了,真好呀。” 好温馨……岩胜近期上班环境极为血腥,看这种人与动物合家欢画面竟然升起一种久违的动容。 而两位最年长的神都没有声音,默默围观这场团聚,明明都是与他们有过亲切关系的存在,但却只与自己一同站在旁观的位置。 白泽很快发觉小鬼在望着自己,低头对岩胜眯起眼睛微笑,一如既往地温和包容。 由动物鬼神们组成的队伍一起来到不喜处,小白兴奋地加入,展示白狗进去疯狂撕咬一圈出来还是无暇白狗的熟练身法。 白泽过度保护的心态看来已经彻底放平,他还抓起了岩胜的手举起来为小白鼓掌,嘴里嘱咐:“快仔细学习前辈的血肉不沾身技能,衣服上的血迹太难洗了。” “看来小白升职以后胖了也没有忘记工作经验,但事实是你的确胖了。”鬼灯伸手向其他人索要赌注,他就说即使没有不喜处的加餐,零食增加也会囤积脂肪。 “你们还真为这个打赌了啊!我只是毛毛蓬松!” * 吃饭时岩胜坐在了小白隔壁,在想这个吃法很难不胖,吃了七碗肉和米饭的狗狗正在请求添饭。 不过有食欲是好事,正常进食是令人愉快的行为。 今天的午饭是鬼灯精心挑选的超大金鱼草,主要吃金鱼肉部分,烹炒煎炸做法都有。 岩胜最初对长着金鱼的巨大植物敬谢不敏,但在认知到自身厨艺上限以后,觉得金鱼草能长出可以吃的部分简直是太能干了。 是很棒很棒的动植物综合体! 他带着恭敬之心举起一杯加糖版榨汁金鱼草,然后开喝。 小白愣愣看着岩胜进食,狗嘴边还有一粒饭粒,诚恳地对他说:“还以为你是可怕严肃的小孩品种鬼,但是意料之外是个憨憨呢。” 岩胜:…… 这位真的有资格说别人憨吗? 到晚上时三只动物和岩胜已经混熟了,岩胜坐在小白背上一路送到极乐满月,告别的时候小白开朗地说以后会多来阎魔厅玩的,辅佐官很快要退休了,也就等个两百年他们转正,那时候每次十王开会大家都能遇到啦。 白泽免费送出三瓶金丹,挨个摸摸祝福它们仕途顺利,笑着看着他们和桃太郎结伴回家叙旧。 岩胜见看似正常的白泽在关店后啪叽摔在地毯上,手指精准地按到电视开关开启电视,他也不起身就随意瘫在那里看电视。 “……” 您下午去喝酒去了吗? “咦?岩胜怎么又知道了,是兔子们又举报我不务正业吗?”白泽闻闻空气,没有明显酒味啊。 不是兔子前辈们,看起来就是还没酒醒的样子。 而且,卫生间有一大滩血迹是白泽的味道还没来及得收拾,明显是喝太多吐血了。岩胜庆幸抚养者是神兽,他端来两杯热茶,与白泽窝在一起看电视,这个时间段只有地狱深夜狗血剧在播。 “不……高兴?”岩胜捧起热茶问,他尚不能明确是否是这种情绪,眼前神兽几乎没有情感起伏。 “在正常生活而已呀,你敏感过头了,粗神经一点才更容易快乐。”让小鬼具有情绪感知力的弊端出现了。 白泽让岩胜过来贴着他,触及温暖的额头时笑说:“恢复得不错,拥有生前记忆但神智不与之匹配是很有趣的事呢,珍惜有趣的时光或许能出现意想不到的收获,成长得慢点吧。” 在不喜处除了折磨犯人的嘴法也学不到更多了,岩胜试图用过木刀,第二天被亡者举报使用不合法刑具,鬼灯扣了他的绩效。 岩胜瘪嘴。 白泽哈哈大笑起来,“听起来和亡者们关系真是差,但这里不是天国,我不会劝你和亡者们交朋友,和新环境的前辈们相处怎么样呢?”他还记得芥子那只兔子很喜欢岩胜。 “很好……” 动物前辈们很照顾岩胜,给他上示范课,教育他如果看到狱卒同事偷懒也可以狠狠上嘴咬没关系。 偶尔还会把幼崽带来给他摸、让他照顾,但是幼崽太吵,比亡者们惨叫的声音还大,不过正日渐适应…… 喜静明明是个好习惯莫名也在工作中改造了。 白泽用胳膊撑起脑袋,疲乏的筋骨咔嗒作响,望着窗外常暗的彼世地狱眯起眼: “关系不错就好,不要喜静啦……比起痛苦,寂寞更令人难熬。” 岩胜点了点头,浅啜一口茶饮。 又见神兽化成本体在毯子上打滚,难耐地抱怨:“所以有女孩子们多么重要,为什么我下地狱以后明明住在众合地狱结果去见女孩子的机会比以前还少了呢。” 起码保住了您的营业额,他安慰。 * 一段时间后,某日的八寒地狱—— 穿着一件浴衣勇闯八寒地狱是一种什么精神? 岩胜瑟瑟发抖,答:加班精神。 鬼灯说地狱有奇怪的结界妖怪闯入,并袭击了三途川之主,通缉新闻已发出,他作为强大的战力需要马上从不喜处临时过来看顾八寒地狱的秩序。 原话是:“紧急情况,今天就别回家了。” 岩胜习惯答应,这不是第一回。 到附近以后岩胜便发觉妖怪的踪迹,考虑到八寒地狱里还有轮班巡逻的狱卒在,直接一路追踪进来—— 然后在无边无际的极寒之地迷路了。 大雪转眼间足以覆盖住所有足迹,猛烈劲风冰冷刺骨,此刻他想八寒地狱的秩序可能不需要自己维护,这种环境普通妖怪进来都活不过第二天。 妖怪被他追赶慌不择路跑进来,但不会选择在这里藏身,而且根据情报是误入彼世的妖怪,对八寒地狱肯定不熟悉。 岩胜想到这向雪山高崖处奔去,远远望见巡逻队察觉果然有不对劲的地方,队尾有个不太纯粹的松散黑气,透明的身体泛着水纹。 是那个妖怪! 他自崖上一跃而起,高处落地积雪震颤,加快步伐立即前往巡逻队所在,身后雪花随风飞旋。 「月之呼吸一之型暗月宵之宫!」 “哇小岩胜怎么突然就砍过来了!” 猝然一刀横劈砍向水纹似的黑气,把前方狱卒们吓得四散。 有打击感,刀锋斩断了阻滞,受伤但肯定没死,也没能让其现身。 岩胜紧接着毫不犹豫追着妖怪的身影挥出两道斩击,同时嫌弃地看了一眼木刀,之后鬼灯不同意也坚决要换刀,实在影响效率。 好冷。 在听见一声极小的叮声后,他已然斩下的刀落在了一颗树上,粗壮树干应声劈开,红色果子哗啦啦落下一地砸在他头顶上。 岩胜竟身处在枝繁叶茂的森林之中—— 那个结界妖怪转移地方把他一起带上了! 身体没有变轻,可以触碰到实物,不是现世。 岩胜判断出还在彼世的范围里,只是出了八寒地狱。 但是这里他没来过,地狱还有这样单纯是茂密树木的风景? 他观察四处发觉有个方向有微弱黑气便拔腿就追,娇小身体不影响其速度,反而省去了躲避交错树枝的功夫。 “哗哗哗……”树叶乱颤,两道气息一前一后在树林追逐,在见到亮光的那一刻岩胜紧急刹住脚步不敢再上前。 太阳!? 这里不是地狱! 16、结界差错 这时他终于能看清自己追捕的黑气实体,狸猫吗,好长的尾巴。 受芥子小姐过去的影响,他有一瞬间想拿掏出火石冲过去就咔叽咔叽。 但是这只不一样,通体白色,额前有手杖型红纹,眼周红纹裹着的黄绿色竖瞳紧盯岩胜。 它努力藏起畏惧,眼中满是对来者的警惕,龇着牙怒目而视的同时稍微挪动身体,试图隐藏侧腹鲜红。 其身后就是陡峭断崖。 是狐狸妖怪啊,跟白泽大人有点像。岩胜眨眨眼,轻易分辨出不是他追的那只妖怪。 眼前这只受伤的小狐狸身体还没他一半大,全靠长尾巴飘起来涨气势,急促喷薄的呼吸说明它在疼痛。 岩胜眼睛扫过一圈,周围没有任何其他气息,但是没有捕捉到过那声叮的动静,所以那只妖怪还在这里,只是藏起来了。 或许是在疗伤,岩胜垂眸看向手里刀刃坑坑洼洼的木刀,摸了一把刀身果然有看不见的黏稠液体。 看到他动作,色厉内荏的小狐狸慌张地后退两步直接踩空向后跌落,岩胜手中一紧,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撩起浴衣闪身抓住了它的前爪—— 晒到太阳了?! 岩胜火速把狐狸拽起来扔向身后安全区域,自己也翻身回到阴影摸索身体。 没有痛意,没有损伤。 咦?成为亡者以后就不惧阳光了吗? 岩胜把足袋脱掉小心翼翼探出脚,干燥温暖的感觉由神经纤维传输,他微不可查地勾起嘴角,干脆又翻滚回太阳之下,清澈日光洒落整个身躯。 躺在危险悬崖的边缘,岩胜抬眼看见了绵软白云似乎触手可及,伸手看见手掌大小时心中有什么执念松动。 果然,触碰日光这样温暖的存在很舒服。 耳畔忽然有濡湿的触感,岩胜转头发现狐狸正在用舌头舔他的脸,愈加沉重的呼吸洒在他脸上,眼中敌意已然消融,正克服恐惧舔舐他。 在感谢吗?多亏白泽,岩胜对生灵的情绪感知很敏锐,坐起身轻抚它颤抖不止的背部,手下触感比阿檎店里的狐狸精还要柔软蓬松。 为什么会忽然出手救它呢……岩胜被舔得迷糊,拿出了白泽日常备给他携带的金丹喂给这只幼兽。 它很乖巧地吃下,又舔了舔岩胜的手掌心。 新鲜的血气很快消散,伤口正在恢复,狐狸云朵似的长尾巴悠然摇动,主动与他贴贴,在岩胜怀中忽然开口:“谢谢,你是吾的恩人。” 会说话?这个声音好耳熟……岩胜有点汗流浃背了,跟缘一幼年时的声音好像。 也可能过去太久他不记得缘一小时候是什么声音……嗯,仔细回想其实也不太像……狐狸的明显音调可爱灵动一点,反正嗯…… 岩胜忽然认命闭眼。 老师教育得对,恢复得快不是好事。 “恩人?怎么了?受伤了吗?讨厌太阳光吗?” “不……讨厌。”被连环追问,岩胜只好回应,一只狐狸说话比他还利索。 “恩人知道如何从这里出去吗?” 狐狸讲述它才出生不久,无父无母独自生活在密林之中,有山野精怪作伴。 但有人类阴阳师不知从哪里听说它所在的地方有神明居住,就张贴符箓、驱使擅设结界的式神捕捉它,以此打探神明消息,它奋力撞向结界处却意外来到了这里。 “但吾辈从未听说有神明大人造访,天上偶尔路过的并不能算数。” 怎么说话方式听起来比他还封建,受过现代地狱熏陶的鬼都不太习惯了。 岩胜不知道它的情况只好猜测:“你是……神……” 在那些人类眼中它就是所谓神明? 毕竟真的和白泽大人那样的神兽很像啊,他又忍不住抚摸它的毛发,尤其额前的红纹还有飘动的长尾巴,太像了。 “很……好看。” “恩人认为吾是优美强大的神明吗?不是不是,但吾日后定会努力修行!”狐狸感受到服下的疗伤药物蕴含的效力还没有消化完,对它的修炼会很有帮助,此次看来就是老妖怪们说的好缘分。 哪里不太对,但是无所谓。岩胜站起来整理好凌乱的浴衣,礼貌道:“我是……岩胜。你的……名字?” 他说完陷入茫然,礼貌用语很多为什么说了名字,是谁告诉自己名字很重要的来着……他翻翻脑中记忆,好像是茄子说的? ……记住了没必要记住的知识点。 狐狸看着岩胜脸上的红色斑纹,澄澈眼珠一转,“斑,吾名是斑。” 岩胜疑惑:“现起的?” “恩人这是哪里说的话,吾就是这族的狐狸,会成为大妖怪……不对,成为神一般厉害的大妖怪!”狐狸张口就来。 好活泼的狐狸,能这样活着也挺很好。 就是耳朵里听着这么活泼的缘一幼年音有点心情复杂,岩胜向狐狸道别:“请小心……!” 他今天说了好多话,脑子好累。 狐狸咬住浴衣衣摆不准他动:“可是吾怎么回家?” 岩胜心想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去,不知道这里是彼世的哪个地界,忽然想起来有地图。 他展开地图,一片阴森森入目,很好,鬼灯给的地图只有地狱分布。 他收起地图,对狐狸摇头。 狐狸几下跳到他身上占据肩头,坠得他趔趄一步,过于蓬松的尾巴卷在岩胜的脖子上,“那吾就先于岩胜一道,知道恩人去向吾日后也好报答。” 岩胜正要说自己要去的地方它还是别去比较好,未曾放松过的警惕心捕捉到了水纹妖怪的气息,他捡起刀直接窜了出去,狐狸一时不防从瘦小的肩头掉下,远远甩在身后。 一定不能跟丢!自己必须回到地狱去! “岩胜怎么可以就这么丢下我了!” 耳畔风声入耳,岩胜脚步不停,视线偏移后眼睛瞪大了些,这狐狸会飞!? 他刚刚还冒着晒太阳的风险去救,笨蛋啊。 斑感叹这个人类速度好快,身上的气息乍一闻令它畏惧,但一贴近又感到很亲近,与捕捉伤害它的术师一点都不一样,那些家伙都是难看的秃子! “岩胜!”它想说…… “嘘……”岩胜小心示意噤声,走了一段以后忽然停下,再踏出时脚木屐已脱,踩地无声,红瞳视线锐利,盯准一个方向。 逐渐接近一颗老树的树洞…… 他没选择伸手掏寻,果断挥出不留余力的木刀!强力切进树干深至树洞内亦在继续斩入,妖怪的尖叫传入耳中,显然是中刀受惊了。 “送我……回去!就放你……”的命。 可以活,鬼灯大人说需要抓回去向三途川之主道歉。 岩胜将妖怪身体就这么卡在刀口和树干之间,不再用力但也不因痛吼大意松手,不允许有失败的风险。 “狐狸也……!”他没落下那个聒噪的小妖怪。 叮声轻响,两道水纹颤抖着显现,“请……” 细弱的声音响起,岩胜感知到它全然的畏惧,不会撒谎。 于是向狐狸颔首道别,不加犹豫抓住树洞里的妖怪进入冒冷气的那个结界通道。 果然回到八寒地狱了! 他呼出白气,感到轻松,时间没有过去多少,交代工作后还来得及回去吃晚饭,然后可以拜托白泽大人一起去探望大蛇伤势。 站起身远远发现有几个黑点快速接近,他仔细一看其中居然有白泽。 白泽是过来找他了吗?岩胜在风雪中有些欣喜大喊:“老师……!” “岩……岩胜?”颤抖的声音唤他。 不对——! 17、因缘际会 是小狐狸的叫声! 岩胜转身,发现狐狸冻得瑟瑟发抖,身体蜷缩在雪地上,蓬松的毛发沾染冰冷,正迷茫地看着他,“岩胜在叫谁?这里好冷……” 水纹还没有消失。 岩胜手里还抓着那结界妖怪,只好丢掉另一手的木刀,揪起狐狸尾巴就往结界那边塞,见狐狸不解挣扎,他用力大喊:“快——回家!” 这里可是地狱啊! 岩胜成功了,也喝了一肚子冷风。 白泽和鬼灯到时就见他气喘吁吁的,鼻子眼睛嘴巴通通冻得通红,举起结了冰的结界妖怪递过来。 “真靠谱呢,岩胜君。”全副武装羽绒服加身的鬼灯夸赞,隔着手套接过已经显形的闯入者。 小妖怪长得很值得品味。 白泽则抱住他拢进怀里就跑,去阎魔厅找小鬼的时候恶鬼没告诉他岩胜是在八寒地狱里加班啊啊啊啊。 阻隔呼啸的寒风,岩胜被裹在带着药味的白大褂里感到十分安心温暖,总算松了口气。 “呼……” * 阎魔厅点起双倍炭火驱寒,座敷童子们首先占据一盆。 不过她们什么都没干,只是见鬼灯去而复返就来凑热闹。 另一边白泽捂着岩胜冻肿的脚发问:“你鞋子呢?” 岩胜想了想,忽然把记忆给他看:「老师,我……碰到日光了!」 他没有隐藏自己的讶异和欣喜,对信赖的神兽流露出难得一见的清浅笑意。 白泽看了直捂脸,有时候很希望这位是臭脾气的熊孩子,或者像座敷童子那样也好啊。 座敷童子们忽然凑过来,指出岩胜身上的气味: “野兽的气味。” “山里的野兽。” 神兽笑吟吟地辩解:“一子、二子认不出我的气味了吗,说是野兽好伤心。” 座敷童子们相互看一眼,从对方面上都看出疑惑,纷纷表示无所谓,跑到大殿房顶上继续玩闹。 这时鬼灯捧着结界妖怪从三途川回来,见妖怪可怜兮兮的一直哭,三途川之主大方地原谅它了,接下来就由辅佐官处理闯入者,他可没有那么仁慈。 目前这个携带手法并非是恶鬼贴心,他到现在手套都不愿意摘,捧着全是因为这家伙快成两截了。 “白泽,请立刻治好它。” “别在敬语上用命令语气啊!” 白泽看妖怪了一眼,立即知晓了其能力、弱点,以及品种,不禁挑起眉,现世的年轻妖怪比以前有趣啊。 “没事,让小家伙自己长吧。” 岩胜也望过来,鬼灯手上不敢发动能力的妖怪如软肉蠕动,质地像过于黏稠的灰黑色泥土,几乎马上要从指缝里流下来。 妖怪发现岩胜的目光,十分畏惧,努力往上攀住鬼灯手臂。 留下这种结界妖怪做什么?它好丑。 看出岩胜的不解和嫌弃,鬼灯一边制止妖怪的“撒娇”行为,一边说出目的:“留下来当交通工具是不错的选择呢,作为地狱计程车的胧车在高峰期很难排上,太浪费时间了。” 随着现世国际化的发展,彼世黄泉自然也要跟上,与西方彼世来往多年鬼灯最讨厌的就是距离太遥远,来回实在浪费时间和金钱。 “现代进化出了这种妖怪也可以说是与时俱进,就是不知道能不能量产。” 原来是为了省出差费。 胧车也的确难打,茄子的父亲就是胧车,之前听茄子抱怨爸爸工作很忙,看来存在运力不足问题。岩胜稍微考虑了一番,那这妖怪也可以用来通勤吧?结界通道很方便呢,所以可以量产吗? “预定……一只!”他坚定地说。 两只鬼期待的眼神都落在瑟瑟发抖的结界妖怪身上。 自己就一只,怎么量产呐! “量产……?建议还是先让小家伙控制住情绪再用法术比较好呦。”白泽被带着也开始考虑,但他不支持妖怪实验,没有多说,鬼灯要是真的想去做估计也能很快悟到办法。 现在最重要的是,“上司先生,我家孩子要休年假!” 回来后他总有不好的预感,瑞兽直觉不可大意,这时候带岩胜窝在安全地带才是上策。 “地狱工龄未满一年不能休年假,驳回!”恶鬼冷酷无情。 白泽算了算,明明没差几天……“太严格了,那就申请工伤,冻伤需要疗养。” 他指向岩胜不到十分钟就会恢复的伤。 岩胜缩了缩脚,他其实不需要休,但白泽大人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理由。 遂一同点头。 鬼灯青筋鼓起,双手握紧差点给妖怪的上下两截造成致命伤,“放了假他睡觉修养,好让你趁机去妓馆报复性消费?您当我是岩胜君那样好糊弄的笨蛋吗,不会给混蛋渣滓开方便之门的,不批!” “哈?我才不会!”白泽气得瞪大了里里外外九只眼睛,起码这次不会嘛。 记录太烂,鬼灯不信。他嘱咐神兽:“也请您如数把订单药品准备好,明日午休时我去取。” 加班捉妖伤员·岩胜君则默默想:……吵架为什么还要捎带骂我是好糊弄的笨蛋。 * 深夜的极乐满月里,岩胜好好洗了个热水澡,白泽向他吹了口气,发丝便飘起水珠向水盆汇去。 头发确实干了,但岩胜顿觉酒雾直冲面门不得不闭上眼睛,只好用热毛巾又擦擦脸。 神兽好笑之余忽然发问:“岩胜知道你给了那只狐狸什么吗?” 岩胜把记忆翻出来回忆,又给他看了一遍。 不解,除了疗伤的金丹什么也没给。 还是金丹不可以给妖怪吗?岩胜无措,大眼睛盯着神兽。 没有认识到啊,白泽难得感到棘手,但首先还是夸奖:“岩胜做的很棒,比我想的还棒一百倍,你是非常非常厉害的狱卒,也是能在别人危难时勇于伸出援手的好孩子,太阳其实比想象得没那么难克服对吧?很好很好……” 放在一年前岩胜听着白泽夸张的赞许可能是懵懂腼腆,半年前会无地自容、甚至羞愧。现在对鼓励式教育日渐习惯了。 所以他直接问:是有什么问题吗? “嗯……怎么说呢,金丹无所谓啦,你觉得狐狸应该当得到救治才救的不是吗?问题在于你们去的彼世结界不是我们现在所在的彼世,你并不能预料到未来会因此发生什么影响……” 白泽说了一堆忽然停住,这种话对即将转世步入正常生活的岩胜并没有多大帮助。 那只结界妖怪在危机急于求生时发动的术法能力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复刻,更别提需要两个时空里都存在类似妖怪的结界同时发动,而这方妖怪意外闯入彼世或许也得算进促成的因素之一。 意外与过去时空的妖怪结缘对即将转世的亡者并无影响,要是缘分未尽总会重逢的,毕竟是给了名字这种羁绊,惠及岩胜的子孙后代都有可能。 他考虑后总结道:“也没什么,不过从我的角度来说,你们的相遇是有趣的造化,是连命运都始料不及的因缘际会,很浪漫呢。”白泽眼中生出笑意。 对小狐狸好吗?岩胜问。 他脑海里出现狐狸被塞回结界时望向自己的可怜眼睛,圆溜溜的黄绿眼瞳像是要流泪一样。 是动作粗暴抓痛它了?可是狐狸抓着他不放,只能用力…… “我想不是那个问题,它受到了你的帮助当然会更好,绝对会变成厉害的大妖怪啦!”白泽无奈,但没让岩胜过多思虑,小鬼确实好糊弄。 他合掌让繁忙的一天落幕。 “好了睡觉,明天还得继续去受恶鬼折磨,想去看大蛇的话就带上柜台的伤药去吧。我也要好好睡一觉,八寒地狱好冷好冷!” 好的。 岩胜道过晚安躺进被子里,可能今天加班折腾得太累,他洗澡时就感觉头昏脑涨。 …… 第二天,岩胜病倒了。 拖着酸软疲惫的身躯下床,他抬手敲门,嗓音嘶哑地找白泽开退烧药剂,连蹦起来开门把手的力气都没有,濡湿的几缕发丝贴在两鬓,很没精神。 结果白泽同样病倒了,昨晚回来吵着喝酒暖身打电话出高价让阿檎送酒来,最后贪杯喝了整整三壶。 他看起来比岩胜还虚,趴在墙边开的门,眼睛烧得通红,简直要与眼尾新月般的红纹一起融化。 然后神兽摸索出手机第一时间给鬼灯打了电话: “我就说要请假了!今天不准来取药,极乐满月停业休息!” 狠狠挂断电话,转头去摸岩胜滚烫的额头:“不错,起码会生病了,养生药没白喂。” “一定在你一岁生日前治好我们,加油!” 岩胜晕乎乎地躺倒在神兽身边,想:很有精神呢,老师。 刚夸完,紧接着白泽擤了鼻涕打电话给桃太郎诉苦:“桃太郎君快来照顾我和岩胜吧,我们要死了……咳咳咳!” “你们发生了什么!?请一定坚持住,我马上到。” 岩胜:…… 好吧,可以吃到桃太郎做的饭了。 * 阎魔厅内,辅佐官拿着笔在恶鬼服刑记录本上,有些犹疑地添上:“作为亡魂会感冒发烧。” 就像个真正的地狱住民一样…… 可是这是个例,鬼灯适时想起桃源乡的那货源源不断给小鬼提供的金丹和各种药膳、抚养当日为沟通省事就赋予了那小鬼通晓情理的能力……可日后并非每个临时工亡者都会遇到一位蠢到家的神兽,特殊例子无法作为参照。 于是将本就不想补充的记录划去。 18、街头采访 地狱的日子过得很快,在各种原因的加班中时间迅速过去七年,岩胜也有了一些重大改变。 “岩胜!你长高了!”茄子大声宣告这个好消息。 “可喜可贺,我来量量。”阎魔厅里,鬼灯随手掏出软尺比划小鬼的身高,岩胜便站直让他测量准确。 “这才多久就高了四厘米,比一子二子长得快多了,值得夸奖。” 可是岩胜看着眼前熟悉的黑浴衣膝盖部位,木着脸抬头望鬼灯表达出“这并没有多大变化”的意思。 座敷童子们因小鬼身高超越她们开始商量搞垮极乐满月:“让饲养这家伙的神兽破产。” “是,诅咒高个子。” “诅咒诅咒诅咒……” 唐瓜惊恐:“二位还记不记得自己其实是福神啊啊啊!” 同时心想在数年高强度加班里还能长高确实是一件了不起的好事,然后他反应过来:“现世过去七年了!才长高四厘米是什么好事吗!” 早已成年的茄子:“我也想好长高啊,一厘米也好。” “时间真是快啊,还有不到三年就要转生了,但显然神兽过于泛滥的母爱把你惯出了一些仁慈心软的毛病,这样的灵魂进入现世会吃亏的。” 鬼灯时刻不忘教育把睚眦必报刻在灵魂深处,“被冒犯的时候就给他一拳头,被坏人欺负的时候,就送他来地狱见我。不要纠结想太多,要果断的做!” 仔细想了想,岩胜对上司鞠躬,受教了!感谢关照! “斯巴达恶鬼在教他什么东西啊,我的上司要是你这种恶鬼绝对受不了吊死在阎魔殿!” 白泽气冲冲地把天国委托他代送的东西抛到阎魔大王过于高的办公桌,厚厚的信件文书整齐落成一摞,“我只是暂时搬来地狱居住做生意,不是当你们的信使,下次自己去拿!” 鬼灯不为所动:“不是您耳根软一听见天照大神的侍女往来传信辛苦,立刻就答应帮忙了吗?去赴女神们的酒会时直接说拒绝啊。” “可是她好可爱!算了,送就送吧,岩胜以后帮女孩子们一定记得先要点好处啊,我连手都没摸到!”白泽很快自我说服又陷入懊恼。 什么可怕思想,唐瓜扶住岩胜的下巴制止他真的要点头的行为,心想这两种教育只能说是半斤八两…… “这是盂兰盆节的海报吗?”白泽发现了座敷童子拿在手里看的海报,她们便递过去一张。 他看清楚今年的时间,盂兰盆节地狱鬼卒就放暑假了,一年里难得能连续休息一周呢。 每年盂兰盆假期岩胜都会和他一起在夜市出摊凑凑热闹,他看了一眼小鬼,考虑今年是否要做点新安排。 鬼灯见他看着海报,说起:“义经公子这张海报拍得很不错,是岩胜亲自去委托的。” “啊呀,去年源义经不是说给地狱拍了那么多年海报不愿再继续了吗?”白泽略带惊讶地调笑,源义经还让岩胜替他向自己问过有没有长肌肉的药物,始终不死心,看来实在厌烦了当人气模特。 “岩胜用了什么办法,卖力撒娇吗?源义经向来受不了这招。” 「并没有撒娇,他是很……不愿意的。」岩胜重重点头,的确被严词拒绝了。 但是自己把刀抽出来搭在源义经脖子上的时候,他又说下午就有档期可以拍。 “不错!我往年也是这么做的。”鬼灯为岩胜只是威胁就达到目的而赞许,他姑且还动了拳头,“这是每年阎魔厅主办的最大节日活动,宣传环节绝不能马虎。” 白泽收起笑容,要不然真的为源义经努力研发快速长肌肉的药物帮他脱离魔掌吧。 唐瓜走到茄子身边,“感觉我已经赢了。” 关于过去那个十条纯棉内裤的赌注,验证了地狱是恶鬼的地盘,无法应用邪不胜正的道理。 茄子失望地看向白泽,肯定是因为上班时间太长,白泽大人陪伴不足,无法关怀小岩胜的灵魂健康。 有灵感了! 他要着手创作亲子关系和社会压力的作品,探讨当今日渐缺乏人文关怀的现状。 唐瓜:……艺术细胞又开始爆发了是吧。 * 盂兰盆节即将到来,「周刊三途川」八卦记者小判先生即将大展拳脚。 作为一名猫又,在地狱新闻界想闯出名头就需要利用起时刻敏锐的嗅觉,以及跟踪技术。 既然是亡者回到现世看望家人的节日,它准备对地狱广大鬼民们街头采访,问题是「你最想见的是谁?」 符合主题也方便扒八卦,最好是找些大人物或者俊男美女,力要提高报刊销量! 采访节目刚开始小判就看中一名长得不错的小鬼,矮小的身躯携带武士刀也很有记忆点,说不定能捧红吸引流量。 打开摄像机和话筒,它跑过去拦住他搭话:“红色胎记很独特呢,请问你现在最想见的人是谁?” 岩胜被一只长着两只尾巴的猫问蒙了,看见话筒反应过来是地狱的记者,张口道:“我……不会说话。” 小判:“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他选择什么也不听,踏着木屐就跑。 速度太快,猫又追了三条街才反应过来它追个小鬼干嘛,纯属浪费时间。 第二个被拦下的幸运路鬼·唐瓜吐槽:“这问题不是该问能回现世的亡者吗?” 茄子则说:“假期时间我要去探访画家石田先生,奇妙的画作让我很敬佩,他的思想远远不止217幅遗作所表现的。” 唐瓜:“你竟然会这么认真地回答,真是震惊到我了。那我……不,谁都不见,只想宅家,最多找你和岩胜晚上逛逛祭典夜市。” “但是他会帮药铺摆摊吧。” “对哦。” “好无聊。”小判见挖不出料,尾巴一荡收回话筒。 走了没多久正好到「花割烹狐御前」门前,这里向来少不了八卦。 小判抬头见那位七年多前定居在众合地狱的神兽白泽正在二楼和妲己喝酒,窗户大咧咧敞开着。 小判叼起摄像机,卷起话筒,一路爬到二楼栏杆外面,忽然问道:“白泽大人最想见的人是谁?听说了您家里养的孩子,还没有机会去拜访。” “为了采访真卖力啊。”白泽还是笑眯眯的,不提孩子的事。 “混口饭吃嘛。” “想见谁……哎呀,历史上有名的美人太多,实在抉择不过来,可惜。不过我最珍惜眼前人了,有妲己在就谁也不想见。” 妲己被哄笑,喂了白泽好几杯酒。 又聊了几句,小判还想打听他和地狱长红偶像蜜桃·真纪的陈年绯闻,结果一直打太极,到底没说想见谁,也没说孩子的事。 他深感被白泽糊弄了,心想不如以后多去天国的宣传活动,拍到照片直接按图说话好了,可以编编真纪的花边新闻。 他跳下二楼遇见了老朋友阿檎,摸鱼这么多年还是在妲己娘娘手下安然无恙地混日子,没被吃掉也算能力惊人,于是也成为采访对象。 “就算采访我这种小角色,报道出去有人看吗?小判,去找有钱的老爷们和漂亮的女孩子们嘛。” 这点小判也很同意,但它跳到他腿上卧趴起来,稍微休息一下,两条尾巴晃悠,“正逢佳节,你就说吧。” 阿檎慢悠悠抽了口烟,“那就,想见一位可爱的大明星吧。” “喔!露出寂寞的脸了,说出名字,有利于增加她的热度哦。” “哼……不缺我这点热度,你还是继续好好工作吧。”阿檎勾起狐狸笑容,懒洋洋地用烟管背敲打小判额前墨点似的黑毛。 “烫啊烫!” “别夸张啦……” 一直晃到下午小判都没什么收获,果然还是要去蹲源义经的府邸吗? 那里都是警察风险也太大了,不想再被抓进去了…… 桃太郎路过看见一只猫咪缩在墙角很可怜的样子,他走过去拿出两块炸鱼,“给你吃吧。” 嗯?小判不客气地张嘴收下了,顺带不抱希望地问出问题。 “想见谁?”桃太郎思索,“想见伙伴们,还有过世几百年的爷爷奶奶,不过现在正要去见小岩胜,他在鬼灯大人和白泽大人手下成长七年,现在样貌看起来还是很可爱,但是总觉得继承了他们各自不太妙的特点……该说就是被二位大力培养出了缺点吧。” 他说到岩胜时放低音量,自动开启了吐槽模式。 与阎魔厅辅佐官有关,有趣的猛料。 耳朵灵敏的小判浮起笑容,抖抖耳朵,一下跳到桃太郎的头顶不愿动弹了。 “欸?猫咪你?” * 极乐满月里,白泽睡了半天才酒醒。 见岩胜已经下班,打着哈欠去数厨房的存货。 岩胜忽然给他分享起一天的经历,在平平无奇、充斥血腥马赛克的拷问日常结束之后,猫又在身后追逐的身影十分显眼。 “哈哈哈岩胜也被八卦记者拦下采访了啊,这好像是你在地狱七年第一次有上报纸的机会,要积极把握才对。” 不要……讨厌被忽然拦住问问题,很冒犯。 岩胜在凳子上抱着膝盖,心音表达出不满。 “哎呀,太棒了!”白泽冲过来把岩胜举起来表扬:“就是要对讨厌的事情用这种不耐烦的语气,讨厌就毫无理由的拒绝就好,把任性刻进灵魂深处。” 桃太郎一进门到这些话又退出去看这里到底是不是白泽所在的极乐满月,天国的神兽每天到底对小孩在灌输什么?? “桃太郎来得太及时了,我和岩胜的‘及时雨’……呦,变成冰雹啦。”白泽接过桃太郎装着食物的篮子,看见他头顶的猫又时语气转成调侃。 “我才不会砸人!”桃太郎抗议。 岩胜再见猫又,注意到它健康顺滑的皮毛,圆眼睛微眯。 与此同时,小判感应到莫名威胁,尾巴们忽然炸毛! 19、少女偶像 岩胜:“猫要买药……吗?” 小判:“正在思考。” 岩胜此时好好坐在椅子上,默默撸猫。 既然猫又完全赖在极乐满月不走,他就不客气地上手了。 小判也不反抗,趴在他腿上两条尾巴悠闲地晃悠,观察这个红眼睛、红斑纹的小鬼。 哼哼,平平无奇的可爱嘛。 “小判小判,你那里有打探到美纪和真纪的行程吗?盂兰盆节少女偶像组合都没有活动吗?真想偶遇呐。”白泽原本对小判上门找八卦无所谓,眼下倒想到感兴趣的事。 岩胜眼珠子转动看了一眼白泽又继续撸猫,其实他认识真纪美纪。因为这对组合和阎魔厅办活动时会与鬼灯打交道,逐渐他们就熟悉起来了,甚至给岩胜送过几次天国的活动礼品。 但是神兽好像从来没有注意过他这部分记忆,所以对偶像其实并没有多喜欢吧…… 少女偶像组合啊,说真的,她们两个都火这么多年了还能叫少女吗? 小判对痴迷女性的药剂师没话说,被岩胜挠着下巴不忘打听:“白泽大人没能与真纪保持联系吗?” “没有呢,每次来买药我说要和她深入交流都会被——” “白泽,我来取药了。”鬼灯站在了门口。 “对对!就会像这样被恶鬼打断唔——我的鼻子……!”白泽郁闷地撑起下巴,正要加入岩胜的撸猫团队中就被揍了一拳,趴在桌上捂鼻子时才发现恶鬼是真来了。 “我说,我来取药。”鬼灯站在他们几个面前,稳重的男中音阴沉十足,“无视我吗?” 岩胜波澜不惊,递给白泽干净的手帕擦鼻血,冷不丁揪着猫又的后脖领站起来,伴随猫叫跃到柜台后面给鬼灯取来这次的药物,熟练拿出清单让他核对清楚。 “谢谢,麻烦了。”鬼灯收好药品,想起:“你这算是打两份工吧,白泽付你兼职工资?时薪在合法线之上吗?” “喂……我家孩子在店里帮忙需要什么时薪,搞错没有。”白泽挥出一拳被鬼灯迅速躲过。 鬼灯继续添油加柴拱火:“你不抗议?还得经常照顾酒鬼,年仅几岁多次出入妓馆都是因为要去捞神兽。就连桃太郎在这里当学徒时都有工资呢,很低就是了。” 在厨房听见动静的桃太郎先发出抗议:“用‘就连’这个词是不是太失礼了!” 岩胜脸上逐渐浮现恍然,但没完全浮现就被白泽捏住脸颊肉,他对紧张的神兽眨眨眼。 “别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啊,他在离间我们两个的关系,不要被无情的恶鬼洗脑了!” 岩胜连连点头,他本来也不是需要白泽的钱,只是疑惑:“我的狱卒工资呢?” 他可是工作七年多了,绩效也就是无数把木刀,还是天国免费提供给地狱的驱邪桃木。 以及目前这把胁差。 说起刀,就算是胁差的长度对他目前身高来说也算是超规格了。 岩胜倒是试过太刀,那把名为大典太光世的名刀,是鬼灯从前田家某代当主那里以合理手段搞到手的真货,具体手段鬼灯表示不想去阿鼻地狱加班就别追问。 他拿起时察觉轻微头晕,立刻判断出这又是把驱邪的刀,要不是自己被鬼灯和白泽多年来轮番有意或无意驱邪,肯定不止是这点反应。 这刀刀身宽大,弧度优美,以他的身体素质拿起和挥动出招式都没问题,月之呼吸大开大合用长刀很畅快,但是出剑收剑的姿态让座敷童子们看一次嘲笑了半年…… 基于现实,他从鬼灯的藏品里选了这把锋利精致的胁差。 所以七年零两个月的工资呢? 鬼灯惊叹:“要工资的这句话你说得很利落啊。” 岩胜:……抱歉。 “直接给你怕被花钱没数的败家监护人一夜送给花街黑店,所以最初工作时,阎魔大王就提议在你转生以后以意外之财的形式给你,好让你在现世过得更舒适。” 这是天国的办法,地狱还是第一次对亡者用,鬼灯每个月替小鬼存钱的时候都感觉很微妙,现在已经存了八十六次了啊。 “好办法呢。”除了败家那句,白泽很肯定这个天国做法,阎魔心思还是很细腻。 “嘁!压榨童工的渣滓。”鬼灯轻视地看了白泽一眼,把他惹火后从容离开。 在白泽气呼呼地说要在招牌边再加点东西时,岩胜一分神让猫又从怀里跑了出去。 小判看完一场热闹,也拍到好素材当然就要跑路,它即将踏出门槛时忽然感受到背后一股压力。 咿!猫又的尾巴们再次炸毛! “还想摸……留下吃饭吧。” 岩胜礼貌地邀请它,红瞳注视它似乎有克制的几分期待,纤细眉毛微微扬起。 作为一只妖怪,且是从事八卦狗仔、直觉敏锐的妖怪,小判告诉自己还是听话吧,留下蹭饭没什么不好。 “好的喵~” “谢谢。”岩胜心满意足地揣起猫又,旁观白泽挂上一个门牌。 “恶鬼禁止入内!” “……”好幼稚,阎魔厅下了订单您为了赚酒钱肯定会秒接,鬼灯大人到时限还是会来取药。 “挂一天是一天。” 神兽很是想得开。 是从挂上的时候就已经不生气了吧。 岩胜垂眸,阎魔大王怎么老是说他们很像呢,身高一样但体型不同,面貌特征也不同,说话语气、用词大多数天差地别,而且明明一位非常记仇,自家这位是什么都不爱记挂。 “别想这个话题!我又要生气了啊,会影响睡眠。”白泽揪揪他的脸皮,委屈地抱怨。 不痛,但好吧,不想了。 岩胜抿出淡淡的笑意,看的白泽也笑起来,他眯起眼睛:「你想从我这里再得到点什么吗?」 岩胜不解,这是什么金斧头银斧头的问法? 他衣食无忧,甚至每年神兽都会记得他的“生日”,认真地为他庆生,亲手煮一碗只有长长一根面的汤面,老师说这叫长寿面,代表美好的祝愿,吃完后,转世为人的他将长寿健康。 白泽做得比他以前见过的父母都好,桃太郎也很好,大家都是很善良的好人,只有他不一样。所以岩胜没有要求更多的想法,现在已经足够。 「天呐,你还是这个想法,我七年白干了。」白泽揉太阳穴,这回看起来像是失落。 并没有轻视您付出的意思,也没有轻视自己现在的灵魂。 鬼灯大人说无需介怀过去,只要自己拥有记忆可能不太做得到……您也说等待转世即可,我在等! 只是更觉得如今生活难能可贵,若放在生前的继国岩胜,无论过多少个百年都无法想象、不敢想象,因此格外珍惜。 「想说我感受到了幸福的情绪,谢谢老师……请别生气。」 岩胜窝进他怀里,双手腾不出空但还是试图给神明拥抱。 他就像习惯进食一样,习惯了与监护人亲昵。 白泽悄然握住他手腕,心里吐槽这小鬼是不是掌握了自己心软的密码啊,「很好,这声谢谢值得一个节日礼物。」 他本来就要送的,就是随便找个理由,结果小鬼跟他在这掏心掏肺……让轻浮惯了的神兽差点开始反省。 岩胜左腕被戴上了一个红绳,红绳上坠着精致小巧的木牌。 小判不知道他俩怎么相互看了很久以后突然拥抱起来,挣扎着说:“我在中间快被挤成烤年糕了!” 它可不想死在温馨的亲子氛围里。 晚饭还真的有年糕,不过是炸年糕,还有炸虾,小判除了是被岩胜喂着吃这点,其他都很满意。 “给彼世的鬼绑桃木牌?白泽大人,认真的吗?”送给鬼桃木是不是有点…… 桃太郎看见岩胜戴的手绳,明晃晃的桃木牌与桌子发出动静,忍不住吐槽,这跟鬼灯大人给了岩胜一把又一把桃木刀有什么区别。 白泽辩解:“附有神明祝福的,可以一直陪伴他。” 桃太郎继续吐槽:“您不是在这嘛?” “那是拜托麒麟赐福的,我的祝福对普通人没什么大用。”政治瑞兽·白泽摆摆手。 闻言岩胜喂猫的手忽然顿住,不是桃木的问题,自己对桃木早就脱敏了。 他见过多次来极乐满月找白泽喝茶买药的麒麟,那个和白泽同龄但是身体不大好的老头子,初次见到后他为白泽看似年轻的身体担心了很久,会不会早就被酒色掏空了啊? 后来白泽笑吟吟地拿酒比试,硬生生把他喝吐……遂放弃担心神兽的念头,反而吃了半个月白泽煮的养胃配方养身体,而且每一天的药都很苦。 但是啊,根据白泽给自己的科普,麒麟除了作为瑞兽对个人有吉祥、平安、幸福这些好寓意是没错。 可最大的作用不是驱邪避害吗?? 又双叒叕被迫驱邪并且是瑞兽大人亲自驱邪的岩胜把递给小判的炸虾转进自己嘴里吃了,一改往日安静吃饭的习惯,嚼得咔嚓咔嚓响。 小判:? 好阴沉的鬼气! 一周后,「周刊三途川」发出报道: “震惊!天国黄金单身汉育有一子!阎魔厅第一辅佐官以权谋私优待亡者!” “帅哥药剂师疑似苦恋少女偶像蜜桃·真纪!” “阎魔厅辅佐官大人与少女偶像蜜桃·真纪曾有过一段短暂婚姻!” “中华天国和霓虹地狱关系恐有动荡!” 好一锅不分敌我的绯闻大杂烩,看来小判的八卦周刊确实快维持不下去了。 鬼灯被来吃瓜的真纪带杂志找上时,他扫过第一个报道标题就喊了一声岩胜,让他别再收拾文书,有急事出门。 “假期前最后活动活动筋骨吧。” “什么?”岩胜不解。 “捕杀妖怪猫又!”狼牙棒猛然敲地。 嗯?猫猫能犯什么罪呢。 岩胜准确接到丢来的杂志,第一反应是:何等无序的封面设计,辞退! 再看标题内容,对自己的抚养者、上司、无辜女性友人进行排列组合式造谣,毫无素养! 真纪很欣赏岩胜的反应,握起拳头暴躁地说:“干翻无良八卦记者!我忍它很久了!这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 鬼灯适时提醒她注意偶像形象,不要在孩子面前暴露本性。 真纪:你有资格说别人吗! 岩胜已经持刀出门了,立即整改。 …… 在盂兰盆佳节来到前一晚,医院迎来最后一位客人。 “救命……阎魔厅的大人揍新闻工作者了……”小判虚弱求助。 20、错过再见 岩胜今年尤其喜欢吸动物,并随着时间流逝愈演愈烈。 他的狗狗同事们几个月前就不愿意把孩子交给岩胜照顾了,白泽看孩子委屈巴巴回家,还以为岩胜在恶鬼的荼毒之下对待工作太严厉,压迫同事导致关系不好,一看记忆发现他把人家孩子摸秃了…… 去赔礼道歉吧,白泽建议。 他老实点头。 终于等到放假,岩胜开始到处撸猫撸狗撸狐狸撸兔子。 晚上摆摊白泽忙着招惹女性,他一边吃苹果糖一边摸来帮忙的兔子前辈,白天去花街泡狐狸咖啡厅,比白泽在花街的时间还久,到最后连老油条阿檎都躲着他,生怕毒手再伸到自己这里。 白泽从小鬼反常的状态感受到岩胜是在焦躁,真是能藏啊。 本人迟钝地没发现自己在焦躁所以没办法展现情绪给神兽看寻求帮助,才拖了到现在。 明明对别人情绪的感知那么敏锐。 狐狸咖啡店—— “岩胜,你又来了喵……” 这个标志性说话方式,属于偶像组合成员之一美纪。 美纪是只很酷、具有正常三观、很会读书的狐狸,尽管人设定位是野干哥德萝莉系的偶像歌手。初次见面鬼灯介绍她时特意提到和岩胜可能会有共同语言,二位都具有吃死身边人的厨艺呢。 嗯?岩胜疑惑美纪怎么也在狐狸咖啡厅,不做偶像也不至于忽然沦落到卖身吧? 都卖身了怎么还是烟熏妆,这种地步了也没法换成自己喜欢的人设吗。 不是,那种“太可怜了,你马上就给我从良”的表情怎么回事啊?! 美纪内心吐槽,把他怀里的狐狸解救出来。 “美纪小姐……来摸狐狸吗?” “我自己就是狐狸摸什么狐狸……你摸的这是我二哥。”美纪一时忘记事务所规定的人设口癖,看起来相当疲惫:“刚刚被你搓晕过去的是我大哥,咿——你正在抓的是我三哥喵!” 美纪的三个哥哥被岩胜挨个磋磨,自己也像没了半口气。 多亏白泽的教育,岩胜不会对女性下毒手,思考着发出关怀:“工作……太忙了吗?” “是喵,盂兰盆祭前后总是这样喵。”解救完家人,美纪捧着脸看岩胜用小勺吃盘子里额外淋了蜂蜜的茶冻,不慌不忙、小口小口地进食方式看起来很能缓和紧绷的神经,让她从工作中暂时解脱,尽管这份食物看起来甜得要命。 “听哥哥们说你最近一直光顾这里,咳咳……过来看看你,好久不见了就会很想念嘛。” 这个语气,像极了白泽对根本不记得的女性说“最喜欢你了~”之类的甜言蜜语。 岩胜的眼神犀利起来。 “好吧好吧!你怎么像鬼灯大人一样可怕喵!” 美纪捂起脸,又问:“阿檎呢?他总是会坐在外面的,以前一眼就能找到他。” 真正目的是阿檎啊。 岩胜想了想也不奇怪,美纪和阿檎是从小相识的朋友。 因为阿檎十分擅长变身能力,岩胜出钱买阿檎变成记忆里那只白色小狐狸的样子让自己摸,摸了几小时这位热衷偷懒的狐狸帮闲就受不了了,这几天都躲着不见狐狸影子。 语速限制了恼怒,他忽然用笔唰唰在本子上写下一大段抨击阿檎拿钱不办事的不负责任记录。美纪看着看着眉眼放松,她的心情看起来变好了。 “是吗,看来这里很热闹喵,不寂寞就好……”她摸摸岩胜的头。 “不好。” 鬼灯大人说了不可以吃亏,岩胜想到办法掏出手机给阿檎发消息。 美纪不以为意,“给阿檎发威胁短信他不会现身哦……好赌的家伙早就习惯威胁了喵。” 十秒后,狐狸咖啡店的后厨门被打开,阿檎慢腾腾地走出来坐到岩胜旁边,不仅把钱还给了岩胜,还塞给小鬼一块芝麻酥糖为赔礼。 他困扰地说:“把我当替代狐我也会伤心的。” 不,其实替不替代根本不重要,是他的背都被这小鬼搓出火来了! “还真出来了啊。阿檎,好久不见了。”美纪扬起嘴角,笑容让烟熏妆不那么酷了,但是她看起来不再在意人设。 阿檎抽着烟小声说:“哪有好久……没有多久。” 岩胜吃完了食物,来回看了看他们两个,机敏地选择开口告辞。 该回家帮老师准备出摊了,也可能在妲己那家黑店的门口就遇见,然后一起从花街回家。 他走时听见阿檎含糊地问:“最近好像很多活动,很累吧?” 美纪则回应:“不累,很有趣。” “是吗,那就好……” * 白泽果然在妲己那里,今天出乎意料地清醒,身上只有淡淡酒香与药味交织在一起。 也似乎格外兴奋,看见咬芝麻糖的岩胜就把他一把抱起来,顺手鬼口夺食,掰下半块酥糖扔进自己嘴里,然后看见了他在狐狸那发生的事。 “哇,原来岩胜是优秀的助攻属性吗!下次也请帮帮我吧!” 岩胜却摇头,不是他拒绝帮助白泽。 主要白泽通常对初见女性的搭讪是:“你好可爱,愿意今晚和我一起滚床单吗?” 这个要怎么助攻……他没办法,思想和脸皮都做不到。 而且他没做什么啊,重要的是拿回了自己的钱! 岩胜拍拍口袋里鼓鼓的钱包,这钱包还是桃太郎去年送给他的礼物。 白泽无奈,又带点诡异的骄傲:“阿檎可是被狠揍都不会吐出一分钱的,你手段与恶鬼有的一拼。” 而岩胜给阿檎发的消息其实只有一句话: 「美纪在我手里,出来。」 “他们两个真是好朋友啊,能够自小相识陪伴长大真好。”白泽感叹。 嗯——? 岩胜惊讶地看向他,刚刚都说了助攻,为什么还能峰回路转说是好朋友,又是无比自然的轻浮用词吗。 岩胜陷入疑惑,难道是自己感受到的情感不对吗?毕竟神兽都这么说了。 还是白泽大人对这方面其实……并不明晰。 不可能,神兽沉溺情爱几千年了。亡魂觉得这个想法颇有点大逆不道,自己的情感能力都是神兽亲自赋予的,老师怎么会不敏锐,肯定比谁都看得透彻。 这时白泽终于憋不住开口:“晚上带你溜去上面吧,享受享受现世的热闹!” 他兴奋的原因就是这个。 神兽早就看过习惯了节日,但是带岩胜去还是第一次,新鲜的体验总是有趣的。 过去几年岩胜总在地狱与相熟的鬼神们一起玩,现在也该换换口味了,盂兰盆节时期鬼灯总会对亡者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责怪的。 去现世啊……岩胜则发觉一些找不到根源的情绪,挠了挠左手腕皮肤却安抚不下,焦躁咕嘟咕嘟浮出心湖。 * 岩胜跟着白泽来到传统氛围浓厚的地区,这里没有路途上大城市的灯红酒绿,反而充满热闹的人声,提着灯跑过的孩子们带来一阵暖融融的烟火气。 倒也不像偏远乡下,在空中时岩胜远远望见设施齐全,各处宅邸也很气派,只是没有现代化的高楼。 “算是乡下吧,这里封建残余的味道很重呢。”神兽作出闻的动作,兴味地调侃。 “想到你可能会喜欢秉持传统的氛围才带你来的,不远处森林里的妖怪很多哦,而且是顽强生长多年的,不过游荡的小家伙们被盘踞在这的术师家族祓除了。” 而且做得很干净,真是无情呀。 好详细,岩胜想:您是怎么知道的? 白泽微微一笑:“和日本的神明们喝酒时打听了一圈,她们告诉我的,如今现世也有蛮横的家族存在。不过岩胜不用害怕,小打小闹罢了。” 不会害怕的,岩胜保证。 他想起鬼灯大人捉住过一颗脑花,是个想物理附身普通女性去结婚生子的奇怪术师。鬼神指着它说:不要因此害怕转生,现世像这样大发神经的家伙是极少数,彼世会适当干预的。 把它扔进阿鼻地狱后还让岩胜帮忙喷了消毒水。 热闹的街道里,他被白泽牵着穿梭在人流,普通人可以看见白泽但是无法看见或触碰岩胜。 无法忍受被一个又一个人穿过灵魂的感觉,他抬头求助监护者。 “很好,我抱着你走吧。” 白泽把小矮个抱起来,倚在他臂弯里的岩胜视野瞬间开阔了,无需仰头就能看见满街的灯火,在地狱时他也喜欢仰头看空中无数亡者们从现世归来时的情景。 亡者们或哭或笑或悔恨或释然,但总是带有满足的情绪。 太鼓声忽而传入耳中,并越来越大,钲鼓及横笛的声音也加入进来,音调不算华美复杂,胜在热闹。白泽问:“表演队伍在接近我们吗?” 是。男男女女们穿着浴衣、法被、和服……什么都有,手拿提灯或团扇,跳得很开心,后面孩子们也跟着一起跳呢,街上不少人加入了。 快经过他们这儿了,岩胜正想说可以找间酒馆坐着看热闹,但是白泽比他想的离谱。 神兽念念有词重复听来的舞蹈口号:“跳着舞的傻瓜,看热闹的傻瓜,反正都是傻瓜,不如一起跳舞吧!” 队伍正好走过他们,白泽话音刚落忽然抱着岩胜加入了那群孩子们,突出的身高引起一大波注视和欢闹的笑声。 “老师!?”岩胜瞪大眼睛,及时抓住白泽的领口才没把腰折了。 人们只能看见一个穿着款式奇怪的白衣服、戴着头巾的男人加入了一群小孩子,手势像是抱着什么,随即举起悠荡,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人们注意力只会因惊讶分出一秒,随即又快乐地沉浸在氛围里。 岩胜被白泽举起来转得头晕,心想现世的人对神鬼节日未免太积极乐观。 但没有挣脱,随着神兽去了,焦躁感始终围绕他,没有动物摸就看热闹转移注意力。 他想着,有所感应似的忽然向某个方向望去,白泽抬手悠荡起的袖子却刚好遮住了视野。 “吃吗?”白泽随手递给他一份麻薯饼,还热着。 岩胜:……什么时候买到手的。 他接过零食再去看刚刚的地方,原本正对街口支开的阁窗已经关上了。 等岩胜吃饱喝足看够以后,白泽和他散步至冷清的地方,“去山里找妖怪聊聊天吧。” 岩胜示意要自己走路,被放下后却停住脚步,转身缓缓抽刀对白泽想:有一对脚步一直跟着,现在正加快速度接近。 路上他看似不经意回过头,瞥见跟踪者是用通透世界可以看见身体构造以及白光的躯体,也就是说属于现世有特殊力量的人类。 既然眼看冲过来了……那就可以交手! “还以为你是想自己走走呢。”白泽与岩胜对视着把他即将出鞘的刀推回,刀身与刀鞘发出摩擦声响,他笑说:“就是有人跟着才去人类踏足不了的密地,我们去玩吧!” 神兽突然袭击,化为本体把岩胜扛在脖子上直接消失了。 此时暗中跟踪他们的半大少年追至这方幽暗的地方,眼中露出疑惑,人呢? 那两个家伙呢? 21、禅院之人 穿着黑色宽袖羽织的少年推门进入二楼,站在刚刚的地方向窗外看去,远远的街道处只有来往行人和商贩了。 端庄优雅的女性长者温和慈爱地唤他:“直哉,怎么了吗?” 禅院直哉不耐地往屋内扫了一眼,不做回应。 他确信自己的感知,那个白衣服的男人带着的肯定不是人类,相似的脸、类似的红斑很难不让他在意。 用脚踢踢刚才坐在最佳视角的小孩,“你也看见了吧?” 坐着的小孩生得瘦弱,六七岁大小,看起来呆呆傻傻的,低头专心吃母亲递到他嘴边的年糕饼。 一时没有得到回应,他用了力气扯起小孩的头发,逼迫其直视自己,街上的那个孩子就是这样一张脸,并都长着像是要烧起来的红色斑纹。 “我看见你转头了,你看见那个扎着马尾的男孩了对吧!缘一!” 而且缘一是最先看见的,他注意到动静才看过去。首先为那孩子的脸惊讶,紧接着就看出那家伙不是人类,可怎么会有被人抱着抛起来玩闹的咒灵? 追出去却追丢了。 “喂,兄长在说话听见了吗?” 禅院缘一倏然抬眼,平静如水的红眸似乎在看你,又似乎什么也没看。 直哉因他竟真有所反应而一时愣住。 “直哉!放开你弟弟!”禅院夫人把次子从大儿子手里夺回怀抱,安抚般捋顺缘一蓬松的乱发丝,亲自给他喂拿在手里忘记吃的年糕,“别欺负他了,你知道他听不见也不会说话。下午议事时,你父亲在考虑过两年送你去高专锻炼吗?” “不去,我继承了父亲的术式才不需要再去无聊的学校。”直哉拒绝得很干脆,他要留在家里,守住禅院这巨大的囊中之物。 “是吗……那母亲就放心了,有你陪伴缘一起码不会孤单。只是不要再欺负弟弟了,好吗?” 直哉撇嘴,随手拿起一块零嘴吃下,俊俏的脸颊鼓鼓地说:“只是看他没用的样子不爽。” 傻孩子,无能之人才是最好的。 禅院夫人为大儿子擦净嘴角残渣,“缘一是你这个未来禅院家主的亲弟弟,对他好些吧,母亲只希望他一生衣食无忧而已。” “知道了。”直哉敷衍地应下。 而在他们的交谈中,缘一早已垂下眸子,一副倦怠至极、昏昏入睡的模样。 * “唔老师……我不会……再喝酒……” 岩胜没说完就趴在树下猛吐,心想神兽给自己吃的那些药是为了填补一次次喝酒带来的损耗吗? “岩胜太差劲了吧,你就喝了一丢丢,这可是妖怪酒泉,神明透露的好地方,不痛饮未免可惜。”醉醺醺的白泽为神明贡献大拇指,他还打包了满满两壶带回彼世。 所以有酒泉才是来到这里真目的对不对。岩胜用手帕仔细擦干净嘴巴,呕吐让眼眶发热,不由得重重喘了口气,抬头入目是清辉月华,他恍惚地闭上眼睛。 陡然间,肩膀放松了许多。 “喔,终于感觉好点了是吗?喝酒是世上最棒的消遣!” 「请不要想把我劝成酒鬼……」 “你那酒量还想当酒鬼?你上司的尖牙都要笑掉了。” 你家的神兽老师向你发出诚挚嘲讽。 岩胜忍了。 “确实好点了吧,七岁的孩子都像你这么敏感忧虑吗?” 「老师知道我并不是七岁。」 “在我眼里又没区别,不过你比七岁小孩想不开。” 酒醉的岩胜被一指头戳得要倒下,又被神兽接住带走。 空中好热闹啊……亡者们骑着茄子车、瓜车回地狱了……岩胜的醉意被吹走了一半。 每一年都有亡者见到家人们喜极而泣、分别时依依不舍的情景。 拥有情感羁绊的话,与亲友家人很久不见会很想念吧? 现世之人会,彼世的鬼会,他却不会。 曾有过妻儿、肩负着好不容易得到的家族责任,因自己想要追逐更强大的力量而毅然抛弃,选择了血月悬空的道路,屠戮昔日并肩的战友伙伴,落得独自走过三途川,堕入地狱的境地,想要的力量依旧遥不可及。 荒谬可笑的是,被斩杀前以丑陋姿态忆起数百年往事,父母妻儿部下战友面容皆如云烟,心中唯一清晰可见的是那张令他厌恶反胃的脸! 真正想要的是亲手斩断的东西,的确可悲。 他曾主动选择的,是错误的。 苏醒后岩胜很多时候都在考虑死前时的那个疑问,时而觉得不再重要,时而搅动心肺。 在这样的气氛下,继国岩胜趁着醉意鼓足勇气向最依赖的抚养者问出那个问题: “老师,我究竟是为什么……降生于世的呢?” 真切的疑惑,百般的纠结,万分的迷惘。 大概是通晓万物、活了将近上亿年的神兽似乎也不能回答这个精准到地球上某个个体的问题,他为难地说:“可是岩胜你现在还没有降生呢。” “……”对哦,自己还是个身在地狱的亡者。 岩胜抿起嘴,忽然清醒过来,感觉气氛被白泽打破了。 “所以说,降生的意义在未来等着你啊,期待吧。” 还有不到三年,白泽抚顺他的马尾辫似要连同焦躁的心情一同抚平,墨色烦恼丝坠下,长度比当年多了许多。 时间过得真是太快了。 血色植株遍开的三途川也很美丽,白泽是这么认为的。 路过此地的他捂住口鼻打了个带着酒气的喷嚏,忽然看见踏入黄泉的一道身影,茕茕孑立,是位高大的武士。 唔……很强的气势呢,是亲族都故去了吗?一点现世的痕迹都没有啊。 他眯起眼睛,忽然指出:“武士,东西掉了。” 蹲下晃悠悠捡起来,“呀,看起来就吹不出好音调的笛子……还是两截。” 长着六目的剑士鬼伸手接过,空洞的脸上浮起微弱怅然,“死后……俗世物件会跟随吗?” “哈哈哈自然不会。”神兽晃悠脑袋潇洒地解释:“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才是常态,是阁下的执念所化之物吧。毕竟……你并非常人,所做所为也非常理。” “……” 糟糕,习惯轻浮随意的白泽看见面前的鬼被刺痛一般蹙眉,继而露出悲凉的神情。 情绪细微但他看得分明,自觉说错了,不过即将入地狱的鬼还是有表情比无表情好,于是笑吟吟承诺:“有机会请阁下喝酒,当做赔礼好啦。” 六目之鬼没有在意,他会在地狱之中待多久无法预料,想必不用多久就会被萍水相逢之人抛在脑后。 但是,在通透世界的眼中这个人发散着柔和的白光,从未见过,许是自己不值一提的存在能够多被彼世这人记得半刻吧。 「多谢。」他吞下谢意,继续前往奈何桥。 “啊……名字很重要的,告诉我名字吧!方便我去要你的时间,在下可不是在开玩笑。” “……继国岩胜。” 最终,黑死牟告知了这个出生时被赋予的名字。 如今,想来哪个名字都没有意义了。 “是岩胜啊,怎么会没有意义呢?”白泽说:“喝酒就会变得有——” 鬼没有动嘴,是他听见继国岩胜的心声了。 神兽难得感受到真正的惊讶,有股压力凭空而来,酒意顿时消散。武士已款款步入腥冷的三途川地界,而与其相关的记忆向自己纷纷涌来。 如逆流的三途川。 随即他感知到了某个个体的心声,喃喃自语:“完了,我回应你了,欠出去不止一顿酒的缘分……” 是神明不经意回应了祈祷者的求救。 这个活了几百年的灵魂实在空洞而死寂,却怀有满心满目的扭曲情绪,说出自己名字时亦在萍水相逢之人的面前无声嘶吼,平静无望的背后是执拗与遗憾。 好像是在纠结“活着的意义究竟为何”之类的事情呢……白泽无奈自己大意入坑,竟然回应了祈求,又觉难得雀跃,想要从那深处的极端情绪里感受一番活着的气息。 近百年过去,如今因新奇想结交的酒友成为朝夕相处的孩子,白泽握住了他的指尖,然后进一步结结实实的与岩胜握手,沉下声音认真道: “请感受这份温度,是‘生机’。” 一株黄泉三途川才有的红色曼珠沙华在他手中绽放,又化为飘渺的红沙流出手掌,紧接着嫩绿的芽长出,这才是白泽想要赠予岩胜的。 孱弱的、不起眼的绿芽,由神明之手中交托给岩胜。 “你想寻找的意义在等待发芽成长,想看它会开出什么花吗?” “……想。” 盂兰盆节后,极乐满月·地狱分店的店铺外多了一个黑色的瓦盆,里面有一小根嫩芽。 岩胜从不会忘记定期给它浇水。 * 回去上班的第一天,岩胜按照惯例递交不喜处情况汇报,被鬼灯用毛骨悚然的眼神注视良久。 他从善如流地坦白:“没有参加零点之后的亡者追捕行动……是因为喝醉了,在现世和老师……” 通常盂兰盆节最后一日会亡者不愿离开现世,狱卒们就需要到点去捉。 “哼,你那点酒量就别跟白猪胡闹了。”鬼灯觉得抨击力度还不够,补了一句:“白猪酒量也差劲得很。” 是是是,岩胜麻木地想,果然被嘲讽了。 “对了,你有位天国的朋友要转生,她想见你一面。” 岩胜看鬼灯似乎有点头痛,转生就转啊,为什么露出棘手的神情。不对,自己怎么会有天国的朋友? 那位亡者搞错了吗? “没搞错,七年前的亡者,合子小姐。” “嗯?”所以是谁? 面对小鬼未退的疑惑,鬼灯不耐,向记忆力差劲的属下刺出金鱼草钢笔,被岩胜快速躲过。 恶鬼言简意赅:“爱健身的那位。” 想起来了,铃木合子。 岩胜想,这位亡者不已经是天国著名的互联网企业家了吗? 见他做什么?又为什么选择转生呢。 22、十分幽默 “岩胜,我度过了漫长的七年,太难熬……终于可以转世了。” 在熟悉的三途川边,亡者神情落寞地向岩胜道别。 岩胜看这位亡者不像是在天国无忧无虑地度过七年,比阿鼻地狱的鬼黑眼圈还重。 桃太郎不是说天国的亡者不是都很佛系吗?做生意都懒得讲价。 他思考出结论:果然,做了资本家的鬼不一样。 她很快整理心情,露出岩胜记忆里的开朗表情,笑着说天照大神传达旨意阻拦自己真是受宠若惊,但是她的归属不在天国,还是想成为人类,说不定会得到想要的,一切交给缘分就好。 岩胜想不明白,天国想留下她,那:“怎么说服……转世的?” “啊!”合子露出了他问到点上的神情,“天国的人都过于柔和,只要坚持表达诉求就会放我,不过没想到神明大人希望我留下,我情绪上头就做了点坏事。” 坏事?岩胜没有探究,向这位视他为朋友的亡者道别。 “再见!转世以后我们大概无法再见了,感谢你当时听我说那么多,我……”合子还是笑着,但她眼眶涌出流出泪水,深呼吸几次,最终忍不住倾诉:“这七年根本没有在天国找到他……!我确信是被哥哥放弃了,他讨厌我,不愿意在天国等待我来呜……拥有记忆活着太痛苦了……好想解脱。” 是吗,即使在天国也很痛苦。 岩胜在看到爱健身的亡者在天国创业成功的消息时,第一反应就是:她找哥哥了吗?看起来放弃了。 但眼前流下泪水、诉出痛苦的姑娘说她始终在找,并深受煎熬。 岩胜开口道:“没有被放弃。” 大概是无聊驱使,他去翻过唐瓜那天的工作日志。 亡者转世前问狱卒:“是否可以成为生前妹妹的后代?要是能弥补她就好了,想和她说抱歉,不应该吵架的。” 岩胜把记下的信息翻给亡者看,在合子蹲下想抱住他不停道谢的时候,本能避开的身体顿住。 或许……他也是记住了亡者说的会再见,就记下了这些信息,若亡者没有放弃,记得与自己说过的话,再见之时就让她得到宽慰。 不过合子也死了,哥哥想成为后代的愿望不可能实现,岩胜相信鬼灯不会没做准备,细致的鬼神当时甚至记得合子的哥哥的死期。 于是岩胜把左手红绳贴近亡者,想着:希望你得偿所愿。 “哇谢谢你的安慰!岩胜,你是个好小鬼呜呜呜!” “……” 爱健身的亡者在吵闹中被送走,岩胜颇为嫌弃地扯扯濡湿的浴衣。 * 白泽晚上比岩胜晚归,他刚推门进来就迫不及待地与自家孩子分享一件趣事。 今天他回桃源乡的大吟酿河取酒喝,听说有天国的亡魂死后七年叛逆期才发作,把几座神明府邸的网线都剪了,强烈要求去转世。说完他忍不住又哈哈大笑。 岩胜愣住,所以做坏事是她去剪人家网线了? “不好笑吗?你怎么没反应。” 岩胜心想:是很幽默…… 然后他默默给白泽看了今天的记忆,神兽笑得更大声了,连连拍桌:“好朴实的资本家哈哈哈!” 他灌了一口酒平复活跃的笑意,夸赞:“岩胜做得很好,晚上喝酒庆祝你的贴心?” “不必。”岩胜果断拒绝,自认并没有贴心,如果合子不记得,他不会主动为她提供信息。 白泽不在意他的拒绝,趴在桌上晃晃酒壶嘀咕:“其实你现在的心智可以跟我喝壶酒了,但我已经没有跟你探讨什么的想法,也没有想要知道的事了啊。” …… 晚上岩胜抱着枕头来到白泽的房间,用意很明显。 神兽很欢迎地掀开被子,岩胜老实地躺下占据一小半位置。 他来是要问白泽:老师,转世成什么样子才好? 昏昏欲睡的白泽心想转世什么样子又由不得他。 但是口中说道:“不论什么样,做喜欢的事就好了,不用注重太多细节,走一条开阔的直路。” 以及……“你要学会爱人,要有很多很多爱,快乐的生活!”神兽夸张的架势好像爱可以廉价批发,还是一副主打随意的态度。 岩胜想,他或许在地狱被教育了这方面的知识。 他抬起手,抚过神兽的额发。 “好的,谢谢您……”如同长辈一样耐心地对待他多年,岩胜很感激。 明白小鬼意思的白泽却笑了,没有告诉他活了漫长时光的自己对爱之论调并无信任。 “好啦,别戳我眼睛,睡觉!” * 眼看岩胜转世的日子接近,鬼灯不禁考虑起他的人生大事,为这位用得十分顺手的小鬼做最后培训。 岩胜随他在一天天的闲暇时间走过熟悉的地狱各分部,这些年多少与他们都有交集。 比如叫唤地狱里西装革履的狱卒和不断被劝酒而痛苦不堪的亡者。 这里都是因贪杯犯下罪责的犯人,在多年前总是有犯人醉酒闹事,鬼灯想出办法,租借白泽地盘里的大吟酿河提供源源不断的酒,再模拟现世社畜的处境,从此变成了主动劝人应酬不得不喝酒的地狱。 岩胜曾借调过来帮忙,期间业绩斐然。 因为他说话不利索,思考时间难以持续,于是折磨手段分外干脆,跳上桌拿起酒,捏住犯人下巴就是灌,很有鬼灯的影子。半天下来,一桌十个犯人九个胃出血。 如今路过一次狱卒看见他很热情地打招呼,犯人则唯唯诺诺,战战兢兢喝酒。 上司还介绍了他认识几千年的友人,要么是沉迷二次元美女的死宅,要么是热衷发明奇怪刑具的机械狂人。 “知道事到如今我还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吗?”地狱的鬼神多年如一日地以欣赏的目光看待他。 岩胜会意,“转世后……有熟人开后门。” “唔……!”岩胜捂住额头,难得他有被鬼灯全力教训的时候。 上司弹额头还不够,扯起小鬼的脸颊肉,“我这是在说别成为那些低效率的笨蛋,再下地狱就说不过去了。” 岩胜勉为其难地点头,这跟白泽告诉他的不一样。 他犹豫了一会儿,问鬼灯可以让他转世成走直路的人吗? 鬼神眉头一皱,毫不犹豫开始大骂白泽。 岩胜:……怎么想到是老师说的。 骂够了,鬼灯在他身旁走着叹道:“没有人可以一直走直路。” 岩胜对转世后的未来很是没有概念,他甚至不知道现在问这些有没有用,但他还是求教: “那怎么做?” “灵活转动你的脑筋学会拐弯,必要时用拳头打碎阻碍你的石头。别太爱钻牛角尖,底线可以适度放低,你这么多年对地狱的量刑标准很清楚了吧,嗯?” 鬼神的回答很有他的风格。 岩胜点头,说得有道理,虽然他听起来还是像可以走后门。 他近期也在努力平复各种情绪,很希望自己像刚醒来那么迷茫,就可以无知无觉抛弃脑袋里的所有东西去转生,而不是像现在不得不处理分别的事宜和思虑那些难以放下的过去。 最后来到大烧处的伊邪那美命殿,这里惩罚着号称杀生即救赎罪的亡者,不过岩胜知道这里从几千年前就变成上司用来折磨当初献祭他的那些村民的地方,唐瓜偷偷吐槽过完全是公报私仇。 一个个亡魂被绑在火柱上受刑,场面十分可观,初次见时他感叹了此处的对称性非常美观,鬼灯为他的反应鼓掌。 而岩胜通透世界的眼中上司身躯里那簇永不熄灭的火焰正是因这些人而来。 因为是外来的孤儿,被迷信的村民推出作为人祭以后尸体被鬼火附身而变成了鬼,得以生存,并被阎魔大王收留在黄泉。上司多年来外出世界各地学习,整改黄泉秩序,做得井井有条。 岩胜那时候就想:这才是合格的上司,是真正令人佩服的强者。 此时鬼灯以颇为温和的口吻说道:“各地民间信仰很有意思,但迷信就会很麻烦,岩胜君应该深有感悟,比如那个双生子不详的说法。” 上司极少提到岩胜生前具体的事宜,他的话令岩胜勾起回忆,不由得蹙眉。 恶鬼继续那个语气,拿起烧红的铁烙随机戳烫一只亡魂,堪堪勾起冷酷的笑意:“典型的缺乏科学常识,现代几乎不会有这种事情的,请放心吧。” “……”因为鬼灯随意的“加餐”行为,岩胜被大殿里此起彼伏的惊恐叫声吵到了耳朵。 回去后,岩胜狠狠摄入现代科学知识,令白泽嘴里流下担心的血水。 孩子这么好学,一投胎全忘光太可怜了。 “老师!”岩胜从书海里畅游归来,连忙地给他递手帕。 “啊,原来又胃出血了……”最近喝酒不太节制的神兽哗哗吐血。 * 阎魔对岩胜的离开也产生不舍,难得亲自要求他做事。 “阎魔大王做的策划?看不出几千年来您的幽默细胞没有被地狱业火烘干净呢。”鬼灯翻看企划书,倒也没有否定上司的想法,翻到与岩胜相关的部分递给他。 阎魔振振有词:“可是岩胜君对驱邪脱敏了不是吗?新人小鬼们都怕晕不愿意跳。” 与驱邪有关吗,难道是要在驱邪的环境下拷问亡者,他可以帮忙的。 一边想着,岩胜从容地翻看,忽然发现阎魔大王竟然是希望他在祈福仪式上跳驱邪舞?? “……” 地狱真是充满了幽默感。 23、下次好运 乐声鸣奏,乐铃轻响,台上幼小身躯手持驱邪剑,衣物繁重素雅,描画一轮弯月的宽大覆面盖住五官,但不影响他随节奏庄重起舞,敬请神祗降临。 “做得很好,动作演示一遍就记住了。”台下观看的鬼灯高度评价,特意带他去了曾经在神社任职的亡者请教,岩胜看过就学会了,就像学剑技一样认真。 说起来,好像前两年开始他就没有像往年那样缠着上司比试了,鬼灯主动提及到时间比试的时候还有点不适应。交谈发现岩胜虽然还是热衷于剑技,但是日常表现出对妖怪鬼神更有兴趣的一面。 “神兽把你带歪了啊。”那时他感叹,不过不算坏事。 不知道小鬼在心里反驳他:不是带歪,是睡前故事太有趣。 岩胜跳的是很赏心悦目啦,没想到他还有舞蹈天赋。但是唐瓜忍不住了,“我说……让鬼灯大人去天国拜托神明们参加酒会不是更方便吗?” 茄子快乐地跳起舞,“这种团建才是正经的嘛,大家都很开心,白泽大人也来了!” 唐瓜这才认识到:“原来这是团建啊!?” 鬼灯点头,“阎魔大王亲自策划的,今天不少神明真的下地狱了,真是盛况。” 以前只有地狱这方去上面做客,神明们很少下来,每年去彼世玩乐的次数也多于地狱许多。 唐瓜感觉鬼灯说起神下地狱心情就不错……转念一想岂不是可以看见木花咲耶姬了?!那可是美名在外的女神大人。 开场结束,岩胜立刻换下衣物,他现在有点受不了繁重的衣物了,以前身为家主时—— 不……那时候是那时候的事,老师说不必忍受。 他拔下固定长发的发饰,简单束起头发,拿上属于自己的胁差离开。 “老师……”岩胜出来走了不远就看见四仰八叉躺在树杈上的白泽,这么快就喝醉了? “没有,在看女神们登场呢。” 不去宴会上等吗? “现在可别去。” 白泽饶有兴趣地向他介绍:“你对地狱很熟,天国的神明除了来药铺买药就很少有其他时机接触吧。真是,地狱大多时候都爱自己玩呢。” “这种难得的时机,石姬都来参加了,她向来喜欢待在现世,同妹妹许久都难见一次。而她的妹妹咲耶姬……啊!已经来啦,自带粉红圣光直奔石姬那飞过去了哈哈!” “是好事?”岩胜觉得让白泽都远离的不会是姐妹花,而是战场。 “想对了!石姬一直嫉妒妹妹的美貌,而自己因为容貌不佳被退婚,积怨许久,一见面肯定要吵架,女人的战场我实在没有能力参与啊。”白泽无奈地躺在树干上。 “……” 岩胜无语,神明之间的花边新闻也这么无聊,还不如昨天从小判说的现世沙雕新闻有趣。 老师看见我刚刚的开场了嘛? 岩胜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语气很轻松,完成以后觉得倒没那么离谱了。他跳到树上,选了一节足以支撑自己的树干与白泽一起看热闹。 “看见了,很帅气啊,神明们也都看见了。”燥热的风吹过,白泽听见了神明之间的讨论,“不少在夸奖你呢。” 具体内容还是不转述了,比如:“那样小的孩子,用肉乎乎的手臂舞剑真可爱,我迫不及待就过来了。”“什么?竟然是鬼灯大人的得力助手吗,能狠心拷打亡者吗?” 听见神明说这样的话会让自家自尊心很高的小鬼很羞耻吧。 “要打架了吗?”岩胜忽然站起来,倚在树枝上,看见华丽飘动衣裙的女神在追着衣着朴素的中年女性……慢着,他忽然从自己内心的形容用词意识到了石姬千年来不平衡的原因。 “你别一脸期待啊,我看看……咲耶姬在呼喊‘姐姐大人’呢,石姬不想见她,调戏了一波你的恶鬼上司以后就溜了。” 白泽摸着下巴,说:“石姬回去会继续生气吧,下次地狱办活动她估计不愿意来了。” 下次请鬼灯大人出门,她就会来。岩胜对上司的各种手段非常信任,暴力和欲擒故纵的引诱都没问题的。 “你的节操被带得太低了点吧哈哈……”白泽注意到还有抽奖项目,抱起岩胜就赶去那里,他最喜欢玩抽奖了! “锵锵,天国地狱合力大抽奖。”恶鬼沉稳无波动的男中音上线。 “你推销也带点激情,好歹是阎魔厅主办。”白泽向摊前敷衍的鬼神抱怨。 鬼灯眼刀飞来,“我能让您这种货色在地狱完整生活十年已经是失职了。” “你又能怎么样呢,要两张刮刮乐。” 白泽得意地拿到两张,正要递给岩胜时飞快躲过两道恶鬼扔出的飞镖。岩胜掏出了钱包,对他说:“我自己买。” 那自己就有两张了啊,白泽随手拦下一个小孩,竟然是老朋友凤凰。 他戳戳凤凰的拐杖问:“你怎么又来日本地狱凑热闹,可真悠闲。”顺带把本想给岩胜的刮纸递给同为瑞兽的友人。 幼童形态的凤凰则拄着拐跟岩胜大眼瞪大眼,头也不转地接过刮纸,没吐槽老友自己跑来地狱逍遥十年的事实,“话说,岩胜是不是长高了点?”他有点在意地比了比彼此的身高。 白泽吐槽他:“有老婆的老头子还在意这个?” 他淡定解释:“不,是在担心自己身高不小心变高了,万一超过现世儿童标准岂不是失去了很多特权。好险,岩胜没长高,是我长了,马上调整矮点。” 岩胜:“……” 依旧是不断拉低对神明印象的一天。 “岩胜君,冷静,别想打凤凰先生,这位代表着权势富贵,得罪了会转世成流浪汉。” 上司看似拉架,行动上却把狼牙棒往岩胜手里递。 凤凰因此想到岩胜即将转生的事,“对啊,白泽前几年就向我要给你转世礼物来着,一直没得空。我还代表美满爱情,需要这方面祝福吗?” 岩胜刚要摇头,白泽先疯狂比叉拒绝:“不行!这家伙爱情祝福一点用都没有,亲测!” “家庭美满的祝福你不结婚怎么有用!不过既然岩胜不想要,那让我再想想……啊,好想刮到一份地狱赞助的极乐满月五折券。”凤凰慢悠悠刮开刮纸,上面是「下次好运」。 “什么!”他忽然跳起来,老腰发出咔吧一声脆响。 “瑞兽也会愿望落空啊。”鬼灯琢磨,又觉这个结果很符合凤凰的特质,“毕竟是浴火重生的凤凰。” 岩胜愣住,一时间竟然觉得好有道理。 但紧接着他的额头被凤凰触碰,“那就祝岩胜重开的生活美满,爱情没用的话就其他的情感多多益善!”然后把下次好运那张递给了岩胜。 “好敷衍啊!这种话我可以每天说一百遍!”白泽也跳起来,不是让他这段时间好好想吗。 “那我怎么说啊!我会改变形体,我让岩胜也会变?”凤凰和他吵起来,说着真的再次去点了岩胜的额头。 被触碰到的小鬼头脑一震,紧接着昏沉地往后仰倒几乎要晕厥过去,这可不是受桃木砍一刀的程度。 他强忍着没有睡着,身体被鬼灯出手扶住。 听见恶鬼说:“瑞兽们吵架给地狱带来麻烦是不应该的吧,这家伙可快转生了。” “转世为人就用不出改变身形的能力了,要是你别出心裁让他转世为妖怪那就是傍身技能,别太严肃呀。”白泽笑眯眯地刮开自己的,“好棒!唯一的特等奖,是地藏送的……两个孩子?!” 秉持单身主义的神兽迅速毁掉纸片,这种好运气不要也罢,带十年孩子已经够心累了。 岩胜终于从被施术顺带驱邪的过程中缓过来,默默掏出钱包又买了一张,递给沉浸在失落里的凤凰。 “咦?岩胜赞助的吗?”凤凰老爷爷踮起脚慈爱地摸摸他的头,刮开发出欢呼:“很好!极乐满月三折券,立即兑给我!” 下次好运,所以得到了比想象中更好的结果。 岩胜揪着自己的这张,迟迟不想刮开,是因为跟感知敏锐的神兽待久了吗?总觉得里面的气息很不妙。 “岩胜不刮吗?这都忍得住?”凤凰一分钱没花还得到想要的打折券,开开心心地看热闹。 白泽也说:“是啊,买都买了。” 就连鬼灯都挑着眉看他,似乎很好奇结果。 顶着三脸压力,岩胜只好选择刮开,最上面是「特别运气奖」。 鬼灯眉头一跳,这位待转世的亡者每年跟着鬼和神们参加射箭、投壶等比赛活动从不失手,但运气类项目实在是手臭到不行。 难道要转运了?他及时告知:“特别运气奖是自动发放的,打开即落下因果束缚。” 白泽比本人还沉浸式刮奖,“大好的运气奖!岩胜你终于否极泰来了!” “随机……啃咬症!!”岩胜往下刮开果然是不好的,是地狱的特别“差”运气奖,刮到者随机想啃咬骨头血肉。 某种压力随结果出现而至,但他松了口气,只是恶作剧奖项,比以前的好多了。 白泽投以安慰的目光,“我会为你买磨牙棒的,不过你在不喜处也不缺骨头啃……” “就是不喜处提议的奖项呢,顺带一提这是你亲自替你的前辈交到阎魔厅的。天国提供的特别‘好’运气奖是随机在获奖者的一生送满一万碗红豆饭,无法更改也绝不能少。” 这也是个可怕的恶作剧吧……岩胜微妙地平衡了,他问:“谁提议……的呢?” 鬼灯即答:“正是在下。” 干得好,果然是他认可的强者。 …… 活动的最终,岩胜还是没有撑住被驱邪的倦意。他被白泽拎起来:“睡吧,明天就恢复了。” 鬼灯把免费送给岩胜的金鱼草周边塞进他怀里,不赞同地说:“您施与他的太多了,会产生不良影响。” 白泽心想你要不要看看你正在做什么,随口反驳:“那有什么关系,我是代表施政者贤明的神兽,他又不去选总统!” 神兽态度如常,随手糊了一把岩胜被涂到脂粉的脸,心想回去了还是得把小鬼喊起来洗澡。 鬼神无语,“这是对您的忠告,笨蛋家长。” 24、禅院缘一 今日一早,鬼灯出奇地在花街以外的地方看见白泽,一想到是什么日子,他就明白了。 三年匆匆而过,神明也无法阻挡时光流逝。 “孩子要离开了,您要躲起来偷偷哭吗?” “才没有!你作为上司都没去!” 白泽想回天国看看桃源乡的极乐满月的情况,兔子们肯定维护得不错,一早见到恶鬼真是破坏心情。 “昨天下班后就不再是上司了。”鬼灯难得没有继续针对他,这种感觉跟小白他们那时离开有些相似,他不披露丝毫,反而指责神兽:“早就说过你对亡者保护过头了,或许不用担心无法再见,那小鬼太执拗,说不定很快就回地狱了。” “人家还没转生,咒怨之鬼的嘴就不要咒他了……” 白泽没心思吵架,他揣起手展出笑意,“转世会变好的,即使十年地狱生活对灵魂的改变只有微末之功,起码会让他在全新的身世生活里多快乐一点,这是顺利的好结果。” 找这么多瑞兽给他赐福,要是还活得像上辈子那他也没办法了。 鬼灯在审判时就知晓岩胜的过去,“您对这位亡者很看重啊。” “缘分嘛,缘来则应,如今缘去不留。”白泽耸耸肩准备离开地狱,“小鬼下地狱时,我遇见过。” 那时是醉酒,但他确信自己看见了,即使只有细微的动作。 落入彼世黄泉的继国岩胜,睁开的六目确实在一时间看向各处,望了个空后敛眉恢复。 他在无意识地寻找。 人类的念想是最容易久存的东西,即使成为鬼之人自知无望。 于是白泽坚定想道:「要断绝那横亘心头的久远念想,才能从苦厄中解脱。」 继国岩胜得看见更多、更大的世界才行,向来柔和的神兽对自家小鬼的教育准则从未改变,只等这场转世实现最终目标。 鬼灯奇怪地看着他,怪不得这家伙根本不提岩胜的过去,原来在自己那套用得过且过的消极态度养孩子。 “不过转世是个方便办法,无论成为什么。”他也赞同。 所以辅佐官嘱咐执行此事的唐瓜和茄子,可以适当对岩胜的转世身份宽松。 也算是鬼神的一点私心。 什么私心!鬼灯火速否定自己的想法,优秀员工的绩效发放罢了。 * 老师一早就离开了。 发现这件事后岩胜并没有失落,井井有条地按照以往习惯洗漱和收拾,并将手机、钱包、发绳等随身物品都留在了极乐满月的房间里。 出门后,他向已经开出朴素小白花的盆栽告别。 岩胜穿回了象征亡者的白色浴衣,不合身的衣摆拖在地上,与不见天日的苍白皮肤几乎融为一体,与垂落的黑色长发引起色彩碰撞。 被指引带着转生前,岩胜把胁差交给唐瓜,委托同事兼朋友将其收好。 伸出手时唐瓜看见他左腕戴着红绳,精致的桃木牌悠悠荡荡,是唯一的身外之物。 “……” 好难过啊,唐瓜蹲下看着他,快无法呼吸了,这不是送走一个普通的亡者,岩胜和他们朝夕相处了十年,是亲近的朋友。 感情不是可以轻易割舍的东西,不得不一件件留下这些的岩胜该多难过? 他想想就要流泪了……不,已经开始哭了呜呜呜。 “你哭什么?”岩胜奇怪地看他,第一次见面时他抬手扼住眼前鬼卒,如今抬手用超大号浴衣袖子给他擦眼泪,然后严肃缓慢地交代: “除了刀,我的东西……都留在药铺了,等转世以后……记得抽空拿到现世制造条件还给我……不准少。” 唐瓜沉默一瞬,这家伙的性格完全跟鬼灯大人学坏了,“好的,也不会忘拿你的兔子玩偶。” 茄子握起拳头,“我也会请假去看岩胜!” “笨蛋吗,到时候会吓到他的。”唐瓜无奈。 看着没头脑和不高兴的经典组合,岩胜终于问出疑惑,为什么这两位会一起当狱卒,尤其茄子另有职业爱好。 “是啊,茄子艺术细胞很好,我也很羡慕!但是安排人生的能力很让人放心不下……所以干脆带来一起当狱卒。他也听进去了,现在才能继续在一块作伴。”唐瓜因为忆起过去,离别的情绪被冲淡不少,对岩胜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还有这种选项吗?岩胜此时以即将放下一切的心态想想,柔和地夸奖道:“唐瓜……是豁达的好人。” “欸?”岩胜这是在夸他?唐瓜一愣。 茄子见状大喊不公平,“我也想小岩胜夸奖我,我最喜欢听表扬了。” 说完就期待地看着他。 即将转生的亡者无奈,“茄子是直率……且优秀的画家。” 茄子很受用地点头,赞扬岩胜在地狱的百年就像是被创作的过程,并举起手欢呼:“至高的艺术品都是痛苦凝聚的!” 唐瓜:“干嘛说这么可怕的话!” 岩胜没有觉得痛苦,也不觉可怕。 他知道自己还没有完全恢复,十年种种情绪或许都是神兽赋予才得以感受,但已经足够认识到过去的经历多么无趣可悲。 当然除了对剑技的追求,这点绝不后悔,也不会放弃,强大力量并无错误。 在地狱百年,受刑让自己好受,而无罪以后所经历的一切或许会是过去与未来加起来都得不到的轻松生活。 这十年就像不用思考躺在温暖被褥里一样的日子。 所有结识的鬼与神都教会他许多,岩胜心里升起足够的感激。 他带着积极情绪望向现世即将到来的生活,主动操作新型投胎流程,熟练地调整鬼灯改良产品,第一次亲自察看现世情况。 屏幕恰好扫过东京的一处小巷,正好让他看见那其中长得比茄子画作还抽象的怪物撕碎了一个普通人,血液流了一地。 ……? 他顿了一秒,迅速浏览东京各处情报,根据安排,这是自己即将降生的区域。 “……” 岩胜一看一个不说话,这跟神兽和上司说的不一样,电视上也没播过愈来愈多的咒灵和妖怪肆虐。 他面不改色退后一步,远离普通人转世通道,此刻开始,做普通人不是他的志向了。 白泽大人说要好好生活,这个环境自己生和活都不太敢保证,可能会辜负他的期望。 “不做人……换个……” 都是熟鬼,开个后门没问题吧。 茄子被嘱咐过可以调整岩胜身份,立刻就答应了,“岩胜做想做的!” “这只是少数,是意外啦。”唐瓜反而在犹豫。 根据鬼灯大人以往提供的数据,成为人类通常是让灵魂在短时间达到改变的最佳选择,也就是说岩胜成为人的话,灵魂很快就会被生长环境塑造成得更好。 而且鬼灯大人说的“适度宽松”究竟怎么个宽松法,有没有超出人类范畴呢? “啊!别这样看着我!不做人就不做人吧。”唐瓜捂脸阻绝两对可怜又期待的眼神,得为岩胜选一个不会出错的来世身份。 “对了,岩胜的胎记要去掉吗?”他们在转移投胎路线时,茄子问起他的斑纹,鬼灯大人提供的恶趣味天残服务设施,可以用来改变亡者身体、外貌。 “这不是……”他想说什么,但抬手触碰下巴斑纹处时,岩胜只摇摇头,“不用,转世就……消失了。” 在与二人道别后,他内心再次沉寂,身体逐渐成为轻盈的灵体状态,是时候了……他平静走向地狱的友人和长者们为他设想好的道路—— 才怪。 那个力量怎么回事? 岩胜好奇又着迷地飘过去探头看了看,好熟悉的气息,可是他记得没碰到过这样的力量,不是妖力,它独特而强大。 心念只稍微这么一动,灵体便消失在发光的通道。 “天呐!岩胜进的哪?拐去哪里了!” 唐瓜一眨眼就看见灵体瞬移三百米偏离了原本的“深山泉妖”身份,惊恐尖叫。 茄子连忙和他追过去,唐瓜边跑边大骂:“笨蛋啊,我就说不要节省经费!把现世召唤式神的通道隔远一点!快回来!那是应付现世术师放出妖怪鬼神的式神道路!是直接本体回现世啊,岩胜——!” 但是他的改造计划书被其他部门的文书插队了,压在了最下面,鬼灯还没来得及批。 “隔得再远也没有他跑得快啊!”茄子累得直呕。 下次见到鬼灯大人可能会被大骂三天。岩胜在无害的光芒里飞跃,在灵体状态逐渐褪去即将冲向出口时回忆起昨晚。 白泽为他讲完了最后一个睡前故事,摸着他的头,道出第一天相处时没能让岩胜听清的话,他说: 「不要想着成为别人,注视自己的心。」 此时继国岩胜确信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 毫不犹豫突破彼世与现实的界限,转生——成功! “铮”地一声清响,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周围一片寂然。 “……?” 满屋子人类,岩胜则处于正中间,他出现的那一刻人们的呼吸陡然加深,屋内的气息使他厌恶地敛起眉。 脱离灵体的瞬间他认知到自己作为式神被某个人类召唤,不禁挣开束缚在上身的繁重衣物,肆意摆脱百年前的姿态,属于式神力量所化的紫色羽织落在地上便消失不见。 久违的现世……所有记忆、情感悉数回拢,总算恢复为成人躯体,力量的发挥不再受束缚,疯长的黑发披散,上半身苍白的皮肤不着寸缕,露出强健流畅的线条,两处暗红斑纹忽尔再度灼热。 他呼出一口气,忽略那些陷入诧异的脆弱人类,缓缓回头看向召唤者的所在方向,心道式神使若妄图调伏,看在这股力量的份上,可任其逃命。 所以召唤者是……! 坐于厅内角落的孩子,那死水一般的深暗红眸始终低垂,如同世间已无值得留恋在意之事,勘破尘世的神态如此熟悉—— 缘一! 25-30 第25章 十秒转世(三合一) 【一秒】 缘一……缘一……继国缘一! 是地狱的倒霉玩笑?是厉害的大妖怪设下幻境?还是彼世神明在跟他开玩笑?! 他再一次因追逐力量主动改变自己人生的原因又是……那出于自身意愿选择的道路究竟是否有意义?! 岩胜感到体温升高, 血液循环加速,心脏跳动的越来越厉害,无法控制纷杂的情绪涌上掩盖十年来被灌输的教育, 五脏六腑灼烧,两截断笛被血肉磨擦,漫长的地狱酷刑仿若未曾存在, 面对缘一的情感炽烈依旧。 这—— 就是厌恶无疑! 形态随心改变, 恶鬼眼中残留的地狱业火倏忽燃起,绽开的金色六目瞪视着召唤他之人,暗红色的眼球裂出深纹,然而这气势磅礴的鬼目在仔细看清那孩童稚嫩面容时变得复杂, 浮现爱憎无法分明言说的情绪。 因为准确来说, 他并未见过这张脸。 这是十岁的继国缘一, 那时他的胞弟已经早早选择了离开继国家,在道别之后再无声息。曾以为是意外死亡的误会在月下重逢时破解,加入鬼杀队听闻了缘一离家后那晚寻求自由的夜奔…… 不, 他竟仍旧不曾淡忘有关缘一的过去, 真是软弱又可鄙—— 岩胜察觉拳头微颤, 不禁想要握紧,与此同时一股压力如同日光般悄然覆住了心头随即又消失, 以至于心神撼动的他并未察觉。 【两秒】 见式神未有行动, 再加上现场虽然没几位禅院, 但起码请到了五条家那位特殊的强大术师在, 无所畏惧的众人开始七嘴八舌,像是评判两个还算像样的商品:“没想到禅院家的第二子真的拥有术式?不是没有咒力吗?” “看来继承了十种影法术。” “不太像啊……” “这个式神未在记录中见过。” “禅院家还有这等珍贵的式神藏品!” 藏品?听到一道突出的音量, 岩胜眼珠微动。 失礼至极, 话语未落地, 强大的力量袭至颈间—— 六眼恶鬼未动兵刃,暴起单手扼住言语冒犯之人的脖子,手背青筋暴起,即刻人头落地! 这家伙沾染的血污味道比芥子小姐涂辣椒的石板上还重。所以,现世的人有这般……不幸福吗? 再看看你,如今的模样……被神眷顾的孩子身处什么样的境地。 耳边响起人们污浊的呼吸,岩胜分明看见缘一手臂上沁出血迹,心中对他毫无波动的脸涌起怒意,这间屋子里半数以上都是带着血腥味的气息缠绕,现世人类与彼世鬼神的黑气可不一样,缘一就是生活在如此环境? 彼世地狱将收押新的亡者,六目式神当即从体内抽出了一把遍布眼球的直刃长刀,寒光凌厉。 即将被斩杀者,悉数可入等活地狱。 【四秒】 人群瞬间躁动,在场禅院压制住胆寒与讶异,安抚众人,行动的同时将眼神落在十岁仍口不能言的孩童身上。 但没有一个人指望他做什么,据说这仪式是古老而特殊的血脉仪式,缘一肯定没有自保能力。 五条家的六眼继承者,五条悟也身在屋中。 面容清秀的白发少年没骨头似的趴在桌上,手捧着脸侧勾起墨镜腿又任它掉下,面对求助完全是不打算出手的看戏态度,重点观察着禅院家的小孩,小鬼对此乱象毫无所觉,还是呆呆傻傻的,刚刚被族人逼迫出手召唤式神的力量仿佛昙花一现,现场竟都有眼无珠无人察觉。 随即就见那双继承了六眼术式的苍天之眸微眯起显出几分兴味,换了个姿势转向式神继续吃瓜。是的,他甚至悠闲地拿起桌上的草莓衔进嘴里吃掉最甜的尖尖。 唔不错!挑草莓的眼光倒是比挑继承人眼光好出不少。 至于被杀的家伙跟他可没有关系,只是熟人求他办事,混进来参加这场禅院分家的集会方便完成委托,谁让那些人遇见了就一个劲热情地邀请他,当然就不客气了。 禅院现任家主都不敢邀请,主母竟然带头搞这种事,什么活动来着?没听。反正在座的都是劣质杂鱼,要不是受托来查看某个人的情况他五条大爷不可能坐到现在。 尽是麻烦,五条悟不耐烦地发动术式弹开即将倒在他身上的尸体。 咦,这个式神不是胡乱出手啊,眼神掠过倒地的那些脸,跟今早收到的清除目标一一对应,被无意中帮忙的五条悟终于正眼看这家伙—— 气势威严、凛然孤傲的六目式神! 【七秒】 场上已被轻易清理大半,这位被召唤的式神具有如此强大的战力,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冲去杀死不自量力的召唤者。 岩胜具有针对性地驱除“害虫”,实际上他的牙根在发痒,地狱的抽奖惩罚还没结束,反而让他的理智被扯回片刻。不是想对这些人动动嘴,只是与白泽、鬼灯他们的相处点滴代替了情感回拢后看见缘一的激荡和自我厌恶。 没有理会禅院家严阵以待的围杀准备,他认真审视缘一,或是巧合,缘一在禅院长辈的催促下终于抬起头。 「兄长大人……」 岩胜动作一滞,孩童仍是面容平静,没有被族人使唤和逼迫的气恼,没有对眼前自己力量召唤出的恶鬼畏惧,更始终没有长开嘴巴说一句话。 他竟然幻听了缘一叫自己!莫名的耻辱感顺着岩胜的脊柱燃起。 当然啊,缘一转世后怎会唤他为兄长。 【九秒】 但他继续向被禅院众人似簇拥又似推出的孩子那里踏出了一步,门边日光斜斜落至整个身躯。 异样的感觉升腾,他连缘一也顾不上转头望向太阳。 “呲!” 皮肤燃起,岩胜看自己冒烟了怔住,不是,他转生了的啊? 【十秒】 死亡钻进岩胜的金色虹膜,刀刃破碎。 后方始终无动于衷的红瞳倏然震颤。 太糟糕了,岩胜想。等待十年的转生仅仅十秒就意外结束,简直荒唐又可笑。 可在地狱经历太多离谱状况,他毫无惧意,死局已定,无视皲裂的皮肤骨肉,专注于看着日光忽而伸出左手,手臂消散时他嘴角勾起小小的弧度。 “哈……” 现世的阳光比彼世那时触碰到的也灼热太多了吧。 最终,针对神兽老师实施的脱敏疗法,前任恶鬼回去后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想告诉他。 坏消息是胃部还是对自己过去的一部分,即缘一有强烈反应。 好消息是现在感觉死了像回家一样。 继国岩胜,对下地狱脱敏了。 * “哈!??” 五条悟还没站起来呢,六目式神就把自己搞死了?禅院家这小鬼召唤了个什么出来啊? 式神怕阳光说出去是不是想把在世上游荡咒灵的牙笑掉! 动手拨开目瞪口呆的几个家伙,这些老不死、中不死的净会碍事,“都躲开!” 少年意气未褪的五条悟嚣张地揪起禅院缘一把他扔到六目式神消失的位置,这小鬼怎么身体僵住了,害怕成这样? 他没好气地问:“刚刚怎么回事?混蛋们用你母亲骗你学式神召唤你就学了,可你的血就召唤出这种式神?死在阳光下的式神?” 说出来都觉得离谱,偏偏有人委托他到禅院打听的人就是这小鬼,而且还着重提到注意禅院缘一身边是否存在惧怕阳光的危险角色。 还真有啊!虽然“危险角色”十秒就把自己整没了。 产屋敷家的小家主怎么总神神叨叨的,被抱着大腿央求接下委托的五条悟简直想挠头,产屋敷拜托的是清除目标,产屋敷的家主额外补充的是打听禅院缘一。 而且这式神和召唤者还有相同的斑纹,他的六眼明确是那六目妖怪就是式神,体内拥有咒力,但刚刚使用的力量分明与咒力不同,禅院对外却没有任何与之相关的的情报,这情况……也太有趣了吧! 这时趴在地上的禅院缘一总算有了动作。 潦草缠着绷带的瘦弱手臂摸过日光落下的地板,除了被他布满汗意的掌心留下一抹濡湿痕迹,没有……什么都没有了。 缘一眼皮颤动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又是一潭死水。 他从地板上爬起时看见了一根断裂的红绳,绳上绑着一块小木牌。缘一将其抓进手里,迷茫地张开又攥住,像是不知何时遗忘的宝物。 忽而一只手伸出二指捻住红绳末端扯了扯,令他抬头,面上是懵懂之色。 五条悟蹲着偏头看他,咧开嘴嘻嘻一笑,“不说话老子就把它夺走哦。” …… * 彼世地狱—— 十秒前消散的压力忽然回到心头,神兽立刻转身冲向地狱,追上刚刚才结束聊天的鬼灯,他肯定地告知:“你们转生程序出了故障,岩胜只离开地狱十秒又回来了。” “绝不可能。”鬼灯立即否定,随即那向来以绝对冷静的态度处理一切的脸上浮现疑窦,猜测:“是又来到黄泉了。” 无论如何都需要去查看情况。 这边唐瓜和茄子还没把呼吸缓过来,忽然手机响起,接通后夺衣婆的喊声传来:“岩胜怎么又出现在彼世了!?你们自己来接!” 唐瓜和茄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那里看到了震惊,然后拔腿就往三途川跑去。 六目之鬼在入黄泉以后便直直往弥漫红色花粉的地界走去,多亏凤凰给的能力得以随心恢复为人类时期的模样,成年的、活了几百年的鬼回到这里似乎更能平静心态,熟悉的地方令他动摇的灵魂再度稳固,心智齐全与否对现在的岩胜来说似乎不再重要。 平稳行进的脚步堪称轻快。 岩胜身上已再次幻化出旧时衣物,血肉铸造的鬼刀已消弭,现在手中空空便颇为随意地揣起手,边走边不住地摩挲左手腕骨。 直到鼻间溢满早已闻习惯的腥冷味道,他踏上了奈何桥,巨浪忽然掀起,冰冷气息近在咫尺,水中三途川之主的一对蛇目审视他,愣了一下后似乎认出他,脑门上的问号几乎实体化,伸出大脑袋把他往前拱了拱。 岩胜不像孩童身躯会被拱得趔趄,反而大胆摸了摸三途川之主的鳞片,大蛇宽容地让他碰了一下便扑回河中游走。 前方是夺衣婆和悬衣翁在吵架。老油条悬衣翁一眼看过就知道是岩胜,“让他自助吧。”说完继续摸鱼。夺衣婆见状也不管了,“反正已经打电话了!” 唐瓜和茄子离得近,此时已经赶到,两位狱卒气喘吁吁地冲过来……一时脚刹不及扑倒在亡者身上,然后被亡者一手一个拎起来。 茄子顺势摸摸高大成年版的岩胜,对他的脸欢呼:“好帅!” 唐瓜:……我成年多年依旧一米四完全是品种的错! “岩胜!”听见白泽的声音,岩胜把两位朋友放下来。 “老师……”低沉稳重的男音唤白泽,静肃表情褪去,精致内敛的眉目浮上郁闷之色,缓缓道:“我的手绳丢了。” 白泽本体炸毛,这是第一句要交代的吗?! 重点是你的小命丢了啊!! 除了岩胜被勒令老实待着,包括阎魔在内的其他人围在阎魔厅的净琉璃镜前观看式神岩胜短暂的一生,这镜子本可以精确定位每位亡者哪天哪时哪刻做了什么事,眼下可太省事了。 打开开关一看,一共十秒。 反复看了几遍,捕捉到关键人物的白泽额头一片汗津津,偏头向鬼灯小小声坦白:“我一直以来啊……都是按照转世标准带岩胜的……”特意回避了前世他的心结,让他期待新生的幸福生活即可。 反正都会重开,形成乐于享受的灵魂才最重要。 鬼灯沉默,他基本上也不提。 反正转世没记忆,把睚眦必报刻在灵魂上才不会吃亏,直来直往的性格就不会重蹈覆辙。 结果现在刚转世就遇见故人,还是形成阴影的那位。 失策了,抚养者和上司同时在内心感叹。 “不过……岩胜不要在角落长蘑菇,请过来这里。”辅佐官把端坐在垫子上被座敷童子们折腾及腰长发的亡者喊过来,又踢了一脚阎魔大王。 发现上司在这种时刻还只顾着笑话小孩,冷声提醒:“阎魔大王,在禅院屋子里死的亡者马上就要被押过来了,要立刻处理好眼前‘这位亡者’的意外。” 阎魔看到镜子里一片惨状立刻就翻看了亡者记录,确定他不会因此累积罪过以后,抬头仍旧慈爱地看向模样已经是二十多岁形象的岩胜以表安慰。 他被催促只好察看岩胜的新生情况,言语温吞、絮絮叨叨:“没什么关系嘛,提前一小时带来了本就会在今天死亡的亡者,式神灵魂沾染血气就把小岩胜投进黑绳地狱过一遍刑罚祛除……意外情况总是有的,都可以适度操作,十秒钟不会在现世留有因果,然后马上转世即——你转生为式神后被调伏了??!” 阎魔大王的喉咙里发出绝无仅有的音调。 大概是0.5秒的High F。 啊?岩胜怎么不知道自己被调伏了,集会上的人对他根本构不成威胁,那—— 所以是被动被缘一调伏了。 式神仪式以缘一的血为媒介,释放出的力量将踏入转生之道的岩胜吸引,召唤而出。即使童年时期锻造进骨子里的自傲让他永远不想认输,但见到缘一那一刻铭记于心的过去让岩胜心里明晰自己是“输家”。 式神认输就是阴阳师调伏完成。 如今盘踞在心头的压力似乎仍未消失,太细微了。岩胜恍然,见到缘一后一时情绪波动,没能在意压力何时产生。 “啊呀什么压力!那是束缚!”白泽看起来比他还郁闷,走到坐在高处的阎魔大王,倚靠在与身材巨大的阎魔相匹配的审判办公桌边,没带脑子想直接问到答案:“式神关系有没有办法直接解开?这是地狱的鬼员管理问题,负起责任啊。” 这句话问的是阎魔身侧的鬼灯。 鬼灯不喜被神兽指手画脚,讥讽:“你不是无所不知的神明吗?” 白泽恼怒:“我是医者!” 吵闹无用,问题就在那里。式神死亡后被投入的区域目前是分在地狱没错,但岩胜不应该成为被调伏的式神,还是以恶鬼灵魂直接转生,那就是并非术式式神,而是妖怪式神的范畴。 为了适应当今妖怪和咒灵遍布的现世,彼世除了偶尔插手调整以外,对人类可掌握的力量逐渐进行着改革。 妖怪式神与式神使的关系也是高效率利用的一环,不会因式神的一次死亡而断绝羁绊。 阎魔、神兽和小鬼都满脸指望地看向自己,英明的辅佐官难得感到头痛。 说羁绊是好听,本质这就是从属关系,式神跟随式神使受其命令派遣,而且无法违抗,现在怎么解决才妥当呢? 现在岩胜这小鬼就是亡者里的流浪汉、式神里的灵活就业者、地狱里的太阳能电池板…… 鬼灯经过数秒的头脑风暴,果断提议:“岩胜君投身到人道,以人身式神的形式生活,不惧阳光亦能持有力量,局限是得和调伏你的人打理好关系,别把你当工具人,等他自然死亡后关系断绝,你就自由了。” 岩胜听得眉头微蹙,看着前上司眼睛眨也不眨。为什么?为什么又是这样,又需等缘一死,按照他上一世的岁数,自己的人身能不能熬到他死还不一定…… “不准用眼神撒娇博同情!”鬼灯也不知道怎么能解读到这层意思,然后面无表情地为他鼓掌,“恭喜你,创下了‘最速缔结因果传说’,尽情为此羞愧吧。” “……”岩胜不禁低下比鬼神还高几厘米的头颅,微抿起嘴克制表情,在内心默默羞愧。 白泽掩面叹气,鬼灯这么一说他想起来了,这玩意他在酒宴上听见神们讨论时还赞同过,补充道:“你的灵魂没有摆脱式神关系,按照现在的「式神管理标准第九版(试行)」,就算再次转世仍旧是禅院缘一的式神,束缚关系由调伏者死后自动解除,但不能是被动死亡,式神会受牵连一同死亡。这样你又白转世了,而且有负于式神责任,下一世身份还得是妖怪。” 自平安时代,见过不少与主人情感深厚的式神消亡后人类伤心难过,失去家人一般的存在对人类是重大打击,往往人类也会在之后的战斗中陷入妖怪的圈套轻易死亡。太过残酷,有改变的机会自然要改。 同时针对式神可能被肆意使用的问题对阴阳师也做出了限制,式神自身意识会对束缚关系强弱和能力发挥产生影响,让式神使不得不温和对待式神,并且束缚只能维持式神使的一世。 而作为妖怪,主人死后恢复自由的式神可以自愿响应转世之人的召唤再结因果,那时候需不需要调伏也都由式神自己说了算。 神兽说着语气忽然就放松了,问:“所以想断开束缚吗?” 这是当然的,这怎么会成为疑问句。岩胜听后认为式神管理标准过于柔和,让式神与式神使的关系太过紧密,但内容很符合这十年来他对天国的刻板印象,“有办法断开?” “有啊!”白泽肯定,他竖起食指为比自己还高的小鬼指引人生方向:“拥有任性活着的心就行,反正禅院缘一的性格看起来不会强迫你去做什么,就把他把当需要供着的名贵手提包吧。向热血漫男主学习,活成自己人生的主角,小岩胜加油!” 明显是神兽摆烂随口说的答案令鬼灯即刻接道:“庸医,吃我一拳!” “唔!”白泽被结结实实打中一拳后鬼灯还是穷追不舍,只好认错:“第几拳了……好了停下!我胡说的对不起!” 岩胜笑不出来,沉沉呼出一口气,心里压力愈发沉重。 这时阎魔大王伸出一根手指拍了拍他的肩膀,岩胜回头看见上司的无能上司期盼地看着自己,“阎魔大人,怎么了?” 阎魔欣赏岩胜颀长笔挺的身姿和完美的仪态,满脸憨厚长辈神情,亲切地挽留他:“不要急着走嘛,留下先把今年阎魔厅主办的盂兰盆祭海报提前拍了吧,让源义经今年休息。” 岩胜:什…… 鬼灯放过神兽,凑近打量起岩胜的脸,赞同道:“您竟然提出不错的建议了啊。” 又死了一次还是要加班? “……加班工资请记得补上。”这是岩胜最后的坚持。 * 离开还没半天就又要回到极乐满月,有点丢脸。 白泽见岩胜神色郁郁,熟练地从怀里掏出一包磨牙饼干撕开。 他道谢后接过来两手捧着慢慢啃……不是,现在一只手也能拿得下了。 岩胜及时纠正,然后一只手拿着继续啃,心想特别运气奖的惩罚什么时候才能失效。 “看命啦……”白泽又慢悠悠递过来一方手帕,“很想哭吧,现在的情况。” 哭倒是不至于,要是在众合地狱的大街上猛男哭泣再遇到几个熟鬼、熟妖撞见,他会想立刻转生。 只是觉得这简直像是被设定的噩运,如此可笑。 “不想哭想笑啊,挺好,乐观是人生应有的态度。”白泽插科打诨被比自己高的严肃小鬼默默看了一眼,立刻住嘴。 但不会哭的岩胜还是听话地接过手帕,手帕里赫然包着一根新的红绳,绑着桃木牌,他愣愣看向白泽。 “不是说弄丢了吗?想要多少就让麒麟补给你多少啦,这也需要为此伤心吗?” “老师,我……”心头好像真的产生了酸涩情绪,不对,十年期限到了,不是教育者了,该改口的。 “怎么可怜兮兮的,可以撒娇,叫吧。”白泽满脸没什么负担的模样,完全是自如的长者,不管岩胜有没有接受自己的现状,他倒是接受良好。 因为身旁的灵魂看起来很有进步,起码说话利索不少。 刚夸完,岩胜就将内心的迷茫展露给白泽看,即使恢复心智,遇见前世胞弟他好像还是没什么长进。 究竟该怎么做才好,是否注定无法成为有意义的存在,是否更好的选择是不再出生于世……多少句怀疑自我的问题盘亘在心底,又觉问题过于虚幻,悉数落进无底洞。 “岩胜。”白泽停下脚步喊他的名字,面目无悲无喜,岩胜眼中神兽身上柔和的光芒如电视里天国频道拍摄的白云。 此时无害的云雾包容又仁慈地落在他身侧,轻声吐露:“硬要追求意义的话,我的出生是为了什么呢?” 岩胜眼睛微微睁大,与神兽孤独存活的漫长岁月相比,自己水中月一般空寂的数百年不值一提。如今已然新生,无论如何他起码有机会接触更大的世界,能够真正不惧日光生活,为什么还要沉浸于过去,一个劲散发颓废和厌弃的情绪。 这不符合抚养者对自己期待,而这份充斥美好与包容的期待,他早在醒来的第一天晚上就决定不辜负它。 意义是可以寻找的,他即将拥有这份时间。 白泽却好像真的在等待一个回答,恬淡的目光注视岩胜。 神兽不明白执念深重的意义,知晓万物、看透人心,却始终不相信爱之论调,或许因为世上只一只白泽,所以不曾真正体会从降生前就待在一起的亲缘,也没有体会过同类之间的爱意,是以世上的确存在着连白泽也不明晰的领域。 即使他会乐观地说既然上天没有造出另外一只白泽,那他与世间所有的女性都可以拥有联系,然后继续浑噩享乐,可这种选择何尝不是一种无解境地。 岩胜敏锐的情感直觉老师现在不想听作为神明能够帮助别人、代表祥瑞之类的话语,但要未能真正开始人生的自己去告诉神明意义,他也不知道。 考虑之后,岩胜哑着嗓子说:“您是我的老师。” 这是很苍白的一句话,但白泽把手揣进白大褂的口袋里愉快地笑起来,“是嘛,那我知道了,你知道了吗?” 岩胜一愣,紧接着意识到他作为着别人存在意义的一部分存在。 灵魂里忽然涌出一点力量,挺直的脊背被注入了松快的情绪。这世上除了自身,还存在着其他注视自己内心的人。 「我会乐于享受现世生活的,谢谢您。」 “恢复思考能力还真不错,你最好是啦……啊呀,小妲己!”白泽看起来很随意,也不知信没信,眼尖地看见九尾妖狐忙不迭迎过去。 见状,岩胜继续慢吞吞啃饼干,熟练地独自回极乐满月,现在天还早,白泽肯定不会回去了。 “哦?这是岩胜君的真正模样吗,真是英俊的男人。”妲己不吃这类矜重型美男,但过来调戏一下还是可以的。 白泽却不满地抱怨:“为什么妲己忽视我喜欢我家孩子呢?他才几百岁点大,还是个顽固笨蛋。” 妲己团扇掩嘴轻笑,容貌艳丽撩人心怀,站在两个男人之间抬手以指尖描绘岩胜的下颚斑纹抚至白皙锁骨,见他毫无动容,转头就对白泽直白地说:“当然更喜欢白泽大人,这孩子还是正在让您养的小白脸,一分钱都没有!” 见这二位一唱一和把拉踩的整套流程走完了,岩胜皱皱鼻子,心想:真是幼稚。 * 阎魔厅内—— “请看PPT,以下是针对现世情况的粗略说明。”鬼灯用戒尺敲敲投影墙,集中大家的注意力。 唐瓜搬来教具配合,摆出各种奇怪咒灵和妖怪的照片。 先前彼世这边对岩胜的态度是“待转世的临时工”,因此没有特意去教现世知识,都想着长大以后该知道得都知道,不该涉及的阴暗领域不知道当然更好,如今情况不同了。 岩胜在地狱了解和交手的妖怪不少,但现世可不止妖怪。 现世存在咒灵、妖怪,偶尔西方过来恶魔之类的作乱,鬼灯表示这是时代发展的弊端,无需拘束,东西方彼世签过相关条约,遇见捣乱者果断处理。 他详细讲解了咒灵,以及专门处理相关事件的咒术师,还有已经形成完整结构和体系的咒术界,还有专门的咒术学校。 岩胜边听边认真记录,但他对如今教育体系下竟然让国中生小孩进入发布危险任务的学校受教育表示不赞同,认真地说:“这需要改进。” 听起来其他制度也有很大的进步空间,咒术界怎么比地狱还封建,人文关怀也很差,心理问题怎么能全靠员工自我调节。 太失败了,那些丑陋无能的高层! 还没去现世,岩胜对咒术界领导层的不满让他拧起眉头。 “已有人开始改变,现代产屋敷家族的手成功伸入咒术界权力机构:总监部。”千年的惩罚结束,千年的不懈抵抗得到了神明补偿,一百年来家族里诞生了不少拥有经商、从政、科技的各方面人才,积累了深厚底蕴。 鬼灯说出最新情报,忍不住摸着下巴设想:“你转世后要是也想从政改造制度,你身后打瞌睡的政治瑞兽可能会昏头帮你竞选。” 来凑热闹却睡着的白泽被点了名忽然清醒,他擦擦口水从容问道:“说了什么有趣的事?” “不会。”岩胜将刚刚的回忆告知白泽并表示没有从政的意思,他不想再承担某个庞大群体的重任,发号施令的地位早就不再有吸引力。 不过产屋敷真是一个顽强的家族,他努力在脑中搜索出战国时代家主羸弱的身影,除了那双面对死亡没有怨恨的眼睛,其他已记不清了。 杀鬼时代的信息百年来在彼世的插手下几乎没有留存在现世人类的脑海里,人们对恶鬼自然而然地遗忘,杀鬼英雄与赎罪结束的鬼陆续得以转世新生,会获得前世渴望的幸福。 岩胜的眉头拧得更紧,那强大如缘一怎么会生活在禅院那种环境里,而自己又为什么遇见缘一。 这无疑是他们都不想要的。 如果他掌握缘一转世的身份,缘一会成为强大的家族的唯一继承人,年少时与缘一喜欢的伴侣相伴,长大结婚生子,拥有家庭的同时可以毫无顾忌地展现才能,成为完美的强者。 而现在,神明做了一件讨厌的坏事。 这些想法没有瞒着白泽。 白泽变了表情,心想消极带娃果然不行,躲避弟弟相关问题就导致自家小鬼对缘一的态度还是老样子……实在忍不住笑意。他用手指戳他背部,“别继续了,好中二啊不觉得吗?转世以后再思考怎么和式神使相处吧,噗哈哈哈!” 岩胜反应过来神兽在笑话自己,耳根一红,但是心里确实这么想……好像是古板了点。 然后开小差的他和白泽被恶鬼分别赏了一个削尖了的粉笔头,破空声袭来,岩胜迅速截住这两道致死利器。 这时茄子把几张精心挑选的咒灵图片塞在他眼前,“这些长得很有创意欸!” 好丑! 岩胜的眼睛被大大伤害,对捏造咒灵存在的神产生敬佩。 白泽神色平淡地澄清:“这可是人类自己产生的。” 鬼灯刚刚说过咒灵由人类诅咒和憎恨等负面情绪产生,此时强调说明,啊……岩胜讶异这些丑陋竟完全是人类欲望的造物,与彼世无关。 现代人压力这么大? 白泽听了他的想法很无奈,只强调了一句:「记住咒力这个概念。」 岩胜点点头。 “接下来是妖怪领域,与咒灵不同,它们不是概念或情绪的产物,当然偶尔会有特殊例外。过去时代的妖怪大多避世,岩胜之前接触的大多是佛系老头子。如今倒有不少有趣的妖怪产生并作乱,目前现世对此并无专门机构,曾经的阴阳师早就消失在历史中,妖怪被一概归进咒灵事件处理。另外,现代阴阳术师能力不算好,丢失了许多传承,更加依赖于咒力。” 还是妖怪长得有逻辑,这方面对打惯了交道的岩胜来说算是舒适区,记录也不做,他脑子里有很多很多妖怪的信息。 至于现世的妖怪,那要去见了才知道。 “以上,如今的时代被成为诅咒时代。” 鬼灯总结完毕,白泽立即对岩胜洗脑:“但是大多数人幸福,他们并不知晓阴暗,在努力地生活,小岩胜不要以为坏蛋遍地走。” 听着白泽反复强调的话,岩胜心说并没有抵触现世,相反他要享受这个诅咒时代。 这样的时代,一定有很多值得探索的趣味。前任恶鬼身躯内奔涌的血液为此想法兴奋不已,倏然握紧拳头将粉笔握个粉碎。 行,白泽放平心态默默捂上了嘴。几百岁的孩子还在中二期很合理,只要不是想毁灭世界都可以包容。 “对了,转世后去查查你送下来的那批亡者吧,他们有点小问题。”鬼灯附送小贴士,没想到岩胜立即规矩地举手提问。 “请说。” “鬼灯大人,我可以在地狱拷问他们获取情报吗?” 完全是利用自己身在地狱走捷径,不过鬼灯没有拒绝,如实告知他们在等活地狱。 果然,自己预料的不错。初被召唤之时,岩胜凭借丰富的经验立即感知到他们具有收押等活地狱资格的气息。 “转世前,我会好好款待他们的。”内敛的青年颔首对临时上司承诺。 鬼灯短促的眉毛一挑,明明可以请求自己押去净琉璃镜前读取他们的生平,但却选择了传统办法啊,“不错,恢复自我后业务能力没有变化。” 唐瓜目光在两位恶鬼之间来回逡巡,心想这倒不如说是被改变得很彻底。 结束培训后,岩胜在赶去等活地狱的路上遇见了结界妖怪,妖怪已经学会了变形,意料之外是个长相正常的男性样貌。 他还是很怕岩胜,对说着要量产他的鬼灯却很信赖,岩胜始终想不通。 “岩胜大人,我带您去等活地狱吧。” 现在“量产”成功的结界妖怪每天兢兢业业上班、奶娃,至于他忽然出现的伴侣……鬼灯笑得阴森,向岩胜表示:自然界是很神奇的。 结界妖怪则总是称呼他的伴侣为他的半身,他灵魂的一半。 岩胜当初认知模糊,但感知到他的爱意不假,单纯以为是在秀恩爱,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妖怪刚出来上班的时候个子比如今定型的身材矮了一半,那位伴侣还跟他始终都同步生长。 鬼灯当初没有选择让快断成两截妖怪养伤……真的是恶鬼啊…… 岩胜忽然为诸多同事抱怨自己像鬼灯一样严苛而委屈,他的想象力和执行力比辅佐官还差得远,自愧不如。 那就更不明白了,“沼,为什么你能这么喜欢鬼灯大人?”他决定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比几年前沉稳的妖怪不会因为岩胜对他说话就吱哇乱叫开始逃跑,想到家里的伴侣和孩子们凭空汲取到对话的勇气,沼答道:“鬼灯大人给了我名字,我很感激。” 仅仅是名字? “作为妖怪,名字具有独特意义。不过这还是岩胜大人第一次叫我的名字,数年接触下来我也很喜欢您!说起来我能拥有伴侣不在孤身一人也是多亏了您,就是阴影太大了……我会努力克服的!” 真有精神,岩胜示意他开通道结界,随意道:“无妨,我即将转世。” “会、会有机会见面的!”沼颤颤巍巍大喊,开启了结界能力,水纹浮现在二人眼前。 “或许吧。” 岩胜走进结界,留下浅淡的回应。 对亡者们来说—— 面对杀死自己还追到地狱的凶手该是多么可怕的经历。 惊叫在拷问没有开始就已经响彻地狱,痛苦挣扎的模样把不知情的狱卒都看呆了。 新人狱卒诧异并崇拜,前辈们也没见过这场面,知道岩胜很擅长惩罚,但是看脸怎么会害怕成这样,就算不是昨天那样娇小可爱,现在不是很俊美吗? 这批亡者真是没有审美!狱卒前辈气愤而熟练地为小岩胜推出工具架。 青年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抚过悬挂的刑具,神情庄重,端正眉目间染上几分神兽的温和无害,像是挑选合心的佩饰。 但当目光锁定一样刑具时神情一凛,散发出狱卒们很熟悉的、与辅佐官类似的冷酷气息。 岩胜拿起它,语气沉静:“现在,你们有十秒时间选择向我坦白,一……” * 禅院主宅—— “要是你用不到这小鬼,卖给我怎么样,一千万?” 五条悟觉得自己语气诚恳又认真,毕竟眼前这位是禅院家的家主来着。 刚从紧急事务脱身的禅院直毘人被五条家这小子来进货一样的语气气了个仰倒,中气十足地教训他:“这是我儿子!五条悟,你以为你在做什么?不要太过分,禅院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话说他儿子怎么是被这小子带回本家的? “我在做慈善!”五条悟即答,甚至展开一个开朗的笑,在禅院家主眼里实在是比高速公路上的钉子还恶劣。 但根据现实看可不就是做慈善,禅院缘一除了具有禅院家血脉和是个男的以外,对禅院家没有任何价值。 脑子不好不说,十岁还没有觉醒术式,式神是用特殊的血脉仪式召唤出来的,蕴含的力量可能还得归功于禅院后代的血,要不是式神来不及杀这位召唤者就被太阳晒死,现在这孩子估计都找好人家重新投胎了。 “给我句准话嘛?”五条悟期待地眨眨那双独特的漂亮眼睛。 “滚!” 然后被狠狠拒绝了。 * 两日后,咒术界高层之一产屋敷家族敬邀禅院家主做客,结果没过多久禅院直毘人对外宣布禅院缘一脱离禅院,不再是他儿子,日后也不再与禅院有任何关系。 五条悟收到消息气得跳起来,古板老头听了产屋敷的话?明明心里对产屋敷的小鬼有疑问但他摁住了没去问。 “看不起我的一千万???” 他气势汹汹地选择先去禅院家找事,结果禅院直毘人又不在家,不仅不在还交代了家仆:六眼与狗,不准接待。 老不死的……这是引战宣告! “把你们家继承人叫出来……”白发少年对禅院家仆笑得比恶鬼还可怕,羽白的睫毛轻轻颤动,显然是动气了,“不去我就砸你们禅院祖宅。” 他不会直接打死的,以后的日子还长呢。 把禅院家闹得鸡飞狗跳,顺带把暴躁的禅院直哉狠狠磋磨一顿以后,五条悟没有回五条家听唠叨,而是直接去往东京咒术高专,距离开学还有几天,他干脆提前住进附近的居所,家里已为他布置妥当,分派了家仆照顾日常起居。 那是产屋敷家族的地产,今年投入使用,其中两栋送给了高专作为师生宿舍。 楼层电梯打开的一瞬间,澄澈的蓝色眼眸映入两道暗红斑纹。 “是你啊!六目式神!” 岩胜撩起疲惫的眼皮看向少年,语气迟缓:“你是?” 【作者有话说】 哥的主动选择就像小孩舔柠檬汁,尝一口被酸得不行又忍不住下一次还尝,不知道是期待下一口是其他味道还是对深刻刺激他的柠檬酸味念念不忘,但事实是小孩最好不要吃柠檬。(什么奇奇怪怪的明天双更。 第26章 社畜式神 得知现世的大概情况后, 转世为人身的岩胜没有前往禅院家,总感觉作为一个无权无势的幼子的式神,去那种氛围的家族会被当工具无情使用。 他不信任转世缘一会对此有所反抗。 作为式神, 来到现世的一瞬间岩胜就感应到式神使所在,仿佛在提醒他立即前往,不痛不痒也没有威胁性, 但很令人厌恶。 岩胜很容易地适应了, 好歹在无惨那过过几百年这种生活,强行压下这种感受,随即就产生了进一步的不适感。 为什么?式神使没有需要的话他不会有影响,不通术法的缘一不可能在他刚转生就召唤。 这个情况真麻烦。 再嫌弃也是自己作的, 但眼下岩胜坚持自己的轨迹前进, 他有自己在地狱时就制定好的计划。 他提前盘算了要去产屋敷那里找份工作在现世养活自己, 就拜托了阎魔大王帮他看产屋敷的地址。 鬼灯大人说过,现世之人终究逃不过残酷的职场生活,他决定在出生当天就一步到位。 不过, 鬼神在听见岩胜这个想法以后稍稍表现出诧异, “还以为依照你如今被神兽养成的性子会去找什么宠物咖啡馆吃甜食缓解式神束缚给你带来的压力……转生当天工作是急了点, 但也不错。” 到达目的地后,意料之外的是产屋敷家的人看到他十分欢迎, 立刻将他引见家主。 岩胜神态自若地跟上, 发现产屋敷家的布置十分守旧, 不禁皱眉。 一个穿着家居睡衣的鸡窝头少年气喘吁吁地倚着门, 看清了身穿紫色羽织和和服的长发青年相貌,“您就是……” 产屋敷家主竟然是十多岁的孩子, 岩胜静静审视, 面色红润, 活动自如,过来见自己还是跑着来的,看起来身体无碍,就是不太讲究待客仪容。 不过不等他说什么,岩胜从容澄清:“我不是你想的那个人。”要是与产屋敷的过去有关,肯定是想说缘一。 呃,小家主还没缓过气,忽然被这么一堵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但很快撅起嘴反驳:“您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这么活泼吗,岩胜对几百年前产屋敷的印象又淡化了一些。 “阁下不是人对吧,我知道。” 岩胜颔首,小家主热情地请他进屋坐下,他进屋才发现产屋敷内室布置跟守旧两个字没区别,堪称可爱,那外面传统的建筑是做什么…… 哦?这位小家主也喜欢兔子,他端起冒着热气的白兔茶盏,欣赏地看向小家主,随即自我介绍:“我叫……” “继国岩胜,二十四周岁,算是离异还是丧偶呢。”小家主口无遮拦地抢答,拿出了一沓册子。 “啪!”听到最后半句兔子瓷杯在他手中发出哀鸣,当场殒命。 几百年都过去了,岩胜闭了闭眼,“不是,只是岩胜,目前是人身式神,算是妖怪。”他坦白身份,求职就要有求职的诚意。 小家主很惊讶,他只知道过去的一些关键点信息,就像神明把人设笔记摊开给他看,“这个我不知道,请问是什么时候的事?” “两日前。” 随后产屋敷坦诚相待,自己这一代天生与神明有缘,能够接收神明指引、知晓历代与产屋敷有关的事,包括不存于人世记忆的杀鬼时代,因自己的特殊被家人推选为家主,实际各方面事宜由长辈打理,他只是在必要场合出来做做样子,平时还是得上学、补课、做作业。 “你们所有杀鬼剑士的样貌我都画下来了,父母叔叔阿姨兄姊们也在帮助我寻找他们,我们已经找到一些啦!您还是第一个主动送上门的,我好高兴!” 一见面说这么透彻吗?岩胜有点无所适从,他只是想找个工作。 “我并不是杀鬼剑士,我曾经是鬼。”他首先否认,并不在乎说出自己的身份,紧接着沉声问:“找到他们有什么目的?” 小家主却很坚持,“可曾经的曾经是杀鬼剑士没错吧?也杀了鬼对吧?” 语气再理直气壮岩胜也很肯定不是这个逻辑,懒得与他争辩。 小家主把那沓册子递给他,上面都是画像,“找到是为了帮助,让作为普通人的他们安稳生活,让仍怀有才能的人获得保护,具有能力的话很容易被咒灵或妖怪盯上遭遇不测,只希望他们都能获得更好的生活。” 岩胜立刻就明白是神明在干预,心想彼世的干预手法越来越图省事了。 他翻看那些画像,有一些熟面孔,而第一个就是继国缘一,自己的脸紧接着在他反面的那页出现,所有剑士的斑纹都被保留画下来了。 “画得很好。” “谢谢夸奖!我委托了一位超级强的术师朋友去打听您兄弟的情况,得知缘一先生在禅院家如今的处境不算好,我想要帮助他,不过不清楚五条先生怎么沟通的,竟然没有成功,他们是不是看不起五条先生是小孩子啊……” 小家主看起来很是沮丧,岩胜斟酌后开口:“我是缘一此世的式神,可以把你掌握的资料给我看看吗?如果脱离禅院家是必要决定,我会想办法。” 其实他已经掌握了缘一在禅院的情况,毕竟这与自己的现实处境有关。找阎魔大王看产屋敷所在时借用净琉璃镜了解了禅院的一切,在小家主这里只是走个流程。 岩胜对禅院家很不满意,缘一降生竟不懂珍惜,浪费。 “那太好了呜呜,我愁了两天根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饭都吃不下了,芝士棒要吗?”小家主说着递过来一根,岩胜习惯被投喂零食和磨牙棒,下意识接了才反应过来现在不是在地狱。 “……谢谢。”已经接了退回去不好,吃人家小孩的零食也有点奇怪。 岩胜还是轻轻咬下,接过平板查看资料。 十分钟后,岩胜从容归还平板,“如果可以,请禅院家主从医院前来商讨要事,就说有办法可以救治他病重的夫人。”他是做了准备的,保证不违反地狱法。 “您对胞弟的转世很重视呢!” 岩胜奇怪地看这位小家主,在说什么胡话,不把缘一弄出禅院,难道要自己进入那种地方吗?自己对禅院可没好印象,气息太难闻了,他没在地狱学过委屈自己。 “还是活得开心比较重要。”他简略地回应。 果然!岩胜先生是希望缘一先生能过得好。风野感动得泪眼汪汪,岩胜先生是这么好的人那他或许可以提出一些过分的请求? “既然您是妖怪式神,请问可以寻求您的帮助吗?” “……产屋敷家主请说。”岩胜别扭地叫出这个称呼。 “岩胜先生叫我风野就好,我的名字是产屋敷风野!”小家主看起很自豪,说他爷爷本来想从以前历代家主名中选择,但是母亲绝不同意,她要为自己的孩子取名,所以这是被妈妈饱含爱意起出的名字。 这孩子说话真是不见外,岩胜提醒他:“想要我做什么?” “岩胜先生会捉妖怪吗?”小家主对强大剑士露出崇拜的表情。 岩胜端正的脊背一挺,这是他感兴趣的领域,语气依旧平常:“喜欢捉,展开讲讲。” 喜欢捉?正常不是能不遇见就不遇见吗?小家主挠头。 现在咒术界将妖怪与咒灵混合捕杀,但其实两者的捕捉方式和能力都差距很大,普通妖怪可以用武力和咒术祓除,但大妖怪喜欢用自然之力或各种奇奇怪怪的攻心法术,幻境的威力像是开了领域的特级咒灵,而且也不是每一只妖怪都坏到需要杀死。 “高层商定只能派一级及以上术师处理疑似妖怪的事件,不然危险性太大,结果总是对妖怪或被妖怪附身的人类一概处死,极端做法导致了妖怪激烈地反抗作乱,一级们也无法保证自己能够完成任务,现在这样的事越来越多,相关管理必须要跟上。” 岩胜知道这些,只诧异产屋敷竟然已经着手填补捉妖的空白。 “岩胜先生愿意加入「妖怪异闻管理东京总部」吗?只是将来可能会面临很多危险的人类和妖怪,希望有一位可以常驻东京总部。” “可以。”听见这么专业化的机构名,岩胜毫不犹豫。 小家主很开心,兄姊们挖掘人才的压力可以减少一点了,他这时才想起来问:“所以,岩胜先生主动找到这里是做什么?” “来找工作……” “好耶,那您找到了!” 岩胜对眼前这孩子无奈得几乎想笑,“是,谢谢你的帮助。” 他又问:“部门目前建设了哪些方面?”既然已经区分总部分部,那制度和人手早已部署好了吧。 风野即答:“名字。” 嗯? “目前只起了名字,您就来了嘿嘿……后勤和情报获取还是依赖于咒术师那边。” 看着风野稚嫩的笑脸,岩胜脑内循环白泽多年的教育,缓缓呼气:“知道了。” 毕竟不是每个上司都像鬼灯那样,也不是没有过不管下属死活的合作者,没关系没关系…… 产屋敷家主忽然从地毯底下拿出一沓现金预支给他使用,有条不紊地交代薪资待遇,以及任务提成,至于在现世行走需要的身份今日便可解决。 他兴奋地说:“其实已经招揽到一些合适的人才,但他们不愿与咒术界有联系,只临时接除妖任务,而且行踪不定,您能加入太好了,是第一位正式同伴呢!请吃辣味肉干!” 岩胜毅然拒绝辣的食物,接过钞票,推翻了脑海中的比较,产屋敷很靠谱嘛! 他接受了这份工作,成为「妖怪异闻管理东京总部」唯一一位在编人员。 经过几杯茶的交谈,风野发现严胜对现世的了解并不详细,只是刚转世的式神,建议他可以暂时加入咒术高专学习基础知识,以后设置了妖怪管理专门学校就可以分开了。 严胜本来对学校没兴趣,但听到是咒术高专以后还是决定去,想去看看咒术师的学习氛围。 “那您可以住在产屋敷家族提供的宿舍,家具水电一应俱全,附近环境也很棒,有山有水呢。” 很好,住房问题也解决了。岩胜心情不错,真是顺利。 收到消息的禅院直毘人没过多久就来到产屋敷,开门见山地问产屋敷有什么办法,好歹是相伴多年、育有二子的妻子,他不能看着夫人病死,有办法一定要问清楚。 “请带我去看看禅院夫人吧,我有些事情想要了解。”岩胜也很直接,不欲浪费时间。 禅院家主不喜站在产屋敷身侧这小子的态度,但还是邀他一起坐车前往医院。 路上岩胜发现自己有点晕车,现世的轿车还是不如胧车飞得平稳 ,沼的幼崽们以后能送一只过来他这里打工吗? 当初明明向鬼灯大人预定了的。 带着微妙的怅然,他来到了禅院夫人的病床前,缘一守在床边与昏睡的母亲紧紧握着手,岩胜停下脚步站在他两步之外。 禅院直毘人看到他的视线皱起眉,压住失望和不耐,“这是我不成器的小儿子,他有些依赖母亲。” 在禅院出生成长至今,禅院直毘人就算是历代中足够开明的,也不可能跳脱这种氛围,更何况他的家主之位都是上任家主看中直哉出色地继承了他的术式,是有前途的继承人。 缘一其实只有母亲爱护,岩胜想到禅院家族的情况,选择让缘一脱离的做法无疑是在剥夺他这辈子唯一的温暖。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拿了分离母子的缺德剧本,而且他并不想与缘一居住在一起,这种情况下…… 或许让禅院家主把老婆孩子都交给自己,然后他们母子过自由生活、岩胜自己享受现世,保证他们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活着是最好的办法? 但对眼前的古板老头直接说出这个想法可能会被禅院追杀吧。 “你的治疗办法是?”禅院锐利的视线紧锁眼前青年,这时他才发现这长得脸熟,脸上被长刘海遮盖部分的胎记更熟悉。从外貌来看,相比直哉,这位倒更像是缘一的兄长。 岩胜不知道自己这时才被禅院直毘人拿正眼打量,掏出了一个瓶子。 这是白泽送他的第十年生日礼物,为此特意卡了地狱的bug,是“遗失”在现世深山的一颗金丹。 委托了山里的木灵在岩胜转生当天悄悄送到,是神兽一贯的纪念日仪式感。 不过无法用于加强修行和延年益寿,只是极强的疗愈功效,估计是担心岩胜在现世受重伤,就算被鬼灯发现也没办……嗯,反正拿已经转世的小鬼没办法,去天国揍白泽是分分钟的事。 在阎魔大王那里顺带看了禅院夫人不会死在这时候,手里用于疗愈的金丹货真价实,白泽只说让他用在正确的时机。 老师肯定没想到第一天自己就用出去了,就算知道了也只会说“好棒好棒,想用就是要用”这之类的话。 岩胜眼中刚溢出轻松,随即想到还没思考好怎么解决,手里的瓶子不上不下的,没谈好条件也不能直接给药。 僵持之下,不知内情的禅院直毘人脸色愈发难看。 这时,禅院夫人堪堪醒来,睁眼便看见岩胜站在床边,也就是缘一的身边,对与儿子长相如此相似的青年激动地喊出声:“您是咳咳……您是缘一的守护之神吧!” 呃啊啊啊啊! 岩胜面不改色但内心大地震,仿佛有狼牙棒狠狠击中大脑 。 【作者有话说】 岩胜外表:神兽的教育成果 岩胜内心:鬼神的教育成果 第27章 夫人住嘴(二更) 岩胜切身感受到了白泽说自己中二时他的尴尬, 这种恶心的话怎么能从如此端庄的女性口中说出!他努力保持心态,老师说要对所有女性平等地爱护,不能用战国那一套思考。 压抑住脚趾扣地的情绪, 他神情自若地否定:“我不是。”又转身告知禅院家主需要与他夫人交谈,请暂时回避。 禅院拒绝,他一听妻子说什么神啊鬼啊就头痛, 偏偏这几年她总是沉迷此道, 就算这个人是产屋敷推荐的,他也怕妻子遭人骗,禅院丢不起这个脸面。 “你说你的。” “如果与夫人交谈顺利,我会救她, 夫人现在情况危……很有精神嘛。”扯他衣服做什么??又不会跑路。 衣摆被死死扯住, 岩胜动弹不得, 说着回头发现是两只小手,缘一竟然不知何时醒来并替母亲扯住自己。 真孝顺啊你,岩胜冷淡地看他一眼。 随即反应过来与缘一极短暂地对视了, 不错, 没有恶心不适感。他表扬自己, 让自己放松下来,将禅院直毘人请出病房。 没有与幼童难看地抢夺衣服, 直接把羽织当外套脱了。 岩胜想要退两步窗到口的椅边坐下, 指尖触碰到被日光照着的扶手时腰侧一股拉力将他狠狠往后扯去, 他硬是没被撼动坚持碰到了扶手。 “不行!不能……” 岩胜的身躯被窗外投入的日光笼罩着, 看向阻止自己坐椅子的孩子,在其眼中稳稳坐下, 没有理会他明显是不欢迎自己的举动, 保持冷静与禅院夫人交谈:“夫人的儿子竟愿说话了?” “多亏了您!”禅院夫人看起来很是感激, 没注意式神的用词是“愿意”。 她说两天前缘一将岩胜召唤出来以后,手中拿着一截挂着桃木牌的红绳,立刻就能与五条家的六眼小子说话了,被病痛折磨的女性抓起缘一的左手给他看所谓守护神赐予的保护,诚恳地向他道谢。 岩胜一边心想:这是老师给我的赐福,快还给我。一边习以为常地使劲咬合牙齿制止发痒的牙根,怎么惩罚效果还在啊…… 要是在地狱的小岩胜就动手夺回来了,现在在女性和年幼的缘一面前,自己拥有全部的成年人记忆,无法动手。 “果然他们说的正确!我这一辈子为了禅院而活,近几年对这孩子实在不算得上心,照顾身为继承人的长子更多,心中愧疚,生病以后很担心他未来的生活,死前能够让缘一找到庇护,真是太好了,您与他有相同的斑纹呃——” 在禅院夫人的倾诉中,岩胜默默隐去了斑纹,光洁白皙的皮肤把她的话噎住。 “……”岩胜心中有些气恼,让他庇佑缘一,是在讽刺吗? “抱歉,失礼了。”岩胜为自己幼稚的行为表示歉意,眼神一晃发现趴在母亲旁边的缘一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脸。 别看了你的脸不也长这样,他立刻收回飘过的眼神,刻意忽视缘一的存在。 岩胜把斑纹恢复正常,他想到在地狱拷问获得的信息,在身后把金丹瓶子默默打开,有所保留地劝道:“那群人辜负了你的信任,夫人,你儿子本来就会说话,不是我的功劳,那仪式并非请神,是召唤,出现的妖怪会杀死你毫无抵抗的孩子,然后被他们捕捉,禅院家那天的集会不过是异想天开的迷信活动。” “而我,来自地狱。” 禅院夫人因幼子异于常人陷入迷信,先前听信所谓神的信徒编造,哄骗缘一以血开启召唤仪式,实际上那群人是想利用擅长钻研式神术式使用的禅院家族的血看能出来个什么,死个禅院家不受宠的孩子无关紧要。 所以参加的尽是杂鱼和……那个白头发的乐子人,咦那孩子是谁?岩胜忽然想起,不过眼前得把这个冒出的疑惑抛下。 他自觉以严肃认真的语气告知事实,就算一时无法说服好歹能够对真相有所认知,但眼前的女性完全没听进去。 “不!不是迷信,是真实的,您现在在这儿就是证明!您保护了缘一,你们长相相似又在他即将孤苦无依时出现,你是咳咳……” 是我倒霉。 岩胜自省,再也不会做一味追逐力量的蠢事了,这次狂妄行为带来的教训比白泽说干口水的言语教育有用很多。 见禅院夫人几乎喘不过气无法继续进行不合理的哀求,他趁机以诚恳的语气提出要求:“您和缘一脱离禅院家,由我提供资金保证你们无忧生活,夫人余生可以不用受困于禅院,您的长子不如幼子尊敬爱戴您,请……选择缘一吧!” 几近温柔地劝告,眉目间满是无害,令缘一微微松开了紧抓的床单,注视岩胜的红色眼眸浮起温润。 “不……我不能离开禅院,我属于禅院家……”禅院夫人或许是因岩胜的话感到惊惧,发出一阵惊天动地地咳嗽,双眼流出泪水,花白的发丝散乱。 岩胜伸手越过无措的缘一把水杯递了过去,“冒犯了。” 早有准备地倒出金丹让她服下。 “非常感谢……是我冒犯了才对,对您提出了勉强的请求……”效果立竿见影,禅院夫人的脸色变得红润,嗓音恢复温柔细语。 “但我不会离开禅院,家族没有做过亏待我的事,我亦是禅院中人。成为禅院主母,就要担负主母的责任,必须抚养好禅院的继承人。我只是担心缘一的未来,直哉的脾性是独断了些……” 话语软弱,但脸上的忧虑真切,日渐迷信也是因为担忧缘一。岩胜恍然想到自己的母亲,他根本不记清母亲的面容了,现世却遇见另一位属于缘一的母亲向他揭露忧思。 他悄悄摩挲左腕上新的红绳,说不清滋味。 缘一这家伙根本不需要你们的担心,就算做个普通人他肯定也可以做到最好,只是不想做而已。 岩胜垂眸,没有咄咄逼人让女性不得不说出抛弃幼子的想法,“请先躺下休息吧。” 最后总算要面对不想面对的,他总算抬起眼看向禅院缘一,但很快避开,目光落在照进病房的日光,轻声说道:“以上交谈你听见了,你能听得懂。我会负责保证你的物质生活,亦不会斩断你与你母亲的亲缘,只有一点要求:脱离禅院那样复杂的环境,在我附近生活。答应吗?” 缘一似乎被动接受太多信息,在岩胜看来,幼童在母亲的催促下愣愣点头,然后忽然主动把绑着红绳的那只手塞进了他掌心里。 做什么?抢我东西还示威? 不可以生气,这辈子要长寿熬死式神使的。岩胜气极反笑,竟然扯出一个笑脸来。 缘一的手背在掌心微微动弹了一下,像是蹭动。 岩胜立即退开床边,打开病房门告诉禅院家主他夫人眼下虽然病重,只要把缘一从禅院除名,宣布他不属于禅院,他会立刻医治禅院夫人。 “我怎么相信你的能力?”禅院望向病床上陷入昏睡的妻子,想到刚刚听见的咳嗽,已经有所动摇。 “可以不相信。”岩胜也很干脆。 他不希望禅院纠结太久,“缘一对已有继承人的禅院家没有用处,目前的他也不能成为战力,跟着我起码可以保证缘一安危。”虽然这跟禅院就没有半毛钱关系了。 一个两个的,说的确实是实话,但五条悟忽然提出用金钱换缘一,眼前这个与缘一长得极像的青年也要得到缘一……禅院直毘人即使有所疑虑,眼前管不得这么多,交托给与产屋敷有关系的人总比五条家那无下限小鬼强。 “可以,我会除名缘一。” 岩胜礼貌点头,仍站在病房门口,“请立刻去着手宣布此事,禅院夫人今天就可以回家,我会在你确认以后带走缘一。” 合理。禅院直毘人做过不少咒灵任务,对高效率办事很赞同,唯独不考虑这件事本质上对次子意味着什么。 日落时分,他再次回到病房,发现自己刚被除名的儿子默默跟在岩胜身后,脑门上出现一个问号,明明这十年来除了他母亲谁都不理会。 他提醒:“完成你的承诺。” 岩胜则拿起羽织整齐搭在小臂上,与他擦肩而过,“禅院先生,夫人已经办好出院了,有缘再会。” 随即回头对缘一松口:“不用立刻跟我走,陪你的母亲出院吧。明日上午十点,请在产屋敷那里将缘一交给我。” 最后一句是对禅院家主说的,说完不等缘一反应就快步离开。 出了医院的岩胜才算松口气,一天内解决不少问题,现世医院的消毒水味道无法与极乐满月的药味相比,他身上被沾染了难闻的味道。 虽然禅院和产屋敷都穿得很传统,但走在路上满大街人都是西装潮服jk裙的……目前的打扮还是会吸引目光,岩胜甚至察觉有人在偷拍他,没有感到恶意他连眼神警告都不屑于送一个,不再理会,走到巷子里便跃到高处加快脚步往高专附近的那个小区奔去。 就在那附近的商城购物吧。 从物业那里拿到产屋敷交代好的钥匙搬进新居,岩胜忙活了半天,不停签收货物布置宿家里,在放好购置的物品后感到了心头的疲惫,为什么? 心头……心头? 啊,他忽然想到什么,身体手臂上随心突出一把自身血肉组成的短刀。这是上一世的血鬼术,直接成为式神后这些都保留下来了,白泽对此的评价是不幸中的雪上加霜,他倒是觉得很方便,地狱百年带给他最好的磨砺就是不怕痛苦。 对着镜子,避免弄脏刚买的衣服,他一一解开了衬衫扣。 镜中披散长发的男人低头看向胸口,脸颊两侧的长刘海因动作垂落,随机他面不改色地用短刀插进胸膛割开白皙漂亮的皮肤肌理,把深藏的两截断笛拿出来扔在洗手台上,鲜艳的红色液体顿时将整个台盆浸染成粉色。 这是执念形成的旧物。 看着它,岩胜融回短刀,用湿巾擦去皮肤上的血迹,胸膛极深的伤口已经恢复成一条红线,他知道很快红线也会消失,不做人类真是太省事了。 他扣好衬衫,没有扣满最上面一颗,也没有再把衣摆规规矩矩地塞进黑色西裤里。自觉轻松地跪坐在刚刚买了送上门的柔软地毯上,打开电视机随便调个搞笑综艺,以一种随轻松又端正的姿态恭敬地打开放在矮桌的蛋糕。 加急定做的蛋糕谈不上款式复杂,优点是爆炸量、高糖份的动物奶油,看起来就十分甜腻。 “转世第一天,我开动了。” 岩胜认真说完后,切开蛋糕成三份,拿过一块挖下一勺奶油张口吃进嘴里,在香甜细腻的味道瞬间占据味觉,他心想老师说的没错,现世的食物果真是令人愉快,尤其是甜食。 但是一小时后,心头的异样感受越来越明显,他确定自己没有负面情绪,排除了身体里的异物,所以只能是式神使的情绪影响,连累他也感到疲惫。 作为孩童,和十年来全心依赖的母亲分离的确会伤心。岩胜自觉是在做恶人,也不能跑去禅院家给十岁的小孩几拳让人不准难过。 从沙发上起来,随手束上低马尾,整理好着装,他想着出门逛逛转移注意力,顺带了解现世的普通生活。 电梯上升到所在楼层,叮一声打开,里面有位清秀的白发少年指着他大呼小叫:“是你啊!六目式神!” 无礼。 岩胜撩起眼皮,想起他是出现在召唤仪式的人,结合那天在场之人的表现和今天的信息,这个少年人应该就是产屋敷说的那被看不起的小孩子五条、禅院夫人口中五条家的六眼小子。 但他开口却是:“你是?” 对无礼之人,不用守礼。 五条悟瞬间就生气了,墨镜滑落至鼻翼用眼睛瞪他,就一面之缘老子能记得你,你这个被区区阳光晒死的式神还敢不记得我? 【作者有话说】 哥目前对弟滤镜很深,误解也很大。 宝子们新年快乐!健康平安! 第28章 六眼同伙 “真有趣的状态, 我对你很感兴趣,看起来完全是拥有咒力的人类,但我知道你是式神、咦嗯嗯?你身上有不错的香甜味……蛋糕哪里买的?” 个头比他矮些的嚣张少年大言不惭地宣告“我看透你了”意味的言语, 然后忽然话风跑偏。 岩胜想,这家私房甜品店的蛋糕味道确实不错,他也是购物途中听见别人对同伴大力推荐才去买的, 为此还排了队。 但他无心应付这个五条, “不要占用电梯。” 啊—— 五条悟伸手就想抓住这个不听人说话的男人给他一点教训,但是没想到他瞬间闪身消失,六眼的非凡洞察力能够捕捉到他极快的身影,但却没预料到路径, 是电梯外走廊的窗户! 他眼睁睁看着这家伙冷静地从楼上跳了下去, 外面还有太阳, 会又一次晒到太阳消失吗? 岩胜从十九楼的窗口跃下,回头发现那孩子没有追过来,站在窗前看着自己。以前他可能会主动迎上和那孩子打一场吧。 收回视线, 脚底踩到底层楼顶再次跃下, 岩胜的身影消失在小区。 这个小区交通便利、环境很好, 附近是产屋敷家族的商场、地产。岩胜所在的楼栋是小区边缘,小区侧后方不远就是连绵深山, 岩胜在某个方向感受到了结界的气息。 他猜测那个方向就是高专, 反正很快就要去报道了, 来日方长, 于是岩胜观察附近情况时就没有再深入。 在商场闲逛了解各种现世设施时,产屋敷的人找到了岩胜转交一个信封给他。 “岩胜先生, 是你吗?” 一位墨镜西装男忽然拦在岩胜身前, 行迹鬼祟地从怀里掏出东西, 交给了他。 岩胜对这个行为颇感无语,这样不是更引人注意吗? “……是,辛苦了。” 道谢过后分别,他打开信封是各种身份信息和几张多洗出来备用的证件照。 长刘海用手拢到耳后,两侧额前有几搓碎发垂着显得年少,厚重长发束在脑后,姣好的面容神情严肃。这是离开产屋敷祖宅前小家主熟练地把他带到摄影室拍的,衣服都还是那身羽织。 岩胜正好办张电话卡,给自己买了手机就把产屋敷写在信封里的几个联系方式存进来,虽然除了风野其他人他都不知道是谁。 犹豫几秒后又买了一只,缘一在禅院家状态不像会用手机,先备一台,如果他有,那就当做自己的备用机。 翻了翻那沓身份信息里还有户籍信息和银行卡,岩胜对正在融入现世的情况感到有些奇妙,是真正地转世了啊……百年前的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如今会为一张薄薄的纸感到欣喜。 拿到地狱送来的私人物品时要不要委托捎带一张照片回去呢?地狱的照片除了今年的海报其它都是他小小一只被各种抱来抱去后拍下的,现在想想实在是羞耻。 …… 查缺补漏之后,岩胜提着两袋添置的物品回到住所,这次是正常乘坐电梯,电梯到楼层以后没有遇见奇怪的少年蹲守。 不过,那孩子如今的弱点,他一眼就看见了——是那双眼睛。 可能在现世之人的认知里不能说是弱点吧,那是少年的依仗之一,只不过眼睛上的气息还十分稚嫩。 他微妙地在其中感受到了菅原道真先生的浅淡气息,鬼灯引荐过,二位在脾气极端这点十分很合得来。想到那位生气时会狠狠报复的小心眼怨鬼天神,现在看见那位五条,意识到即使后代隔得再远也存在血脉影响…… 岩胜的气息辨别是在地狱多年接触无数亡者、各色妖怪鬼神积累的经验,鬼灯大人说大概与神兽担心小鬼加班伤魂而过度喂养的补药也有关,得以让他面对对手分外敏锐。 新生时由白泽赋予的情绪理解现在变得非常主观,恢复成年意识以后他不由自主会受过去的三观影响判断,虽然过去的三观饼状图就是热衷剑技加热衷挑战强者占据99%…… 这项感知只能做参考,正确率已不值得信任,尤其对他的式神使无用。 而岩胜眼中凝视彼世的存在只有黑白两色,在地狱的生活验证了神兽的颜色体现无关善恶说法。 当以通透世界凝视现世之人则有不同,身体情报是一方面,异常之处被白泽初次带来现世之后就与他交流整理过,概括就是具有特殊能力的人类身上一概是白光,同样与人性善恶无关,强弱则与能力有关,咒力流动的关键之处往往覆盖得更深厚,对岩胜来说就越显眼。 白泽对此的评价是现世各种生物能力五花八门的,发生什么异变都不奇怪,强大心理素质最重要。 如今他看到五条全身都是白光,眼睛尤为特殊,绝对属于强者范围,可太年轻了,能力没有完全开发。 也感受到五条目前对他没有杀意,但是岩胜不欲和这样性格的人过多交流。 完全没有秩序感,上一秒聊天说不定下一秒就能打起来。 “好香……” 岩胜不自觉低语,闻到饭菜的香味才想起有条理地准备了一切,却忘记在外面找地方吃晚餐。 对面开着门,一指宽的门缝有灯光泄出,岩胜在垂涎欲滴的饭菜香气里感知到三道气息,而其中一道很熟悉,意料之中但还是稍微挑起眉。 电梯门打开时五条看见他完全是惊讶神情,所以他们住对门…… 眼下岩胜稍加思考,这是产屋敷给高专使用的宿舍,这位五条要么是高专学生,要么是即将报道的学生,不管是哪种都说明这位是咒术师。 而这孩子看起来就是宠出来的任性,因为强大的实力或潜力?在类似于禅院那样的传统咒术师家族里可以任意妄为,不用顾虑是否会招致长辈的不喜,自由无序地活到了现在十四五岁的年纪。 还真是不错的生活。 岩胜又考虑了几秒,鬼灯大人说过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情,可以适当放低底线,让别人解决。老师也说遇到难题了可以寻求帮助,不必凡事都以过去武士的孤傲姿态勉强自己完成一切。 于是他照常打开房门进屋放下采买的东西,走进厨房拿出冰箱里切好的其中一块蛋糕,转身又出门,对很明显是故意开着门吸引注意的邻居摁下门铃。 果然,白色发丝立刻从门后冒出来一截,紧接着是没有隐藏在墨镜之下的眼睛,岩胜在地狱没有见过如这双眼睛一样澄澈的风景,心情转好,带点真心实意地问道:“今天是我的生日,如果不嫌弃请尝尝这个?” 五条悟的心一下子就被击中了,是香香甜甜爆炸糖分的奶油蛋糕!他今天一天都没碰甜食了,家里来照顾的人都是默认什么营养均衡,责怪多少次也不管用。 他摸摸鼻尖,别扭地嘲讽:“你生日?哼,看起来斯斯文文,性格却这么孤僻肯定没有朋友,一个人过生日真惨,那要来吃晚饭吗?不是想让你来吃,做饭太多了而已。” “谢谢,我确实很饿。”太多废话了,但岩胜温和一笑,计划通。 他不想转世第一天被自己做的饭毒死,在这孩子面前表现出明显的蹭饭意图,心想能蹭一顿是一顿,反正在地狱加班饿肚子时连妲己的黑店都跑去蹭过饭,区区臭屁小孩很容易哄骗。 这么想来还是得解决吃饭问题,总不能一直蹭饭,有空得去物色做饭的保姆人选。 饭桌上,五条家的家仆把饭菜分出两份端在二人桌前,岩胜在道谢后见五条悟开动他也拿起筷子。 “不喜欢吃番茄炒蛋?挑食和你给人的感觉不一样啊。” 吃饭时五条悟率先打破沉默,他对搬出家里第一天就和别人一起吃饭这件事感到新奇,这个人还不是人,是“特别”的式神! 他确信这只六目式神是死亡,而不是消失在阳光下,现在又是拥有咒力的人类身体坐在他眼前吃……慢着,怎么这家伙吃饭的仪态跟他家那些老头子一模一样?? “不喜欢番茄和蛋在一起的颜色而已,我并不挑食。”桃太郎做的饭、鬼灯大人的料理、食堂的工作餐、老师的药膳,还有大家送的零食……所有食物他都是认真享用的。 岩胜在地狱早就打破食不言寝不语的老套习惯,自由点没什么不好,嚼完食物就会时不时回应五条悟旺盛的探索欲。 二人聊了一会,他适度透露自己的名字和目前现在是产屋敷雇佣的员工,即将在高专上学。 五条悟一整个大震撼,没遇见这么有约束力的人。“你生日不吃饭还记得给自己找工作?这么大年龄了去一年级报道?”不过说话时已经不愿意再看岩胜,他对仪态满分的动作简直要应激了。 “我之前生活的地方偏僻工作内容比较单一,现世的情况有趣许多,落实工作不好吗。”岩胜擦擦嘴巴,饮一小口温热的茶水,有点困惑:“我这么大不合适?”这副样貌都没到二十五岁,在咒术师这边已经不配上学了? 五条悟从他的话里听出一点“想做什么就做”的任性意思,这才觉得舒心点,刚刚幻视成那些家里老头子真是讨厌,不过针对年龄问题他翘起腿表示:“我是你同学。” 岩胜若有所思,沉着地点头说明白了。 五条悟:…… 你明白什么了明白了?难不成还去改年龄?? 第二天,岩胜顶着愈发疲惫的心情出门,明明是特意留下的母子道别时间,缘一究竟一整夜在干什么,与他母亲临别抱头痛哭了一夜吗那么多分离焦虑!他昨天都没睡好觉! 他必须叮嘱缘一现在二人之间的关系,日后要是想念母亲就赶紧去看,不要损害自己的睡眠质量。 岩胜是要养生的人。 怒气冲冲一出门看见电梯门口大咧咧蹲着白发小鬼等电梯,更生气了,等电梯这一会就不能好好站起来等吗! 五条悟感到身后有极具威胁性的气息靠近,宽阔视野让他没回头也能看见是岩胜,惊讶于这种威势从这个咒力不多的式神身上出现,开口懒洋洋地问:“去哪?” 没有听到回答,五条悟这才回头,昨天还以为他们相处得不错,现在怎么跟吃了炮仗一样,又不理人了。 岩胜感受到少年看过来的眼神有不解,掐掐眉心,“产屋敷……” “去找产屋敷的小家主?我正好也有事问他,一起去。”五条悟很不客气。 “还有禅院家主在。” “那我更要去了!那个该死的臭老头!” 五条悟立即蹦起来,现在吃了炮仗一样的人变成两个了。 今日禅院直毘人与夫人一起送别缘一,主要是随时查看妻子身体状况以防对方做手脚,而产屋敷的小家主请求他们提前半小时到,想与缘一说些话,他答应了。 产屋敷对名为岩胜的男人似乎很重视,他昨天派人去查这个人的资料,结果是一片空白,又不是刚出生的新生儿,没有存在的痕迹说明是产屋敷的手笔,他再三考虑之后便不再深究。 现在眼看快到十点了,缘一被产屋敷风野带走后还没有回来,有两人被迎进产屋敷的会客厅。 禅院心想总算到了,抬眼就见岩胜旁边的五条悟,不禁大喝一声:“你和五条家这小子是一伙的!?” 岩胜淡定否认,刚知道这家伙是叫五条悟。 哦? 那看来禅院不知道小家主跟五条悟才是一伙的。 【作者有话说】 明晚上夹,会晚点更,爱你们! 第29章 共同生活 岩胜本想让禅院夫人好好道别, 结果两位禅院看见五条悟一个气得跳起来,一个拉着丈夫就走,生怕与五条家的六眼在产屋敷主宅打起来, 他连象征性的客套话都没来得及说。 至于同样瞪眼睛的五条悟……见禅院溜了,他立刻被小家主的零食柜吸引,熟门熟路地挑选喜欢的甜食。 屋内, 产屋敷风野在给十岁的缘一翻阅记录杀鬼时代的人物画像, 看到成年版岩胜推门进来的时候不禁感叹:“岩胜先生与缘一先生相遇真是命运使然呐。” 是报应。 岩胜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开门见山地请求:“风野君,我需要情报,有关咒术师的详细情报越多越好, 麻烦你了。” 他知道鬼灯大人他们虽然身在地狱, 但至少一个月会更新现世情报, 所以提供的情报不会错,他还是需要详细了解现在身处的环境,阎魔大王那里只看过禅院不够用。 考虑到之后就算区分咒灵和妖怪两种渠道管理, 决策层仍是咒术界高层, 这情况岩胜并不喜欢, 怕被比自己还封建的老头子们背后捅刀。 要是桃太郎知道这个想法肯定会说他的思想被鬼灯带阴暗了,但想多点总比再次下地狱看见他们惊讶的脸要好。 “没问题!岩胜这么亲切地叫我, 我一定会帮忙的!这本来也是应该的, 你刚来到现世, 是我疏忽了。”小家主风风火火地跑去拿平板整理信息, 脱口而出的称呼让岩胜再次对这孩子无奈,真是一位容易亲近人的老板。 他注意到缘一低头的视线落在地上的画像上, 正好是自己那页。不明白这样的过去有什么好讨论的, 八成是小家主自顾自用全新的理解在单方面输出。岩胜躬身把它捡起来习惯性摞整齐, 手腕上红绳随动作滑落,桃木牌悠荡。 缘一瞟了一眼,又收回视线。 岩胜没有注意他,而是发觉自踏入这间和室,心头的束缚感消失了,被影响的情绪也消散。不禁又开始琢磨式神和式神使的相处细节,所以需要形影不离?这么恶心又麻烦的吗。 捉妖术师的式神确实是随身携带符咒或结印召唤,他作为普通人装着式神灵魂,现状是这样也可以理解…… 在他思索纠结时,风野很快回来,“岩胜先生之后买个电脑吧,现在请先使用这个平板。” 岩胜没有客套,道谢接过,然后带着缘一与产屋敷辞行。 “这么快就走了吗?有空多来吃饭嘛,我很喜欢和岩胜先生说话。”风野看起来很失落,家人们虽然很爱护他,但都没什么空陪伴在身边。 其实岩胜仍然不爱说话,转世后思考和说话都利索了反而增加他心理负担,但这话就没必要对热心肠的老板说了,他回应道:“好的,我也很喜欢和风野君交谈。” 自从转世后说谎不打草稿啊……岩胜走远以后捂住脸。 虽然老师让他任性直白地活着,但鬼灯大人都说了不需要凡事直截了当地做,圆滑是社会人士必备技能,他认为鬼神说的更有道理,反正是些无关紧要的细节……所以内心阴暗的是自己吗! 不!岩胜,不能陷入无谓的纠结。 他暗暗握拳,发现缘一沉静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总感觉正被前世的缘一审判……啊啊,又想捂脸了,怎么处理缘一? 现实根本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总不能把他扔在房间里不管。 岩胜看着胞弟的转世,胸口闷响,好像有破笛子在那吹,盯着缘一许久以后吐出一口浊气。 跟小孩较劲做什么,都是自身执念,地狱百年刑罚和如今惨况都是因为他始终无法开解自身灵魂,才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全都不是缘一的错。 缘一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但岩胜猜测他在发呆,然后忍住身心的不适,沉声说:“回去路上我给你买新衣服吧,别穿着这身旧衣了。” 应该没做错吧? “……”见缘一还是那副呆呆的平静样子,岩胜反而松了口气,再度开口的语气因为控制不当有几分冷硬:“我知道你不想与你母亲分开,但眼下必须与我生活在一起。” 式神使能遇见自我管理能力强还能养式神使本人的式神已经该偷笑了吧。 见听到这话的缘一似乎认了命,向他抬起手。 要牵吗?岩胜以为自己不太能接受与转世缘一相处,但每次看到无能的缘一都会升起一股怜爱。 七岁之前是这样,八十岁的第一眼也是这样,如今亦是。 不由得拉住了那只热乎乎的小手,意料之外被抓紧了。 岩胜不禁诧异,我之前也这么粘老师吗? 白泽大人都能如此耐心地对一只区区百岁小鬼,我有什么不行的,还要需要修炼心境,他闭眼洗脑自己:脱敏、脱敏…… 关于缘一平时生存的问题,他会让缘一跟着一起进高专,但咒术高专的学习内容需要更健康全面一点,具体内容得整理思路以后再与产屋敷探讨。这些事需要慢慢推进,岩胜决定先把人带回宿舍再说。 于是今天不仅岩胜本人,他还带着缘一去五条那里蹭午饭了。 在银发少年得意炫耀料理又故作大方的眼神里,他坚定了要赶快雇佣一位做饭保姆的想法。 不过谢礼必不可少,细心注意到少年在产屋敷那里挑中的糖果,他便在路上买了赠上。 五条悟在饭后拿到了两大包缠着蝴蝶结彩带的精美糖果袋,是他在产屋敷的小鬼那里吃到觉得喜欢的糖,立刻欢呼:“对禅院的不爽都消散了哈哈哈!我不会再把岩胜看作是老头子了!” 老头子? 岩胜偏头,脑袋上缓缓出现一个问号。 不过说是老头子倒也没想错,岩胜悲伤地想。他来到现世以后辈分急剧增加了,很不适应。 随即又想到了五条悟昨天的话,岩胜与缘一回去后,让他坐在客厅沙发上,看见这孩子爬到沙发上缩在角落正坐。 岩胜挑眉,独自来到新环境感到害怕吗?但看缘一老实坐下就放心地回到了房间。 他考虑到以如今的“高龄”进入咒术高专,而且需要十岁的缘一跟在身边,还有就是……总感觉五条悟是会在同学面前喊他大叔的臭小鬼。 还是做兄长吧,即使做的很不合格。 于是岩胜进房间时高大压迫的身形再打开门来到客厅时已是青少年的身材,骨架纤细不少,个头缩水但仍高挑,匀称紧实的薄肌被裹进那件现在看来过于宽松的衬衫中,裤子换成了黑色丝绸睡裤。 缘一始终坐乖乖地在正对岩胜房门的沙发上,看到他开关门前后变化,缘一停止了思考…… 岩胜神情自然地坐到沙发另一侧,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机,为这个空间增加点不那么尴尬的声响,拿起磨牙饼干,一时间屋内响起新闻播报和嚼碎饼干的闷声。 「兄长……」 嗯?岩胜看向一米开外的小孩,“你叫我什么?”自己现在这个年龄状态的确跟禅院直哉差不多,但是长相可没一点相似啊。 缘一有所反应,目光从电视转移到他身上,但只是摇头,看起来寂然又失落。 所以是又幻听了?岩胜牙根更痒。 但缘一此时微微张口出声:“我、我其实……” 同时,岩胜忽然问:“你上过学吗?” 缘一耸拉着肩膀憋回话语,像是失魂落魄的小狗。 随即他点点头,五岁以后日渐忙碌的母亲无暇照顾他,便请了先生,先生见他愚笨就按照课程每日都上,并不安排课业。 不过那些课程想必是先生看在母亲的份上,为愚笨的自己特意调整过吧,内容十分简单,看过一遍便会了。 岩胜见这一世的缘一如此好沟通感到轻松,“那就好,我有些共同生活法度需要与你商量。” 说完,他发现沙发上的缘一微微挺直腰背,做出认真倾听的正坐姿态,岩胜十分满意禅院家教授过转世胞弟合格的礼仪。 “第一,之后要与我一起在咒术高专上学,我脑中的现世知识是十年前被灌输进去的,需要实践消化,普通学生的学业会与你一起规划。” “第二,想你母亲随时约她出来见面,或者有其他想做的事就直说,不要在心里留有负面情绪,我会感知到。” “第三,我是人类,也是你的式神,负责你今生的安危,产屋敷暂且会将监护权放在我名下。” “第四,式神的使用办法你在高专会逐渐了解,你是独立的,成年后职业、婚姻任何人都不会插手,成年后过什么生活由你选择,但我会一定留在目前的环境,式神关系会阻碍你。 “所以,我们需要找到解除式神束缚的方法。” 这些说法十分狡猾且强势,不知道刻意引导对缘一有没有作用,只希望他能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最好跟术师什么的没关系。按照上一世的零碎对话,缘一应该是想过上浪费才能的平静生活吧,所以两人理应具有共同目标。 神之子为某件目标努力的话,说不定很快就能解决。 岩胜始终希望有办法解开式神束缚,熬死式神使需要太久,他的一生不能只以等待他人自然死亡为目标,尤其这个人是缘一。 众神制定的规则一定也有漏洞,不然自己就不会在地狱由神明抚养度过十年。 而十岁的缘一听后意味不明地注视着岩胜,认真地点点头,同意了这些本就没留拒绝余地的“商量”。 岩胜悄悄勾起唇角,好说话的式神使令人愉快。 * 与缘一起生活没有想象得那么艰难,只有第一天他进浴室时似乎被带着干涸血迹的断笛和未及清理的洗手盆吓到,反应十分大,体温急剧升高。 晚上岩胜隔着墙都感受到强烈的疲惫和恐惧,只好拉着他一起入睡才算消停。 老师带孩子时内心肯定不像自己那么暴躁,两日没睡好的岩胜默念着脱敏迅速睡去。 往后几天都相安无事,缘一的情绪很稳定,学习照顾他自己的速度也很快。 去五条悟那里日常蹭饭时少年模样的岩胜把他惊了一大跳,得知式神其实是刚转生而来的以后看起来对他的兴趣更浓厚了,围着岩胜吵闹了很久。 最后以二人决定去后面的山里拼一场体术为结局。 本来彼此都不认真才会选择体术,但是打着打着五条悟的垃圾话越来越多,岩胜和鬼神切磋十年都没听过这么多无效废话。 知道自己在欺负小孩,还是把人狠狠揉搓了一顿,五条没几招就耍赖用上咒力岩胜也任他用,正好他对咒术师的身体强度不太清楚,只提醒不远处的宿舍还要住很久,不要乱来。 晚饭时五条的一头好看的银发变成了毽子,一边狠狠瞪着式神一边把讨厌的蔬菜叉出去。 岩胜则看看五条悟,又看向缘一如老僧入定般的吃饭方式,发现缘一开始变得顺眼了。 眼看要到时间入学,岩胜接到了产屋敷的工作。 “是一次保护委托,对岩胜先生来说不是问题。” 岩胜点头,目光搜寻无果后,问小家主:“怎么没见那位教导风野君使用咒力的老师?今天是他为你授课的日子吧。” “您已经把我家的老师揍跑了,放过他吧!”风野双手合十恳求,老师来了以后听说岩胜今日会过来,把自己大骂一顿后就溜了,要他避开与岩胜会面。 “……可我只是用体术。” “咒术师被叫大猩猩可不是没有理由的!不过也怪岩胜先生现在看起来弱不禁风却把筋肉系老师揍那么惨,反差太大他无法接受。” 老师的术式可是增强肌肉力量,比试前岩胜先生满口夸奖老师具有优秀的身体素质,礼貌地询问是否可以触碰一下使用术式加强后的身体。 得到首肯后少年修长纤瘦的手指感受夸张起伏的坚实肌肉,又是几句赞叹,然后——比试时那只手狠狠揍了他一顿,造成了巨大的心理伤害。 但风野不知道就是因为那身肌肉他老师才被眼前的式神盯上的,岩胜的行为只是想要明确咒力展开术式后加持的躯体和鬼神们的躯体强度有多大区别,五条悟一人的格斗技样本太少。 结果是意料之中的,负面情绪激发的力量与天地自然的力量不可比拟。 不过不至于弱不禁风吧,岩胜自觉他的少年躯体比源义经公子那小身板看起来耐打多了。 “除了老师跑了以外你看起来还有更大的烦恼。” 产屋敷风野重重点头,他表示急需要新鲜血液,其他高层总是施压说废话,说什么咒术师已经难以管理,分设捉妖术师只会更麻烦。 可事故不是不理会就不存在,风野难得抱怨:“五条先生平日骂得难听,偶尔我也想狠狠骂他们那些老头,总是开会真讨厌!讨论成立新部门就这么费劲吗,我只能一个一个慢慢说服……” 岩胜细细揣摩小家主的话音,“风野君的意思是……让我把反对的高层送下地狱?暗杀行径对我来说可能有点难。”可上司的暗示总不能不理会,他会想想办法的。 怎么就暗杀了??? 看起来这么内敛的人,思考方式这么简单粗暴! 熟悉现世以后开始暴露性格了吗?风野揪起头发抓狂:“不是这意思,当然不是!啊,是我的错,先看任务吧,有您的熟人呢。” 看见了,谢花兄妹,其实不熟。 岩胜眼神扫过照片里眼神嚣张的少女,“转世以后不能算是认识了。” “梅小姐是这样,但谢花先生说自己有记忆哦,而且他与彼世有联系,是什么警察队的……线人?彼世的警察啊,听起来真是神秘,但谢花先生表示无法透露。” 岩胜却缓缓抿起嘴,是鸦天狗警察队在现世布置的眼线。 【作者有话说】 缘一在禅院家的自理能力:9分 缘一和哥居住后的自理能力:99分 第30章 再遇上六 把转世缘一拜托给风野让两个小孩互相当玩伴, 岩胜独自来到接头的餐厅里。进门后,岩胜立刻锁定了接头人位置。 因为那个男人手里夹着一张照片对着他本人看来看去,一番大量后, 眼中流露促狭笑意。 “您和照片上长得不一样呐。” 岩胜看着西装革履的黑色口罩男,沉声道:“你也和我印象里不一样,妓夫太郎。” 二十五岁左右, 露出的眉目端正, 深邃眼窝里是双明亮的黄绿色眼睛,黑绿相间的半长发扎成短马尾,四肢修长,黑西装裹着的身材偏瘦了些但也算高大。 看起来很健康, 咒力足够充沛, 至于肌肉量, 没关系可以练。 前世的上弦六露出惊讶,“黑死牟大人转世后竟然也有记忆,不过我叫太郎, 福利院的院长把她死去多年儿子的名字送给我了, 姓是我自己取的。如果是大人您的话, 叫我太郎就行。” 既然是熟人,他把口罩取下露出了脸颊上的几处浅黑色圆形疤痕, 拿起冰美式喝上一口。 “嗯, 这倒是跟以前有些像, 人为造成的?” “黑死牟大人说笑了, 小时候调皮跑进山里造成的意外。” 谢花太郎摸摸脸上的疤,不在意似的咧咧嘴。 十四岁时, 他因为这个意外生了场重病, 康复后以往茂密幽深的山里变得奇怪, 多出了许多声音,还有可怕的妖怪,但是有位仁慈的老人不一样。 老人叫僧正坊,很中意谢花太郎,而且看出他并不留恋人世。 僧正坊提出可以带走他,让他从此成为神隐于世间的孩子。 谢花太郎拒绝了,这个世界的确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但有他一个没找到的、没见到的家人。那个人胆小愚笨又爱哭鼻子,肯定现在害怕得不得了,他得找到那个人。 当时他只觉得好笑,自己会爱着那么多缺点的人吗? 可情感从未消失,总会在心头提醒自己:是的,你为此活着。 “僧正坊大人听后没有勉强,送我一张通行人世与黄泉的签证,接过的那一刻我想起前世的事,明白了僧正坊大人是在帮我。没多久就成为乌鸦天狗警察队的眼线,大人说是要完成地狱辅佐官规定的招聘绩效,顺便监控现世情报。” 谢花太郎又灌一口咖啡,他现在都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考核,去黄泉与鸦天狗同事交接信息问过,同事说去地狱看看就知道了,但他对地狱地界还是敬谢不敏,毕竟记忆里存在地狱刑罚的部分,太惨痛了。 而且除了赚外快,地狱对他毫无意义。 原来鬼灯大人的业绩要求已经把大天狗僧正坊逼成这样了吗,岩胜深感佩服,积极学习。 “你多少岁?” “二十六。” “资料上谢花梅比你小八岁。” “可能地狱不喜欢笨姑娘,早早把她赶出来了。”说着这样的话,谢花太郎的眉眼却是放松带笑的,连带疤痕都没那么可怖了。 岩胜挑眉,这倒是很温柔的说法,现世的十四年普通人生活让前任上弦六改变不少,成为普通人果然是改变灵魂的最快办法。 他问:“你为彼世当了十二年线人,对现世的情报很熟悉吧。” “当然了,早几年那只脑花术师就是我发现的,警察队说会由辅佐官大人亲自处理。” 谢花太郎翘起腿,除了具有威胁的精神病术师,他关于彼世的工作主要是监视逃出来的亡者,帮助警察队抓捕,只有盂兰盆节期间需要加班。 但活太少没饭吃,十年前迫于生计勾搭上产屋敷,给他们当当临时工,完成妖怪事件委托,产屋敷家族很大方。 岩胜意外,竟然从十年前产屋敷就已经暗中开始布置处理妖怪事务的人员力量了。 至少十年前就开始筹谋……到现在还是个空壳部门,是什么天国效率!? 顺手把资料递给前任上弦一,事关小梅,为体现诚意他斟酌称呼改口:“岩胜大人,这是来自我的委托,小梅被妖怪盯上了,我的能力不足以处理那只妖怪。” “谢花梅不是个普通人吗,怎么牵扯会进来。”岩胜拿过资料阅览,比产屋敷的那份详细很多,真是谨慎。甚至还有海量照片? 另一个疑惑产生:“你怎么这么多谢花梅的照片,她不是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吗?” “人家可是小梅的保镖呦!” 这么多明显是私下拍摄的角度,是保镖还是用正当理由当跟踪狂?你很自豪啊。岩胜严厉的目光扫过他,上六理亏不自然地摸鼻子躲闪。 注意力放回委托上,上弦六的妹妹倒没改变,一副盛气凌人的蠢……不是,听老师的话要爱护女性,拒绝鬼灯的S属性影响,谢花妹妹这显然是张看起来就不会吃亏的漂亮脸蛋。 好险,遇见不熟的故人把负面情绪都勾起来了。 岩胜看着照片上监控抓拍的妖怪模糊身形,“你想我怎么做?” “啊?我指挥岩胜大人不好吧,嘿嘿……” “你的委托,你说了算,现世我不如你熟悉,涉及抓捕时你就可以闭嘴了。” “话说,大人说话好利索啊,我竟然有点不习惯。”以前一百多年加起来都没刚刚一句话这么多词。 岩胜也不想说,但现世又没人能读他心替他转述,“职场上会说话是基本技能。” 谢花太郎深以为然,他打三份工,一个编外,一个计件,还有一个是他不会主动辞职的保镖,每一份都得谨慎说话。 “岩胜大人在地狱改变不少呢,就是怎么会变成现在的少年模样?毫无威胁的样子更能取得别人信任吧。”他咂咂嘴,颇为遗憾不能看见照片里的上弦一会动的姿态。 什么毫无威胁?岩胜以为他手里的照片是产屋敷给的成年照片,“照片拿过来我看看。” 谢花太郎从口袋里夹出来递给他,默默把口罩拉上遮住表情。 入目的是嘴边疑似沾着章鱼烧酱料的自己,一手与源义经牵着,另一手握着冒热气的鲷鱼烧,表情为难地应对阿香投喂。 “……”很好,被胞弟说可悲算什么,现在才是活了几百年最丢脸的时刻,怪不得上弦六刚见到他没有丝毫惧怕,还带着笑意。 “照片哪来的?”他怒目圆瞪,积极学习鬼灯的记仇,七十年后再下地狱发誓要把这张照片的主人拖进阿鼻地狱拷打。 “我也不知道。” “包庇?!” “不是!”面对少年可怕的威势,谢花太郎发自内心升起恐惧,作为现世多年社畜的他尽力抑制情绪,试探地说:“鸦天狗们长得太像了,我脸盲认不出……” 他并不知道上弦一的原名,这照片是昨天与同事会面时他提到产屋敷的渠道新进了一个固定员工,叫做岩胜,根据从产屋敷那里打探来的情报是很强的术师,刚脱离彼世。 同事立刻就兴奋了,小岩胜他熟啊,前几天代替源义经大人拍盂兰盆节海报时他特意去旁观了。 然后把这张好几年前的珍藏照送给了谢花太郎方便到时候认人,太郎一看斑纹就想怎么这么眼熟。 “同事都认不出,不合格。” 撕拉几声,照片魂归彼世,谢花太郎也不敢阻止,怕自己也被捎带着撕了。 岩胜还是很生气,可恶的是他也不能确定是谁,不是脸盲,而是警察队几乎每只鸦天狗都会疯狂对着源义经拍拍拍,没想到有拍他的。 还往外散播! 谢花太郎在口罩下偷笑得脸痛,拉下口罩若无其事地安慰:“起码……咳咳……岩胜大人在地狱过得不错嘛是吧,转世带着记忆也让人很惊讶啊……真是幸——” “闭嘴。” 真是可怕,谢花太郎默默戴回口罩。 * 谢花梅的名字是父亲起的,她出生那天下了大雪,初为人父的男人抱着她哄睡,在温暖的病房里看见了楼下院子里被雪压盖但仍傲然绽放的寒梅,呈现出惊人的美丽。 “我们家小梅要像梅花一样坚韧,永远高傲地绽放。”珍爱女儿的父亲发誓会满足她任何要求,把爱堆满小梅的整个世界以弥补妻子难产而亡的遗憾与痛苦。 现在—— 谁把这个女儿带走,就一天也行? “爸爸!笨蛋太郎呢,他擅离职守,要是我在他不负责任的时候悄无声息被杀掉怎么办,爸爸为我快找到他,马上找到他!” 谢花梅的声音从长长的走廊传来,由远及近,最终砰的一声推开谢花当家的书房门,少女黄莺般的嗓音叽喳个不停:“爸爸,我现在就要看见他!” 谢花贵平揉揉脸隐藏苦相,温柔地笑着对美丽的女儿说:“看,现在就看见了。” 戴着口罩的谢花太郎也眯起眼睛,讨好地对大小姐鞠躬,“是的梅小姐,笨蛋太郎在这里。”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和两位谢花男性在书房讨论委托方案的岩胜现在觉得转世缘一性格真不错,大概因为内心不愿接受与他生活,说话做事很是拘谨,但沉默寡言挺好的。 而谢花梅任性的模样在看见岩胜时忽然僵住,虽然只是个少年,看起来比她还要小几岁,但是……那挑剔而冷峻的视线扫过时她感到生气更多的是害怕,几步跑到保镖的身后,躲进爸爸的目光里,这是她信任的安全区。 哦,是色厉内荏的大小姐性子。岩胜一眼看出这个谢花梅没有伤害别人的胆量,这是件好事。 “明天开始,我会接替谢花太郎先生保护你。”大概一周,七天内解决委托还能赶上开学。 谢花梅傻眼,她下意识抓住保镖的手臂,然后回头瞪着父亲:“为什么要换保镖,爸爸信任这个人吗?这就是个还没我大的孩子!” “是太郎举荐的,也是他提议的。” 四年前,谢花贵平为女儿安排保镖时对产屋敷家族举荐来的谢花太郎存有疑虑,怎么会这么巧是同姓,谢花又不是常见的大姓氏,便仔细查了这男人的生平。 三岁时被遗弃在福利院门口被院长带大,名字是院长给他起的,十四岁遭遇意外毁容从此性情变得内向阴郁,青春期后沉稳许多,为产屋敷做事,能力出众,行踪不定但是愿意接下保镖委托,听从谢花家差遣。 观察谢花太郎一段时间后发现这保镖比他还宠孩子,有时因为产屋敷那边的任务需要离开片刻,回来后面对小梅任骂任罚没一句怨言。 小梅也格外信任他,还会在每年过年时兴高采烈地给她的保镖准备新年礼物。 因为这情况,谢花当家没理由怀疑太郎别有用心,产屋敷也是自己在教育业的优秀合作伙伴,不会推荐不合适的人选,就放心把人留了四年。 直到现在有威胁小梅性命的妖怪出现,谢花太郎说他会委托更出色的人解决,一定会保护好小梅,术师人选来自产屋敷,绝对可以放心。 “不行!我不同意!”谢花梅双手紧紧抓着谢花太郎的手臂,白皙的指节失了血色,“我不要换掉太郎。” 谢花太郎不会抽开手,他连忙安抚:“梅小姐不用害怕,岩胜大……岩胜先生是比笨蛋太郎出色百倍的术师,是我能力不济,解决事件后我会继续保护你。” 不,不是……“真的吗?会继续留在我身边吗?”谢花梅像是万圣夜被夺走所有糖果的孩子,带着颤抖的哭腔确认,漂亮明亮的眼眸蒙上水雾。 “会的,我会的。” 岩胜歪着头,饶有趣味的目光看向这对前世兄妹,接道:“现在是我会在梅小姐身边了。” 然后成功看见了大小姐害怕得头发都炸起来,连快掉出来的眼泪都收回去了。 谢花太郎无奈,岩胜大人是恶鬼吗…… 还真是。 30-40 第31章 长发女鬼 “爸爸!快把他辞退, 他带孩子上班!” 今天愉快的午餐时间由谢花梅打电话向父亲告状开启。 电话那头传来无可奈何的回应:“小梅,不要胡闹,爸爸晚上回家陪你吃饭, 晚上见。” 谢花家的当家十分熟练地安抚、道别、挂电话,徒留她跺脚恼怒。 “这位是在我名下监护的孩子,出现意外情况时他不用跟着我。” 岩胜一边向谢花梅解释, 一边有条不紊地切牛排, 切成小块后把盘子递给嗷嗷待哺的转世胞弟,继续切自己那份,抽出空看向气呼呼的大小姐雇主:“他跟着你,我保护你们即可。” 没办法, 不能一直把缘一托养在产屋敷那里, 一天没回去接人就会感受到心头束缚, 某种意义上算是黏人得很,正好让他适应工作环境。 “那你不就是带着一个拖油瓶!”谢花梅不明白新任保镖随时带着年幼弟弟的原因,而且这个保镖一点都不会照顾她, 比太郎差劲十万八千倍! “梅小姐说笑了, 是两个拖油瓶, 你和他。” “啊啊啊我生气了!” 谢花梅捂住脸喊叫,感觉即将被气哭。岩胜满意地看着, 吃下一块牛肉, 只有这种时候堕姬的吵闹不会破坏心情。他日渐发觉对脑回路不正常的人开玩笑很无趣, 但是谢花梅这样的正常人逗弄起来就有趣得多。 说起来他好久没摸兔子狐狸猫这些毛茸茸了, 有些想念。 能不能莫名其妙出现一只让他摸摸啊…… 在谢花宅蹲点几天都没有妖怪的动静,那时谢花太郎犹豫几日才联系产屋敷发出委托, 岩胜接到委托的时间太迟, 过来时有关妖怪的气息已经消失了, 无法追踪,只能等待它再次出现的时机。 根据情报,谢花梅吵着要去谢花太郎生活过的地方玩,当做今年高中毕业后的纪念旅行,无论太郎怎么说“和同学一起出去旅行更好”之类的话她都不愿意,甚至威胁再不听话真的会辞退他。 上弦六一如既往地宠妹妹,没辙地表示投降答应。他所在的地方附近有那座存在妖怪的山林,以前当做故事讲过妹妹听,谢花梅当然不会错过与有趣故事有关的地方,却在上山玩时过于兴奋和他失散了。 找到妹妹时她处于一处被冲破的封印结界中间昏睡,谢花太郎看见旁边坍塌的小土堆就觉得不妙,他太大意了,把昏睡的小梅扶好靠着树干,果断动手开始挖土堆,从里掏到了已经被压塌的神社碎片,还有一颗腐烂的苹果。 这里是曾有信徒供奉的山中神明?可是为什么设结界? 谢花太郎猜测是封印的妖怪被现世之人发现,可能保存有能够穿过封印发挥出的力量,向凡人“显灵”了,因此得到定期的供奉……一颗苹果再寒酸也是供奉。 没等他考虑更多,妹妹醒过来反而担心地望着他沾满泥土的样子,关于走散以后的事她已完全不记得。 回来不到半月,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安睡在房间的小梅被妖怪袭击,谢花太郎在阻拦中才发现小梅肩膀处被打下的黑纹标记。 但是那妖怪的力量很强,谢花太郎反而被抓伤,利爪挠破胸口大片皮肉却显出灼烧溃烂的伤势,现在还缠着绷带,去产屋敷那治伤发现反转术式无法疗愈。 因此谢花太郎称那妖怪有接近神明的力量。 “神明吗……”岩胜让他解开绷带查看伤口,发现妖怪的力量残留未消。 咒术师利用负面情绪驱动体内咒力注入术式发动招式,与妖怪之力来源不同,说神明的力量其实也没问题,是神明塑造的自然生灵获得力量成长为妖怪。 “你的伤慢慢养能好,可惜没有诅咒的气息,无法用来追踪了。” 谢花太郎:真是谢谢您了…… 失忆,做标记……再根据那张模糊的抓拍身影,无疑是野兽,还是只传统派呢。 岩胜知道野兽妖怪以直觉做事,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想法,通常智商不高且执拗,当初入侵谢花宅时又没感到类似天敌的威胁,它一定会再来的。 标记还在,谢花梅就是绝佳诱饵。 等就等吧,住在豪华的别墅里也没什么不好,花园里的树下阴凉处,岩胜悠闲地喝下午茶。 缘一窝在躺椅上午休,忽然眼皮微动。 “你这就回来了?希望你不是躲在产屋敷那里,而是回老家探查那只妖怪的来源。” 岩胜说话之时,十岁孩童又恢复了安睡状态。 谢花太郎却四处张望,这几天不在他手机信箱爆炸了,电话也是响个不停,他一个都不敢回复,肯定会被小梅大骂一顿。 但他开口反而是请求:“岩胜大人,求你别故意气小梅啦,是我错了。”他虽然不敢回复,但是小梅发的每条消息都仔细翻看,每天都有前任上一气死妹妹的新情报。 “哦?你察觉了啊。”岩胜大方地承认,他是在报复谢花太郎拿出的那张地狱照片。 “我发誓不会向任何人提及,您都毁尸灭迹了。”成熟点吧岩胜大人!你已经不是被抱来抱去的小孩子了! 这些心理活动的对象谢花太郎没想过会是对最沉稳威严的黑死牟,地狱真是可怕的地方,百年就把最受无惨大人信赖的鬼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开够了玩笑,岩胜扯回话题:“说说你的收获,你忍痛离开堕姬身边几天,是有收获才回来的吧?” “你的弟弟面前……没关系吗?”从产屋敷那里套路到继国兄弟分道扬镳的往事时可是吓了一跳,前世哪知道这些,生怕被岩胜灭口,但试探着提到时岩胜又时一脸无所谓,完全看不出这是他前世的胞弟。 谢花太郎知道的不多,产屋敷知道的也不够多,岩胜对那些无关紧要的情报保持随意态度,就是很不明白小家主怎么总是提他,用第一位正式员工吸引更多员工吗?想招人想疯了。 此时岩胜端正的神态一变,“你竟然认为眼前的缘一是我的弟弟?” 不、不是吗? “开玩笑,他当然不是。” 唔!话音未落,岩胜心头一痛,他忍着不露声色,余光立刻看向式神使,发现他睡得很不安生,一把翻过身去背对着说话的二人。 做噩梦了吗?岩胜不满地想,做噩梦没办法解决,式神被影响也只能忍着。 “快说!” “这么严厉呐……”谢花太郎也怕停留太久小梅过来,特意约在妹妹午睡时间见面。 “或许,那是只虎妖。” 之前顾虑妖怪可能会回来威胁到小梅他一直守着,谢花太郎把保镖工作暂移给岩胜后忍着伤马不停蹄前往产屋敷询问留在小梅身上的印记有没有记录,得知无果后赶回家乡把那座山翻了个遍,附近大点的神社也都拜访了一遭。 只有一个看起来冷冷淡淡的男孩对画着印记的纸张研究了半天才告诉他:“这个印记不会威胁人类生命,只是觅食路标,以前有过虎妖的传说,其中描绘过这样的印记。” 这还不会威胁生命!谢花太郎眼前一晕,意思是小梅被当成储备粮了,妖怪饿了就会来吃。 “不……”他目光沉沉,声音里透着刚苏醒记忆时的阴郁:“呐,小兄弟,只要把妖怪杀了,就不需要担心了对吗?” 男孩霎时间皱眉,看向谢花太郎的眼神浮起异样神色,“……那请试试好了。” “所以岩胜大人!我们把它杀掉吧。” “如果必要的话,可以。”岩胜加上条件,他还没有见过妖怪,无法下定论,“把你老家坐标发给我。” 谢花太郎照做,但是不解:“做什么?” “等假期时去旅行。” 可真是有闲心。 很有闲心的岩胜又倒一杯茶,“还离开吗?你妹妹从昨天开始不愿意出房门了。” 是因为不想看见你吧! 谢花太郎也很纠结,说到底这次威胁是由于他才产生的。 “岩胜大人,我是不是……不应该接近小梅。我还在世间是想保护她,仅此而已。”最疼爱的妹妹招来威胁的原因是自己,这点他不可能忍受。 “她已经是健康无忧的普通人了,我这样与彼世打交道的存在不该出现在她身边吧?”要是哪天又因为他沾上了无法消解的鬼气妖气,想想就要窒息了。 根据实际情况,岩胜回答:“是的,不如和我捉妖怪吧,还能在咒术师这边一起领略咒灵的各种丑法。” 来到现世以后他发出首次真诚招聘,招的还是故人,快点结束部门只有一个员工的状态吧。 “我就知道你不怀好意想拐走我家保镖!你这混蛋!” 上方有袭击!岩胜丢下茶盏伸手一把揽起缘一躲开,而谢花太郎听见小梅的声音第一反应是抬头看向她。 然后被一大桶冰水浇个透心凉。 “……” “哐当”,茶盏受波及转着圈掉下桌子落在地面,把刚刚接到的满杯冰水投喂给草地。 岩胜眯着眼看谢花太郎缴械投降,湿淋淋地上楼向妹妹认错,这才真正解了地狱照片的气。 “兄长大人……” 怀里的缘一半睡半醒地望着他,蓬松的半长卷发诱惑着他伸出手。岩胜忍着没有去摸,心想称呼又是产屋敷教的吗?学点好的吧。 “外人面前叫哥哥就行了。”私下缘一也极少与他说话。 “是……”缘一被放下来时好像才清醒过来,低头闷闷地应答。 岩胜低头看着软乎乎的发顶,油然而生的焦躁情绪使他非常想摸,但是!但是怎么能摸压力来源的头发,这样是缓解不了压力的。 他急需要一只毛茸茸,十分想念狐狸咖啡馆。 慢着虎妖?虎妖就很好啊。 妖魔鬼怪快点来,妖魔鬼怪快点来……在岩胜日思夜想之下,在错过高专开学时间的第二个夜晚,有道陌生的妖异气息冲进了谢花宅邸。 早有准备的他立刻从床上起身,抓起身侧缘一就往气息的目标奔去,是谢花梅的房间—— 庞大的白虎妖怪占据半室空间,额头与眼下遍布红色妖纹,窗外忽起惊雷,白虎其中一只眼睛溢出红光,虎啸长吟引起室外感应灯纷纷亮起。 真是高调,谢花太郎想起上次它出现也是雨天。 “缘一,待在谢花兄妹身边,什么都不准想、不准动!”岩胜把人丢在椅子上之前抵着他额头严厉地嘱咐,以防在打架中式神使影响自己发挥。 然后闪身便出现在虎妖一步之外,少年身量还没有站立的虎妖三分之二高,没有抽出刀刃,在他即将出拳时,虎妖敏锐嗅见他身上的浅淡气息,虽然很淡,但让它立即选择跳出窗外,放弃了心心念念的食物,甚至慌不择路冲破了半面墙壁。 “岩胜大人!”谢花太郎出声提醒,他以为会打起来,而不是来势汹汹的妖怪选择跑路。 岩胜不需要他的提醒,在妖怪要跑时便立即追上,看起来对这份委托格外上心。 大雨倾盆,布下层层水幕。 “糟了,水!”谢花太郎捂住胸口未愈的伤势,当时烧出焦味的皮肉令他印象深刻,十二年来第一次受如此重伤,现在才反应过来这妖怪的力量不是火,是雷电!在雨中妖怪使用雷电力量杀伤范围不可估量。 应该立刻追过去告诉岩胜大人,但是……回头看见缩在身后抓着他胳膊颤抖着哭泣的妹妹,谢花太郎知道自己不会离开这里。 缘一坐在岩胜摁着他坐好的安全区域,一动不动,直到前方保镖先生闭着眼睛回抱住谢花梅不断出声安慰之时,孩童的眉目间浮起担忧和落寞。 而刚刚谢花太郎想到的,岩胜在今天听见天气预报时就已经明白过来,真是一只靠着直觉选择最利于自己行动时机的聪明野兽。 但是打个照面就溜,也太胆小了。 他知道自己身上有白泽的气息,若是大妖怪可能会不在意或克制住那莫名的恐惧感与自己争斗,野兽们却对天敌十分敏锐。 追逐中,始终没有适合截停的地方。岩胜不欲选择山林,他只好左追右堵把妖怪逼迫到一处宽阔草坪,无意间瞥见孔洞,意识到这是哪家的高尔夫球场。 希望是谢花家的吧。 岩胜陡然加快速度,身影上前时在虎妖那只红色的眼中留下移动的残影,随即是刚刚未能成功落下的拳头—— “嘭!” 伴随雷电轰鸣,庞然大物重重摔倒在地,并因强悍的力道皮毛擦着地向后翻滚将草坪拖出十几米长的土痕,稳住身形后勉强站起来,虎妖口中吐出大量血液,湿乎乎的毛发被染红。 岩胜也没好到哪去,在触碰到妖怪皮毛的一瞬间发出雷电,出拳的右手延伸向上直至半边身体都被电得皮肉焦黑外翻,颗颗雨滴拍打在伤处冒出轻烟,他甩甩手臂浑不在意。 就是因为躯体可以再生他才决定近身击打具有自然之力的妖怪,不准备杀它。妖怪归于彼世存在,它身上气息很纯净,如皮毛一般散发乳白色光芒。 他对白色的妖怪很有好感。 虎妖看着他,愤怒高于克制鬼怪的神兽气味带来的恐惧,额头红纹乍变为黑色咒印,很快泛出红烟,变成血红色,那繁杂的咒印像是真正焚烧着野兽前额的火药引线,血红液体顺着虎额流进眼中,让那只始终泛着红光的兽眼几近发黑。 虎妖嘶吼向他扑来,周身雷电亮如白昼,岩胜眯起眼睛躲开攻势,矫健地向前翻身跃过雷电,一击之后虎妖口中喷出带着血雾的呼吸,在接下来持续的攻击中愈加痛苦地发出嘶吼,落下一声声沉重地喘声。 它这是快哭了吗?岩胜躲了几次,最后迎上它,用那只正在复原但伤口未愈流着鲜血的手握住腕上悠荡的桃木牌,摁住它头顶的咒痕强行驱邪,一长声痛吼传入耳中,虎妖已被强力压趴在地上。 式神的人身被电得皮肉分离,脏器受到极大损伤,岩胜一声不吭,并未分开手掌,但只削弱了妖怪部分力量,近距离一看虎妖有一只眼睛是金色瞳孔。 看着这景象,想起白泽那一万多个鬼怪睡前故事,结合野兽的行为总是直截了当,举一反三的话…… 他忽然出手—— 挖了那只吸咒印血液的眼睛就好! “啊啊啊——” 随着岩胜纤瘦腕骨活动,指节揉过前额向下到达左眼然后狠狠戳进截断神经将红色的眼球挖出。虎啸伴随少年嘶哑的声音一同从妖怪的躯体里涌出,握着兽目的岩胜接收到一段血腥的记忆。 闯入野兽巢穴的少年化为黄虎咬死两只刚刚狩猎归来的大虎,血液骨肉遍地,而视角的主人蒙上害怕的泪水,模糊了眼前景象,然后额前传来巨大痛楚,一道封印被下在它身上,将力量集中限制在左眼,左眼的视野随即成为一片浓重红色。 “我”的右眼看着那个在它躯壳外继续贴封印束缚身形的少年,“我”的声音虚弱沙哑:“哥哥,为什么杀死父亲母亲……” “我好饿、好痛……” “哥哥救救我吧……” 岩胜甩了甩头挣脱这份记忆,好久没遇到给自己记忆的妖怪了,看起来这是只心灵脆弱的幼崽。他感受着皮肉迅速再生的痛意,较为真诚地表示:“真是抱歉,阻止你进食,饿肚子很久了吧。” 还是小猫咪啊,他在雨中抚摸湿软的毛发没有嫌弃……毛发呢?? 岩胜模糊的视线里白虎变成了一个比他身量还小的少年紧紧蜷缩身体,十二岁左右,发丝竟然是亮眼的橘色,那只因没有眼球凹陷下去的紧闭右眼顺着眼尾流下血丝。 “……”啊啊,猫咪快变回来!让我转移注意力! “呼……”岩胜只好也躺在地上,给这副人身一分钟的恢复时间。 仰目所见的天空不再滴落大颗雨珠,如同他胜利的嘉奖,正上方浓黑的夜色忽闪忽闪出一颗灿烂的星星,随即成为一道优美的弧线。 将流星收进眼底,岩胜想,如果是以前,自己不会用这样的打斗方式,过于耗费精力,抽出刀把妖怪片成刺身多省力。 但是,看似顺利的现世生活积累的压力比他感受到的要多,源头在于……「要断绝那横亘心头的久远念想,才能从苦厄中解脱。」 那日初次转生前,他在投入式神通道时听见了来自远方的白泽心音,与以往随意语气截然不同,他知道那不是跟自己说的,但却是在说继国岩胜。 要想「断绝」……以现在难解的情况下一步怎么做才能完成这份期待? * 第二日,岩胜从谢花太郎那里得知妖怪留在小梅身上的印记消失,便收拾行李,带着缘一辞行。 “岩胜先生的猫到底是哪来的?只有一只眼睛好可怜。”谢花梅得知岩胜要走把太郎换回来,比看见自己印记消除了还开心,对救命恩人表示最后的善意,交换了联系方式,要网购送他许多猫咪用品。 昨天岩胜披头散发,衣服破破烂烂,浑身沾满泥浆从窗户里翻回来时真是把屋里三个人都吓了一跳,好不容易被哄好的她甚至又崩溃哭喊出声:“哪里来的长发女鬼!妖怪跑了怎么还有鬼!” 但“女鬼”把滴着水的发丝捋起露出带着斑纹的俊秀脸庞,也露出了臂弯里的一只瘦小的独眼橘猫,反问她:“哪来的女鬼?” 此时岩胜狠狠揉搓一把熟睡橘猫的背部,手感温暖柔软,面不改色答道:“意外收获,主人寻来之前我先养着。” 谢花太郎眼神不善地瞥向那只“猫”,没说什么,毕竟岩胜大人已经解决了。他拿起行李,“我去开车,谢花先生嘱咐让我送您回去。” 岩胜点头,让站在身侧的缘一也一起先去车上,却推不动他。 昨天翻窗回来后就想着回房间好好睡一觉休养心神,但是回房洗好澡了才发现缘一没跟回来。 这时谢花太郎敲门,开门发现口罩之上的眉眼笑眯眯的,身前搬着一把椅子,椅子上缘一稳稳坐着被一路搬了回来。 “要是缘一先生实在喜欢这张椅子,我们可以送他的。” “……先放下吧。”椅子被放在屋内门口,房门也被关上。 岩胜回浴室吹干头发,在镜前仔细检查了桃木牌光洁如新,没有留下妖怪血迹,回来见缘一还坐在椅子上,心想到底谁是式神使,我不仅得自我管理,还得管理式神使? “去洗澡吧,委托解决了,明天我们要去和咒术师们一起读书。” 缘一这才从那张椅子上缓缓起身,岩胜搬起扶手把碍事的椅子扔在一边,扶手却因为他的动作断裂几截。 谢花家买的都什么劣质家具。 第二天睡醒后缘一就死死跟着他,岩胜牙根痒痒,但随他去,只是个孩子罢了。 谢花梅见太郎离开,接近岩胜,小声快速地问:“岩胜先生,为什么会主动承担拖油瓶呢?” “现世之人所作所为会存在‘不得不’。”岩胜总不能告诉她因为式神关系束缚不得不这么做。 “可是太郎有什么不得不?” 岩胜看着这个无忧无虑的转世堕姬,知道她想要什么回答:“大概因为,他视你为家人。” “什……”小梅瞪大了眼睛,看起来表情很傻。 所以爱护她,也因爱护的情感希望将她身边所有隐患排除,包括自己,怎么能将谢花太郎如此珍惜的存在称为“拖油瓶”呢。 哎呀,情感理解能力并没有消退。岩胜对自己能分析出谢花兄妹的关系十分满意,他奖励谢花梅一个主意:“他要是想辞职,你就坐在地上大哭挽留他,一定有效。” 现在已经很想哭了……谢花梅还以为神秘的保镖先生只是为了薪水忍辱负重,所以她每年的生日礼物都是偷偷请求爸爸加薪水留下太郎,“你不是想挖走他吗?” “是啊,但是我很大方。”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岩胜很从容。 “什么你大方啊!那本来就是我的保镖!” 怎么又吵起来了,好怕笨蛋妹妹哪天被恶鬼抹脖子了。谢花太郎紧急避险,连忙招呼岩胜上车,“去产屋敷那里吗?” “直接去高专吧。” 自从开学,五条悟不断消息轰炸他,已有两名同学入学高专,他特意提到其中一人术式为——咒灵操术。 「岩胜,我把你的身份告诉这位咒灵操使了喔~」 最后收到这样一条讯息。 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麻烦性子,式神岩胜几乎可以预料他入学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打架。 【作者有话说】 白泽其实不是给哥增加负担的意思,他那时候以为小鬼顺利能转生,没有前世记忆,获得新生后就是突破心理困境的好机会。 但哥知道以后,自己就开始给自己上强度了。 所以以人身式神转世后很多行为都是在这个想法下执行的,缘一默默委屈ing。 (会改的会改的,哥已经很棒了!真棒真棒! 第32章 高专新生 「咒灵操术」令咒灵成为仆从, 服从自己的命令随意操纵。 不像式神使需要召唤的媒介,也与一般术师的咒力不同,可直接使用驱使的灵的咒力, 能够吸收大量咒灵成为战力。 很杰出且傲慢的术式。 岩胜没有很多应对术师的经验,但是这位他应该可以打败,但是—— “你会是很优秀的术师, 现在年纪太小了, 我胜之不武。” 他很诚恳地对十四岁的丸子头少年摇头,拒绝比试,没必要在这件事上浪费时间给无聊的小鬼提供热闹。 果然,五条悟立刻跑到岩胜旁边, 没礼貌地指着他说:“这样也太无趣了!这或许是能吸收掉你的术师呢!”又跑到同学夏油杰旁边:“这你都能忍?能忍吗?你可是有比阴阳术师厉害一万倍的咒灵操术!” 夏油杰没有反应是因为见到岩胜的状态一时陷入惊异, 根据五条悟所说这个人……是式神? 人怎么会是式神??吸收?更不可能了! 先不说式神已被调伏, 与他人具有契约关系,真吸收不就是让他吃掉这个人! 随即他因式神话语里存有的轻视引起些许怒火,紧绷起身体肌肉, 一把推开站在中间来回搞事的同期, 以术式召出咒灵, 一只泛着血丝的巨大眼睛出现在他身后具有裂缝的空间,尖锐细长的手指穿出疑似嘴巴的部位抓住墙壁。 “好丑……很像隙间女?真是很久没见面了啊。”隙间女是江户时代就被鬼灯大人抓入……不是, 是自愿入职地狱的前辈, 任职于犯下猥亵女性罪责的众合地狱, 十分擅长制造男性的恐惧, 早几年他被派去与这名阴沉的优秀前辈共同培训过新人。 回忆期间,只见式神左右身侧忽现数十道锋利月刃, 每道月刃上都附有咒力如挥出一道疾速斩击刺穿了咒灵躯体, 瞬间将其杀死。 在他人眼中, 式神没有动手。 旁观的五条悟眼神一凛,和他打架时岩胜可没有用过这个术式,但是这个咒力的运行轨迹十分奇怪,像是式神知道需要附上咒力祓除咒灵所以临时加上去的精美包装袋一样。 和岩胜之前的那场体术切磋里,他认识到式神的体术极强,兼具力量和招式,动作毫无杀意但是如果不加上咒力抵挡,是体术比试中绝对会被杀死的力道,那种没有丝毫恶意的狠厉对依赖术式的咒术师实在危险。 还以为式神咒力太弱用体术挽尊,结果是岩胜当时跟他说好纯用体术切磋就真的老老实实只用了格斗技啊?五条悟挑起眉毛,这个人性格真是…… 没有理会丸子头少年陡然变化的呼吸,岩胜用了咒力结合血鬼术出手测试咒灵,一招击杀,心想果然不是她,想想也确实没理由放弃地狱编制改变成丑陋形象跑来现世玩。 彼世妖怪不是那么脆弱的存在,这个只是因恐惧隙间女传说而由人类负面情绪产生的咒灵而已。 低劣的赝品。 夏油杰呼吸急促起来,分不清是什么情绪,但自己知道绝不是畏惧,岩胜是什么情况? 以敏锐感知精准定位式神的式神使所在,即在式神身后的那孩子,他们长相极为相似,但那孩子面无表情双眼无神,像是傀儡一样,完全不像能释放式神的术师。 求知欲立即压过本就不多的怒意,而且这个式神还认出了自己所使用的咒灵来源,不禁有种在术师里找到同好的情感,他从来没拥有过具有共同语言的玩伴。 夏油杰上前问:“释放式神需要消耗式神使的咒力,你没觉得有什么异常吗?” 岩胜一愣,这个知识点他没有想到过,没感觉到在吸收缘一的咒力,大概因为他算是妖怪?而且他也不是缘一释放的啊,是地狱释放的。 于是坦然道:“没关系,我很擅长自我管理。” 夏油:自我管理的人类式神??? 他开始怀疑人生,因为一直生活在普通人家庭里没见过什么世面吗?咒灵操术其实没有多强是吗?这世界是真实的还是虚假的? 五条悟见他们友好交流起来,看不了热闹十分不爽,指着缘一说:“那个小鬼浑身黑漆漆的,看不出咒力,我在禅院那里就特意看过他了,身上没有咒力流动的痕迹,把你召唤出来纯属意外。” 这下轮到岩胜怀疑人生,“不可能,缘一浑身都是白光。”那仪式中使用血液散发的力量货真价实,怎么会是意外,况且他又没瞎。 缘一肯定只是像上一世七岁之前那样觉得没必要展露力量,认为这些很无聊吧…… “黑的!”五条悟拉下墨镜,他用六眼发誓是黑的,天王老子来了也是黑的! “分明是白的!”岩胜的通透世界被天国的权威人士认证过,怎么会看错。五条悟真是个爱捣乱的小鬼!他忽然使用拟态,面上绽开六目,蛛纹眼球上的金色虹膜映出五条悟恼怒的脸。 两个人八只眼激烈对视,夏油杰则弯下腰围着一个小孩来回观察,有点狗狗祟祟,总之没有一个像是正常人。 今年第三位入学高专的家入硝子拿着一大袋雪糕回来看见的就是这个场景,“啪嗒”——袋子坠到草地上。 她双手放在嘴边拉平声调大喊:“夜蛾老师——有长六只眼的咒灵入侵高专的结界了,我就说你们这是什么偏僻的破地方,连咒灵都防不住!” 话音未落,袋子被收拾好递回给了她,岩胜已收回六目形态,那只是起到在吵架中增加己方气势的作用,在女性面前就不能这么失礼了。 他让表情恢复平静,嗓音沉稳悦耳:“失礼了,我今天来入学报道。” 不是咒灵,又是一个身高碾压自己的同学。拥有十五岁正常少女身高的硝子抬头看着这个脸上长着红色斑纹的少年……又继续看了一会……不禁鼓起脸颊。 “你长着一张我远方表姐那类的脸。” 岩胜为突然出现的话题疑惑,“什么?” “微微皱起眉就更像了,是端庄贤淑的脸。”一定很省心,直觉感受到其他两位同学绝对属于问题儿童范畴,硝子决定跟这个同龄人交个朋友,就算看见他能变出六只眼还是坚定地向其伸出手。 “我叫家入硝子,高专一年级,叫我硝子就好。” “……”回握就代表同意了她说的话,背负长着一张端庄贤淑脸的评价,要是不握……岩胜暗自叹气,白泽肯定不会同意他拒绝女性的示好。 他选择握手,礼貌地回道:“硝子小姐,称呼我为岩胜即可。” “好逊!岩胜你怎么向硝子这家伙屈服了!”五条悟盯准硝子手里的袋子抢出两个雪糕,分给夏油杰一个。 夏油杰不想吃,但是思考人生使他机械地接下,然后一口把雪糕塞进嘴里,成功被冰得脑仁疼。 “这位弟弟也请吃!呃……可以吃吧?毕竟现在还没有特别热,会生病吗?”还好买得多,硝子拿出一个双棒冰棍,掰开后把其中一个递给沉默的缘一,又看着似乎是照顾者的岩胜征求同意。 “缘一,你需要吗?” 需要?硝子为这个词奇怪,不是应该问“想吃吗”。 缘一看着那个双棒棒冰点头:“好的。” 是要回答“好的”吗?硝子更加奇怪了,但还是把那个棒冰递过去,另一半则拿起,她用调侃式语气问岩胜:“那岩胜需要吗?” 岩胜摇头,“我就不用了,不喜欢棒冰。” 你们这些孩子吃就行。 现在让他吃棒冰总感觉有点奇怪,唐瓜给他看过一个视频:“别人眼中的你吃棒冰”vs“你自己以为的吃棒冰”,给心智年幼的自己留下深刻印象,看过后未免觉得不雅。 结果硝子面上浮现出失望的表情,而且缘一……缘一怎么也加入进来的?? 岩胜才发现缘一默默显露出同款表情,有了参照物以后,他在这瞬间意识到转世缘一并非是一张扑克脸,而是过去蒙蔽了他理解缘一情绪的能力,或者说,并不想去主动理解转世缘一。 这不行,不自觉的逃避是不应该的。 这么想着,他还是伸出一根指头推着缘一的脸颊把他的眼神拨开。 岩胜认为他需要适应正视缘一的脸,但眼下他还是不会选择接受棒冰。 已经开始化了,硝子只好自己衔进嘴里,又催促似的对他抖抖袋子,让他快点选一个。恰好一盒冰淇淋出现在视野里,他便拿了那个。 用勺子挖着吃比总舔着吃好,他确实无法一再拒绝甜食。 鉴于五条悟和他一起吃过好几天的饭,了解岩胜进食完全是老爷爷的端正做派,此时立刻就接收到他拒绝棒冰的真实原因,故意在岩胜面前随口乱扯:“我不仅要舔着吃,我还可以倒立吃。” 岩胜:…… 本因为甜食膨胀起来的心情被此等贩剑行为一下刺破。 “有病请去治,不要耽误了。” 夏油杰和硝子都因这句话哈哈大笑,五条悟满不在乎,伸出被棒冰染绿的舌头朝他们扮鬼脸。 * 进入咒术高专后,岩胜和缘一并没有成为高专一年级的同期生。 夜蛾正道与岩胜展开了一次交谈,他看向他,心想这是总监部高层之一产屋敷家族安排的人,目光又移向旁边的十岁小孩,准确来说是安排了两个人。 “听说你与已入学的同学比试了一番,他们还都是孩子。”这话说得不太公平,因为眼前少年也不过是十五岁左右,但是产屋敷那边对岩胜的态度实在不像是对孩子。 “算不上比试,一个小玩笑而已,你的学生很优秀,都是具有优秀能力的咒术师,各具特色。” 夸赞的言语猛扑过来,打得夜蛾正道莫名其妙,偏偏觉得岩胜一双红色眼眸里都是认真,找不出破绽。 “你来高专做什么?”夜蛾正道不擅长跟小家伙打机锋,直接问了。 岩胜奇怪地看这位老师一眼,也很直接:“来学习,我和我的弟弟都需要。” 缘一在旁忽然有所反应,赞同一般点头。 真是来学习的啊。夜蛾挠头,他在岩胜踏入高专地界时就开始想高层是不是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以至于安排亲信插手高专内部事宜了。以前没有过这么明显的举动,偏偏还是向来开明和善的产屋敷,现在看来是误会了。 “产屋敷不是‘派’我们来到这里,只是我们二人需要读书,了解身处环境才来的,请放心。”咒术总监部高层作孽太多,让高专老师都警惕起来了啊,产屋敷干的这份工作真是心累。 岩胜对面露愧意的冷峻教师继续说道:“不过我已有老师,无法做你的学生,平时也可以不上夜蛾先生的课,只需要书籍和情报就够了,我会自行安排学习的。” 你看起来比那三个还有个性。夜蛾咽下吐槽,沉声说:“那这个孩子呢?你弟弟看起来才十岁,不应该接受义务教育吗?” “我会替他安排,他不能离开我太久。”岩胜已经认识到让小孩式神使脱离视线属于不稳定因素。 见少年露出几分为难神情,夜蛾劝慰:“白天上课没关系吧,这样的小孩不上学的话长大无法融入社会,会成为问题儿童的,或许可以入学产屋敷的学校。” 现在如死水一般的表情和依赖哥哥的身体语言就已经很有问题了,他不好说太明白。 毕竟年少一人带着孩子过得肯定很辛苦,必然无法面面俱到。 岩胜则是一愣,他现在又拿上阻拦天才融入社会的反派剧本了??? 【作者有话说】 在夜蛾心里有另外的剧本。 隙间女是江户时代的恐怖传说人物,杰有个从缝隙里出来的大眼睛咒灵。 第33章 兄弟谈话 原本与缘一“商量”好的办法被提出了异议, 岩胜本该感到不悦,就像在地狱提交部门改革企划然后被挑剔的鬼神无情打回,责令他重修方案一样。 但刚才发觉自己转生后无意识忽略缘一的存在, 不禁开始犹疑让具有普通人情绪的缘一待在身边是否合适,毕竟他看起来也不爱搭理自己。 对胞弟的一些名为可怜和愧疚的情绪升起,确实, 转世缘一没有做错任何事, 他或许不能强行安排这一切。 岩胜决定与禅院缘一谈谈。 趁着夜蛾去给三位学生上课,岩胜和缘一坐在和室的门口走廊上,今天太阳很大,雨后放晴的天空澄澈清新, 岩胜在自动售卖机买了两罐红豆汤拿给他一罐。 不过半月, 他已经习惯买东西买两份了。 “缘一。”他看着转世的胞弟开口。 缘一似乎有所感应, 同样正坐在他对面回以目光,岩胜注意到缘一紧紧握着热乎乎的汤罐。 “就像夜蛾先生所说,你想去普通学校吗?之前确实是我考虑不周。” 缘一垂下眼眸, 低声说:“好的……” “我是在征求你的意见。”自认为努力感知缘一情绪的岩胜感到莫名, 缘一脸上又浮现出那种失望的可怜神色, 这是为什么! “我已经说明过,你是式神使。今天你看见咒灵操术的术师的能力很真实, 可以随意操纵咒灵, 式神被调伏后与式神使不过是与那术式相似的从属束缚, 我并非普遍意义的式神, 不可能被其他人随意召唤,你竟然害怕我一个固定的式神操纵主人的人生吗?” 地狱和天国的联合教育在此刻全部失效, 任性或肆意地活着需要有自由的前提, 岩胜却不小心主动踏入了束缚, 而性格有所改变的他会担负起责任,前世作为兄长、家主、丈夫、父亲、战友……无论是哪个身份无疑都是失败者,如今转世他不能辜负更多了。 因为,彼世的存在正期待地注视着岩胜的灵魂,他并非孤身一人。 听着兄长夹杂情绪的话语,缘一意识到这是一场真实的交谈,不再是岩胜单方面决策,滞涩的嗓音组织语言。 “兄长,请问我待在你身边会更好,是吗?”问句中含有几分殷切。 怎么还是那个禅院式称呼,岩胜直截了当:“不必要。你只需要管理好自己的情绪,将那些纷杂的想法梳理清晰,不要化为束缚你我的压力,这样你就能够获得自由,不必过被我操控的人生,被严格地要求坐在椅子上到半夜的感受难道很好?” 大概不必要吧……别看他说得坚决,其实并不肯定,但鬼神说过职场气势不能输。 “不是的!”缘一第一次对岩胜如此大声说话,音量达到了抵抗的标准。 在岩胜眼中,转世缘一的脸色如往日平淡,语气平静谦逊但滔滔不绝:“兄长那日刚被召唤出来我就清醒了,您却消亡在我眼前,刚感受到建立联系又即刻消散,缘一迷茫又痛苦,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做。” “没过两日感受到联系重新建立,您却未出现在缘一眼前,在母亲的病房相见时您甚至要暴露在日光下,似乎完全不在乎别人如何想,缘一亦早就明白没人能够阻拦您的决定。” “于是我事事听从兄长的想法,但是,您似乎并不信任任何人,抱歉……因为我可以感受到式神的一些情绪,所、所以……” 窥探兄长心绪并不合理,自觉理亏,他的音量变小,嘴巴又笨拙起来。 “……”嘶,式神使还会对式神产生依赖情感啊,看起来自己没有被讨厌。 这么说转世缘一是从召唤出他那日愿意面对眼前世界的,禅院夫人也说当日后缘一便能够说话了,想来是看见他杀人带来了极大刺激。 岩胜火速思考,既然缘一不排斥自己是件好事,至于能感受到式神一些想法,对式神使来说是很有利的事,方便管理式神,看起来并不向神兽那样对自己的内心完全明晰,可他却只能接收式神使波动较大的情绪,无法主动感知。 现行的式神管理条例是不是能再改改啊!果然还是在压制妖怪方吧! 不再纠正称呼,岩胜收回心里的呐喊,颇为意外地看着十岁的孩子:“你比我想象得成熟很多……所以你想怎么做,缘一。” “我会与兄长大人一起。” 式神使坚定的期望传达过来,好像眼前的缘一这才活过来。 岩胜点头,“那就是维持原计划,不过学习你自己规划吧,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简单,我会信任你,只要你情绪正常,委托也可以我独自前去做好,毕竟是我个人的工作。” “兄长?”缘一傻眼,从什么事都包揽到什么事都抛下未免太极端了。 岩胜拍拍他表示肯定,眼前这位转世缘一虽然在禅院家被浸染了古板的用词和做派,但是起码说话做事看起来比前世七岁缘一好多了,偶尔也要学习白泽的随意。 “学自己想学的吧,其实我发现你拥有如此真实情绪时挺高兴的。”感觉可以跟前世的缘一更割裂开一点。 另一边狗狗祟祟的三人组,五条悟得意地说:“话说,缘一会说话完全是我的功劳呢。” 硝子好奇:“怎么做的?”这位新生同期不像教小孩说话的好妈妈类型啊。 “用式神的‘遗物’逼迫,不说就抢走,非常有效,立刻就会说话了呦。” 硝子翻了个白眼,这家伙真是……“但是兄弟吵架有什么好看的!别挤我啦!” 白发少年澄清:“这是主从!才不是兄弟。” 夏油杰眯起狭长的眼睛,迷茫道:“哪个是主?我的世界观还没有重塑好,感觉理解了,又好像什么都没理解。” 硝子受不了他们了,压低声音怒吼:“你去学学哲学吧,至于悟需要去看精神科,都给我立刻去做!” “你们……不用上课吗?”岩胜饶有兴趣地看着草丛底下的三颗头。 五条悟率先跳出来,举起前两天捡来的横幅:“呦!新生欢迎会!惊喜!” 杰和硝子默默撤离,表示一切纷纷扰扰与自己无关。 “周末请你们吃饭,地方你们商量吧,这是我的惊喜。”岩胜看着三位沐浴在阳光下十分有活力的人类术师,发出邀请。 “Yes!”夏油杰和硝子互相击掌,五条悟立即扔掉横幅,“我要吃很多很多甜食!” 他当然强烈赞同,“我也要。” 硝子跑到岩胜身边,双手做少女祈祷状,感动地说:“不知道怎么回事,感觉你在这里会让我的日子好过很多,谢谢你,岩胜君!” 岩胜君?岩胜再次感叹自己的辈分急剧下降,该不会之后随便哪个七八十岁的小年轻都敢让他说敬语吧。 “你们三个……”夜蛾正道低沉粗粝的声音响起,然后猛地炸开:“开学第三天就翘课真有本事啊!!!” 岩胜任他们吵闹,眼神飘到缘一那边才发现心大这事真是人外有人,缘一竟然躺在屋檐下的坐垫上睡着了。 幻化出的紫色羽织轻缓落下,不偏不倚盖在转世胞弟身上。 心情好像比昨天轻松了,是摸猫的作用还是交谈的作用呢?岩胜眉头舒展,被揍完学生的夜蛾招呼一声带来了武器库。 “产屋敷交代过你已经在接任务了,需要挑一把武器吗?” “多谢,要一把刀吧,比桃木刀强就行。” 见岩胜这么随意,五条悟笑着指指那个单独陈列的玻璃柜,是一把刀身漂亮的武士刀,覆着浓厚的不详气息。“那个怎么样?” 夜蛾瞪了五条悟一眼,这个五条家的六眼太不省心了。 “我可以试试吗?” “可以。” 看起来还不错,得到首肯后岩胜拿起它打量,鉴于是咒术师提供的工具,他用了点力道测试刀刃强度,“喀嘣”一声清响,咒具殒命当场。 岩胜迅速抬头,冷静中泄露出难得的理亏。 “……”夜蛾正道沉默。 “哎呀哎呀!”一年级三人一齐捂嘴,都是看热闹的兴奋表情。 “请问这是什么刀?”他不是故意的,没有想到这么脆,现世用咒力加持的刀具不是应该强度很高吗? “……一级咒具。” “多少钱,我会赔的。” 夜蛾黑着脸抬手制止他的话,开玩笑,怎么可能不小心撅了一级咒具就让新生赔钱,高专要脸。 但是岩胜所说不需要他教授这件事,他认可了。 大概产屋敷让已经接任务的术师过来高专纯属是要学习基础知识,看得出来新生很缺乏。 想到那个忽然飘出来的羽织,他忍不住问这位显山不露水的新生:“你到底多大?” 这位不形于色的沉稳少年身上有着深藏在礼数之下的傲慢,作为教书育人多年的中年人,夜蛾窥见的东西显然比三位叽叽喳喳的骄傲小鸡崽新生和那沉默的孩子多。 “……”这个问倒岩胜了,他说哪个年龄比较合适? 五条悟积极举手,“老师我知道我知道!” 岩胜知道他要说什么,没有阻止,在他们四人面前无所顾忌地直接化出羽织就已经说明态度了,产屋敷也说这个高专老师比高层人好得多,就是应对咒术界层级制度时有点死板。 最重要的是五条悟的嘴长在他自己身上,根本没人管得了,禅院集会那时为什么偏偏是他在? 夜蛾叹气,“悟,那你说。” “还没满月呢他!啊痛!” 不着调的回答成功被老师在头上赏了一拳。 五条悟超级委屈,这次没有开玩笑!! * 一个月过去,岩胜带薪读书,回家还能撸猫不要太快乐,期间除了开始被拉着一起做部门制度建设,唯一一件大事是为谢花家解决妖怪事件后,产屋敷立刻给岩胜升了职,成为妖怪异闻管理东京总部部长。 升职速度堪比火箭,但根本一点用都没有,整个部门还是就他一个人! 去抗议时产屋敷的小家主抱着他大腿疯狂哭泣耍赖,“岩胜先生要是不答应我就不松手了!至今我就找到您一个愿意签合同的啊!求求了呜哇哇哇!” 在鼻涕沾到新买的西服裤子上之前,他答应了。 这个名头的作用很简单,产屋敷迫不及待向咒术高层说明妖怪异闻管理部正式成立,以后要是有需要,能有个名义上的负责人被拉上去开会。 岩胜咬着磨牙饼干,感觉自己上了条贼船。 但现世工作竟然可以这么闲,不加班真是浑身难受,资料上不是说每年夏季咒灵事件频率较高吗,他可以不挑咒灵还是妖怪,多点活干就行。 缘一则在新建好的图书馆中专注于读书,当然出资人是产屋敷家族,还带动了一年级新生们。 有一次夏油杰看见缘一埋头苦读,忍不住凑过去看,只见这位刚满十岁没两个月的小兄弟拿着《这才是心理学:看穿世界的批判性思维》研读,一边在笔记本上洋洋洒洒做感想记录。 嗯?优秀的式神使需要学这个吗? 夏油杰当即有所感悟,是啊,作为从小与咒灵打交道比跟人打交道多的自己,对于人类心理反而知之甚少。 而作为式神的岩胜在闲聊中说过无论咒术师还是阴阳师锻造强大的心理素质十分必要,既然游走于非人之物中,就要认清现世所处的环境,树立三观以后才能坚定地走属于自己的道路。 他竟然还没有孩子和式神通人性,不能再沉迷于格斗技术了!夏油杰抓住缘一的手,“谢谢指点,我可以和你一起学心理学吗?还有,哲学你感兴趣吗?” 只是一路顺着图书馆分区扫盲到心理学科的缘一:啊? 他茫然地点头,那就学吧,知识是大家的。 没过几天硝子发现缘一在旁观其他几人训练体术的同时手里快速翻阅书册,她喝着岩胜送给大家的草莓牛奶,无聊地搭话:“缘一君在看什么?奈特人体解剖学图谱……肾上腺……哈?” 硝子不敢置信地看向他,咒术师这么卷了?她才十五岁,此时忽然产生了毕业即失业的危机感。 缘一则是反应平淡,迅速翻完那些再熟悉不过的脏器图片就合上了,连文字说明都没看。 五条悟永远与众不同,把从缘一手里抢来的《复分析:可视化方法》扔回去,数学书有什么好看的,又看见岩胜吸收情报的努力模样,抖着腿表示这两位还不是都在他家厨师的掌控之中。 …… “现在最重要的是什么你知道吗岩胜?” “任务中呢,稍等。”岩胜好不容易搭上了和五条悟的合作任务活动筋骨,结果是只倒胃口的家伙,咒灵夸张地吐下舌头,舌头遍布着浑浊的眼球,黏液滴滴答答落下。 他在动手前仔细戴上两层手套。 “不想要,我帮你。”穿着西裤搭配长袖衬衫的少年神色平淡地扯住咒灵吐出的长舌头,拳头附上咒力快速击出,轻易砸碎咒灵如同厨房里用了三年的清洁海绵似的躯体。 咒灵躯体消失时,完整的舌头还在岩胜手里颤动。 五条悟夸张地捂着嘴少女尖叫,笑意从眼睛里溢出,“好可怕好可怕!为什么要用这个手法?!” “拔舌的标准手法。” 这不是因为人类口吐恶语而产生的咒灵吗,按照地狱刑法分类,是拔舌之罪没错。他的手法很好,业务能力考核时鬼灯给出了一百分。 岩胜接起话茬,“悟想要说什么?” 刚刚的戏精立刻离体,五条悟拿出华丽的宣传海报,指着图案坚定安利:“这家法甜,超级赞,我要吃到这款限定。” “七夕限定……情侣限量?” 【作者有话说】 关于缘一说出来的心里话,哥并没有认真听,正视了,但没完全正视,不过话语表达出的表面信息他完全理解了,然后诡异地和缘一达成了一致,并认为自己满足了弟的诉求,还给了他安全的生活环境。 《这才是心理学:看穿世界的批判性思维》、《复分析:可视化方法》、奈特人体解剖学图谱,都是已出版书籍; 知识是大家的(弟你格局大了。下章的店员:CPU烧坏了。 第34章 时透的饭 岩胜从产屋敷那里讨论部门建设相关事宜回家时, 五条悟正大咧咧占据了他家沙发,横着躺倒,长腿交叠搭在沙发扶手上一副主人样, 脚一翘一翘的悠闲得要命,看见他终于回来满脸不耐立刻改为期待。 一双漂亮的蓝眼睛睁大盯着他。 “……”站在门外的岩胜回头看对门的门牌号,又后退两步仔细看了眼前的门牌, 屋里还有红发斑纹的孩童, 是他的居所没错。 “兄长,欢迎回来。” “我回来了……缘一,你把沙发上那只放进来的?”他换拖鞋进了屋。 “是,五条先生说和兄长有约。”缘一应答时手上还拿着本书, 看起来沉迷知识无法自拔。 岩胜微微挑眉, 为什么从那天聊完以后这孩子满脸都是要攻占学术各界的气势, 不过他绝对不会质疑或主动询问缘一是否读懂了那大量的书籍。 “喵喵……”一只独眼橘猫从岩胜的房间里跑出来艰难地想要跳到他身上。 “你伤还没好呢,要小心。”他躬身抱住防止它危险的举动,把猫咪举起来轻声细语地对它说话, 然后把脸埋进毛茸茸的腹部吸猫, 还是猫好。 “岩胜, 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了吗?今天活动已经开始了啊!” 他没忘记,所以才早早回来, 一手抚摸着一个多月就长胖不少的小猫, 另一手把五条悟不合规矩的腿从沙发上拍下去, 坐在旁边。 “等我收拾一下。” “又要梳头发?那你去收拾, 坐在这里干嘛。”五条悟皱着眉催促他。 岩胜闭上眼靠在沙发上,“收拾我过载的脑袋。” 他认识到前一个月清闲是因为那整段时间是产屋敷在通过妖怪异闻管理部门的建立流程, 现在“可爱玩偶”的图样设计完好, 开始进行打样的步骤了。 现在一边接受委托一边要亲自插手部门事宜, 让他日渐繁忙起来。 “呦,在产屋敷那受气了?” “不,风野君给我涨工资了,多得我害怕。” “不是挺好?你不是爱当社畜吗,那今天你请客。”五条悟换了个方向,又把腿搭在矮几上交叠起来。 “爱好是有限度的。”他再次伸手轻飘飘拍掉那两条不规矩的腿,不理会五条悟捂着腿表现出夸张的痛苦表情,并用那双极具潜力的眼睛瞪视他。 只有名字的部门,约等于一个充满了麻烦的工作场所,而且上面还有头脑昏聩的权力机构约束。 岩胜:“我要是把他们……” “什么?哎我也不关心你现在想什么,快走!万一售空我就和你拼了啊啊!”五条悟一个劲来回翻身折腾,把自己的坐姿弄成不伦不类瘫在沙发上,故意给屋主人找不痛快。 岩胜睁开眼,极轻地揉揉橘猫耳朵尖后把它放下,“继续回房睡觉修养吧,我要出门了。” 闻言,五条悟立刻闪身到门口,“走吧!” 岩胜换回刚脱下的鞋子,嘱咐缘一:“今天中午和悟在外面有事,你记得到点去他家吃饭,厨师先生会做好午饭的。” “好的。” 还是在努力读书,岩胜看着很舒心,有爱好也没什么不好。 路上他从口袋里拿出整整齐齐折了三折的纸张,是五条悟昨天塞给他的餐厅宣传单,情绪逐渐被同行的甜食爱好者同化,这可是经过五条悟味蕾鉴定过的米其林三星餐厅的新品法甜! 但,七夕节限定,价格昂贵而且只供情侣,每对情侣限量两份,不再重售。 大多数人看了只会吐槽这家餐厅破毛病挺多。 但听五条悟说完甜品介绍,岩胜和他对视一眼,油然生出一种从没有过的默契。 “所以?” “三天活动期全部提前预约座位。” 眼下,岩胜和五条悟点好其他想要的以后,异口同声地对服务员女士说出真正目标:“我们是情侣,请来两份七夕限定。” 店员很慌张,咦? 但是现在反对少数群体恋爱歧视的宣传很多,对这对情侣她没有说什么考验就输入了双方名字做记录,顺利帮他们点了单。 这顿饭他们两个都很满意,甜点十分符合口味,其中巧克力原料、调温、造型都极佳,大胆的食材搭配碰撞出新奇的味道,结账时餐厅还送了一盒包装精美繁琐的理查德巧克力祝他们节日愉快。 第二天,岩胜带着硝子又来了。在硝子无语的表情里,他坚定地说:“我们是情侣,请加两份七夕限定。” 因为脸很好看又有特殊的红色胎记,店员记得他,“昨天不是……” “分手了——”是两道异口同声的声音。 五条悟带着黑锅脸夏油杰坐在隔壁桌,张扬地大声喊叫:“我们也是,快来两份限定甜品!” 脑子短路的服务员按照规则填入情侣双方名字,查询后没有重复购买记录,可以在订单上增加限定甜点。 第三天,岩胜与夏油杰结伴,杰已然佛系,先行温柔地出声:“我们是情侣,请来两份限定吧,我家这位完全是甜品脑袋呢。” 岩胜从容点头,似乎对这位“恋爱对象”颇为满意。 服务员完全想不到有人能为一份已经尝过的甜品牺牲到如此地步:欸?!又换人了?? 硝子和五条悟意料之内的紧随其后,这次硝子自己编了剧本,趁机猛捶五条悟胸口一拳,“原来你还爱他,那我们过了今天就分手吧!姐姐,请给我们两份!这次我也要吃一份!” 臭硝子!五条悟为了合心的甜点,忍了! 等忙碌的七夕节日活动过去,店员迟钝地瞳孔地震!现在的年轻人们真是不得了…… 岩胜度过了愉快的三天,五条悟算算,他比岩胜少吃了一份,本来很愉快的心情没有那么愉快了。 但让两人更加愉快的是,那款大受好评的七夕限定在节日过去以后就消失在菜单中,很符合这家餐厅甜品鬼才主厨的风格,这让他们觉得吃到菜品的这三天是值得的。 硝子白嫖了两天的午餐和一份高级法甜,吃得险些味觉失灵,瞥见账单时对此的评价是:“主厨人好,不坑脑子正常的顾客,和穷鬼。” 夏油杰倒不讨厌甜食,但旁观他们连续摄入高油高糖分食物,第一次与硝子产生了默契感,赞同点头。 * 岩胜因为这三天放纵,导致缘一只能去五条悟不在的五条悟家里每天吃五条悟家厨师做的饭。 这不该是负责任的监护人做得出的事,总是和缘一一起想尽办法给五条悟送各种蹭饭的回礼也很心累。 岩胜决心要物色做饭保姆了! 这天他逛遍小区宣传栏试图以一种颇为朴实的方式希望就近找到能够做三餐的人选,扩大范围仍旧搜索无果后失望地往回程走,此时一声碰撞和香味传来—— 岩胜目光扫过失控的自行车,紧锁那飞起来的方盒,是饭盒! 空中的饭盒微微张开盒盖眼看即将洒落,他闻到了不亚于桃太郎厨艺的饭菜香味,绝不可能让它就这么摔在地上,这是严重的浪费! 岩胜瞬息之间抓到饭盒,盖子盖好,立在手中,一气呵成。 “保护完好。” “啊啊啊——” 在他拯救了一份好饭之后,才去注意那不见了的自行车主人,马路栏杆下的草地传来打滚动静和长长的惨叫声。 岩胜探头,有个穿着黑色学兰的少年半死不活地趴在草地边缘,看来是跌下去之后没能刹住一路滚到底了。 血,那孩子的手臂撞破流血了。 在新鲜的血液中,他闻到熟悉的味道,还有初中生年纪的少年那发色也很熟悉,黑头发末端是薄荷绿色……是他。 那名继国家的后代叫做……时透……什么? 岩胜有点记不清了,但毕竟是围攻他的人之一,脸还模糊记得。 他面色沉重地走到受伤的孩子身旁,情绪中夹杂惭愧,刚刚想的竟然是这孩子和队友围攻他,而不是自己杀死了后代,而且刚刚比起人的安危,他优先保护的是饭盒。 需要反省。 出于愧疚心理,岩胜放轻动作把摔得晕乎乎的男生扶起来,像对待家里的小猫,而不是与猩猩术师们打交道的力度。 “你还好吗?” “痛啊……”时透有一郎面露痛意,左臂好痛,刚刚自行车轮胎底下有个圆滑的石子,以为是碾过去结果车子打滑,没能稳住就摔下去,又正好是路边,一路滚下来了。 倒霉死了! 他抬头看向扶着自己少年,大概也就比他大两三岁,举止却很沉稳,而且还拿完整的饭盒! “太好了!这是我要给弟弟送的饭,还好没有一起摔下来,嗯……谢谢啦。”他别扭地向看见自己这么狼狈的陌生人道谢。 “这是你妈妈做的饭吗?” “不是,爸爸妈妈都比较忙,这是我做的。” 说到这,那个人忽然凑近他,下巴上的斑纹占据了有一郎的大部分视野,让他感到有种被压迫的紧张感。 少年开口问:“但是现在是暑假吧?弟弟君为什么需要你送饭呢?” “是他们那个剑道社的假期补习嘛!”说到这个有一郎也很生气,鼻子皱起来,“好好的假期不过,干嘛要跑去流血流汗……啊啊,现在是我在流血啦!” 性格很不一样呢,岩胜想想前世那孩子,不过转世缘一也很不同,或许转世总会比前世要好吧。 第二次当人比第一次熟练也很合理。 他不禁伸手靠近转世的后代。 “你干什——”感觉到制服袖子被撕开,有一郎一愣,还没等反抗一只挂在少年纤细腕骨上的桃木牌贴近了伤口。 “这是……神明大人给的,一定会保佑你伤口很快恢复。” 哈?原来是笨蛋吗?明明是高年级还这么幼稚,是脑子不太好吗?难道这个手绳是被谁骗了买下的吗?一定被骗了不少钱吧。有一郎简直想笑,在内心疯狂吐槽,可能注意力被转移,伤口好像真没什么痛意了。 “你想跟我回去吗?包扎一下伤口,我住得很近。” 白泽没有教过他治疗,鬼灯让他更擅长折磨,彼世妖怪鬼神都很耐打,亡魂不会再次死亡,所以对待脆弱人类的伤口反倒让岩胜有点无措。 他记得时透是很脆弱的。 “我家也离得很近,就住在那边的小区。”时透有一郎抬起没有受伤的手臂指了岩胜正在居住的小区旁边。 “产屋敷的地产?” 有一郎还是个国中生对这些并不关心,仔细回想后点点头,“好像是吧,买房子的时候爸爸说这里是熟人推荐的,给了很大优惠,而且和学校那边都是一个集团投资的,原来是叫产屋敷吗?” 岩胜敛眉,又放松下来,大概时透是产屋敷的小家主已经找到的人之一,所以这次遇见也不全算巧合,住在一个小区,迟早要遇见的。 不过产屋敷家族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可怕,岩胜不禁对如今全然无私的产屋敷产生了敬佩。 他看向有一郎的左臂,“你的手很不方便吧,不是还要去给弟弟送饭吗?我正好闲着,可以送你去。” 有一郎觉得他说得有道理,而且也不好拒绝别人一再主动递出的善意,就点点头,“那麻烦……了,你怎么称呼?” …… 岩胜内心微妙,曾向他介绍过继国岩胜是他在人类时期使用的姓名,是他的先祖,现在又要介绍一遍:“岩胜。” “哦,我叫时透有一郎,12岁了,所以是……岩胜学长?”有一郎试调皮又探性地叫出称呼。 “可以,有一郎。” 嚯……岩胜一时间不知道该感叹先祖变学长还是感叹他的年龄比缘一还大了。 【作者有话说】 是的,哥认错人了。(无慈悲) 第35章 是冤大头 那天有一郎结识岩胜以后, 交往格外密切,父母出差不在,弟弟有剑道社, 他一个人也很无聊。 相处之下,有一郎发现岩胜真的很好说话,对弟弟也很纵容, 要不是缘一听话不知道会养出什么孩子。而且他对人超级大方!家里还有只乖巧可怜的独眼猫猫, 能够收养残疾的小猫还养得很好一定是好人吧。 没几天他因岩胜虚长自己两岁产生的拘谨就消失了。 “岩胜!还有缘一,你们竟然只能去别人家蹭饭!”时透叉着腰,对他们的生活态度只有一个评价:得过且过。 一点儿也不像话,是在好好生活吗? 有一郎怒从心头起, 撸起袖子表示要给他们打个样。 “那怎么行……”在缘一出言拒绝前, 岩胜不慌不忙拉住他的手制止, 慢悠悠地表示:“那真是麻烦了,有一郎君真是能干,我怎么都学不会做饭, 当初家中长辈尝过后甚至肠胃病复发……说实话我很受打击。” 果然是笨蛋, 做饭这么简单的事竟然学不会, 有一郎立刻拉着他们一起去超市买蔬菜肉类,兴冲冲地承诺:“你们今天的饭就让我有一郎包了!” 期间岩胜默默和五条悟通讯息:今天有饭吃, 不去了。 五条悟:又去产屋敷蹭小家主的? 岩胜:在家。 五条悟:稀奇, 随便你, 周末吃新店? 岩胜:吃, 我请。 五条悟:岩胜小部长万岁~ 又拿这个名头笑话他,岩胜无奈。 缘一与岩胜帮忙有一郎备完菜就被赶出厨房, 他担忧地扒在门框看着里面:“兄长, 他还这么小……” “他比你大两岁, 可以做到的。”岩胜喜欢有一郎做出的饭菜香味,和桃太郎做的很像,闻到那样的饭香味无端有种落到实处的踏实感。 所以一定要亲口吃到,和有一郎相处这段时间想看到的无非就是现在的场景。 缘一像是忽然懂了什么转头看他,眼中某种滤镜破碎了一层,喃喃自语:“原来兄长不做饭不是因为君子远庖厨吗……” 这是什么话?岩胜奇怪,君子远庖厨是高尚品德之人不应靠近涉及杀生的场所,他地狱的工作场所就是致力于杀生啊,而且君子一词和他没有关系。 对于厨艺这块短板,他很坦然:“确实不会做,把长辈肠胃病吃复发的事也是真的。” “嗯?”缘一瞪大了眼睛,显得很呆,外放出明显诧异的情绪,连对他情绪不敏感的岩胜都接收到了。 “而且我学了一个月,完全做不出能入嘴的饭,想学四川料理,茄子却说盘子里的东西色香味弃权……失败且认命了。”结果只意外提高了业务能力。 缘一看出岩胜为难的表情中有沉淀在深处的温柔,式神传达过来的心绪如浸泡在热水中满足又慰贴。 孩童的眉头微微放松,看来兄长比他想象中过得好。 想起地狱的时光,让岩胜放下了糟糕厨艺带来的坏心情,十分放心把厨房留给年仅12岁的有一郎,进房打扫卫生去了。 房门被打开又紧紧关上,屋内明亮凉快,床上的小猫用爪子揉揉完好的那只眼睛,打了个哈欠,看见岩胜便向他走来。 “岩胜……”橘猫迟缓地发出沙哑声音,像依赖真正的家人一样倚在他身边。 “小林恢复得很好。” 岩胜揉揉小猫脑袋,白虎封印解除后妖怪化形是只橘猫真是令人意外,但是它似乎被封印太久,又与自己打了一场,伤势可谓惨烈。 他不解地问:“封印都解除这么久了,怎么没人来寻你。” 小林猫躯一抖,情绪低落,再开口嗓音哽咽:“哥哥不会来寻我的,他讨厌我。” 是吗。岩胜不再说话,摸摸猫背以作安慰,然后便着手收拾房间。 屋内床头柜边摆放着一个灌满液体的密封玻璃瓶,里面泡着释放妖异气息的红色虎目。 …… 缘一最后还是跑到有一郎旁边,他问:“能让我旁观吗?” 有一郎很熟悉这个问句,当初意识到父母繁忙,为兼顾家庭和事业来回奔波时,小有一郎想要照顾内向的弟弟无一郎,就问:“妈妈,可以让我看着你做饭吗?” “有一郎是想学习厨艺吗?” “是,我想做出美味好吃的料理!” 现在—— “缘一想学习厨艺吗?” “是的,我想试试做点能吃的饭。” 要求未免也太低了! 有一郎握起拳头,干劲十足,“好的!缘一这么小就会看那么多书了,还能帮我预习下学期课程,一定很聪明,我会教你的!” 一顿完美的午餐之后,岩胜提出了希望暂时雇佣暑假中的有一郎做饭。 有一郎毫不犹豫拒绝了,“哼,才不要每天给你们做饭,我要去打工攒零花钱出国旅行。”他早有计划,要在暑期结束前送给弟弟一次旅行。 这个攒钱目标让岩胜猜测时透家境肯定不错,他便以薪资诱惑:“初步兼职时薪定到一万日元可以吗?食材可以一起去挑,我会付钱,反正是国中生悠闲的假期时间……” “那当然可以!” 听见时薪,有一郎看着冤大头岩胜立即改口,无法让自己就这么错过轻易赚到出国旅行资金的机会,而且正好缘一想学厨艺,就有理由留在这里教他了,假期还有一个月呢。 “但我还要照顾无一郎,早餐提前一晚做好,午晚都需要提前做,可以算为四小时。” 岩胜想了想冤大头产屋敷给出的高额薪资,颇为惬意地耸耸肩。 “没问题。” 缘一这次没有反对,因为兄长吃有一郎做的饭明显比在五条悟家用餐时高兴。 同样是日常进食,传递过来的情绪却有所不同。 兄长为有一郎的饭感到满足。 * 五条悟发现岩胜最近不去他家吃饭反而心情变好了,断定岩胜找到了优秀的厨师,于是跑去蹭他们兄弟俩的饭,但尝过料理觉得味道很家常很普通啊,完全不像式神吃得那么开心,去过两趟就不愿意再去了。 哼,岩胜只在甜食上有那么点品味。 去产屋敷那里时,自小与他结识的产屋敷家主也说岩胜和缘一怎么不来吃饭了他很寂寞,五条悟当即表示把你家最好的厨师派出来,给他做顿好的。 “我陪你吃!” 回到高专时他路过书画室,看见岩胜拿着毛笔严肃地发呆。 那白纸上已经被绘出图案……可以说是图案吗?纸上用简约水墨线条画出肌肉轮廓,没有胡子和尾巴,四根线条底下长着小鸡脚趾的抽象丑东西。 猫?五条悟起了兴趣又有一点嫌弃。 “这什么?” 岩胜问:“这是未来的妖管部标志,肌肉版猫好好,怎么样?” 拿这个当门面?五条悟只剩嫌弃:“嗤,感觉是被咒灵揍过的东西。” 岩胜心想:毫无品味!这是神兽充满灵性的作品。 起码以自己的脑袋和手两辈子都创造不出这样的动物形象。 九年多前,在地狱都市王厅举办沙画艺术活动时,茄子坚持要带上岩胜,不停地对白泽说:“看着岩胜能够刺激我产出作品,是灵感缪斯!” “哦?那么有效吗?”白泽闻言,仔细打量岩胜那张每天都见的小脸,随手在地上捡了根树枝在泥土上勾画—— 肌肉版猫好好,堂堂出现! 鬼灯:“……请别拿您的垃圾侮辱大家的眼睛。” 唐瓜激情吐槽:“为什么白泽大人看着岩胜画出的会是猫好好衍生,好歹也画个人形的啊!” 鬼灯:“人形只会画火柴人吧。” 神兽没理他的攻击,对比一番发现少了点什么,又分别在额头和下巴处勾画出歪歪扭扭的斑纹。 唐瓜眼前一黑,更丑了。 彼时岩胜在地狱醒来没几个月,看见这个东西茫然地想:在老师心里我是这样的形象吗? “明明不错啊!独特画风中带着对原型人物的深刻理解,很有灵性呢。” “是吧是吧。” 但茄子和画家本人都对此作品表达高度赞扬。 白泽哈哈大笑着吹出一口气,云雾柔软,缭绕轻落,吹散了地上的划痕。 “但是对比本人,我这画可完全比不上。” 岩胜本人沉默地看着那片土,并没有被夸奖的喜悦。 鬼灯:“都说了您那不叫画,是有害垃圾。” “别再骂我的猫好好了!” “完全是在骂你!” 后来活动结束,白泽感知到岩胜时不时回想猫好好的形象,就给他科普了来由,并再次在纸上画出肌肉版猫好好,让它活过来陪岩胜玩三天。 岩胜和它相处了三天,意外地和平,那家伙不会叫、不进食、不对任何人撒娇,每天沉默地支棱着颤颤巍巍的四根线条腿站在客厅,面部线条平稳,像个值守在极乐满月的护卫。 直到恢复成普通的黑白图案瘫软在地上,失去生机。 岩胜瞬间不知为何产生了极为痛苦的感受,呼吸急促了几秒,嘴角诚实地下撇。 桃太郎见这情况以为他很舍不得肌肉版猫好好消失,买了好几个经典款猫好好玩偶挂链送他,久而久之岩胜越看越顺眼,觉得神兽创造的新生物真是具有值得品味的魅力。 唐瓜知道后默然许久,弱弱吐槽一句:“岩胜的适应性真是强大得可怕……” 现在,岩胜举着画着图案的纸对五条悟说:“我要拿这个,去参加总监部举办的关于妖怪异闻管理部执行制度全体商讨大会。” 和产屋敷准备这么久终于要跟烂橘子正面打交道了?通过家族稍稍知晓内情的五条悟一愣,只听岩胜继续说:“我是个极为重视自身观点的怪人,一旦听见反对的话语就会失控发脾气,会做出什么行为我也不知道。” 五条悟听他用平静语气说出这样的内容笑得把桌子拍得震天响,最后捂肚子艰难地说:“哈哈哈哈这是你给自己安的社畜新人设吗?就凭你这个丑标志,老家伙们能把你气得让你杀他们十次!唔呃——” 五条悟这回不得不捂着肚子,感觉产屋敷家的料理要被揍吐出来了。 “混蛋岩胜……干嘛突然袭击!” 他没有感到杀意或任何攻击意图,也没有产生咒力流动,就像是一次来自长辈对顽皮后辈的温声呵斥,但是岩胜的拳力很重啊……家常饭里掺了大力丸吗! “谁让悟说肌肉猫好好是丑标志,它敏感又温顺,听了会默默伤心的。” 岩胜淡淡地回应,对出拳行为毫无悔意甚至理直气壮。 “……”这就已经进入角色了啊!!! 【作者有话说】 岩胜:就是要这个效果。 (因为哥不会演,这办法可以干脆利落地统一全场不同意见。) 推推预收:无cp《弹幕指导继国兄弟二周目》 热心网友为日月贡献弹幕助力兄弟和解; 日月帮他们治低血压 第36章 揍烂橘子 三天很快过去, 期间高专一片和平。夜蛾依旧每天教训吵闹的一年级三位新生,对听话的缘一露出让新生们直龇牙的恶心笑容,并送了他亲手戳的羊毛毡玩偶。 玩偶们在缘一身边也很听话, 像个优秀的陪伴书童,不会像对咒力偶尔控制不稳定的新生们那样张牙舞爪地出拳。 岩胜则会在白天消失,下午才回来接缘一放学和一年级们一起边聊天边回宿舍, 手里还带着给他们的零嘴, 路上温和地倾听硝子对其他两位同期的抱怨,主要针对五条悟。 自从参加过第一天总监部会议,夜蛾正道再没过问岩胜的行踪,又让他拿了一把太刀咒具临时使用, 只提醒他断在敌人手里可以, 不要再自己动手掰了。 五条悟却从五条家老和现任家主那里得知这三天其实非常有趣, 他几乎要懊恼自己无法参加总监部会议错失了现场直播。 此刻笑着看岩胜漫不经心地塞进嘴里一颗果汁硬糖,鼓着脸没含一会儿就喀嚓喀嚓用牙嚼碎坚硬的圆形糖块。 就像处理那些圆滑顽固的老骨头一样。 这一切其实轻而易举是吗?连他都觉得惊讶了。 首先,产屋敷家族势力涉及教育、医疗、文学、新闻, 以及至关重要的政界, 任职总监部高层后深耕多年, 相比于无能腐朽贪婪残忍的老头子,作为主要战力一级二级术师们肯定更偏爱大方开明的产屋敷。 尤其产屋敷对总监部名下掌控的两所咒术高专几乎是有求必应地提供资金援助, 一手拉扯起咒术师们的培养皿。 由御三家提名推出、内阁大臣批准的咒术总监的话语权本就被想尽办法争权的高层们在多年来分化, 什么都讲究商讨投票, 这反而给产屋敷家族提供了发言机会, 而他们总会提出对大多数人有利的议题,并不计自身投入。 不知何时开始, 总监的身影渐渐淡出权力中心。 高层们只欣喜于能够保有实质的权力, 并没有在乎总监本人“淡泊名利”的缘由, 以及产屋敷的小家主逐渐开始在投票决议中提出修正意见。 由此,咒术界高层们制定的“社会规则”自十多年前就不知不觉地转变。 其次在握有在册术师主力的御三家中,最开明的禅院直毘人一直与产屋敷存在商业上的利益交换,是平等合作态度; 加茂家据说因为产屋敷拥有优秀的科学家和顶级实验室配置,主动提出改良赤血操术,并且产屋敷家主愿亲自达成束缚保守加茂的血液术式秘密,由此合作逐渐增加,关系几乎算是紧密。 而五条家族自恃十五年前诞生了六眼继承者,从未表态,但也不会主动反对产屋敷和高层达成一致的决议,反正都无损于自家利益。 最后,产屋敷一直在等一个合适的人选,与咒术界家族无关但具有强大到足以威慑众人的实力,以成立妖怪异闻管理部为借口,彻底打破与高层老头的表面平衡。 这个自认非术师的强者甫一出现,就正对上产屋敷胃口。 三天会议期过后,总监部暗中称他为「特级之外」。 五条悟少女捂嘴,这么中二!老头们真是缺乏想象力。 不过,是特级术师之外还是特级咒灵之外啊,毕竟岩胜是人但也不全是嘛。 他兴味地眯起蓝眼睛。 五条家的当主见他不着调,着重提醒:“产屋敷已经与其他高层撕破脸皮了,其他两家正在衡量最终站位,悟,最近最好不要与那个小家主走那么近。” “我才不管你们。”五条悟听家里老家伙们商讨时的话音是产屋敷控制了妖管部现任部长。 众人思量那个岩胜部长看起来不过少年年纪,处理妖怪事件的部门根本就是空壳组织,岩胜甚至是唯一一位成员,还不是上级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么看来产屋敷真是敷衍至极,急于展示家族在咒术界的地位。 他也当即表达了自己态度,即:老子想去哪去哪,关你们屁事。 眼下,五条家的六眼没什么顾忌地告诉岩胜:“老家伙们说产屋敷小家主想要控制你,达到掌控咒术界的目的呢,好可怕喔!别吃独食,也给我一块糖嘛。” “是吗,拿什么控制的?高薪?”岩胜咽下细碎糖渣,拿出两颗糖递给悟一个,自己又撕开一个塞进嘴里,这次选择了慢慢化掉它。 “错误!我猜是芝士棒和小家主的鼻涕眼泪。” 说完,五条悟满意地看见岩蹙起眉,露出“吃东西呢,你真恶心”的含蓄表情。 式神慢吞吞把左侧的糖移到右侧,水蜜桃的甜味溢满口腔,呼出的气也带着甜味,“话说,风野君好像受到惊吓了,大概是我的错,需要去安慰小朋友吧?” “你干了什么?”五条悟托着腮帮子咬糖,这糖好硬! “前两天控制力度只打住院八个,昨天被那仅剩的反对派稍微气到了,他身上的气息很难闻。” “老人臭?”六眼的嘴很毒。 “血腥味。”高层老头子们大多驱使手下的术师做事,那个家伙有一定实力,大概经常亲自动手,血腥味在术师中常见,但岩胜讨厌那个高层身上的气息。 沾染了本该能上天国的灵魂的血。 “只是把他整齐分卸了,方便拼接下葬。” 五条悟挑眉,考虑得很周到嘛。 “下午请小家主吃饭吧,还要请我和杰和硝子!” “悟直说想聚餐即可。” “那,想聚餐!” * 产屋敷这边也开了紧急的小型家族会议,听说风野作为产屋敷的家主被岩胜在总监部会议上的惊人行为吓得瑟瑟发抖回来就生了病,兄姊急忙回来看他。 即使风野作为家主多年参与过总监部无数会议,亲自下达过多个攸关人命的任务,但他不过是个孩子。 脑补了许多弟弟卧病在床的虚弱模样,结果回来就被激动地抱住。 “姐姐姐姐!岩胜先生肯定是被吓坏了,那个高层气势太可怕了啦,岩胜都吓得握不住刀了。” 握不住刀能把人片那么整齐那挺了不起的。 产屋敷千秋腹诽,又嫌弃地把已经恢复精神的家主弟弟揪着后脖领弄远点,“别把鼻涕沾我身上!下午我还要去集团开会,像什么样子。” “好的嘛……”风野很听姐姐的话,转头又泪眼婆娑地看着脾气最好的大哥,也就昨天生了场病才能让这两位繁忙的兄姊回来腾出空看一看自己。 “岩胜先生并非术师?”产屋敷天明提出自己的疑问,关于招揽术师或捉妖师他们都信任风野的眼光,从不过问,但是岩胜下手真是……果断且平稳。 自小陪同风野参加总监部事务的叔叔如实转述给他们三天的会议过程,叔叔们多年来全力辅助家主处理咒术界事宜,近期商讨新建部门期间对岩胜这个少年的表现评价很高。 “是具有咒力的人类式神,继国岩胜先生转世后存有前世记忆,并且成为前世胞弟缘一先生的式神,但他从彼世而来,投成了人类。岩胜先生好像希望自己属于妖怪,他说自己没有术式、咒力不多,但我认为妖怪和术师都算,吧?” 风野又想:老师似乎很听不下去岩胜先生自己说的“咒力不多”,每次都露出牙酸的表情。 可是五条悟说过岩胜的咒力量看起来不如他。 “你真是招揽到惊人的部长了呢!那岩胜先生是活了几百岁的人吧,怪不得那么成熟稳重。”千秋猛搓风野睡得乱糟糟的头发,她没听说过人类可以作为式神的存在。 天明感叹:“确实惊人,目前总监部对产屋敷提出分设妖怪管理渠道还有异议吗?” 风野如实摇头,“没有了。” 该住院的住院,该下葬的在筹备葬礼了。 其实他们想的没御三家内部商讨的那么多,之所以一直无法对总监部动手,是因为看一群老爷爷还在为了咒术界奉献口水和颈椎病,实在是没忍心。 多年来,产屋敷伸入咒术师这边的手段向来柔和,本身术师就是隐藏在不为人知的黑暗之中为普通人们排除隐患,产屋敷家族一致认为他们都是这个时代的英雄。 如果无法在新闻上看见他们英勇的身影,那无论如何也要把能为他们做好的方方面面都完善好,这是庞大的产屋敷家族持有的仁心。 因此与其说是在各行业大放异彩后,为了得到更多权力才要掌控在咒术总监部的话语权,不如说是为了尽可能的保护更多英雄才使这个家族逐渐壮大至今。 “神明保佑!我见到岩胜先生前梦见了众神酒会,这还是第一次同时见到那么多神明大人,祂们还给我倒酒……” “什么?神明大人给小孩喝酒!?”千秋为意外的重点惊得站起来,被天明无奈地摁回座位。 “我鼓起勇气拒绝了来着,但是祂们说有彼世的神很喜欢的小帮手转世了,或许可以帮产屋敷催促进度,还强调那是位格外严厉的孩子,没想到岩胜先生在我刚醒时就出现了!” 听到护卫说继国岩胜找上门时,风野刚从梦中苏醒,鼻间还萦绕着清甜的酒香,于是他期待又激动地跑过去迎接了岩胜。 果然!岩胜先生做事的确严厉! 这次商讨大会背后也是岩胜主导,他说做事需要果断,如果人类的肢体患病,拖着不治只会愈加严重,有原本可以避免的牺牲因为这一时犹豫诞下难以承受的后果该怎么办? 言语间对总监部旧势力很不满。 向来采取逐步攻破政策的产屋敷认同了,他们做的准备也足够支持岩胜的想法,他是位再好不过的部长人选。 昨天风野感觉血差点溅自己身上,岩胜先生肯定是对面的大叔被吓坏了。 那位每次开会都很凶,还会带着亲自处刑的术师肢体或头颅来开会威慑众人,当初第一次看见那样血腥的场景时回来就做噩梦了,这次又因为他死前凶恶不忿的模样生了病。 “太可怕了呜呜,我们给岩胜先生涨工资吧,他成功推进了我准备再磨两年的计划!” “叮铃”,一手一个握着兄姊手臂撒娇的风野因收到消息拿出手机,一看是岩胜发来的。 “是岩胜先生!” “哦?难道是找你商量妖管部门的事情?起码问清楚标志是不是真的要定那只猫吧。” 天明猜不准岩胜以“肌肉版猫好好”做部门标志是认真的,还是只是向总监部成员发难的由头? 这个由头简直太成功了,没有古板的老人术师会认同那个丑设计为门面。 岩胜把能揍的都揍了一通,反而京都咒术高专的乐岩寺校长明明六十多了,看见这么抽象的艺术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对保持极端人设也具有满分礼仪的少年点头说道:“很是独特。” 因此避免了一场战斗。 但还是询问再做决定,毕竟据叔叔转述,岩胜讲解肌肉版猫好好时看起来格外开心……说不定人家是真喜欢。 “不是!岩胜先生邀请我去聚餐!还要先去逛街,我去洗澡出门了!哥哥姐姐再见!” 产屋敷小家主无情抛弃兄姐,兴高采烈地准备出门。 千秋和天明无奈地对视一眼,看起来像是岩胜先生掌握了他们的小家主。 千秋也起身辞行,“那我回集团了,母亲移交了更多业务给我,最近很忙,大哥再见啦。” “辛苦千秋了,我作为兄长这么清闲真是不像样……唔……”天明忽然捂住头,面露隐忍,被千秋扶住肩背,她关切地问:“怎么了?是有消息传来了吗?” “是……我要去北边的位置看看,他似乎受困,竟被逼迫到直接向我传讯寻求帮助。” “咒灵?” “咒灵的话他早就死了,是更乐于玩弄人类的妖怪。一般来说他消息中断了七天很寻常,但如今出现是求助,我必须立刻过去。” “辛苦兄长,祝您武运昌隆!” “……谢谢千秋,再见。” 天明温柔的目光落在妹妹扬着明媚笑意的面容上,随即兄妹二人也各自奔向目的地。 * “原来岩胜先生没有害怕吗?!故意杀的!” 风野在逛街时听见岩胜澄清误会,担心吓到被岩胜拉着的小缘一,急忙捂住张大的嘴巴。 闷闷的声音小心传出:“直接杀死总监部的干预程度也太大了,岩胜先生不担心产生问题吗?怎么说他们屹立在咒术界很多年了。” 原本产屋敷在成立妖管部的下一步计划才是逐步攻克总监部握有实权的成员,让渠道顺利开通。 他们和御三家都有或多或少的联系,不能在稳住御三家之前先动,如今三家地基只算稳了两块,是以产屋敷迟迟未有实质性推进。 “又不是私下暗杀的卑鄙行径。现在有由头杀了就杀了,立下威势没什么不好,严格的形象会在日后大家了解产屋敷真正的善举后逐渐磨灭,建立的秩序却不会轻易改变。” “最重要的是真正具有能力的术师们还在,倒了一个机构又能怎么样?不会引发战争,政界不会乱套,物价不会上涨,普通人还能买到喜爱的事物,我也依旧能够买到漫画。” 岩胜说着,拿出手机看似随意地戳弄几下。 最近不知道该发展什么其他爱好充实日常,想起老师说过可以学习热血漫男主过自己的人生,那或许可以看看漫画,岩胜想起刚刚路过的店贴了一张漫画角色海报。 风野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咦,岩胜先生要看什么漫画?” “火影[哔]者吧,刚刚网购了。” 欸?到底为什么要在逛街的时候网购啊! 这时候,风野又发现看起来很内敛稳重的岩胜先生手里已经买了一摞爱豆写真集和美女杂志。 震惊!原来岩胜喜欢看这个吗!? 【作者有话说】 岩胜:喜欢杂志的另有其兽。 第37章 紧急委托 最炎热的时期过去, 咒术界和部门这边的事基本解决,岩胜连在用餐时都放宽心多吃下两碗饭。 终于—— 总算不用担心出门做任务被上级机构背刺了,近阶段的忙碌不过就是为了实现这朴素的愿望, 入职后整顿混乱的职场环境是必要的,更何况性命攸关。 至于出院的听话老头们和御三家发出的邀请,他一概不管。 不是议论纷纷传递消息说岩胜是被产屋敷掌控的光杆部长吗?那请他能商谈什么。 而且产屋敷对部门的规成立初衷是接受妖怪和异闻类相关委托, 按照这个定义咒术师的事宜与他无关吧。 业务范围外就更不用理了。 岩胜拿产屋敷当挡箭牌用得很顺手, 发自内心只想当个有稳定工作的社畜,浑然不知他自认非术师职业后,总监部暗中称这位实力强劲的小部长为「特级之外」。 唯一的变化是有一郎的饭出现了大危机,岩胜被一张与有一郎长着一模一样的脸找上门警告了。 那个时透还拿着竹刀。 这天, 岩胜走在路上牵着缘一, 他对转世胞弟的态度在一日日和谐相处中软化许多, 甚至能开一句玩笑:“有一郎昨天骂你吃饭太少了吧,要努力吃饭才能长高。” 要是比后代长得矮就太丢脸了。 就是最近有一郎对他们的态度越来越不见外,具体表现为嘴巴一日比一日毒, 让岩胜开始反思有一郎与五条悟偶尔来串门时碰面的时间是不是太长了。 为什么不能学学杰日渐稳重的好脾气性格呢?就算是装出来的也行啊。 “不过, 最近做出的料理真是越来越好吃了。”岩胜毫不吝惜夸赞。 缘一却抿出一副不好意思的腼腆笑容:“是, 我会继续努力的。” 岩胜:?谁夸你了。 “你是,‘岩胜先生’吗?” 前方路上, 国中生男孩背对落日, 右手握着竹刀, 阴影之中的脸上一片淡漠, 看向岩胜的目光警惕不善,对他的称呼咬字尤其重。 岩胜仔细回想近期的几个委托, 不认为自己招惹的目标中存在十岁出头的人类, 相似年龄的中二生他只认识一个。 “你和有一郎什么关系?” “笨蛋吗?我这张脸是白长的?”少年讽刺的语句一个接一个, 上前几步避开浓稠的血色夕阳。 眉目逐渐清晰,与有一郎一样留着刘海,黑色头发末端为薄荷绿色,此时薄荷绿色的虹膜覆着昏暗的光。 只是一眼,岩胜记忆中模糊的前世后代的脸瞬间变得清晰,他立即意识到两件事,第一件事这孩子就是有一郎天天念叨的善良弟弟无一郎。 至于第二件—— 少年的脸清秀弱气,开口冷淡却咄咄逼人:“为什么不自己做饭?” 面对突兀且无礼的问题,岩胜拉住想要解释的缘一,条理清晰地分列要点:“不会使用厨具,不会分配调料,不会掌握火候。” “那就学。” “学过,失败了,就决定不再学,反正找到做饭的人就好。”岩胜挑起眉,过高的身高足以俯视这小子,心里一时间百转千回。 “所以雇佣12岁的孩子为你每天做饭洗碗……” 岩胜却话风放缓:“说什么呢,我们交情不错,有一郎希望我们品尝到家常料理,而我乐于给他回报。” 没意料到他这样说,时透无一郎冷声反驳:“狡辩。” “不过现在离开学没多久,有一郎接下来不用继续给我们做饭了。” 无一郎显然不信,“哈,真不好意思,我哥哥有点不擅长表达,就算说话惹到你这么多天报复也够了,可以不要再继续找他麻烦了吗?” 被小孩当做混混威胁了……说着不好意思但是半点道歉的意味都没有。但是说有一郎不会表达是有什么误解吗?明明是过于热爱傲娇的表达方式吧。 岩胜心里活动颇多,但面上看起来没有把这孩子当回事,招呼身旁的缘一,“无一郎把今天的事回去知会你哥哥一声就知道我是认真的。我们走吧,缘一。” 这下缘一满脑门问号,怎、怎么回事,这几句对话是不是代表兄长把有一郎解雇了? 虽然跟着岩胜离开,但他真的没搞明白什么情况,“兄长……刚刚发生了什么,我不太明白。”十岁的孩子就要问出十岁年龄该说的话。 无一郎达到警告目的没有紧追不舍,走远之后岩胜忽然捂住懊恼的脸,郁闷的声音从手缝传出:“我竟然认错人了……刚刚才发现,那个人是时透啊。” 缘一还是不理解,只是看着这样的兄长,他无奈地眨眨眼。 像是小孩子一样。 可能有一郎被弟弟告知了“麻烦”已解除,第二天做午餐的时间他没有出现。岩胜给橘猫倒满猫粮,然后果断放弃了满冰箱的食材,把自己和缘一收拾妥当准备去对面五条悟家蹭饭。 他心想做饭保姆他物色一个月也没着落,之后干脆拜托产屋敷提供人选比较便利。 这时,缘一掏出了五本阅读过的料理大全表示:“兄长,我向有一郎学了一点厨艺,也看过书了,可以让我试试吗?”见兄长忽然沉默,换衣服的动作也停下,担心他是不放心十岁孩童进厨房,就劝说:“缘一自知能力浅薄,但也想……” 什么就能力浅薄,岩胜一听这个句式头皮开始发麻,连忙应允:“可以可以,别说了,请去吧。” 午饭时,岩胜尝了一口虾仁松茸蒸鸡蛋。口感顺滑、味道鲜美,酸兮兮的话语脱口而出:“不愧是你,缘一。” 半小时前厨房有熟悉的香味传出来时他就知道结果了,又或许在缘一提出要做饭时他就已经知道结局,神明眷顾这孩子时不会忘记把料理天赋添进去。 当初把芥子小姐逼成那样都没做出一道可以入嘴的菜,老师和桃太郎也根本不敢吃,恶鬼上司只会把岩胜当脑袋发育不良的小鬼对待,颇为同情地摸摸他的头……岩胜含泪再夹一块牛肉薯饼。 缘一以为在夸他,很是高兴,这还是现在的兄长第一次夸他。 “我会继续努力的!” 岩胜吃着合心的餐食,完全想不出拒绝的话。 “料理不是得实践?真的可以一下就做好吗?”话音落下他才发现把心中的疑惑问出来了。 缘一红通通的脸上抿出笑容,“上周开始,就是我在做饭了的,有一郎在旁边指导我。” 兄长对厨房的事向来不关心,并不知道厨房掌勺的人已经更换。 岩胜的手一抖,碗里的棒骨汤差点洒出来。“……真是辛苦了。” 怪不得从上周开始饭菜更合口味,连有一郎习惯性会放的干辣椒都没再出现过,以往他吃着有点受不了,提过意见有一郎却总是忘记。 岩胜反思一般人确实不会觉得那个辣度太辣,或许可以趁机适应吃点辣椒。 连这样的细节都能做好,不愧是缘一。 他麻木地嚼碎嘴巴里的东西,闭合的嘴巴里发出闷闷的咯嘣咯嘣声。 “兄长在嚼骨头吗?棒骨很硬吧……您还是吐出来比较好。” “不用,你知道我啃过多少骨头吗?”任职不喜处多年的岩胜轻飘飘看过来一眼。 缘一不知想到什么,轻松的神色顿时消失。 他只好转移话题,嗫嚅道:“兄长说初见时把有一郎认错为他的弟弟与他结识,那要怎么办呢。” “错过的事物无法复刻,更别说是含糊不清的弥补情绪。认错就认错吧,我会满足无一郎的要求,但有一郎是不错的孩子,你不是也很喜欢他?要是继续保持来往我也很欢迎,毕竟是因为有一郎的优秀厨艺我才会注意到他也在这里。” 岩胜的心头却忽然久违地出现了愁闷感,转瞬即逝,不是自己的情绪,他不禁看向埋头吃饭的缘一。 而缘一只是在想,兄长真的好爱夸人。 “岩胜!缘一!岩胜——” 午餐时间后,有一郎在门外狠狠按门铃,在他被放进来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解雇我不跟我亲自说!” 因为无一郎认为我是胁迫他哥哥出卖劳力的高年级混混。已然适应有一郎攻击模式的岩胜摸摸下巴,反击:“有一郎也没告诉我上周开始是缘一做的饭啊。” “缘一!你什么时候跟岩胜说的啊。”有一郎懊恼地瞪缘一,有种友军没跟自己打招呼就叛敌的感觉。 缘一愣愣地回道:“这是不能说的?” 有一郎气结,不是当时缘一满脸“希望暂且向兄长保密”的表情吗?搞得好像他压榨十岁小孩子干活一样。 原来是他根本读不懂缘一万年不变的表情!微表情也读不懂! “随便你啦!”本来有一郎就准备这几天跟岩胜说不干了,但是被抢先一步就像打哈欠打到一半憋回去一样难受,而且他准备邀请岩胜和缘一去野餐。 最近气温没有那么热了,岩胜看起来也闲下来了,或许还可以请到对门的白毛、奇怪刘海丸子头,还有泪痣小姐都一起玩。 “岩胜岩胜,过几天去野餐吧。” 岩胜捧读:“你弟弟会拿竹刀揍我的,好可怕。” “见面就可以澄清了,无一郎平时非常温和。”昨晚弟弟以为他被骗了所以夜不能寐,还出声安慰他,但实际上他揣着岩胜给他的巨款兴奋得睡不着! 野餐过后他就可以邀请已经结束剑道社暑期练习的无一郎一起旅行,计划了一周旅程呢! 在吵闹中,岩胜的电话响起,是小家主的。他把拉着缘一一起黏过来的有一郎揪远,让这孩子老实点,接起电话产屋敷风野惊慌的声音立即传过来:“岩胜!我大哥失踪了!有紧急委托!” “来自哪边?” “消息是掌握结界情报的天元大人那边传递过来的,是妖怪!先前已有一位临时接下委托的术师发出求助,哥哥是去找他的,但是各方结界反馈的是二人踪迹全部消失。”小家主扼住慌张回答问题,但呼吸急促。 “请尽量冷静,我马上到。”岩胜示意有一郎他有正事要做,抓起衣服就要离开,衣角却被拉住。 是有一郎。 为此岩胜感到惊讶,因为他的第一反应是:竟然不是缘一? 这快成为转世缘一的招牌动作了。 有一郎别扭地想这次他肯定读懂了缘一的表情,就抓住岩胜问:“缘一君看起来想和你一起去,你怎么不带他?” 岩胜低头看缘一蓬松微卷的发顶,又狐疑地看向有一郎,你又懂了? 第38章 死亡循环 男人今天与友人有约, 尽管头痛欲裂但他得起床了。 昨天晚上不知何时在沙发上睡过去了,DVD机还在播看过八百次的电影。他照常起床洗漱,梳理好淡青色长发, 吃完早饭后出门,走进巷子时后脑剧痛,一阵天旋地转后瘫倒在地。 他被袭击了。 没有半句废话, 不做任何犹豫, 人类脖颈的皮肉被整齐划开,大动脉利落分离,气管几乎被割断,连带斩断的发尾散落在周遭, 身体在大片血泊中发出绝望的嗬嗬声。 视野中一道模糊的矫健身影转身离开, 他看不清是谁要杀自己, 很快失血过多从寒冷到麻木,痛苦地陷入黑暗…… 男人今天与友人有约,他格外困倦地从沙发上爬起来洗漱, 出门赴约, 走进巷子, 被割破喉咙…… 自己有约……疲累地起床洗漱……走进巷子,被割喉……可是袭击者模糊的身影为什么逐渐熟悉…… 他倏然睁开眼! 男人捂住头, 揪拽着长发强迫自己从沙发上坐起来, 浑身几近麻木, 力量快被蚕食殆尽。 他用力咬破舌尖, 张开嘴温热的血液混着唾液滴滴答答落下,从沙发跌到地上, 跪着艰难地伸出手接住血液, 在地上划出几笔血迹形成图案, 涂成圈的那一刻金光乍现,他对着传音结界开口道:“远山言……请求支援。” 此刻男人的脖子明明完好无损,声音却异常嘶哑难听。 远山言终于察觉自己陷入了轮回一般的死亡,却找不到出去的办法。 因为他依旧想要去赴那个约。 * 等岩胜独自赶到产屋敷的地盘时,门口遇见了谢花太郎,二人对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进门便迎上风野如释重负的目光。 最新消息,他哥哥产屋敷天明的气息被结界捕捉到了。 “哥哥的消息由天元大人方传递过来。” 小家主说完,谢花太郎打开手机,明确位置坐标。 这位颇为神秘的天元,岩胜没有见过,会议上听见有人提到过他的名字,询问产屋敷得知是一名术式为不死的咒术师,常年不见外人,因其优秀的结界能力,产屋敷作为高层之一与其有情报联系,共同目标为帮助术师们。 天元的所有情报来源于各处结界网络,优点是结界捕获的众多情报不会骗人,缺点是无法突破的结界就是盲点。 为什么忽然失去踪迹又忽然出现?岩胜想知道的是这个。 “哥哥之前是为了寻找做临时任务却失联的远山言先生,在他失去联系的一周后哥哥忽然收到了他的求助联系,至今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而哥哥踪迹消失不过半小时,也就是刚刚又出现在了结界外,并且发现自己缺失了半小时的时间就意识到问题,立刻联系了我们。” 岩胜问:“他不记得?” “是的,并且没有受伤,没有任何不适。” 岩胜看见那个坐标在深山老林里,根据地狱工作经验考虑一番,如果是山里的妖怪就有两个可能:其一是妖怪对他毫无兴趣,懒得对他下功夫;其二是妖怪的术法无法对产屋敷天明造成伤害,只凭武力无法战胜他,所以只能把目标吐出来。 “你的兄长负责哪方面的业务,术师?” 风野没料到岩胜会问这个问题,如实回答:“没有参与咒术师事务,哥哥负责产屋敷得知的所以妖怪异闻事件,对临时接收委托的人员提供紧急支援,哥哥能够接收和输送传音咒符的情报,用于与各方联系。” 说完,风野补充:“岩胜先生还没接过远处的委托,哥哥没能测试您是否能使用符箓。” 人类版鎹鸦?岩胜不赞同地摇头,严厉地指出:“如果没有自保能力,不要让他去一线,不恰当的决策只会让你白白失去亲人。” 风野眼睛陡然发红,过于丰富的眼泪溢满眼眶,“大哥很靠谱的,学习过很多阵法咒印,只是当时人手不足……他很担心言先生才会亲自过去,言先生是很好很强的人,委托从不出错,一定是对方太……” “派我去。”岩胜果断的话语砸在小家主失落的头顶,“前阵子忙于成立部门,现在尘埃落定了,我需要实在的工作内容,不止这次,以后也是。” “岩胜先生……” “我来到这世上,不是为了写文书、和高层打闹的,你们雇佣我难不成真是当吉祥物?” 岩胜的态度非常游刃有余,对未来繁忙的任务生活具有充足心理准备,他需要充实且有意义的生活。 “我明白了!那由太郎先生告知您言先生的委托内容,之前是他探查到那里的异常并上报的,哥哥会在附近等待。” 风野说着泪腺失控,猛擦眼泪,让岩胜忍不住摸摸小家主可怜的脑袋。 方才他又不是责怪的意思…… 了解情况后,即将离开的岩胜表示情报已知悉,随即保持正坐的姿态向现任上司点头:“风野君,感谢你的信任。” 眼睛还红着的小家主又开始哗哗流泪,在即将抱住岩胜大腿时,他连忙往后退,飞快告辞。 这性格竟然和五条悟从小相识,都不敢想孩子吃过多少亏。 * 远山言,二十八岁,具有平安时代强大阴阳师的血脉传承,却无法成为现代阴阳术师,没有咒力但身怀妖力,可以催动符箓阵法,记忆力学习能力极强,东艺大美术学部毕业生,目前是十八线不知名画家兼任郊区某处酒馆的老板。活到至今一帆风顺,唯有刚毕业时经历过一场袭击生了病,修养半年又生龙活虎。 六年前,与产屋敷天明相识后发现具有共同爱好成为知己好友,毫不意外地被招揽,以自己有要完成的重要私事为由,拒绝成为固定员工,但想要尽可能帮助人类,于是欣然接受临时任务。 完美完成多次妖怪异闻相关委托,从未出错,行事缜密,以保护生命为首要目标。经常使用传送咒符节省交通费,落地坐标十分随机,消失踪迹是家常便饭,所以产屋敷对他的行踪掌握很宽松。 近一个月前,言先生收到任务发现一处偏远乡下出现多人神隐事件,他前去调查反馈给谢花太郎的消息是妖怪擅于隐藏踪迹,没有留下追踪的气息。 这次神隐并非针对不知世事的孩子,而是中青年阶段的人类,且具有挑选性,不符合它标准的人类会被放回,妖怪具有消除短期记忆的能力,回来的人类不记得发生过什么。 不久后,结界传情报过来说远山言消失踪迹,产屋敷早已习惯,一周后天明却收到传音求助,得知他首次被妖怪困住,天明前去支援。 但在坐标所在的深山徘徊多日没有发现妖怪踪迹,他进不了那个结界。直到今天忽然被拉入,他及时留下标记然后就失去意识,一眨眼的功夫被结界丢出来了。 天明从头到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不属于被妖怪挑中的人。 和岩胜猜测的可能性差不多。 夏油杰评价:“太谨慎了,这个咒、不是,这个妖怪。” 岩胜赞同地点头,“杰,你要跟来干嘛?你们新生不是开始接受任务了吗?” 五条悟本来早就会接点感兴趣的任务,还看在产屋敷小家主的面子上帮过忙,到了高专以后发现自己的任务是老师强行布置的作业,而老师是听总监部老头的话,一时间心情极其别扭,从出生就开始的叛逆期瞬间大爆发,一闲着就到处蹿跟人找茬。 岩胜懒得理闹脾气的小孩,让他自己调节情绪。但知道夏油杰是接下任务就会好好做的类型,杰热衷于接受保护任务,看见他一年级联络群里说:“请帮我转告夜蛾先生,我要出任务,救人。” 立刻表示自己刚闲下来,想要来帮忙。 岩胜:是妖怪事件。 夏油杰:那更好了,让我看看能不能有好运气遇见咒灵们的原型吧。 岩胜:尊重意愿,那就一起来吧。 感谢硝子发来的关心消息后,把目的地坐标私发给夏油杰,到地方汇合。 岩胜发消息时没有浪费时间,回去拿上武器,把橘猫安置好,并且藏起那只封起来的虎目防止小猫变身拆家。 “兄长,您需要我去吗?”缘一没有与岩胜一起去产屋敷,但是岩胜走前许诺有一郎和他会在走之前回家一趟。 岩胜反问:“你一个人可以吗?”言下之意是能够保持好心态不影响式神吗? 缘一一愣,这是他想问即将去处理危险工作的兄长的问题。他思考一番,直说道:“这次不可以,希望兄长同意我能与您一起。” “可以,走吧,杰也会在。” 这就答应了? 之前因为那场谈话兄长不管不顾的意思太明显,缘一不会在工作时主动插手,只看着岩胜离开时让心情尽量平静,忘记式神初现时暴露在阳光下死亡的场景。 但这次似乎很危险,他恐怕控制不住为兄长忧心。与其等待,不如请求一起。兄长竟然随口就应下,这……这是这么简单的事吗? 见缘一呆在原地,岩胜把小孩外套递过去,催促他行动:“带好衣服,进山里会冷。” 式神使都说不可以了,他又能怎么样。 如今已与夏油杰在坐标不远处的乡下咖啡店汇合,还需要等待时机,根据天明在被拉入结界时刻下的标记,目前没有结界波动。 岩胜让缘一坐进座位里面靠墙的位置,落座时发现夏油杰也是刚到,还没来及得点东西,就问他来的目的。 “看看妖怪嘛,我现在接触的咒灵大多是恐怖意向生物或都市传说的恐惧化身,还没有见过真妖怪呢。” 你不仅见过还摸过,那只橘猫。岩胜把菜单递给缘一,转头就直言:“杰,你很想研究我?” 夏油杰点头,奇怪的单边刘海晃了晃,笑眯眯地承认:“是,岩胜都不担心式神使听见这么劲爆的话题会害怕吗。” 缘一怎么会害怕,转世了也不会。岩胜没有说话,等夏油杰继续说。 “我多观察观察你,或许可以为你找到暂时摆脱式神使的办法,但我需要了解你们之间的束缚如何维系的。” 起码不是普遍需要使用前召唤的式神或操纵咒灵那样的手段,真正遇到敌人应该能探知到更多情报吧,平时训练时岩胜强大的格斗技巧和剑术总让新生们错觉他是派来的指导老师,一点与式神使的咒力联系都没有。 “暂时?” “调伏后,束缚关系在式神使或式神死前不可能解除,所以我暂时只能承诺‘暂时’。” “杰很诚实,怎么做?” “不知道,你们的式神关系很奇怪,所以才想观察看看。” 那就是完全没思路嘛,但岩胜同意了,反正多个机会,点点头道:“你很优秀,我相信杰会找到办法的。” 遇事不决先夸一通是吗。但夏油杰在与这家伙切磋格斗技的日常中逐渐习惯,嘴上夸你优秀,实际上会平平淡淡地使出把你肋骨打断的招式。 但不能说那夸赞是虚假的。 想到这里他扬起眉毛,心想缘一也有类似谦逊过度的毛病,说自己心智尚不成熟,对许多事物一知半解,判断总是失误,但是能把自己可接触的咒灵情报、都市传说一字不落地吸收,在他思索时就能第一时间给出答案。 既然与岩胜说开了,夏油杰松弛地坐在沙发椅里,礼貌地唤来店员:“来杯拿铁吧。” 服务员:“好的,客人请稍坐。” 岩胜:“给我来杯糖浆,谢谢。” 服务员:啊? 谁家好人在咖啡店点糖浆。 夏油杰好心建议:“岩胜,还是喝点不那么摧残消化系统的东西吧……” “那两杯西瓜鲜榨,去冰,其中一杯加点一份蜂蜜。”见缘一手指落在西瓜汁,岩胜就与他点了一样的饮品。 夏油杰向缘一挑眉,示意:你哥在家都是那么喝东西? “……”缘一平静地侧过头不做反驳,适度喝蜂蜜有益于身体,兄长身体很强健。 这时隔壁座位的两个高中生莫名吵起来,似乎在讨论剧情,“啊!他可是主角,怎么这么快死了!”“不会,他肯定会复活的,他很强。”“可是万一作者发癫呢,这剧情我直呼查询作者精神状态!”“肯定不会的!你就放宽心吧,我也要放宽心,深呼吸。” 岩胜撇撇嘴,低声说:“主角不到最后是不会死的。” 夏油杰眉毛一拧,无奈地纠正:“应该是‘主角到最后也不会死’吧。” “是吗,我还没看完过一部现世的漫画,不太清楚。” “岩胜也看漫画?” “是的。”他把随身带的其中一册掏出来给杰看,小册还妥帖地包了外壳,“不过住在我家的小猫更喜欢看,讲了很多亲情友情的羁绊关系,考虑到它家不和谐的兄弟关系,我推荐给它了。” 给自家猫咪看什么漫画啊,杰接过它。岩胜竟然会随身带漫画,看漫画也要这么认真吗? “火影[哔]者?” 如果是风野在,他就会疯狂吐槽这里面兄弟关系确实描述挺多,但不是大都很惨吗?怎么可以给小猫咪看这个! 但是夏油杰没有看过,他饶有兴趣地记住,半真半假地说:“那我回去也看看。” 岩胜话风又一转:“也没有什么值得看的。” 他对现世消遣有点消化不良,至于在地狱的消遣……在鬼灯那里是拷打亡魂、培训新人、主办各种活动,算是工作。 在白泽那里是一起逛花街、看杂志、看电视、吃各种零食,听神兽夸奖女性,给神兽看他今天的捉妖战绩,接受日常的夸赞……这些确实很符合消遣的定义。 始终有人陪伴,他过得很充实。 夏油杰笑他:“那为什么还在看?” “听老师的话,在学习。” “你老师教你看漫画……学习?” 岩胜点头,眉目微弯,显而易见的好心情。 夏油杰喝口拿铁,心想肯定是位开明随和的老师。 岩胜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结界有动静了,三人立刻前往目的地。 “这一片都是保护区了。”夏油杰踩在湿润的泥土里,坐标所在是连绵深山,肯定不可能修阶梯,也没有可供参拜的神社,属于人迹罕至的区域,把人拐到这里普通人都不敢轻易来寻。 岩胜拎起缘一的后脖领跃过一颗倒下拦路的枯树,“山里的妖怪是会警惕些。” 他们到地方等了好一阵子也没见产屋敷天明,手机也没信号,就没有选择贸然进入无形的屏障中,而是在附近查看情况,地上没有脚印,只有枯枝落叶和虫子,还有几颗早已腐朽倾倒的古树。 这时林中拂过一阵柔和云雾,岩胜下意识握住遮掩长款外套之下的太刀,但他在看见雾中出现的身影时立刻就松开了手,另一种情绪缓缓浮现在他脸上。 缘一紧盯异象中走出的白色身影,扎着头巾,一只耳朵上戴着系铜钱的红绳耳坠,白色制服外面裹着白大褂,姿态随意地倚在树边。 来人笑眯眯地看向岩胜,原本插在口袋的手抬起来向他挥挥。 眼熟。缘一不自觉在脑海中搜寻这样形象的人,然后发现兄长毫无戒备,甚至松开了自己的手就要向前。 而夏油杰第一反应是:谁会闲的没事往深山里钻,有问题。 岩胜却在二人不敢置信的注视中脚步轻快地走过去,他感到困惑,轻声询问:“您怎么会来现世?” 第39章 绳系脖颈 岩胜认为白泽不会来现世见他。 “咦, 不欢迎吗,木灵说你的气息出现在这片山林区域我才从彼世过来的,特意为小岩胜赶来的呢。”白泽满脸受伤, 需要安慰才能好的表情。 “很欢迎,我很高兴见到您,十年来没有和您分开这么久过, 我很想念老师。”他对地狱时期的监护者情感表达依旧直接, 只是矜持的语气让音量逐渐放低。 “哦呀,别害羞嘛。”白泽笑眯眯地凑近他,歪着头看他用少年模样做出腼腆表情,满脸新奇。 “请别开我的玩笑了。” 这时白泽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把刀, 被布包紧紧裹着。 岩胜不用看第二眼就知道那是「虚哭神去」, 他百年前下黄泉时身侧携带这这把刀, 但那不是他用血肉铸成的刀,是黑死牟追逐至高剑技的欲望和卑劣执念所化的妖物,承载着数百年不详的可怕气息, 又在地狱被地狱第一祟神的鬼气腌了百年……因为鬼灯把它收在了卧室里当装饰品。 岩胜见上司喜欢, 没有考虑过索要它。 白泽把布包解开, 难解的仇怨之气扑面而来,但他仍旧如平常一般笑意吟吟, 甚至忽然当着岩胜的面抽出一截。 “兄长小心!” 岩胜看着神兽的动作无奈笑着, 忽然被喊他的缘一牵住手向身后拉去, 突然袭来的力度很大, 竟让毫无防备的他趔趄后退一步。 站定后他轻声斥责缘一:“不能在长辈面前这样,缘一。” 没有向缘一介绍来人是谁, 岩胜只反手将缘一拉回身后。 “兄长……”他未尽的话因岩胜转回头看向自己时那冰冷严厉的表情吞回喉咙里。 夏油杰本想说什么也因为这个表达怒意的眼神生生停下脚步, 岩胜还有这么可怕的表情啊。 平时武斗他会泄露威严气势, 偶尔苛责是出于高要求,但是杰看得出岩胜认为自己在陪晚辈玩闹,没有上过心,对听话的缘一也是随便他做什么的纵容态度,从没有过这样的神色。 缘一和杰都看出岩胜在真心动怒,两人在心中各有想法。缘一面上只有眼瞳微微转动,打量岩胜的可怕神色,内心却难得感到了惊慌,因为式神传递过来的情绪全然是愤怒。 自从相遇,这是第一次感受到兄长这么强烈的情绪。 但兄长转头看向这位“老师”后,缘一所见的兄长侧脸浮起明显笑意,言语直白地表达欣喜:“老师竟然会来到现世,以往您总说现世的风景早就看厌了,不如在众合地狱与女孩子们饮酒作乐,看到您让我很开心。所以,为什么而来呢?” “还用说吗,为了你啊。” 白泽收刀,看着体型比成年时单薄不少的小鬼,抬手欣慰地轻抚他的长发,一如往昔。 “我来把刀归还给你,地狱当初把它扣下了。岩胜现在的武器实际上限制了使用力道吧?” “是吗?您操心的点总是让我感到意外。” 岩胜乖顺地接过「虚哭神去」,解开布包束缚,将长刀从刀鞘里抽出,端详其上的诸多眼球,忽然发出一声不合礼数的、漫不经心的嗤笑。 随即是刀刃捅穿腹部皮肉的声音,用那把妖刀。 与白泽一模一样的眼睛停留在诧异的瞬间,“你——” “哗啦!” 伤人的锋利刀刃从捅入的地方斜着向上划去,右腹到左边的心脏割破内里肠肉脏器突破肩颈锁骨,干脆利落地将白泽的身体剖成两截,浴血让刀身上的眼球震颤。 “有趣,我还没见过把自己变成神兽的妖怪,你一定——是位非常不懂事的孩子。” 岩胜低沉平缓的语气如地狱恶鬼一般冷酷。 身躯截面渗出大片血液,铺盖在落叶泥土上。仔细一看,尸体反常地没有破损的内脏流出。 “兄长?” “岩胜!” 缘一和夏油杰对二人刚刚和乐的重逢场景正产生警惕感,没说两句话岩胜忽然把人砍了。 夏油杰第一次与岩胜出任务,早知道该跟五条悟取取经,早有心理准备总比现在坐过山车似的好。 缘一却松了口气,异常的愤怒情绪在兄长斩杀“冒牌货”的时候就缓解了,说明他是在对冒充“老师”的妖怪生气。 “身上的神兽气息还没有我拥有的重,竟然敢冒充?”岩胜眉目微动,面上出现一瞬冷傲,即刻又恢复淡然自持的模样。 周边环境开始发生变化,云雾散尽,血液与斩为两段的躯体都消散。 岩胜很熟悉这个场景变化,他们可能在踏入这座山时就已经悄然被拉入结界了,怪不得寻不见产屋敷。他反应快速,第一时间抓住年仅十岁的缘一,出声提醒夏油杰:“杰,聚过来!” “叮铃!” 神乐铃响! 岩胜握住从冒牌货那里拿过来的妖刀刀柄,另一手已经空了,杰的气息也不在这片区域。 既然三人被分散开,任凭眼前场景天旋地转、变换莫测,少年躯体岿然不动,感知到的气息告知岩胜这不止是妖怪的力量。 它的一部分属于某位神明,异常强大。 有道空灵的声音似远似近,从遥远天边而来,随风附在岩胜耳边嬉笑调侃:“小岩胜,简直全身都是弱点啊……尤其那颗心。” 岩胜心中一凛,妖怪知道自己?是会窥探人心!? 式神可成为被挑中的对象,在若有似无的笑声中——术法驱动! 随即,天地场景定格在一处幽静的宅邸,庭院设引水流潺潺,修竹高挺,竹叶深绿茂密。 夏日天长,逢魔之时虹光笼罩大地。睁开眼睛的岩胜只为眼前景象微微一愣,陡然间呕出一大口淤血。 这就是自己如今……不堪大用的躯体…… 人类无力于支撑身体重重摔落在地,木制地板颤抖着发出闷响,羽织下左手紧紧勾拢着,姿态狼狈。 清晰感受到生命力迅速流失,眼皮缓缓垂落掩盖晦暗不明的神色,细窄眼缝里望见有朵湿掉的云,把白茫茫的天空染成水墨灰,云后依稀挂起清冷弯月。 太阳将暂时落下,另一方的月亮却被重重迷障遮蔽,难见真容。 这是继国岩胜从未经历过的虚弱阶段,经受斑纹带来的死亡! 临近最后时刻眼眸依旧固执地不愿合上,沁着如朗月的水光,夕阳与云雾被刻进眼中,成为终结之景。 他死在了战国时代的二十五岁。 * “你似乎从小到大没有经历过什么有趣的事情呢,快乐和痛苦都被庞大的寂寞积压在角落,真是缺乏激情的人生。” 夏油杰眩晕的头脑在听见声音时立刻清醒,他已身处于一处浓稠的黑暗区域。 特级等级的领域?不,不是领域,没有咒力的使用痕迹。 掩住疑惑,他不紧不慢地回:“现在就很有趣,不是吗?” 声音忽然愉快地笑起来,“不不不,真正的有趣是濒死,是颠覆过往一切的精神刺激,是周遭生灵的痛哭哀嚎,你根本没有体会过。不过,岩胜似乎为你的心灵考虑过。” 夏油杰不过是十四岁年纪的孩子,在无从下手的妖怪领域中听见岩胜的名字不可避免地掩饰不住心绪:“你这家伙,什么意思?” 妖怪对他兴趣不大,但是见他故作老成的模样破出缝隙,还是赠送他一份见面礼。 “看看这个世界吧!” 浓黑散去,夏油杰忽然身处战场,硝烟四起,火药的气味充斥鼻尖,火枪弹药穿胸而过,两百年历史进程映入眼帘,弱小的人类发起战争不过是为争权夺利,上层贪婪酒色钱权,中层上下套取好处,下层欺凌比自己更弱势的群体。 人类的阶层像是金字塔,无论如何总会找到比自己低级的那类进行碾压。 “这样的人类,你喜欢保护吗?多么傲慢无知的术师啊。” 但夏油杰严谨地表示:“我读过心理学,光在这个领域,过去的部分实验毫无人道可言,试图制造弗兰肯斯坦的怪异科学家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并顺带学了历史、文学相关,你激不到我。” 自己在妖怪心中的形象无趣就无趣吧,很明显有趣才不是好事! 于是下一刻—— 发动术式保护家人的孩童被十几把武士刀砍下肢体、刺进身体,喷溅的血液淋透夏油杰的双目,又因这是不知真假的幻境归于尘土,人命如草芥。 他下意识伸手想救那孩子,但是一切都是徒劳。 “那,人类会为了私利杀死将来可能会成为术师的人,你不会为此恼怒吗?傲慢的你,看见自己庇护的东西伤害‘同类’,它们没有勾起你的怒火吗?” 果然,显然对于人类相残,眼前少年术师更因同类被人类围杀而深深动摇,于是它将眼前的惨相放大重复千百遍。 妖怪为岩胜心中对夏油杰的判断正确感到愉快,岩胜从没有直接告诉过他吧,光提醒学习什么心理学真的有用吗?小鬼就是小鬼。 听到妖怪戏谑的话语,夏油杰狭长的眼睛微微睁大,嘴角裂出扭曲笑意,“是啊……非常恼怒。” “你这老东西……不,只展现两百年是因为只见过那些吧,活了两百年的妖怪不就是个小孩子吗?怪不得岩胜责怪你,的确不懂事。” “你——”恼怒的声音倏然贴近,但不过是一阵刮得快了点的风。 夏油杰有所衡量,声音沉沉地讥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藏头露尾隐藏踪迹,却在傲慢地审视我,大义由心!庇护是我做出的选择!历史长河中无论术师或人类都存在杀死万人的战士,也有挥刀屠戮亲友的背叛者,我将如何做、我内心如何愤怒,都跟你这种家伙没有半点关系!这样看来我是傲慢,而傲慢之人厌恶自认凌驾于自己的存在,所以——” 夏油杰大手一挥放出大量咒灵迅速搜寻妖怪踪迹和幻境结界的出口,“请你死去吧。” “不符合……”那道声音亦反应极速,不属于术法发动的对象,当即驱逐! 只一瞬间,咒灵和愤怒的术师从结界内悉数消失。 夏油杰一眨眼和产屋敷天明面对面对上视线,从彼此的目光里都看见了迷茫。 然后天明艰难地提醒:“你是夏油君?可以把咒灵都收回去了……” 淹没在咒灵堆无法呼吸里真是此生难得的体验。 “……天明先生啊,真是抱歉。” 刚发生过什么吗?收回咒灵的夏油杰无端感受到一股憋闷。 和岩胜与缘一分开后肯定发生了什么,他的记忆被动手脚了。 * “人类孩童竟敢与同伴闯入这里……咦,虽然是一张脸但你不像是那个强大的男人呢。” 缘一站在原地,听见飘荡在空中幽灵一般的声音,脸上依旧平静,完全没有妖怪以往捕捉普通人时的惊慌。 他在心中思索:像那个强大的男人?是指像兄长吗? 妖怪刚刚变成了兄长亲近的形象,是具有读心能力的妖怪?还是目标就是兄长? 夹杂清新树木的风围绕穿着宽大外套的缘一打旋,像是狗闻嗅食物。妖怪见这孩子还是一副生无可恋脸,味道倒是很诚实,“你疲惫愤懑的心灵在呐喊呢,你这样的人竟然是寿终正寝之人,真是遗憾。” 缘一闻言抬起眼眸,明明眼前什么都没有,但目光就像是能够锁定某处,“……”妖怪对氛围的变化毫无所觉,清风裹起不知何时出现的残破枯叶,似蝴蝶垂死前用尽力量飞舞,“如今你不过区区幼童却被从地狱而来的恶鬼缠上,式神关系吗……哼哼,勉强自己与岩胜生活也太无趣了,陪伴在他身边很费心思吧?你前世就不聪明。至于现在,他甚至都没认真听过你说话。我知道的……我知道他所想的一切。” “你在故意惹怒我吗?”缘一突兀地开口,稚嫩嗓音与语气不符。 “是的啊,你这具躯体太棒了,却无法成为我的养分,真是可惜,我很生气。” “你挑选对象的条件与曾经的死亡经历有关?死亡过?不,你说我寿终正寝过,失踪的普通人也不可能经历过死亡依旧好好生活,意外?或是,濒死?” 缘一猜测着摸向外套里的胁差,那是岩胜塞进他怀里的。 他本认为不会需要刀,跟随在强大的兄长身边即可,但兄长严格地命令道:“想跟来就必须携带防身武器,世上存在着即使是你也始料不及的意外。” 缘一听后似有感触,听话地接下收进怀里。 并且岩胜在山林里发觉异常时就捏住缘一母亲系在他手上的式神“遗物” ,这件本属于岩胜的东西当初并没有被取回,被分开前他用红绳上系的桃木牌提醒一般向缘一的腕骨上摁了摁。 缘一心想,兄长是周全细致的温柔之人,他早就知道了。 妖怪本没想过隐瞒,反正这孩子出去了就什么都不记得,但为他几乎快猜中了真相的反应能力一时愣住。 机会就在此刻—— 稚童身影一闪而过,躲藏于结界边缘的妖怪发现它的结界被一块桃木牌压出裂缝,而自己的脖颈抵上一把锋利的刀。缘一一手各顾一边,从容不迫。 它的踪迹被发现了,什么时候?怎么做到的? 局势仿佛胜券在握,缘一如水般平淡的语气压抑不住焦急:“兄长在哪里?” 妖怪依旧是白泽的模样,看着缘一微微一笑,嘴唇微动下达判语:“未被选中……驱逐!” 身体产生眩晕感,缘一不做犹豫,最后关头反手发力割开妖怪的脖子,利落收刀入鞘,仿佛做过千万次般熟练。 手感异常,不是本体。 缘一没有收回压在结界边缘的桃木块,极致的眩晕感逼迫他闭上眼睛,他将力量压在那结界的裂缝,意识断层前听见有什么破碎了的声音。 * 「月之呼吸七之型:厄镜?月映!」 月之呼吸强大的剑技将训练场地裂出数道深痕,周遭荡起尘雾,但使用者觉得这一切不该发生。 二十五岁即将到来,鬼杀队的月柱握住刀刃,半垂着眼帘掩饰不甘与愤怒,生命即将走向尽头的焦躁感和莫名的违和感围绕在心头。 神明从不会眷顾他,作为透支生命开启斑纹的代价,他将于明日暴毙。 翌日,岩胜醒来时嘴唇苍白,主公派人前来问候过,误以为是他心知大限将至心情不佳,但岩胜在不甘之余似乎并没有为此茶饭不思,甚至想不起昨天是如何过的。 他有种力量被缓缓剥离的错觉,是开启斑纹的每个呼吸法剑士都会在二十五岁时产生这样的虚弱感受吗? 岩胜在发现开启斑纹是死路以后考虑过许多,但不该是坐等死亡,更不该是眼前这样。 他甚至拒绝厨房准备好的饭菜,独自亲手给自己做了一碗寿面,却不明白为什么要在明知是死期的生辰日去吃一碗面。 闲暇时间应当都拿来练剑,做什么饭食?岩胜如此想着,仔细挑开发黑的部分,夹一筷子变成糊团的面食。 “唔……”他颇为努力地吃掉一小口。 亲自做了,亲口尝了,亲手倒了。 不是浪费食物,很难吃……真吃了大概最后几个时辰都活不下去。 但岩胜焦躁的心情诡异地被一碗极其难看且难吃的面食安抚了,仿佛他的做饭水平就该如此。 心里踏实多了。 他坐在庭院的走廊下,半边身体被日光照着,不自觉抬手触碰左臂,长茧的修长骨节滑向左腕,忽觉腕子上少了什么。 不禁为心中的惘然攥紧手腕,淡青色血管透过薄薄的皮肤鼓起,一股疲惫袭来,让岩胜无法维持正坐的姿态,但没有勉强站起回屋,而是就这么靠在走廊上沐浴阳光入睡。 再次醒来时已是逢魔之时,虹光入眼,岩胜呕出一口淤血——午时明明还没有喉咙堵塞之感。 他看着手里捧着的血,不禁想道:神之子会在某处与自己落得相似境地吗? 那可是神之子啊……缘一……不对! 就算缘一不畏惧死亡,可在缘一自身也存在死亡风险的时刻怎么会轻易离开鬼杀队毫无消息? 再坦然也不该是这样的程度。 岩胜临近崩溃的身躯忽然紧绷起来,而自己怎么会坐在这里伤春悲秋?他应该不断寻找摆脱死亡的办法! 眼前一切的一切都是不正确的!与他历来的追求相悖。 虚弱的身体强行站立,左腕忽然发烫,岩胜左手悄悄收拢。他攥紧拳头,竟握住了一早就勾进手心的木牌。 天地世界忽然变幻,日月轮替,记忆回到正轨,他仍身处于鬼杀队宅邸的幻境之中,身形回到少年状态。 是第一次死亡过后才清醒过来。 岩胜感发觉体内流失的力量被妖怪白白蚕食,他吃了亏,就必须要让妖怪付出代价。 “为什么岩胜会醒来?!你明明……拥有如此可怜的心绪,比那两个人都要迷惘无力!” 用白泽的声音说那么难听的话?岩胜轻轻一哼,目光已精确落在某处。 醒来的原因是妖怪不知何时成功窥探了岩胜的内心,却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妖怪无法理解如此复杂纠结的心境,只好修订岩胜做出重大改变的那一次选项,发展出那一次虚妄的死亡困住他。 但是这恰恰是岩胜不会达到的境地—— “选择变强没有错。” 无论天国还是地狱的教育都没有否定过他曾经的选择,岩胜亦不会。 即使前世死亡时他醒悟过来那是他试图成为胞弟,握住刀时,体内沸腾的情绪不会欺骗自己,他感到振奋。 而弱者是他人鱼肉,得到力量才有资格说话。 日后他只会更好地寻求磨砺的机会,他已知晓作为人类活着需要的力量不仅仅是剑技,远不止称之为武力范畴内的东西。 只是一味追逐力量的方式是错误的,神兽曾坐在床边抚着他倨傲顽固的脊骨劝慰道:可以放松点也没关系,日后的人生有得是改进机会。 于是他用心音向白泽坦白,继国缘一之名压在他心头四百八十年,往后地狱刑罚百年亦不曾放松,这份束缚从未使岩胜解脱。 他已逐渐认清,这是岩胜赋予岩胜的单方面束缚,是幼年时期父亲严苛的期待塑造而成的灵魂亲手给自己系上的绳索,绳索的一头是岩胜的脖颈,另一头却与继国缘一毫无关系。 是岩胜固执攥紧的拳头,手心里牢牢掌控这份想要凌驾于胞弟的倨傲! 岩胜咬碎了三颗牙齿,洁白的碎块深深陷进牙龈里,但牵引神经的疼痛使他完全清醒,腰间恍然一重。 牙齿很快就会长好的,他也能把握好这次转生的机会的。 眼下,已然清醒的他握紧手掌,虚哭神去正好好地在他腰侧,于是将其从刀鞘抽出。 这个妖怪果然是不成器的孩子—— 大妖怪们难道没教过它不可以藏在自己的幻境里吗? 藏匿的踪迹错误,编织的幻境亦为大错。 “真是破绽百出。” 「月之呼吸八之型:月龙轮尾!」 在幻境区域,岩胜使用妖刀肆意释放力量,令妖怪始料不及的杀招已经袭至面门,想要遁逃更是不可能,巨大的月刃携着妖气斩断了足足半面结界,躲藏在中间点的它逃不开这个范围。 “咔嗒”,一声脆响,一只刻着红纹的瓷碗从正中裂开两半。 属于神明的力量在它消亡后随即散开,结界即将坍塌。 岩胜在破坏的结界外见到了那个淡青色长发的青年,是远山言。极佳的目力看出他胸膛还有呼吸起伏,看来还没有被妖怪将力量蚕食殆尽。 还真是坚强。 在去把人扛出来之前,他顺手收拢起妖怪的残骸,心想怪不得做事这么死板,原来是自身就是由一步步捏造、上釉、烧制出来的器物。心是平庸死物,却想追求什么刺激。 同自己一样不自量力。 站起身时肩膀忽然被箍住,往后一拉! 这个动作,岩胜简直不用猜是谁,回头一看发现是青年模样的缘一,二十五岁的他吗? “兄长没事?太好了!”成年缘一浮起神采的红眸让岩胜很不适应,他与转世缘一相处久了,几乎要淡化自己对强大的胞弟的厌恶感。 眼下是不会虚弱、不会死于今天的缘一回来看望苟延残喘的兄长? “早在百年前就死了,放手。”岩胜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幻境中幻想与缘一拉扯,这想显然是自身软弱的体现。 他挣开缘一的手:“我不必为虚妄之人停留,回你该在的地方!” 缘一的脸色霎时变得很难看。 虚妄之人—— 转世的禅院缘一于兄长而言不过是虚妄之人!? 【作者有话说】 这里是哥因为目前心态而自我发展出的绳索论…… 第40章 器物化妖 岩胜看似果断地抛弃过去, 从此处幻境跳出,然而在扛起远山言后他还是情不自禁回头望向崩塌的幻境,胞弟的身影已消失。 意识到自己内心莫名动摇, 岩胜立刻敛眉收回视线,向露出山林的角落奔去。 出来绕了不少路,岩胜被若有似无的气息牵引险些要进入更深的区域, 直到在某个时刻感应到式神使所在, 才有了前行的坐标。到达后看见年幼的缘一正在大树旁昏睡,还抱着他之前从产屋敷那里挑中购买的那把胁差。 就知道他不会有事,但岩胜还是松了口气,第一时间检查了他的呼吸和身上是否有伤口。 心里知道归知道, 他不可避免地对没有展现天赋的缘一存有担忧。 大概跟桃太郎害怕六目的自己, 但却会对他的正常面目大呼可爱类似吧。 自己果然也是肤浅之人。 岩胜想着揉搓了一把缘一及肩的发尾, 盘算要带孩子理发的同时一手把人捞进怀里,右肩扛着青年,左臂携起缘一。 这里的位置岩胜记得, 于是向来时的路往外寻, 没走几步遇见了夏油杰的咒灵, 看来是杰放出来搜寻他和缘一的踪迹,正好带路汇合了。 产屋敷天明惊讶地看好友被岩胜扛过来, 连忙道谢接过, 除了虚弱些并无大碍, 回去最好还是做个身体检查, 还好有妖力维持性命。 “多亏岩胜先生,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发生什么呢, 请一起回去向家主汇报吧, 缘一或许也需要做个检查。” 岩胜点头, “客气了,完成委托是我的工作。” 说着,趴在式神肩膀上的孩子倏然睁眼,发现自身处境后有一瞬间的僵硬,在他放松下来时岩胜发觉他醒来,将他放下自己站立,“身体有异常吗?” 岩胜这么问着,心中清楚缘一的身体没有丝毫伤痛,见缘一乖巧地摇头,恭顺地回道:“没有,多亏兄长提点,我顺利出来了。” “那就好,一起去产屋敷吧。” 路上,夏油杰奇怪地小声问岩胜:“为什么这位产屋敷称呼你‘桑’,却叫我‘君’?” “你看起来显小,大概。”岩胜面不改色地胡诌。 夏油杰:? * 到达产屋敷后,昏迷状态的远山言被送进产屋敷的医院,夏油杰和天明没有记忆,小家主只能眼巴巴看着岩胜和缘一等待情报。 缘一回避了风野的目光,说他与夏油杰都不符合妖怪的挑选要求。 “不错,这个妖怪害人有严格的挑选要求,是它施展结界术法困住他人的规则。”中了招的岩胜成为场上唯一情报来源,并且将妖怪本体从口袋里掏出来放在桌上。 “这是一只杯盏。” 杯身散发蓝色辉光,施黑釉绀黑,不到底足,胫部有釉泪,盏中曜变斑与外实内虚,斑纹中心无色,边缘光晕色彩随光线变幻不定。口边至底部刻画有红纹,妖异非常。 现在被岩胜从中间竖切开,成为两半。 天明看着它,觉得有点眼熟,思考一番后提问:“是稻叶天目?” 岩胜:“只是相像,器物都喜欢自己是珍贵的艺术品,把自己改成这样没什么奇怪。这只是很年轻的孩子,简而言之就是——赝品摆件。” 说完,他无声哼笑,随手把上面那截拼好成完整的杯盏,红纹拼接的瞬间一丝残留的神明气息忽然缠住岩胜的手。 杯盏不甘地呼唤:“岩胜……岩胜……可恶可怜的岩胜!” 这把风野吓了一大跳,蹦起来大喊:“死掉的妖怪说话了!岩胜先生!岩胜先生!” 缘一也拉住他的手腕,异常警惕地出声:“兄长!” 夏油杰默默捂上耳朵隔绝噪音,满脸事不关己,反正岩胜可以解决。 满屋都飘荡着岩胜的名字,他抓过缘一的手,又无奈地看一眼天明,善解人意的哥哥立刻把大嗓门弟弟摁住,出声安抚:“这是正常的,妖怪没有那么轻易死亡。而且这杯子不只有妖力是吗,岩胜先生?” 岩胜点头,他正在仔细辨别神力气息,结论是不认识。 在地狱接触到不少鬼神和成为神存在的大妖怪,虽然都是神,但似乎与这个气息都不一样,更像是被归于白泽那类的气息,体现不仅仅是白光,是天国里的存在。这个结果在意料中,他没接触过多少天国神明。 可这个会想着吞噬他人力量的妖怪修炼得出神明的气息吗? 仿佛被这句心思戳痛,杯盏迅速松开了岩胜的手。 在放开岩胜之前,它把一些记忆展示给了他。 身为死物的器物具有自我意识不过两百年,期间辗转多地,见证战争与死亡,逐渐从其中感悟人心与人性……记忆忽然断层,再恢复意识时身具强大的结界之术。 它可在结界中根据挑选对象的心结塑造幻境,在一次次对象的死亡中夺取人类力量,这个能力或许是神明赐予的礼物。 在看尽人类搅弄生死后,获得力量的它性格变得偏激,找到一处容易隐匿的深用居住在附近的人类进行修炼。 它只是在自己出生的环境下不得不成长为这样啊,“岩胜……你会理解……” 岩胜看了这些记忆没什么感觉,因为很明显这是在向胜利者示弱,恳求他放自己一命。 真狡猾。 它倒是在经历的历史中学会了某种精髓,岩胜严格地摇摇头:“做错事不是装可怜就能解决的,夺去他人生命的代价会很痛,但是该受,我更接受这个道理。你知道我的记忆,就该知道彼世的规则。” 岩胜再次分开那两部分杯子,红纹截断,屋内混着微弱神力的妖力霎时消散,这不代表妖怪死亡。 “如果远山先生没事的话,这个杯子可以让我处理吗?” 风野看向天明,让负责妖怪工作的哥哥决断。 天明态度很干脆,“医院发消息过来说言没事,既然是岩胜先生捉住的妖怪,那就请您自行处理,我与家主都相信您的能力。” 当然也包括万一出了其他问题的后续处理能力。 无论是咒术师还是身怀妖力的临时委托人,先前处理妖怪事件只有一个结果:你死我活。 天明认同这个算得上是不近人情的处理方式,因为被发现的妖怪都是伤害过人类的,除非有能力做出不可解脱的强大封印,不然只有杀死妖怪才能解决隐患。 他们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岩胜与产屋敷相互道谢,带着缘一与夏油杰一起回高专,五条悟和硝子也在,缠着夏油杰问妖怪事件好不好玩。 杰无奈地一手推开一个,他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说啊!眼神求助靠谱的岩胜……不对,唯一中招的人到底是靠谱还是该说很不靠谱啊。 “吃饭时说吧。”岩胜看了眼钟表,快到晚饭时间,约他们一起找了家宿舍小区附近常去的餐厅吃饭。 同样刚解决任务赶回来的五条悟点了好几盘烤牛肉和一份冰淇淋面包,看起来饿了很久,吃了一会儿,他好奇地问:“妖怪那边有公布能力增加威力的规则吗?” “没有这种取巧行径。”岩胜没有使用过什么术式,无从验证,但对此行为的本质理解很透彻。 一力降十会,公布术式增强的威力在比自己强大百倍的敌人面前有什么作用吗?对于地狱辅佐官来说,妖怪加上公布术式一千遍的加持也还是一狼牙棒的事。 岩胜的态度很明显是轻视。 力量的强大归强,但是法抗为负问题也很大吧……夏油杰心情复杂地问岩胜:“你是个容易被妖怪攻心的体质吗?”三人被拉入结界,两个人被吐出来,看起来最强的岩胜反而陷入迷局。 “是的,经常中招。” 对此,岩胜很坦然,在地狱捉妖时遇见接近神之领域的妖怪们偶尔就会这样,具体看妖怪自身能力为何。 “啊?”夏油杰却像是无法理解,这就是岩胜总强调强大的心理素质最重要的原因吗?! 白泽说过岩胜经历太多,灵魂情感看似极端纯粹,实际掰开看就会发现过于复杂,内心敏感,容易纠结思虑,再加上力量强大,一整个魂从里到外简直是妖怪天菜。 那是他点明小鬼身上的缺点最多、最直白的一次。 小小的岩胜认同,听话点头表示:会改的会改的。 那时桃太郎难得拆岩胜的台:“这态度绝对是不会改的吧!难道岩胜是在职场上学会了敷衍的坏毛病吗呜呜……” 语气中充满了“桃太郎叔叔对你很失望”,把白泽逗得直乐,监护神兽看起来对小鬼是否会改反而没那么在意。 岩胜在当时没有听见白泽的心音,但是莫名领会了他笑中的意思。 “那岩胜为什么执着于捉妖,咒灵更适合你不是吗?” 别说的像是匹配度一样,岩胜冷静地解开杰的疑惑:“缺点在逆境中克服更有效,直面过去才知道哪里要改进、哪里值得坚持。况且,要是不被攻心不就只能迷迷糊糊地来去,不就什么趣味都感受不到了?捉妖是件很有意思的过程,是祓除咒灵比不上的。” 以神兽的想法,肯定也是比起实力碾压,更喜欢有趣的体验过程。 不过他并非因为白泽选择这份工作,是了解现世情况后出于自身爱好做出的选择。 五条悟插嘴大喊:“哎呀怎么还拉踩!” 而夏油?被妖怪丢出来?迷迷糊糊?杰:行,你说得对。 出妖怪任务真是太憋屈了,无论力量强弱都要遵守他们的术法规则,不合胃口就把你吐出来,连发挥的机会都没有。 还是格斗技直接。他带着笑意挑挑眉毛,然后拿起筷子认真吃饭,心里在想以后参与岩胜的委托还是得先了解情况再做决定。 家入硝子听了半天,突然发问:“那岩胜要怎么处理捉到的妖怪?”比起已经解决的任务,这明显才是重点吧。 岩胜为这个问题露出笑容,“当做礼物,送给别人。” 硝子惊呼:“你送礼成本也太低了啦!” 五条悟反对:“明明是太高了,这可是危险的、没有死透的妖怪,所以所以!岩胜要送给谁呢?” “它既然喜欢在山里,就送给常住在山里的神明吧。” “放在山里用石头堆当供奉坛的野生‘神明’吗……这是什么不负责行为,绝对会再次跑出来的。” 岩胜再次为硝子的话失笑,“是正宗的神明,这是只会外表还不错的妖怪,修补一下也许她会接受。” 听见“她”的发音,五条悟咂咂嘴,“女性啊?岩胜对女性真是友好呐。” “受到的教育如此,不这样做老师会失望的。”此刻即使岩胜奔波一天感到几分疲惫,谈起这个话题时心情却分外轻松。 “悟,收收你的酸味,人家岩胜明明也总是送东西给你。” 硝子对不知足的家伙冷笑,从他手边刚上的一盘牛肉里叉出一块塞进嘴里,呜呼!香喷喷的多汁牛肉。 “你才酸呢,我的礼物多是当然的!老子值得!”五条悟誓死护食,把盘子拉近点。 估计已经满足了新生们的好奇心,岩胜提醒埋头吃饭的缘一嘴边有饭粒。看见除妖结束后就异常沉默的孩子此时面红耳赤,慌忙擦净嘴巴,他才满意地动筷吃饭。 夏季中后期的晚上,夜风微凉,岩胜独自赶回白天的捉妖地点,顺着那股牵引他差点走错路的气息于山林间快速穿梭。 到达一处空地时他停下脚步,视线中有块大石,石块后面一团小小的影子缓缓挪动,露出戴着绿边红帽子和部分白发。 岩胜眼神有点微妙,地狱里的鬼和神们看第一眼自己时就是这种感觉吗? 身影一转头,墨点似的眉毛底下是双淡淡的蓝眼睛,看见少年时迸发出惊喜。 “小岩胜!竟然这么晚过来啊,山里很危险哦。”身躯娇小的木灵吃力地拖动比自己身高还重的包裹从石块后面走出来,气喘吁吁地向岩胜搭话。 “我来帮你。”岩胜一手拎起那大包裹,发出叮铃哐啷的响声,心想里面肯定放得一团糟。 “是我帮岩胜啦,这是晚上极乐满月的白泽大人和唐瓜托我运出地狱的私人物品,但是近期白泽大人在天国的订单激增,小唐瓜手头上也有好几样工作,所以——” “所以是茄子临时帮忙收拾的,对吧?” “对对对,你怎么知道?” 岩胜叹口气,放下包裹,没有条理就是茄子最大的条理。 “这是你刚从地狱运过来的,那白天是……” “陪石姬大人巡山打发时间,从北边的山一路过来的。”忽然发现岩胜的气息,木灵还想打招呼聊聊天的,好几个月没见了呢,怎么又从海报上的成年版本缩水到少年体型了? 岩胜看向木灵不再通红的鼻尖,“现在来现世很频繁啊,毕竟你的花粉症三年前就好了。” “是啊,所以可以帮岩胜多多带东西上来!” “非常感谢,这是现世的食物,请尝尝这家我常去的烘焙坊的面包,之后有兴致也可以约我一起在现世出游。 “有机会我会找岩胜玩的!” “以及,我白天感受到石姬大人来到这里果然不是错觉,这个摆件请帮我转送给石姬大人当伴手礼。” 岩胜下午时电话咨询了产屋敷有没有不错的修复师,把两截杯盏拼在一起。唯一的要求是千万不要像是没断过一样,中间的裂缝用其他东西填,将上下隔离开。 于是工匠很朴实地用了黄金,与暗蓝色搭配并不俗套,反而增添几分华美。石姬因嫉妒会讨厌美丽的女性,但器物华美只会欣喜于这是配得上她的东西。 “只希望石姬大人不要嫌弃,它沾过血气。” 木灵明白了这是害过人的遇怪,仔细打量:“是不错的摆件呢,石姬大人肯定会收下的,岩胜要一起去石姬大人的宴会吗?今晚和这片的妖怪们一起喝酒。” 手里的袋子里好香,他很喜欢岩胜带来的食物香气,是新鲜松软的面包,可以换换早餐的口味了! “不用。”岩胜实在不想喝酒,顺手刷个石姬可有可无的好感度即可。 木灵:“不……用?” 不去见面送什么伴手礼,小岩胜也太客气了。 要不是自己带东西给他,岂今天特意奔波一两小时过来岂不是就与自己见一面、送了两份见面礼? 不过现在的岩胜还是不要去见石姬比较好……想到这点,木灵颇为惆怅,便没有再挽留。 “木灵,我还有件想问,这把刀怎么回事?它货真价实是我执念所化,该在鬼灯大人的卧室里才对。” 妖怪的记忆中并没有交代这把刀的来源是哪里,岩胜拔出一截「虚哭神去」让他识别气息。 木灵连连后退,“好重的鬼灯大人的气息,真可怕……但抱歉,我也不清楚。” 他已经在现世与石姬待了好一阵子,要不然前两个月也不会替白泽捎带丹药给岩胜。 今天会地狱纯属是回去告知见过岩胜,就被拜托转交私人物品来现世,没有特意打听阎魔厅的事。 岩胜盘算盂兰盆节快到了,到时候可以问地狱狱卒,不过他又想起一件事:“你能感受到这妖怪具有窥探人心的能力吗?” 木灵是诞生于自然的妖怪,感知力敏锐。他捧起碗试着感应,平静地说:“没有呢,但是它身上残余的力量很熟悉,是天国的哦,大概是神明路过随手送的。 “又是随手送力量啊……”很符合他对天国的印象。 “岩胜知道神明大人们总是会这样嘛,不然彼世不会到现在还没把流落在现世的神器全部回收。” “我知道了。”岩胜感谢了木灵之后就要带着一个大包裹回家,但是木灵把他叫住:“可是岩胜为什么送石姬大人这个?其实我可以帮你送到地狱的。” “无妨,送到地狱太便宜这家伙了。” 在坏脾气的石姬大人在一次次生气时摔碎它之前,还是别那么轻易下地狱了。 岩胜抿出冷酷的笑意,他对修行区区两百年的杯子获取自身记忆实在感到不悦。 咦? 木灵这才理解到他的意图,可是啊…… 石姬大人不久前见过了阎魔厅以岩胜为模特拍的盂兰盆祭海报,对海报上俊美的青年十分上头,每天对着宣传海报倾诉爱意。 知道是他专程送来的礼物之后,估计无论如何也不会轻易拿这件礼物撒气。 还是不要告诉眼下正在撒气的岩胜好了。 自己认为已经出了气,起码心情会变得舒畅。 不过木灵不知道的是,对于自认思考着生死法则、愤世嫉俗的妖怪来说,每天听一位长相并不美好的神明滔滔不绝幻想美好幸福的恋爱也是一种酷刑。 * 第二天,高专宿舍内—— 岩胜对着镜子,拿起之前逛街挑中的桃木梳梳理好略微凌乱的长发,束起马尾。他用舌头舔舔先前被咬碎的牙齿,张开嘴巴在镜中看见新长出来的牙齿似乎与先前的不太一样。 有一颗的右侧部分比以前尖一些。 “兄长……”缘一不甚清醒的声音与浴室门打开的动静一起响起,为什么要对着镜子张嘴。 “如果浴室门关着,或许说明有人。”但岩胜体谅十岁的孩子偶尔迷糊,以自己更方便的位置递给他洗漱用品,“早上好,缘一。有一郎邀请我们下午去野餐,一会我们去超市采购,到时候带过去。” “兄长心情不错吗?”感受到式神轻松惬意的情绪,缘一眼神倏然发亮,困意消散,不准备提起昨夜兄长悄悄出门的事。 “发现了一些能被改变的东西。” ——在我如今的躯体上。 岩胜用带着薄荷牙膏气味的舌头舔了舔那颗尖牙,毫不意外感受到更多薄荷的冰凉。 缘一将薄荷牙膏挤在牙刷,目送镜子里兄长的身影转身离开浴室。 “是的,能够改变是好事情。” 他如此希望着。 【作者有话说】 器物妖怪描写来源是稻叶天目盏,但这东西是年纪很小的赝品。 “岩胜想,自己果然也是肤浅之人。” 这时,地狱的桃太郎打了个喷嚏:谁骂我 现在偶尔会去桃太郎的药铺串门的神兽:可能岩胜想你做的饭了。 下章开始缘一视角会增加,与弟相关的事件即将展开,开始推兄弟感情线了。(好难 40-50 第41章 百鬼夜行 缘一仰头望向无际苍穹。 血月轮转之后并非清澈晨曦, 竟是如玉盘的明亮满月代替红日挂上天空,柔和的月色光辉洒满大地,亦落在继国岩胜面庞。 式神的少年身形比他的视角矮些, 但依旧威严十足,展现出傲气凛然的姿态,厉声宣告:“虚妄之人!回你该在的地方去!” 饶是知晓这不过是梦, 缘一还是因兄长所展现出的坚定神情变得挣扎, 很快大口喘着气醒来,觉得心头憋闷。 思维回归现实,他确信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但却猜不透是好是坏, 兄长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缘一产生了浓烈的无力感, 他总是这样没用, 从以前就…… “你又在做噩梦吗,缘一?”像是恰如其分的礼数,房门被轻轻敲响三声, 岩胜因困顿拉长的音调响起, 随即房门被拧开。 然后他熟练地躺在缘一身侧, 自从把橘猫抱回家他就没再陪伴缘一一起入睡,缘一也没再像第一天那样做噩梦, 岩胜认为这孩子适应性很不错。 不过, 即使是神之子的转世, 第一次直面妖怪还是会被吓到吧, 那又是个爱用生死吓唬人的妖怪。 他眯着眼睛,极困倦的模样, 但还是强撑着安抚缘一:“它展现的都是假的, 是故意吓唬你的, 不要害怕……” 缘一想,可那不是妖怪展现的,是您亲口说出那冷漠无情的话,如果不是误入结界裂缝成为构筑幻境的一部分,怎么会看见总是温柔周到的兄长如此坚决的态度。 那神情的对象绝不是妖怪,的的确确是指向他,继国缘一。 昏昏欲睡的岩胜本扯过一半缘一攥住的毯子盖在自己身上,结果这孩子把毯子捂得过于热乎,遂又默默还了回去,现在的天气这么热估计闷出不少汗。 摸索着抚过缘一的额头,果然沁出汗水,不动声色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部把汗蹭到他睡衣上,继而回到平躺姿势,发现心头因式神使做噩梦产生的焦躁不安已然平息大半。 岩胜悄悄松了口气,尽管转世缘一在遇见妖怪时明明那么警惕冷静,果然还是需要有大人陪伴安慰。 随即他听见身侧的转世胞弟略有疑惑地问:“兄长,是妖怪诚实还是人类可信呢?” 语气中或许还有些惶恐? “……硬要选一个的话,妖怪吧。”凌晨三点不适合谈心,岩胜也不希望缘一想太多,学着神兽以前睡前说过的话,随口道:“睡吧缘一,要有好梦。” “好的。”缘一忧愁的目光落在岩胜垂下的眼皮,月光透进窗口,浓长的睫毛在兄长眼下遮出阴影。 他不曾见过兄长的少年模样,兄长向来是仪态端正的威严之人,可成为式神的兄长偶尔会对人露出或愉快或赌气的各种鲜活神情,并且对此不加掩饰。 从缘一得到的式神心情反馈来看,这应该是不错的转变,兄长在享受自己的情绪,乐于身处的环境。 但也会有令他心惊的极端思绪,似乎……每一次与自己有关? 为什么呢?缘一又做错了什么吗?十岁的自己甚至什么都没做啊。 「明明是您走来的,是您选择的。」 岩胜脑子一激灵,倏然睁眼,转过头有些阴沉地认真询问:“你刚刚说了什么吗?” 转世胞弟诧异又无措地看着兄长:“不……我没有出声……兄长?” 岩胜扶额转身背对着他,颇为头痛地闷声说:“……别在意,可能我太累了。” 竟然想起最初转世为式神时那短暂的十秒,真是耻辱。 “那,祝兄长好梦。” 又有无法厘清的极端情绪传来了……缘一失落地闭上眼,此刻他唯有这个选择。 * 盂兰盆节,百鬼夜行之日—— 现代鬼与时俱进,无心回家看望亲族的亡魂会自己寻热闹,参加活动时会隐藏在大都市里画上千奇百怪妆容的年轻男女之中,一晚上下来反而会收获不少赞美和喜爱。 擅长踪迹的大妖怪鬼神有兴致时则会幻化身形,对当晚挑中的人们好一顿捉弄,玩乐到深夜再慢悠悠回归彼世或深山。 一同走过偏僻山间小道时,它们会故意对有缘遇见的人显露身形,以妖相回头龇牙一笑露出尖牙,或忽然把掉个脑袋、放出鬼火,看见人类被吓唬得尖叫跑走作为今夜的完美收尾。 岩胜也要在今晚带缘一出门,且线路明确。 出门前,他从储物柜里掏出积累数月的一大摞美少女杂志和爱豆写真集,在缘一震惊夹杂困惑不解的眼神中,以严谨小心的动作一一检查是否有折痕或缺角。 岩胜没发现身后十岁的孩子默默松开了准备袭击他的拳头。 看见属于兄长对待物品亦很温柔的行为,缘一才确认眼前的兄长并没有被莫名奇妙的不正经妖怪替换。 他有一瞬间以为整天待在兄长卧室里睡觉养伤的橘猫终于招来了妖怪……不过,兄长好像一直在等这件事发生。 兄长说山是通往彼世的道路之一,今晚一定会在山林附近遇见彼世存在。缘一便听话地跟在兄长身侧,出门拐到小区后侧,顺着山路边的沿线道路缓行。直到岩胜十分礼貌地拦下奔向商业区方向的一只亡魂,亡魂穿着标志性白色浴衣,浑身酒气,眼下黑眼圈占据半张脸。 他问:“你见……” 岩胜刚要说话,亡魂认出了他是谁立即惨叫一声:“岩胜大人!今天来到现世的行为是合法的!我以第一辅佐官大人发誓我没有乱跑,只是想找个没有酒精的地方逛一会呜呜呜……我是个来到地狱不到一年的新鬼不想就这么落入更深的地狱!” 岩胜:“……”不用阎魔发誓用鬼灯发誓吗?果然连死了没多久的亡者都清楚谁才是地狱的幕后黑手。 “原来你是叫唤地狱的亡者啊。我已经从阎魔厅离职了,不会打小报告。” 亡者交代得很快很听话,但他只是想问问有没有见到来到现世的地狱鬼卒。至于「虚哭神去」从辅佐官卧室莫名来到现世这个问题,亡者肯定不会知晓。 “没有遇见过,我一路都是往小道钻,辅佐官大人不会惩罚我吧?” “不会,你都说了盂兰盆节期间亡者来到彼世的是合法的。”看来鬼灯大人给这位亡者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 他发现缘一看过来的视线,岩胜简单提及一句:“我只是灌过他一星期酒而已。” “灌酒?”缘一皱眉,共同生活至今并未见到如今的兄长饮酒。 “过去的工作内容之一。” 听到这话,缘一的眼神变得更诡异了,隐隐带着同情。 岩胜放过了看起来快要碎掉的颤抖亡魂,让他奔向热闹市区撒欢。自己则牵起缘一继续向前走,顺带感叹了一句:“我还挺喜欢以前的工作,不费脑子。辅佐官也并不像刚刚那位亡者口中那样严苛,他的工作能力很令人敬佩。” 缘一赞叹:“像兄长大人一样厉害吗?” 岩胜几乎要被这像是真心敬佩的话语逗笑了,他眉眼微弯,确定嘴里吐出的话语没有残酷的讽刺意味:“我从这位长辈兼上司身上学会了许多,但也有很多我还需要努力。” 比如鬼神要求他形成对待任何人、任何事都直率坦然的性格。很抱歉让鬼灯失望了,他目前在一定范围内的谈话对象身上还是做不到这点。 尤其是这位对象没有认识到自身举动会多么让人讨厌。 二人又走了一段路,到了乡下的街道,正举行热闹的活动。 岩胜感到手被缘一牵紧了些,便温声解释:“以前这该是驱邪活动,但是人类现在不知道暗处潜行的妖怪,也不知道被咒术界用‘帐’费心隐藏的咒灵事件,于是逐渐演变成热闹的娱乐活动,想吃什么吗?” 缘一感受到式神传递出安慰的情绪,兄长好像又以为他在害怕。 “我在想,我以前在盂兰盆节见过兄长,对吗?” “不可能。”岩胜否定他,心里却不太确定,缘一不会认错人吧? 他唯一一次在现世度过盂兰盆节只有三年前那次。 “是吧,我也不太确定……” 那孩子即使长着兄长的脸但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兄长,那样小小的、柔弱的身躯,缘一视线一瞥而过的表情带着被抛起的惊慌,但身体肌肉非常放松,似有异物的心脏跳动平稳,全心信赖抱着他的穿着白大褂的男人—— “我确定。”缘一立刻改口,距离太远,但他记起那个奇怪装束的男人就是山里见到那个人,兄长称他为老师。 “是吗,那还是真是巧合。” 嘴上说着,岩胜不自觉敛眉,老师从与天国的神明酒会里得知那个地方,又恰好禅院缘一也在那里,该不会又是天国的多管闲事。 不,对他来说是多管闲事的行为,但说不定是神明蓄意为之,让自己当初就达成类似于如今这样的境地,成为庇护转世缘一一生无忧的人选。 “那个……兄长,您是不是在迅速思考这件事的合理性?” 岩胜一顿,感觉心理想法颇为阴暗,心虚地嘟囔着问:“那怎么了?” 缘一艰难地辩解:“或许……有时候不需要想那么多呢?” “……走吧,我想吃酱油丸子。”岩胜无奈地拍拍他,带缘一逛夜市摊。 穿过一条街时,二人都吃饱喝醉,岩胜手里提着杂志,只能一只手拿正在吃的东西。于是买的食物都由缘一拿着,胳膊都挎满了。 缘一稳稳地拎着它们,提醒吃苹果糖的兄长:“有人跟着我们。” 岩胜熟练且快速地消灭掉一颗苹果糖,吃得干净利落,只有嘴巴被染得红红的,他喜欢酸甜可口的脆苹果,裹上糖衣就更棒了。 他舔舔发甜的嘴唇,“无妨,没有恶意的亡者让他跟。” 缘一有些诧异地看向他,“您不问我为什么知道吗?” “哦,你怎么会不知道?” 音调有点高了。岩胜觉得说出这句话的自己一定像是刚吃过小孩的巫师,不然缘一怎么会有种瞳孔地震的震惊情绪,连带他的心头都被带得颤抖。 不要给一个孩子留下童年阴影,他微微笑起来,温和地说:“当然相信你能,刚刚是因为苹果太酸了,我的牙都要倒了。” 苹果糖摊主含泪背锅。 在二人走过街道,选择穿过深山的路往商业街走时,那只跟随他们许久的亡魂终于现身,反而让岩胜惊讶,还以为是地狱时他的“关照”过的亡者在今夜窥探他是否还有处理亡魂的能力。 岩胜完全没准备在结束之前理会这家伙。 但鬼魂分明散发温和白光,竟然是属于天国的亡者,还是位年长的女性。 “或许有点迟了,但请二位用夜宵。”亡者奶奶温柔地递给岩胜一个包裹,眼尾的纹路在露出笑意时拉长,“刚刚观察了一路才确定你是岩胜,我年龄大了,有老花眼,在夜里实在看不清,真是抱歉。” “不,请不用道歉。”年龄大视力下降,这很合理。 岩胜打开包裹,是画着猫好好的饭团和两个仙桃,眉眼舒展出一个浅淡的笑意,但很快抿嘴,腼腆地低声说:“请帮忙转告白泽大人……我很好,我也想念他,谢谢您。” “我会转达的,不用客气。”听到白泽的名字,亡者捂住发红的脸颊,瘪起没牙的嘴巴,嗔怪道:“真是的,和我约会却一直念叨现世的孩子,真是扫兴,但是看见你们过得很好白泽应该也放心了。我与神兽还有酒宴没有结束,即将度过愉快的夜晚呢。” “什——”岩胜大为震撼,俊秀的容貌皱成一团,白泽的好球区已经宽到这个地步了??? 这不是排解孤独的问题,是道德底线问题! “哈哈哈哈!”苍老的嗓音中气十足,随即变得清亮。 亡者变幻为曼妙的少女形态,彰显神明身份的飘扬丝带拂过岩胜的脸颊,“神兽说我要是变成这样见你给你个惊喜,一定会得到不错的表情反馈,竟然是真的!有趣!” 说完就脚尖一踮飞向天际,徒留岩胜和缘一傻眼对望。 “兄长?”说实话,刚刚的一切几番转折,缘一觉得自己没搞明白,虽然他刚刚注意力都在观察兄长表情上,没注意听…… 所以,好心帮忙探亲的老人家变成神明飞走了? 而岩胜拳头已经硬了。 这又是哪位神?他对天国不熟,根本不认识,一定是白泽和她都很无聊才会找他打趣解闷。 “真是两个无聊的神,啊不对!”岩胜懊恼地向缘一抱怨:“刚刚竟然在想麻烦年长的女性转交少女写真的行为不太得体,结果被耍了,东西也没能带给老师!” 缘一见兄长稚气的话语而欣喜,又觉得些许莫名的失落,但他安慰道:“没关系,我们可以继续找帮您带东西的亡者。” 之所以岩胜要让亡者帮忙运输美少女写真集带回去给白泽,因为他没好意思让看起来只是幼童的木灵帮忙送这些。 最重要的木灵与鬼灯大人偶尔会见面,要是知道估计会骂自己,此等行为相当于是在助长白泽贪恋女色的坏毛病。 可是白泽就这点兴趣爱好,岩胜认为满足退休监护人的娱乐是赡养义务之一,他是个好孩子。 幸运的是,最后岩胜还是找到了人选。 谢花太郎打电话过来问岩胜在不在东京,鸦天狗警察队队长过来考察他的业务,然后提出想见岩胜一面,拜托他帮忙找人。 这可真是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源义经竟然来现世了。 “缘一,我们走!”岩胜想揪缘一后脖领带人飞奔,但是他两只手都提着吃的,这个姿势会很难受,只好单手揽起他,“抓紧,带你去见历史书上的人物。” 缘一雀跃的心情传递过来,本人却把脸闷在岩胜的肩膀上低声应答:“好的。” 刚一见面,源义经看到岩胜大包小包,手臂上还有个孩子,疑惑道:“岩胜来现世是帮白泽大人做采购员吗?”才到现世没多久,采购的东西这么多? “不,只有这个。”岩胜把写真集递给源义经。 出于职业习惯,源义经下意识开包安检。 “怎、怎么是这些……”他瞠目结舌,脸颊爆红。 谢花太郎好奇地探头看一眼,然后兴味地看向岩胜,眼中满满都是笑意和“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上弦一!” 岩胜不觉有异,语气从容:“您有妻有妾,怎么反应这么大?劳烦您把这些带给老师了。” “好!我会的!”源义经抬起一大摞杂志,纤细的手臂不住地抖抖抖,比抓着爆破符还紧张。 随即岩胜想起什么,忽然一笑:“对了,您是对肌肉男杂志更有兴趣,下次我会替你留意。” 谢花太郎:? 历史知名人物、鸦天狗警察队的领导者、僧正坊视为亲孙子的人死后爱好这么广泛? “那个就不必了……”源义经不想岩胜在现世同事眼中的形象变得更加奇怪,不过小岩胜好像完全不在意啊,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了,白泽大人听说了估计会大笑着夸赞。 “对了,我是想要来感谢岩胜帮忙拍了今年的盂兰盆节海报,鬼灯大人说或许可以送你一张作纪念。”源义经艰难地腾出颤抖的手臂,掏出一张海报递给岩胜。 岩胜不想要,但源义经都愿意帮忙带东西回地狱,不能拂了他好意,只好接下。 “不用客气,我拍海报有工资,您只是今年不需要脖子刀被威胁拍摄而已。”岩胜微眯眼睛,言辞平静。 源义经几乎快哭了,“还请岩胜不要跟鬼灯大人学习太多,来到现世多想想白泽大人的真善美教育吧。”学到鬼神的精髓真是太可怕了。 岩胜挑眉淡笑,自然地问起:“说起鬼灯大人,阎魔厅近期有新闻吗?” “没有吧……不过鬼灯大人抓到一只偷盗的妖怪,让警察队对它用刑……我拒绝了。” 很好,现在那只妖怪的下场只会更惨。岩胜思索:前上司抓到妖怪但没能追回,可能因为妖刀在妖怪间流转了几手。 现在刀既然回到自己手中,他就不再探究了。 与源义经道别后,谢花太郎表示今日加班结束,今年奖金必定稳稳到手,节后要请妹妹吃饭,开开心心地与兄弟二人分开,回谢花宅去了。 天色很晚了,小孩子缺觉大概会很困倦。考虑到这点,岩胜就问缘一:“回家吗?” 缘一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他低头问:“兄长今天和缘一出门是为了为恩师转送东西吗?” 岩胜眨眨眼,“是啊,要不然为什么大半夜出门。” 要是盂兰盆节的活动是白天,估计能让缘一逛久些,大半夜的他也很困,遇见麻烦的妖怪就麻烦……慢着,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岩胜忽然想打哈欠,身形晃了晃。 “兄长……”缘一发觉岩胜的反常立刻伸手扶住他,心想刚刚路过好几窝妖怪群,兄长不会中招了吧。 岩胜在缘一拿了半天食物变得黏糊糊的手碰到衬衫时睡意顿时驱散,他严格地命令:“明天你要洗衣服。” “好——不……” 原本乖顺应下家务活的缘一忽然放开了兄长的手,就地躺在山里的地上,被突出的树根撞到脊背发出沉闷的碰撞声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躺得十分平。 “缘一?像什么样子,回家了。” 听到兄长吩咐的他仰头看着明亮月色,天空无数亡者与星点白色光芒映入眼帘,一如往日盂兰盆节所见,他自出生就看得见这些存在。 第一次在百鬼夜行的节日出门,缘一只觉内心无比平静。 “不要,兄长既然想要一起回家就请您亲自我把带回去吧,缘一已经不想动弹了。” 岩胜:? 是谁!? 是谁夺舍了禅院缘一!!! 第42章 缘一中招 几天后, 终于闲下来的五条悟好好休息了一夜,清早打开门准备去高专,一出门就看见对门的门口摆着张轮椅, 看样子还是使用没多久的新轮椅。 “又没听说有人受伤,好邻居们这是在玩什么?” 他大力拍拍门,在听见岩胜应答声后、来开门之前的间隙时间, 躬身用两只手臂搭在扶手上把轮椅当小推车推来推去, 墨镜滑在鼻翼上搭着,行为举止散漫。 咔哒一声门锁弹开,岩胜阴沉的脸露出来,面无表情看着门外玩轮椅的少年, 而且手里拿着「虚哭神去」。 在家里时刻携带刀?岩胜什么毛病? 五条悟一抬头看见他, 玩轮椅的手立即大幅度抖了抖, 嘲笑着发出惊呼:“岩胜!鬼节期间你被哪来的孤魂野鬼还是什么妖怪吸了精气吗?哈哈哈哈!” 式神的黑眼圈活像是夜蛾老师毡的熊猫咒骸! “怪不得你要在门口放这玩意,让缘一早早过来拜托我一声,我以后带你上下学也不是不行啊, 快坐到轮椅上来, 悟哥哥会带可怜的小岩胜上学的, 要乖呦要乖呦!” 岩胜的脸色更黑,抬手对戏多的臭小鬼指指身后, “不是给我用的, 是缘一, 他中了术法, 变得……你自己看。”语气透露出无奈又疲惫的意味。 “他怎么了?不是像个可爱木偶一样听你的话吗?”五条悟和岩胜一起进屋,看见向来乖顺的缘一弟弟瘫在地毯上闭目养神, 脸上充满祥和的微笑。 毫无斗志, 像一滩烂泥。五条悟夸张地捂住腹部, 连连干呕了几声,“你是不是恨我!所以让我看这个!笑得好恶心……我受不了这个仿佛看见美丽天堂的笑脸。” 嗯,这真是岩胜近五天来听见最合心的一句话,颇为赞同地点头:“真巧,我也有同感。”不过他不是因为缘一笑容的性质,而是讨厌笑容本身。 五条悟捂住眼睛摸索进门熟练占据沙发最佳位置,拒绝看缘一那副模样,跟这小孩平时看似傻乎乎的迟钝表情可不一样,“缘一怎么变成这样了?你先前不是对他保护过度不让他多牵扯妖怪异闻事件委托吗?” 岩胜奇怪,五条悟是这么想的吗?高专众人难道都这么想吗? “我从没有对缘一过度保护,那只是我负责的工作,而不是他的,所以不需要缘一。他作为式神使,理应处于安全区域,不过现在根据式神使的主动要求,我会让缘一参与部分委托。”他严肃地澄清,言辞满是公事公办的意味。 “啊哦,好哥哥的脸碎裂了,快遮一遮。”话说回来,那还不是缘一提出你就松口答应了。 五条悟耸肩摊手,他不太在意岩胜怎么看待缘一,岩胜对待弟弟时的脑子完全没平时好用,鸭子嘴都没他嘴硬。 先前杰就无奈地对他和硝子吐槽过,任务中岩胜对缘一具有优先保护意识,危急时刻自己作为同学甚至不配被拉那么一把,在山里时他在看见岩胜护住缘一后,意识就中断了,再然后岩胜已经解决了一切。 五条悟饶有兴趣地问:“让产屋敷找人看过了吗?这真是有趣的妖术。”说完就觉得多此一问,以这家伙做事堪称强迫症的周全,肯定第一时间就把该做的都做了。 果然,五条悟听见岩胜用不咸不淡的语气回道:“看过了,说没办法。” 术法与咒术术式不同,又没有施以咒力,与谢花太郎遭到小猫的雷电灼伤的伤口一样,无法使用反转术式治愈。 当晚,岩胜在听见缘一说出那句与人设不符的话后就发觉异常,没有任何耽误,立即试图追踪术法源头,缘一爱躺就让他暂且躺在地上看星星吧。 但是气息断在了一处溪流,岩胜判断是只会变身的妖怪,玩乐结束进入深山里的小溪中顺着水流回到自己的地盘了,水阻隔了气息。 当他要顺着水流方向一鼓作气搜索直到找到它时,式神使的位置像个古董闹钟在敲他脑袋。 太好了,岩胜讽刺地想,禅院缘一在做合格的式神使,驱使自己的式神行动。 岩胜只好回到那棵树下,缘一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他蹲下检查缘一的身体状况,没有问题。 “兄长现在要带我回家了吗?”缘一平静而宽容地注视兄长,好像刚刚疯狂呼唤岩胜的人不是他,并大方地原谅了兄长丢下自己一人在这的行为。 “……”忽然感觉转世胞弟这样比五条悟捣乱时还讨厌。 岩胜二话不说把面条似的缘一扛到肩上,带回家安置,期间给产屋敷拨了电话,紧接着给楼下的硝子发了讯息先让她过来看看。 “呃……你们在玩什么呢?”硝子推开半掩的屋门,看见缘一趴在沙发上扬起手臂试图拽沙发边的岩胜怀里橘猫的猫尾巴,她不禁高高扬起眉毛,发出真诚的疑问。 趁着缘一对硝子的话反应缓慢,岩胜终于成功把小林揣进自己怀里,逃离危险区域。 他让硝子进门,同时面带不解地回答:“缘一刚刚想抢我的猫。” “哈,你给他让他摸摸不得了,十岁的小孩能做到缘一这个程度你还要什——啊啊啊!一只异形、不是,缘一向你、不是,向猫咪冲过来了!” 硝子震撼,遇见了好可怕的妖怪!竟然让缘一变成这样有活力的家伙! “喵呜!”急促的猫叫声响起。 缘一的身体速度和反应速度截然不同,在岩胜的眉头还没来及得锁死就掏出了橘猫冲进了岩胜的房间里,伸出手臂把猫一抛,门一关,又祥和地躺下,恰好瘫倒在地毯上。 这画面让硝子缓缓发出一个:? “喵喵喵!”屋内的小林发出虎落咒术界被小孩欺的喵喵叫声,第一次不懂事地抓挠房门,缘一为什么会这么对它,它什么都没干啊!又不是自己的法术! 岩胜救我! “你继续在房间看漫画吧。”岩胜敲敲房门让猫咪安静,待在房里修养不就是它日常状态吗,救什么?缘一突然的行动才更让人迷惑。 然后他伸手引领硝子的目光,像展示稀有展品一样介绍:“这才是缘一中了术法以后的状态。” 硝子打量缘一看透世事的祥和脸,开口锐评:“偶尔我也会出现这种情况,比如在国中的暑假,认识到开学前的作业绝对完不成时,就会开冰箱拿瓶汽水,然后打开电视。我称之为摆烂,直觉告诉我他中的术法与之有关。” 岩胜下意识反驳:“缘一怎么会摆烂。” “缘一怎么不会,我这么聪明都会偶尔开摆,他虽然日常是个卷王,但是个人就会有摸鱼的想法,不稀奇。” 不谦虚的硝子愉快摊手,瞥向岩胜身后不远处的缘一时脖子微缩,疑惑地想:他要……干什么? 岩胜再次皱眉沉思,难道是转世胞弟不喜欢捉妖环境的表现?这个术法把他想要追求平静生活的本性放大了? 就像具有放大肌肉力量的术式,放大人内心的某一面的妖怪术法也很常见,估计是只懒妖怪。 “那他为什么抢我猫?”然后把猫扔回它一直待的地方?岩胜遇到这么令他烦躁的麻烦事,回家想吸个猫都没能成功。 “我怎么知道,这是你的弟弟和你的式神使,又不是我的。” 家入硝子句句都是大实话,岩胜无法反驳。 “哎呀,虽然我无能为力,但是产屋敷也不一定有办法呐!” “?” “反正想开点嘛,这……这么有个性的孩子就你家一个!岩胜你应该感到骄傲!”硝子鼓起脸颊,煞有其事地踮起脚拍到式神好朋友的肩膀,眉眼弯起配合眼下泪痣组成的表情让她的脸看起不太真诚。 岩胜:真谢谢你。 他再头痛也不会对硝子说任何重话,只让她别再开玩笑,过去缘一那认真看看他状况。 “不。” 岩胜疑惑:“怎么?”他知道硝子不会拒绝提供友人帮助。 “我是说不用我过去。”硝子满脸看热闹,和五条悟当了两个月同学,她承认自己被带坏了。 “嘶……”岩胜的小腿忽然被抓住,让他一瞬间起了鸡皮疙瘩,缘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挪自己的身躯从沙发那头的地毯移动到玄关这里,顺利捕捉兄长。 怪不得刚刚硝子的表情就变得越来越怪异!岩胜转身拎起缘一再次把他扔到沙发。 “啊呀,给你们拍照留念。”硝子强忍笑意掏出手机,喀嚓一张,“笑一个?对不起哈哈哈……”可当事人一个恼怒,一个平静,她先忍不住笑出声了。 最后还是给缘一仔细检查一番,她得出结论:就像第一眼判断的那样,无法查出问题。 产屋敷的医生在半小时后着赶到,检查沙发上的缘一后,对岩胜沉痛而悲伤地摇摇头。 “没办法救治的术法吗……”岩胜今晚多次皱眉,他有意识地放松眉头,不让精神紧绷。 硝子插进来吐槽一句:“你们怎么搞得好像缘一重伤而亡一样?”她说着开玩笑似的去探闭上眼睛的缘一的鼻息,这不是刚刚睡着了——这不是都没呼吸了吗!? “岩胜!缘一没呼吸了!”硝子惊慌起来,抓住岩胜的手臂拽过来让他别再那么淡定的旁观。 岩胜想说冷静,缘一的心脏只是跳得缓慢,他平时也那样,现在异常平静,睡着就更慢了,呼吸第一时间几乎感受不到,只要多放一会仔细感受就能发现他还活着呢…… “兄长!”缘一忽然醒来坐起身,把医生和硝子都吓了一跳。硝子坐得近,后退一步甚至差点摔倒,还好医生好像把她扶住。 而岩胜已然麻了,淡淡地说:“还活着呢……什么事?” 缘一又缓缓躺下,突然坐起来那一下仿佛回光返照,他微微笑着表示:“缘一困了,想休息,要是兄长能带我回房间就太好了。” “……”岩胜的拳头硬了又硬。 硝子再次掏出手机抓拍缘一难得一见的笑脸,目瞪口呆地说:“这就更可怕了,岩胜你快解决这事吧,我的心脏受不了大起大落。” 她逮住时机,让岩胜照顾孩子,自己代替他去送医生,趁机逃离,然后去猛敲夏油杰的宿舍门分享趣事。 第二天一早,睡眠充足的夏油杰吃了早饭,微微眯起狭长的眼睛,酝酿出得体的笑容,迎着朝阳敲响岩胜的房门。 “岩胜,早上……你还好吗?” 岩胜打开门时,饶是他从昨天硝子喘不过气的笑里听见只言片语,一晚上做足了心理准备,也没想到岩胜会是这个形象。 “产屋敷家族不是给你开了不错的薪资吗?不用省钱买小号围裙吧。岩胜你穿着这件围裙实在……”夏油杰意味不明地嘶了一声,然后被拽进了门。 “你来的正好,我刚刚试图做早饭,你来了这间厨房就不用冒险了。” 夏油杰:“……好吧。” 下个场景,被岩胜亲自系上围裙委以重任的夏油杰熟练地单手打鸡蛋到平底锅里,很快做两份溏心煎蛋,又去翻找冰箱发现有不错的培根,拿出两片以自己的口味煎到焦香。 然后倒两杯牛奶,把牛奶端到桌上的同时,面包机提示音响起,两片吐司与煎蛋和培根一起装盘。 “早饭做好……”慢着!他只是来看笑话,现在怎么在给人当保姆。 “谢谢,我就知道你们三个之中杰是最靠谱的。”岩胜认真地向怀疑人生的夏油杰道谢,说话间已经把缘一拎到餐桌上。 然后在夏油杰的面前,幻化出妖刀虚哭神去横在缘一脖子前—— 术师立即感受到有别于咒力的不详气息充斥整个房间,带着威势与强烈的压迫感。 “岩胜!冷静!”他没想到岩胜已经被中招的缘一逼迫至此,昨天硝子那么幸灾乐祸,他以为不严重,起码岩胜会有办法解决。 但眼下式神的行为显然过于极端,相比之下让他做个早餐完全是小事一桩! 岩胜看见缘一不情不愿地慢腾腾动起手拿餐具,松了口气,随即又因为让他吃个饭都这么折腾简直火大! 他站在缘一身后始终不放下妖刀,严肃地大声表示:“早上让缘一起床洗漱就发现这个办法有用,他要是不从我就把他杀了,然后我也死!作为式神失职受罚下辈子继续当妖怪就当吧,随便了。” 摆烂谁不会啊。 说完,他向杰眨眨左眼示意。 “嗯……做法真残酷。”不想去问岩胜为什么能想到使用刀横在弟弟脖子上的办法,夏油杰立刻明白这是一种迫于无奈的“下策”,真是难为岩胜了。 但起码有效果,看看,缘一吃饭的速度都变快了。 早饭过后,缘一在家被兄长用刀挟持阳台和绿植一起晒太阳,他从善如流地瘫到椅子上立刻就不动了。 “缘一很适合出家当和尚呢,他看起来与佛祖很有缘。”太阳底下似乎还有点圣光普照,夏油杰很难评价现在的缘一。 “很好,那杰把他带走吧,去找个好寺庙,别让缘一中途跑了。” “那怎么行,夺走式神的式神使对我来说没用啊,除非买一送一都归我。”夏油杰笑眯眯的,对自己的想法不加掩饰。 他心想:岩胜对如今场景的不耐真是同样不加掩饰啊。 岩胜挑眉,别做梦了,他不可能再重蹈覆辙成为另一个人的式神,因为现在的情况,他更加坚定地想要自由。 产屋敷小家主听说继国兄弟家的情况后痛心疾首,小手一挥送了缘一一把轮椅,岩胜在拆包裹的时候不由得思考医生跟小家主到底汇报了什么内容,于是发短信问产屋敷。 岩胜先生:缘一没有缺胳膊断腿,他只是不动弹而已。 风野:什么!半身不遂还是植物人? 岩胜收到消息整整沉默了半分钟,然后又一条消息响起—— 风野:产屋敷的医院和实验室已经为缘一先生准备好了!请不要客气! 岩胜先生:…… 岩胜先生:缘一好像是在摆烂,我会想办法解决的,多谢好意。 但是五天过去,他并没有合适的办法,缘一像个……像个大章鱼占据了这个屋子!不轻易动弹,但始终有极高的存在感,阻碍岩胜动作的行为毫无规律。 起码岩胜很是摸不着头脑,可以肯定的是他离开共处空间后,不到十分钟就会看见缘一的脸。 摆烂不是该窝在舒服的地方好好瘫着吗? 他找不到机会出门追查妖怪,想委托谢花太郎,结果前任上六说忙着给小梅收拾大学开学的行李,目前不接单。 眼下,五条悟摸着下巴:“怎么感觉才过去几天你自己快被解决了,省心弟弟一朝变成折磨王,很讨厌吧?” “你引导我的情绪?”岩胜不知道五条悟又想搞什么事,一年级三位新生在看热闹这件事上永远能达成一致。 “高专让你们这些孩子接祓除咒灵的工作会让你们积累不必要的压力,所以解决了工作就回家好好休息,别想着惹事。” “谢谢关心。”五条悟对岩胜行了一个绅士礼,然后十分不绅士地说:“根据你对小缘一肉眼可见的丁点儿耐心,你能忍受他这么久真是让我惊讶。” “有趣。”岩胜冷静地回怼:“你应该知道他还有另一个称呼——式神使。” 白发少年闻言促狭一笑:“岩胜,你的嘴巴真无情。” 与此同时,地毯上矮几的玻璃桌面忽然“啪”地碎裂,准确来说像是炸裂开,玻璃碎片震开,几粒弹到电视机前,劲头之大深陷其中,电视机在瞬间的电路短路发出炸响后就没了声息,伴有刺鼻味道的黑烟缓缓冒出…… 缘一已经睁开了眼睛,祥和的笑容消失殆尽。 第43章 玻璃碴子 面对突变, 岩胜下意识紧绷肌肉,展现出防御的姿态。 缘一将他的变化看在眼里,不禁苦恼地捂住脑袋。 从最开始全然平静的阶段过去, 纷杂奇怪的思绪爬入他的脑海,占据他的思考能力。 现在正有两道代表截然不同含义的声音正在他脑子里撕扯: 「来自地狱的兄长变成了如此冷酷的模样,做点什么纠正吧?大家都知道有些事不动手就无法达成, 控制权掌握在你手中。你能做成一切你想做的, 因为所有的神明都会站在你这边。」 “不……” 「当然不行!缘一不能做任何事,像刚刚那样的、还有这几天偶尔的失控就都是错误的!还记得以前因疏忽犯下的诸多错误吗?长长脑子吧!压制自己的想法和情绪,未来会慢慢变成从前未能得到的生活,遇见更多好人。只需要说出要求, 让式神兄长为你实现。你维持现状, 他会替你做成的, 因为神明站在你这边!」 “不……” 缘一尽量摒弃这两种他都无法认同的干扰声音,但他因如今的兄长感到纠结困顿,术法将其化为撕扯思绪的痛楚。 可式神使的痛苦会传递给式神, 他不得不时刻处于完全放松的心态, 并且不思考任何事。 人类始终是有弱点的生物, 经历的事情越多,心中的回忆越多, 就一定能够从数十年岁月里抓到漏洞。 而此世的禅院缘一背负着继国缘一的平生记忆诞生, 在浑噩十年之后与上一世的亲人重逢。 在召唤出式神的那一刻, 冥冥之中的束缚联结让他意识到:或许, 此生是为了不再重蹈覆辙,不再留有遗憾, 不再危机四伏, 与重要的亲人度过平淡而幸福的一生。 尽管发生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或许亲眼看到兄长的消逝是神明对自己上一世一事无成的惩罚吧, 缘一再次品尝到失去的痛苦,深刻而无法释怀。 万幸的是,经过兄长主动的努力,他得以与兄长平淡地生活,一起吃饭入睡、上学读书。 缘一从岩胜显而易见的态度中迟钝地察觉到什么,于是不希望此世自己的存在让兄长太过困扰,处处收敛。 他试图理解兄长的想法,但发现好像兄长不像他所想的那样。 缘一感到无数次的失落和困惑,认识到此世可能存在着被寻回的亲人再次抛下的可能性。 而在今年的百鬼夜行之夜,岩胜与缘一与妖怪们退场回到深山狭路相逢,二人均未在意,毕竟这已经是一晚路过的第三波妖怪潮了。 就是在他们放松警惕的情况下,有只妖怪看进那双看似从容的红眸中,对“那个人”产生兴趣,并悄悄种下了自身修成的术法。 “缘一,我要揍你了。” 岩胜才不是想防御一个孩子,他攥起的拳头已经忍不住了,电视机可以重买,但是满地毯都是碎玻璃,打扫真的很麻烦! 这个妖怪的能力真是让人头大,为什么他们二之人中被盯上的是缘一! “慢着慢着,先不管熊孩子行为,缘一刚刚用了咒力吗?”五条悟把戴墨镜摘下来,他没看到咒力流动。 岩胜:“别管,悟不是说过缘一没有咒力吗?”说完还闷哼了一声。 哈?阴阳怪气谁呢?! 五条悟决定把看热闹的好奇心变成和岩胜吵架的动力,成为开启休闲一日的热身活动,他撸起袖子,忽然出现的两只手臂一左一右顺势把他往后拉。 “硝子!杰!放开我,我要和岩胜吵架了!”他对二人出现在身后毫无惊讶。 硝子:“又没人堵你嘴,小心一会吃满嘴玻璃碴子。” 杰:“算了算了,上学去吧,人家已经够惨了。晚上再见了,岩胜。” 杰和硝子一人挎一只胳膊把五条悟往门外拖,五条悟蹬起腿,把个子相对矮小的硝子往下狠狠拉了一把,硝子听到自己的腰咔吧了一声,脸瞬间变黑。 到了电梯口,她用手肘狠狠撞向五条悟,让他老实点,别把自己当三岁小孩,还玩起来了。 这时五条悟靠在墙边,扬起笑容得意地纠正预备役医者:“缘一的情况并不像什么摆烂行为,硝子,你‘误诊’了哦。” 他在岩胜叙述这几天发生的事时就察觉不对劲了,缘一不止是懒得动弹那么简单。 “哼哼……”硝子挑起半边眉毛,像看不懂事的小孩似的觑他:“你懂什么是因人而异地诊断,自大狂。” 她只是说出岩胜更能接受的答案而已,这叫说话的艺术。 产屋敷的医生没有与缘一相处过,他所能得出的诊断与岩胜查探到的没有区别,那就是缘一的身体完全健康。 但是细心的、身在局外的同学一定会发现那微妙的转变,尤其那是缘一身上的转变,除了岩胜,其他人感受到的就更明显了。 这么说可能比较抽象,举个例子来说就是:有一位在公园玩沙子的小孩每天下午三点都会堆出一座二十个房间的华美城堡,但是某一天的下午三点他用沙子造出的是一座金字塔。 路过的人只会称赞这孩子真厉害。 而和孩子每天一起堆沙子的小朋友清楚地知道孩子堆沙手法多么棒,只会感叹:“你怎么什么都会造?” 但是混在大人的世界里聊八卦的邻居叔叔阿姨一转头看见是个金字塔,会惊讶突然地转变:“怎么忽然换了个造型?这小娃娃什么情况?” 一下子就发现表面上的不对劲了,但也仅限于此。 “悟,你发现了什么?”夏油杰按下楼的电梯,笑眯眯地问五条悟。 这几天他和硝子都没有在通讯群里发消息,就是为了等五条悟回来给他个“大惊喜”,结果把岩胜的宿舍搞得一团糟了啊。 “嗯……缘一并不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地摆烂,对不对?” 硝子:“正确。” 夏油杰:“悟成功抓到重点了。” “但他好像的确想要‘摆烂’生活,只是有特定对象阻碍他实现,但是又至关重要。” 硝子:“是兄长岩胜。” 夏油杰:“是式神。” 硝子和夏油杰同时开口,然后奇怪地与对方对视,明明说出的是同一个答案。 夏油杰皱起眉,“很明显缘一君每次与‘摆烂’状态不同时都与岩胜有关,肯定与式神束缚有关。岩胜虽然纵容着缘一的想法,让弟弟不像个正常小孩的轨迹行走,随他紧密生活,同时保护缘一的安全,但是岩胜并不受式神使的心意驱使。” “岩胜具有自己的骄傲,可式神使毕竟是主从地位里占据更高位置的那个,主从关系是注定的。” 硝子也垂下眸思索,微微摇头,“不对,缘一不像是会在意式神束缚的性格,就算像岩胜所说术法放大了某一面,但放大的绝不会是他控制式神行为的那一面,他平时只是安静……就算是不知事了点,还是个依赖兄长的好孩子啊,绝不是获得操控的力量就要使用的潜在野心家!” 两人的答案一致,而关注点却截然不同。 “叮”,电梯门到他们的楼层打开。 五条悟头顶的灯泡也被点亮,左拳拍向右掌,顿悟:“为什么不能是不止放大了一面呢?不会有没有情绪的人类,人的情绪也不会是单一的爱或恨。” “缘一看起来像个木偶但不是真木偶,平时又不是完全没表情。而且啊,我记得岩胜说过缘一与他居住之前的那天,很舍不得母亲,甚至情绪强烈到影响到他入睡……我知道了!” 硝子和杰同时发问:“你知道什么了?”他们莫名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并不敢期待五条悟的嘴里能说出有效建议。 “他这是缺母爱啊!我去告诉岩胜,让他把缘一还到禅院家一阵子不就行了!”这样岩胜可以成功抽身去追踪妖怪解决这件事,有亲生母亲陪伴在缘一身边也不用担心式神使情绪忽然崩盘,导致影响式神行动。 五条悟觉得他简直是三人中最聪明的一个,这点小事还值得纠结五天? “唉……”夏油杰叹气,有关亲情调解事件,他不该对悟的脑回路升起哪怕一丁点的指望。 “白痴。”硝子耷拉下眼皮。 然后二人再次达成默契,一人一边把五条悟弄进电梯,强行带走上学,让他接受夜蛾老师许久不见的硬汉教育。 * 谢花太郎过来的时候发现岩胜家的门没关,他站在门外视线穿过玄关对客厅的乱象一览无余,尤其一个慢腾腾站起来抓起地毯抖玻璃碴的孩子,而另一位…… “岩胜大人!冷静!” 这是听见第几个人说这句话了?岩胜这几天睡眠不足,有点精神恍惚。 谢花太郎没想到自己因为小梅要他亲自安排大学租房的事,耽误了这几天,岩胜竟然被逼得要自刎! “岩胜大人快把刀放下!” 岩胜无奈地看他一眼,“我不是……” 刚刚他还是没有选择揍孩子,终归不是缘一的错,他会把积攒的怒气原原本本地还到那只该死的妖怪身上,但用刀逼迫缘一已经没用了,转世胞弟好像不想听自己说话。 他气得一转手就把刀横在自己脖子上,然后效果拔群,缘一立刻闪身到他身前,“兄长大人,你要做什么?!” “要你打扫卫生……”不然还能做什么? 缘一诡异地沉默了,动作利落地开始掀毯子收拾屋子,摆烂状态被迫中止。 这种拷问手段鬼灯倒是没有教过……岩胜眯起酸涩的眼睛,想来稳定的作息让他的人身困倦。 这几天晚上他之所以休息不好,一是缘一太过紧张,他总觉得现在“摆烂”的缘一心理实际时刻紧绷,即使传递不出极端情绪,但岩胜心头莫名有被拉满弓的利箭指着的错觉,他无法安眠。 二是缘一好像不想看见小林。岩胜只好把房间留给小林,那里放着封印的虎目,橘猫一直借助用虎目的气息修行。 而且他不放心缘一,只能去看着他睡。但他每每看见缘一这副烂泥的样子就觉得心情复杂,更睡不下了…… 听见解释的谢花太郎松了口气,刚刚的场面过于震撼,岩胜在他心里的人设险些崩塌。 不过他过来是要告诉岩胜一个解除困境的好消息。 之前远山言事件解决后,产屋敷天明为岩胜测试过是否可以使用符箓,发现岩胜具有驱动符箓的妖力,但是有个无法解决的大问题…… 他们用具有妖力的血画出传送符箓。 岩胜记下符咒图案,咬一口手指头刚要画就痊愈了,割出小伤口也即刻痊愈,用刀划得深可见骨还没两滴血就再次痊愈…… 等他要再下刀,想着起码试试能不能画出能用的传送符箓,被看不下去的缘一制止了。 “兄长……其实您赶路的速度也很快,还可以乘新干线……”没有必要一定用符箓制造传送结界,缘一捂着岩胜的手,其他人也生怕岩胜硬是要试验成功。 还好岩胜很快想开了,眼中留有遗憾之色。 围观的产屋敷小家主手都开始抖了,脑子发晕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岩胜先生做事认真严谨挺好的,就是有点不好。 “啊,扯远了,不是要说您无法使用传送符箓的事。”谢花太郎无意中打击了一波岩胜,继续说道:“小家主通知我说远山言先生今天出院了,他的妖力比天明先生强,可以根据缘一所中术法使用追踪符咒,直接定位到妖怪的坐标地您肯定可以很快解决。” 岩胜揪起缘一放在轮椅上,兴冲冲准备出门,“很好,风野君送的这玩意能派上用场了。” “不过,言先生声带严重受损,几乎无法说话,交流上可能有点困难。” “无妨,我正好习惯跟沉默寡言的人沟通。” 谢花太郎:啊? 【作者有话说】 三人组的理解都有对的成分,但是都不完全对。(五条猫的话只有前半句可以听) 不同人的视角里兄弟的相处方式是不同的,大类可以分为岩胜以为的、缘一感受到的和其他人眼中看见的三类 第44章 释然之心 彼世地狱, 阎魔厅—— 阎魔大王审判完今天最后一位亡者,活动筋骨时伴随脖子的咔嗒声忽然福至心灵,身体顿住。 身侧快速审批文书的辅佐官立刻说道:“希望您接下来的话不会耽误我下班。” 他甚至连头都没抬。 时常怀疑鬼灯在自己肚子里放了类似于读心蛔虫的东西, 阎魔拍着大肚皮边回忆边说话,让辅佐官放松,并不是最近的事。 “鬼灯君呐……百年前我好像是忘记了两件事, 都与天国有关。” 其一是将一位亡者的短暂时间移交桃源乡白泽, 也就是岩胜。其二是答应了天国…… “别在关键的地方打省略号!”鬼灯用金鱼草周边钢笔的尖端对向上司的太阳穴,“要么您想起来,要么我戳进去,无能的脑子没有存在的必要。” “不不不……只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被冰冷笔尖点上墨迹, 阎魔大王惊惧非常, 但本就是细枝末节的小事, 在精神紧张的情况更难想起了。 “呜呜呜我想不起来……别杀我!” “您真是……”鬼灯无奈叹气,“也跟岩胜有关吗?” “咦?”阎魔煞有其事地皱眉沉思,“有关……不对, 好像也没什么关系吧, 我肯定不是小岩胜的事, 是天国神明们的私人请求,但真的真的是件什么都不会影响的小事, 我发誓。” “所以你就答应了?” “我记得那是件好事, 是帮助天国之人……嗯!那就属于我的日行一善嘛——啊啊笔!鬼灯君你的钢笔戳进我的手掌了!指骨、骨头断了!流血了!” 真是听不下去蠢话。 鬼灯从容地将桌面收拾整洁, 带上出行必备的狼牙棒, “那,阎魔大人, 我先下班了。” 自从卧室遭了贼, 他的心情就一直很差, 上司主动撞上来让恶鬼宣泄以后舒服多了。 果然还是上个锁吧,鬼灯想。 这么多年自己的卧室实在有过太多生物出入,敢偷东西的妖怪还是头一只。 被偷的即是六目之鬼妄念所化的妖刀,最重要的是小偷把偷走的刀弄丢了! 从前岩胜多次来到他的卧室帮忙拿东西的时候都会装作不在意看它两眼,但是恶鬼上司同样会装作看不见小鬼的眼神。 他真的很喜欢「虚哭神去」眼球排布的造型设计。 可恶,将偷盗者投入伊邪那美命殿受火烧之刑实在不足以解恨…… * “我……上班……” 远山言穿着棉麻制的宽松衣服,灰裤白衣,淡青长发束起,朗目疏眉、气质温和,看起来是很好相处的人,只是说话十分艰难,出口的声音亦嘶哑难听,脖间长疤坦然地露出。 没在产屋敷老宅见面,谢花太郎约好的地方是家很清净的酒馆,说直白点就是:“言先生家的酒馆在乡下的偏僻地方。” 岩胜却很喜欢这家酒馆的环境,幽静清雅,庭院布置看得出精心设计,一进门让人倍感舒适,赏心悦目。 远山言充满活力地宣告他已经恢复上班状态后,把他们迎进了酒馆,十分热情。 他拿出纸笔,对谢花太郎写:“想喝点什么吗?” 对向岩胜和轮椅上昏昏欲睡的缘一时,把那句话划掉,“未成年们,橙汁可以吗?” 谢花太郎摆手,“岩胜大人肯定可以喝酒,缘一还是无酒精吧。” 说完看向岩胜,没想到他拒绝了。 “两杯橙汁就好,多谢。” 需要做这么到位吗? 经过几次与地狱同事的交接,谢花太郎收集了很多关于岩胜的情报,当然也从热心同事口中听了关于“阎魔厅的小岩胜”很多无关紧要的生活细节。 结合转世后的举动,对他干一行爱一行的业务能力很是敬佩,但变成少年就以少年的身份行事未免太拘束了。 谢花太郎今生没有多余的想法,只要妹妹好就好,其他的方面都很随性,钱财地位均不在意,想开了以后对前任上一始终如一的严谨风格更加不解。 太累。 看,黑眼圈都那么重。 脑补了一圈,他还是调侃了一句:“转生为人类的您热爱各种食物,竟然不喝酒?” 成为人类以后肯定会有改变,但没必要以前不是什么就要求现在成为什么,每个人的改变都有限度,岩胜也不像谢花太郎有过普通人类的单纯生活。 “因为我不喝酒。” 他加重了最后的音调,不喝酒的原因当然就是不喝酒,不会有人在心智未成熟的时期喝醉多次以后还会享受酒精的味道。 “还有,现在是工作时间。” 果然!本质是严格的老古板。 谢花太郎放松肩膀,口罩底下的嘴微微撇起,还好他只是充当司机传递消息,不用跟岩胜多待。 远山言也没有喝酒,他们很快进入正题,说起关于缘一的状况。 交流情报过后,谢花太郎喝完最后一口酒功成身退,车留在这里,他直接赶回去收拾自己的东西,作为小梅的保镖理应陪伴她一起住,顺带照顾起居。 然后,远山言提出他需要从缘一的手指上取一滴血。 “请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他把这句话写在纸上,然后发现这孩子闭着眼,于是尴尬地求助岩胜。 岩胜毫不犹豫拉起缘一的手,递给他:“不用客气,取吧。” 而这时缘一才睁开眼睛,同时岩胜感受到式神使传递而来的复杂情绪,还未能分辨,又很快被收回。 岩胜不由得想到缘一正在抑制那些由术法赋予他的情绪吗?那么混乱的强烈思绪,想来纯粹质朴的缘一应是不会有的。 他在刚刚察觉到的东西,比先前夜里感受到若有似无得紧绷感更加明确,所以才会缘一是这几日的状态啊? 在远山言取完血绘追踪符咒时,他没有放开缘一的手而是紧紧握住,心中充满了正面的情绪,堪称柔软。 “缘一,你现在很难熬吧?”被赋予了平时不会承受的难忍情绪。 感受到微凉皮肤的触感,缘一的手在兄长掌心里蜷曲,不敢相信般疑问:“兄长大人?” 抬头望向岩胜的眼神颇为可怜,让岩胜几乎要把他当成普通孩子了,轻声安慰:“只是一点小伤口,很快就……”这不是已经好了吗。 岩胜把想说的关怀连带一些柔软情绪都吞进肚子里,继而保证道:“我会抓到妖怪解除术法的,通晓万物的神兽说过世上没有无法解除的妖怪术法,所以不用担心,你一定会恢复。” “兄长……” 听见转世胞弟的呼唤,岩胜抚过这孩子的发顶,“你现在想做什么呢?” “缘一不明白……”缘一却在显露温柔的兄长面前苦恼地抱起头,看见兄长防御或冷酷的姿态他都能都束缚住术法带来的影响,但眼下的兄长让他感到分裂,脑中从未停止的声音动摇他的内心。 当然,是指兄长大人的性格好像太过……他担心地问:“兄长,你的精神状态没问题吗?地狱伤害了你的灵魂吗?” 岩胜:? 你的精神状态才让人更担心吧? “我很好,在地狱过得很不错,你想什么呢。”岩胜令缘一看着自己,“告诉我,这个术法让你在想什么?它迷惑你、让你产生了幻觉致使你痛苦吗?” 缘一露出恍惚的神情,轻轻摇头,他现在已经分不清痛苦究竟来源于何处,只能确信最终的指向,绝无其他答案。 他磕磕绊绊地发问:“兄长,如果……缘一并非您的……我是说,并非您的式神使,您会如何?” 听到这个问题,岩胜第一反应是想要回避,反正是孩子糊弄一下也没关系,鬼灯都经常糊弄自己和阎魔大王呢。 第二个想法则是木已成舟,回避没有任何作用,糊弄的前提是不影响问题的解决,他并不喜欢糊弄别人作为逃避的办法。 岩胜稍微设想没有式神使的生活:自由的现世、可供选择的职业道路、成为老师期待的人…… 嗯,完美的转世! 但是,他根据自己的想象继续说道:“不过当我遇见你时,好像找到了最关键的问题。” 被神兽与鬼神共同默认忽略的关键症结,岩胜通过主动选择发现了他。 近期,岩胜通过事件已明确对缘一的厌恶是作为强者被庇护的弱者击碎幻梦的破防感,亦是自我厌弃的衍生,那脱敏就是战胜自身性格缺陷必要的一步。 无论转生后面对的是什么样的人生,自己迟早会意识到这点。 此刻,直面问题的岩胜忽然想通了一些,名为释怀的情绪爬上心头。 他甚至不自觉浮现出轻松的笑意,端正俊秀的脸展露柔和,“如果没有成为缘一的式神使,我大概还是会找到你确定你的生活吧。” 把失踪的胞弟当做已死亡的情况处理,前世已经犯过这个错误,以至重逢时带来的冲击感几乎要将自己再次击碎。 与其那样,不如主动找到他。 这是岩胜灵魂改进后会做出的坚定选择,他不会感到后悔。 缘一听到岩胜的话倏然站起!然后抱住了岩胜的腰,他的身高只能做到这个。 “兄长大人!我真高兴!” “……”我还是不喜欢被动地被这么勒住腰,尤其是被你,缘一。 岩胜戳戳他的肩头,想提醒他别这么用力,但是手指忽然改成比划的动作,头顶快到十五岁的自己的胸口。 十岁的孩子长这么快吗? 为缘一不到三个月的生长速度而感到惊讶,果然还是以前在禅院家过得不算舒心吧,岩胜别扭地拍拍转世胞弟的脑袋。 “没关系,我会负责你此生无忧。”岩胜再次承诺。 他会让缘一获得想要的东西,无论是否存在式神的束缚,这是个人的承诺。 所以,式神的束缚更是不必要。 缘一会问出刚刚的问题亦是说明:在缘一心中,现在的生活是受困式神束缚所致。 他也认为这不自由,如果有前世的记忆,或许缘一会将眼下看做继国家三叠大小的房间,束缚着他的自由。 岩胜决不想做他人脖间绳索。 他在地狱设想过如果是自己来抚养缘一会将其塑造为什么样的人,还遭到了白泽的嘲笑。 现在不由得反省,自己确实并不会抚养孩子,所以在发现缘一具有自身想法后就甩手让他自我管理,毕竟自己作为式神也在自我管理,很公平。 以后或许得改变战略了,岩胜下定决心。 嗯!很有进步! 他高兴起来,燃起斗志:“缘一,我们马上就去消灭伤害你的妖怪!” “呃……那个……” 晦涩难听的声音艰难地发出,远山言正举着画好的追踪符箓打断兄弟的温情时刻,另一手拿起早已写好的记事本:“现在,出发?” “有劳。” “好的……” 岩胜与缘一同时应答。 远山言收起本子向他们握拳鼓劲,然后将手搭在他们肩膀上驱动符咒,符纸燃起冒出青烟,三人周身渐有妖力萦绕,随即消失在原地。 下一瞬,他们出现在乡下的一户房屋门前。 远山言刚要指向妖怪所在,忽然身体一软晕了过去。岩胜眼疾手快迅速捞起这位临时队友,通透世界看出使用过一次力量后身体的白色光芒与使用前的对比明显稀薄不少,说明他身体并没有完全恢复。 岩胜上次见到远山言的状态是妖力近乎干涸状态,也就无法与今天对比,不知道他身体的真实状况,可他资料上不是说行事谨慎、从不出错吗? 没等仔细观察远山言的状况,察觉异常的岩胜用另一手捞住即将物理躺平的缘一,轮椅没传过来…… 现在一手揪着一个,他无声长叹。 这情况可真是太好了,很难再有更糟糕的事发生。 “啪!”一团被墨汁浸湿的纸团砸中了白衬衫的腰腹处,墨迹喷溅,晕出一大团黑色。 感到墨水透进衣服染上皮肤的岩胜:“……” 一道稚嫩的童音响起:“这是老师的住所!禁止入侵!” 【作者有话说】 抱歉,才发现我忘定更新时间,还以为零点正常更了,感冒太严重,脑子不好使了…… 第45章 笨蛋小孩 幸运的是, 岩胜不用指望昏过去的远山言指路。 他的眼睛看得很清楚,屋里有追踪过的那只妖怪的气息。 但是投掷墨汁“炸弹”的七岁小孩堵在玄关外,正气势汹汹地瞪着他, 茶色的头发右边垂下半边短刘海,左边扎起一只小揪揪,显得童趣可爱。 两只手因为制作防卫武器糊满了墨汁, 啪嗒啪嗒滴落在木地板上。 乱动的脚踩出一片乌黑脚印, 短裤随着动作不住地掉碳渣,原本白色的T恤也一塌糊涂……那底色应该是白T吧,岩胜也不太确定。 目光扫视到这孩子左手上的编织手环,他将视线又放到那孩子与发丝同色的眼睛上, 然后不出意外看见她惊吓地一抖, “奈留不会怕你的!乡长说老师生病了!不准你伤害他!” 一句话透露出的可用情报:这孩子叫奈留, 里面有人也受到了妖怪的术法袭击。 可惜,屋内气息那么浓郁,岩胜还以为是妖怪本体伪装居住在这里。 他将手里两人分别挪动一点, 让双手维持的动作协调些, 并对眼前的孩子说:“奈留, 我可以帮你的老师恢复。他的状况危机生命了吗?” “……你!”奈留身体一僵,抬起小手指颤颤巍巍地对挟持着两个可怜人质的大孩子惊恐地扯嗓子大喊:“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稚童言语在慌张中变得口齿不清。 “……”谁家的笨蛋小孩? 正当岩胜准备直接进屋查看情况时, 奈留挥舞着墨爪冲向他的身后, 无助又中气十足地向来人告状:“乡长!老师又冒黑烟了!快救救他, 还有这个忽然出现大孩子, 奈留发现危险角色了!” 大、大孩子? 岩胜终于意识到这是一位货真价实、天真烂漫的普通孩子,和地狱里、咒术家族的小孩都不一样。 来的是个普通中年微胖男人, 但是却对眼前画面保持临危不乱的和善笑容, “东京不愧是大城市, 来医治半田老师的医生竟然如此年轻。” 岩胜知道自己现在的外表没有说服力,他拎了拎年近三十的远山言,面不改色地介绍:“这位才是来到这里医治半田先生的医生,带着我与弟弟赶过来医治半田先生。”他又拎了拎缘一示意身份。 带着平和表情看着一切的缘一适时点头,表达赞同。 岩胜又说:“他们两个都有些晕车,可以让我进去这间屋子临时安置他们吗,远山医生恢复后就可以为半田先生医治。我是远山医生的助手,可以先看看患者病情。” 乡长看着被晕倒后垂下头颅导致散乱长发遮盖住整张脸的“医生”,像个恐怖片里的厉鬼角色,又看向始终带着祥和到诡异表情的十岁男孩,及肩长发蓬炸,简直是吓唬小孩的山中怪谈形象…… 忽然他双手合掌,笑意盈盈地凑近,对举止沉稳的少年十分感激地道谢:“谢谢!你们终于来了,村里的老人们还以为半田老师是撞邪了呢,已经为他准备代代相传的辟邪仪式了!” 你们村能有这样的传统也很神奇。岩胜连连后退两步,然后被小孩抱住了腿。 奈留一双即将决堤的豆豆泪眼颤抖,“原来是救治老师的小医生,小医生好厉害,都知道奈留的名字!” “……”笨蛋小孩。 无奈的岩胜轻轻摸了摸这孩子的小脑袋,从她那儿得到了一个稚嫩天真的大大笑容。 * “远山医生,你醒了。” 远山言一睁眼,四双眼睛看着俯下身看着自己,发出无声的惊呼,立刻坐起身! 医生?岩胜在他晕过去以后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疑惑归疑惑,他迅速调整表情,在陌生的中年男人和眨巴眼睛的小孩面前镇定自若地点点头,第一次感谢起残破不堪的嗓子。 岩胜挑眉,真是上道。 “远山医生,这位岩胜小弟说您就是前来救治半田老师的医生,是受老师的父亲所托吧,从东京这么远的路途赶过来真是辛苦了,心理医生的工作很繁忙吧?” 岩胜视线微移,要的是心理医生啊? 乡长说完,又改了话茬:“唉不说这些客套话,情况紧急,您身体还好吗,可以去先看看老师的病情吗?他实在……我们都很担心。” “自从半田老师放下执念,决意不再成为书法家,他没有再像以前一样为写出满意作品陷入困境,而是全力教授村里的学生学习书法,得到了很多好评呢。 “前几天老师劲头还很足,抓着学生们练书法,可第二天老师就开始把自己闷在房间里没日没夜地创作,不吃不喝,身体和精神都迅速变差了。” 面对醒过来的远山言,岩胜在持续观察了他的身体恢复情况后却悄悄对他摇头,拎起缘一,带头起身站在乡长和奈留的身后,对远山言对口型:交给我,你休息。 “晕车的心理医生”莞尔一笑,拿出随身记事本写下一行字让乡长吃定心丸:“我已经没事了,赶来路上晕车吐了很多次,嗓子不舒服,无法说话很抱歉。” 用记事本遮住脸,他对岩胜悄悄扬眉,很显然是坚持要参与。 岩胜忽然把弟弟撂在床铺边,自己正坐在旁,“乡长,医生看起来需要缓缓,请你和奈留小姐帮忙倒一杯水。” 乡长识相地拉起奈留就走,他们走到门口时,岩胜听见奈留捂着嘴发出嘿嘿的笑声,用一点儿也不隐晦的音量说:“乡长,那个哥哥叫我奈留小姐,奈留果然已经长大了啦!” “是捏是捏。”乡长好脾气地回应。 “真是淳朴的人门。”岩胜捧读远山言在记事本上写出的内容,无法反驳,“但是我建议你休息,‘心理医生’说不了话怎么医治?” “嗯……贴心……”远山言扯着嘶哑的嗓子发音,最后还是放弃艰难的说话方式,在本子上写:“可我接下你和谢花的委托了,契约精神还是要有的。” 岩胜直接了当:“你在上次瓷器妖怪那里损耗不轻,不必参与,找到妖怪已经帮大忙了。” 远山言摇头,写道:“那妖怪抽出了我很多妖力,我作为靠精细掌控妖力画符的术师,当时的感受很糟糕,就像与天地的联系被淡化了,所有的感知力都被渐渐剥夺,在到达极限时,你突破结界出现了。” “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你,岩胜。” “救你是我从产屋敷接下的委托。”岩胜并不接受他的感激,自接下委托的那一刻,救人就是他应该完成的工作。 远山言笑得温和,快速写下一句:“所以帮助你解决这只妖怪也是我一定要做的,我的工作。” 既然临时队友坚持,岩胜不会做出强硬举动,尽管鬼灯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冷酷地建议:“朝他脖子上劈一手刀,别让他碍事,这是关乎于你转世胞弟生命和未来人生的大事件。” 紧接着白泽的声音响起,让恶鬼离自家孩子远点,“交朋友很好呀!他看起来人不错,不过是身体虚弱点,岩胜,相信你可以同时保护两个人。” 好了!岩胜制止由混合教育化出的自身思维在脑袋里吵嘴,而且神兽人设都不对劲,融入了他对自己要求。 他揉一圈右额太阳穴,神情自若地嘱咐远山言:“注意安全。” 然后把目光放到缘一身上,不知为何缘一正同情地看着自己,岩胜没管现在明显不正常的小孩在想什么,只告诉他:“那缘一就呆在这里吧,我和远山会迅速解决掉委托。” 缘一却异常大胆地扒住他的手臂,满是不放心的语气:“我怎么能让如今的兄长大人深涉险境,您显然精神状态并不好!你刚刚是不是有两个声音在脑海里说话?缘一也是……” 那是因为你中了妖术!而我只是日常纠结。 岩胜很想给他一手刀,又怕一不小心把弟弟颈椎劈断,即使是缘一,人体依旧具有不可死而复生的弱点。 “医生们,乡长去看老师了,让我端来三杯水,请用!”奈留像耍杂技一样端着三杯水进来,这时远山言忽然掀被子起身,目标明确地冲去另一件和室! 岩胜自然也发现不对劲,因远山言的突然地行动诧异,这可真看不出他是谨慎之人,接着紧随其后。 “呀!”前一阵劲风让奈留身体不稳,第二道风按住她脑袋将其稳稳扶正,转眼之间房间里只有好像还在发呆的缘一和两手空空的奈留,“哇——厉害!” 三杯水被整齐地放在地上了,一滴水都没洒!现在的医生先生比马戏团的先生们还要灵活,半田老师病好以后也应该加强锻炼! “这位小朋友,你要喝点水吗?”她大咧咧蹲下,拿起一杯水递到缘一眼前,小孩子不太会把握距离,玻璃杯怼在缘一的眼下。 澄澈的水中映出褚红眼瞳,波浪水纹荡起,似有风暴酝酿。 少年看似瘦弱的身体微微弓起,肌肉力量迅速激活,一瞬间闪身消失在原地。 “哇……这会让奈留以为在做梦……”小小的姑娘把风吹进嘴巴里的头发胡乱地拨回耳后,呆呆地捧起水杯一饮而尽。 “乡长怎么给客人倒凉水!” * 岩胜速度更快,先一步破门而入,看见满屋满墙都是书法墨迹,天花板也未能幸免,地上散落写满大字的巨幅书法,阳台拉门大大敞开。 乡长惊讶地靠坐在墙边地上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突变,然后他指向阳台:“医生和小医生!半田老师忽然冲出去了……” 没等远山言反应,岩胜已追出去。他发现岩胜不用指引可以准确追寻妖怪的气息,随即意识到少年不言不语率先动作是对刚刚自己的行为的一种“回应”。 意外地有点幼稚啊,这位谢花太郎口中的“岩胜大人”。 思考着,不敢耽误时间,他正要循岩胜的脚步赶去,另一道极快地纤瘦身影掠过他,远山言诧异,是缘一! 这孩子的血液里明明没有妖力,身体素质却超乎常人。 他试图追赶,出屋后忽然感应到什么,毅然改了主意,咬破手指驱动符咒向兄弟俩的方向飞去,自己则抄近道,选了一条无人走过的艰难林道直直走向这座山中。 目标是山的那边! 这头岩胜追出去没有半分钟就抓到人了,现在半田正一边气喘吁吁一边在他掌下无效挣扎。 很好,符合普通教师的体力。 但是,就这点体力乱跑什么? 他将驱邪的桃木牌摁在半田脑门上,“先冷静一下。” 当然,摁上去的力道是轻而又轻,以防无法完好地把奈留的老师交还给她,确定头骨不会碎,也没有颈椎骨头的咔哒声。 身后脚步紧随而至,岩胜知道是缘一。 当他随远山言行动,只消不到半秒的反应时间,式神使的影响迅速笼罩在他大脑和心头,不过他可以刻意忽略脑袋里极具存在感的噪音和式神使位置提醒。 他在地狱百年第二擅长的就是不用脑子思考。 至于心头的束缚不适感,则是岩胜最为擅长的忍耐环节。 他把半田放在地上,站定后道:“……缘一,你也冷静点。” “兄长大人……兄长为什么就这么丢下缘一离开了!为什么又一次……” 岩胜闻言回身,看见了转世以来最不冷静的缘一,眼中毫无以往勘破尘世的超脱,甚至脏器剧烈运作,心脏沉重而快速地怦跳。 他偏了偏头,忽地明确—— 神之子,转世为人类了。 【作者有话说】 “人体依旧具有不可死而复生的弱点。”这里哥其实很严谨,他考虑了万一缘一能掌握反转术式,所以不说“不可再生”,而是说不能“死而复生”。 (一些这只哥会考虑的多余细节。 “神之子,转世为人类了。”(弟:这是重点吗?一直是人类啊!!! 第46章 此世缘一 岩胜疾速来到缘一身前, 按住他的肩头,感受到掌下触碰的地方散发灼烫热度,他不用通透世界都能知道现在这具人类躯体里所蕴藏的力量正在被调动。 如果是缘一……或许会与他眼中的彼世神明光芒相似。 “缘一, 我没有丢下你离开。” 「啊哈,兄长在欺骗你!」 「才没有!控制你的思绪,拜托做个聪明人!兄长没有欺骗过你……呃, 你心里清楚他只是隐瞒你?总之冷静。」 “不是!”缘一严词反驳脑中和眼前兄长的话语, 现在他不想冷静,也无法束缚思绪。 不听话的缘一啊,岩胜这几天稍有适应,倒是意外地没有以前想象的那样糟糕。 但长期以来的性格使他无意识地加重了压制十岁小孩肩膀上的手掌力道, 语气依旧温和:“我知道你会跟上来, 因为你对我的安排提出了异议。” “……” “我拒绝过你的要求吗, 缘一?”岩胜始终垂眸看向向他睁大双眼讨说法的缘一,以包容态度接纳了他因妖怪术法产生的多余而纷杂的情绪。 “我每次都采纳了,你对我的指控毫无道理。” 现世阶段确实如此。缘一汹涌的气势霎时间偃旗息鼓, 像被扎漏的皮球泄了气, 软绵绵地靠在树边, 以兄长的温柔态度压抑脑中时刻争吵的声音。 原先倒在树边的半田恍恍惚惚清醒过来,头痛眼花, 眼前是充斥着旧电视的雪花点。 他一转头看见脸上长着红色火焰的人坐卧在身边吓得大叫一声, 弹坐站起, 发现身上的衣服遍布墨点, 这倒不稀奇……可怎么有落叶和灰尘,还有虫子! 不对——半田刚清醒过来的脑子立刻被一个念头占据:他必须要去山的那边…… “你只是我的幻觉吧, 最近出现了很多幻觉呢, 哈哈哈幻觉肯定谁都有吧, 很平常呢,不过你的形象很艺术,发量也很多!说起来最近我的幻觉里出现的书法家老师们都没什么头发了……我究竟在说什么,额头莫名好痛,唔……” 半田嘟嘟囔囔半天,决定忽略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怪异孩子,一转头发现有个十五六岁的高个子少年站在身后像看傻子一样看他。 “嗬!吓我一跳,今天幻觉里有两个完全没见过的陌生人,这超出我的忍耐限度了,都给我赶快消失!我可没时间应付你们。” 他说着摇摇晃晃地往某个方向行走,疲惫感随之而来,不明白自己刚刚激动什么,慢慢走明明也可以到达目的地,可是为什么要去? 这几天发疯一般滋长写书法的念头,仿佛重拾起过去的想法:成为超越父亲的杰出书法家。 那不是早就释怀、放下的东西吗…… “你的名字是?” 那个容貌与地上坐着的邋遢孩子相似的少年出声,声音是他想象不出的沉稳,询问的语气颇为认真。 “既然你这么问了……半田清,我的名字,不过现在更习惯叫半田清舟更多了啊……” 岩胜收回放在缘一背后脏兮兮的落叶堆的注意力,他发问是想知道“病患”的名字以防面对乡长时露馅,可这家伙的名字叫“反省”? 既然身中术法,大概名符其人。 “目前是村里的书法老师,但是幻觉知道这些也没有吧。” 半田开朗地挠着发热的额头,迷惘地继续吐露心事:“我不知道为什么想去山的那边,那是我经常走过的地方,有什么稀奇的?最近,自己都不知道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了啊。” 为自己的人生做出了坚定的选择,如今身为书法老师的自己,想要重拾什么样的过去呢? 这个“反省”老师,是憨憨啊。 岩胜摇头,摸着下巴,怪不得忽然这么有活力。中了术法者忽然受指引前往某地,那结果必然是—— 妖怪认为是时候吃掉猎物了。 他表示:“很好,我带你去吧。” “谢谢!你人真好,但是做不到吧。”半田抬起脚步继续赶路,就算幻觉里的少年再热心,假的就是假的。 岩胜偏了偏头,“缘一,走吗?” “一起……”看得出来,缘一正在奋力与脑中思绪作斗争,他扶着树干站起,走到兄长身侧。 岩胜没有让缘一继续摆动软绵绵的胳膊腿,出手提起他的后脖领,“走吧。”然后眼神一凛,忽然转身用另一手准确夹住一张飞来的符纸,只可能是远山言的。 感到纸张在他指缝里像受到牵引一般往某个方向挣扎前进,与半田想去的方向达成一致。 不是本人跟来,说明他已经赶过去了! 这哪有半点谨慎的影子!岩胜都不知道吐槽第几遍了! 半田看见少年手中出现符纸,一拍手掌哈哈一笑:“果然幻觉出现不了认知以外的东西!这样的符纸我的房子里也有,贴在壁橱里和墙上,啊……不过前几天村里祭祀活动,孩子们把房子搞得一团糟,大扫除时我就顺手清掉了……欸???” 他后知后觉地捂住脸,欲哭无泪,是不是不该清掉?! 好像就是那天夜里发了低烧,还神经兮兮地把学生们召集起来检查他们的书法作业,之后便不断想起曾经追求卓越书法的日子。 这不就找到中术法的原因了?岩胜反手松开符纸,身形移动,中途拽起半田的后脖领,随即跃起踏上枝干,树林枝叶颤动,他携着两人追向符纸。 好神奇啊,半田清舟第一次出现这样内容的幻觉,他自认清醒地沉思:现实中的自己肯定做不到在树枝上飞来飞去,是如何赶路的呢? 还有,他的家居和服领口开的很宽松,只有腰间的系带,被这样薅着快从衣服里掉下去了……胳膊被衣服勒得也很难受。 “嗷!”一截树枝拍打在他的脸上,这份痛觉好逼真,真不像假的。 可惜岩胜不是会怜惜男性的人,甚至在嫌弃符纸的速度不够快,他只得收敛赶路速度。 当他穿过这段山路,万丈日光忽而照拂于身,岩胜抬头。 一望无际,波光粼粼,是海。 阳光下的海…… 跳下平坦公路,快步行至沙滩与道路的界限。岩胜松开缘一与快吐了的半田,向前踏出一步,在柔软湿润的沙子上踩下鞋印。 以前未曾见过的场景刻进眼中,岩胜眨眨眼,立即感知到不远处远山言的气息,半田竟然已经一边发呕一边不知死活地向那地方去。 他不加犹豫拦下半田,让中术者来到现场是为解除术法可能需要妖怪的妖力或血液,这是只山野妖怪,术法解除方式应该很简单,他打个照面就能知道。 思考不耽误行动,一个利落地扫腿让半田摔趴在沙滩上。 同时听见了他大大的呕声,紧接着就发出一声吃痛的哀嚎,在这短促的一声后就没了动静。 晕过去之前肯定吃了一嘴沙子。岩胜无心为此感到抱歉,因为刚刚变回温顺的缘一忽然暴起冲向远山言所在区域! 岩胜有意落缘一一步,在他身后仔细凝神观察十岁身躯的肌肉调动、脏器运行,以及浓郁白色光芒的游走路径,那是未曾激发的潜力……有一瞬间—— 他想要追上前去,扼住那细瘦的脖子,将其狠狠拉下甩至身后! 但岩胜只是眯了眯眼睛,淡定地让直白的心理随咸腥的海风吹散。鬼神说人心具有阴暗面很正常,不必以圣人道德要求自身。 “反正天国那群神也没好到哪里去,身为三贵子之一、守护海洋之神明、具有素戋呜尊之名的须佐之男还跑到姐姐天照大神的宫殿随地大小便……看岩胜你一脸嫌恶的模样就知道你的道德标准比神明高,所以尽可能忠于自身吧。” 念头转瞬即逝,岩胜已后一步到达现场,心道怪不得远山言的气息自发现就不再移动,原来是已经被妖怪缠上了。 指他正实实在在地被缠绕束缚。 放大数十倍的海蛇如藤蔓缠绕敌人身体,黑白相间的妖身在虹光下异样地显出半透明形态,而岩胜眼中只看见与之身躯相匹配的、弯绕的暗光。 缘一及时赶上,抽出兄长为其准备好防身的胁差。岩胜则在探清情况后选择打配合出手救下临时队友,以保护为优先。 通透世界下,岩胜已发现远山言的身体绝对不只是那只杯盏造成的伤害,他有无法痊愈的旧疾。 “你今天一直在干什么,在那只妖怪的结界中你经历了多次死亡的痛苦,令你想去彼世吗?” 没有质问的意思,他因疑惑而发问。 远山言却瞪大了眼睛,心脏跳动加快,“你也……”本就嘶哑的嗓音尖锐起来几乎听不清内容。 这时岩胜余光看见缘一的举动,倏然皱眉,只告诉难以出言的青发男人:“死亡是件很简单的事,你身中术法仍能挣脱说明你有足够的意志力不想死,有想做的事就去做,别让这次委托蒙上血气阴影,我可能会因此再跑一趟黑绳地狱受锯斧割锯之刑。” 委托由自己发起,岩胜认为对被拉入任务的同事具有保护义务,不能让他死在这里。 稳住远山言,搁置他掩饰不及的颓丧情绪,岩胜起身看向缘一与妖怪之地,掌心张开又合拢,动作之中明晰体内力量一切如常。 这头,处于战斗中的缘一看似冷静,但方才并不是出于想要斩杀妖怪的冲动而暴起,中了术法的他是被妖怪感召过来的啊! 缘一与兄长一同发现妖怪踪迹,他想要保持之前在谢花宅邸、杯盏妖怪的状态放心交由兄长庇护自己。 但感受到妖怪气息的瞬间,他脑中控制思维的话语即刻被加强,并逼迫着他前往妖怪之处! 普通人前往无异于给妖怪送养分,缘一无奈地抽出胁差,感到式神使在身后的冷酷视线……兄长转瞬即逝的念头使他遍体生寒。 但好在那危险的念头被兄长抛下了,无论想了什么,看来兄长只是想想而已,不然以兄长严以律己的性格绝不会这么快放弃。 缘一压制脑中打架的同时还得与妖怪打架,在这危机时刻却在走神,生出了丁点庆幸。 他对眼前的蛇形妖怪毫无好感,下手没有留情,持胁差像是曾挥出过千万次斩击般娴熟,几道寒光闪过海蛇的身躯成为数段。 十岁堪堪碰到少年的标准,个子抽条明显,已开始超越同龄人。 具有力量但终究是孩子!妖怪原是这么想的,它识出这孩子身中自己的术法,但它无法窥探人心,术法发动后独立作用于宿主。 它要做的只有……加重这孩子所中术法程度!这份能力如果没有难解心事无法发动,让这孩子为他的早慧而负责,因难以处理的困境头痛而死去吧! 然后,它将吸收他。 “中术不是那个人吗?我不记得我对你的心曾感兴趣,你在术法发动之前碰到那个少年了吧,嘿嘿……意外收获!”趁着海浪扑向沙滩,妖怪将海蛇化身融入海水,无色无息,难以找寻。 如此惹人生气的语气…… 原来是百鬼夜行那晚盯上了兄长,想必兄长心中坚定,是以术法没能生效。 缘一头痛到几欲呕吐,他清楚身体没有受到妖怪伤害,是自身心理所致。 「我不知道你具有记忆活在这世上是为了什么?迄今为止,十年了,你做了什么吗?一如前世般浑噩不明!」 可是数月前,一如前世有兄长降临在他身边,他的生活再次开始运转了。 「所以!缘一,你现在在做什么!兄长就在身后,他要看见你出刀了,或许我们都知道兄长那转瞬即逝的念头代表着什么,他对一年级们从未有过如此情绪,即使是杯盏妖怪都没有那么强烈,你必须收起刀!掩饰你的力量!」 可兄长抛弃了那念头,兄长另有选择,而我收刀会成为妖怪掣肘兄长的工具。 在他又一次压制思绪时,脑中尖锐的质问化为浪涌充斥头颅,像是一团云雾拢在他的大脑,中术者对妖怪的抵抗无法以绝对武力衡量,一力降十会的前提是以意志力破局。 就如兄长所提醒的具有强大的心理素质,然后,发挥力量。 缘一握紧刀柄,吸满海水的鞋裤因头脑的不清晰使他感到脚步沉重,妖怪已混着海浪再度袭来。 不行,他坚定地想:在脑海中争论这些毫无作用,为什么不能信任兄长的亲口的话? 数百年过去,洗手台上沁着暗红血迹的断笛是真,兄长确认他在禅院的环境后做出的庇护行为是真,平日里温柔细致的无声照拂是真…… 「你们错了,缘一可以在日后了解兄长为何坚定想要斩断过去,往日之事不可追,我应把握现世如今,沉湎过去并非好选择。」 兄长说过:“缘一,我没有丢下你离开。” “我会负责你此生无忧。” 以及…… “缘一!” 那是响应召唤时兄长来到现世的第一个想法,没有其他,只有「缘一」。 「兄长大人」,仍是缘一的亲人。 他深信现实即是如此。 缘一挥出利刃,准确无误地抵在妖怪的脖间,通透世界下一切现世彼世气息无所遁形—— 「你对我们存有愤怒吗?你对兄长存过愤怒吗?你在粉饰太平!」 「……缘一,做得很好,你知道自己做出了最佳选择,十岁的你已胜过前世,但显然忽略了一些细节,你将为此懊悔不已。」 两道模仿缘一的声线逐渐暴露为妖怪的,然而那语气与缘一自身一般无二。他闭眼偏过头,不再看妖怪的面目,因为再度从海中显出身躯的它幻化出了兄长的面庞。 岩胜就在这时加入战斗,张开的手掌再次合起时握住实体,凭空抽出「虚哭神去」! 刀刃挑开缘一的胁差,严丝合缝地落回妖怪脖子上,覆盖胁差所致的细长伤口,然后利落地斩断了它! 头颅落地在海水中,溅出水花,复归于平静。 两截长带状的墨绿色褐藻随水浪被冲上岸边,柔软扁平的本体陷进湿润的沙子里。 心头萦绕的式神使无意识施加的压力消失,岩胜知道术法失效了,看来这只妖怪的术法是以其死亡破除。 这是最省事的结果,一举消除其他身中术法之人的影响。 “兄长!您脖子没事吧!”缘一连忙扒着他的脖颈前后左右打量。 岩胜:? 术法到底有没有失效?查询缘一精神状态。 “这样拽着我像什么样子。” 但他宽容地摸摸缘一的脑袋,缘一像奈留那普通的孩子一样,给与兄长释然轻松的笑容。 好像比记忆中收到那支破笛子时的脸还要明显地开心。 真诡异,他竟然没觉得恶心。 “呃……”远山言熟练地打断兄弟的温情时刻,一手捡起两截软趴趴的褐藻,另一手拿起早已写好的记事本:“打扰你们了,妖怪残余的力量被我捕捉并暂且封印,后续由岩胜先生你处理吗?”像上次的杯盏妖怪那样。 “不,术法已消,彻底抹除它。” 对此妖怪,岩胜并无留余地的心情。 【作者有话说】 半田君自我介绍那里玩了谐音梗:handaseishu(半田的名字)简读与hansei(反省)同音,原作在sp的第0集里也玩过。 缘一:逐渐豁达.jpg (把自己哄好了反正。) 岩胜:逐渐脱敏.jpg (哥:我要用三份甜品表扬自己。) (让缘一想开比让哥想开简单多了…… 第47章 失败生物 岩胜说得冷酷无情, 但见远山言为难的表情还是松了口,“我没有能处理它的去处,现在这只妖怪已被斩断躯体, 残留的妖力应不足以使其复活。你想怎么做,交由你处理。” 远山默默拎起褐藻,将其一拼, 岩胜眼中它身躯有贯通的暗光细纹流动, 在空中缓缓浮动叶片,轻柔无力。 活过来了……岩胜神情严肃起来,这不符合他对妖怪的认知,而这个妖怪弱得要命, 绝不属于大妖怪之列。 岩胜为保证妖怪死亡, 会使用式神保有血鬼术力量即强大妖力斩杀, 不似普通术师的力量。 那只杯盏妖怪是因为获得吃饱没事干到处赠力量的神明帮助,不会因妖力断绝死亡,眼前这只可没有半点天国神力。 远山言捧住褐藻妖怪身躯, 把它展平想让岩胜仔细看看它。 “嘭!” 啊……在预示妖怪使用变身术的动静响起时, 岩胜已经知道会发生什么, 默默捂住了身旁十岁弟弟的眼睛,然后—— “放开我……” 妖怪化为的少年身躯不着一物, 唯有脸上盖有一张三道波浪形的薄纸敷面, 脖子上有缘一和岩胜共同造成的一圈红疤。 他此时仍是被远山言捧抱着的姿态, 语气悠长平缓, 简直不像面对敌人的求饶态度。 远山言愣了一瞬,下意识产生了表达抗拒的身体语言, 双臂往前送了点, 心中很想把妖怪扔出去。但是又觉得不妥当, 万一扔出去跑了怎么办,生生又缩回来。 岩胜适时开口援助,他冷声道:“扔了,跑了我帮你捉。” 好靠谱的队友!不愧是谢花口中的岩胜大人! 远山言立刻就松开手把他扔在地上,然后不忍直视一般偏过头吗,以往任务里遇见的妖怪虽然也很多样化,但没见过这样“坦荡”的。 摔在沙滩上的妖怪也没有试图逃跑,而是就地调整姿势躺好,抬眼看见岩胜时咧嘴一笑:“你好,我本是向你下术,你的气息真熟悉,当然,也很强大。太可惜了……” 说着,他将头偏向岩胜的方向贪恋地轻轻一嗅。 语气不像有对神兽气息的惧怕,它无意中见过我而产生了贪图力量的恶念吗?岩胜满不在乎地想着,看向妖怪的身躯眯起眼,或许知道了远山想让他看什么。 那脖间延伸胸口中间至腹部布满黑色纹路,像是被刻上去的符文,将被砍头的妖怪拼合后符文促使本体恢复。 “缘一,我需要做点事。”岩胜说着收回拢在缘一眼前的手掌,接近少年,没有丝毫对妖怪的惧意,妖怪所倚仗的术法对自己无效就不会有麻烦事。 他俯身仔细观察妖怪皮肤上符文,一头雾水。 见缘一还是副乖顺闭眼的脸,遂以公事公办的态度邀请他:“或许你也可以看看,缘一研究了很多咒术界的情报吧,其中包括阴阳术师。” “好的,兄长。” 缘一睁开眼看见……缘一又闭上眼。 岩胜:…… 几秒之后,收拾好诧异情绪的缘一淡定地走向兄长,随他的目光一起直视妖怪少年的身躯,只一眼,判断道:“是敕符?” “敕……符。”远山言同时嘶哑出声。 他走过来,真是佩服这两兄弟,对眼前这只妖怪还能保持学术精神。缘一明明还是个孩子,看见这么有冲击力的场面比自己还冷静。 岩胜给他的感觉更是微妙,早有预料的动作,面不改色的看着,就好像不仅对妖怪早已习惯,对不穿衣物的人体也能熟视无睹。 岩胜对符箓不算精通,他在地狱时画画被评价为没有灵魂,被神兽教着以笔墨亲自行符时效力跟鬼神一样,做不到像神兽和茄子的成果。 他和鬼灯对视一眼,尽在不言中:还是用武力吧。 仔细观察他看得出妖怪的妖力有问题,存在自里向外被皮肤符文吸附的情况,岩胜向它伸出手,即将触碰到腹部皮肤时缘一出手抓住他的手腕制止,“兄长。” “怎么?”岩胜挣了挣,见他坚定,倒也没强力挣脱。但想做的还是要做,忽然伸出根手指头把纤瘦的妖怪翻了个面。 背部没有符文。 “兄长您!他这么明显地暴露……会不会有问题?”缘一措辞很是保守,没向兄长强烈抨击这只妖怪的大胆行为,毕竟是只妖怪,不能以人类的道德标准衡量。 岩胜张开手给他看,没问题啊,符文又没有传染性。 褐藻妖怪一听不高兴了,用力勉强翻个身,把正面又翻回来,“小朋友,你们见过谁家海带穿衣服?” 合理。岩胜抬头对欲言又止、止又欲言的远山说道:“既然是远山提出不杀死这只妖怪,那请你负责带它回村,之后我想与你谈谈……不要忽然表情那么紧张,谈它身上的符而已。” 远山言松了口气,看向妖怪少年时那口气又提上来,搜肠刮肚才想起某本旧册子里的符箓,显形符箓。 于是他也走向那只妖怪蹲下身,咬破手指点向它的前额,快速绘落成符。 …… 半田清舟迷迷糊糊醒来,发现自己栽倒在地,嘴巴里都是沙子。 他趴在地上想撑起疲惫的身体站起来,首先抬起头,看见了不远处三个人并排蹲在一个没穿衣服的人面前,看不清神情,但存在疑似轮流动手的行为。 “……”不会是杀人现场吧。 哈哈,果然还没清醒,要不然他怎么会在这吃沙子。 半田把脸贴回地上,带着逃避的微笑再次睡过去。 * “不对劲吧!”半田惊吓地坐起身,发现身处在自己的房间,又舒了口气,无力瘫倒回去。 现在他头昏脑涨,肌肉酸痛,额头和脸上隐隐发热。 他爬起来照向镜子,脸上是被树枝刮伤的细碎伤痕,额头……额头这块红印怎么有棱有角的? 像是寺庙里的木牌。 抬手摸了摸,皮肤刺痛,是破皮了。 “老师!老师你醒啦!”奈留本想看看老师有没有醒,蹑手蹑脚地踮地行走,看见半田清舟已醒,她把地板踏得砰砰闷响,扑爬到床铺欣喜地分享:“东京来的医生们真厉害!来了不到半天,老师就好了。” 没等半田清舟问清东京来的医生怎么回事,她睁大眼睛,天真懵懂地问半田:“老师,还是想当书法家吗?这几天不眠不休在修行呢,创作出了令老师满意的作品的吗?” “……”半田的心微微一颤。 他想说:不,早已做出选择了。 成为乡下的书法老师真的让半田清舟很开心,和孩子们相处让他很轻松,也学会了以前不懂的情感,可是……数天来,中邪似的行为怎么解释? “对不起啊奈留,老师现在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不知何时,宽松衣袖里的手已紧握成拳。 * 岩胜从容、缘一冷淡、远山言苦恼,三人对着木板上的海带展现出不一样的神情。 远山言向岩胜解释它身上的符不是妖怪自身施与,不能用于辅助修行,而是被外力刻上,反而会吸收他的妖力。 经过三人与他一战,现在妖力临近枯竭,并非海带不爱穿衣服,它已经没有多余的力量幻化出衣物了。 他写道:“所以前几日忽然开始向外针对普通人种下术法不是为了好玩捉弄,他是想活下去,那时候正好是百鬼夜行之夜,让他能搭上其他妖怪一起去热闹的人群寻找目标。这几天应该通过术法抽取中术者力量了,书法老师那么虚弱不只是熬夜写书法的导致。缘一有感觉吗?” 缘一挠挠脸颊,摇头。他的注意力都在维持情绪稳定上,被偷走的那点力量无关紧要。 怪不得离开时直接顺着水流漂回去,岩胜以为是妖怪的闲情雅致,“可以理解生灵具有求生欲,那现在让它解脱吧,反正活不下去了。” 他没什么心理负担地抽出妖刀,准备砍海带。 他们身处这间宅屋的厨房,木板就是案板,环境倒是很匹配。 “等等等!岩胜……你不是对上一只妖怪很宽容吗?”远山拦下,飞速写劝说的话。 他听天明说岩胜专门去找了修复工匠用黄金修好了那只妖怪。 “不,只是拿去送人情,它只会比死更惨,在不堪其扰的日常中碎在神明手里,之后还会下地狱受特殊招待。” 岩胜悄悄撇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收到木灵反馈杯盏已碎的消息。 啊……这……远山言不知道该感叹:“你好狠心”还是“你人脉真广”。 鉴于海带……不是,褐藻妖怪存在被其他符咒控制生命的特殊性,他没有过往杀死妖怪的果断,耗费妖力将其暂且封印,写下话告诉岩胜:“我从中华术师那里学习过,他像是被符咒束缚的猖兵,是身不由己。所以……” “不。” 岩胜反驳,“我也从中华、算是术师的老师那里学过:妖怪之事不要靠猜。接收信息和理解环节都可能有误差甚至误解,把他唤醒,我们直接问。” 缘一点头,兄长的这段话从各种意义上说他都赞同。 褐藻被强制休眠,还没眯上眼又被强制重启,体内所剩不多的妖力在自发抵抗封印术法中白白消耗,“诸位,能不能给个痛快啊,住在村里七百多年没见过像你们这么折腾的。” 岩胜闻言颔首,目光一扫,极为顺手地拿起旁边的菜刀要给他痛快。 远山言揣着手没心思拦。 缘一则因为岩胜拎菜刀的样子愣了一下,兄长几乎不进厨房,为什么看起来这么自然。 比把刀抵在自己脖子上威胁他还顺手。 见其他人不动,褐藻忽然慌了,语速都快几分,“开个玩笑!大人们想让我做什么?我目前妖力只够在海里游泳了。” “长长脑子,你知道我们想问的是这个。”岩胜指向他本体上肉眼看不见的符文。 “啊?谁家海带有脑子啊……”见岩胜眉头皱起,压迫感陡增,褐藻不敢再插科打诨,偷偷又闻了满鼻子他身上的气息,“不知道谁刻的,就在几个月前。” 原本他在海里好好的,只偶尔去山里和妖怪们玩乐,村里只有几百年前的人们与自己结缘。 现在的大家好像不需要妖怪友人,于是社交圈越来越小,性格也越来越孤僻怪异,数月前都不知遇见了哪只大妖怪,被抓住刻了这玩意。 褐藻本体看不出表情,语气表现出十分不满:“真是倒霉,我作为在海中修行的妖怪,现在虚弱得与大海的联系几乎要断绝了,想吃个人还踢到你们几个铁板。” 他看在村里人是曾经供奉者友人们的后代不忍心,而且以前教过他们抵御妖怪的驱邪办法,比如驱邪符纸和驱邪仪式…… 没办法只有个书法教师外地人能下手,但他这么虚弱无法突破满屋子的驱邪符,正好百鬼夜行那日外地人打扫屋子把驱邪符纸撕了,就潜入种下术法当储备粮。 自身术法可以勾起敌人纠结难解之事,逐渐放大其影响,术法的效果会随宿主心中情绪放大而加强,在其心理溃败之时就是他可以驱使召唤敌人的时刻。 前几日他以为至少有两个人到手能续命很开心,结果都是一场空! 还被砍了脖子!要不是身上这诡异的符文恰好保命,刚刚就死了。 远山言面露诧异,他以为至少会有数年,那符咒吸收妖力的速度也太快了,数月把一只修行出自我意识七百年的妖怪几乎吸干。 敌人急于杀死妖怪为什么用这种费力的办法?那对手真要杀死褐藻妖怪,这位不像是能抵抗的样子。 褐藻:“你在想什么失礼的事?” 远山言转动眼球,反正自己不能说话。 岩胜听后对这只倒霉妖怪的杀心减少,看起来和自己运气一样差,但没有上进心,随波逐流的性格让他修行七百年仍旧力量不济不说,衍生术法效果还不受自身控制,自己恐怕都说不清能针对敌人造成什么伤害。 根据他的经验,倒霉的人不能做赌狗,十赌九输,还有一次属于无福消受。 岩胜心想:这样的妖生不觉得失败吗? 褐藻本体墨绿的“目光”忽地转向岩胜:“你……您又在想什么失礼的事?”他还是比较识相的,这位数次要动手杀他,而且严格意义上来说第一次就成功了。 有点害怕…… 岩胜毫不客气:“在想你是只失败的妖怪,七百年一事无成,临终前起了害人的心思,死后必下地狱。” 这是事实,才不是失礼。 “你——” 褐藻妖怪的气息骤变! 随即迅速本体萎靡,像片被腌过的干海带。 缘一捂起脸,兄长好直白,但一丝不苟向来是兄长的作风。 远山言在纸上把铅笔划拉出火星子,在妖怪背后向岩胜举起:“岩胜大人威武!” 【作者有话说】 捋:几百年前海带教村民驱邪,和他们做朋友——时代在发展,他成为社恐——现代人不知道他了,但使用着先辈传下来的驱邪办法——他被大妖袭击刻下符文,忍耐到要死前求生欲爆发,挑外地人(先挑了半田)——百鬼夜行物色外地猎物,遇见岩胜(还以为是意外之喜)——岩胜没中招,正好心神不宁的缘一中了。 然后发生了这些事,并且被缘一胁差抵脖子,被岩胜一举砍头,符文吸收妖力后保持维持自身的连贯性使他脖子被拼上后迅速融回重生(妖怪特性,没那么容易死)。 第48章 直呼神医 “你们……不是幻觉啊。”半田清舟捂着隐隐作痛的额头, 依稀记起头上方方正正的破皮伤好像是这少年造成的,那时候他不仅没意识到,还以为这两个孩子是自己的幻觉, 说了不少蠢话…… 好二的自己…… “好二的人。” 咦,把心声说出来了吗? 紧接着半田意识到是在屋檐下饮茶的岩胜开的口,人家正端正优雅地屈腿坐着, 垂眸浅啜茶水, 神色淡然,一点儿不像一秒前语言攻击病患的人。 奈留强烈反对:“老师以前就在反省了!” 岩胜:果然,不愧名字谐音都是“反省”。 小鬼与有荣焉地挺起胸膛:“老师是最棒的老师,小医生哥哥不能说老师是笨蛋二货!” 半田握起拳头, 笨蛋小奈留!人家没有说是谁, 干嘛替老师认领啊, 还擅自加上其他的词! 然后就见刚刚言辞犀利的岩胜带着柔和的笑意看向奈留,“是,老师是最好的老师。” 扎着小揪揪的小鬼头这才满意地点头。 她热情地拿一杯茶递给黏在小医生旁边的小朋友, “小朋友, 喜欢喝茶吗?” 经历过一番剧烈运动的缘一肉眼可见心情变好, 晃晃身体道谢,接下了杯子握在手中, 没注意过于宽松的衣袖搭在地上落了灰, 岩胜发现后便替他仔细折好。 “也谢谢兄长。”缘一抿出腼腆的笑意。 他的衣服全部都湿了, 现在穿的是半田的衣物。 回来后, 奈留把他们带到老师的衣柜前,大方地展示, 柜子里清一色全是蓝色系带的成套家居和服。 奈留从底下拿给缘一一套新的, 意料之外地靠谱嘱咐:“小朋友穿比较大, 可以把袖口和裤腿都卷起来,束带系紧一点。” 明明自己才是最小的孩子,却一口一个小朋友称呼缘一。 岩胜与缘一向活泼开朗的小鬼头道谢,然后一起坐在屋檐下喝茶聊天,沐浴日光。 因为远山言在昏睡中被岩胜认领了医生身份,乡长见他刚来就治好了发癫好几天的半田老师,直呼神医! 遂面上带着和蔼的笑容,半绑架形式地把人带去村里给老人家们做心理治疗。 远山言一个几乎是哑巴的人怎么说拒绝,而且最开始都用嗓子不舒服为借口了,一旦开口说一个字,那就更没拒绝的理由。 他以眼神求助岩胜,岩胜享受喝茶中,缘一享受暖烘烘的氛围中,无人理会他。 “……”他现在真后悔接这个委托了!于是临走前他把被岩胜说自闭的海带薅在手里,一起去尴尬场所受难。 缘一感觉现在舒服极了,压制情绪数日的心头拨云见日,兄长就在他身边,是互相关心、值得信赖的家人。他们未来一定会有许多故事,走上与以前截然不同的道路。 越来越暖呼呼,感受到身侧有什么贴靠过来,但并不用力地靠实。他眯起眼睛,愉快地说:“兄长可以放心倚靠我的,缘一撑得住您。” 岩胜眼神一撇,表情颇为无语,“……你仔细看看是谁靠着你。” 缘一迷茫地睁开眼,不是兄长,是只黑猫。 他伸手摸了摸,皮毛油光水滑,手感很好。 岩胜眉毛挑起,不客气地抱起这只小家伙放在屈坐的大腿上,见小猫咪乖巧趴伏,便细细抚摸,神情越来越放松。 缘一盯过来的幽怨眼神他权当没看见,给监护人兄长一只猫摸摸怎么了。 然后就是第二只、第三只,不仅是猫咪,还有松鼠、浣熊、狸猫……狸猫!岩胜脊梁一挺,瞬间严肃。 “呼……”他浅浅舒气放松肩膀,在芥子前辈那里产生的咔叽咔叽山后遗症差点又犯了。 奈留惊喜地看着缘一身边围起越来越多的小动物,悄悄碰碰摸摸,然后笑着手脚并用爬到岩胜旁边抚摸自己最眼熟的小黑猫。 她担心会惊扰动物们而小声惊叹:“小动物好喜欢小朋友啊,奈留还以为是小黑来串门呢!” “是啊,他很受人喜欢。” 岩胜也小声回应,目光触及她左手的编制手环,又恢复了正常音量:“奈留的手环是自己编吗?” 奈留摇头,抬起手炫耀:“不是,是爷爷为奈留做的,奈留超——喜欢!” “是长辈的关心,奈留一定很珍惜吧。”岩胜在看这孩子时感受到许多熟悉的东西,只不过自己与她并无半点相似。 “是啊,小医生你也戴了,看起来是保佑平安的木牌,一定也是长辈的关心!希望小医生你平安健康!” 岩胜勾起唇角,眯着眼睛点头,“是的,家里还有擅长厨艺的小长辈送的玩偶。”他忽然想起那天从木灵那儿背回去的东西都还没好好收拾,唯一拿出的陪睡兔子玩偶也放了在自己的房间里和橘猫睡。 “你真幸福!奈留都没有那么多长辈。”她掰手指头算,“只有爷爷,还有老师,那个……好像没有了,爸爸在远方不能回来。” 岩胜听后没有露出同情的神色,只带着认真的语气提醒:“需要你照顾的家伙不能叫做是长辈,奈留可不要太溺爱‘反省老师’。” “哎呀,老师这样奈留不放心让他一个人,肯定要帮帮老师啦。”奈留摆摆手,满脸得意。 臭屁小孩!半田清舟哼了一声,因为猫毛过敏,为自己倒一杯茶水坐得离他们远远的,加入晒太阳的行列,“你们带回来的海带是什么情况,别以为没人看到你们三个在厨房里围着海带,鬼鬼祟祟。” 他性格脱线,并不是擅长说刻薄话的人,想装凶都做不到,说到最后嘟嘟囔囔。 但这几个人真的很可疑! 不说以为是幻觉的尴尬事件,他们将错就错顶替为父亲安排的医生就很不对劲,而且这三个人在沙滩上对一个瘦小的人做了什么啊? 好想知道…… “根据奈留的丰富经验,是裙带菜,凉拌或者做味增汤都很棒!”已坐到老师身边的奈留听到海带吸溜口水,她饿了。 “奈留真是厉害啊。”岩胜对有厨艺思维的人存有敬意。 他们把妖怪铺在锅灶旁的案板上不是为了吃它,那家伙本体湿漉漉、软趴趴的,放在哪里都不好。 案板选为放置点也很合理,现在半田不就察觉不对但想不通哪里不对? 毕竟是只有思考能力、能变形成人的妖怪,目前来说,岩胜肯定下不了口。 不过他在地狱工作十年,早已学会对事物和认知的发展性持有保留态度。 “咕噜噜……”某小孩肚子饿的声音响起。 奈留不好意思地摸向肚子,然后站起来往屋外跑,“我去拿吃的给大家!乡长交代了老师病刚好不要进厨房啊!” 就像被小孩子提醒不要乱走乱动一样,过了一会,半田忍不住嘀咕:“我进厨房也不会做饭啊……” “真巧,兄长也不会做饭。”岩胜和半田都没想到剩下三人之间的沉默会是缘一打破。岩胜更没想到话题中心变成了自己,缘一之前不会这样多话,脑袋被术法折腾笨了吗? 缘一对兄长怀疑他智商的眼神毫无所觉,反而偏头对他微笑:“但是兄长总是会吃得很好看,也不会辜负料理者的心意,全部都吃掉,无论是吃饭的习惯还是礼仪都很优秀。” 岩胜端茶的手微微颤抖……他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第一时间用通透扫视缘一身体状况,无异常。 式神使情绪,无异——不,过于阳光开朗了,看起来缘一的面部表情变动不大,实则内心用春暖花开的情绪描述都太保守了! “……”人设不对劲,岩胜不忍再看,海带的术法绝对给缘一造成了不良后遗症! “哈哈哈哈!”看见岩胜露出吃瘪没话说的表情,半田忽然发出爽朗愉快的笑声。 眼看要笑出无敌的声线,岩胜适时打断:“你,最近有想不通的事吧。” 这句以肯定语气说出的话杀伤力极强,半田清舟几乎瞬间就噤声,原地僵住。 “什、什么意思,才没有。” “嗯,那就是有的意思。”岩胜回忆起满屋的书法笔墨,“与你的职业道路有关?” “说真的,你们不会都是我的幻觉吧,包括现在场景。” 这个人怎么这么爱说傻话……岩胜:“那就当成幻觉,说说不会有什么影响。” 他没有探究别人内心的好奇心,但既然中了术法,岩胜视半田与这次事件沾边,还是彻底解决吧。 而且看缘一这样还有后遗症,半田未来可能也会出问题,做事情没道理虎头蛇尾。 半田兴冲冲地回道:“有道理啊!”然后打开话匣子开始倒自己的过往。 从他揍了书道展示馆的老前辈,被他一直想要在书法领域超越的父亲发配到这里反省,然后遇见了大大小小的孩子们,那些孩子们真是麻烦制造机。 半田:“我讨厌小孩。” 不,很明显你不讨厌。岩胜看见他说与岛上奇怪风俗格格不入,有时候完全摸不到头脑,忽然会被吓到,孩子们也很热情,常常占据他的屋子。 “现在孩子们都长大了,有的已经寻见去处,有了自己一定要做的事。”半田脸上浮现寂寞和羡慕,让他那句讨厌小孩的可信度再次降低。 “你不是这里的老师吗?成为书法老师不是你想要做的?”乡长提过半田曾执念成为书法家,为作品而陷入过困境,是想要追逐并超越优秀的书法家父亲吗? 岩胜敛眉,周身气质沉静,看起来像个投入的倾听者。 “是啊,我也搞不明白了。放弃成为书法家、放弃超过父亲是我做出的决定,成为书法老师也是我想做的,教授孩子们写出优秀的书法作品时我会感到满足和快乐。所以我不明白,先前数日……我怎么会变成那样呢?” “一定是因为,半田先生仍爱着书法吧。” 是被动物围起的缘一在解答他的疑惑。 岩胜从容的眉目微微蹙起,缘一说话的语气就好像他情感有多丰富老道一样。 感觉有点荒谬了。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合理发展 岩胜还在想半田是忽然放弃了书法家的执念, 心中留有不甘心,仍旧想要实现先前的理想。 就算不为父亲,而是为了自身多年来的努力。 “舍弃过去是很难的是一件事, 除非未来有更值得期待的,半田先生,但你的过去和未来都沾满了墨迹。” 缘一说完捧起一只乖巧的白色小兔子, 轻轻放在了兄长膝前。 他记得兄长喜欢白兔, 路过宠物店时,在橱窗看见了红眼睛的小白兔就会驻足观看一会,而且这几天总是他陪伴在兄长身侧入睡,或许兄长会想念放在卧室里的兔子玩偶。 岩胜赞同, 简单粗暴地表示:“想做什么就做, 心里无法解决的困扰很危险。”海带当初会教授村民驱邪的符咒, 肯定是因为妖怪不止他一只。 妖怪是危险的生灵,这只褐藻曾有与此地村民交友的善意,危及生命时也会选择出去害人。 大道理大家都懂, 但是认清内心做出正确决断非常困难。半田清舟在几天前都无忧快乐, 为每一位学生的进步而开心, 现在却就为未来困惑,他也搞不清了。 “半田先生想待在哪里?”缘一忽然这么问。 岩胜没有说话, 侧过头注意到他的眼中浮起希冀的神采, 这个问题又出于什么而问出的呢? 半田毫不犹豫:“当然是这里啊!”小岛是他选择过的地方, 从东京回到了这里居住。 “老师!我拿了饭团和零食过来!有玉米脆片哦。” 不远处响起了奈留打开门的声音、奈留呼唤的声音、奈留踩在地板上的脚步声…… 是啊—— 半田睁大眼睛, 逐渐抬起头向身后看去,还有其他孩子们来了。上了高中的珠子和美和竟然跟在奈留身后, “惊喜!老师, 看见你已经恢复真是太好了, 听说你生病,我和美和吓得连忙来看老师呢。” 被小孩子担心也太逊了,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会,以后不会生病了,奈留的衣服上都是为了照顾老师沾上的墨汁吧,我会负责洗的。” “欸?老师要洗衣服吗?奈留还是不要冒这个风险了吧,老师的自理能力大家都清楚的。” “是啊是啊,老师只是看起来是个不错的帅哥,实际差劲到还需要小奈留的照顾。” 见小珠和美和一唱一和,半田佯装恼怒:“你们又拆老师的台!我又不会一直不靠谱。” …… 接下来的闲谈中,他们没有再提及有关于内心想做什么、成为什么的话题,岩胜知道这个人已经想通了。 接下来有更多想要做的事情,而不是单单想要超越某个人,亦没有否定那些日子,只是更珍惜现在。 或许关于是否成为书法家让他困惑过,热爱书法的选择却永远不会变,与此同时,和他所喜欢的人们一起相处是最重要的事。 岩胜刚刚用手机查了这个人名字,不是“反省”,是姓半田、雅号为清舟的书法家。 曾经有过冲动莽撞的阶段,靠着模仿写出一板一眼的书法作品被前辈指出不足,也获得过不少亮眼的成绩、沉浸于书法的世界。最后却选择了居住在这样一个小岛上,过上书法教师的普通生活。 媒体或许会对他的销声匿迹不解,但真正见过他生活状态就会恍然大悟。 半田清舟在过充实而有意义的人生。 证据就是:在术法干扰的情况下,由他亲手绘出的“平凡”二字,占据了那间杂乱卧室的两面墙。 不知不觉间,好像人生中的一切发展都是合理的? 岩胜吃完最后一口,勾勾缘一的后脖领让他看过来,“走,去找‘远山医生’。” 缘一连忙解决手里的第三个饭团,跟在兄长身旁。 “奈留知道乡长和医生先生在哪里,需要帮忙吗?”奈留叉腰,站在他们身后。 岩胜看着这个小鬼,面上有淡笑,“不,小医生有立刻就找到医生先生的办法。” 厉害!奈留捧起脸颊,澄澈的茶色眼眸闪出星星。 缘一无奈,兄长是沉迷于哄这孩子了吗。 “奈留奈留,那是兄弟吗?”在他们走后,珠子握成拳头,很是兴奋:“直觉告诉我他们的氛围很奇妙!” 已经知晓小珠内心世界和联想力有多可怕的美和满头黑线:“你又忍不住犯毛病了吗,他们还是个孩子……虽然气场上都不太像孩子就是了,感觉比年近三十的老师成熟很多。” “年近三十?!我才二十五!”半田清舟感到心碎,倒在地上捂着脸打滚。 看到老师这么有活力她们是很开心,但并不想一个哄哭闹的大男人…… 美和甚至提出:“听乡长说老师是跑出去被人提着回来的,病好以后也应该加强锻炼了吧,代谢变慢会发福的哦。” “啊——”半田哭喊得更大声了。 这时候只有奈留会出手,对着老师的背一顿拍拍拍,朗声安慰他:“请不要伤心,奈留也已经长大了,或许和老师差不多大!今天小医生有叫我‘奈留小姐’哦。” “是吗,奈留也已经长大了啊。”半田狠狠吸鼻子。 怎么好像真的被安慰到了!你们俩的年龄差是固定的啊! 珠子和美和对视一眼,默契地仰头叹气。 * 岩胜两手空空走在路上,一时间竟然有点不习惯,手里不提一、两个人都不适应了。 看见缘一乱糟糟的脑袋,他很快忆起一个疑惑:“刚刚看见小黑猫时我就想问了,为什么中了术法以后你会想要小林?”从他这抢到了却又不要,把猫放回房间。 缘一脚步一顿,神情浮现难以言喻地纠结,“兄长很想知道吗?” 什么意思? “不能说吗?那我不……”岩胜当然会尊重孩子的意愿。 “当然可以对兄长说,而且缘一不是想要小林。” 缘一忽然话锋一转,断断续续地说:“兄长很喜欢小林,兄长总是耐心抚摸它温暖顺滑的皮毛,缘一还见过兄长给小林洗澡和刷牙、躺在床上或沙发上把脸埋在小林的腹部,而小林是位会化形的妖怪。” 每一句说的都是事实,但岩胜确信缘一这番零碎的话不是用一个句号就能解决的事,它们可以分出数个话题,而且都没有解答自己的疑惑。 他悲观地想:那半吊子妖怪的术法物理破坏了缘一的语言中枢吗? “看来兄长没有理解。”缘一扬起淡淡的笑容,说出了放在以前他会忍耐的话。 “是啊,你到底想说什么?”少年兄长偏了偏头,面上原先克制的疑惑变得明显。 咦,很坦诚地反问了……缘一不得不承认海带的术法让他想与兄长更加坦白地沟通,但得到的回应未免过于令他欣喜! 兄长看起来早已有所改变,反而更加适应直白的方式。 “兄长,其实,缘一有些嫉妒小林。”缘一说出口后松了口气。 岩胜:啊??? 他眨眼之间退后了好几步,坚定地想:缘一损伤的不止是语言中枢!得回地狱问问有没有换新脑子的法术! “兄长?”缘一神色莫名地向他走来,“兄长不必惊讶,缘一只是有些失落,并没有其他的意思。我也很喜欢小林,希望猫咪能够尽快养好伤,早日寻到他的哥哥,解开或许存在多年的误会。” 呼……岩胜的神经听到这一番纯善无私的话才稍稍缓和,他对缘一口中的“嫉妒”似懂非懂,总之绝不会是自己嫉妒缘一的能力那样的负面情感。 “你可以告诉我你想要什么?”而不是用语言吓我。岩胜抚向心口,好险,神之子的滤镜差点碎了。 “可以吗?!”缘一脚步轻盈,岩胜被晃了眼,一瞬间看见他周身漂浮的小花花,“那,缘一希望兄长也摸摸缘一的头吧,像母亲那样。” 因看起来反常活泼的缘一,岩胜的心差点提起来,听见关键词“母亲”又放松了,原来是想母亲了啊。 心下柔软,他伸手抚上缘一的发顶,手指替他捋顺干燥的中长发丝,今天匆忙,没有为他扎束头发。 不过,说起洗澡和刷牙,最近几天虽然没有为缘一亲力亲为,但好歹也是亲手拿着刀在浴室监督他洗漱的,难道这样缘一会觉得有地位落差吗? 但不能纵容!维持干净是必要的,其他的岩胜可以忍,邋遢绝对不行! “你想看望禅院夫人?”岩胜之前不希望式神使再去禅院本家,现在想想也无所谓,他参与咒术界的事务比想象中多,没必要一直避开禅院家。 “你想的话,可以去禅院本家。” 缘一意外的眼神看过来,兄长以为他在说禅院的母亲啊……“兄长会一起去吗?”语气颇有蹬鼻子上脸的放松感。 去看你母亲为什么要我一起。 岩胜心里吐槽,但又怕缘一像当初第一天那样与他母亲的分离焦虑发作,他真的很想倒头睡个好觉,只好点头:“可以,我会陪着你。” “兄长!”缘一抱住岩胜的腰,将脸埋进腹部,把控不好力道似的紧紧勒着不放,“兄长果然总是在迁就缘一。” 不然呢,拒绝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岩胜闭了闭眼,海边的阳光晒着他的眼皮,眼前一片橙红色。 “海边的夕阳,还是第一次看见啊。”他睁开眼,转头望着落日,双手搭上了胞弟的肩膀,脸上是自身未曾见过的温柔神色。 拥抱他的缘一却能看见,如深潭的红眸映入沐浴虹光的兄长。 兄长的确有所改变,更加强大、更加灵活、更加直率、更加……变得更好了,而坚韧温柔的本质始终如一。 八十年或是五百年皆如流水缓缓流淌,兄长大人如无瑕白玉,散发着温润耀目而不刺目的白色光芒。 …… “哦!他们驱邪符画得不错嘛,我都眼花了。” “哇!笨蛋们把仪式的步骤记错啦,效果会打折扣的!” “呀!这个孩子和他祖先长得好像啊!” 好吵……远山言郁郁地想,转头看见岩胜和缘一往他这儿走,立刻向弯着腰小心翼翼离开现场,与他们汇合。 这群村民已经开始传统活动了,科学的“心理医生”在场反而格格不入,而且口袋里还有只聒噪的妖怪。 脱离岩胜的气息范围后这条海带就一直在说话! 他写道:“你们的收尾工作结束了吗?” 岩胜点头,“过来看看远山医生这边的心理辅导。” “……有没有人说过面无表情开玩笑很可怕啊。”他半垂着死鱼眼在纸上吐槽。 不自觉学到地狱上司幽默感的岩胜浅浅挑眉,不作回答,另起话头:“我们在天黑之前回去。” “咦,你们不向村民们道别吗?” 是褐藻妖怪开的口,“起码要和乡长、奈留,还有外地人老师说再见吧,以后可能一生都没有见面的机会了,如果忽然消失,他们会感到失落吧。” 这像是想吃人的妖怪说出来的话吗?远山言有点自惭形秽了。 岩胜对海带的话颇为意外,这只妖怪果然对这村子有很深的感情,心里对这家伙的处理方式有稍微的变动。 “我们即将离开,你不想挣扎一下吗?” “呃……我是懒,不是傻,我要是这时候跑没几天就会被符咒耗死,而且你不会让我活过最后几天的吧,我一旦开跑,你就会当场斩杀我。” “是。”岩胜点头,“而且以防万一会将你的头颅带走,送到地狱里用焦热地狱的火烧干净,防止符文使你再次复活。” “……”妖怪和本想在本子上写点什么的远山言都沉默了。 远山看向十岁的小孩,唯恐他被哥哥的言论吓到,却见人满脸:“不愧是兄长,思维缜密周到!” 三人一妖……不是,两人两妖?反正一行人在角落看完了岛上的驱邪仪式,日暮渐渐落下。 褐藻妖怪过于虚弱,他提出不想死在自己教的驱邪术里,请求退场。 缘一忽然反应过来,兄长是式神妖怪! 见兄长果然精神不济,他焦急地问:“兄长,您还好吗?” 啊,到晚上了。好几天没怎么睡的岩胜有点迷糊,反应了几秒才想到他是在说仪式对自己有没有影响。 “这点,雕虫小技而已。” 远山感觉到缩在自己口袋里的海带本体狠狠皱巴蜷缩,大概是又被打击到了吧…… 岩胜抬起左手腕,月光下的少年腕骨纤瘦莹白,红色编织绳坠着块看似常见的桃木牌,他指指自己的手腕,然后又指向缘一左腕上原本属于自己的同款。 “这两个,对我都有驱邪效果。” 不过,红绳木牌是出于祈福的愿望由神兽赐福,不会散发驱邪气息,但妖邪不详之物绝不可触碰,神兽愿力不容挑衅。 岩胜全天佩戴自己的,又与缘一时常有接触,休息时也会挨到手臂,所以很多时候他都在受两倍驱邪。 眼前这点仅有符咒效力的驱邪他连痒痒都感受不到,想睡只是因为太困了。 “那兄长为什么还在戴?” “长辈赐予,自然是珍重之物,缘一不是也戴着这?”看起来不过就是简陋的饰品,是因此世的母亲亲手戴上的吧。 那日轮花札缘一也戴了二十多年,不也因为那是母亲特意为胞弟所做。 「怦!」 岩胜蓦然抚向心口,误以为长久以来磨损他心脏的旧物有所反应,可明明他转世第一天就已经剖出它、放下它了。 “兄长,缘一知道这是您的,可您已经不想要它了是吗?” 岩胜摇头,“老师给我是用来庇佑,它现在正庇佑着你,这就是最好的作用,你会珍视它是吗?” “是!”缘一紧紧拉住岩胜的左手,“我会像珍视兄长一样——” “停。”岩胜伸出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令他噤声。 “多余的话不必说了。” “唔唔?”这不是多余的话,缘一真的—— “式神使情绪太不平稳了,也请尽快控制好内心。”岩胜非常直接,他已经很累了,不想应付小狗狗的一样在他面前讨巧的孩子。 等风俗仪式结束,乡长要给半田带驱邪的符纸,和他们一路回到来时的地方,与门口的奈留和半天清舟撞个正着。 半田:“小珠和美和还说你们肯定已经回去了,我就说怎么可能!” 岩胜默默汗颜,他是这么打算的来着。 奈留从老师身后钻出来,用力点头,“但我和老师认为你们一定会回来说再见的,所以一直再等医生们,大家晚上玩得开心吗?老师这里有空房可以留宿哦!开派对也很不错!” 说了好半天话,奈留还记录了岩胜的电话号码,“以后不知道有没有见面的机会,但是奈留和老师肯定会把这个电话纸好好收藏的!” 岩胜笑了笑,摸摸奈留的脑瓜,“电话是用来联系的,如果需要的话,你可以给我打电话。” 奈留把那张薄薄的纸捂在胸口,惊喜地说:“真的吗?真的可以吗?” “是,奈留可以。”他低声应答。 半田挠头嘀咕:“为什么一直在加奈留限定词啊……难道不包括我吗?” 他们拒绝了留宿挽留,临别之际,岩胜的最后一句话是对半田说的:“以后别做多余的事了,屋里贴符纸肯定有它的理由。” 半田:! 所以屋子果然有问题是吧!他立刻就把乡长给的新符贴上!贴满! 三人走近山里有段距离之后,岩胜对远山说:“不要用你的妖力了,做好的传送符箓拿出来给我。” 远山言手脚比大脑快,立刻就听话上交,缘一手脚也比思考快,同时夺过即将到兄长手中的符纸。 “缘一,你想做什么。”岩胜微微蹙眉,他只想赶快回家洗澡、换掉身上带着墨迹的衬衫,然后立即躺到床上入眠。 “兄长,你想做什么?” 式神使看透一切的激烈反对情绪传来,岩胜眉头只好松开,他还想趁远山言没反应过来在自己胳膊上砍一刀,让蕴含妖力的血洒在符纸上驱动带他们回去。 “兄长又想伤害自己吧。”缘一断言。 “你是不是……”岩胜想说缘一是不是未免管太多了,可是也知道这个图省事的做法其实有悖于他的生活标准,“特殊情况嘛。” 远山言想到天明转述关于岩胜无法自行画符的问题,也反应过来他接下来会做出让自己目瞪口呆的事,急忙写道:“我现在感觉不错,可以带我们回去!” 岩胜诚恳地回道:“抱歉,晚上太黑看不见你在写什么。” 远山:“……”你就胡诌—— 缘一则提出:“为什么不联系五条先生呢?五条先生之前跟兄长承诺过,如果拜托他的话,接送您也不是不行对吧,缘一在屋里听见了。” 岩胜:“我才不拜托那个麻烦小鬼。” “五条先生说让我联系,所以我来拜托就好了,请兄长把手机借我用一下吧。” 于是,晚上十点,五条悟刚从浴室洗完澡出来时,手机响了。 “哈?麻烦死了,我凭什么——谁说我说话不算话!发我定位马上就到。” “三个人我怎么运!?还这么远,要把我珍贵的脑袋累坏吗?” “不不不,谁说我不能解决的,是岩胜在说吗?” “我派直升机!给我等着!!!” 缘一把手机交还给兄长,“兄长,我们可以再回去喝杯茶,您可以和奈留再聊一会儿。” 岩胜很满意,看来缘一的脑袋是变好了。 此刻,他才真正放下对海带的杀心。 【作者有话说】 这个小事件告一段落,后续妖怪会处理,远山的事情会交代,以及会有新的有趣委托。 第50章 劝退同事 回去的当晚, 岩胜向产屋敷大致说明了情况。 这件事本来只是他和缘一的私事,但是远山言参与进来让他发现了一些细节。 他拨电话是为建议产屋敷劝退远山言:“他已经不适合接受委托了,临时的也不行。” 缘一擦脸的手停住, 眼神呆呆地看向已习惯于监督自己洗漱的兄长,就这么直接且突然地劝退吗? 很快岩胜挂断电话,看出缘一的手速逐渐放缓、眼神飘忽, 明显是心不在焉。 他出声警告:“你要是不想我亲自动手帮你, 最好快点解决,我五分钟后就要用浴室洗澡。” 真严格。 缘一抬眼在镜子里与兄长视线交汇,忽然眼皮往下压几分,慢腾腾地开口: “兄长愿意帮助愿意就太好了!” 他把热乎乎的毛巾塞进兄长的手里, 然后把脸凑过去闭上了眼睛, 扬起的嘴角期待又诚挚, 主动争取培养深厚亲情的好机会。 “那请兄长帮缘一吧。” “……”可恶,岩胜对这个缘一没辙。 小孩子长到叛逆期真的只需要一天吗? 还是说,前世与现世环境所塑造的灵魂截然不同, 而这份不同会在成长中逐渐体现。 * 与此同时, 刚把褐藻妖怪泡进水里的远山言收到了产屋敷天明的消息:“言, 你惹到岩胜先生了?” 言:我没惹! 言:再说我现在这样哪敢。见识到他们兄弟俩的武力值之后更是想都不敢想,我不要命的吗? 天明疑惑地看着手机里的信息, 甚至翻了翻之前的聊天记录, 远山言以前说话都很简明扼要啊…… 他在犹疑间打下回复:“好的, 我明白了, 我需要考虑考虑。” 言:?你明白什么了? 言:困惑.jpg 五分钟后…… 言:请快告诉我,不然我一夜合不了眼呐! 天明:你怎么……语气活泼了很多, 岩胜先生说岛上捕捉的褐藻妖怪暂由你监管, 毕竟言对符文更有研究, 莫非那只岩胜先生口中“弱不禁风”的妖怪对你做了什么吗? 言:就当我中年脑部二次发育,所以说岩胜到底干什么了? 十秒后—— 言:……你干什么!我真的没被妖怪袭击,不要强行向我脑子里传音,我们俩都会头痛! 第二天,他顶着黑眼圈去找了岩胜,手里还拎着塑料袋,里面是出气比进气多的海产妖怪。 但妖怪心态很平静,自从勉强积蓄起的续命谋划被打破,他再也升不起继续害人的心思了。驱动术法太累,还是顺其自然好,死了约等于就是回归自然,多环保。 甚至落在术师手里他还能调侃:“呦,没看出来小兄弟你是热心于帮助人类的类型,这种破工作当然是不干了好啊,危险又累,不小心会把命搭上吧。” 远山言嘶哑开口:“闭……” 等敲响岩胜家门,远山言被卧房里冲出来的妖气惊得下意识想开结界跑路,看见岩胜抱着只独眼猫咪站在门口,硬生生忍住动作。 他掏出本子,不敢置信地问:“你在家里养妖怪?还放着散发不详妖气的封印物?” 岩胜为他上门而惊讶,老实回答:“是。小林手感很好、乖巧听话,好摸又能陪聊,有什么理由不养呢。远山先生来有事吗?” “当然是因为产屋敷莫名其妙问我惹没惹你,你汇报了什么?” 看了远山纸上来意,岩胜不禁疑惑:原来产屋敷家族没把自己的建议告诉他吗?估计想在自己提出的时限内向拖延或另找柔和的解决办法。 于是他再次坦坦荡荡地对本人陈述:“作为部门目前的负责人,我昨晚向产屋敷建议不再交付远山先生你临时委托,希望提前一个月告知你,至于远山你要不要去做未完成的事,那之后由你自己抉择。” 他说完把人放进来,扬声指挥正在厨房煮汤的缘一顺便烧壶茶,颇为和善地问:“要一起吃早饭吗?” 远山言愣愣地点头。 不对!他不是来吃饭的! 他迅速写字:“你为什么不直接对我说。” 岩胜在客人面前憋下去一个哈欠,睡了七小时缓不过来积累几天的疲倦,他眯起酸涩的眼睛,同时有几分不满,“因为这个部门只有我一个员工。” “我会根据现实判断招新或劝退队友,但显然我不负责正式的人事工作,招人或解聘的流程属于更高层的产屋敷,我的直属上司也是他们。按照普遍流程向上汇报没问题,我的想法是一个月后明确,产屋敷不是也及时向你传达了吗?” 在地狱就从没有这样找上门的争端,论拥有完整明确制度的重要性。 虽然现任上司没传达清楚就是了,产屋敷总是这样心软地行事可不行。 岩胜微抬起眼皮,看向比他略矮的远山言,眼中是毫不动摇的冷淡。 “为什么!?因为我受过伤实力不济吗。”他带着怒气,纸张被笔尖划破。 现在的情况无关实力,岩胜点向远山的胸口,直言不讳道:“因为你的心漏洞百出,容易死。”一份临时工作而已,人类不需要为此拼命,而且还是个有自身执念的人类。 式神说:“那只妖怪让你的处事态度变了,不是吗?” 岩胜也觉奇怪,一般妖怪勾起隐藏的往事或心绪很正常,但是远山言的生平资料没什么大风大浪,不然产屋敷天明会在他陷入结界危险时强调,而且这位术师是靠自己识破幻境,应该没什么能击败他、又让人性情大变的事才对。 远山言却颓废地坐在餐椅上,在缘一递给他一盒牛奶的时候在本子上顺手写:“谢谢你,真能干。” 接过牛奶后继续颓废。 岩胜安抚:“不用这样伤心,要做合适的工作才好,远山先生挂在酒馆的绘画作品十分优秀,或许有朝一日可以开创意画展,以复古酒馆为场地怎么样?” 远山幽怨地看他一眼,解雇别人的人说话再好听都是假的。 他搭在笔上的食指微动,在本子上认真地写:“因为想起了过去之事。” 远山言档案资料中提到过他曾生过重病,那不是突发的病症,而是一场袭击事件,他的妖力在那时被大量抽取,更是被袭击者割喉,命悬一线,最后靠着血脉中的妖力堪堪保命。 醒来后他不仅想不起当时是什么情况,也没有最初过去二十二年的记忆,空茫茫的灵魂被唯一的亲人爷爷带回了家,得知自己的生平时也如镜花水月,拿起画笔自然落笔、拿起毛笔绘出符箓时才算有几分实感。 修养好后结识了天明,接触产屋敷主导的除妖委托。数年后,爷爷去世,他就继承了酒馆,形成了自由平淡的生活节奏。 “不,你没说重点。”岩胜想知道的不是这个。 远山:“太严格了!我手速没那么快。” 幻境中,杯盏妖怪勾起的是远山言自己都没恢复的记忆,由此建造困住他的场景。 他在一次次死亡中想起过去的事件,并意识到梦里发生的一切是虚假的,可他确实有个约要去赴…… 只是想明白袭击者是谁的时候,失去一切的脑子里还念着的那个约定变得很滑稽。 “我那时候才知道袭击者就是与我有约定的朋友,我说怎么在幻境里看那身影越来越眼熟呢,真尴尬。”远山放下笔摸摸鼻子,脸上半点怨怼愤恨的情绪都无。 看到他的表情,岩胜忽然犹豫要不要继续听,反正要变前同事了,不维持礼貌的交际也没问题。 他困惑地想:能够自我疗愈的式神身体会患甲状腺结节之类的病症吗? 果然,远山言继续写:“过去之事不是每个人都有精力追求,付出的多与少,自己与旁人的衡量标准不同,六年过去我已不在意了。而且我不是想死,只是想起一切后性格做不到以前那样一板一眼了,好歹以前是个艺术生……难道说突然的转变吓到岩胜了吗?” 这可真是吓人。岩胜听了唯有沉默,这个想法以他现在的灵魂无法理解,鬼神听了都要指着远山言鼻子骂他死后活该上天国。 视线瞥见他绑在扶手边的褐藻妖怪正随晃悠的弧线在水里摇摆本体,于是建议:“听起来你的心态和海带很般配,那就照顾他终老吧,反正活不了几天了。” 远山言飞速抗议:“我可是为了我的兼职,以及把这只妖怪甩手给你们才来的!” “你们好过分……我在旁边听着呢……”海带有气无力地加入抗议:“怪不得带上我过来,还以为是怕我寂寞。” 语气委屈巴巴。 岩胜感受他的气息,继续提醒远山言:“最多还有一个月吧,你想的话再多留一个月也没问题。恭喜你,你也有家养妖怪了。” 用到自己的时候语气就柔软了!怪不得刚刚就一直在说一个月,再说谁想要养海带啊! 不开玩笑了,远山长叹一口气。好吧,他会帮这只妖怪送终的——如果一个月内找不到破解符文的办法的话。 他知道岩胜是留下褐藻妖怪更多是对符文感兴趣,自己也感兴趣,最后的时间是找到符文来源和运转机制的唯一机会。 而且,等褐藻妖怪死后会符文会怎么样呢? 世上没有毫无作用的符咒,行符者一定有目的。 缘一从厨房出来,与岩胜一起摆好早餐,才注意到气势汹汹上门的远山又恢复温和开朗的模样。 “已经解开与兄长的误会了吗,远山先生一直脾气很好呢。” 岩胜笑而不语,简直好得让他高血压。 远山言:“一、没有误会!岩胜是想辞退我没错。但我不会答应的,你兄长还有拜托我的事,他现在不能强迫我走。” “二、我拥有心胸开阔的人该有的脾气。” 岩胜:“失忆独孤艺术家限定?” “……”感觉到大战一触即发,缘一立即:“兄长喝汤!甜口的!” 兄长能与无法说话的伙伴吵起来,这场景他前世完全想象不出。 把兄长的名字和幼稚联系在一起,是不是太冒犯了。 远山在旁羡慕地看着他们,写:“你们有家人陪伴当然好了,不会变成孤单画画人,我从小一个人在乡下生活,爷爷在东京开酒馆无法照应,只有朋友陪着我,他是我重要的家人,足以让我原谅他任何事了。” 他很失落地举起本子,低下了头。 “而且,之前说过遇见一位精通中华道术的术师前辈,前辈说我自小自学偏门术法,遭受五弊三缺中孤独之命,注定无家可归,孤单一生。所以,我有过一位好朋友已经很满足了。” 岩胜对这番话很难评,“我也说过认识算是中华体制中的术师,他在一次睡前故事里提过世上根本没有五弊三缺的命格,近些年现世编出来的故事而已,你被骗了。” 他拧起眉毛,辛酸地补充:“再说了,你甚至在东京有房产,要论无家可归我才是吧,只能住宿舍。”连缘一都还有禅院夫人兜底,他在现世可一个亲人都没有。 专心吃饭的缘一两眼一睁,转头坚定承诺:“兄长需要钱置办地产吗,缘一可以帮忙。” “你能自己吃饭我就满足了,请继续吃。”独立打工式神婉拒了。 “欸……”远山言愣了几秒,声嘶力竭地发出惊叹,几乎感受到脖子上陈年老疤隐隐作痛。 原来是假的吗!他还是个有阴阳师血统的符箓术师!竟然被业内人骗了这么多年! 他懊悔地捂住脸,要说朋友,产屋敷们对他都很热情,天明与他志同道合,谢花这个妹控偶尔会抽时间出来与他喝酒,认识不久的岩胜和缘一也都是好人…… 是他失忆后的灵魂一直没有完整地落脚于这个世界,光想着脑袋里忘记要做的“事”,究竟是什么事却无从下手。 现在想起那些痛苦的、不想面对的往事,单方面放下以后反而让前路更清晰了啊…… “这样的话,更无法产生仇恨的想法了,现在我挺轻松的。”远山也觉得自己没出息,可是随意点没什么不好。 “理解,心中柔软的善良人类是会对十恶不赦者存有希望和仁慈。远山你很坚强,脑袋不好时和恢复好的瞬间冲击力很大,我有过类似感受,做不到你这么平静。”岩胜在吃完最后一口煎蛋,对远山给与了高度肯定。 “我们不必再谈他,不过最后能告诉我他的名字吗?” 岩胜的言语如此平和,没有再说严厉的话,让远山恢复开朗,他认真地写:“金谷春树,我唯一友人的名字,过去式了。” 在岩胜满足好奇心点头后,他缓缓撕下那一页,揉成团扔进了垃圾桶。 “所以啊,我性格有所改变是正常的,绝不能逃避过去的自己!失忆前后的两个灵魂终会变成一个,岩胜!我会重新适应生活节奏的!请相信我。” “很有斗志啊,我相信你。”岩胜欣赏坚韧之人,再次肯定他,好像完全忘了刚刚还为远山过于宽阔的胸襟气恼。 但是,等他送走愉快摸猫道别的远山之后—— “兄长,您真的会什么也不做吗?”缘一走出厨房,轻声询问正在整理客厅的岩胜。 “怎么说?”岩胜无意识挑眉反问,整理完毕后坐在沙发上,神色自若地掏出手机打字。 兄长看起来对远山先生的态度愈加柔和,实际上传递过来的情绪全然不满。 饭桌上,缘一看出兄长想要安抚寻回记忆不久的远山先生,于是四平八稳地接下兄长涌动的情绪,安心吃完早饭,直到现在才开口问:“兄长会替远山先生杀了金谷春树吗?” 50-60 第51章 转世塑造 “岩胜先生找这个人有什么事吗?”产屋敷的小家主好奇, 岩胜还是第一次要找现世的人。 岩胜一边扫过电话和住址信息一边随口道:“听说是具有妖力的‘非凡之人’,十分好奇,想寻去挑战, 反正我现在没有具体工作。” “非凡之人”这几个词的发音怎么听起来咬牙切齿的……小家主不知道缘由,但盲目相信岩胜,“希望您挑战成功!武运昌隆!” 真是仁慈的上司, 听到下属很闲的反应不是表情冷酷地加工作, 美名其曰:“锻炼小鬼的能力很有必要,即使十年就转生也不能放松,职场就是这么无情的地方”。 “多谢,但我也很好奇一件事, 产屋敷居然可以迅速找到某位平民的精确信息?根据调查出的情报, 他并非术师。”岩胜只是想碰碰运气, 问小家主能不能帮忙找到人。 “很简单啊,咒术界不仅有‘窗’和天元大人的结界能够得到情报,还与政界有联系, 可以调看人口系统, 查到更详细的生平半天时间就能做到。”不过一般不会用来找挑战对象……小家主眨眨眼, 这次属于是为友情滥用私权。 但情有可原嘛!岩胜先生要做什么肯定他的道理! “如果别人需要寻找他,产屋敷家族一定也会提供帮助的, 对吗?” 风野仔细思索:“接受临时委托的人肯定会有这方面需要, 我们信任同伴们, 当然会答应。估计对性格稍微跳脱的几位, 叔叔们可能会稍微多问几句缘由。反正哥哥、岩胜先生……啊还有言先生,肯定都是二话不说会帮忙的!” “是吗, 看来我辜负了风野君的信任, 这次完全是出于我的私心。”而且, 发现了远山言明明可以在捡回记忆后轻而易举地利用产屋敷的势力找到那个人,但没去做。 真的可以毫无芥蒂吗?那可是实实在在背叛自己的人。 “背叛”的念头一经产生,即便他人不在乎,本人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吗?岩胜想要了解详情。金谷的资料中也有很多疑点,和远山的经历有莫名重合。 岩胜这态度也太坦荡了,比要求劝退言先生时还风轻云淡。 小家主偷偷吐槽,但摆摆手,“岩胜先生的靠谱是刻在骨子里的,我相信您的一切判断,呃……除了与缘一相关的?” 他挠挠头,听五条悟说缘一现在在高专卷生卷死,当然主要是卷死别人,同为一年级新生的家入小姐和夏油先生的压力日渐增大。 甚至京都校都听说了这孩子,找他们打听,而且开口就是:那个禅院家的弃子掌握了什么术式? 当然五条和产屋敷都没有多说,只说与现任兄长同属高专东京校新生,想知道更多……既然是禅院除名,那就去问禅院家呗。 “什么?‘现任兄长’又是什么?” 问到小家主和五条悟时,悟心性活泼,龇着白牙对京都那群陌生少年比剪刀手,“是产屋敷的小部长,回去向你们的家长打听打听吧!” 风野:干嘛故意给岩胜先生找麻烦…… 京都校校长远远听见学生们的讨论抖抖嘴角,他倒是知道领走禅院弃子的“现任兄长”是谁,但为了节省麻烦,选择了沉默路过。 反正姐妹校交流会到来前,小家伙们会靠家族和同学间传播了解到岩胜的名字和身份。 此时,风野更注重小孩的身心健康,“您对缘一的要求是不是太高了,他这一世还是个孩子呢,生存环境也不算好,我与禅院家的长子打过交道,是个外表出挑的孩子,比五条小先生还要小些,但是形式作风很凌厉,缘一的日子应该不会好过……” 禅院直哉。 岩胜想起禅院家的长子名字,面上不动声色,“现世除了我……不,我大概也不清楚,姑且先这么认为吧。” “除我之外,风野君无疑是最了解缘一生平经历的人,你很清楚他的能力不是吗,没人能伤害他。” “可是前世的武力值天花板不能代表所有,缘一现在是禅院缘一,而且才十岁,与过去的经历不同、遇见的人不同,怎么能以前世能力为标准判断今世?” 风野是真的不懂,他对缘一的了解仅限人设,见到十岁出头的孩子不可避免会以现世眼光看待。 岩胜暗自叹息,十岁孩子、十岁孩子……孩子的形态果然容易招来轻视。 不过小家主有一点说得对。 “他是禅院缘一,我已认清了,所以在考虑调整未来规划。” 即使缘一依旧持有强大力量、受神明眷顾,但岩胜不能否认,他自己也是被十岁年龄蒙蔽众人之一,对待孩童的无害样貌会不自觉柔软下来。 说到底转世缘一也不能算作缘一,就像远山言所说,远山作为失忆之人,前后分裂成为两个灵魂,不得不需要适应和缕清过去。 缘一更是经历了转世,灵魂的塑造强度比失忆可大多了。 “所以岩胜先生会建议缘一做什么呢?成为善良、热情、开朗的普通人最重要的就是接触很多普通人吧,是吧是吧?缘一总是太沉默可不好啊。” 风野热情地捧着脸走过来,眼神一个劲往日历上瞟,几乎要抽筋,生怕岩胜看不见日历上画的红圈和写的日程提示。 岩胜就算眼瞎也看得见,小家主就差把自己手贴到那张日历上。 他轻抚下巴犹豫一秒,很快落定心思:“如果缘一答应,手续产屋敷会解决?” “何止缘一的,岩胜先生的都可以办妥!” “请别得意忘形了,这算什么?由产屋敷家主提出并建议的会议成果吗。”式神神色淡淡,气势并不压迫严肃,反而有几分调侃。 “是我想做的啦,我的私心。”被看穿的产屋敷嘿嘿一笑,心想岩胜这个态度就是不反对,而这个信息如果传达到缘一那里,按照现在继国兄弟的相处模式,应该八九不离十——能成! 不过,岩胜不能立刻给他答复,他首先得去做自己想做的。 就让他去见见这位违背约定、杀害挚友、吞噬其力量的“非凡之人”吧。 嗯……不过是失忆版。 真是戏剧性的巧合。 * 根据资料,金谷春树在二十二岁时患了一次重病,从家中消失半年,半年后以失忆姿态归家,他不复往日瘦削多病,身体日渐强健,并且迅速融入原有生活。 父母身体康健、家中资产丰厚,金谷本人也很聪明,一边接手家业一边积极配合医生治疗失忆症,并且三年前与现任女友坠入爱河。 可以说前途一片光明,忘记的过去没有影响他分毫。 并且因为自小相识的友人遭遇袭击噩耗后搬家离去,让他的父母不忍提起这件事,他对此毫不知情。 岩胜拐进了灯红酒绿的街道,踏进一家酒吧前,恪守现世规则,他的少年身形渐渐发生变化。 宽松的白衬衫被紧实的肌肉撑起,略长的西装裤变得刚合身,踏入强光照射的范围时光线勾勒出身形和漂亮的肌肉线条。 酒吧中有人们的视线游移到这具身躯上,一眼就看中了他的脸,继而迷上他周身散发独特的气质,是一种兼具内敛与凛然傲气的复杂和反差,一时间视线黏着,难以移开。 大胆的目光跟随他走动,发现这个性感的男人目标明确,走到角落中另一个男人的身旁坐下,然后向眼前的酒保示意点单。 噢……男同…… 女士们交换惋惜的眼神和戏谑的口型,乐呵呵地收回视线。 与此同时,另一部分群体瞬间躁动起来,“果然!”“看起来就像,果然是。”“正好我今晚还没约。”“可他在向别人搭讪……” “没关系,另一位是直的,他不会得逞。” 仍有两三个想要碰碰运气的老手拿着酒杯满满接近这里。 “来这儿喝牛奶?”酒保哭笑不得,这位客人像以警察执行公务的气势向他招手然后点了一杯牛奶。 “没有吗?我想点牛奶,不会影响晚上休息。” “呃……”倒也不必对他这么坦诚,酒保脑子里一时出现过往很多客人们勾肩搭背离开去“休息”的场景,他好笑地说:“看客人这么真诚,我可以去拿出今天在超市采购的大盒牛奶,为您打开它,您付的费用可以买下一整个冰箱的牛奶。” “谢谢。”岩胜面无表情地点头。 “您真的不考虑喝点酒吗?可以推荐您几款适口的鸡尾酒。” “不,一会要动起来,喝酒影响活动。” 酒吧:……嘎? 虽然见过不少大方的客人,但是这位很明显气质不属于开放浪荡的人,与言语真是反差。 他扬起眉,在内心吹了声口哨,走向后厨的冰箱给来酒吧养生的客人拿牛奶。 岩胜现在的心情却不如面上平静,他的耳朵快被音响吵聋了。 过于敏锐的听力让他处于噪声过大的环境中时倍感折磨。但进入酒馆这种消费场所,起码要消费,所以他付钱点了一杯牛奶。 但并不想喝它。 他微微敛眉,看向身旁的目标,忍住一把拽起金谷将其拉出去的冲动,刚要搭话—— “这家伙有女朋友的!”有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过来大声喊以保证在嘈杂中自己的声音准确传递给目标,他摆出了热情笑意,凑到岩胜身前,俯下身亲昵地向人吹了口气。 “……”在面目受到陌生男人酒气侵袭的一瞬,岩胜的脑袋有一秒的空白,不知道为什么这男人要这样,继而反应过来好像这是一种冒犯。 他以0.1秒的速度反思自己为什么没有预料到这男人会做这么可怕的精神袭击,以0.1秒去悔恨为什么没有不顾后果地、即使遭到金谷以妖力反抗也要把目标强行带出去。 谨慎行事有时候会给自己找来不必要的麻烦。 瞬息之间,岩胜的拳头停在那男人的鼻梁前,凌厉拳风让前来搭话的男人惊惧地闭眼侧过脸躲避。 他音调死板,开口警告:“会呼吸是件好事,所以要珍惜。” 现世的普通人不会因为向人吐口气就被判死刑,岩胜努力说服自己。 那男人被岩胜这么一招也吓住了,他以为人家是来找乐子的啊!见他没有意思就赶紧溜了,生怕莫名其妙调情不成还被殴打。 另外几道脚步也停下了,但看热闹的热情视线不减。 岩胜甚至听见几声口哨声,他的头更痛了,一把拉住金谷的手臂:“跟我出去。” 惊呼和口哨声立刻变得更加明显,更多人自以为隐秘地围过来关注这个角落。现世酒馆是什么吃瓜的地方吗?岩胜倍感迷惑。 金谷看起来还没从刚刚看到的热闹里脱离,他连忙举起手想挣脱,在巨大的音乐中笑着大喊:“哎哎还是放过我吧!我确实是有女友的人,而且都要订婚了,她过会下班就来了。”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抓住他的男人很从容,牵制住他的力道不容拒绝。 “刚刚那位先生都没勉强你,勉强我不太好吧?”金谷仍然带着温暖阳光的笑意,看得岩胜很不适。 他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然后—— 金谷的手臂忽然一扭,脱离了他的掌控。 妖力! 岩胜震惊地看着他,因反抗妖力失控和主动具有技巧性地使用妖力截然不同。 资料上显示失忆的金谷春树知道怎么精准使用妖力! 他至今为止的一切都是图谋来的…… 包括现在脸上挂着的和善笑容。 “我知道了,远山言的死,是你为了走上光明坦途至关重要的的一步啊。” 岩胜说话的声音不大,但确信目标听见了每一个词。 因为金谷春树的交感神经被这番言语激活,心脏收缩加速跳动、血管收缩,血液流动速度变快,仍举着的手臂肌肉紧绷……一系列的反应如同指头戳下第一块多米诺骨牌,一发不可收拾。 他在惊讶、疑问、害怕,甚至愤怒…… 即使他面上还是一副“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金谷颇为为难的撇起眉毛,阳光的笑意挂在他脸上,语气格外委屈:“原来你认错人了吗?哎呀,还以为自己有点独特魅力呢,哈哈!” “别装了,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想听。” 岩胜很直接,他俯身凑到金谷的身前,气息微不可查,吐字清晰:“我能看见你想杀我的动作。” 金谷春树背后画符的手一顿,多余的血液因此滴落在地上,“滴答”一声。 细微的声响在酒吧的环境下几乎无人能够听见,除了他们二人。 …… “牛奶……人呢?”酒保回来时角落的两人都不见了,看来是牛奶先生搭讪成功,不过金谷这家伙不是有女朋友吗……一会他女友来了问要自己怎么办啊,又不可能去骗人家女孩。 “这杯牛奶我要了。”一个穿着白T恤的青年笑眯眯地拿起牛奶一饮而尽,喝完还咂咂嘴,对眼前的酒吧景象浮现出感到新奇的天真表情。 嗯?酒保开始思考要不要把牛奶加进菜单里。 他劝告这位看起来比未成年人只大那么一丁点的青年:“先不说刚刚那位先生,小朋友你还是回家养生吧。” “无妨。” 酒保以为小年轻是在说来酒吧的事,没想到小年轻继续说道:“金谷春树活不过今晚,他的女友亦将在今晚遇见真正值得执手一生的伴侣,她是个聪明姑娘,你也是。” 什么? 酒保眼一花,眼前只剩下空空的玻璃杯。 第52章 嫉妒之心 “我嫉妒他。” 金谷春树横起右臂挡在胸前, 手掌向外竖起食指与中指,向追出酒吧的岩胜显露出指腹上残余的血迹。 金谷不知道岩胜知道多少,但看他在酒吧里判断出自己的具有使用妖力的方法后, 反应极快,而且大胆直言。 他就知道这个长发男人绝对来者不善。 “显而易见。”岩胜对金谷春树显露的施术痕迹毫无兴趣,他的妖力从远山那里抽取, 多不到哪去。更何况, 别人血脉里的东西,强硬地抢过来也是勉强…… “我只是想知道一件事,”岩胜探究的目光落在金谷变得阴冷的面上。 他从远山言那儿听见六年前袭击始末就感到十分不满,因为他无法控制地将自己定位为觊觎强者力量的那个人的身份上, 也就是金谷春树。 不过金谷与岩胜的性格有本质的不同, 岩胜在发现金谷并没有失忆后就明白, 金谷这个人会不顾手段地夺取自己想要的,成为隐匿在黑暗中的小人和偷盗者,而继国岩胜不会。 他骨子里有傲气。 岩胜本人没有意识到这是难得并且是很难说清好坏的品质, 缘由是神明钟爱磋磨傲骨。 他只是想:地狱和天国两方的监护人对自己真是放心, 只说任性和想做就去做, 丝毫不提道德底线。 如果自己带着自由过头的灵魂去转世为人,成为像金谷这样的卑鄙虫子, 老师和前上司不会追悔莫及吗? 岩胜轻轻摇头, 问出了他想问的:“你想伤害远山言, 当然也已经实施了, 你的目的达成了吗?成为想要成为的人了吗?现在会后悔吗?” 这是什么情感频道吗?这男人是深夜电台的主持人吗? 金谷沉默了,他的神经骤然放松, 原来是遇见知道碰巧内情的疯子了。 只要不是远山言找过来, 只要把这个人杀掉—— 念头浮起时, 对面的敌人手中忽然出现一把武士长刀,风轻云淡地用拇指抵住护手处稍稍抬起,刀刃与刀鞘发出清越缓长的声音,随一截锃亮刀锋一同释放的是压迫感极强的威势。 妖刀!体内的妖力与血液激荡,金谷瞪大眼睛,这个人手里的武器是绝佳的妖刀! 他头皮炸开,自知不敌,但想要…… 想得到更好的东西,想要不断向前修炼,想要成为接近神明、甚至驱使神的现代阴阳师,他不会后悔!他在惋惜! 如果六年前将远山言的妖力再压榨出更多,不不……血液也不该浪费,全部都应该夺走,他就不会仅仅是现在地步,被一把刀制住,身体僵硬。 在岩胜故意为之的压迫中,远山言眼睛瞪得更大,血丝逐渐充斥他的眼眶,方才伪装为开朗性格的痕迹已消失殆尽。 他奋力咬破舌尖,吐出血到手上,开始动作。 没有得到答案,但答案再明显不过。 岩胜不认为自己与金谷相像了,他与金谷不同,自己向内挣扎求索,金谷向外索取他人。 他不可能在金谷这里探究到有价值的参考案例。 而这个男人不知悔改,丝毫不在乎所使的卑鄙行径。 岩胜见他已摆出驱动符箓的架势,心下决意与之战斗,只一刀即可—— 「月之呼吸一之型:暗月宵之宫」 抽出「虚哭神去」挥出巨大的横劈,忽现漫天弯月临空,偏僻的小巷盈满冷光。 金谷为眼前的情景停滞一瞬,部分细碎弯月席卷妖力与咒力率先袭来,在身体上剜出道道伤口,人类瞬间遍体鳞伤。 但下一瞬符箓注入妖力,他消失在原地,那道常人反应不过来而无法避开的斩击劈了个空,巷子死角被强力破坏,整面墙壁坍塌、道路裂开,尘雾飞扬弥漫。 “……”人呢? 岩胜这才明白这家伙才不是要与自己打架,是一开始就想逃跑!做出那架势是骗人的! “狡诈之人……” 他生气极了,今天不把这小子杀了,就一刀砍了自己回地狱! 二话不说,他横起「虚哭神去」将左手狠狠抓握在刀刃上,持刀柄挥动划出深可见骨的伤痕,式神带着妖气的血液流经刀口,源源不断流至刀尖,刀尖随力道挑动绘出符文。 当初缘一阻拦他继续尝试绘制传送结界,但他并非没有办法持续放血绘符咒。 只要足够狠心…… 持续下刀割出伤口流血,根据脑海中记住的图案一气呵成,金光闪动之时他毫不犹豫跳入绘成的结界中。 与此同时,心头悬起一阵焦急,但转瞬即逝,岩胜并未在意。 金谷的气息随他离开消失,传送结界无法追踪不在现场遗留的气息,但岩胜知道金谷会去哪里,如果猜错了……那就考虑迟两天杀他。 可惜没有,金谷春树果然回到了家里。 他走进书房,慌忙打开保险柜,要带走从远山言那拿到的符箓书册,那些本是远山言的阴阳师祖辈流传下来的家传珍宝。 “他没说过你从他手里拿走了这个。”岩胜从容不迫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敌人找到了他,行踪败露。 金谷没听出那句话的弦外之音,只顾着自己,他把古籍拢进怀里,气急败坏控诉:“言根本就不需要!这些东西他只要看一遍就能全部记住,他留着有什么用,他是天才……是我比不过的天才!” “他不在乎这些,我在乎啊!”因躯干伤口,他失控地跌在桌前,手臂与岩胜相碰。 岩胜在感受到剧烈气息的同时,接收到了这家伙的记忆。 能把记忆给人类?金谷变成妖了?他神情倏然严肃。 袭击事件后,金谷没有选择立刻回家,远山言没有被他杀死,他心里觉得可惜,所以去暗中观察这位过去的好友。 第一个月,他发现言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丧失几乎所有妖力,命悬一线。于是,他去搜刮了远山家的藏书。 第二个月,言经过救治后保住一命,从此无法说话。他感到紧张,只是无法说话?应该再重创内脏的。 第四个月,即使言的身体恢复很多,但实力远不如以前,天才的光环已不再有了。同时,他疯狂地吸收书籍中留下的情报,背完便毁坏,只留下感兴趣的,其中有一本可以让人类达到大妖怪的修行速度,堪比神明。 第六个月,他已经两个月没有去看过远山言了,但那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获得力量,等再回到世俗中优越的家庭里,他会成为优秀的人类、强大的妖怪。 可现实是…… 他面对这个男人,选择了逃跑。 就像那时单方面放弃见面的约定,从背后袭击毫无防备的言一样,他的本性……没有随着六年时间有半分变化。 “别往我脑子里扔垃圾!” 岩胜不满地抗议,挥下妖刀隔开金谷脖颈的皮肉、喉管,斩落半妖的头颅……然后,他持刀在原地停顿了一会,敛起鼻息。 果然,一会儿过后,金谷头颅试探地眯开一条眼缝。 然后看见了如死神一般屹立在眼前的高大长发男人,目光冰冷。 “我就知道。”岩胜对狡诈之人十分警惕,如此贪生怕死、不择手段,都能把自己变成半妖,又怎么会没有保命手段。 “什么!?”金谷春树没想到他会蹲点。 岩胜轻声斥责:“因为你我没有办法早睡,远山因为你即将丢掉一份临时工。” “就算我有罪,也不能什么罪都推给我吧!”金谷看着身体里流失的妖力和血液,十分痛心,顺便抗议敌人的任性。 “而那傻瓜完全不怪你,他想起来了,他知道是你。” 「他知道是你」几个词接连将金谷的脑袋震得发痛,连带着与头颅分离的心脏剧烈跳动,继而归于平静,失去生息。 是岩胜用搅碎了他的大脑,发现了他后脑勺上刻画有诡异符文,又补了一刀击碎符咒。 然后他捡起脚边散开的书册,尽是偏门,其中就有后脑上的符文,那跟海带身上的不同,只能保命几刻,而且无法复活,变为妖怪以头颅的丑陋姿态过活。 就这审美?不知道留点好的术法修行。 岩胜果断把书籍全部毁掉,再次使用传送结界到达酒馆。 “我感受到他根本不爱我,只是为了完成父母的期望跟我交往,现在连表面工作也不做了,竟然放我鸽子!” “哎呦……金谷不是放你鸽子,之前在这等你了。” “那你说他去哪儿了!” “不是……这我怎么……” 酒保围在一位不住哭泣的女士身旁急得团团转,见到岩胜更是天塌了的表情。 与他的紧张不同,刚刚杀了人的岩胜十分自在,他拿出钱,“再点一杯牛奶。” “五分钟不到!你和他之间这么快就解决了?”他扬起音调,又捂着嘴压低声音。 “算是解决了吧,他刚刚跑……” 岩胜还没说完,就见酒保松了口气,“没被你糟蹋就好,金谷那家伙还知道跑就说明有底线。喝什么牛奶,送你一杯特调,不收钱!安慰你寂寞的身心。” “……”岩胜没太听懂,又觉得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样,最终还是懒得争辩。 但他这次喝掉了酒保推来的鸡尾酒,一饮而尽,随即离席回家。 而酒保只能再次被伤透心的女士抓着倒苦水,直到换班,他把醉倒的姑娘搬到楼上的房间安置。 他轻声劝慰:“没关系,明天你的生活就会恢复正轨了。”起码你未婚夫没出轨。 这一天天的,生活真难。酒保伸了个懒腰,洗完澡去沙发凑活睡了一晚。 * 这头岩胜眯着眼睛开自家门,捅了半天好不容易把钥匙插进去但是拧不动,稍一用力“咔嗒”一声,钥匙断在锁芯里了。 然后门里响起来回拧动门把手,五条悟困倦又生气的声音:“谁啊,谁在外面把我门锁弄坏了!难道是硝子? “还是杰?” “不会是岩胜吧?不可能啊,他不会这么无聊,果然是杰吧?” “莫非是团伙作案?” 五条悟的语气越来越清醒,也越来越气急败坏,岩胜却感到头昏,然后他悬着的手被拉住。 他眨眨眼,是无害的十岁缘一啊。 缘一平淡如水的眼中露出柔软的神采,他小声说道:“兄长走错了,我带你回家吧。” “唔……”晕乎乎的岩胜偏头看着他,下一刻身形缩水,成为地狱时的孩子身形,终于从束缚他一晚上的衣裳里解脱。 “好啊。” 第53章 嘘,我不在 这可真是……令人惊讶。 比十岁的自己还要小很多, 缘一意外地加深呼吸。 大眼睛嵌在圆乎乎的脸上,过长的黑发落在身后,遮住大半身躯, 岩胜垂着眼皮,忽然抬起小手遮在嘴前,克制地打了个哈欠。 “唔……” 缘一视线扫过身后五条悟即将强行拧开的门把手, 反应迅速地捞起岩胜过于长的衣袖和裤腿, 三下五除二把人用衣服打包,捞在身前转身带进屋子。 随即手稍稍一推,屋门轻而又轻地关上。 岩胜尚在迷糊,只觉得四肢又被禁锢住, 身后传来巨大沉重的嘭响。他一转头, 只有被橙黄色玄关灯照亮的屋门和衣架。 是外面的声音?闻到了年轻暴躁的气息。 大概是五条先生把自家门砸了, 缘一的内心波澜不惊,眼睛只看着眼前,露出新奇和兴趣。 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兄长, 小小的、柔软的……看起来一点儿没有威严感。 但他当然会态度如一, 始终敬爱着兄长。 缘一向他伸出手, 积极地提议:“兄长醉了,早点休息吧, 想去洗……” 小岩胜盯着缘一, 以抬头的方式。 他的身高在地狱十年没长超过四厘米, 缘一长得未免太快了。 又低头看着那只手, 纤长的眉头忽地微蹙,疑惑地问:“我的兔子玩偶呢?” 他记得拿回来了, 是木灵帮忙从地狱带过来的, 放在…… “缘一知道, 请兄长先在门口稍等。” 缘一失落地收回手,但他知道岩胜指的是哪只玩偶,兄长每次收拾卫生时会把它拿出来挂在阳台的衣架上,和橘猫一起晒太阳,现在就在房间里。 他敲敲兄长的房门,“小林,我替兄长拿东西。” 房门门把手压下,门打开,屋内橘猫揣着手窝在床上,它用经过这段时间修养恢复的妖力开门,充分解放猫爪,“岩胜先生今天终于要回房睡觉了吗?” 缘一拿起放在枕边沾上橘猫毛的玩偶,语气愧疚:“不,兄长还是和我一起。” 猫咪应该很希望和人类一起吧,小林总是在睡,看不见兄长或许很难过。 可兄长喝醉以后会变小,或许还有其他的变化?他作为弟弟得负好责任才对。 缘一有充分的理由说服自己。 “喔!那就好。” 与缘一设想的反应截然不同,橘猫忽然变回白虎本体,大咧咧地占据整张床铺,它露出尖利虎牙,却是扬起憨厚的笑意,“那我可以继续这样睡,之前都怕压着岩胜。” 小动物的心思如此简单。 缘一祝小林睡个好觉,这时门外响起窸窸窣窣的响动,让他连忙关上门来到岩胜身边。 首先看见了遗落在地毯前的西装长裤。 裹在衬衫里的岩胜坐在沙发的正中间,占据一小团的位置。他看起来眼睛都睁不开了,但坚持打开电视开关,调到了深夜狗血档。 接过可爱的白兔抱在怀里,神色平淡的岩胜显露出些许疑惑,对缘一说:“他们的头上没有角,嘴巴里也没有尖牙。” 嗯?缘一坐在他身侧的沙发上,与岩胜能够盘腿整个正坐在沙发上不同,他坐在了沙发上,脚磨蹭着地毯,犹豫缓慢地接下话:“地狱的人……是有角有牙吗?” “哼……”岩胜抿起嘴哼笑起来,眼睛自然地眯起,轻松地反驳:“地狱才没有人,是鬼,还有亡者。” “可兄长的老师不是,他看起来没有尖牙,也没有角。” 岩胜重重点头,然后往下倒差点没稳住平衡,不过他动作幅度小,及时稳住并往后靠在了沙发上,让缘一的援助之手落了个空,正坐的腿变成斜斜搭在沙发上,姿势放松且随意。 “当然不是,白泽是神兽。”说完岩胜又摇头,“他背上有角,十分坚硬,趴着很痛,不能把神兽白泽作为交通工具。”他严肃地向胞弟教导经验,煞有其事地抚向胸口。 缘一对微微抿起嘴作出严厉神态的小团脸兄长难以控制表情。 笑的话,会被喝醉状态的岩胜教训吗? 他不再看兄长,与兄长一起看起电视里的演员们演绎抓马狗血、充满误会的人生,轻声回应:“可没有人类会把神兽作为交通工具。” 岩胜恍然大悟似的,“是哦,老师总是喝醉,醉驾会被警察队罚款,缘一你也见过警察队的领头,源义经大人看起来很不错吧?” 缘一赞同,“是很通情达理的好人,外表的话……跟历史形象很不一样呢。” “我也很惊讶!”岩胜攥起拳头,然后颇为反常且热情的开始倾诉地狱如家人朋友的存在。 给他开智、赋予他通晓情理能力的老师、很会做饭的老好人桃太郎、严格但能力一流的恶鬼上司、技艺绝佳的画家茄子、豁达体贴的“班长”唐瓜、地狱各部署的鬼卒同事们……每位鬼或神明都有值得称赞的方面,十年发生了无数值得回忆的好事。 兄弟二人之间的气氛平和,喝醉的一小只兄长昏昏欲睡但眼睛顽强地盯着电视,嘴巴喋喋不休。 没喝醉的小孩扬着嘴角看电视,但仔细一看就会发现他毛玻璃一般的失神眼睛没看进去任何剧情,反而头部微偏,耳朵敏锐地倾听身后沙发上窝着的一小只说出的话,顺便感受着式神丝毫不掩饰传递出来的心音。 兄长现在,心里什么都没有啊。 缘一却为此雀跃,他的身体又往后靠了靠。 “嗡——”电话忽然震起来。 缘一俯身在堆叠西服里摸索,拿出岩胜的手机看见屏幕上的名字:远山言。 递给岩胜时,他忽然晃晃脑袋,看起来清醒不少。 兄长伸出食指放在嘴边,对缘一小心翼翼地做出口型:“说我不在。” “……”兄长,电话没有接通啊。 缘一哭笑不得,但他大概猜得到兄长去做了什么,而且根据兄长向来磊落的行事作风,现在不想接远山言的电话,大概是做成了。 至于不接电话的原因,是出于对远山先生的一种保护吧…… 缘一配合地竖起食指,小声地应和:“我们可以当做没看见这个,把手机藏起来。” 岩胜狠狠点头,额发散落下来,“好主意,因为我把金谷杀了。” “……”缘一再次失语,果然,半点忍不住不说。 他只好接着追问:“兄长发现了什么吗?” “是……我和金谷,是不一样的人。”岩胜中断与缘一的目光交汇,别扭地撇过,嘴巴不自觉的微翘。 “兄长在说什么啊,当然不一样。” “我和他有共同之处,犯了严重的嫉妒之罪,存有卑劣的杀心,所以才会在地狱。但是在常暗之地狱获得了我不该获得的情感和羁绊,而我不以为我不配这些友善的经历,认识他们我从不后悔,我或许……喜爱着他们。” 稚嫩的嗓音带着醉意拉长了音调,说出了无比沉重和成熟的话语。 缘一已转过头,目光沉沉地望着岩胜。 “缘一,我们不是合适的兄弟。” 岩胜看着那汪湖泊,两双红眸相对。 缘一立即贴近,手掌抓住那只对比之下更加幼小的手臂,“不!” 他以严格的态度否定兄长的严厉,悠闲的情绪一扫而空。 亏自己刚刚还觉得兄长的肺腑之言句句都中听,仔细记着他地狱的美好时光,兄长的思维在地狱待过后更加让自己摸不清了。 就算想过要好好探究,但一团乱麻中理不出线头就无从下手。 “嗡——”手机再次开始震。 缘一干脆替兄长接下,开口便说:“缘一知道远山先生打电话是想要确认兄长有空看手机,以便发消息通讯,毕竟您说话很辛苦,但现在兄长醉了,请明天再打吧。” 说完还规矩地表达了诚挚的歉意,把对面的人说得一愣,然后忙音就响起来了。 打电话的并不是远山言,是产屋敷天明,他回东京在远山的酒馆这里做客,顺便被要求当说客。 远山在旁边茫然地看着天明,耸耸肩,浑不在意地写:“我就说岩胜很注重养生。” 天明皱起眉,不是,谁家养生方式是这个点了还喝得酩酊大醉。 他看见远山一副顺其自然的模样,奇道:“不是言让我劝岩胜改主意的吗?” “随便啦,岩胜的逻辑是他认为不合适,于是向上层提出劝退意见,而产屋敷作为上层只要不同意这个就好喽。”他耸耸肩,表情得意。 天明:“可你让我打电话的时候还不是这个态度……” “刚刚缘一接电话的时候想到的,‘克星’这个词一下子就从脑袋里冒出来了,上下级关系同理。”岩胜作为很注重上下关系顺序的人,一定也没办法。 “你太乐观了……”天明扶额。 岩胜先生至今真正要做的事没有一件失败的,要求禅院家放弃禅院缘一、进入高专吸收咒术界情报、提议产屋敷家族推进成立妖管部门、执行妖怪异闻相关委托…… 每件事都符合他的心意且做得让相关方满意。或者说,不得不满意,这就得去问进医院和下葬的总监部老子们了。 起码他的最大支持者产屋敷就对现状尤为满意,岩胜在后续参加咒术总监部例会时表现低调,似乎在落实处于产屋敷控制的传言,反而让御三家在产屋敷面前行为收敛,方便了产屋敷推进咒术界接下来的进一步改革。 侧面向小家主验证了严格的态度反而比缓和推进更加有利于事情的发展,尤其是在咒术界这种注重力量实权的地方。 岩胜是个十足的聪明人。 但天明无法忌惮他,因为……这个聪明人平时过于憨直,只想过自由平静的生活,权利和金钱如过眼云烟,现世足以束缚他的唯有与缘一先生的式神关系,唯一的愿望似乎就是过完这辈子。 完全不像个人类。 尽管确实是只式神妖怪没错……但也可以换个形容词。 “神性。” 面对眼下好友疑惑,他无奈感叹:“岩胜先生是个具有神性的聪明人,提议的决定无论从情感或利益面衡量,都无法让人拒绝,因为他没有站在争夺私利的立场。” 换言之,他会提出某件事,是因为这个建议是合理的、有效的,并且令人无法拒绝。 * 此时这位产屋敷认为的聪明人正傻傻地面对胞弟坚定的反对言论,酒精麻痹了他的大脑。 “哦……你不是……”岩胜掐着眉心,更加头痛。 “我是。”缘一直白地承认,“而且我知道兄长完全不是您说的那样,您和地狱的鬼神们、天国的神明们一样,值得敬佩。缘一敬爱兄长……爱着兄长,兄长却不,是吗?” 这孩子怎么比自己还醉,式神使怎么会认为自己是式神的兄弟,不是长得像就是兄弟……岩胜长叹一口气,配合他的幼小形态看起来有些喜剧效果。 但没人想笑。 他拉长了音调,缓慢地说:“我……是你的兄长,这点我已经认同了,我也喜爱着缘一啊,现世之上,我受你束缚,但换言之,除你外,我什么也没有了。” 甚至没有一间房产……他再次想到与远山得对比,感受到了辛酸。 “……”缘一想说的话被卡住,他抓住兄长的小手,激动地表示:“是!能被兄长认同和喜爱是缘一此生的愿望,兄长喝醉真是太好了,但请您注意身体!” “……我讨厌喝酒。”岩胜垂下眼睛,困倦极了。 他喝下那杯酒是为平复心情,喝到嘴里就后悔了……因为酒精度数不是大吟酿能比的,但是喝都喝了,酒量不算好的神兽强调过:在外面喝酒决不能露怯……所以现在—— “好想吐……” 和神兽一起时,被灌酒时的记忆接连翻涌上了,岩胜捂着嘴干呕,对神兽的喝酒不露怯论产生动摇。 电视是不能再看了,变成一小只的岩胜十分习惯且放心地接受他人照顾,即使年仅十岁的缘一。 但他自理能力一百分,岩胜淡定躺平,感受到缘一中术法摆烂时的惬意。 他想摆脱混沌不清的思维,快进到第二天太阳高照—— 岩胜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被被子和手臂裹得乱七八糟,嘴巴里还有头发,他把头发捋至额后,确认理顺了,可怎么还有头发? 抬头一看,是缘一的头发!! 他把头发吐出来咳了几声,抬头仰视缘一的视角太奇怪了! 身形瞬时变化,十五六的少年身躯从床上坐起来。 岩胜把薄毯扔回给缘一,在他的房间衣柜里找衣服,家里两间卧室的衣柜都有自己的衣服,但一间按理说属于缘一的独立房间,另一间现在被橘猫占着。 他反而成了两头流浪的人。 岩胜摇摇头,拿出全套衣服准备换上,回头一看缘一已经醒了。 “兄长……”缘一依赖地呼唤他,声音莫名使岩胜头皮发麻。 他看着悠闲的少年,想起产屋敷的小家主满怀期待的提议,于是一边穿衣服,一边从容地说:“普通学校要开学了,去上学吧,缘一你或许需要那样的环境。如果同意,入学事宜我会联系产屋敷,他们开设了学校,有一郎无一郎也在那所学园,风野君也很期待。” 缘一原本懒洋洋的表情一激灵,跪坐在床上握住岩胜的手,“兄长在担心缘一未来的人际交往问题吗?您提过,但是完全不——” “我在系扣子,放开……你不想去?”岩胜的语气不复刚刚的坚定,听起来有些失望,让缘一不知所措起来,连忙摆手,也让岩胜系了一半衬衫得以继续。 “没有反对兄长安排的意思!只是,我们在咒术高专很好,要去学校的话,接受委托很不方便吧?” “当然不……”哦,这孩子以为他也会去。 岩胜抚向下巴,产屋敷提过可以加上自己,那就添一份名额吧,在现世行走还是获得社会认同的学历比较好。 “很方便,学院里的产屋敷理事会帮助我们的。”有关系在呢,产屋敷家族真好用,而且还很主动。 他向缘一眨眨眼,看起来心情愉悦。 “是,那缘一会跟着兄长身边的。”缘一的身躯斜落,靠在岩胜的身侧。 岩胜则想,如果事情的发展终有合理因果,转世缘一就不会在脱离禅院的封建环境、远离咒术界后还像现在这个黏人样子。 现在真是怪异,把兄长当逗号用对缘一有什么好处? 我又不会因此对你更好。岩胜面无表情地伸手戳戳缘一贴过来的小脑袋,自认坚定冷酷。 不过,许久之前似乎有过这样短暂的时光。岩胜以往总会刻意忽略这份记忆,现在拨开扰人的云雾,想起了前世缘一恭敬有礼的态度。 有一些令他想要躲开的动作,比如在自己狼狈至极、等待死亡的时刻,从天而降,斩杀鬼之后向他下跪行礼,低下头歉疚谦逊地说他来迟了。 有一些令他讨厌的话,比如他长到七岁时第一次开口说话的内容“兄长大人的梦想是——” 比如在展露天赋后任性地向自己说剑术很无聊,“我比较想跟兄长大人玩双六或者放风筝”; 又比如母亲亡故那天,他像对待珍宝一样包起那破笛子,“我会将兄长大人所赠的这支笛子视为兄长大人,即使……” 后来,他却在泄愤斩断缘一的尸身时砍断了这份旧物。 嘶…… 黑历史不宜多想,岩胜抽了一口凉气,他好像又开始愧疚了! 半田清舟那样脱线的男人都坦然放下想不通的过往,更加注重现在和未来,他也要做到。 在现世工作果然能学到东西。他这么告诉自己,然后平复呼吸。 “兄长怎么了?”少年摸不清兄长所想,传递过来的情绪倒是没有极端或负面的感受。 岩胜缓缓吐气,胡言乱语:“天冷了啊,冷空气冻得我胃痛。” 缘一眼神呆滞:嗯? 要不要提醒兄长,夏天还没彻底过去。 “……”岩胜憋了憋,还是没忍住把视线从缘一无辜迷茫的脸移到他的发顶,“开学前要去购物吗?你看中什么都给你买……还有头发或许需要修剪了,去学校有清爽的精神面貌会更容易交朋友。” 对缘一好点也没什么坏处,他心里的天平颤颤巍巍地向身侧倾斜。 缘一满足地摇头,“不用,能与兄长大人这样,已是未曾想过的生活。” 岩胜严谨点头,那下午就带他去了禅院家。 听听,“未想过的生活”,缘一这是在提醒自己要去看禅院家的母亲呢,这点小要求岩胜当然要满足他。 他打给小家主询问是否可以预约禅院夫人的时间时,禅院家的继承人正与产屋敷风野交谈。 禅院直哉微微瞪大眼睛,咧开嘴角,“哦?缘一希望与母亲见面啊,那个岩胜部长也会来到本家吗,真是欢迎……” 【作者有话说】 小家主:开始担心,但担心的不是继国兄弟。 第54章 禅院小鬼 岩胜得到产屋敷传达的回复后, 如约带着缘一来见他母亲。 母子相见之时他自觉远离,无视母子二人莫名统一投过来的目光、忽略黏在背后的视线,岩胜毫无负担地跟随侍从来到待客厅, 然后到了厅外意外地发现里面已有人。 竟然在禅院本家遇见产屋敷的小家主,他落座在旁边,温和地询问小家主:“风野君忽然过来禅院本家没问题吗?” “没关系, 昨天禅院家的少爷来过产屋敷, 我来拜访也是应该的。”小家主不知为何满脸忧虑,深沉地看着他:“岩胜先生,如果……遇到了很难相处的人怎么办呢?” 哎呀,是有青春期的烦恼啊。 即使面对小鬼的没头没脑的问题, 此时很闲的岩胜不会不以为意, 反而认真地思考起来, 然后依据对方身份坦诚建议:“提醒对方做事要讲究分寸吧,当然自己也是。”别在生气时出手,不小心会教训得太重。 认识到难以相处了还不得不苦恼相处的问题, 大概是咒术界的人际事务?小家主真是不容易。 “是, 我也这么认为, 所以一直也在忍对方嚣张的中二话语……”风野深以为然地点头,然后忽然反应过来他不是真的要导师建议。 他追问:“要是, 一位脾气很差的人惹岩胜先生您生气了会怎么办呢?” “脾气很差?” “说话不中听的程度, 言语中透露的三观完全相悖!” “足以会让我生气?” “肯定会!属于您会一眼敏锐感知到的麻烦角色。” “这样啊……”岩胜轻声嘶气, 姿态从容而不犹疑, 理所当然地接:“那就只好送他下地狱了。” 言语太丝滑,让风野一愣:“嗯……” 分寸呢!? 刚刚是谁说的分寸这个词说那么好听! 究竟是谁在讲要有分寸啊?! “所以说我才要来!”他嘴皮子一碰把过来的真实原因秃噜出来, 说完才后知后觉地捂住嘴。 岩胜微微一笑, 看小家主表演, “是,很明显风野君在担心。” 风野君左看右看,待客厅里只有他们两个,随侍的人在门外,他也把手放在嘴边神神秘秘地说:“担心很合理吧,您看过禅院家的情报,不会很讨厌禅院直哉先生吗?欺负缘一什么的……” 岩胜很惊讶,少年稳重的眉眼夹杂懵懂,不禁抬手指向自己:“原来是在担心我会做什么吗?我不会无故杀死孩子。” 不……我原本是因为担心想要关注一下,是您默认自己不爽了就会做点什么。 这样才阔怕!风野鼓起脸颊,他对放弃暗杀咒术总监会只是因为暗杀这个行为令人不齿的唯一正式员工、部门现部长很不放心啊! 岩胜习惯性反思,好一会儿他也没想明白让小家主担心的理由:“可是我没有理由对禅院家做什么。” 于公于私都是。 工作上产屋敷和禅院家处的不错,总监会例会极少唱反调,而且禅院直毘人看见岩胜与产敷屋很亲近以后,完全闭口不提初见就索要儿子的事,好像根本没发生过。 只是不愿与岩胜碰面,每次遇见表情都会很微妙,旁边的小家主还关心过禅院家主是不是牙痛。 这很正常,岩胜也主动避开所有御三家和总监会成员的接触。 他想禅院家主这么“开明”,没理由对禅院继续待有色眼镜。 于私,没有其他理由。缘一现世最大的羁绊,即他的母亲在禅院家,岩胜不可能做什么。 小家主也能想到目前情况就是这样,不会有什么坏发展,但就觉得很担心。 而且,“我想的对禅院家‘做什么’,和岩胜想的,一样吗?” 式神想了想最初被召唤时,在禅院分家场地里那场集会上的行为,那时候目标是作恶的迷信者,全部都清除了。 其中就应该杀掉了属于禅院分家的迷信者,但那一两位亡者对禅院来说并不算什么,于是中肯地解读:“既然是以禅院为单位,那当然做什么是对禅院整体。” “什么——”小家主拉住身旁坐垫上正坐的岩胜的手。 走!我们立刻就走! “想要对禅院家做什么呢?我很有兴趣听听。”禅院直哉倚在木框边,手拢进袖子里,看似悠哉,实际身板挺直,身体肌肉和神经在开始说话时便产生紧张的生理反应。 岩胜对来人的躯体运行变化一览无余,对禅院直哉颔首示意,坦白说:“并不想做任何事情。” 直哉轻哼一笑,脊背肌肉放松了些,脱鞋进屋,与小家主的对面主位落座,这样小家主右手边的岩胜便不是刚刚亲友般的随意落座,而是处于产屋敷手下的位置。 禅院家的继承人一头金发,大概是刚染没多久,头顶看不出黑色新发,眼角自然上挑,长相出挑,笑意盎然地打招呼:“岩胜部长,久仰了。” 岩胜注意到他的位置抬头看直哉一眼,与其对视时眼眸放空一瞬,这个人的气息……好讨厌。 在对我和产屋敷释放不悦的情绪吗?为什么,没接触过也没揍过。 他不欲探究,直哉却主动问:“岩胜部长,有弟弟吗?”他抬手指了指岩胜脸上的斑纹,“脸上也有斑纹。” 风野本因为昨天直哉刻薄地指责:“你和五条悟那家伙是一伙的吗?为了夺走缘一这废物不惜杀了分家的渣滓。” 这种说话方式……他真的很担心直哉与岩胜见面会惹怒岩胜,继而会对禅院家造成不可估量的伤害。 快开学了,即将升入初中部,爸爸妈妈决定让他去学校上学,今天一早他都没有趁最后的宅家假期睡懒觉,简直操碎了心。 但是!直哉竟然会直接问岩胜关于“弟弟”的问题,风野想要打圆场带走其中一位的举动立即偃旗息鼓,还是吃吃瓜吧。 万一出事,禅院家主撑得住的,产屋敷家也保得住岩胜先生。 他拿起碟子里的红豆糕点心,小心翼翼地嚼碎,眼睛来回盯着这两个人。 岩胜似乎为此问题感到疑惑,他认真地说:“不太清楚算不算有。” 应该不算有吧,毕竟转世缘一和自己没什么关系,连血缘关系都没有,但是现在好歹算是缘一的监护人,来到现世也以兄长身份行走至今……到底算不算有呢? 直哉不耐地挑起一边眉毛,“弟弟这种东西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啊。” 风野嚼吧嚼吧咽下点心,艰难地为岩胜说话,“岩胜先生的经历比较特殊,还请谅解。” “风野君,我在问岩胜部长呢。”直哉垂下眼皮整理衣袖,说话的语气自持矜贵,听起来十分散漫。 岩胜喝茶的手一顿,再次抬眼看他。 然后他缓缓放下茶盏,双手放松落在大腿上,反问:“禅院先生有弟弟吗?” 在看见直哉的脸色霎时变化难看时,岩胜轻轻伸出食指,指指自己的脸,“脸上也有斑纹。” 气质骤然变得更加紧张,屋内无人一时间说话,连呼吸都听得分明。 哇——风野又拿起一块点心塞进嘴里,说实话已经尝不出味道了,因为眼前的热闹明显更好吃。 直哉咬牙:“你什么意思?羞辱我禅院家?”让身为家主的父亲屈服,主动除名了禅院缘一,无异于将他打包送给产屋敷,直哉听到这件事只觉得屈辱和愤怒! 禅院家就这样被产屋敷蹬鼻子上脸、为所欲为了吗! 那时他没有听下去父亲说去医院接痊愈的母亲,也不在乎,脑中缘一那张平静的脸被自身强烈的情绪燃起,烘烤成扭曲丑陋的模样。 对类似于质问的语气,岩胜面色自然地摇头,记起五条悟狡辩和气人时会撅起嘴。他学着做出收敛版本,微微嘟起嘴言辞平缓地说:“并没有羞辱的意思。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弟弟’的存在是客观的。” 这模样气人的效果极佳,使人怒气值飙升! 禅院直哉忽然从怀里掏出什么向前一投,微弱的破空声袭来,岩胜躲都懒得躲,任由在他看来力度完全不够看的匕首刺进臂膀。 准头差、力道轻、咒力低微。 禅院家选他作为继承人没问题吗?他看起来远不如五条悟那幼稚小鬼。 而五条家都没有把五条悟作为家主规训的意思。岩胜不禁为未来的御三家感到悲哀,五条家因六眼继承者的性格不敢把家底放在这样一个小鬼手里,但好歹潜力大; 加茂家行事比他一个战国鬼还封建,再加本身能力局限大,一向存在感不强; 就属禅院最可悲了,情报中提到的十种影法术还没有人觉醒,现在只有这样的劣质继承人。 他感到迅速愈合的伤口紧紧裹着刀刃,鲜血因无法愈合汩汩流出。受伤者本人风轻云淡,小家主险些当场噎死,他猛锤自己胸口,把食物顺下去,趴在他身侧咳嗽。 “咳咳咳!岩胜先生不要死啊!” 撕心裂肺的喊声从他充满甜味的嘴里冒出来,对岩胜灵敏的耳朵造成了比刀刃更大的伤害。 “冷静……”岩胜轻声建议,迅速把匕首拔出来,带出一片血迹,他瞥向肩膀一大片血迹、桌上和小家主手上的鲜红,感觉这个量差不多了。 他夹起刀柄,反手施力将凶器掷还给它主人。 禅院直哉撤身躲开,但身法速度不足,岩胜所袭向的左边头部被削去大片金发,露出的头皮有一道浅淡的红痕,慢慢沁出红色。 他未能躲开,也未能立刻停下撤身的脚步,连连向后退出几步。 “禅院家的少爷,你,没有什么分寸感呢。”岩胜周身气质变得冷傲,或者说揭开了温和的软膜,音色沉沉,没有方才与小家主谈话时的人类鲜活感,式神不详的强大妖气蔓延。 直哉做出偷袭的行径后依旧理直气壮,“我做的都是为禅院,岩胜部长看轻禅院的态度才是没有分寸感,您有异议?” “成为对家族忠诚的人固然很好。但是,禅院未明确的继承人在对上合作家族的家主大人直接坐主位,合适吗?未明确的继承人对待产屋敷的现任家主毫无礼数,合理吗?未明确的继承人欺凌胞弟,德行呢?” “继承人是会被更换的,如果出现另一位更好的话……你能接受这样的结局吗?” 岩胜话音未落,禅院直哉发动袭击! “你们这些明明没有咒术的人,为何一个两个如此傲慢!” 直哉想到的不再是被父亲除名的“废物”缘一,而是另一个名字—— 同样被驱逐的禅院之人,甚尔。 那个男人,这个少年—— 带给他相似的感受。 但直哉并不承认眼前难以察觉咒力的少年,岩胜仿若浑然天成的高高在上令他极其厌恶、又想要探究,那就打一场! 「投射咒法」! 【作者有话说】 岩胜:我不会对孩子做什么的 第55章 废物是谁 直哉从来都拿胞弟禅院缘一没办法, 不是“兄长式”的无可奈何,而是难以“处理”。 幼小婴儿的红眼睛在他看来就是不详,还好……还好是无能之人。 但是无能到毫无威胁代表什么? 他不会反抗任何事, 像个设定完好的机器,但成果是完全的失败品。 连生活自理都做不到,事事需要侍从的照顾, 七岁以后才学会在规定的时间去吃饭。 母亲在自己长大……大概就是他七岁, 往后难以事事关注他,但也不见他哭闹或失落失落,枯坐在庭院里看着斑驳树影、一弯明月度过一天天无趣的日子。 小时候,在缘一身体上制造伤痕, 他眼皮都不会动一下。 故意紧紧绑住他的眼睛蒙住半个脑袋打上死结, 他不解开也无所谓, 一直坐在原地,到用饭的时间就被抱进屋里用餐,张开嘴被喂一口口饭, 依旧温吞慢腾、一言不发, 令人窝火。 如果说他对内心的强大身影是难以启齿的仰慕、深刻的震撼, 那他对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就是无法言说的恐惧,隐藏于他自傲的深处。 行尸走肉一样弱小的存在, 却一直从婴孩一点点长大, 身体瘦小却不多病, 每年体检指标健康得要命。 他会一直这样吗?他会一直无能吗?母亲会永远选择我吗?禅院会被我顺利收入囊中吗? 这些恐惧通过禅院缘一平静无波的红眸源源不断地传递给直哉。 明明怎么看都是个废物。 「投射咒法」—— 直哉的生得术式能够将一秒分割为二十四等份, 以自己的视野为视角,实施预先在现场设计好的动作, 速度极快, 这是他无往不利的术式, 对一个装腔作势的同龄人用实在是浪费。 如果被我碰到的话……禅院直哉发动术式后立即设定动作接近那傲慢的家伙,瞬息之间并掌的指尖即将刺向他以匕首造成的伤口时,手腕忽然被拽住。 这个速度!岩胜在极快的时间内做出反应了?! 怪物! 他预设的袭击意料之外的失败了。 但是他的目的达到了,他设置为最后一等份触碰到敌人。 “你碰我的手做什么?”禅院直哉快速咧嘴一笑。 岩胜看见了属于被溺爱的孩子嚣张的笑容,心道禅院家主的家庭教育好像失败了。 他的身体感受到对方咒术的束缚,下意识极快地做出行动,侧身、反手、避开直哉紧接而来的攻击……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毫无卡顿,最后一等份时再次抓住了禅院直哉的手臂,然后骤然用力! 禅院直哉的身体一顿,然后听见了干脆利落的骨骼碎裂声,巨大的痛楚传来,“啊——” 岩胜的通透世界洞悉力量流转,知晓禅院直哉发动了术式,强大的肉眼准确地捕捉他的每个动作,分辨出动作的细节存在刻板的痕迹。 他不清楚直哉的术式是什么,毕竟还没有用上公布的小把戏,但是身法……卡顿?看样子跟他父亲的差不多,这个倒是在产屋敷的情报里看过一眼。 在岩胜的解读中,这跟增肌术式相似,是增加反应时间,也就是提速术式,但存有限制,所以岩胜给了直哉发挥的机会。 不过他有点饿了。 “我想吃水果。” 他捏碎了直哉的手腕、打击其腹部、踹向其小腿,听到数声骨骼断裂,使直哉趴到在地捂着手臂痛苦蜷缩。 确认敌人无反手之力之后岩胜温和地询问小家主:“一起吃午饭吗?缘一应该不和我们一起了。” 与母亲相聚需要时间,他刚刚脑子坏掉了,竟然留在禅院这里等缘一。 啊哈……现在是说吃什么的时机吗!有个孩子在你脚边哀嚎呢! 风野这才发现自己刚刚到现在屏住了呼吸,深深呼了口气,不过确实没过去几秒,是他太紧张了,发现打起来时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不过木已成舟,他一边想怎么给禅院直毘人写道歉信一边苦着脸回应:“想吃什么水果?去哪家餐厅还是回产屋敷吃家常料理。” “吃什么我倒是无所谓。”岩胜仔细思考,用掉了比刚刚作战还要多的脑细胞,“那就产屋敷的料理吧,但是水果想吃桑椹,想养生就要吃长寿水果,而且符合时令的水果吃起来更好,是吧?” 小家主懵逼地点点头,打人的瞬间思考了这么多吗? 岩胜垂眸睥睨脚边遭受打击而流出鼻涕眼泪的继承人少爷,“要是食用的价值减弱,就会被原本欣赏的人抛在脑后,彻底过季了。” 在地上的直哉瞬间瞪大眼睛,狼狈又恐惧的姿态落进岩胜眼中,他似乎张开嘴想要骂人,可出口就是令他头晕的痛喘。 可恶! 待客厅外的侍从早就跑了,估计不过半分钟就会有人过来。 岩胜需要在有禅院之人过来看见这场景以后、两方打口水仗之前走人,眼下便抽空和产屋敷商量:“这件事禅院家主问起来产屋敷就说不管,推给我,让禅院家主联系我吧。” 什么叫“推”给你?? 风野捂住脑袋,这不完全是你和禅院直哉之间的事吗!关产屋敷家什么事。吐槽归吐槽,不可能不管。 小家主诚恳表示:“可我都想好道歉信内容和送什么赔礼了。” 岩胜默默看了他一眼,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小家主炸毛,这什么“真是冤大头”眼神,是为了谁啊! 炸起的头毛忽然被按下呼噜了一把,向现任上司动手的式神轻声制止:“不用,我与禅院家主有话说。” “难道岩胜先生是为了让躲你的禅院家主和你说话揍他的??” “……没有那么无聊。”岩胜无力,他又不是真的想欺负小孩,欺负弱者会给人带来什么成就感吗?手痒就得挑战强者才对。 这孩子的灵魂就像是被蜜罐子浇灌过一样,长出了满口蛀牙,轻轻一碰就会让他痛、惹得他愤懑,只有下手狠一点,彻底把烂东西拔完才能有救。 不过岩胜完全没有救的意思,自己又不是医者。 他讨厌禅院的这孩子。 眼看小家主又有新问题,岩胜实在不想回答了,于是忽然捂住大片血迹的衣袖,“虚弱”地坐在树下的石凳上,微微斜靠在桌边。 “痛……饿……”冷静的痛呼声从岩胜的嘴巴里飘出来,与地上的那位形成鲜明对比。 小家主瞬间无措,那匕首是什么神兵利器,让岩胜这样能面无表情砍自己的狠人说痛。 但还是善良好骗的小孩会担心朋友,他急忙安抚:“岩胜先生很痛吗?!回去先让产屋敷的医生看一下吧,我现在就去叫缘一。” “不用。” 不用因为一顿饭的小事特意知会,岩胜撇撇嘴,担任监护人角色可是我。 他不满地抱怨:“按理说我在痛,风野君得优先救我才对吧……” “兄长!”而缘一已经赶到,紧随而至的禅院本家之人,一时间院子里涌入近十人,他眼中的场景混乱极了。 被削了半边头发的禅院直哉捂着手臂,倒在地上,被人抬起时颤抖着破口大骂。 禅院众人的惊疑目光和斥责声断断续续传来指向另一个少年,产屋敷的小家主手上都是血……缘一的视线只锁定岩胜身上的血迹,看不下其他。 都是兄长的血……而且看起来痛苦,说着痛,强大如兄长在说痛? 进入禅院家族范围的兄长,再次染上血了,然、然后呢?会再次消失吗? 缘一手脚僵硬,跌跌撞撞跑到岩胜身旁,紧紧拉住他,把岩胜拢进身体遮蔽的范围,确保太阳不会照射到。 他不知道这么做有没有用,只能边双手拢紧边道歉:“兄……兄长很痛吗?缘一没有注意,又是我的错……” 岩胜:啊? 虽然配合是好事……可他茫然地看着式神使悲痛欲绝好像自己快死了一样。 不欲在禅院们的面前暴露缘一的天赋,岩胜把缘一拱进脖间的脑袋挖出来,覆在缘一耳边极其轻声说:“你能看见我身体状况的,表现太夸张了……” 缘一身躯一震,召唤那日消失时,他根本无法预判!怎么能认定眼前的兄长就没事呢?如此无能的他彻底变成了胆小之人,他从来不会吸取教训,从来都粗心大意。 而兄长说话的气息如此微弱……是他的错。 “与兄长一同来到禅院是个错误。”缘一的眼眶发热,式神束缚牵绕在二人心头让他稍稍安心。 “不该回来的。” “缘一!离开禅院后就变得如此无礼!”禅院在场的长者已经扶起直哉,继承人在簇拥中得到救治。 “这个少年大胆在禅院伤害我们禅院的继承人,是否做好了被惩罚的准备!” 声音洪亮,嗓音冷厉,看来是十分生气。 岩胜第一时间制止身侧想说话的产屋敷家主,在场面混乱的时候没必要讲理,直接与禅院能说话当主沟通就行了,不过是揍了顿小孩,不会残死不了的,现在回应就是浪费口舌。 但岩胜没想到按住了一个小孩还有另一个。 “缘一完全搞不清现在的情况。” 平静无波的眼眸中酝酿风暴,缘一音量不大的声音莫名时全场寂静,禅院众人从没听过缘一说过这么多话。 今天看他与主母能够交谈已经十分惊异,但也只有“嗯”、“对”、“是”、“好”之类的短词。 令长者难以接受的是—— 缘一有强大的咒力倾泄而出,小小的孩子身上存在令人畏惧的压迫感。 他没有舞枪弄棒,就那么随意地站在树下,视线虚落在被保护起来的直哉的脸上,与之刚好相视。 将直哉逼得下意识避开视线,产生了畏缩情绪,继而恼怒的情绪占据主导,这个无能的废物何时敢这样看着他! 而缘一只是陈述:“兄长是强大之人,从不诉说痛楚,请问禅院是如何伤害了兄长,致使他如此痛苦。” 禅院家老算是缘一的叔伯,闻言皱眉:“注意你的兄长究竟是谁,禅院缘一。” “这可真是个需要探讨的问题。”岩胜沉声中止争吵,他不能再让缘一说话,万一动起手就超出预期了,而且缘一可能会惹来麻烦,很难甩脱的那种。 “想要索赔先走流程汇报给你们家主,由你们家主向在下提出,现在不必说了。” 禅院家老目光一震,“你个小鬼!” 谁是小鬼?岩胜感到不爽,再次打断:“惩罚倒是可以有,很明显禅院家的继承人打伤我在先,反击不过是正当防卫,对这孩子的惩罚建议之后我会在见到禅院家主时提出。” “而缘一的兄长……”岩胜已从椅子上站起,身姿挺拔,看向不远处被扶坐在地救治直哉没有低头,轻扫而过目光传达出一种傲慢。 “首先排除禅院之人,缘一不姓禅院。” 同时,岩胜拖着上半身的血迹悄悄揪住身前缘一的后脖领,好在人听话没有乱动,也不再说些气死禅院老头的话了。 而他眼中这些人都年纪不大,并且绝对不会因为继承人受这点伤就直接动手。 小老东西小心思多得很,吼吼缘一不过是挑个软柿子先捏着示威,想要脸而已。 产屋敷的小家主还在旁边看着呢,不认识岩胜也猜得出他与其关系匪浅。 “缘一,留下与你母亲吃午饭吧,不要轻易动武,但可以正当防卫。” 岩胜丝毫未意识到自己姿态极像当初达成禅院家主要求除名缘一的目的后,拿上羽织交代几句就潇洒离去。 缘一那时候完全没想到兄长会那么轻松地就走掉,看着背影还在发懵人就消失不见,而且离开了一天,他始终忧虑第二天约定到来之前兄长会不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消失。 如果消失的话,那这一世的自己—— 现在他已经知道兄长会毫无留恋地离开,“成全”缘一和母亲的相聚。 但是,母亲不想要这样的结果,缘一也是。 “不,母亲说她要好好休息。”当初母亲在医院央求岩胜接受托付时的意思兄长并没有理解到吗? 作为禅院主母,她已经早早做出决断,放弃了无能的幼子。 兄长对禅院家的亲缘存有何等单纯的幻想。 刚刚与母亲相聚的时光里,禅院夫人仪态端庄,眼神坚定,温柔的目光一如既往笼罩缘一,开口询问的却是“岩胜部长”的性格和行为。 禅院家的母亲,并没有因怜爱弱势的那一方而倾注所有爱,选择缘一。 现世不是前世,现世的前世之人唯有一位。 缘一拉住兄长的手,固执地望着他,认为兄长会无端消失的恐惧依旧盘亘心头。 旁观的风野则默默庆幸,现场发展比他昨晚的睡前想象要好很多,起码就躺了一个人,鼻孔里还出着气。 他挺了挺胸膛,无论面临什么谈判都能解决的!现在专心看完热闹等待吃午饭! 岩胜看了看缘一,爽快松口:“好,去一起产屋敷那儿吃饭。” 缘一想走就走吧,省得他在禅院动手被觊觎力量,到时候这孩子去普通学校上学估计会有很多暗地里的麻烦。 觊觎是难以解决的麻烦,人类的欲望像是车轮碾过口香糖,越来越黏、原来越脏,岩胜担心的正是这点。 他们坐上了产屋敷的车,产屋敷主动坐在副驾驶,让兄弟二人坐在后座。 路上缘一死死盯着被匕首刺破的衬衫位置,把岩胜看得那块皮肤发麻。 “别看了,你知道早就好了。”岩胜说着心想缘一看起来一点儿也不为和母亲分离而伤心,是不是没多大感情? “缘一不放心,兄长现在真的不痛了吗?” 岩胜默默看向前排小家主,发现那孩子正支棱着耳朵在在听呢,瞬间更无力了,带孩子好难,只能微微叹气:“不痛了。” 他饿,而且想吃水果。 看缘一还是忧虑,岩胜只好解开衣服扣子给他看臂膀长好的伤口,一边随口问道:“你不爱你母亲了吗?” 哎呀这个问题可以直接问的吗!风野紧张到攥拳头,然后断开八卦之耳。 不可以再听了,再听就不礼貌了。 缘一一顿,兄长问的是现世的母亲,但或许他在想的是过去,应该怎么说才好,怎么说才能让兄长满意,怎么…… “这个问题很为难吗?”岩胜疑惑,“这不是像弟弟是否存在一样客观的问题吗?” 缘一眼神内的情绪平息,小声地问:“那,兄长问这个问题时,心里想的是有弟弟还是没有弟弟。” 岩胜摇头,坦白说:“没有。” “……那我的答案,同样是没有。”缘一抿起嘴,语速比刚刚说话快几分。 岩胜沉吟:“嗯……禅院夫人看起来对你挺好,缘一你怎么会对她不满意?” 那说明禅院夫人就并不是真正的好,因为缘一是个善良纯粹的好孩子,身为生母自然应该爱他。 岩胜在得到缘一的答案时已经有了倾向,但追问后得到的解答可以决定接下来的行动。 “并不是不满意……母亲是很好很温柔的人,在禅院时,缘一会选择听从母亲的话。” 缘一迟疑地说着,此时运行的汽车缓缓停下,停在了红灯之前。 他看着红色的倒计时,心想:不能让兄长继续对禅院抱有幻想,而踏入他无法预料的险境。 禅院区域全都应该变成不想踏入的雷区。 缘一剖白道:“母亲看见他用刀划向我,但是没有说话。” 她代替禅院直哉向缘一道歉,亲手喂给他止痛药和点心。 这种事情无关紧要,因为不止一次。 可母亲大概还是爱着自己,她总是很温柔,温柔地念叨自己身体太瘦小,温柔地道歉,温柔地落泪,温柔地给他喂食物…… 让无心吃饭的自己一天天勉强长大,直到七岁那夜在分家宅院的窗户看见了街道上,那小小的身影。 他开始主动规律地进食了。 “……”岩胜只听见缘一说出的那一句话,心头没有被影响,缘一半点情绪都没有传来。他伟大到不在意他人的恶行,或是习以为常? 这两点对缘一来说都很有可能。 “掉头。”他忽然出声,嗓音沉冷,是地狱的亡者最不愿意从岩胜口中听见的音色。 风野很意外:“欸?岩胜先生想做什么?” “兄长!别回去,别去禅院任何地方,分家本家都别去了……不要离开。”缘一揪住岩胜的袖子,与断断续续的语调不同,力度很重,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岩胜眉毛一挑,维护? 那就算了,不愿意维护自身的人,他也不想多管闲事。 就算是缘一也不会管的! 岩胜带着恼怒撕了衬衫肩膀那块布,丢在二人中间,幼稚地撒气:“爱拽你就拽吧!” “风野君,我饿了,请加快速度,麻烦了。”察觉气氛太冷,看在上司的面子上他生硬地补充。 风野:“……那继续回我家。” * 到家时,产屋敷天明正好回来,一见到岩胜就想把人拉走说远山言最近研究褐藻妖怪的收获,试图从岩胜嘴里套出更多他关于远山言精神状态的判断。 穿着破衬衫的岩胜情绪上头,只想进食,本来不想配合,但是产屋敷家的哥哥很聪明,带着手工巧克力当做礼物。 他吃人嘴软,乖乖跟人去了议事的和室。 留下的两个小孩一起在小家主的地盘玩,风野兴冲冲地给缘一看开学套装,缘一全都认真看了并一一夸赞。 “别皱眉了,距离产生美,上学的话就没有这些烦恼了。我现在一个月见几次哥哥,几个月见一次姐姐,感觉他们非常爱我,我也超爱他们。” 风野作捧心状,尽量不回忆走路跌跌撞撞时被哥哥姐姐揪着揍的回忆,以至于现在即使不常见会感到寂寞,也不敢恳求让他们常驻本家。 爱会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损耗,小小年纪他已经有了深刻的思想。 这深刻的错误思想缘一不会认同,只会情绪低落:“是缘一的错,太笨了,不能想明白兄长的想法。” 风野迷茫又不客气地点点头,是啊,他也这么觉得了,缘一有时候好像是不太聪明。 不过啊,以前更多认为是岩胜先生不愿意提及继国的过去,现在发现这两个人原来是相互不理解。 “是啊,虽然说实话很失礼,但确实有点笨。” 二位的笨拙程度势均力敌呐,风野狠狠腹诽。然后给厨房的人提醒,要准备好岩胜强烈要求的桑椹。 缘一更加颓废,“我就猜到兄长会想吃桑椹,昨晚在超市一起备菜时买了一盒,晚上回去吃就不新鲜了。” “很可惜,那我也不会放弃让你们和我一起吃饭的。”小家主警惕地看着缘一,休想剥夺他和朋友一起吃饭的乐趣。 “你和兄长每天都一起吃饭,也不差我这顿吧。” 缘一幽怨地看着小家主:“可是要开学了,兄长会去和缘一一起学校吗?我今早才反应过来或许兄长不会好好上学,而是依旧以委托为重。” 风野比起剪刀手,扬起笑容:“那,缘一就和我一起吧。” “……” “忽然沉默是什么意思,这么不愿意?我伤心了,真的伤心了。” “不是不是,请风野君别伤心。只是在想以后要提前准备给兄长的便当了,兄长每次饿肚子好像都会生气。” “……还是先把中午的饭吃了再想以后的饭吧。” 岩胜生气绝对不是饿肚子的问题吧。 * 过去半月,完成工作回到东京的禅院直毘人硬是没来找岩胜。 就连产屋敷都没有被禅院家兴师问罪,指责什么的,连半句都没有。 “看来是禅院内部商量决定压下这件事。” 风野狠狠松了口气,天明笑着看弟弟,“怎么这么紧张,岩胜先生不会怕禅院找麻烦的。五条先生也揍过禅院家的少爷,最后不也什么事都没有。” 禅院直哉那个性格,也就自家弟弟这样的好脾气能忍,他很不喜欢因溺爱而坏掉的孩子。 “如果是我打的,我也不会紧张,但是岩胜先生好像很想借此与禅院家主交流,很难想会有什么好事。” 再加上那天之后每次提及禅院,岩胜都会拧起眉头,看起来在生气,这样的情况绝对要避免见面吧! 期间因为已经开始上学了,难得能晚上聚在一起吃饭时,五条悟嘴里说了一长串从家里听来的禅院八卦,然后诧异地戳戳岩胜,茫然地问:“脸……你的脸色怎么跟你的兔子玩偶被分尸了一样可怕。” 岩胜阴沉着脸,故作诧异地说:“是吗?真的很难看吗,有好吃的东西可以补补好脸色吗?我还在养生。” “不不不!食补大概做不到这么神奇,您老还是好好吃饭吧。” 五条悟龇牙,感觉浑身不得劲,甚至给了岩胜连家里的老头子们都没有的敬语待遇。 风野也不明白,“怎么回事呢?我很担心啊。” 天明调侃:“小鬼头太操心了,很担心岩胜先生?” “担心禅院家。” “……”天明挑眉,“其实,我问过岩胜先生了,关于想见禅院家主的事。” “禅院家主是个不错的人,但是对缘一来说不是称职的父亲。父亲或是母亲是个责任重大的身份,家人最重要的是爱,缘一从禅院家得到了几分的爱?我们作为外人不会清楚,但岩胜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想要弄清楚,风野,你认为岩胜先生的想法是什么?” “想要了解缘一先生转世后的十年生活情报?” “不是,这个问题我也问了。”天明看起来哭笑不得,摸摸弟弟操心的脑袋,“你一定猜不到答案,我也很惊讶,我们注定搞不懂岩胜先生的想法。” 他只是想要拍桌子问问禅院家主:你们到底给缘一吃什么饭长大的,他这几个月长得飞快,比在禅院长得快多了! “就这?” “就是这个。” 风野沉默半晌,“哥哥,我好像看不懂他们的热闹。” “……”那就别看人家热闹!完全是五条悟把你带坏了! 产屋敷天明心里怒叱五条家小鬼,面上包容地说:“好好与朋友相处才是最重要的,哥哥支持风野做的任何决定,你是产屋敷最厉害的家主了。” 面对夸赞,风野害羞地捂住脸,重重点头认同。 * 岩胜最近很窝火,原因是心里的火苗没有散出去,以至于烧得越来越大,想要工作调节心情。 不过天明那边没有传来新委托,倒是提到东京之外有几位接临时委托的正在解决手头妖怪或异闻相关委托,实在没有办法只能让岩胜闲着。 天明笑眯眯地对岩胜说:“平民处于平安状态,这是最好的不是吗?” 岩胜很认同,但他不想生活全部被咒术界的会议占据,所以直接请假,不在高专和总监会露面了。 但他会接受和高专的少年们合作做祓除咒灵的委托。 五条悟骂岩胜是天生社畜圣体,不过有人帮忙,自己可以摸鱼何乐而不为。 他看着出任务的岩胜与辅助监督交流了情报,然后掏出手机戳戳点点,任务期间摸鱼可不是岩胜的风格。 “干什么呢?” “报备。” 目前是上午最后一节课的时间,岩胜在发讯息给上课的缘一,到时候他午休时就会知道自己的动向。 要让处于校园环境的式神使安心,这是缘一自己提出的方法。 缘一在老实上了几天课以后,悲伤地发现他的预料没错,兄长真的不会按时间去上课,反而开开心心地给自己找委托做。 根据不太想认同的理论:距离产生美。他总不能一直紧紧箍着兄长不放,便继续老实上课,只有空闲时间跟着兄长一起。 岩胜这边完全赞同,他觉得自己一个人比两个人一起行动要好,而且可以安式神使的心,不影响委托,欣然同意。 这爽快的态度让缘一更加悲伤了。 “为什么小岩胜偏偏邀请身为同期的悟一起执行任务呢?缘一小弟弟也没有跟着,是单敲我一个而不是在群聊里只艾特呢~” “悟说话开始带很恶心的波浪线了,这是你走出家族走进社会的代价吗?” 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岩胜开始思考让高专的孩子们在学校继续教育的可能性。 “说话太直接,你还不如像几个月前把我当小鬼头哄,说话太直接容易使我心情变差。” 五条悟撅起嘴,直到手里被塞了一颗吃习惯的糖果才把嘴角狠狠往下撇。 作出了轻蔑的表情但是手掌十分诚实地握住了零食。 岩胜更加直接地解释:“杰答应我会观察式神关系,前阵子就一直和杰出任务,最近缘一的实践课忙起来了,开学没多久,不好让他请假,杰也在休息,我就想——” “你就想,既然没有别人,那就跟劳苦忙碌的悟一起吧。” 五条悟无形的耳朵耷拉下来,“恰好”墨镜滑落,用一双令人难以拒绝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盯着岩胜,“我真是个小可怜……” 岩胜挑眉,一眼看穿他的小心思:“说吧,悟想提的要求,你想让我做什么吧。” 五条悟忽然兴奋起来,“听说禅院家的小子已经被治好了,想再去打一次吗?他很脆皮,但是禅院非常愿意在他身上下血本救治,所以恢复期很快!” 岩胜拒绝,幻化出妖刀向「帐」内走去,“不去。” “呦,胆子这么小。” “不。”岩胜回头看他,一如既往用严肃认真语气说话:“我是在给禅院家的小子活下去的机会。” 天气渐冷,岩胜穿上了黑色薄款中领针织衫,下巴处的红色斑纹隐入部分在领口之下,乌发高高束起,苍白的肤色与黑色产生极大色差,式神薄瘦的少年身躯看起来不堪一击。 五条悟和岩胜审美一致,都挺喜欢结实有力量的肌肉,但是对冷静说完这句话就进入帐中战斗的岩胜忍不住再次撅起嘴说一句:“岩胜又在耍帅……这就是活得久的魅力吗?” 他忽然思考:那我也要养生,回去想办法让硝子考营养师的证书吧。 五条悟进入帐,入目的全是白花花的躯体,好多肌肉……欸? 下一秒:“啊——我还未成年呢,这个咒灵的术式什么视觉污染吗!我要请律师维护我的权益!岩胜你在哪儿?我捂住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哦,小悟我只能坐在角落等你,毕竟是未成年不能看这些喔。” “……”偷懒的借口。 进来二话不说以强力逼迫咒灵使出术式保命的岩胜非常淡定,甚至感到视觉疲惫,抽出刀开打。 五条悟蹲在角落找了块石头坐下,双臂抱着腿可怜兮兮的,几秒后就开始前后晃悠身体,脚尖、脚掌、后跟来回碾地。 他彻底地闭上了眼睛,在存有咒灵的地方封闭了视觉,让自己完全地放松下来,当剑刃破风声在耳侧响起时都没有睁开六眼。 然后有皮肉被破开、筋骨断开、利刃向上划过的清响。 他鼻间溢满了极其浓郁的血腥味,“岩胜真是靠谱,场面很难看吧,我就不睁眼了,会做噩梦的。” 有一双温热的手抚在他发顶上,柔和地揉搓了两把,五条悟近来积累的疲惫大大消散,他忽然很想好好睡觉。 然后头皮一紧—— “想睡觉回家睡,在战场休憩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 “喔喔!太严格了,不是有岩胜在嘛!好痛,快放开我的头发,那么独特珍贵的头发在你手里不懂的珍惜吗?呜呜痛痛痛……” 五条悟夸张地抱怨,出帐时睁开眼的视野看见了战场内一片尸山血海,凭借他丰富的想象力,也无法复原最上方被大卸八块的咒灵躯体的原貌。 岩胜怎么长成这个性格的?真好奇。 制造惨案的罪魁祸首松开了他的头发,还下意识抚平乱发,岩胜问:“一会想吃什么?” “怎么吃得下,血腥味好重!” 五条悟撇起嘴,问:“这种咒灵应该是想要以杀死生命带给术师残酷的体验,岩胜感受如何?那些人类的面孔是根据它杀害或接近过的人制造的。” “没什么感受。” 在地狱每天要砍或者啃多少个都数不清,咒灵本身不是人类,从它身上分出并成长的肉块当然也不是,只有一个低劣灵魂的它无法创造有灵魂的生灵。 “看生命……当然是要以灵魂,以及情感来判断。” 岩胜偏了偏头,不过他以前折磨的亡魂就是各种灵魂,也并没有半分手软。 “好残酷。去吃猪排咖喱饭吧,换换口味。” “不要,我还是想吃牛肉。” 五条悟叉腰,指责:“那你问我想吃什么!” “或许能吃到一块去呢,看来没有缘分。” 岩胜给辅助监督打了招呼,拿出手机给缘一发一句“任务结束”,然后与坚持要吃猪排咖喱饭的五条悟分开。 缘一发来信息提醒:“兄长,便当在冰箱里,今天准备了猪骨汤、鳗鱼饭,还有满满一盘鲜椒炒牛肉。” 完美。 岩胜决定回家吃饭,只要放进微波炉就可以解决一顿饭了。 他第一次从微波炉里拿出热好的饭时,成就感不亚于首次在鬼神身上击打出伤口。 他脚步轻松走在路上,远远地身后出现一道高大的身影。 男人强壮的肌肉被紧紧裹在短袖黑T里,黑色短发翘起几捋,像是坚硬的刺头,嘴巴右边缘有一道伤痕。 伤痕上下分开,嘴唇张开发出低沉声音,他饶有兴趣地说道:“价值两亿的岩胜……原来是一个瘦巴巴的小鬼啊。” 第56章 杀手先生 “禅院家主不想见我?” 岩胜叉起热乎乎的圆拉面, 轻轻呼凉,听见小家主的话没有露出惊奇的表情,“不想和我就不说吧, 不过我要寄信给他。” 风野看了一眼缘一,见他也茫然地看着自家兄长,看来是不知道原因, “寄信又是为什么?” 岩胜放下筷子, 将手放在腿上,语重心长地跟小家主说:“一定要要求赔偿。” 缘一恍然,严肃点头:“是的,对兄长造成了难以估量的伤害。” 风野:“什、什么, 伤害?” 缘一恍然个什么劲?不是捏碎了禅院家少爷的腕骨、打断了三根肋骨、踢断了小腿腿骨, 前几天刚被治好了。闲下来的五条先生又过去一顿输出, 现在再次卧病在床。 话说如果不是岩胜这一遭,五条悟根本不会想起禅院直哉是哪家的垃圾,过去就是故意用岩胜造成的打击继续二次伤害他, 图个好玩, 最后回来说给他们听而已。 风野内心始终站在岩胜这边, 但是最近参加会议时,偶然听见禅院们提及的一两句直哉近况, 不由自主开始觉得他可怜了…… “不可以善心大爆发, 风野君。”岩胜依旧语重心长。 “是……”这样的教育是否合理, 风野也无法肯定答案。 岩胜用筷子再次夹起面, 继续吹,又整整齐齐摆回碗里浸满清亮汤汁, 十分认真地表示:“他的伤口可以被治好, 但是给我造成的阴影却难以治愈……” “阴影!哪里哪里?”风野下意识接道, 他记得岩胜那天向自己澄清说只是为了早点吃饭才呼痛的。 “嗯……”岩胜认真思考一番,严谨道:“是脑子和眼睛。让我看见、思考了不好的东西,所以要赔偿。” “……明白了,我会支持岩胜先生寄信过去。” 不明白!离谱! 风野叹气,看着外面学生们来来往往,“岩胜先生一次都不来学校啊,今天首次的高一课程好玩吗?” “不好玩。”岩胜脸色一黑到底,食欲都下降了。 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他被带进了烹饪课堂,度过了手足无措的一节课,同班的孩子们总是偷偷看他,是笨拙的样子让他们发笑吗? 缘一忽然说:“因为兄长工作很忙难以兼顾学校课程,风野应该对兄长的行程了如指掌吧。” 风野眼睛瞪成山路上遇见高速行驶中轿车的小鹿,缘一这是在指责自己给岩胜很多活吗? 不不不,缘一说话比岩胜直接,而且脑回路相对来说没有那么非人类,绝对不会指责自己。 “我、我不太清楚呢……”但对上缘一平静的视线,他还是有点心虚。 最近岩胜的部门没什么事,所以天明兄长没有和岩胜联系,反而是负责咒术界事务的自己因为岩胜和高专新生们合作处理任务每天都在交流情报。 确实分给了岩胜先生很多工作。 “嘶……”风野心不在焉吃掉一片青菜,差点咬到舌头。 “风野君不清楚吗?但昨天给我发了简讯让我——” “岩胜先生!求你好好吃饭吧,面要凉了……” 小家主瘪起嘴,眼神恳求岩胜,他很担心失去缘一这个上学搭子,而且缘一不仅提前教他课业,还拉来时透兄弟一起玩,认识新朋友很热闹的。 别让我在缘一心里变成坏上司嘛,求求了!他用眼神疯狂暗示岩胜先生。 “哦……是啊。”要保密的。 不过岩胜每次任务都会报备的,报备内容为时间地点和难度,他还是会继续这么做。 最近,他和夏油杰、五条悟一起祓除咒灵,身边没有缘一跟着,时间都变快了。 五条悟说:“这就是束缚带给你的度日如年感,现在很自由吧,我离开本家来到高专的时候也是这样。” 不过说完就被夏油杰肘击了。 他认为有点道理,最重要的是缘一在学校过得似乎很热闹充实。 现世生活质量的好坏,用充实度来衡量绝对没错。 报备真是个不错的主意。 “缘一,吃叉烧吗?”岩胜指向自己另外加的一碟叉烧,作为缘一提出好主意的奖励。 慢吞吞进食的缘一眼睛倏然发亮,是兄长主动地分享! “吃!”他高兴点点头,把碗推过去等兄长帮自己夹进碗里。 岩胜自然地给他夹了一半的肉,肉沁上汤汁,看起来很美味。 缘一捧着碗,“有劳兄长了。” 风野咬着筷子,看着岩胜一言不发。 岩胜当然注意到上司的意思,他把盘子推到小家主面前,“想吃吗?” 风野忽然笑笑,摇头,“不,我不想吃肉,忽然有点欣慰。” 岩胜:? 算了,上司的想法是摸不透的,尤其这位上司才十几岁。 “这几天请风野君不要给我发送任务,高专一年级那边我会告诉他们,我暂时不参与任务的事。” 风野疑惑:“岩胜先生想要假期吗?” “不是,是最近有人一直为我忙碌,看不过去了,我稍微帮帮他吧。” 风野眨眨眼,没懂,但岩胜先生做事有他的道理,“我知道了,最近这边不太忙了,先前多亏岩胜先生来帮忙。” 缘一嚼着面,兀自思考起来。风野君好像还没意识到已经暴露了,最近是他在使唤兄长帮忙,但兄长很喜欢这份工作,所以没关系。 可疑的是兄长说为他忙碌的人。 “是那个黑衣服的男人。” 缘一忽然大咧咧地,指向身后。 风野茫然:“谁?” “这间拉面馆的后窗之外,再后一百米的废弃高楼建筑,有一个拿着望远镜在看向这里的黑发男人,看了大概十分钟。” 啊—— “被小小鬼发现了。” 甚尔放下望远镜活动脖子,开始思考这一单的价格是否与风险成正比。 三天前,一个穿着白T恤的青年找到为诅咒师提供提供情报的中介,孔时雨。向他委托杀死一个咒术师少年,名为“岩胜”,出价两亿,定金三千万。 “不用带回任何信物,岩胜死了我自然会知道,我拥有他的气息,唯一要求是指派一个人做这件事。” 青年纯善的眼中散发希冀,眼睛笑成两轮弯月,对西装革履的中介人诚恳地拜托:“岩胜坚强又强大,很难杀的……所以让强者来吧,让那个脱离禅院的禅院之人出场,或许可以清除掉。” 孔时雨对禅院甚尔发布任务时,这没救的男人正说自己没钱了,欠了几千万日元的赌债,要干什么都行。 “有钱,还可以打架,多有趣。” 禅院甚尔抬起头,黑沉沉的眼眸像深邃的峡谷裂缝,覆着冷意。全身的肌肉线条分明,每一块都蕴藏力量,随时等待爆发。 孔时雨心想:这家伙真是个冷漠无情的人倒好,自己的心就不用七上八下了。 就怕疯子属性失控。 但是任务为上,他没心情开解丧妻的赌狗,“给你情报,这个岩胜对禅院做过不得了事呢,我看了吓一跳,是个十几岁的孩子。现在在咒术总监部有职位,什么部长……空架子而已,受产屋敷驱使。” 一只青筋鼓起、肌肉明显的手臂随意接过,翻看时的速度很快,但每一行都受到目光眷顾,情报一字不落地被吸收。 翻到最后一页,甚尔忽然嗤笑,“一个孩子抢走了禅院直毘人的小儿子?还随身携带,脾气差的老家伙要气死了。” “产屋敷在起作用吧,前阵子你嘴里的‘孩子’还和禅院家那被溺爱的小子起争端了,揍得半个月下不了床,禅院家主都没兴师问罪。” “哪个小子啊?算了,禅院的都无所谓。地址我记下了,我会杀了岩胜的。” “好好做,杀掉就快回家,别让婴儿孤单地在黑暗里待太久,会害怕得哭个不停。” “母亲的肚子里不也是黑暗的,能够待十个月,却承受不了一两天吗?” “……”孔时雨不再说什么,拍拍他的肩膀,挥手走人。 * 但是,任务并没有甚尔想象得容易。 这两个小鬼全身上下都是眼睛吗??? 他明明离得足够远,即使是能够感受到咒力的术师,都不可能发现,天与咒缚就是绝佳的隐身符。 现在的状况他做不出满意的暗杀计划。 那个客人才出两亿? * 那道气息出现了,岩胜明目张胆地望向某个方向,正常人的肉眼只能看见高楼反光的玻璃。 嚯,跟踪者又消失了。 岩胜被跟踪的当天就知道身后有人,他绕了两个街区循着追踪者的路径回到了原地,路上成功嗅到了属于跟踪者的气息,还有啤酒和被揉捏过的票据纸的味道,但是那个男人很奇怪。 没有现世咒术师承认的咒力,但是有象征力量的白光。 不是妖怪,是个人类,拥有充斥力量的强大躯体。 是咒术师的情报中提过的——天与咒缚,零咒力的术师。 岩胜眨眨眼思考完毕,下发初步判断:嗯,比杀死五条悟要简单。 人类的躯体很脆弱。 但是,他感受到了跟随之人的气息,与不符合咒术师力量规律的“束缚之力”一同散发出来的、濒临失控的痛苦情绪,太明显了。 直白地说,这个人类现在十分脆弱。 岩胜没有管他,但对他的身体力量很感兴趣,想见一面交手。 岩胜在休息前的看剧时间跟缘一提起他,说:“跟了两天,他几乎没有杀气。” 虽然听兄长这么说了,缘一还是忍不住为兄长的安危担心,他看向抚摸橘猫的岩胜,“所以是好人吗,只是跟着就好,但兄长应该早些告诉缘一的。” 幸好这期间没被袭击。 唉……岩胜看电视的视线默默转移到缘一天真的脸上,“是对杀人这件事脱敏,无所谓了,把武器像这样——一下砍进脖子!” 他仰起头,露出脖子给弟弟看,做出虚握什么的手势猛地刺向自己的脖子。 “是杀了我也无所谓,还会感到满意而露出笑容的人。” 紧接着,他肯定地点点头:“感觉是拥有职业道德的杀手,气息和鬼神某种程度上有千分之一的相像。” 做事应该很认真,会用脑子工作的职场人士一定混得不错。 老实趴在茶几上的缘一却忽然弹到沙发上,把岩胜震得晃了晃,握住了他还未放下的拳头,“兄长!那我们怎么办?您岂不是很危险。” “放手。如果他是个坚强的人,我想与他打一架,但是现在的不行。” 缘一:“……可、可是别人想杀兄长不会和您商量时间。” 他忍不住低头,像个害怕武力伤害的小孩子。 “知道……”岩胜不满地撇他一眼,“等他来杀我再说吧。” 昨晚得知兄长的危险处境后,缘一不想跟兄长分开了,这两天都没有怎么见过兄长。 岩胜随意地说:“那就去学校吧。” 十岁的缘一选择跳级与升入国中的风野一起上中一,岩胜按理说该去高一,但是至今没在学校露过面。 上学路上,缘一与兄长走出家门没多久就忽然转身,原本平静的眉眼警惕起来。但那道气息十分敏锐,立刻发觉自己被发现了,随即消失。 一只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视野被掌心蒙住的缘一不解:“兄长……” 岩胜把他拎起来调个头,和自己继续往学校走,淡淡地说:“怎么又把人家吓走了。” 白天没有再感受到跟踪者的气息,两双具有通透世界的眼睛随意看过的地方也没有属于杀手先生的身影。 直到现在,那个人再次出现,带着望远镜在附近窥伺。 岩胜吃掉最后一口叉烧,说:“缘一,今晚我们进山吧,带你去见木灵。” 第57章 深山酒会 山是彼世与现世的通道, 人迹罕至的深山中生活着各种妖怪,有神明在附近的话,聚集的数量会更多。 缘一因为不久前盂兰盆节的时候他进山中招, 连累兄长为他操心,对晚上进山有些忐忑。 “兄长,晚上来山里太危险了。” “木灵发消息过来了, 总不能无视。”岩胜把手机给缘一, 让他自己看来自木灵的消息。 木灵:小岩胜好久不见!你送的面包很好吃,我分给了石姬大人,石姬大人也很喜欢! 这期间我回了一次地狱,极乐满月的大家收拾出一部分的东西让我带给你, 有空的话我们见一面吧。 嗯……而且那个…… 木灵:那个……恰好明天有石姬大人的酒会, 特意没有隐藏, 说明有缘的人类可以进入,如果岩胜能来参加就太好了。 还有,前阵子鬼灯大人忽然说起你抽奖中的随即啃咬症惩罚好像失效了, 拜托我询问你是不是已经恢复了, 毕竟是天国方降下的束缚, 鬼灯大人不能确定。 收到消息时岩胜才发现自己时不时牙痒痒的症状在现世生活的一天天不知不觉就消失了,他明明深受其困, 但是消失时却没有意识到呢。 他不禁又咬合紧牙齿, 对过去的记忆有点恍然。 于是岩胜把情况发给木灵, 木灵发了个大笑的表情, 回复:说明岩胜你在现世过得不错啊!真好! 好什么?岩胜没有具体可以说明“真好”的案例,他对现在的生活算是满意, 但坚信可以还变得更好。 他从没有为更理想的现世生活停止过努力。 岩胜只回复:酒会到时候会有妖怪聚集吧。 木灵:神明酒会中不会有妖怪, 但是附近会有很多被吸引来的妖怪们玩乐, 岩胜在这片山有熟悉的妖怪朋友吗? 岩胜:没有朋友,不过酒会有空,可以带我家的孩子去吗?十岁。 木灵:当然!我想,如果岩胜能过来,石姬大人见到你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木灵:岩胜请好好考虑,是石姬大人想见你呐…… 岩胜:我会去的。 “我是……兄长家的孩子?”缘一的神情夹杂受承认的欣喜又很是复杂,感觉和兄长不是同辈了。 岩胜:“重点不是那个。” “兄长认识石姬大人?”缘一茫然地看着岩胜,兄长并没有提过关于石姬大人的回忆,“石姬大人看起来很期待您能去,木灵先生最后一句话有点奇怪。” 岩胜想了想,只记得石姬看过他在地狱跳驱邪舞,“没有说过话,应该也不算见过吧,重点也不是这个。” “兄长想说的重点是什么?” 岩胜微扬唇角,“届时有许多妖怪集聚,我们去玩吧。” 他不知不觉像神兽带自己去现世的说法对待缘一,但目的没有那么单纯。 “我说过,要帮助为我忙碌之人获得解脱的机遇!”岩胜信誓旦旦举起拳头。 那个人压抑的情绪真让人感到难受,为什么不考虑考虑被跟踪者敏感的心! 言辞夸张了,但意思就是这个意思。 而且一直不出手杀自己,莫名的谨慎,让岩胜感觉这男人从一开始被发现时的诧异,或许还有一丝慌乱,变成了电影里试图用勺子击打被害人致死的反派恶鬼,慢悠悠折腾他人的精神。 岩胜只是受情绪影响,还算好,缘一反而是受折磨的那个,始终战战兢兢,时刻提防杀手从哪个方向冲过来袭击兄长。 总之在两方都不好过的情况下,还是找个突破口吧。 因此岩胜决定进山,如果杀手先生在妖怪之前现身,就打;如果杀手先生遇见了妖怪…… “会死吗?” 缘一无法像兄长那样感知到生灵的情理,只是听完兄长想法以后觉得……让一个精神不稳定的人、心理遭受重创的人进入妖怪堆里,跟杀了他有什么区别。 “区别可大了。而且我极大可能也会被拉进妖怪的圈套,你记得带着胁差进山,优先捉杀手。” 缘一应该不会有问题,岩胜好心情地主动摸摸转世胞弟的发丝,已经不像刚同住时毛糙了。 “我想和那位杀手先生见面,他太敏锐了,身法速度极快,我没有一次近距离见过他的身体。” 缘一越听越奇怪,困惑地看向一直提人家身体的兄长:“您的意思是……” * “我的意思是加钱。” 禅院甚尔踩在枯叶上,脚底爬出一只陷进松软泥土里得以脱身的黑色小爬虫。 两个孩子进出烘焙店,提着两大包食物出来,乘车两小时,日落以后进深山。 这种作死行为在恐怖电影里常见,他倒不觉得有什么连环杀人犯能杀死那两个少年,只深觉自己工作不易。 但这是个绝佳的机会。 调查中得知,在东京时,岩胜大多数时间要么和五条家的小子在一起,要么和产屋敷的小子一起,晚上还有个随时对他的踪迹发出极大反应的小小鬼。 从岩胜身处的地方来说也很难办,高专有结界,高专的小区有咒术师集聚。 他们二人单独进入山野便摆脱了这些限制。 总之现在要杀的人不止一个,根据判断,如果杀了岩胜,那这小鬼带着的小小鬼也必须杀。 而且对这两个家伙只能强攻。 所以他让孔时雨向下单的金主要求加钱,这单真是耗精力。 悬赏人很爽快,大方地回复中介人:“无所谓,只要有能力造成岩胜的死亡结果,十亿也可以,给你追加五千万定金。” 甚尔得到令他满意的回复,拍了拍缠在腰部攀至肩膀后方的咒灵,这次带了武器前来。 他踏进山林,矫健地跃上粗大枝干在树林间快速移动。 今晚就要杀了岩胜。 不仅仅是悬赏任务,这小鬼远远投过来的视线中藏着什么,是令他很不爽的情绪,他不想再看见那双眼睛了。 偶尔眼神还很奇怪?会迅速捕捉他所在,然后眯起眼睛试图仔细打量他。 但是没有杀意,真是奇怪的小鬼。 禅院甚尔倚靠强大的听力和视觉追踪目标动向,发现他们似乎有明确的行进路线。 真是有趣,过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五分钟后,始终保持追踪距离的甚尔耳畔响起一声婴儿哭闹,还有……温柔而虚弱的哄睡声,是再熟悉不过的女性声音。 他微微一怔—— 眼皮忽地坠落。 甚尔产生了绝不属于战斗状态行为! 身躯仍旧立在树上,全身肌肉紧绷,似乎灵魂被拘走,只剩下僵直的躯壳,身上的咒灵没有反应。 数秒后,甚尔的眼皮颤着挣扎出一条细缝。 视角直直地向前穿梭,一两公里外有处陡峭的悬崖,悬崖上有月光照出疯长的野草、树枝,之下则是深深的黑暗。 * “木灵给的位置是错的,或者他把地图画错了。” 岩胜把他手绘的深山地图记住,然后靠着木灵给的位置沿着路线走。 快速走了好一会,终于发现了这悲惨的事实,前方不远处就是悬崖,根本不是地图上画的空草地。 他叹气:“山里没信号,怎么办?” 缘一不明白兄长为什么为此忧愁,即使这里很黑,而且随便看过去都有十七八个白色或黑色的气息跟着二人,只是按捺着没出手。 但他们可以原路返回,到有信号的地方打电话给木灵询问。 然后听见兄长低落地说:“这家店的玛德琳越早入口越好,我们已经耽误太多时间了……要是让木灵造成这家店的食物不好吃的误解怎么办。” 缘一:“……” 原来是担心蛋糕风味,而不是人身安全。 “兄长有联系木灵先生的其他办法吗?” 岩胜略一思考,鼻间自从进入深山地带一直有各种气息,让他想起:“我身上有老师的气息,木灵之前就是这么认出我的,如果神兽的味道没有消失,他应该能发现我进山并找到我。” 缘一微微敛眉,“兄长身上怎么会有老师的味道,缘一不明白。”兄长醉酒时没有提过这样的细节,他想知道。 这很重要吗?岩胜无谓地想。 但大脑因缘一的提问浮起记忆,空着的左手无意思抚向额头,他轻松地回答:“不太好的脑袋被神兽的眼睛赋予过力量,喝掉过毛发烧成的灰。” 他微微低头无声哼笑,产生了些许的怀念。 “那么,想喝桃源乡的大吟酿吗?” 神兽带着笑意的温和问候在耳畔响起,令岩胜一怔。 他忽然回身,身躯一部分脱离茂密树叶遮挡,暴露在斜斜照入月光之下。 岩胜肤色极白,脸颊、脖颈、手部与穿着白色衬衫的上半身散发出莹白色光芒。 从左手开始—— 散发出蛛网般的皲裂。 怎么会?! 岩胜似乎毫无知觉,缘一见状心脏重重一跳,大喊:“兄长——” 同时他一把把人扑倒压在身下,脱掉宽松的橘色卫衣,用兄长为自己挑的衣服和自己的纤瘦身躯试图盖住岩胜所有暴露在月光下的部位。 “兄长……兄长!您告诉我怎么回事,又要消失了吗,不是日光……怎么会……不是日光啊……” 缘一心神被撼动,感到呼吸困难,山林里的气味不再清新自然,而是潮湿咸腥。 他试图凝神看清兄长的状态,可是他看不清,心里更清楚这没有用,作为式神的兄长属于妖怪,身躯受损并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无法判断白光会不会在下一瞬崩溃、消散,他无法悉知兄长的灵魂! 上次就是这样,突然的、无法预料的,式神消散了。 脑海被回忆占据的缘一紧紧用衣服拢住岩胜的头部,“不行……不能消失……请不要再次消失。” “你啊,不过是个人类。” 属于兄长的嗤笑钻进缘一的耳朵,他即刻怔愣住。 【作者有话说】 想说晚上的山里很危险( 第58章 短手短腿 “那么, 想喝桃源乡的大吟酿吗?” 岩胜在浮起回忆时,因这句话感到精神凝滞,身体动作随即停顿。 然后心态平和且熟练地陷入妖怪圈套。 不过随即响起另一道诧异的声音, 口吻像个天真的小姑娘:“这位哥哥、你就是来参加石姬大人宴会的人类吗?木灵前辈和小泥提过,果然身上有很多特别的气息呢,有属于神明的。” 听起来语气很无辜, 甚至是可怜弱气的。 岩胜脑中倏然清醒, 五感渐渐回拢。 同时他后脑一震,感到身体上的束缚越来越紧,尤其肩膀和脖子几乎要被强力箍断,同时鼻子和嘴巴的呼吸不畅, 像被什么织物紧紧蒙住。 “抱歉!小泥很胆小……”在岩胜身体受到物理伤害的时候, 小女孩继续解释, 语调微颤,充斥无助的意味。 然后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平复喘气, 她强撑着告诉岩胜:“术法在诸位踏入我的领地时便自动施效。我很弱小的, 只好将术法最大化地使用, 对不起……” 一阵阴惨惨的夜风仿佛卷过岩胜的大脑,小孩子的童稚语调逐渐冷静:“但没想到三位客人都会因过去的情感产生动摇, 那请诸位和小泥一起成为无助的小孩子吧…… “木灵前辈应该很快就会来找你了, 离开这片山林术法便会失效。初次见面, 真是失礼了。” 小孩子?岩胜勉强自己承受禁锢感就是想听这孩子说什么, 但实际上他没有感觉到任何变化。 他没有完全中术,陷入的回忆只是地狱十年里众多日常的碎片, 不足以动摇人心。 现世具有岩胜更想要达成的目标, 所以刚刚妖怪出声就是对术法最好的干扰, 反帮他从术法里挣脱了。 女孩再次发出惊讶的呼声:“咦?只有哥哥你——您、是老人家啊?” 闻言,岩胜额前一跳,被妖怪说年纪大又怎么样? 年龄羞耻要不得。 意识清醒的他感到身前禁锢骤然松开,而精神禁锢以妖力轻松破开。 岩胜快速扯开盖在头上的衣物,发现自己狼狈倒在地上就要站起来,但马上发现了肚子上趴着一个孩子。 红色斑纹、两只目不转睛睁着的红眸,短而微卷的柔软头发在月光下露出如艳霞的微红光泽。 很明显是缘一。 岩胜意识到这只妖怪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成为孩子吗? “太脆弱了……”怎么转世的神之子会弱成这个样子,才十岁的人生有什么能让你动摇的。 嘱咐缘一带好的防身武器因为他匆忙脱掉衣服掉在一边,慌乱的情况下不知为何没顾上使用武器。 岩胜收拾散落的衣物,用缘一自己的卫衣把婴儿裹起来抱在臂弯里,手掌摩挲卫衣柔软的触感。 他反应过来,瞪着那双空无一物却目不转睛盯着的眼睛:“原来是你在勒着我。” 幸好缘一变成小孩了,要不然自己喜提被式神使勒死结局。 “客人哥哥,不是……是叔叔……咳咳咳还是老爷爷……” 一只瘦小的身影从悬崖那方的枯树后伴随咳嗽断断续续响起,岩胜没有回头,小家伙从悬崖下爬上来时他就感知到气息了,移动速度很快,几乎没有声音。 刚刚提到袭击了三个客人,说明跟踪的杀手已经中术,术法范围这么大啊,解术办法也算合理,远离自家地盘就能恢复。 他出声夸赞:“真是了不起的自保手段。” 枯枝啪嗒一声断裂,小姑娘露出半颗黑乎乎的头,沾满泥巴的长发垂在地上,遮挡着脸,嗓子因为咳嗽有些沙哑,语气怯生生地问:“客人爷爷不责怪我吗?” “你主动现身不正是想要向我说抱歉,让我原谅你吗?很有勇气,很好。”岩胜拍拍忽然撇下嘴的婴儿缘一,不明所以,但顾不上他,忍不住提醒小妖怪:“不过请别叫我爷爷。” 式神在彼世现世都没有这么被叫过这称呼…… “可是,我的术法有两层。首先以过去为纽带,陷入精神困境,脑海中浮现不可再现之过去。然后以幻术攻破心房,不过我的幻术效果很弱……第一层被动摇的程度极深才能陷入。” “继而发动第二层,身心倒退。” “身心倒退至自身的百分之十左右,但是……小泥不知道‘百分之十’是什么意思,是前辈们说的,要我在这片区域放出能够支撑这个量的术法的妖力。几百年来,人类中术后都会变成小孩子的。您却没有,说明您年纪很大了呀。” 小妖怪说话还挺有理有据。 就算以五百岁算岩胜的年龄,五十岁的身体状态是他成为鬼之后的事情。 岩胜抬头望一眼明月,悄然挑眉,如果自己真中术了也没关系。 但那时候的自己不会听这妖怪说话,会杀死她,然后……会怎么对待身为婴孩的缘一? 他搞不清楚这个假设的发展,于是摇头甩掉这想法。 百分之十,让三十岁的壮年成为三岁小孩,七十岁的人类能够倒退为七岁孩童,足以让所有年龄段具有威胁的捉妖师失去战力。 所以说……岩胜往后远远望去,那个跟踪者现在只有两三岁大小。 想到短手短腿的人类小孩,他顿感无趣,遇到善于自保而不攻击的妖怪算是谁的好运气? “请小泥小姐稍微在这里等等我,我把另一位客人送出去,他好像在睡觉呢。” “是,客人爷爷您客气了!” 岩胜再次纠正称呼,并告诉了她自己的名字。 “是咳咳……对不起,小泥的咳嗽一直好不了,但是岩胜爷爷您太客气了!” “……”岩胜从树下的袋子里拿出其中一盒伴手礼,揭开造型可爱的封口贴纸打开盒子,把玛德琳蛋糕分享给这孩子:“饿了吗?等待的期间吃一点吧。” 小泥感受到岩胜始终温和的态度,想到是木灵前辈提过的人,嗅见小蛋糕传来的香气,慢慢从遮掩的枯树下走出来。 十分瘦小的身躯裹在沾满灰泥碎叶的单衣里,岩胜能看出发黄的灰黑衣服底色是白色,穿了太久变成现在这样。 她歉疚地抬起手臂,用黑乎乎的手挠挠打结的头发,宽大不合身的单衣露出更多被树枝划破的小洞。 “小泥闻得到,很香很香,可是肚子不可以吃东西,对不起。可以让我再闻一会吗?没有闻过这样的食物。” “为什么不能吃东西呢?”本要离开的岩胜怀抱着十分安静的缘一,蹲在这孩子身前轻声问,发现了她头发下黑洞洞一片。 “因为小泥的肚子是被划开的,内脏都流跑了。前辈夸奖说小泥的身体没有负担,所以像小鸟一样轻盈,还可以节省吃饭的时间来修行,然后……咳咳咳!对不起,我也不想咳嗽的!” 小妖怪隔着头发捂住嘴巴,含糊地请求岩胜:“请您快去接走另一位客人吧……小泥在这里等木灵前辈前来,会做好转告工作,和前辈一起等您回来!” 岩胜望着小妖怪充斥黑色气息的身躯,没有再多说,放下手头的伴手礼和打开的蛋糕在她脚边,抱着缘一转身迅速前往跟踪者所在。 他跃上粗壮的树枝,发现前方那棵树的树枝上仰躺着一只小孩子,四仰八叉的躺姿,小腿和脚从黑色上衣里蹬出来。 树枝前方挂着只肉乎乎的长虫正在吞吃长长的裤子……随身携带咒灵啊,还很贪吃。 “气质跟这里还挺匹配……”岩胜吐槽,一把拎起来的时候浮现小妖怪的身影,小泥身上穿的衣物好像不是现如今的现世会穿的衣物,反而像自己曾穿过的样式。 亡者的衣物? 没多做思考,岩胜先搁置下妖怪的事,低头看向跟踪者时发现这孩子冷淡的防御性视线。 然后他迅速翻身,扒住树干借力一蹬挣脱岩胜揪着自己衣物的手,快速束紧宽大上衣,与岩胜保持距离。 看见岩胜抱着一个婴儿的时候,黑亮的眼睛奇怪地审视他。 “哦?原来没睡着啊。”醒过来和这里的环境更适配了。 岩胜看着蹲在树上看起来攻击性极强的早慧小孩,一眼就看出那是被欺凌过才会有的眼神,他在地狱里见过很多人都有这样的眼神。 身为受害者、弱势的一方,认识到保持退让无法让自己解脱,于是选择了抛弃一切,毅然转身走向另一条路,以至于最后坠入地狱受刑,但是这个孩子目前还没有到转身的地步。 两三岁……也没到能做出决定的年龄。 “你在家里过得很差吗?明明是很强的孩子。”岩胜快速扫过他,对现在这具孩子躯体身体实在没兴趣,但他趁机问:“你叫什么名字?会说吗?” “甚尔……禅院,甚尔。” 禅院之人? 岩胜微微敛眉,脑中迅速搜寻情报。但那孩子对他人的情绪很敏锐,发现自报家门后眼前少年人神情变化,且是轻松变向紧绷,立刻试图远离。 眼下岩胜不在意自己是欺负小孩,反正很快就会恢复。 反手钳制禅院的短胳膊,再以一根手指隔着黑衣摁住他的脊骨。 式神神色不变,吩咐道:“再动我就摁碎这里,请听话点。” 甚尔发现凭借自身超越常人的力量难以挣脱这个敌人,很识时务,立刻不再动作。 岩胜没多余的手了,等着咒灵吃完主人的裤子,爬到它变小的主人身上,立刻按照原路全力赶回,等到下山快见到山林边缘时停下脚步。 他微微扬起笑容,对小小年纪就拥有力量的孩子说:“甚尔,我想起你是谁了,和你旁边的婴儿一样,是脱离禅院的孩子,这很好啊。” 说着把不符合岩胜审美的咒灵缠在他腰上,但甚尔还太小,咒灵比他肥胖、比他还长。 然后岩胜举起禅院甚尔,向后微微蓄力,猛地向山外砸去,力道没有一丝收敛,把人衣服撕裂一半在自己手里。 但他顾不上为毁坏他人衣物感到抱歉,把甚尔脱手随机右转远离现场。 另绕一条路快速移动接近山林边缘,将缘一轻轻向外抛去又抓住他变化的手臂接回,乖巧在怀里待着的婴孩再回到身侧时已经变成一位小少年。 “兄长!兄长没事吗!?皮肤、皮肤裂开了?”还很黏人,岩胜的手脚被紧紧扒住。 现在可不是安慰小孩的时候,他立刻用桃木牌按向缘一,“回神!” 然后强力甩开他脱离这里数十米,难得向缘一大喊:“把你的衣服快穿好!在那别动!” 话音未落,冰冷的金属斩落树木已至眼前,被鬼神锻炼多年反应力的岩胜向前飞跃躲过的同时幻化出妖刀,两只长短不同的锋刃即刻相交碰撞。 岩胜打量眼前杀气腾腾的男人,分外冷静,却满意地眯起眼睛。 “甚尔,也请你好好穿衣服。” 【作者有话说】 爹咪直接气死……(穿了裤子的,丑宝是维护主人尊严的好宝) 之所以没有直接另一条路把缘一扔出去了事,是猜测差点闷死自己的缘一可能心态不稳定,还是简单先安抚了一下才开始对付爹咪…… 第59章 对战甚尔 禅院甚尔腰部毛毛虫状咒灵以一张婴儿脸傻乎乎的半合眼, 不知看向何处。 而他穿着一条湿哒哒的裤子,一把扯掉腹部仅存的绷带似的残衣,黑眸中露出兴奋的光。 “衣服?不是被你撕坏了吗, 真是暴力呐岩胜。” “特殊情况,让恢复后的你近身,刀立马就捅进我脖子了。” 荒谬, 二人竟像老友般交谈。 不过, 岩胜知道禅院那表情不代表兴致高昂,只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愤怒,更深处有空洞洞的寂然。 这份情绪他很熟悉,是失望, 甚至绝望。 甚尔闪身上前, 使用手中造型奇特的短刀攻击, 与岩胜对上后发现他的速度很快,体术素质丝毫不逊于自己,而且没有用咒力, 那把不详气息不亚于特级咒具的刀也不是咒具。 这家伙身有咒力, 却有和自己相当的速度和力量, 看来是过得不错的类型。想着,甚尔缓缓笑起来, 岩胜的情报极少, 果然棘手。 几息之后, 二人缠斗的身影再度分开, 在树木轰倒的噪音里,左腰侧被划破的甚尔把天逆鉾塞回咒灵嘴中, 同时它吐出一截棍子。 他在岩胜变得饶有兴趣的视线中掏出了那截棍体, 而后跟着连接的又一段……是三节棍, 在他手中挥舞出残影。 “特级咒具,游云。”面对这力量强悍的奇怪家伙,破除术式的武器没有必要出场了,那就用格斗技好好玩吧。 论体术,岩胜在过招后判断甚尔的格斗技可以秒杀现在的一年级新生,对他来说简直是绝佳的对练人,那身肌肉即使只是在咒术规则下拥有的力量也足够惊艳。 他很欣赏。 但岩胜活动手臂轻松地挥剑调整姿势,反而饶有兴趣地问那只丑丑的咒灵:“请问你的咒灵可以保鲜吗?” 甚尔:“什么?” 刚说完,紧接着岩胜看见咒具上沾染的口水,还有咒灵下颌残留的刻意液体,又遗憾否定:“还是算了,用来储存食物看来是过于浪费它的才能。” 甚尔莫名,“这是重点吗?” 岩胜好心情地摇头:“不是重点,请赐教。” 随即他主动出击,没有用血鬼术,而是使用与鬼神多年联系的成果,既然想起了日常,那就利用日常学到的东西对付眼前的训练人。 长刀直刃与三节棍碰撞发出重重刺耳声响,甚尔最初没有让刀刃碰到棍体,而是试图钳制并卷走岩胜的武器,但是他的力量竟然不能使这家伙的刀一时脱手。 在激烈的缠斗中,他再次找到时机,这次没有收力,狠狠将游云第二根和第三根之间连接处的锁链中紧夹的刀刃向己方拉过,而用尽全力的同时高高跃起,将即将脱手的刀刃尽可能向后方抛远,并防止敌人使刀的轨迹顺力袭来。 成功了—— 甚尔跃过的轨迹行至敌人上方时看见那家伙的武士刀脱手,他猛得甩开游云,那把刀按照自己的战术成功向自己的身后即敌人身前的位置掷去,游云在他手中挥舞,下次将以更重的物理上击中岩胜的背部! 这一切不过瞬息,甚尔跃起的轨迹还未完成,正向敌人身后落下筹备下一击。 但下一瞬,刚刚因极强力道飞出凌厉声音的长刀忽然再次出现在那家伙手中,那少年以极强的力量向上竖劈。 刀锋近在眼前,知道力量攻击无法攻破这刀的甚尔只能强行改变轨迹,腿就近往树枝上一蹬,借力后退,但妖刀长刃紧追不舍。 力道太大、树枝太细,被刀刃逼迫不断后退,他失衡的身体撞在密布的树上,感受到背部陷入凹处,落叶和枯枝扑簌簌地往下掉。 甚尔身体素质强大,几乎未受伤,而岩胜大开大合的强攻已再度迅速袭来,他再次甩开游云一震,三节棍成为长棍抵御。 他的视线扫过那把拥有奇怪外观的刀上,简直像咒灵一样。 难道这是岩胜的奇特术式? 奸诈油滑的术式与这个家伙使用的剑技风格真是截然不同。 “我没有用咒力,也没有术式。” 岩胜看出他的想法,对峙的刀刃顺着游云圆滑的棍体向右划去,金色火花四溅,趁着甚尔右手脱手,他反手利刃劈向人类的身体,长节的棍理所当然挡在身前做防御。 但这次岩胜用尽全力,武器脱手让他也有点生气了。 妖刀砍进咒具,岩胜没有陷进砍刀一半的困局,而是持续用力干脆利落地将长棍劈断,断处一小截锁链,是从连接处生生劈断的。 游云被岩胜毁掉了—— 甚尔把废品塞进咒灵嘴中,然后掏出一把长刀,“用用它吧,释魂刀。” 充分发挥释魂刀的条件很苛刻,但他恰好足矣,极致地看透生命和把握力量! 岩胜目光被那把刀吸引,无端感受到威胁感,自己在地狱得来的经验之一就是重视自己的直觉。 茄子夸赞过,他这样可以在恐怖片里活得久。 岩胜双手握刀,摆出甚尔在剑道馆才会看见的姿势,颔首表示:“既然你用它,那我也不客气了。” 「月之呼吸二之型 珠华弄月」—— 他不想甚尔近身,释放出两道斩击,伴随无数月刃袭向对方,在对方惊愕的目光中,岩胜眯起眼睛盯着甚尔手中那把刀上附着的黑色气息。 甚尔躲开那两道斩击,可稍一感受,这些招式里依旧没有使用咒力。 这家伙—— 真是与众不同的幸运儿啊! 他放任月刃割破衣物,身体强度使他可以忽略奇怪招式造成的细小伤痕,选择不管不顾地接近岩胜,以释魂刀快速连续斩向岩胜的胸口。 速度很快! 看得出甚尔想要对他造成直接姓伤害,岩胜以「虚哭神去」回以抵挡,长刀对长刀两人速度几乎相近,目力难以看清,边打边移动时他恍然发现来到扔缘一的地方! 甚尔是有意为之!他稍有分神,视线扫过周围。 “危险,别发呆啊。” 甚尔咧嘴一笑,右嘴边的疤痕分开,从最开始,他就在把岩胜往小小鬼这里引导。 很好,看来这家伙十分享受全身心投入战斗的感觉。 利用禅院缘一的作战计划,成功。 “嗤——”锋刃刺进皮肉、断开骨头的声音悦耳,甚尔嘴角的笑容扩大。 他看着岩胜似乎感到迷惘的神情,以向来欠揍的语调说道:“家人啊,会拖你的后退的,岩胜小鬼。” 即使这家伙的□□锻炼到极致,释魂刀依旧能够无视他的防御,直接攻击魂魄! 甚尔毫不犹豫将刀刃向下斜砍,劈开他的左侧下腹和左腰部,刀即将从左侧最后一层皮肉割出时,一只手忽然抓住了它。 “不是……”岩胜依旧莫名,他因一时间大量失血唇色苍白,但捏住释魂刀刃时,强大的恢复力让他的嘴巴迅速恢复血色。 “我还以为是遗落在现世未收回的神器,原来只是攻击灵魂的咒具,本质是咒术规则下的产物。” 他亲手把释魂刀从身体里抓出来,甚尔瞪大的眼睛中映出被攻击灵魂的人类逐渐恢复成完好的躯体。 “你不是人类?”甚尔没有遇到过如此劲敌,丢弃自尊苟活着的他第一反应是逃跑,杀不死的敌人怎么打? 可是这样的强者,继续打下去还会有更多没见过的情报吗…… 危险的念头蠢蠢欲动。 “不算是。” 岩胜对甚尔很诚实,虽然对短胳膊短腿没兴趣,但是见过这个人弱小如孩童的受害者姿态,好像态度稍微软化了一点。 幼年时遭受不公平对待,长大后沦落为杀手做见不得光的危险行业,而且……失去了如同精神支柱般的重要之人,动摇到中了妖怪术法。 这样活着太悲哀了是吧? 甚尔会思考自身存在的意义,会想要投入彼世怀抱吗。 不过自己幸好是式神人身,迅速恢复的岩胜看着那把刀,如果是咒灵或是单纯的人类,自身灵魂就会被破坏,咒术师用来疗伤的反转术式好像不会有用。 不过他也逐渐习惯反转术式没作用了,反正妖怪以自然之力造成的伤害或中术法都治不好。 “这一单亏大了。”甚尔翻腕横刀,在岩胜面前抖去释魂刀身上属于他的血迹,很难不被认定是挑衅。 可气氛莫名不那么紧绷了,岩胜不禁眨眼。 他摸向已经完好的腰腹,都能直接摸到皮肤了,衬衫破成这样看起来估计很狼狈,“不算亏吧,我撕坏你一件衣服,你劈坏我一件,很公平。” 岩胜神色镇定,身体有彻底活动开的舒展,说话的语气平缓:“不过,家人你也有的。你家孩子像你小时候一样难以接近吗?他叫什么名字?” 在跟踪者身上闻到过极淡的牛奶味道。 与沉默不语的甚尔对视,准确来说是对峙,这样不过是浪费珍贵的睡前时间,他沉声邀请:“喜欢喝酒吗?” “……”默然许久,甚尔忽然露出嫌恶的表情,他做出了选择。 岩胜微微笑起来,收起「虚哭神去」,看来是不喜欢喝。 “我也不喜欢。” * 商议完提价,孔时雨和委托人没有分开,他们在一起去了家冷清的酒馆喝酒,是委托人定的地方。 他对委托人说:“你看起来很轻松。” “不算吧,最近超——级消耗脑细胞来着,总想着得到一样东西真的很累,但缘分就是那么奇妙,看中了我也没办法呐。” 委托人感叹着,拿起锤纹酒杯打量酒液和冰块,话锋一转:“应该是禅院很轻松才对。” 来自异国的中介人挑眉,“什么意思,禅院已经完成任务了?” “不,禅院是绝对无法完成任务的。” 孔时雨挑起的眉缓缓合拢…… 青年面不改色地饮下一整杯威士忌,垂下眼帘告诉眼前的人类:“我是说,禅院不会被岩胜杀死,他欣赏禅院的身体素质。” 更会在发现野狗般的家伙是个货真价实的强者后,开始同情他过去的经历。 【作者有话说】 甚尔用释魂刀明确可以砍魂魄,物理伤害攻不破用这个武器最合适,而且有反转术式也救不了。 但是他察觉岩胜这术师很怪,所以很谨慎,砍出致命伤之后继续砍向形成咒力的地方,是在算计好岩胜会因为缘一分神有可乘之机后,为了保证攻击有效前提下继续叠加的双重保险。 但是没想到人能无视咒具伤害,还不怕疼痛,直接原地恢复。(哥不是不怕痛,能忍) 第60章 一亿一晚 甚尔的人生挺胡扯的, 如果有编写人类命运的神明,那他的那页一定是在昏昏欲睡时随意涂画的线条。 划出方格,不成文字。 不然怎么会大晚上穿着从咒灵嘴里狼狈掏出来的裤子, 裸着上半身走在一个满身泥巴的小姑娘身旁。 这小家伙还不是人,岩胜大方地介绍这是今晚欢迎他们进山的妖怪。 甚尔立刻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几人中招是因为眼前脏兮兮的小家伙。 而且妖怪不止一只, 另一个与岩胜交换礼物的白发小家伙明显也不属于人类。 走在甚尔身旁的小泥捧着打开的蛋糕盒, 时不时闻一下,然后发出满足的感叹声。 至于脸上是不是真的满足表情甚尔看不出,藏在头发后面的脸像个小黑洞。 他故意伸手抢走其中一块,尝了尝味道竟然还不错, 直接两口吃完。 然后低头和小家伙大眼瞪没眼。 小泥轻声细语问:“你饿了吗?圆圆扁扁的蛋糕好吃吗?” 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 恶劣抢食的甚尔顿了顿, “嗯,挺好吃的。” “当然会好吃,好香的食物啊!”她发出含有愉快情绪的叹息, 抱着盒子摇头晃脑地继续走, 十分好脾气。 原来妖怪是这么好欺负的生物?这么小一只在深山里度过不知多少年月, 活成这模样了啊。 甚尔落后小半步,眼神扫过这一行人, 不禁抬手捋了把头发。 他心想:简直可以玩猜猜谁是人的游戏了。 缘一第一时间发现他落后的脚步, 转过头沉静如水的目光锁定他。 水?是冰还差不多。 甚尔嗤笑, 小小鬼脾气还挺大, 刚刚如果不是答应岩胜邀约,估计就动手了吧, 抽出的胁差可是被小小鬼紧紧地握在手里。 结果发现场面可控, 就慌慌忙忙叫着“兄长”、“兄长”的, 发现岩胜没事后又开始生闷气。 不过,以前禅院缘一好像没有过这么像人类的表现。 这群人里甚尔能确定缘一是人,但在脑袋里挖一挖过去不太想记得的回忆,与这两只小妖怪相比,缘一倒是最不像人。 他扯起嘴角,“学会摆臭脸了,看来脱离禅院后你过得不错。” 缘一听到这话莫名,“我不……” 岩胜忽然变换位置,举起手里的一大袋伴手礼隔在二人中间,恍然似的说道:“说起来你们还是堂兄弟。” 他转头向缘一眨眨眼,想示意什么,没想到缘一低下头不愿与自己交流。 还在生气啊,岩胜心想生气的人不该是自己吗?他没有捕捉到缘一的身影,缘一没有听话待在原地,为此走神受了甚尔一刀。 他对甚尔造成的伤害可没有这么狠,无论如何,这次算是甚尔赢了……嗯? 岩胜恍然,好像被鬼神打败太多次,对输赢执念不似以前了。 输的死、赢的吃……过去过的日子是什么鬼日子?? “抱歉,我并不记得你。” 察觉兄长不满,缘一只好闷闷地回应伤害兄长的男人,言语依旧礼貌。 甚尔并不惊讶,以禅院缘一时常被放置到分家的境况,就知道他除了主母爱护没有其它庇护者。 好像缘一到记事年龄后处境更差,不过甚尔那时已经决心离开禅院,对没见过几面的小鬼毫不在意。 而且这小鬼和他哥完全不同,另一个是目中无人,缘一则跟目不视物的瞎子没区别,再得加上不会说话、不能自理,完完全全是个废物,不记得事、不记得人又有什么奇怪的。 现在看起来不是那样,远远不止能正常生活的程度。 视力、观察力比绝大多数术师都敏锐,似乎心存顾虑,没有真正出手的意思。 “哼,比起道歉,你现在更想把我赶走吧。”甚尔继续调侃他,心里则想禅院家果真是个烂地方,这孩子明明有自我情绪,以前养成了小木偶。 观察到他们的互动,岩胜无意识鼓起脸颊,心想你们兄弟互相理解,我被无视了。 木灵牵住他的手紧紧握住传达安慰,然后说:“小岩胜不该来的。” 他困惑:“这是什么地狱的新型安慰方式吗?” 木灵满脸歉疚,“那个……关于今天石姬大人的酒会,我是被迫邀请你的。” 岩胜知道木灵性格,不在意他话语的表面意思,煞有其事地点头:“原来不想我和你们一起喝酒,伤心。” “不是!岩胜你又不喜欢喝酒,是说……”木灵纠结,很快放弃挣扎,背叛了石姬大人的嘱咐,拽拉下他。 岩胜没说现场谁的耳力都能听见悄悄话,配合地弯腰,让木灵附在他耳边小声坦白:“石姬大人收藏了你的海报,迷恋期还没过去呢。” 听到这话,他的第一反应是最近有没有能发挥石姬这位神明能力的地方,左思右想结果是没有。 石姬好像没什么能力。 岩胜遗憾地说:“迷恋期也没什么用,我在现世生活,阎魔厅的活动也用不到拜托这位石姬大人。” “岩胜不要比鬼灯大人更像恶鬼嘛!”木灵苦着脸,无法像岩胜那么轻松乐观。 都怪他前几天说漏嘴了,石姬发现他可以联系到海报上的美青年,立刻要求约见面,为此组织了这次酒会。 石姬大人说起“美青年”的时候,木灵表情复杂。 说实话,岩胜在他心里就是小小一只蹦起来采树上果子的样子、不小心吃到辣味零食瞬间眼眶通红的样子、被阎魔大王放在手掌上听话拍照的…… “列举的话,也请不要说出口。”岩胜捂住木灵的嘴,向看过来的两人一妖指路,示意继续走。 又走了一段,小泥好奇:“岩胜爷爷到底几岁?” 甚尔交叉着手,自然地融入其中:“我也想知道。” “小泥多大?”岩胜欣赏的目光时不时路过甚尔的肌肉,开口问木灵。 木灵不是第一次到这座山,早就认识小泥,很清楚这孩子的事。“岩胜比小泥大,按理说叫爷爷可以的,但是岩胜还是个孩子呢,不能当老爷爷。” 存在已久的木灵很有说这话的资本。 单从逻辑上说,甚尔听这话只觉得是脑袋不好的矮子妖怪在胡言乱语。 “是啊同意。”为了不被小妖怪继续叫爷爷,岩胜狠狠应下,瞬间感觉脸热。 转念一想,凤凰多年来让自身保持童年样貌,以享受未成年便利的心态真是厚脸皮……何尝不是一种强大。 他忽然想到办法,“石姬大人的迷恋期很麻烦吗?” “是,岩胜也见过的,目前只有如鬼灯大人一般冷酷的男人能够承受石姬大人的骚扰。” 岩胜知道鬼神能够对付她,但是他的耐心比鬼灯差,于是打开木灵这次给他运来的包裹。 他刚刚隔着包裹就摸到其中又有仙桃,还有衣物,“桃太郎收拾的吗?” “岩胜怎么知道!” “叠衣服的方式很熟悉。”神兽的叠法更随意,桃太郎则像是在家政课上精心进修过的类型。 “请稍等我一下。”他拿出常穿的绿竹浴衣和贴身衣物,把包裹再次系好塞进在旁放空走神的缘一怀里,“帮我收好。” 然后跑进茂密的树林里,保持警惕的甚尔下意识想追上前,却被抓住小臂。 他甚至没注意到有人向自己伸手,回头果然是缘一。 甚尔感受着纤细的小孩手掌使用绝不退让的力道留下自己,小小鬼用的力道很大,普通人手臂已经被他捏碎了。 缘一平缓的语调提醒:“请不要跟着兄长,兄长很快就会回来。” 甚尔:“你现在倒是听话了。” 木灵友好地表示:“是啊!虽然不知道岩胜竟然会带这么多朋友来,但是有很多酒!可以找小角落慢慢喝!” 无法进入酒会也无法吃喝的小妖怪也适时充当气氛组,举起空空的盒子转圈欢呼:“有三位客人呢!” 甚尔只垂眼看着缘一,不着调的模样忽然一变:“你兄长?” 他的重音在与“兄长”,小小鬼的兄长可不是岩胜小鬼。 缘一重复:“是,我的兄长。” 缘一的重音放在了主语上。 “嘁,你姓什么?”甚尔冷笑。 “……”缘一张口,随即陷入犹豫,继国之姓兄长未叫出口过,介绍身份只用“岩胜”之名,这一世兄长似乎不再承认“继国”? “我……” 一道比木灵还要矮小的身影忽然出现在甚尔眼前,丢出了一件破了的白色衬衫。 “冷的话可以披这个,没有其它衣服能给你。”月光流落在岩胜缩小后的沉稳面庞,原先高束的长发解开,用手拢着随意低绑着。 缘一即刻做出反应,收回了手。甚尔和缘一之间紧绷的气氛被打断,他看见变小的岩胜愣了愣,然后拿过破烂衬衫打量一眼,嫌弃道:“穿不下。” 随手扔到小小鬼身上。 缘一急忙拿掉蒙住脸的衣物,血腥味扑了满鼻子,慢腾腾折好时无法忽略上面沾染的血迹,目光中再次浮现对甚尔的责怪,随即陷入难过。 “那你继续这样吧,或许有利于融入酒会。”岩胜也不勉强,走向缘一,鉴于目前身高差距,他只能抬手把剩下的衣物塞进去,探头探脑地查看缘一手里的包袱。 缘一遂躬身配合,低头轻声问:“兄长很喜欢这样的浴衣啊。” 岩胜找不见想要的,难道桃太郎没有收进来吗?随口回道:“什么话,难道我在你面前这么穿过吗?我都没变小——” 啊,刚变过。 岩胜又想起更多喝醉时的片段,从酒吧回来后还开错家门了。 他警惕起来,今晚绝对一滴酒都不碰。 然后没摸到猫好好周边的岩胜指尖触碰到平滑的硬东西,他稍一摸有圆弧轮廓,瓶子? 是熟悉的瓷瓶! “兄长?!”缘一忽然小小的岩胜被抱了个满怀,他感到岩胜紧紧攥住包袱和自己的卫衣,包袱上的衣物再次蒙住他眼鼻,心中却能感受到岩胜无比兴奋的高涨情绪。 他磕磕巴巴地问:“兄长是怎、怎么了?” 岩胜踮起脚,收不住笑意,往下拉扯着缘一的卫衣,侧头小声在他耳边说:“有极乐满月的金丹。” 自己倒是全然忘记在场的听力都超出常人。 木灵见状心想:小岩胜果然就是小孩子嘛,一点长辈的礼物就让他这么高兴。 而缘一提起的心放松下来,也微弯眼眸,“太好了,兄长的老师在挂念你。” 岩胜握住金丹瓶摸了又摸,或许是神兽随手塞的,但还是很让人高兴。 他忽然发现小泥不在队伍里,“小妖怪呢?” 木灵解释:“十秒前偷偷抱着盒子回家了,快到酒会入口,石姬大人允许她也不会进去,很怕生。” 待进入酒会,看见奇形怪状、存在于传说中的妖怪角色,但又属于做好事的神的范畴。甚尔惊觉他跟狼入虎口没差别,但很快有丝带飘飘的神明入场,他心中的警惕莫名消除了。 不是感受到无害的气息,而是这里的神明长得非常像出门拐弯就能看见的邻居阿姨,拿着碗拼酒的样子实在难以警惕。 岩胜:“石姬大人因为被退过婚,容貌焦虑很严重,持续了几千年,所以在她的酒会上很难看见世人认可的容貌。” 措词用不着那么温和吧。甚尔腹诽,直说嫉妒心强的女人只请歪瓜裂枣做客就好。 木灵把他们带到一片清净的角落,很快运来两大坛酒,分给他们酒盏。 “是天国神明自酿的酒,与桃源乡那条大吟酿河不一样的,岩胜可以尝尝。” 岩胜很直接:“我看着你们喝就好。” 然后木灵带走到石姬面前远远指向岩胜,石姬胖乎乎的脸庞变得难看,拿出怀里的海报来回对比。 岩胜正坐在石头上,捧着包袱里掏出来的仙桃,小口小口吃着,感受到视线不去回看石姬。 躺在首位大石头上的石姬很不满,“这不是地狱表演驱邪的小鬼头吗?” “是的,很明显都是他呢,一样的斑纹,不过现在他从地狱转生了。”木灵眨眨眼,自己可没有说谎。 “什么时候才能变成海报上的样子啊?” 木灵沉思一会儿,“岩胜好像在地狱十年长了四厘米……多点。” “哈!?那岂不是要等上千年!人类死后的骨灰都养出大树了。”石姬很生气,就近拿起手侧杯盏往远处一掷,用得力道不小,杯盏撞在树上烂个粉碎。 岩胜发现情况忽然站起来,加快速度吃掉桃子,蹬蹬蹬跑到碎了的杯盏那棵树边,发现物件本身碎了,但有一圈缝补处的黄金只变了形。 “果然是那只杯盏妖怪啊。”岩胜福至心灵捡起那圈黄金摩挲,今晚参加酒会或许是注定的,要让他亲眼看见这只妖怪下地狱。 缘分啊、命运啊之类的……生活真神奇。 另一头,只有缘一和甚尔坐在原地。 缘一拿着点心当夜宵吃,主动开口问甚尔:“为什么会答应兄长的喝酒邀约呢,你进山只是想要杀害兄长。” “啊,这个……因为钱。给钱不答应今晚岂不是颗粒无收,反正讨厌喝酒不代表不能喝。” 反而是完全喝不醉,甚尔轻浮一笑,拿起身前杯盏一饮而尽,酒液下肚却感到微微发热,他眼中略有惊愕,这酒会提供的酒或许会让自己喝醉? 甚尔笑容更甚,对要求他继续说下去的缘一说:“岩胜出一亿委托我陪同一晚,这就触及我专业领域了。” 缘一有不好的预感,困惑地问:“是什么专业?” “当小白脸啊。” 【作者有话说】 谁的拳头硬了。 60-70 第61章 遗弃之罪 “岩胜, 你竟然和石姬大人熟到这个地步吗?” 岩胜耳边响起慈祥苍老的声音,他收起变形的黄金圈,看过去便认出是百鬼夜行那天看见的亡者奶奶。 是那位耍了自己后变回少女样貌飞走的神明, “更令我惊讶的是再看见您,因为要参加这里的酒会所以变成这样,才能得到邀请的吗?” “说话好直接!不过说得没错, 要是原本样貌会被石姬狠心对待的。”苍老的神明捧起脸, 毫不谦虚,“我可不想被砸个粉碎。” “请问您搭话有什么事吗?” “啊,我想问小岩胜,桃源乡的神兽有什么害怕的东西吗?” “桃源乡的神兽”……这个称呼说明很多问题了。岩胜非常熟练, 很明显是玩掰了想要报复。 “我也不明白老师害怕的会是什么。” “确定吗, 没有袒护吗?嗯——” 仁慈的语气逐渐阴森, 岩胜分明看见老婆婆的手因为握得太用力出现了青筋。 但他还是很勇,继续发言:“作为老师的晚辈,我稍加袒护是应该的。” “这么理直气壮真过分呐!你老师是个渣男, 我只是想报复一下而已。” “抱歉, 不过我确实不太明白, 有什么能让活过漫长时光的神兽害怕。” 神明老婆婆神情灵动,一听这话露出笑容, “那不就是有吗, 活得太久等于害怕寂寞是适用所有神明的标准公式。” 缩水版岩胜依旧沉着:“那就根据您所想的开展报复吧。” “你这样让我觉得很没意思, 算了, 不过是区区药铺的药剂师,下一个更好。” 老婆婆拉着岩胜让他坐在身边, 给了他一袋甜香的金平糖, 像对待小孩子一样嘱咐:“放心吃哦, 不会粘牙,不过你的牙齿掉了会长出来吗?” “会的。”而且立马就能长出来,岩胜接下糖果,坐了过去。 婆婆从岩胜手里的糖袋倒出两颗放进自己嘴里,剩下的都属于这小鬼了。“但是会有牙齿生长时的疼痛吧。” 岩胜想了想,点头,“但是长得很快,只痛一下,也不会很痛的。” 只痛一下,还是把疼痛压缩在一瞬呢,这小鬼看起来就很能忍。 神明愁眉苦脸,干瘪的脸变得皱巴巴,“我没有岩胜坚强,不想受半点苦。每天出门前都会观看运势节目,希望自己好运,走路不要摔跤、吃饭不要咬舌头。就连认识白泽都是提前半年就开始准备的,是主管缘分的神明大人指引的呢,结果变成这样!” “提前半年的准备?” “是啊,说我染上酒瘾就能认识喜欢的类型。” “……”先不提这个不靠谱的建议,岩胜听得很茫然:“请问老师究竟做了什么错事让您这么生气?” “因为他答应我和我喝酒,但是到了时间却在众合地狱逛花街!完全忘记了约定。” 吃人嘴软的岩胜忽然感觉有点抱歉了……这是白泽撩完女性后最常见的情形。 他透露:“其实,老师或许很怕前女友找上门。” 主要是怕被揍,神兽的恢复力很强,但还是会痛的,所以总是躲着那位五道转轮厅的辅佐官小中小姐。 所以,前女友就应该是老师比较怕的? “欸?可我不是前女友。”老婆婆懵了,他们还只是酒友来着,那神兽就已经随性到不放在心上了,真令人生气! 岩胜语塞,憋了一会说:“……糖很好吃,谢谢您。” 恋爱问题请恕他难以安慰,太过麻烦了。 “那你多吃点。”婆婆轻拍小鬼的后背,随即哀叹:“我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好男人呢?白泽大人虽然是我喜欢的类型,但在恋爱上不是好男人。” “那个,您不是说可以去拜托主管缘分的神明大人吗?” 岩胜说完,她更加萎靡不振,“前几天去找了,得知他近几月每天缩在天国的宫殿里睡觉,根本不见任何人,才半年不见就成为宅男了。” “听说天照大神召见也没去,可能当了很多年老好人觉得累了吧,他在人间很受欢迎哦,现世所在的神社也有很多人拜访祈愿。” 那确实没办法,岩胜的小脑瓜也尽力了。 想起口袋里的金圈,他努力安慰:“有缘分的话,事情会自然而然发生的,彼此……注定会相遇,总有一天您会得到想要的缘分。” “哼……希望吧,哎呀你这么贴心真好。”婆婆看起来精神不少,然后颇为不舍掐掐岩胜的脸颊肉,“你杀死过人类吗?” 岩胜毫不犹豫点头,“杀过。”他不会在神明面前特意遮掩自己的行为,做过就是做过。 “那真可惜,死了还是要去地狱待一阵子,现世期间要多做好事,等死了脱离地狱后早点上天国一起喝酒吧。”婆婆热情地为天国招揽人才,向岩胜竖起大拇指。 岩胜并不感动,他还在为了努力延长寿命而养生呢。 “现在谈论死后的事情还太早了。” * 众人饮酒碰杯、谈天说地的声音越来越大,让这场临时组织的小规模酒会听起来欢腾热闹。 石姬捧着脸问:“岩胜旁边的人类帅哥是谁?” 木灵挠头:“我也不清楚……好像是岩胜刚交的朋友。” 中年女性外貌的神明露出轻蔑的神情,“徒有其表,这个人类已经烂掉了。” 木灵茫然,他远远望向角落,左看右看,幼童一般的脑袋浮起问号。 “也没有烂掉的程度吧。” “生命力枯萎后很快就会烂掉,我走了!今天真是白白浪费时间。” 木灵从寂寞到发脾气的石姬那里脱身,跑到岩胜他们所在的角落,重重呼出长气:“陷入恋爱的女性真可怕。” 岩胜纠正:“无论男女陷入恋爱都很麻烦,不过石姬大人完全是自找麻烦吧。” 他今晚听恋爱话题绝对过量了。 “但是情感不就是难以控制的吗?岩胜也很清楚吧。”木灵微微一笑,成为人类要在社会环境中存活,大概都会体验情感。 “无论爱情、亲情、友情,各种情感……人类的一生好像不太可能总是孤独一人,年幼时有父母长辈、长大后有恋人朋友,就算是艰难的职场上,也会有找不到自己时打电话询问的羁绊不是吗?” 木灵没当过人,生活较为避世,还因为花粉症跑到彼世居住,但活过这么久不可避免看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也见证过人类的情感。 他说完完咬下岩胜带来像贝壳一样造型的小蛋糕,“这个很好吃!谢谢岩胜!” “……”唯有沉默,木灵这次懵懂地看着不说话的几人。 “怎么了吗?” 甚尔靠在石头上,咽下酒盏里的液体,感觉不像刚刚那样可口,而是苦涩辛辣。 或许是喝醉了,喝醉了不想说话是正常的。 缘一无声摇摇头,又点点头,然后盯着兄长继续机械地嚼食物。让木灵手足无措,连连道歉,以为是乱说话吓到岩胜家的孩子了。 岩胜在短暂沉默地思索过后,缓缓浮起笑容,“不用谢,这是我的谢礼,辛苦您了。” “没关系的!茄子和唐瓜现在很期盼我去地狱。” 木灵坐近一些,高兴地对他说:“他们很想念岩胜,只是最近太忙了,总是出些奇怪的亡者,一直在加班调查,鬼灯大人也很不高兴,不过他一直都不高兴,好像不是一两天了。” “工作很忙吗?”前上司一直加班会变得冷酷到狂暴。 “是啊,都没空去桃源乡和白泽大人斗嘴打架了。” 可岩胜没有觉得近期咒灵或妖怪的事件增加,没有大规模恐怖袭击、也没有战事。 根据现世情报,今年夏天咒灵杀死人类的事件增长值处于正常范畴,反而妖怪相关事件……近两月都没有去年产屋敷得出的数据高。 亡者的数量对彼世来说应该游刃有余,不会让鬼灯这么焦头烂额啊,岩胜也摸不着头脑。 木灵又想到一件事,补充:“对了,鬼灯大人的卧室好像失窃了,具体什么情况我不知道。” 破案了,源义经提过。岩胜心里平稳下来,“被偷了这么久了还在生气啊。” 不过记仇是地狱第一鬼神的优秀品德,可以理解。 “有些气很难消的!这也是种情感。” 岩胜:“比如?” “小泥的怒气。”木灵看起来心有余悸,“近几十年好像没有发火,可能山林范围扩大了,人类不像百年前能轻易深入这里”。 “小泥杀害过人吧。”岩胜语气干脆,他感受得到。 “杀过,针对那些犯下遗弃之罪的父母毫不手软。” 向来和善胆小的木灵没有因为那孩子杀过人感到惊惧,对在地狱各部门待过的小岩胜也没必要做美化。 “她平日的脾气很好,只是想要生存,但是如果有闯入深山遗弃孩子的人类,小泥发现后会失控,她会直接撤掉术法,把那些人全部杀死。” “然后在夜里把被抛弃的孩子偷偷运下山,四处观察,最后把孩子放在热闹、温暖的家庭的门口。” “有用吗,要是已经足够圆满的家庭不接受遗弃的孩子怎么办。”岩胜垂眸,父母对待亲生孩子尚且有放弃或亲疏的分别,更别说是随便选择的一个家庭。 “不知道,总之不会比被野兽吃掉身体的结局更差了。生病后的小泥被扔在山崖下,被吃掉很多血肉,石姬大人用彼世的亡者衣物把她抱到山洞里救治。” “是吗……”野兽吃掉身体的疼痛,与进入错误的家庭后,形成漫长的心理折磨相比,哪个能说是好呢,岩胜抿起嘴。 木灵握住岩胜的手,疑惑:“岩胜,你为此难过吗?” 岩胜否定:“不,可能都是注定,出生无法选择。” “是否注定我也不知道,神明的预言也会有很多时候出错。而且,丢弃小泥的父母肯定不会想到小泥会受到神明眷顾变成山里的妖怪,活到了现在。” 木灵的想法很单纯,他看着小妖怪为一点点小事感到开心自己也会开心,认为拥有生命真是太好了,小泥总是很有活力地修行和照顾草木,很受这里的妖怪们欢迎。 “她有许多朋友,不会寂寞的!” 岩胜却会想起小泥厚厚发帘下遮挡的脸。 那张被野兽咬过的脸,那孩子如果可以接受就不会遮住它,深藏和回避是保护自己手段、是脆弱的体现,对遗弃孩子之人所展现的愤怒也是。 那张脸、那具身体,就是难以摆脱的“旧物”。 * 夜半时分,酒馆即将打烊。 孔时雨早就离开了,委托人却一直在这里喝酒。 甚尔赤着上身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在昏暗的暖黄灯光下立即辨别出委托人所在。 他逼迫孔时雨给他描述了这家伙的样子。 孔时雨原本说有悖于职业道德,甚尔有自己的道理:“杀人行业,杀不死悬赏对象,把委托人杀了也是一种职业维护。” 中介人:“你确定?” “嗯,岩胜那家伙精明得要命,一口价咬死只给一亿,还好今晚的酒还算合心。” 甚尔想起小小鬼受骗时精彩的脸色就觉得好笑,还得故作镇定地反驳他,板着脸说什么兄长没有这方面喜好。 搞得好像在维护亲哥哥一样,傻瓜。 孔时雨看没有余地,无奈合作。经过两次见面,他也觉得那个忽然冒出头的委托人很怪异。 甚尔没有立刻实施暗杀,反而自然地坐在委托人身边,但即将成为尸体的青年似乎没有面对危险的自觉,见到他来一点儿也不惊讶。 他语气欣喜道:“禅院,你喝酒了?闻起来不错,很熟悉呐。” “味道是不错。” “而且手脚齐全啊,预言正确!你果然没被岩胜杀死,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甚尔手肘沙发椅扶手,“我不爱思考。” 青年看着活生生的甚尔,绽出笑容:“总之恭喜你,得以再多苟活几年,活着开心吗?还是痛苦呢?仍旧想要带着遗弃之罪下地狱吗?你这样的人恐怕无法在洗清罪责后上天国。” “废话真多。” 一眨眼的时间甚尔的断刃插进青年的胸膛,心口一刀,然后下腹两刀,四肢经脉割断,没有多做考虑,出于警备心又补上了脖子,狠狠刺进大动脉,穿透脖颈左右。 他用靠枕捂住刀刃边缘,迅速吸掉大量溢出的血,冷静地看着青年死亡,没有任何自我疗愈的迹象才松手。 真是被岩胜搞出阴影了,这家伙明明没有咒力。 甚尔看向委托人,死前被刺中时未能收回的笑容已然消失,以平静祥和的神情迎接了死亡。 他嫌恶地吐槽:“还遗弃之罪……这家伙入教了吗?” 表情真是倒胃口,甚尔拎起尸体往外走,即使不是咒术师,他也要准备找个偏僻地方把尸体用咒具砍一砍,然后烧得干干净净。 旁边寥寥几个买单同样要离开的客人只当他是带走了醉鬼的朋友。 酒馆到点要关门了。 关店时,远山言看见柜台上放着一张白色的纸,没有任何危险的气息,估计是哪位客人落下的。 他拿起时看见一行字: 「你在世上没有羁绊了,把身份让给我吧。」 远山言一愣,真是奇怪,不由得想到自己,他在世上……肯定有羁绊吧,没有亲人,但起码理应仇恨的对象还在。 只是自己选择释然,不去见不再是朋友的人,留给自己一份回忆。 这时里面掉出另一张纸被他及时接住,刚好可以看见上面的内容。 「金谷春树已死,罪有应得。」 远山言呼吸一窒。 第62章 没良心的 远山:“岩胜, 我被妖怪恐吓了,但没上当。” …… 远山:“你又已经睡着了?” …… 远山:这么年轻怎么能做到放弃晚上的美好时间休息,想不通。 远山:你还这么小呢。 从山里回来, 睡下大概一小时左右。 缘一睁开眼缝看向不断亮光的手机屏幕,好像是兄长的手机,他越过兄长, 伸长脖子看短信内容。 “远山先生?” “什……么?”岩胜听见声音迷迷糊糊的回应, 看见缘一在看他手机,他摁着缘一脑袋无情地把人压回床侧:“急事不会只发短信,不用管,睡你的觉。” 然后自己继续保持平直不压迫内脏的睡姿, 再次闭上眼睛。 缘一放轻呼吸声, 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缓缓躺倒在原位,迅速入睡。 过了一会儿,岩胜睁开眼睛, 黑暗中扫过身侧安睡的缘一, 掀起薄毯坐在床边。 他拿起手机阅读信息, 看到远山最后一句时轻轻叹气,心想:拥有优秀的睡眠质量才像是个正常的养生人类, 自己年纪也不小了。 岩胜穿上拖鞋, 轻轻打开房门, 拿上放在桌上的包袱走向隔壁本属于自己的卧室。 “小林我进来了。”他小声向占据房间的猫咪打招呼……“嗯, 你没好好睡觉?” 岩胜的语气忽然高了一点点,身份从不好好睡觉的人变成抓到孩子没好好睡觉的家长。 床围的边缘鼓起一团, 里面的灯光透过薄薄的毯子, 岩胜几乎能看见他是在捧着书。 “岩胜!”橘色头发的孩子从被窝里钻出来, 一只眼睛睁大,另一只眼睛紧紧闭合,慌张地收起小台灯,然后变成成橘猫拱进被子里转了一圈,毯子打着旋皱在一起。 岩胜打开灯,拿起那本小书,准确来说是漫画书,“你想看漫画可以慢慢看,一直在熬夜看吗?” 橘猫隔着毯子回:“可是好多,看不完……原本很多字不认识,这么多本漫画看了几个月我都已经识字了……缘一教了我很多。” “哦,很聪明嘛。” 岩胜简略翻翻,他买的这些漫画堆满了几个书架,自己倒是看了几册就没兴趣了。 本该强迫自己多看看,但他与主角的处事截然不同,未来也不可能认同,干脆就不勉强了,还不如多接工作充实生活。 “没想到小林你这么沉迷。” 橘猫险些熬出暹罗猫的黑眼圈。 岩胜好笑地把猫捞出来抱进怀里摸,“这么爱看漫画,还想看其他的吗?” “岩胜,你是不是忘了……” “什么?” “是你推荐我看的,说让我感悟一下久违的兄弟关系,为重逢做好准备。” “……” “岩胜?”小猫咪和人相熟后开始蹬鼻子上脸。 “是,忘了。” 岩胜狡辩:“你哥哥一直不来,我怎么能记得,你不是也认为哥哥不会来吗?等修养好了,就自己去寻吧。” 说着,他让橘猫变回白虎本体,瞬间手臂被压得深陷在床垫里,他用力道抬起来占据整张床的虎躯,疯狂抚摸毛茸茸。 比狐狸重太多了,但对他来说不成问题。 “可是那个封印,哥哥会感应到被破除了,他本应该来找我的。”白虎看向床头被挖出的虎目,曾经在心里赌气说出“不会来找我”,结果成真了就倍感失落。 “认为不会来”与“真的没有来”的感觉完全不同。 “不过……我看了漫画……” 岩胜:“看了漫画有收获吗?”他在看到有关兄弟羁绊的情节之前就放弃了。 白虎顶着黑眼圈忽然嗷嗷哭起来:“呜呜呜……我哥肯定是为了我好!而且他以前就像Sasuke的哥哥一样温柔,怎么会一天就转变呢,或许是像哥哥先生一样有难言之隐,我要去找他!” “……”不知道从漫画里看到了什么,但这思想转变真是危险。 爱或不爱可能真的会瞬间变化,亲情之中也有私利夹杂,亲情之内的更深处有人性。 看这小子哭这么惨烈,无奈地摸摸他的头,“好了,别哭了,想去做就去做吧。”这样有心结且结往别处打的小妖怪留着容易添乱,还是早点放生为妙。 “岩胜哥你真是好人呜呜呜!” 岩胜不舍地抱住它,不太想放弃这么好的手感……养猫果然不恋家,说走就走。 第二天,兄长的身影不见了。 “兄长?” 穿着睡衣的缘一一早就到处找人,床上没有他知道,昨天就发现兄长没有睡着了。 浴室没有,客厅没有,阳台没有,厨房肯定不会有,兄长的卧室? 缘一发现兄长卧室的门没有关,即使不知道岩胜所在,他还是习惯性压下心态情绪,避免影响式神行动,惹得兄长又生气就不好了。 “小林。”他发现小林又缩在毯子里看漫画,这个坏习惯还是从电视上学的。 不得不说一弟一猫都在岩胜的带领下从电视上学到许多现世糟粕知识,只有岩胜看得乐呵,丝毫不受影响。 于是弟猫二位便更上一层楼,学得互相袒护的糟粕。 “兄长不会因为你看漫画而责怪你,他不是严厉的家长——兄长??” 他上前掀开被子想让猫呼吸新鲜空气,却发现是岩胜在被子里,转头阴沉沉地望向自己,眼神十分幽怨。 “缘一,你说……猫是不是没长良心,我们买的猫条小林都没吃完。” 是小林不见了啊,缘一十分没良心地松了口气,把昨晚憋的气也一块散出去了,现在兄长好好的就好。 不过,有件事他要澄清:“不是的兄长,刚刚我打开橱柜看了,猫零食都没了。” 小林把猫条、肉干全都带走了。 很聪明一猫。 岩胜忽然坐起来,不再为猫会不会上当受骗担心,当初被化身橘猫的虎妖求收留养伤,现在说走就走,他才该有被白吃白喝的上当感! 很快洗漱好,吃完早饭后,岩胜和缘一一起整理木灵从彼世带上来的包袱。 缘一叠好衣物,扫过拿出的所有东西,疑惑地问:“兄长最喜欢的金丹去哪儿了?” “最喜欢?这些我都很喜欢,当初嘱咐的都有慢慢送上来给我。”岩胜总算找到桃太郎以前送的猫好好玩偶挂链。 工作带这个很不方便,很容易弄丢,但他可以把这个挂在玄关的衣架上,每天出门前、回家后都能看见。 可是,缘一想兄长一定最喜欢那个了,因为兄长看见金丹时是最开心的。 岩胜淡淡地说:“金丹我送给小妖怪了。” 嗯? 缘一诧异,这么轻松就送出去了吗?昨天小小兄长收到时兴奋的脸还历历在目。 岩胜的表情理所当然,“金丹的作用是疗愈,刚来到现世时,我只有一颗,用来医治你母亲,要求将你从禅院家除名。昨天收到木灵偷渡过来的一颗,正好看起来那孩子有需要,就送给她了。” 两颗没有焐热就都没了。 不过,连蛋糕都吃不了的孩子捧着包装盒子缩在山洞里瑟缩着咳嗽……活得太难看了。 岩胜不喜欢。 * 山林之中—— “木灵前辈,这是什么?” 木灵看向小泥,这孩子手里捧着一个瓷瓶,欣喜地继续道:“岩胜爷爷走之前来到悬崖唤我出来,说‘没有让小泥吃到蛋糕,送你其他见面礼吧。’然后把这个送给我了,是好看的瓶子!但是里面有其他味道,是什么?” 说完小妖怪又忍不住咳嗽了几声,但咳完又是傻乎乎的笑声。 金丹。 木灵当然知道这是出自极乐满月的金丹,即使是妖怪也能有疗愈的效果。 “既然是补偿小泥没有吃到东西,当然也是食物。”木灵的小手指隔空指指瓷瓶的布塞,“把它抽出来,然后倒出一粒圆圆的丸子,吃下去吧。” 小妖怪依言照做,圆滚滚的金色丹药滚进黑乎乎的手心里,她忽然急躁起来,“不……不是……小泥不能拿着这个。” “为什么?” “会弄脏的。” “那就快点吃掉吧,趁脏之前快点吃进肚子里。” “可是咳咳……我没办法吃东西……小泥的脸是空的,牙齿也只有几颗……” 木灵鼓励她:“没关系,岩胜不会勉强让你无法做到的事,小泥把它放进嘴里就知道了。” “好吧……”带着漂亮金丸子会从下颌掉出来的风险,她勇敢地把它含进嘴,然后惊喜地发现:“唔唔唔?” 没有掉下来! 她没有喉管,没有肠道,没有胃部,但是把它吃进肚子里了。 小妖怪懵懂地摸摸肚子,不是骨头,“小泥有肚子了。” 很快,手隔着单衣碰到肚子时慢慢浮现摸到布料的细腻触感,手上长出了血肉皮肤,脏泥凸出来成块地掉落。 被遗弃的孩子慢慢得到自己原本该有的身体。 “是啊,有肚子了,恢复好身体了。岩胜一定是希望小泥以后能够好好吃东西,吃各种各样的食物,小岩胜真是个好孩子,下次见面要说谢谢哦。” “是!岩胜爷爷真是个好孩子。” 小泥学着他的语气,一起夸奖岩胜,然后深深地呼吸一次,喉咙里到死后也没有消失的痒痛感消失了。 成为妖怪后不治之症依旧没有放过,沉疴化为心结成为“束缚”。 现在无法治愈的“束缚”解开了。 过了一会儿,小妖怪看着自己居住的那片陡峭悬崖,小心翼翼地问木灵:“所以,我可以出去吃东西吗?” 她的嗓音已不再沙哑。 “当然可以了!现世人类吃的食物比山里吃的好多了。”木灵摸摸肚子,岩胜带的两次伴手礼他都非常喜欢,地狱食堂都不提供好吃的甜品呢。 “啊,不过要记得付钱,没钱的话我们可以去彼世打工攒钱。” * “兄长不会想要留下喜欢的、在意的东西吗?” “留下有意义吗?金丹是药物,药物的价值不就在于此。钱财、食物、衣服,诸如此类,都是身外之物,你最是理解这种想法的吧。” 缘一一顿,话说的没有错,他十分赞同,可是……兄长这样的意思,是不在意任何现世之物了吗? 他并不理解这种想法,自己所珍视之物便随身携带数十年直至死亡,而死亡之前,他亦寻见最为珍视的亲人,那断笛……兄长不也留到至今。 想到不知从哪儿剖出,沾满血的两截断笛因自己看见后,被兄长随手扫进黑色塑料袋里。缘一心中动摇,现世兄长确实做到了自身所言般随性。 不知道缘一所想,岩胜说完把沾满血污的衬衫嫌弃地用手指挑进垃圾袋,忽然想起:“甚尔怎么还不给我回电话?” 想杀他的委托人解决了没,是压价太狠,那家伙不好好干活吗? 可是他从没攒过钱,只有前阵子才进账的任务薪金。 缘一:“慢着,您什么时候和甚尔先生交换了号码?” “昨天分开时,我向他要了,你不是不想甚尔直接离开吗?” 缘一第无数次有种百口莫辩的委屈感,“缘一是想通过杀手找出悬赏杀您的委托人!并不是想要您和他交换联系方式!” “这样啊……”岩胜小声回复:“因为我想和甚尔联系。” 或许还有打架的机会。 缘一无力,“甚尔先生现在是诅咒师……” 岩胜竖起食指,含糊地说:“嘘,那不让老头子们知道,整理完我们一起去上学。” 缘一爽快点头。 半小时后,缘一被兄长鸽了。 第63章 神明产物 缘一还在消化被兄长鸽了这一事实。 说好一起去上学, 岩胜却在临出门前接完电话改了主意,转头就说:“下次再一起去学校吧,一会产屋敷顺路接上你去学校。” 他不禁想起小林拿着漫画书让自己教他认字那页的情节, 哥哥总是让弟弟等,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但是兄长说话时很严肃,传递过来的情绪也没有作为学生从学校逃生的快乐。 于是他愣愣点头表示明白了, 茫然上车和产屋敷坐在后排, 平静地看着产屋敷的小家主向岩胜承诺:“交给我就没问题了!” 轿车行驶五分钟后,他忽然问:“请问兄长是有工作吗?” 风野也不清楚,但缘一单纯执着的视线一直盯着自己不放,他只好摆出发誓的手势:“这次真的不知道!不是术师的事, 是大哥和谢花先生联系的岩胜先生。 “……” “缘一, 相信我嘛。” 缘一收回视线, “我一直很相信风野君。” 只是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被兄长转手给产屋敷了,这跟放生小林好像没有不同。 车子行驶一如既往的上学路线,路过一家幼儿园, 幼儿园的上学时间没有他们早, 但家长们的上班时间到了, 于是清晨时分就把孩子早早送到学校,与门口迎接的老师们交接。 缘一霎时间意识到自己的心情, 与那些哭得撕心裂肺、鼻涕横流的稚童有些相像。 不过他无法表现出那么外放的情绪, 转世后自身情感表达的能力似乎与曾经不同, 可过去八十年的记忆让他形成了固定的处事风格, 不会轻易改变。 即使不论其他,从转世后向好的改变这一方面, 他依旧不如兄长优秀。 隔膜淡化为雾障, 与常人仍有不同。 缘一说话时风野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小少年的嘴巴在动,是在跟自己说话没错,不过音量小得像是呢喃。 “兄长都没说要去做什么……” 风野疑惑:“岩胜不是会发消息告诉你工作时间吗?结束时也会报平安,缘一你可以放心的,岩胜真的很厉害!” “这点缘一从来都没有怀疑过。” 缘一的声音底气很足,但下一秒他又萎靡地塌下肩膀,自己总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现在脑袋稍微想要探究更深的心理,就无法明晰了。 唯一明确的是:此世自己在与兄长的相处方式中变得贪心了。 如果融入看过的书籍来思考,玩双六、放风筝之类的玩乐,是相处的最浅层,一起紧密生活、吃饭工作,是进一步的关系联结。 可是,家人之间的想法相通太难了,最棘手的是自己和兄长都有着记忆,兄长更是受束缚所限。 不需要心头式神束缚强硬地传递情感,而是对彼此心意的明确……世界上这么多人,他们是怎么做到的这件事? 缘一惊觉前世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些问题,对任何人他都没有考虑过! 而曾经兄长到底是怎么想的? 事情已经过去太久,世间已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们的思想也不断更迭进步。缘一这时回想:七岁的自己、二十岁的自己、八十岁的自己,都是不明事的傻子罢了。 自己才是……多么可悲。 * “神明的产物,什么意思?” 岩胜第一次遇见与彼世相关但自己无法理解的词汇,“神话?神器?神社?神之子?” 谢花听见岩胜一一列举可能性,越听牵扯得越大头,连忙打断:“不是不是,现世目前还没有进化成那样,麻烦已经够多了。是说被神明附身过的人类,与成为神明代言人的巫女或具有力量的武器不同。” “不是有被神明附身后的传说吗,即使离开了那个人类,人类有可能变得很幸运,或是能看见凡人所不能看见的东西,妖怪之类的。” “但是,还有一种很难以想象的情况,神明死在了人类的身体里。” 什么正经神明会去附身人类。 直接缩小极大的范围,定位到信仰类什么。岩胜指出:“可日本神明中,倚靠信仰力量而存在和强大的神明,祂们没有信仰会死、神力衰弱,按理说这样死在人类身体里人类不会有任何改变。” 谢花太郎明白,他解释:“但是如果仍有神力,神明被杀死、或因其他原因死去,被附身的人类会被改变形态获得力量,某种程度上算是接任成为那个神,获得祂的力量。” “侵占?”这不可能算是接任。 岩胜对天国的神明一天到晚讨论的规则更新感到疑问,属于自己阵营的家伙在现世可能会被杀死、侵吞力量,不管管吗?地狱培训时没有提过类似的案例。 如果是因极少数信仰供奉而生、或是自然力量而生的神明,好像没人管,比如木灵。 不过木灵是个聪明胆小的神,喜爱深山,生活条件稍有不适就转移到彼世,一直以来都会避开术师,来到现世基本都和活了许久的神明石姬一起。 谢花将事件定性为妖怪袭击,“是侵占吧,我也不明白,打个照面就能分辨了,那家伙好像为了加深这些人的痛苦程度,并没有使用神明力量,全部都是野蛮地撕扯咬死。” 所以没有气息能追踪,现场也没有识别身份的痕迹,只有摄像头被打坏前录下了以四肢爬行快速移动的人类身影。 谢花心想就算是人类形态也不可能是人能做到的事,但联系岩胜过来看过,岩胜就立刻说那满墙乱爬的家伙是人类。 “是年轻男性。” “术师?” “没有咒力,你联系我没错,是我们的工作。” 所以谢花忽然想到神明产物这个很难达到的可能性,作为初步思路参考,情报增加后可以更新。 岩胜四处查看,将目光从坏了的摄像头移向血腥的现场,空气中有人类的味道……这是当然的,而且很多。 一次袭击死亡十三人,遍地残肢,被害人均被撕碎,咬伤深可见骨,甚至还有一只纹了身的断臂挂在了三楼抵开的窗框上。 他与谢花交流:“让神明附身……却不要占卜、祈福、预言的力量,反而像野兽一样杀人,有意义吗?这位神明附身前不会挑选合适的人类吗。” 谢花太郎耸肩,“神明方不清楚,他们做什么都有可能吧。犯人可能就是爱以极端暴力的方式杀人,就像你喜欢剑技一样。” “立刻向剑技道歉。” “对不起岩胜大人的剑技……” 这场血腥的案件首先由现世警察在清晨发现,但执法部门意识到这不是他们能够解决的事后立刻上报。 谢花看到现场后感觉是个难搞的麻烦事,打电话给天明让他在这次委托的负责人里加上岩胜,或者干脆转手给岩胜。 天明建议采取前一个选择。 现场很快到来另一批统一制服的组织,熟练接替了守在外围封闭现场的警察。 岩胜在与谢花初步交谈结束才去审视这批穿着暗色制服的组织,迅速扫过这些人,身上甚至有佩戴武士刀的人。 “这么引人注目的公安?” 谢花瞟了眼出警的队伍,“不是公安,产屋敷多年前建议组织的特别行动队,有编制的公务人员,受国内警察队伍的认可,被放进‘窗’的类别专门和术师们对接,身份仍算是警察。” 岩胜听了想起情报中提过,扫视中看见不下两个在现场抽烟的男女,“就算要和术师们打交道的工作很惨,也不要放宽标准到这个地步吧,不遵守秩序的警察?” 原来你认为和术师打交道很惨吗? 谢花无力,他发出邀请:“好了,善后就先交给他们吧,等身份信息出来后再说,岩胜大人和我们一起吃饭吗?” “和你们?还有谁。” “和我、小梅一起。” 岩胜转头看他,“你邀请我就很难得了,还带着你妹妹……是她想见我是吧。” “是啊!妹妹心很难猜,我也不知道小梅在想什么,之前明明那么讨……害怕您,所以岩胜大人去吗?” 岩胜点头答应,反正缘一中午不回去,他本来准备带上学的便当留在桌上了,接到电话就出门过来这儿。 他把决定好的行程编辑成短信发送,看见送达就收起手机和谢花一起离开。 走之前,他路过嗅见有个人类的味道有点熟悉,可距离现场已经有段距离,不像是尸体们的味道,紧接着敏锐的嗅觉就被浓烈的烟味侵占。 好恶心…… 他撤回头,拉着谢花快速离开。 餐厅里,谢花梅穿着针织长裙,外搭短款外套,看起来清新典雅,但她的动作十分张扬,隔着玻璃看见岩胜和戴口罩的保镖后大幅度挥起手打招呼示意。 谢花刚坐下就听见妹妹向岩胜委屈地控诉:“我的保镖早上丢下我就跑了!这合理吗?说什么让我做司机的车去上学,司机五分钟内到,这是上学的问题吗?明明答应我了送我去上学、中午一起吃饭的!不守信用,小梅讨厌他!” 岩胜乍一听没什么,刚想加入谢花梅的队伍,他忽然反应过来:“等等……你控诉的到底是谁?” 小梅“嗯”了一声,疑惑地眨巴眼睛,“说了是保镖!是谢花太郎啊!” 岩胜:……差点对号入座了。 他拿起菜单看餐点和甜品,“听到了,我支持你。” 反正她只是想要个同盟,之后肯定会把脾气发出来,好一顿折腾控诉对象。 谢花太郎一句话不敢说,殷勤地为二位服务,态度很到位。 大小姐倒了苦水才想起自己想见岩胜的目的:“对了岩胜先生!上个月给小林寄去的玩具它还喜欢吗?话说小林这个名字是不是太敷衍了,倒是起个有意义点的。” 谢花梅很关注岩胜家的独眼橘猫,还记得被抱走时那可怜兮兮的小眼神。 她会主动询问小林的健康,有空就邮寄猫玩具、零食之类的猫咪用品,和岩胜的关系不知不觉就亲近起来。 主要是指她对岩胜的态度日渐好转。 “玩具啊,应该是很喜欢的。”不过空有外表,质量不过关,小林几爪子就把抓板连带里面的木板都拍碎了。 岩胜对小梅的关于名字的见解无法认同,不是因为小林名字多好听,“这名字是这孩子的父母为它取的,哥哥叫‘树’。” 山间妖怪取名字都是这个类型,毕竟不能指望几只“猫咪”聚在一起讨论出什么高深的名字。 父母?小梅以为是说原主人,“所以小林就算被丢弃,它还是认同原主人的名字啊,真可怜……这是我为小林准备的礼物,拜托岩胜先生帮忙带回家吧。” 岩胜看见包装盒里的玩偶,拒绝了。 “不用了,那孩子去找家人去了,今早走的。” “……”小梅露出清澈的疑惑,她没听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然后恍然大悟:“岩胜先生把猫猫抛弃了吗!它想要跑出去就任由它走了吗!?” “梅小姐!”谢花紧张起来,他刚暗自感叹这二位关系进步神速,没想到关系崩塌得更快。 小梅:“什么?你站在他那边吗?你果然想跳槽是不是?” 什么!自己都没听岩胜说了什么! 谢花诧异她怎么还记得跳槽的事。 “想走就让走有什么不对,小林有自己想法,留下是一种勉强吧,即使当时没感觉到,对方内心肯定会抗拒的。” 说完,岩胜向端上餐食服务员的道谢,拿起木勺舀汤,轻轻吹了一口勺子上的汤。 “可是就算是人都会有做出错误决定的时候,身边的人会劝阻让他回到正轨。岩胜你这样就像是轻易放弃小林了一样,不应该打开猫条哄哄小猫,让它无论如何留在身边吗?它只是一只猫咪!” 岩胜眼都未抬,饮下肉汤,咽下后不慌不忙地反驳:“你们不是常说‘猫咪怎么会做错事呢’,现在不是了吗?” “什……”她一时语塞,没有想到这么刁钻的角度,明明有很多槽点,比如怎么能放走猫到外面,很不负责任! 但是岩胜那副“我完全没错啊”的样子还是让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而且岩胜说话太平缓了,她想吵也吵不起来。 眼看妹妹深吸一口气不动了,操碎心的谢花太郎生怕妹妹气窒息,叹着气把她喜欢的梅渍番茄夹起一颗,喂到嘴边,“先吃饭吧,嗯?” “呜!”谢花梅一口咬下,气呼呼地嚼嚼嚼。 “反正,岩胜是做错了。这点我很清楚,绝对不可以顺其自然地过日子,喜欢的东西就要抓紧在手里才对。” 岩胜还没表态,保镖先生的求生雷达已经响个不停,又给妹妹连连塞了几口肉:“快吃吧快吃吧,求您了。” “唔唔唔!” 抓紧在手里?岩胜心想,好像没有那个必要。 不是他不会抓紧,而是有什么一定必要抓紧的吗? 相反的是,他永远相信自己,自身所拥有的力量、剑技不需要可以抓住,确是最值得信赖的东西。 由力量带来兴奋感的战斗,这才是实在的东西。 宠物、友人、血亲……他们如果是需要抓住才能苦苦挽留的存在,那就不需要抓住。 毕竟岩胜在地狱听反面教材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每层地狱都有罪人妄图得到不该得到的东西导致做错事,下了地狱还不知悔改。 大多数的人性并不值得信赖。 可举例的人随便就能抓出来,比如远山曾经的友人金谷春树,还有小泥的一双父母。 他不紧不慢吃完午餐,拿出手机屏幕亮起来,发现是午休时间了,打开手机仍然是关闭时给缘一发消息的界面。 消息是未读。 嗯?这还是第一次。 岩胜抬头看着吃饱了的大小姐左右抬头闪避保镖妄图多塞饭的行动,看起来对早上谢花太郎放鸽子余怒未消。 他不禁想:转世缘一难道会像谢花梅一样生自己的气吗? 这孩子与缘一不同,是会生闷气的。 * “呦!缘一,刚刚打电话给岩胜,他说有事不陪我一起除灵,就干脆来找你玩了,不必把美好的早上浪费在你早就会的东西上。” 五条悟带坏好孩子的行为十分张扬,蹲在教学楼四楼的窗台上向缘一发出邀请:“别盲目听话做好学生了,和五条前辈我一起翘课吧!” 前辈?是五条悟今天的新想法吗。 仅过去小半年,缘一不再是初见五条时的自闭小孩,他抓住白发少年口中漏洞:“一起翘课?难道是今天翘了夜蛾先生的课偷溜过来的吗?” “……”五条悟瞬间瘪嘴。 “不要让岁月把你变成岩胜那样可怕的性格。” 他假意语重心长,然后忽地伸手把缘一从窗户边拉出去,连换鞋、拿书包的时间都没留给人家。 风野很快收到消息:五条悟劫走了禅院缘一,前往任务现场。 正在期待体育课的小家主不由得感叹:“看来只有我在真正享受校园集体生活,打排球多快乐啊。” 第64章 科学铁拳 当咒灵的口水即将甩到缘一处变不惊的脸上时, 五条悟出手祓除了它。 “你和岩胜除了脸哪里都不像!工作态度不及格!零分!” 他开始吵闹,斥责缘一不出手的冷酷行为。 缘一认真听完五条悟夹杂一大堆无用信息的责骂,才恍然:“是需要我一起帮忙工作吗?五条前辈不想工作了吗。” 他甚至配合地叫了“前辈”。 “谁都不想工作。”五条悟即答, 然后发现漏洞:“除了你兄长。” 他还给缘一带了热饮做贿赂:“不想工作是人之常情,不想上课也是,就当是锻炼身体吧。” “缘一没有不想上课, 只是不知意义, 锻炼身体的话……好像也没有必要。” 不过可以答应。缘一想,他与兄长的距离现在一定很远,兄长其实根本不会因为自己的举动被影响,只要心绪平和即可。 他的内心更加平静, “好的, 请问薪资如何?” 五条悟诧异:“什么?没看出你是贪财的孩子。” 缘一极为诚实, 挠挠头告诉五条:“兄长好像欠债了,昨天花出去一亿。” 为了支撑家庭,他想, 唯一能做的就是:为兄长分担雇佣小白脸的经济压力。 五条悟无所谓, 自己又不是为了钱接受任务, 也不是真的为了让缘一帮忙才叫他出来的。 他摆摆手:“让我看见你动手就好。” 相处这么久,他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岩胜会被禅院家的小孩子调伏, 但是岩胜看似不怎么管孩子死活, 整天“一切由随你去玩”的态度, 实际上看得很紧。 要不是产屋敷的小家主提出让缘一一起去学校, 他没有机会等到岩胜有工作时把人带出来。 不过,比起想看禅院缘一出手, 五条悟更不想在悠闲的战斗中去救助无能小鬼, 然后回去被岩胜发现这件事, 像个老古板一样教训自己带坏他家孩子。 他首先确认:“你身上没有咒力流动,怎么办?一会要清除数位诅咒师,他们很凶哦,不会对你这样的小孩子留情的。” 咒力啊…… 当初兄长决定进入高专后,缘一心里担忧术师的世界潜藏的危险,为此他吸收了很多咒术界情报,与产屋敷风野相处时也请求他多向自己说明咒术界事务。 但没多久就看出兄长除了祓除时不常用咒力,便暂且刻意搁置有关术师的任何想法,反正成为术师不是自己想做的事。 如果现在一定要动手—— 缘一以通透世界轻易洞悉敌人弱点,他读过书、看过电视剧,知道在现世可以称为:“用科学的铁拳制服敌人。” 木偶小鬼成长得总算有点可爱了,五条悟大笑起来,捧场地作惊叹状:“哇!” * 午餐结束后,岩胜和谢花接到天元的电话,说被害者群体的情报已经查到了,需要去属于“窗”的警察特别行动队对接,交流情报。 与那个警察队对接? 谢花注意到岩胜皱眉,说道:“岩胜大人还没有接触过死去这么多人的袭击事件,术师那边辅助监督做得更多,我们都是接临时委托,当然得自己跑了,用的都是术师的情报网,没办法。” “不是这个意思,特殊警察队靠谱吗?”岩胜怀疑情报的上一次更新是什么时候。 “这边的吗?现在我不清楚有没有人员变动,不过行动队的队长和副队长始终很稳定。这片区域比较乱,打架斗殴事件频发,前几年产屋敷对这边看得很紧,一旦有风吹草动就以为是咒灵或妖怪,后来发现这里只是武德充沛而已。” 各方面意义上的武德充沛。 “真选道馆……” 谢花解开安全带,“是,这就到了。” 警察队的办公地址是由传统的道馆改建,按理说产屋敷不会省这点经费,只可能是组织自身想这么做。 谢花太郎走在旁边,指着木牌后的旧划痕说:“警察队的负责人说这以前不是道馆,门牌是从乡下运过来的,但这地方起码二十年前就建了,道馆的年龄估计比很多新人都大,反正地理位置不错,出警速度很快,就随他们了。” 岩胜想:和平年代的产屋敷对下属太过纵容了…… 他在门外就闻见从和室里飘出的烟味,听见吵吵嚷嚷的声音,还有由远及近的喊声,他拦下即将踏进去的谢花,往后转身:“等等!” 一个大块头被扔了出来,劲风扑了谢花满面,很快就有警察队的人把大块头捆起来抓回后院。 不知道归处是牢笼还是小黑屋……岩胜做不出良好预期。 谢花露出意料之中的目光,口罩下的半张脸笑起来,“这就是特别警察队的日常了。” 为了让岩胜看起来开心点,他又补充:“也有靠谱的人在,岩胜大人记得他的名字吧,资料里肯定读过。” 岩胜点头,“是队里的副手,叫做……” “欢迎,我是土方十四郎,来看被害人信息的吧,已经全部查清楚了。”一个黑发M字刘海的稳重男人出现在门口,板着张脸,气场很足。 岩胜注意到他的黑色裤腿上沾着灰尘,明显刚刚把大块头踹出来的就是这家伙。 公事公办的态度让岩胜很安心,因此尽管这个人的身上有浓厚烟味刺激他的鼻子,他还是态度温和。 “我知道,土方先生。” 随后他们一起高效地交换了情报,岩胜发现这次亡者全部都是附近的□□人员,包括两个组的若头接到带着手下集聚到这里,然后全部被利落杀死了。 岩胜想了想,顺势跟土方说:“那就请顺带查查近期有没有其他□□人员死亡,零散的也算。” 各区域用的系统不同,但对术师相关事件配合度很高,也不敢因关系网擅自替□□组织隐瞒,一下午就查出了线索。 经过整合各地情报发现,近两个月每三天都有一桩事件,并是有路线地发生死亡事件。 那下一个遇袭的目标和时间都很明显了。 岩胜想,这么严格且不够聪明的作案方式…… “难道又是野兽吗?”谢花脸色阴沉,多疑的本性让他想到被岩胜放走的那只白虎。 “不是它,放心吧。” 岩胜从容否认,那孩子被封印的虎目留在了自己的卧室里,带走的都是玩具零嘴,做不出这么狠厉的案件。 随即他淡淡看了谢花太郎一眼,“你生活在现世的性格看来还是烂。” “当然!”谢花挨了骂也不畏缩,这点没办法嘛,“即使拥有目前的生活,但一下想起自己真正是什么人,融合后内心还是那副模样,也没什么不好。现世的自己太钝了,没什么出息。” “现世的你那时候是个孩子,拿回记忆后你认为这是改进吗?” “是吧,谁知道呢,世界上又没有第二个谢花太郎。” 他们在这儿说着,十分大胆,一点儿不顾及警察队副手感受的原因是—— “他睡得这么熟没问题吗?”谢花很疑惑,以前没见过这家伙这么没精神的样子,在有摸鱼人的队伍里待成咸鱼了吗。 “什么?”岩胜上前看土方趴在桌上睡着的样子,“睡得很熟,羡慕。” 不过,好像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他俯身凑近到土方脸侧…… “嘿!我来上班了副队长!近藤队长在哪里?”一位个子高挑的女性推门而入,身材丝毫没有向来宣扬的女性瘦弱白皙感,略深的小麦肤色和紧实的腹部肌肉线条一眼可见。 她没有扣上制服,里面直接穿着短款运动马甲,此时叉着腰看着岩胜,表情似笑非笑,嗓音沙哑地调侃:“大庭广众干什么呢?” 谢花随口应:“大概是在助人为乐。” 岩胜没有抬头看进来的女人,依旧仔细打量土方,但来人的大嗓门把土方惊醒,他发现随着土方的苏醒,刚刚察觉到的异常又消失了。 他和土方近距离大眼瞪小眼好一会,才慢腾腾站起身,没管警察队副手诧异中带着惊慌的眼神,默默思索:藏在脑袋里的微弱气息,那是什么啊? 没有妖怪气息,没有神明力量,没有生理疾病,这位警察的脑袋有什么问题。 “干劲十足的土方副队长生病了吗?早该生病了吧,承担这么多工作,快生病吧,不生病没有休息的时间,没有休息的时间我们也没有休息的时间啊。” 她说话与给人的感觉不同,看起来像个不爱说话的高冷女性,一旦开口就将第一印象粉碎,随即耳朵里只能听见极具洗脑力的絮絮叨叨。 土方怒瞪,大吼回去:“才不会生病!现在才来上班的你有什么资格叫唤,快下班了啊!!” “没办法,人家忙碌一天了,不想做晚饭,就回来吃食堂。” “倒是为了工作回来啊!由木,快点把你的衣服穿好,面前的是领导!是领导!” “领导啊,那太重要了!需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做的!”被叫做由木的女性积极地走近岩胜,洋溢着笑意,“您想安排在下做什么工作吗?” “下次……洗个澡来上班吧。”岩胜适时建议,他看向这位并不比自己矮多少的高大女性,身体素质很好,还能看得出运动后的生理影响。 至于是什么运动……岩胜露出死鱼眼,避开了视线。 “由木小姐,别再接近了。”他不想失礼地捂住鼻子,于是沉声制止。 “抱歉!从酒店里出来时太匆忙了,毕竟很担心赶不上晚饭。吹了一路风还是闻得到啊,您鼻子真灵,失礼了。”由木依旧笑得开朗,扫过岩胜胸前一眼笑意更甚,没有再继续贴近。 土方见状疯狂挠头,愈加身心疲惫,为新人属下解释:“别在意,这家伙就是这性格,肯定回国之后脑子还没倒过时差。不过可以信赖,看得见咒灵,依靠配备的咒具做善后工作也做得不错,是很能打的后辈,当做行动队骨干培养的。” 他说完就要继续处理工作,警告谢花:“今天的事件我没有可以提供的情报了,但是你这家伙之前有一次欠的情况汇报没有同步给我,现在请立刻补上!” “过分,刚刚还说是领导呢,不要这么快暴露‘鬼相’啊。”谢花调侃,然后叹口气配合加班。 这时岩胜又掏出手机看了一眼,依旧是发送讯息的界面,仍然是未读。 “这是我个人的工作,岩胜大人如果着急的话就先回家吧,有消息我会通知,两天后就是您的主场了,请务必抓住作案的犯人。” 谢花很贴心,考虑这位还是监护人,有小孩在家里等他,自己就只能处做完遗留的工作再回去哄家里的妹妹了。 岩胜点头,温声回道:“不用抓住,到时候杀死即可。”目前来看,没有能放过的理由。 由木的声音慢悠悠飘过来:“好无情~” 好讨厌。 如果是五条悟这个语气,岩胜会给他一拳,但是从女性的嘴里吐出传到他耳中就弱化了一层攻击力,因为他脑海里回荡神兽的各种喜爱的女性言论,无法生气。 在他与其他人告辞期间发现由木没了身影,岩胜没有兴趣管,看起来土方对她也很无奈,不过有能力就有存在和容忍的价值。 出来后,他在附近停留,打电话给产屋敷询问“窗”中特别行动队的详细资料。 “岩胜先生不是看过吗?” “想看看更详细的,具体到队伍之下的个人档案,可以去看看吗?” “可以啊,正好明天是周末,岩胜先生来这里玩吧!” 岩胜答应了,本要挂电话,但犹豫了一秒还是问:“今天缘一在学校很忙吗?” “……”听完小家主的话他握着已挂断的手机,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没动,微微眯起了眼睛。 “脸真恐怖,又要去杀谁吗?” 半点脚步声都没有,比天上的飞雀还有轻盈,沙哑的嗓音吐出一口烟,缠在岩胜的胸口。 “抽烟吗?” 由木还是刚刚那副热情的模样。 第65章 家庭不幸 抽烟吗? 岩胜看着她, 表情不如在屋内温和,“由木小姐,你认为我几岁。” 他心中另有事情恼怒, 对眼前的出格询问甚至无法多出皱眉的负面情绪。 “十五六?十六七?十七八?”由木耸肩,无所谓道:“你说个成年的数字吧,我会信的, 然后给你一根烟。” “多谢, 不过我不需要抽烟。”岩胜礼貌拒绝,随即抬起脚要走,由木却在眨眼间来到他身前阻拦,一副“不准走”的无赖样子。 岩胜有些不悦了。 二人身高相差不大, 而少年身形的他甚至看起来不如眼前的女性强壮。但岩胜垂下眼帘将视线放低, 无意识以强调高低的姿态再次直视由木。 他语气平缓, 认真地沉声建议:“请做好工作的礼仪,把伴侣的痕迹清洗干净再来到工作场所。” “算什么伴侣,用词真得体……没必要, 人类的生命只有一次, 就算是从妖怪口中得知有什么彼世的天国和地狱存在, 那跟我没什么关系吧,真有转世的话都会忘光, 现在及时享乐不才是人生终极奥义, 难道你是会委屈自己欲望过日子的人吗?” 她哼笑着仔细打量岩胜, 模样年轻性格却很成熟, 容貌清俊,鼻梁高挺, 嘴唇薄红…… 由木忽然两指把烟捏灭丢进拐角处的垃圾桶, “你要是再长大点就好了, 合我胃口。” 岩胜稍感冒犯,心情愈加糟糕。 于是他眯了眯眼睛,“你的胃口……是这样?”下一刻身型忽然抽条,肌肉增长,眼一眨成了二十五岁左右的高大青年。 “……”好高!被身影笼罩的由木愣住,视线被撑满的衬衣吸引,依旧停留在胸口位置。 呼吸停了一瞬,或许停了很久,她被口水呛住,抵住嘴巴连连闷咳了几声,大口吐息,缓过来后大喊:“原来你不是人类啊!真是惊吓!” “由木小姐的骚扰才是惊吓。” “哦?你在意这个,不过是个玩笑。” 她朝岩胜俏皮地眨眼,补充道:“男人总是会这么说,很恶心吧,不过我是认真的。” “听起来很诚实,但还是很恶心。”岩胜冷着脸恢复身形,说话很直白。 然后由木相对礼貌地再次邀请他抽烟,这次看起来更加没负担了。 岩胜则再次干脆拒绝,就见她给自己点燃了一根。 “为什么不抽?有时候需要释放找办法好好地压力才行。此刻你不错的脸看起来不仅可怕,还愁容满面,像死了爹,压力值快爆出来了。” 由木说完就看见连拒绝抽烟的话语都是礼貌的人,轻轻地笑了一下。 由木发誓,这句话是她对任何一个日本人说都会惹得那个人生气,但是这家伙竟然笑了? 她脱口而出:“你什么毛病?家庭不幸?” “只是想到了一个问题,为什么一位父亲培养一个儿子七年,在另一个儿子展现出天赋以后,立刻就想更换继承人?” “因为这个儿子和那个儿子都是工具,喜欢哪个就用哪个呗,本质是父亲无能无德,废物家长才会为这些费心。要是你明明都被抛弃了还耿耿于怀,那你也是废物。” 她语气轻蔑,吐出一口烟雾,神色变得冷淡。 岩胜没有被戳中的痛意,反而因为由木的尖锐反应又浮起浅笑,学着她问:“请问你是什么毛病,家庭不幸?” “错!我们的父亲已经死了,家庭万幸。”她大幅度地咧开嘴角,弯起眉眼,展现给岩胜一个很夸张的笑。 * 岩胜笑不出来。 因为产敷屋在电话里说白天缘一被五条悟带走,去了任务现场。 他迈进小区的一瞬,手中便出现「虚哭神去」被紧紧握着,没走多久就在小区最宽的一条连通南北的宽路遇见拐带犯人。 五条悟看见岩胜心一惊,竟然拿着刀这么气势汹汹地走进宿舍区,完全不是他的风格。 他热情打招呼:“呦岩胜!工作很忙吗?你们那边的任务强度真是不合理,总是闲一会儿忙一会,让你心情很不好吗?哈哈,一起去你家吃晚饭?我……” 完了,半点笑容没有,而且接近的脚步在加快,另一只手缓缓抬起在接近持刀的手。 五条悟忽然蹲下身,做出奇特姿势。 岩胜已至眼前,语气森然:“你在做什么?” “开打前的热身运动……”话音未落,很有自觉的五条悟就清楚看见刀刃向脖颈袭来,他从容挡下。 不过,岩胜没有动真格呢。 “带缘一去做了什么?帮你做了多少?遇见了什么人?缘一有没有说气息异常?悟不应该跟我报备吗?打破日常轨迹会让我不舒服悟不明白吗?” 问题好多!而且一直砍过来! 五条悟不喜欢被动,就算真理亏也不能让自己看起来理亏:“禁止刑讯逼供!我们现代好青年坚决抵制封建产物,不准教训我了!” 岩胜根本不听五条悟的废话,攻击不停。 某种意义上,从战国时代活到现在的他本身就是封建产物。 由木说得没错,产生压力就需要尽快释放,鬼神和神兽也是这么做的,岩胜斥责道:“因为他死我也会出问题,不要再让我的生活再被打乱了!” 说完,他却觉得更加憋闷了,这样的现状比地狱受刑还可怕,他正在限制另一个人的行动,这个人还是缘一! “可是缘一半点儿事都没有!他甚至用你给他的胁差杀死了妄图逃跑的诅咒师!你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吗?” “你让他杀人!?”岩胜的第一反应是更加愤怒,随即放弃探究让他颇为不愉快的细节,继续责骂:“万一出事了!悟,你愿意把自己的生命放在另一个人的手上,由他的生死掌握你的命运吗?” “他具有体术天赋!格斗技也是看过就会,只是曾在高专看过杰的体术,今天立刻就能实战运用,如果是他的话,说不定四五岁没有觉醒的术式,十岁也可以!我们都见过,缘一是个开窍很迟的孩子。还是说岩胜你——” 五条悟摘下眼镜,同时讥讽道:“岩胜你根本就是惧怕他觉醒天赋吗。” 「虚哭神去」霎时间闪耀出炼狱燃烧的火光,浓烈的鬼神之气充斥这片区域。 五条悟看着妖刀变化,微微一笑,心想白天其实在缘一身上并没有感兴趣的收获,体术再强终究不能与术式匹敌。 “岩胜是要跟我好好玩一场吗?” 式神堂而皇之在小区里持刀做战斗准备,冷声答应:“嗯,可以。” 看来是气疯了—— 五条悟未能多想,岩胜以冰冷刀刃袭来,似乎刻意收回了妖刀的大部分气息,他大笑起来,积极地说:“那就玩吧。” 任由刀刃近身,五条悟被抵着飞速后退,一直到道路尽头,冲破围墙,进入小区的后山。 进入山林后二人对视一眼,都是有意将战场转移到小区后和高专结界前的连绵高山之中,不会对普通居民区产生很大的影响。 五条悟悠闲地闪避刀刃,其实无下限术式打开后他可以不闪开,但还是想给岩胜一个惊喜。 深入山里后,他抬起手,带着笑意发出攻击:“别说我用术式欺负你哦,都怪岩胜太可怕了,像恶鬼一样,我想和正常的你一起吃晚饭,术式顺转:「苍」——” 面对五条悟手中忽然出现的强大力量,岩胜毫无畏惧,破坏力很强,但可以躲过! 话说,术师们发动术式提前预告的毛病要是改了可以提高任务成功率吧? 他想着,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偏离五条悟的术式范围,但还是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吸力,周围大片的树木和土地被破坏,术式像黑洞席卷而过,轨迹向前数百米的树木被破坏。 岩胜趁此观察地势,很快发现一处气息异常的地方。 找到目标了。 他再次迎上五条悟,以成熟的格斗技巧压制六眼小鬼转移位置,自身体力比使用术式之后出的术师要好,而且五条悟还有没有使用的术式。 家传的术式:「无下限术式」。 “岩胜,惊喜!”五条悟放弃抵抗一般,没有再利用「苍」达到难以捕捉的身法,任由岩胜的刀刃接近他,但是意料之中的岩胜没有接触到他。 比起“战斗”,五条还是优先选择了“玩”,因为岩胜好像没那么生气了,都不对自己用力。 他像跟朋友分享一样甜食一样,“岩胜,你看!这几个月一直在切磋体术,我是差你很多啦……但是术式还不错吧,这是——” 眼看五条悟悠闲到又要解说,岩胜实在不耐烦听这些,他对术式什么的完全不感兴趣,妖刀再次燃起地狱火焰。 五条悟本可以不管,但他眼中看着那把刀上缠着浓黑的高温烟火,几乎是不祥的气息凝结成肉眼可视的存在。 他下意识闪身避开了,但速度不如岩胜,被砍到了衣角。 与此同时,他脚下的地忽然裂开,不等他问岩胜一句怎么回事就被无端的吸力拉入。 那不是术式可以抵抗的,像是规则般的存在。 五条悟瞪大眼睛,下意识抬头看着岩胜,见他也干脆地跳下来。 二人似乎坠落了好一阵,又似乎只过去一瞬。 五条悟摔落至彼世,新奇地看着彼世光景,腥冷的味道充斥鼻间,茂密绿草地中布满花朵,宽阔的场地空无一人、寂静无声。 很远的远处似乎有一条河流。 岩胜收回妖刀,对五条悟说:“悟,有个知识点我说过很多次,山是通往彼世最常见的入口,你太大意了。” 他说着抬起握实的拳头揍向五条悟的脸,完全没有解释,也没有半点拖泥带水,目标明确地就是揍这小鬼。 五条悟下意识以为自己可以依仗无下限,抬起掌想要抓住岩胜的拳头,但掌骨发出了响声,想要扭转岩胜胳膊的动作未能实现。 不仅掌骨,他的腕骨也被岩胜打骨折了,有三根指骨软软地垂下来。 第二拳紧随其后,这次成功揍到五条悟的左脸,他完好的手捂住左脸痛呼,含糊不清地控诉拳头的主人:“岩胜,痛啊!” “痛吗?”岩胜继续揍人,“这只是皮肉骨头伤,死不了,也没那么痛,悟可以忍的。” “不可以忍啊!痛——太过分了!” “是悟过分,你知道我不会杀你所以一直任性,现在也没有反省对吧。我说了,不要再擅自带缘一去任务现场,别让他杀人。” 岩胜踢断五条悟的腿骨,“悟,请重复我说的话。” 无法使用术式,无法调动咒力防御,体术比岩胜差许多的五条悟只能用还能动的那只手擦掉满脸的血,这么生气的原因还是因为让缘一杀人了啊,岩胜这小气鬼! “没有杀,缘一是胆小鬼。” 他瘫倒在地不住地咳出血,这次可收到了任性的大教训。岩胜生气时动手好像不分人类咒灵和妖怪的承受能力,都是一个力度。 彼世区域啊……看来术师与普通人无疑,怪不得刚刚自己是摔下来的,使用战术的岩胜真狡诈。 岩胜闻言收回了手,然后找补:“是说不要打乱我的现世人生,我只是想好好度过这一生,希望悟不要因多余的好奇做坏事。” “好奇……是人类应该有的美德嘛,我感兴趣,才会好奇。”五条悟感觉眼前发黑,他好像快被岩胜整死了,那是不是能省流程?毕竟现在身体都在彼世了。 岩胜叹气,“请憋住好奇心……我饿了。” 过分,竟然说饿了。 五条悟想笑,但是只能断断续续发出轻微的哼声,式神没有让他受致命伤,喉咙没被袭击,蓄力勉强还能说出话:“岩胜……我学会做料理了……” “是吗,悟很厉害,我完全学不会。” “因为好奇做好的食物进入嘴中……会是什么味道,结果非常好吃,想着……不愧是我啊,岩胜想尝尝吗……” “想。” “那我们怎么回去……晚上的饭有我做的料理。” “……” “岩胜,说话……” “……” “你这家伙不会没想怎么回去吧……”五条悟垂死时刻惊坐起,伴随一堆骨头咔哒声,他愤而指控:“你发疯不考虑我们的晚饭怎么办吗?” 岩胜诚恳道歉:“对不起……” “岩胜……怎么在这里——和人打架呢?!!” 一道本憨厚的声音因眼前的血腥场景硬生生将声线拔到了不属于舒适区的高度。 第66章 物理鞭策 五条悟发誓, 他的遗愿清单中没有“在彼世草地上被穿着老土的白胖男提供膝枕,并脱下衣物涂药包扎”这一项。 “岩胜,我这么丢脸都怪你。”五条家无法无天的六眼开始抽鼻子, 眼眶红红,他从没受过如此重创。 岩胜手法娴熟地帮五条悟上腿上的草药,无情地提示:“悟可以再想想到底是谁的责任。” “岩胜, 你可是把人打得站不起来了, 态度不要这么嚣张啦。” “没关系的,桃太郎,不会有家长告到药铺的,这家伙还没死。”岩胜对小心翼翼治疗五条悟的桃太郎解释:“他是被我从山里拉下来的, 但是我们不知道怎么回去。” 岩胜没有考虑过靠自己回去, 一开始的打算就是让五条悟得到深刻教训后, 等路过这里的鸦天狗巡逻队或接亡者狱卒发现,再把他和五条悟这两个偷渡者驱逐出彼世。 在这里遇见桃太郎是意料之外。 但桃太郎只要通过彼世道路一般会都带着药篓,这次也不例外。 看见岩胜把人打这么惨, 他像个家里孩子闯大祸的慌张家长, 连忙卸下药篓, 现场开始捣药。 “这是天国的草药,新鲜摘下的, 可以治伤, 快躺下吧。”卑微地把伤者扶在大腿上指挥岩胜好好给人裹药。 岩胜看着桃太郎, 发现他满脸“你要是执迷不悟我只好回家上吊谢罪”的古典窝囊脸, 只好亲自处理自己制造的伤。 本来皮肉伤回去找反转术式的医生治疗就好……他是这么打算的,而且只是个教训, 这点程度的疼痛对术师来说应该没问题……吧。 他看着委屈流泪的五条悟, 默默放松了一些药草的绑带。 等桃太郎在五条悟的手臂伤涂满疗效极佳的草药, 缠上绷带的最后还打了个蝴蝶结,“不用打石膏,骨头很快就会长好的,想休息一会再离开吗。” 很暖心,五条悟想,但他现在就想离开伤心地。 “不不,我们赶着回去吃晚饭。”岩胜打开手机,时间停留在他们掉下来之前,已经到晚饭时间了。 “好的,那我送你们回去吧。”桃太郎整理好药篓,除了捣药工具,还有一把锤子。 岩胜问:“这个带着有什么用?” “哦,我在极乐满月帮那位神兽砸了一天的核桃……”桃太郎满头黑线,“基本上现在去天国进货就要被拉着奴役一天,比起十年前,他现在恢复独居后使唤人更理直气壮了,根本不管天国和地狱的距离,感觉岩胜对这件事要负一定的责任。” 岩胜茫然:“啊?” 为什么锅会到自己这里。 他结结巴巴地转移话题:“老师最近很爱吃核桃吗?” “他说以形补形,吃核桃补脑……鬼灯大人说他只需要补肾……但是他坚持要补脑……反正神兽无聊了什么都干得出来,最近就是吃着核桃看你之前委托源义经大人带过来的杂志写真,也算安稳。” 岩胜听了满意点头:“杂志需要再购买吗?” “请不要着急,白泽大人大概很珍惜,使用全部的自制力控制三天看完一本的规律,到现在还没有看完……话说这种阿宅爱好就不要培养了啊!老头子的外出活动时间大大减少,不利于身体健康。” “老师不是向来都食疗养生吗,从不爱运动。” “……是。” 桃太郎无法反驳,只好认命,把他们送出彼世之前,还给了五条悟一瓶自制的药膏做补偿。 “岩胜是个好孩子,只是性格严谨了一点点,很多前同事都因为犯错被他打过,请你不用太介意,他以后不会这样了……应该吧。” 桃太郎越说越怀疑保证的效力,阎魔厅辅佐官让岩胜在轮岗期间鞭策同事,岩胜就物理用鞭子提高效率,直接提高了地狱的药剂需求量……去了现世虽然揍人,可起码只用拳头啊! 想着想着,他把自己劝服,自言自语地说:“岩胜已经进步了。” 这是正常的解释吗?五条悟还以为眼前的老实男是个正常人。 * 来到山脚下的瞬间,岩胜的手机时间接收到信号跳跃到正常时间,同时跳出许多提醒,未接电话、未读短信、未读群组消息。 式神使所在的位置也在不断牵动他的心绪,促使式神立刻前往,岩胜微微挑眉。 电话和短信来自缘一,群组消息是兄弟二人和一年级新生的五人群,还有之前的春游群里,现在还不断弹出新消息。 缘一:兄长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也没有发短信。 缘一:怎么办? 夏油杰:问问产屋敷? 缘一:风野君说,按照行程,兄长至少已经回来半小时以上了。 夏油杰:问问悟? 缘一:同样打不通。 硝子:小孩别操心这么多了,我可以去吃你做好的晚饭吗? 夏油杰:……不要欺负小孩 缘一:对不起……不可以,兄长可能会回来。 硝子:小气。 岩胜把未接电话提醒划走,把短信一键已读,让界面回复干净整洁、无红点,然后在不断刷新消息的群里发送:“在小区外面,三分钟后回。” 硝子:悟在吗? 岩胜:在我手上,一会我把他送去你那里急救。 硝子:? 夏油杰:? 缘一:欸? 五条悟抗议:“不见硝子!这样很没面子,而且我现在恢复得还不错,今天一定要在你家吃晚饭。” 但现实会给嘴硬人一巴掌,岩胜抓住被裹成木乃伊的五条悟跃进小区,抄近路来到所在宿舍楼栋,按下电梯后劝告他:“可是天国的伤药对你来说不如用术式快……”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岩胜不堪其扰,拉住他受伤的那只手轻轻一抬,那只喋喋不休的嘴立刻发出惨烈痛呼,然后陷入委屈的沉默,还装模作样地抽泣,似乎在岩胜面前放下了无谓的脸面,底线无限降低。 随着电梯门口,式神本要踏出的脚步稍有停顿,“你想就这么出去吗?” “下一层,然后你从窗户把我运进你家。” “……”看来是都发现了夏油杰和硝子在他们的宿舍门口楼道蹲守,岩胜无奈地按下一层,跳上楼道的窗口,蓄力一跃而起,在宿舍的阳台落地。 哦!岩胜惊喜地看着轮椅,把五条悟扔上去,一转弯推进屋里。 “兄长!” 站上阳台时缘一就听见动静,放下联络的手机冲向阳台,一看五条悟全身甚至下巴都裹上绷带,还有清新微苦的药汁味道,“五条前辈?怎么了?遇到袭击了吗?” 又迫不及待问岩胜:“刚刚兄长的……情绪很奇怪,你们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岩胜毫无负担地承认:“刚刚在生气,但现在差不多没事了,饿了。” “那就好……”缘一松了口气,他只能这样被动地担心实在是可怕的现状。 五条悟不满:“哪里好,我还这样呢。” 缘一指出:“您是哭了吗?” 五条悟一顿,为什么这小鬼眼神要这么好! “没哭!”他狠狠咬牙牵动了被揍的下颌,一点都不通人性,这种情况就不要问! 晚饭时间,岩胜有条不紊地进食,但速度比平时稍稍快了点,然后十分不走心地问五条悟:“这道是悟做的料理吧?” 五条悟别扭地哼了一句,“是……” “太辣了。” 本以为会挨夸的五条:“……” 他气不打一处来,“你是口味太淡,我感兴趣的料理当然是符合我的口味,又不是当你家厨师。” 有道理,岩胜嘴里嚼着食物,敷衍地点点头。 饭菜进他的嘴巴就会以自己的角度衡量,不过五条悟真的很厉害,作为术师的术式很强,他没有把握在现世快速给这孩子结结实实的教训,才会想出拖入彼世、利用彼世规则的战术速战速决。 而且五条对很多事情都感兴趣,也总能够做得很好,自己就没有如此旺盛的探索欲。 但岩胜不会选择在今天夸赞五条悟,看见缘一的那一刻才发现气并没有全消,没有哄孩子的心情。 五条悟用唯一完好的一只手戳戳岩胜,“我没有手吃饭,喂我吃饭。” 岩胜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换用勺子喝汤,“没关系,饿一顿不妨事,桃太郎给的伤药晚上记得吃,有保护肠胃的作用。” “岩胜你真是小气鬼!”五条悟撅起嘴,怒视岩胜后脑勺。 缘一看着他们,后知后觉五条悟的伤是兄长导致的!而且……或许和自己有关。 因为兄长只在回来时回答了一句自己的问题,然后就没有跟自己说过话。 缘一没了吃饭的心情,看着岩胜在饭后一把将五条悟推向对门,让五条家的侍从惊恐地接手珍贵的五条少爷,但木乃伊版。 他忐忑地等到睡前蹲守电视节目的时间,发现岩胜看到节目中男女主二人一起坐在公园长椅上晒太阳这温馨情节时却在皱眉。 这个、这个情况该怎么解决? 缘一手脚不知道该怎么放了,只好问岩胜:“请问兄长白天的工作怎么样?” 提到这个岩胜眉头皱得更紧,他更加无措,“工作很难办吗?” 其实岩胜处于纠结中,因为中午谢花梅的话让他发现自己对待缘一的去向过于草率,眼前不过是个跳级上中一的孩子,就算因此生气不看消息也很正常,所以一直在酝酿道歉……不能变成死了会被孩子说“家庭万幸”的坏家长。 他从沙发上下来,与缘一一起坐在地毯上,不过是正坐的姿态,认真地说:“缘一,早上是我考虑不周,下次会与你商量。” 缘一急忙改变侧趴在沙发看着兄长的随意姿势,与兄长相对地正坐,“兄长不用道歉。” “我要道歉的,那,接下来你道歉吧。” 缘一一愣:“您是说?” “和悟一起到任务现场的事,不和我解释一下吗,我好歹是临时监护人。”岩胜做事有一码归一码的严谨,“你不会觉得太危险吗?” 缘一如释重负,“原来兄长是担心我受伤,遇到的目标是人类,而且五条前辈始终很细心,是缘一太胆小了,做不成任何事。” 这么自觉,是被五条悟骂胆小了吧。 缘一说话在岩胜这里没有可信度,过于自谦有时让人反胃。他没有再说什么,窝回沙发继续看节目,过了一会儿才轻声交代缘一:“两天后有工作,明天去产屋敷那里,一起吗?” “好的!”缘一抱起腿靠在沙发上继续观看剧集内容,把早上的苦闷通通抛下。 岩胜兀自坐着,却已经走神了。 他总是想给五条悟、夏油杰那样的孩子派发清除任务实在太早了,可夏油极具责任感,认为为了保护职责必须做到;五条悟则是生活在术师家族的氛围里,可以做到。 岩胜不认为是对的,但环境如此,他只是无法想象眼中看不进任何物、心中不会想任何事的缘一也会如此做。 “缘一,对术师感兴趣吗?”他随口闲聊。 缘一果然摇头,“只是因为兄长在。” “这样啊。” 看来让这孩子开始上普通学校是正确的决定,岩胜侧躺在抱枕上,一如往日看这部毫无兴趣的狗血剧集。 * 夜里,五条悟拆掉绑带感受咒力加持下的恢复程度,手机上收到夏油杰的消息:“傍晚是你们在后山胡闹吧,动静很大,连‘帐’都没布下吗?等着被夜蛾老师揍吧。” 糟糕,忘记了! 可岩胜不也没想起来,他立刻单手快速敲击手机屏幕:“把锅推给岩胜!告诉老师是岩胜干的!” 夏油杰:……真行。 五条悟决定度过周末后挑一只手臂缠上绑带去高专,这样方便跟老师卖惨。他捡起绑带扔进垃圾桶,忽然留意到脱下的衣服在衣摆处有被利刃削断的痕迹。 不该有。 他那时开着无下限,岩胜不应触碰到自己的衣服。 五条悟脑海中浮现燃起不详火焰的刀刃,不自觉抓紧衣物。 镜中的身躯因伤发红,空气中满溢药草气味,五条家的六眼继承人至今从没有受过这样重的伤……他忍受着骨头和神经快速恢复的痒痛感,注视着衣物的截断处,少年面容冷肃,没有一丝表情。 “岩胜这家伙……明明自己就有让别人害怕到发抖的实力,却发自内心畏惧着一个孩子的天赋,甚至被调伏。” 真可笑。 但他还是更加介意另一件事—— “可恶!岩胜竟然说我做的料理不好吃,明天就请大厨一对一教授!” 第67章 有趣无趣 翌日, 岩胜目标明确地查询土方十四郎的小队,然后滑到由木的名字,由木绘。 她的档案很详细, 出生时间、各阶段介绍,甚至出国和回国时间线都很清晰。 岩胜指着她的档案照片问:“这位由木小姐没有兄弟姐妹吗?” 风野正在把姐姐送自己的小山似的大量积木堆给缘一,张开图纸恳求他替自己搭好, 出差中的姐姐过几天会打视频检查作业, 他的耐心应付不了拼图或积木之类的玩具。 缘一好脾气地答应了,随手似的挑中第一块小小的积木开始搭建。 听见岩胜的问题,风野看向由木的脸,只一眼就摇头, “‘窗’的人员档案是由木小姐自己提供的信息加以审查后存档, 没有兄弟姐妹, 并且在小时候母亲死亡,十四岁时父亲死于意外,同时出国, 回国后不久由土方先生推荐进入真选警察队, 现居住于真选道馆。” 风野对人员资料烂熟于心, 但岩胜疑惑的神情让他不确定地询问:“岩胜先生,由木小姐有什么问题吗?” 岩胜迟疑地摇头, 他从昨天就在思索由木的那句话:“我们的父亲已经死了, 家庭万幸。” 她们的父亲……言语中的意思难道不是另有其他属于同一个父亲的亲人, 而且如果未成年时便独身一人至今, 没有固定伴侣,看起来也没有宠物, 大概率不会习惯性使用“家庭”这个词。 “应该没有问题, 只是好奇。” “岩胜先生对由木小姐好奇的话, 就去问吧!由木的性格特征是‘直白的话痨’,是她的上司土方先生总结的,她应该会直接解答您的疑惑。” 真是天真,岩胜摇头,“不用了。” 他并不好奇,只是心里升起疑点就想消除,顺手查看而已。感觉由木的童年并不幸福,还是避开伤人的问题吧。 他上午待在产屋敷这里看完了所有“窗”人员的详细资料,仔细了解了各部门、组织之下的各类人员,消除自身情报的空缺。 “其实,岩胜先生没有必要记住,我们可以实施帮助您查询,这些杂乱的情报术师们大多依靠辅助监督,岩胜先生可以直接拨给产屋敷家族。” “自己记得比较放心,随时可能用到,尽量做好准备吧。” 这回答很岩胜。 风野好心情地捧起脸,将学校的事情分享给岩胜:“我学会打排球了,还认识了打排球很厉害的同学们,关系一下就被共同爱好拉近了!还有,下个学年想要学游泳!” “风野君很厉害。”岩胜知道小家主想听见夸奖,便满足这孩子的想法。他又问:“因为感兴趣所以学习这些吗?” “是,玩得时候觉得很开心,而且锻炼身体!我也想要肌肉,很帅!” “开心就再好不过了。” 岩胜很赞同。 “好了……风野君。”缘一忽然开口,把身侧占据小半间屋子的城堡让小家主查收。 风野君瞠目结舌,“这、这个??姐姐让我三天内拼完这个是想要我的命吗?” 图纸上密密麻麻的数字代码已经让他快头痛死了,结果没想到拼出来以后这么大!结构还这么复杂! 第三部分的城堡里第五层的第三个房间里竟然放了四个板凳! “太感谢了缘一!但我要打电话给姐姐问问她是不是想要折磨我!” 他气呼呼地去拿电话。 屋内只有二人,缘一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兄长,岩胜与他相视,眼神颇为温和柔软,“缘一喜欢拼积木吗?” 堆积木是答应要完成的事,与兴趣无关。 因此缘一摇头,他只是想要听见兄长向来慷慨的夸奖。 温柔的兄长总是很像小时候的那时…… 没有兴趣啊。岩胜看着那积木城堡,伸手探过身去揉缘一的脑袋,舒出一口气道:“那真厉害……” 缘一立刻露出满足的笑容,膝行几步黏黏糊糊地凑近兄长,让兄长的手掌更好落下。 * 下午,岩胜接到了远山言的电话,慢着,远山打电话? 他当即感觉不对,天明不在东京。 缘一记得岩胜说过的话,“兄长,有急事才会打电话。” 岩胜点头,没有接听,直接带着缘一改变回家的路,赶往远山的酒馆。 缘一却反常地积极,“兄长,我可以用结界。” “什么?”岩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缘一露出腼腆的笑容,“因为兄长很厉害,受伤立刻就能好……缘一希望可以帮助兄长,向天明先生学习了传送结界的使用办法。” 岩胜眼中不再是缘一的面容和衣物,而是浓郁的白色光芒,他微微吞咽,发现喉咙干涸,这才发觉自己竟然紧张起来。 式神看着式神使浅浅吸气,同时退后一步,让出空间,“麻烦了。” “不会!” 缘一难得积极地使用力量,划出细小的伤痕,血珠沁出,岩胜白色的光芒随之流出,汇成在传送结界的符纸上与妖力一样催动着结界,他另一手自然地牵起岩胜,让兄长与自己一同处于结界范围。 下一刻,缘一曾来过的乡下酒馆就在眼前。 岩胜首先扶住缘一肩膀,“感觉头晕吗?” 缘一摇头,神色清明。 他便松开手,率先推开在下午还紧闭着的酒馆门。 “小心!”屋内传出提醒。 提醒得太晚了。 岩胜感到白光在敏锐的视觉前炸开,同时有只手紧紧握住自己,将自己的指骨捏得变形。 他表情不变,未把这对自己来说可以当做挠痒痒来忍受的痛感看在眼里,任由或许是在害怕的孩子失控。 酒馆里—— “糟糕!岩胜怎么会没有发觉屋里有妖怪?!远山,怎么办?” 褐藻妖怪刚醒来就被眼前的画面震住,发现远山还站在原地看着从岩胜身上掉下来的一块糖,竟然笑了起来。 “笑得真诡异……不是,你的声音听起好正常啊?” 它迷茫地问,还想要说更多话,但在沉睡中体内积蓄的力量很快就要用光了,自己的生命经过远山的最大努力已经得以延长。在一周前消失的五感暂时性恢复,却无法真正的解决问题。 符纹像只贪婪的吸血鬼,即将抽干它最后一滴血液。 远山言剥开糖衣,把糖吃进嘴里,笑眯眯地对海带道:“早安,虽然现在是下午。你还能听见吗?听力还好吗?” 声音与刚刚惊呼的“小心”如出一辙,已丝毫没有惊慌情绪。 褐藻晃动叶片,“听力……还在。” “是我做了结界,让岩胜和他弟弟无法发觉妖怪的气息,刺激它准备施术,因为这只小家伙的施术方式是进入特定区域即可发动,将会把他们传送至小家伙家族世世代代共同建造的幻境区域。” “为什么这么做……不过幻境对他们来说应该没问题。” “哦,这家妖怪喜吃人类,所以术法领域里是座巨大的狩猎场,世代野兽妖怪的灵魂都会封印进其中,后代抓捕人类喂食先祖。”远山说完就捏断小妖怪的脖子。 领域中的灵魂自由,妖怪死后施术中的幻境不受影响,只能靠中术者自己出来,至于采用什么方式,就看岩胜的手段了。 “即使护卫周全,他的额头还是会被溅上血。”远山无端摸向额头,恍惚道:“禅院缘一将因兄长的保护产生变化……很好……” “你……你在说什么?” 褐藻妖怪诧异地望着他,就见他向自己走来,把自己从水缸里捞了出来。 远山露出索然无味的表情,细细感受妖怪身上无比熟悉的符咒纹路,“你身上刻的符咒,我能解开。” 褐藻很开心,“终于有办法了吗?!” “当然有,事实上你能醒来说这几句话也多亏了我的喂养。可以给你更多的力量融合进符纹里,但是有代价。” “不会死不就好了。” 远山露出无奈的笑容,笑它单纯。 “妖怪……不止妖怪,大多数有自己思想的生灵都热爱自由、不喜束缚,自我思想及其强烈、个人行事风格鲜明的生灵更甚,他们想要追求无拘无束的生活,即使体现在想要成为权利的掌握者、武力最强者……终究是想要寻求某个方向的最高,也就是登顶的自由感。” “远山,你说这个什么意思?” “如果我替你解开了,你会成为我力量的附属品,像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式神,却比式神更加没有自我,你与天地的束缚会成为你我之间的束缚。” “我死后你也会因力量来源消逝随我而去,并且遇见具有我同样力量的生灵时仍摆脱不了糟糕的附属命运,如果你先我一步死……失职的废物会得到惩罚,而我毫无损伤。这就是这个符纹真正的作用:代替,以及操控。” “……”褐藻数百年前就教授村里人辟邪的知识,当然也学过其他,它对此并非一无所知,听后就明白这是在灵魂上施加锁链,因此一时间犹豫不决。 “你想要活下去,甚至要动手杀人,现在只是自由的代价,却犹豫了?” 远山对它没有兴趣,但帮助它祛除符咒是自己达成目标所要付出的代价。 “不是……” 褐藻为生命努力过,就是对普通人类动手,可失败后它想开了很多,不然也不会任由远山一个区区人类研究,就是想着有希望就活,没希望就死。 可是没有想过会成为他人的附属品。褐藻想,即使随波逐流,那自己也是在宽阔的大海里飘荡身躯与无垠天际相伴,而不是受限于人类。 “你是这么想的吗?岩胜现在也会这么想吧?得不到他自身的预言真是麻烦,只能靠绑定在他身边结缘之人预料未来。”远山撇起嘴,戳戳陷入沉思的褐藻。 他说话语气亲和悦耳,令人感到平静:“算了,给你三秒犹豫时间,三——” 内容却步步紧逼,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褐藻心里一紧。 “二……” “可以,我愿意。” 远山忽然一笑,眯起眼睛点点头,向褐藻呼出一口带着糖果甜香的白色气息,像是浮世绘里如波浪般的云。 褐藻忽然从本体变回人类,摔落在木地板上发出沉闷咚响,他却欣喜地打量自己,有足够的妖力可以支撑变形了!而且符纹消失了! “你的力量不一样了……简直像是神明一样?”他趴在地上抬首望着远山,不知是不是角度原因,好像远山与之前长得有些不一样。 远山这时蹲下身探究地看着褐藻的人体,心道还是需要强大的神明力量才能压制符咒吸收力量,让其本应有的作用生效……这个办法不够好,只能对弱小的妖怪实行,太强的话自身要付出的神明力量也更多。 可弱小的妖怪没有吸收的价值。 褐藻看着他,渐渐有种熟悉感,流淌在二人之间同源力量让它看清躯壳下的本质,“不……你就是——” “噤声。”远山温和地对附属品下达命令,“你想说你见过我,我就是为你刻下符纹的人,对吗?我听得见,你的内心太吵了,安静。” 褐藻瞬间心神恍惚,无法思考任何事,想说的话也难以开口,无形中被扼住了脖颈。 远山从容地把它抱在沙发椅上,笑意吟吟地感叹:“看,这才是式神的正确用法嘛。” 他面色不变,用手抵住小妖怪的额头再度抽取力量,再度抽回手时褐藻又变成本体。 式神……式神岩胜……地狱而来的岩胜……啊! 他忽然想起:岩胜本身拥有一点神明力量,属于神兽的,或许可以自行压制符纹…… 可怎么给小鬼刻上符咒,远山露出失望的表情,岩胜有自愈能力啊,办法依旧不能成功。 而且岩胜不像这条海带孤身一妖,与之结缘的生灵在现世彼世皆有,想要式神主动放弃一切答应成为自己的力量很难。 真棘手…… 身后暗光一闪,突现两道气息,伴随着滴滴答答的声音,以及浓郁的血腥味。 岩胜收起刀,嫌恶地将被血迹浸透的衬衫撕落在地,腰侧和臂膀刚自愈的皮肉伤泛着红,西装裤不住地滴落血水。 “远山,你最好解释一下怎么回事,我刚刚杀了上百只野兽。” 远山言转过身诧异地瞪大眼睛,看着满身血腥的岩胜,以及回到安全地带就被丢到一边的禅院缘一。 但缘一身上几乎没有血迹,除了额头溅上几滴血,就只有脚上踩踏过重重尸山沾染暗红,坐在地板上直愣愣地看着岩胜,呼吸声几近于无。 似乎被吓得不轻? 很明显,岩胜选择杀光了它们出领域。 远山看起来颇为窘迫,对自己犯错误还拖岩胜和缘一下水很不好意思,把褐藻举起来转移话题:“那个……符纹破解了。” 岩胜另有关注的重点:“刚刚是你在说话……你的嗓子治好了?” 第68章 大国主神 缘一被远山火速塞进了浴室, 递给他新衣服,打开淋浴让孩子自理。 岩胜指着自己惨不忍睹的模样,困惑道:“你不认为我才应该先去浴室吗?” 远山一愣, 挠挠脸颊,“是、是哦?”紧迫程度是岩胜更高,可缘一已经被他放逐浴室了。 “因为鞋子裤子沾到很多血, 把地板都弄脏了。”说着, 他拿过毛巾蹲在地上擦,让岩胜随便坐。 岩胜奇怪,自己这样别说坐,站在这里都往下滴血, “很明显我会弄脏更多东西。” “那完全没关系!”他具有满分耐心, 俯趴在地上仔细擦到岩胜脚下区域, 抬头看岩胜时却洋溢笑意。 “我在大学时曾养过一只猫,它喜欢待在我的画室里,有时候会把颜料踢翻, 偶尔挠我几道血痕, 但是从来都不会生气, 因为是我家的宝贝猫咪,后来那孩子与爷爷一起去世了, 也是一种缘分吧, 失忆后它陪爷爷度过了那艰难的半年。我爱它, 更加感激它, 这样怎么会生气呢?” “举例不恰当。” 但人家的宝贝猫和唯一的亲人爷爷去世了……这结果让人不忍多说。 岩胜忍着血迹黏在皮肤的不适,不客气地走到待客的座椅上, 坐下时成功将椅子沾上血腥, 走过来的几步拖出一路血痕, “你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习惯。” “多亏了岩胜你啊。” “我做了什么。” 远山纠正:“不不,你什么都没做,完全是我因为结识岩胜后主动做出的决定。” “我的脖子留有过去的伤疤,但是心境已然不同了,想要新的朋友,建立新的羁绊,当然就要找治愈的术法修复声带!神明向来欣赏主动改变的勇气,我获得施术成功的回报理所应当不是吗?” “你体内延续的不是妖怪血脉吗……”岩胜轻声吐槽,总觉得这思维过于乐观,不过现实如此,远山成功治好了他自己。 “神明和妖怪的界限没有那么遥远啦,岩胜明明很清楚这点。” 远山自然地扔掉深红色的毛巾,走向酒馆后居住的卧房。 岩胜注视远山言的背影,准确来说从狩猎场返回酒馆的那一刻就在观察他,动作细节、呼吸方式一如既往,身体也没有任何异常,但总觉得不对劲。 难道捡回记忆后不让他接受委托,埋头研究海带身上的符纹至今,使得远山得精神状态更差了吗? 岩胜忽然感到理亏。 按理说过去陌生的记忆对于度过无知六年的远山来说冲击很大,改变的性情也是负担之一,或许褐藻妖怪应该直接带回产屋敷让天明研究。 “岩胜岩胜!转到这里来!” 远山走过来,表演似的抖落大浴巾,然后把岩胜裹进浴巾里。 “身上有血……”这位临时队友的面部表情有一瞬间很像桃太郎,是很操心的神情,岩胜在原位被老老实实裹起来。 “弄脏无所谓,可是不穿衣服会冷。” “我不会。” “你是人就会。” “那没关系。” “属于忍耐就有关系,因为真正的没关系、不在意……是不用忍的。” 岩胜抬眼看着勒住浴巾的远山,“你嗓子刚好所以表达欲很高涨是吗。” 远山言:“……是,是有点兴奋了。”毕竟好不容易才到这一步,等待的每一天都很漫长。 把岩胜的手拿起来让他自己揪着浴巾两边,然后走到褐藻妖怪那儿再次把它捧在手里,“这个符咒,我实在研究了很久,它很难搞定。” 它无法刻在现世的人类术师、咒灵身上,咒力规则不被符纹认可,它喜欢更正向的营养品,也看不上弱小的妖怪,会疯狂吸收它们的力量。 他研究期间甚至悄悄责骂这家伙太挑嘴。 而遇见褐藻妖怪完全是缘分,他在那一刻得到预言:放在这孩子身上会有意外收获。 于是他高兴地抓住它刻下符纹,甚至留给它一点点曾经从岩胜那里汲取的力量观察变化,并意料之中的发现符咒贪婪地吸食力量。 小妖怪的妖力根本不够,但岩胜的丁点儿力量延缓了符纹侵蚀它的速度,无意中激发了它的求生欲。 他不想将神明力量赐予区区小妖怪,当即就放弃了它,但没想到小妖怪因为百鬼夜行那晚遇见岩胜,因接触过属于岩胜的力量被这份熟悉和强大而吸引,试图在岩胜身上施术保命,结果却施到了禅院缘一身上。 最后导致这只褐藻妖怪如今身在此处。 这些小细节岩胜还没必要知道,毕竟自己现在是“远山言”,而不是委托禅院杀岩胜的悬赏人。 他直勾勾地盯着式神,说道:“这是能够剥离现有束缚的符文。” 这并不算假话。 然后就见岩胜原本从容的目光立即转移到他脸上,快速追问:“能解开什么束缚?” 远山满意地眯起眼睛,语气遗憾地表示妖怪的束缚有关于天地自然,它们本身就是在天地中修行衍生出灵魂的存在,用上符纹削弱束缚会使它们与自然的联系即妖力削弱,直至消失。 “就类似于我当初被杯盏妖怪吸收掉几乎所有血脉妖力的时候,我说过那时的我感到与天地的联系变淡了。” 但是生死关头,这个符纹会根据本体状态做出反应,在束缚未成之前吐出力量保命,所以当初海带依靠它复活一次。 “只要宿主还存活它又会继续吸收,如果是它自己吸收成功,宿主会死亡。” 岩胜:“妖怪与天地自然的束缚在死亡时就会消亡,这算是达成符纹运转的目的吗?” “是,但生灵死亡完全就是无用功了。所以很遗憾,剥除妖怪的自然束缚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它们从灵魂出现的那一刻便与天地紧紧相依,但其它浅层次羁绊的束缚或许可以改变。” “羁绊,不是那么强有力的东西,比如我和我那位贪心的好友。” 远山耸肩,科普一般随口说:“如果对束缚具有抵抗心理,束缚就浅淡薄弱,是锁链的代名词。那样的话,剥除束缚、让符纹生效的唯一阻碍就是施术方得有足够压制宿主的力量或心理,挣开细细的锁链即可。” 与中术法的原理差不多,要么妖怪强攻把目标打死,要么使用幻境攻破心理防线,都能战胜。 岩胜听见远山提起金谷春树无比坦然,微微转动眼眸,看起来眼前的人好像释怀了,没有以前提及“好友”时看似温和,却深藏着无力和苦涩的情绪。 那就好,是很豁达坚强的人类……但自己内心理亏情绪又加重了,他默默埋头蹭浴巾。 这时浴室门被轻轻敲响,远山言已贴心地为缘一准备擦身的毛巾放在浴室门口,这时及时从打开的门缝里递进去,然后走出来靠在走廊墙边等待岩胜说话。 岩胜擦干净脸颊的血迹,同时考虑着符纹的事,“你用什么办法消除了它的符咒?” “刻下更强大的束缚,用来代替原本的束缚。力量不会作假,大规则强行覆盖小规则,符纹无法抵抗自然会生效并消失,这是个欺软怕硬的符咒。”远山说的全是实话。 “……”代替。 岩胜听见这个词时皱起眉,不再探究了。 远山听见浴室里悉悉索索的衣物摩擦声,估摸缘一快出来了,便为他们倒了两杯牛奶。 岩胜这才得到了一杯牛奶,他浅啜一口,在玻璃杯上留下血手印,看见远山望着杯子上的手印忍不住发笑的时候,挑眉道:“你这是不公平待遇。” “爱护孩子嘛,刚刚的场面很恐怖吧,缘一肯定被吓到了。” 都是因为谁……岩胜沉默地看着他。 “对不起啦!”远山双手合掌拍出很大的声响,躬身诚恳道歉:“那只妖怪已经被除掉了,我会补偿的,岩胜想要什么?” 岩胜拿起牛奶,摇了摇头,“没有。” “怎么会没有?缘一!”远山唤穿着宽大卫衣和休闲中裤的缘一,看他正一步步挪过来,扬声:“你想要什么补偿?” 缘一被大喊名字很是茫然,他接受了温热的牛奶,慢吞吞地小声道谢。 远山言又好脾气地问了一遍。 他反应迟钝地抬头,“想……兄长可以去洗澡。”视线渐渐转移到浴巾勾勒出身形单薄纤瘦的兄长,亮白色裹住了内里的脏污。 “本来就会去!”远山扶住岩胜的肩膀,在他莫名其妙地眼神里,把他一路半推半牵进浴室,“新衣服我会准备,西装我也有啦,实在是给岩胜添麻烦了,好好洗个澡吧!” 浴室门啪嗒一声从外面关上,岩胜扯落浴巾,挺拔而松弛地站在镜前。 看来这位临时同事心理疾病加重了啊。 刚刚他感受到远山言难掩的失落情绪,为什么失落呢? 他自认对除了自身和缘一以外之人的情绪感知还算准确,可远山的情绪太过莫名。 难道是失业后抑郁? 这要怎么处理,岩胜当初建议别再让远山接受委托是出于安全考虑,研究褐藻上奇怪的符纹却是私心,真是抑郁与自己脱不了干系,可他又不会治病。 岩胜用手指抹去镜面未散的水雾,看见的心头若有似无的惊惧感。 水雾因缘一产生,那股惊惧也由缘一而起。 他看着镜中清晰的眉眼,心想比起治愈他永远更擅长战斗。 “我真的不会治病。” * 阎魔厅内—— 阎魔大王说:“最近天国很不平静呐。” “是,大国主神闭门不出大概半年了,妻儿侍从一概不见,数次未响应天照大神的传唤,天照大神肯定很生气。” 领导生气,下属就会遭殃。 擅于解决麻烦的鬼灯现在走在路上被天照大神的侍女或是大国主神的家人侍从捕捉的频率极高,苦兮兮地要求他帮忙。 可天国事件他怎么能管,因此他对大国主神变身宅男事件产生了满满的负面情绪。 “掌握羁绊的结缘之神也会有不想见人的时刻吗?他可是老好人一个,那人间的神社怎么办,出云大社很受现世欢迎啊,不管赐福了吗?” 阎魔早早把天国相关事务推给鬼灯,但凡有事找都只说去找辅佐官,自己作为一把手反而没有免受骚扰。 “半年而已,时间太短,大国主神提供的预言都还没用完,现世神社也并未受影响,等个十来年还没动静再说吧。” 鬼灯并不在意此事,有些神明睡一觉的时间都不止现世半年,这件事被重视的起因是忽视了天照大神的旨意,无论人员、属地,还是事件本身都是天国自己的事。 除非天国方来信请求,否则他不会伸手到天国去做劝说工作,不妥。 “大国主神擅长变身,生灵、物体随心变化,或许去哪座山里休假了,每天处理工作确实很累,他还要应付很多求预言的同事,千年来基本没有私人空间,不想出门是神之常情。” 阎魔伸了个懒腰,他也想下班。 鬼神目光阴森,盯着上司:“您用自身的小心思猜测以治愈和仁慈闻名于世的神,何尝不是无能的体现。” “……”数秒后,阎魔利落滑跪:“万分抱歉!我会好好工作的!” * 几分钟后,远山回到酒馆柜台前,手肘磕在桌面撑着脸,轻松地问捧着牛奶不喝的缘一,“被吓到了吗?想想就知道是很惨烈的情景。” 他摸向自己的额头,缘一的这个位置被溅上了血液……“我用封印封住那只妖怪身后的视角,还没来得及清除呢,没想到你们来了,害你和兄长中术是我的罪过。” “不……远山先生提醒了的……”缘一看起没有回神,平时没有兄长在他就是这幅样子,眼神无光,好像全天候神游状态,“缘一是在想一件事。” “可以说给我听吗?”远山眼帘缓缓睁大,啊……他已经知道禅院缘一要说什么了。 “兄长很厉害,但是还是会受伤。” 因为岩胜在发现二人身处危机四伏的境地时,第一时间就令缘一不要动。 「缘一,闭上眼睛。」 式神不应反过来命令式神使。 缘一不会有这个念头,只会想他作为兄长的家人应该一同面对危险,而不是像个真正的稚童被护在身后。 可是不行,兄长会认为自己在抵抗他的意志,会多想、会产生厌恶,会因式神束缚关系格外敏感,这点在遭遇褐藻妖怪那时他就明白了。 他只是稍微试探……与五条悟共同前往任务现场时出手,兄长知道后就会如此生气。 所以缘一温驯地缓缓合上眼。 明白岩胜言语中的意思,他封闭视觉陷入真正的黑暗,被兄长周全地保护着。 不知道期间兄长是否受伤,每一秒时间都无比漫长,逐渐不明白眼前究竟在发生着什么,鼻见满是腥臭味道。 期间缘一被放在地上,被推着向前两步,踩在烂泥般的肉尸上,陷进血河,额前溅上几滴滚烫,最后被拎起来。 「缘一,走了。」 兄长这么说。 他落在地上,睁开眼睛便是浴血的岩胜,衬衫变得破烂,不值一提的皮肉伤已经恢复,尽管看起来脱离危险、兄长无恙,可这一幕比面对凶恶野兽更能让他惊惧。 缘一无法对远山先生说这些,而且他在脑海中思考已经很困难,说不出口,近乎自语般说:“缘一在想,不能心安理得接受庇佑、装成一个孩子过活了。” “是啊,人类总要长大的。”远山很认真地在倾听,也很赞同,“神明欣赏主动改变的勇气,所以缘一,按照你想的去做吧。” “谢谢您……”缘一眼中浮现希冀的神采,气若游丝的音量都敢放大些。 他望向有一段距离、隔着几堵墙的浴室。 “我,也想要照顾兄长。” 第69章 诡异反常 距离预计中的暴力事件发生还有一天, 今日岩胜又去了真选道馆,他去找到土方一个人交流情报,要求在明天到目标现场之前谁都不要透露调查出的时间地址, 严格监控附近所有街道、小区、巷道的监控,不放过任何痕迹。 “窗”的人员做好情报工作即可,抓捕现场由他来上。 然后惨遭姗姗来迟的由木调戏, 岩胜避开这位女性热情的手, 向土方告辞,今天他一早过来,没有在家里吃早饭,周末缘一在家, 中午还是回去吃饭吧。 “要不然, 还是在上班地址装个打卡机吧。”他走前这么建议着。 由木大惊失色, “哇……岩胜真是狠心,他现在是我清除清单的第一名。” 然后被土方用资料夹板敲了脑袋,“别胡说。” 资料夹板断了。 “你脑袋是铁做的吗?啊???”他发誓自己没有用力。 由木倚靠在桌子上, 歪着头对上司说:“其实, 比铁硬来着。” “……” “土方先生, 不要每天皱着眉嘛,趁我们的抖S小班长调去京都出差, 没有人危害您的生命就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你现在晚上睡觉都不用担心被枪抵着头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嗯?” 这话令土方唯有沉默。 然后暴起拔刀, 把由木吓得猛捶桌子借力飞身逃跑。 随着稀里哗啦的的掉落声,土方的办公桌光荣殉职, 土方转眼一看发现这惨痛现实, 眼前一晕, 瞬间杀心更重。 “由木你这家伙——找死!” 严格的副手持刀追杀这位来了没几个月的新人,路过后屋所有的办公室都一片鸡飞狗跳。 隐蔽在草丛的侦查人员山崎冷静地旁观混乱的场景,习以为常,默默用身前的全套茶具为自己泡了壶茶,听见咕嘟嘟的动静倍感治愈,“日渐寒冷的天气果然还是要喝热茶。” “给我也来一杯……” “吓我一跳!”山崎转头看着另一个大个头缩进草丛里,略显局促地看向发出嘈杂动静的大乱斗现场。 “队长,你休假结束了啊。”这男人就是真选道馆内特别行动队的一把手近藤勋,山崎诧异地说:“您怎么发现我的?” “顺着插座,呼……好烫的茶,冷一冷才能进口。”近藤勋示意山崎的茶桌插线,一路延伸进他的和室。 “要是我现在去跟十四说我想继续请假他会怎么样?” “杀了你……” “不至于吧咳咳!” 他被茶水呛到,看见山崎惊恐神情,手指颤抖地指指身后屋檐,“不、不是我说的话!”那么阴森压抑的声线不是他能发出的! “想看看是哪个混蛋在触犯安全问题,顺着乱动的插线看见‘您’来上班了啊……是想续上病假吗?会带着花篮去探望被在下打骨折的上司您。” 可怕!副手的黑眼线什么时候往下蔓延成黑眼圈了!看起来瘦了不少,最近应该很忙。近藤辩驳:“刚刚我确实想请病假,现在……” “什么、你怎么了?”土方手臂微微放松,连忙询问。 “我在休假时爱上了一个女人,所以患了相思病。” “……”土方感到再度眼前晕转,无法控制自己暴躁的情绪,高高向打心眼里尊敬的近藤举起刀。 “是精神病吧!吃我一刀再聊这事!” “紧迫的追逐戏梅开二度!”趁机脱身的由木松弛感满分,过来拿走山崎斟好的热茶,一杯接着一杯喝,转眼间只剩下山崎手边嫌烫没喝的那杯。 “不烫吗、不烫了吗?”山崎拿起喝了一口,感觉口腔皮被烫熟了,“呕咳……你是人吗?!” 由木笑话他的狼狈,唇舌殷红却像没事人一样,“是啊,货真价实!” * 这一切很不对劲。 缘一没有理由上了几天学就变成贴心贤惠的性格,岩胜眯起眼睛仔仔细细看他是被附身还是又中了术。 他一进家门,穿着围裙的缘一从厨房里跑出来迎接他。 “兄长,欢迎回家!” 这时候缘一的表现还在日常范围。 岩胜平淡点头,“我回来了。你已经在做饭了啊,今天只煮汤就好,悟是不是说送几道料理过来?” “原本是的,不过五条前辈刚刚打电话给缘一了,说做出的料理不满意,他不要送了。” “……”岩胜在想要不要狠狠夸一通悟的料理算了,那小鬼这两天对料理热爱到疯狂的程度,不知道还要维持多久。 但五条悟很有原则。 坚持只做他自己喜欢的口味,却一直给岩胜送,对岩胜来说简直是饮食负担……干脆夸夸他把新鲜感尽快消下去。 自己的肠胃实在消化不下这么多不合口味的食物。 他还在想怎么夸不会让五条悟过分骄傲,缘一忽然站在他身前,没长到兄长胸口的个头想做更多的事。 缘一伸手拉他的西装外套,向后扯要为他脱掉。 “你干什么??” “为兄长服务。” 在兄长瞪大眼睛发懵的时候贴心地帮他松了松领带。 岩胜:啊? 他的眼睛瞪得更大,险些成了小身型那般的圆眼睛,不明白眼前发生的事究竟是什么意思。 岩胜不禁捂住心口感受情绪,传递过来的感情没问题啊,式神使现在很高兴,不如说兴致过于高涨,搞得他心头连带暖洋洋的。 然后他被缘一牵到餐桌,经历了一场惨无人道的用餐折磨。 堪比黑绳地狱之刑。 “兄长要吃这个吗?我为您切好。” “兄长想喝汤吗?请张嘴。” “缘一想兄长应该补补气血,听您说过食疗很有作用,缘一会努力学习的。” “请不要动,缘一帮您整理餐巾。” “洗碗这种小事以后不用兄长做,缘一可以做好。” “……”笨拙的喂食动作让岩胜唇边挂上一滴莹亮汤汁,见缘一拿过餐巾又要动手,他立刻伸出舌尖快速把汤渍裹卷进嘴里。 真诡异…… 绝不是式神的攻击力和威慑力变弱了,是缘一太过大胆和反常,以至于岩胜极为罕见地感受到失语程度的惊吓。 他被缘一操控着身体动作度过了午餐时间。 饭后岩胜坐到沙发上,看向电视的眼睛总警惕地瞟向厨房,总感觉缘一会做出其他的怪事。 没一会儿,缘一跑出来冲向客厅。 “在家里不要慌张……” 收回视线佯装专注电视的岩胜只来得及说这个,就从身后被薄毯裹了个严实,他仰起头对后上方的缘一眨眨眼。 “兄长,现在天气变冷了,这样可能会着凉,您衣柜里完全没有秋冬的衣物吧,所以只能穿全套西装。” “是……”岩胜愣愣点头,但那不是职业状态的一种体现吗? “下午一起去添置衣物吧。” “可以……”他的肩膀被转世缘一暖烘烘的躯体拥抱了一下,一触即分。 缘一很快走开,让他大大松了口气,但没几步缘一回过头疑惑地问兄长:“小林回家了吗?” “没有,家里连一根猫毛都没有。” “那可能是缘一的错觉,刚刚总有一阵一阵的短暂视线,家里只有小林会在椅子下面这样观察缘一,谨慎又可爱,刚刚还以为那孩子回来了。” “……”岩胜没有头绪,又不能撬开式神使的脑袋看看他在想什么,不悦地抿起嘴,从背靠后拿出兔子玩偶,不想再看电视了! 下午岩胜会看时间决定是否睡午觉,时间充裕就躺到床上好好休息,今天就很合适。 自从小林被放生,他就睡回了自己的卧室,但是在自己进入房间之后,缘一的脚步也跟了进来。 “兄长,要几点叫您起床。” “不用?没有到那个地步……” 岩胜的语气变得不太确信,因为缘一把他推到床上躺好,甚至帮忙挪动姿势让他更舒适,然后拉紧被子盖好,以至于有种自己生活不能自理的错觉。 岩胜看见缘一走出房间轻轻带上门以后迅速开动小脑瓜,想回禅院看母亲这点已经可以排除了,自从先前去过一次,缘一对禅院家十分抵触,会露出比吃到绝对无法接受的难吃食物更明显的情绪。 缘一也没有普通孩子的零花钱需要,岩胜对他的物质需求算得上纵容,家里所有资金缘一都可以使用,岩胜并不在乎什么时候用或用在哪里。 那还有什么? 岩胜带着问题入睡,准时醒来后睁开眼睛,看见缘一就在床前,他心脏重重一跳。 缘一已经收拾好下午出门的东西,装在包里让兄长看看有没有遗漏,岩胜不觉得购置衣物需要专门带上背包,他随意扫过看见了那把胁差。 “为什么你要带着它?”他声音冷沉,从床上坐起来换上出行衣物。 “兄长交给我时说,这是珍贵的好刀,要缘一带着防身。” “那是出任务时,我们下午要去什么?” 岩胜见缘一手指微蜷,知道这孩子有些局促,他站起来告诉缘一:“原来是被斩杀野兽吓到了,不需要如此防备,式神不会把刀刃对向式神使。” “不,兄长认为缘一会畏惧您吗?”缘一仰起头,丝毫不见年幼的弱势。 “不认为。”岩胜坦然,他不认为缘一会畏惧任何人,但转世缘一会害怕、会生气、会紧张……人类有情感很好,即使缘一产生防备心理也是转世后的成长。 杀鬼时代以力破敌,现世却复杂得多了。 “如果缘一真的防备您,连这个都不在意吗?”缘一这时候反倒更伤心。 岩胜淡笑,这是什么很重要的事吗?他做缘一的监护人难道是为了让缘一感激、敬爱的吗? 随性轻松的心情传递给式神使。 在他以为缘一能恢复正常时,缘一忽然攥紧背包跑到门口,用一副现在就出门的气势无声催促岩胜。 岩胜就在观察中度过了奇怪的一天,然后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缘一。 桃太郎知道后估计又要感叹他适应力强。 “孩子懂事不是挺好的。”远山叹气,懒洋洋地坐在空无客人的酒馆,对到酒馆只喝牛奶的岩胜很是无奈,“你饭后散步几十公里过来聊家常合理吗?” 式神只道:“人类可以渐渐产生变化,但不会在某一刻忽然改变。” “归根究底,只要缘一是好孩子不就没问题?搞不懂你在想什么,我爷爷要是有缘一那样省心的孙子,每天要捧在手里向邻居炫耀一百次。” “觉得很反常,倒不是说是坏事。”岩胜已经适应了,现在对缘一的各种行为处于感觉很诡异,但可以从容接受的状态。 “你说反常,说明岩胜你对缘一有很顽固的认知,就看看眼前的孩子,推翻以前的认知,重新认识不就好了?” 岩胜略一思索,认为合理,经历半年相处,转世缘一和缘一的不同越来越多了。 “话说你为什么找上我聊天啊。” “身边都是小鬼。而且你失去过记忆又寻回,靠着自己熬过‘两个灵魂’的困境,我知道有多难,认同远山你的坚强。” 而且多接触可以观察心理状况,岩胜感知到远山言内心出现片刻的萎靡不振,转瞬即逝。 “喔谢谢啊!”远山看起来很高兴,“要不是你明天有工作我一定请你喝酒。” 他靠过来,说:“就算你不来我也要联系你的,谢花昨天把情报给我让我试试看用哪种符咒能恢复监控内存卡。” “嗯,是我告诉谢花,监控不是杀人者破坏的,现场有其他人。” 远山一愣,“那你过来其实是为了工作。” “当然。” 岩胜要求看恢复后的监控视角,能用法术提高探案效率,就不用迷信科技了。 第70章 犯人面目 凌晨两点, 二十四小时便利店迎来一位顾客。 “您的面包和矿泉水。” 便利店的收银员将收钱后小票递给顾客,他尽量将音量放轻,小心翼翼地把装袋的食物放在顾客面前。 半夜有将自己裹得眼睛都不露的顾客上门消费可不是好事情啊…… 随即发现进门的顾客走路一瘸一拐, 个子体型都偏小,似乎毫无威胁性,那自己一个大男人不用怕。 他为此放松了下来, 继续看货物表格, 但顾客忽然出现在柜台前示意结账的时候,他才发觉这个人一点点声音也没有,刻意屏气接过商品和结账时,只能听见扫到条形码的滴声。 顾客好像连呼吸声都没有。 看着客人离开的背影, 收银员始终没有听见来自这位顾客发出的任何声音。 想了想, 他动动鼠标, 打开了门外的摄像头画面,只见行走不便的客人慢腾腾地走出监控画面前,身影瞬间消失了, 监控捕捉瞬间向上跃起的残影。 他很诧异, 第一反应是最小化画面。 然后视线往门口看去, 心道太好了没有再次出现,恐怖片里总是会有这样的情节。 “不要再去看监控, 不要起身, 不要出去, 不要起探究的好奇心……”他默念几遍, 颤抖地打开表格,继续核对清单。 “好饿呐……”光顾便利店的客人迫不及待把自己藏进阴暗的小巷夹缝里, 找了个角落坐靠在墙角, 颇显身影伶仃, 语调倒是有普通青年般的鲜活感,此刻包含委屈。 为了进食摘下手套露出枯瘦手掌,腕子极细,近乎皮包骨。 「小升可以去吃肉,面包你吃不饱吧。」与他截然不同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不想吃肉,明天要杀人,吃肉会闹肚子。” 「每一次都这么拖延,可你怕痛,从不会吃硬的食物,杀完了那些极道坏人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我饿死,身体和力量都给你,让你活,你就再活个一千年,天天晒太阳。” 「……你话真多。」 “你不想要这副残疾的身体?那我也不要。”青年很任性,摆烂说:“你不喜欢就任由它腐烂好了,又没什么价值。” 还想继续碎碎念,脑海中的声音及时制止他的话痨属性:「别说了,这样的话我想听吗?」 青年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咬下第一口食物,只是一小口面包和高热量的甜酱边缘,他细细嚼碎,吞咽时仍像是承受莫大的痛苦。 他流着泪继续咬面包,难过地呢喃:“为什么我的刀长在肚子里……你明知道怎么还忍心指责我不爱吃饭。” 「别哭,忍一忍,多吃一点吧……活久一点吧……我会陪伴你的。」 “你明明就快消失了,撒谎。” 没有人再说话,暗色的力量在青年周身涌现,试图缓解他的痛苦,但是这份力量代表的不是治愈,而是暴力。 即使是彼世而来的犬神也没有办法让被自己附身的孩子好受些。 五年前,犬神从地狱不喜处辞职,它的辞职理由写的是:听说现世发展不错,想去适应城市生活,见见世面。 阎魔厅的辅佐官只问了一句:“去现世忍得住脾气吗?看见人类还是会生怨气吧。” 鬼神的询问有理可循,犬神本来就是人类用残酷手段造出的害人之鬼,十分厌恶人类。 犬神把项上可拆卸的狗头拿掉展示给鬼灯大人,“头里姑且长了脑子,分得清是非,不会轻易杀死现在的人类,只是想去公园走走,晒晒太阳。本来不想告诉鬼灯大人,感觉这个想法很没出息。” 犬神想去公园散步、晒太阳,合理。 面对这位老员工,辅佐官由衷希望它生活合心,盖上红章并签字同意了辞职请求,毕竟地狱没有太阳是事实。 “那就把你负责的工作移交给岩胜吧。” “好……不对,岩胜不是已经有很多工作了吗?现在刚轮岗回到不喜处,是最忙的时候。” 鬼神只问:“可犬神桑不是想辞职吗?还是说再可以在等几十年让我找到一位新同事。” 犬神当机立断:“吾马上就去告诉岩胜这件事!也请您放心,不会再作乱了。” 它确实不打算再主动夺去人类生命,距离死亡那日过去太久,起码作为一只狗来说它活过的时长远超预期。 千年前害自己成为鬼的罪魁祸首被它当场咬死了。 那时到处作乱了一阵,被路过的辅佐官干脆利落地揍一顿,绑架到地狱当狱卒,它本来不愿意失去自由,奈何实力差距太大,打不过。 辅佐官建议它先去看看工作环境,说不定会喜欢。 犬神被鬼灯用狼牙棒抵着头来到不喜处,亡魂的痛苦哀嚎和血肉让它十分兴奋,尤其是看见罪魁祸首因为严重的虐待动物罪判入不喜处受刑,它当即扑过去撕咬! 这不是工作场所,是狗狗乐园! 鬼灯站在旁边,从容不迫地避开血液喷溅的弧线,打开记录本将招聘目标减少数额,“很好,犬神入职成功,今日上岗。” 然后提醒它记得定期去受刑消除自己犯下的罪行,不然会被扣绩效。 如今仇恨已过去一千年,它不再会为亡者的痛苦感到愉悦,诚如辞职理由。 想晒晒太阳而已,除此之外脑袋里没有任何想法。 可惜来到彼世的第一天是个雨天,没有太阳,细丝春雨落在它灰白色的毛发上,风一吹冷极了。 它跑进巷子里的窗户檐下躲避寒风,发现了一个遍体鳞伤、左脚骨折的孩子,他因痛苦和高烧紧闭双眸,脸颊比地狱的恶犬同事们还瘦。 和被白泽大人喂养得白皙可爱的小鬼岩胜不一样,他瘦成了一条裹着骨头的风干肉,一看就是遇见了极为差劲的喂养人。 这孩子快死了,就如同自己了无生趣的疲倦灵魂一样都是枯叶。 周围一片寂静,就像千年前它被斩首在荒野。 犬神看了一会,缓缓上前舔去他脸上的血迹,尝到了咸咸的泪水,听见他在短促的呼吸声中小声求救:“不想死……救救我……” 就算求救也不会管的,它讨厌人类,不会出手帮忙救一只无能、濒死的幼崽。 犬神舔干净了这孩子的脸,尝到他的血,却舔不尽他的泪水,记忆顺着哭泪进入它的体内,看见了过往,也看清了他脸上遍布着被划出的旧伤疤,脖子上也有。 它改了主意:“看在同款伤疤……和你有妖怪血脉的份上,不算纯人类,我救你。” 它化为一道暗色,附身了这孩子,却不占据这具残破身体。 男孩醒来时眼睛有些睁不开,摸了摸自己的脸,摸到了灰白色的细软毛发。 “狗狗吗……”刚刚自己竟然在向狗求救啊。 「别哭,告诉我你想活下去的原因。」 男孩为这如死水一般沉重的声音怔愣,继而心中涌出恨意:“杀人,杀掉所有伤害过我、伤害过别人的坏人。” 「……」犬神沉默良久,感受着男孩渐渐强烈的心跳声,违背了对鬼灯的承诺。 「如你所愿,使用我的力量吧,用你年幼时从母亲那里学过却无法使用的术法,制造达成愿望的武器。」 “你想要什么?你是妖怪吧。” 「是鬼……也有神明会说我们也是神,随便了,神与妖怪的界限哪有那么清晰。吾想要的是:看着你的生活会成为——」 这是什么发善心考验人性的社会实验吗? 男孩忽然感受到强烈的痛感,肚子几乎要被剖开。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努力保持清醒回忆并试着施术。然后,一把完整锐利的刀刃从他的肚子里破出! 这是他和犬神力量的化身。 代价是他无法再正常进食了。 …… “无所谓,本来我就不爱吃饭,有力量就好。” 「嘴硬,以前你的喂养人不是不给你饭吃吗,今天至少要吃一顿饭。」 “不要,你说话真讨厌,那叫监护人。” 「你才是话多,这一个月对我说了多少话,人们都把你当自言自语的精神病,不想交朋友了吗?」 “少管,老头子。” 「……」真不可爱。 几年过去,男孩长成少年、青年,也发觉体内的犬神日渐衰弱,他不仅仅是附身的皮囊,力量好像正转移到自己的身上,成为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问犬神这是自己的错觉吗?不会有蠢到自寻死路的神。 「说了我是鬼,杀人恶鬼而已。是,我在回到地狱的路上,还需要再等等,届时力量送你了。」 犬神这几年晒够了太阳,唯一的愿望超额完成。 因为小孩发现它爱晒太阳后,默不作声坐海边天天晒,都把自己晒黑了。 “不要。” 和体内的犬神闹脾气,小升来到东京后就全副武装,不给它一点点晒到太阳的机会,幼稚的行为让犬神无话可说。 不过有利于他实施犯罪倒是真的,高速移动起来这孩子就是一团黑影…… 邋遢的青年发丝凌乱,发尾遮脖子,都被裹进兜帽衫里,五官缠着黑布,连眼睛都未能幸免,只有战斗前才会卸下懒散扒出一条缝。 按照他的计划清除所在区域极道组织目标。 「为什么从这里开始杀?」近期行动绝对属于大肆虐杀的程度,几年前自从小升杀光欺负自己的人以后,只会先查有没有犯罪者,然后随心清除。 到了东京以后却一个劲杀极道成员,甚至不止是组织头目,成员也不会放过。 “因为一想到就生气,他们很坏,全都是坏人,讨厌。” 犬神忽然想起连小升都记不清晰的回忆,这孩子幼时在这片区域待过,当时这里很混乱,时不时就有打架事件,母亲就死在这里的极道组织手中。 青年依稀记得这桩往事,并不知道是哪个组织做的,这次回来只想着把头目杀掉、把有资历的、看起来年纪大的都杀了! 犬神纵容道: 「好,三天修养期结束,动手吧。」 * 极道据点所在事务所的玻璃窗被无形力量震碎,始终监控此地的岩胜迅速抽刀,从对面的矮楼一跃而下—— 冲进事务所内,刀刃即将劈开黑色瘦削身影之时,犯人主动转身过来,刀刃斩破衣物和绑带,破开了犯人的胸口和肚子。 岩胜闻见血味诧异地凝神盯着他,见犯人慢腾腾地笑起来,开口语气开朗:“谢谢!每次自己剖开肚子还是会有心理压力,你帮大忙了啊,好孩子、好孩子!” 话音落地,一把灰白色刀柄的武士刀被他腹中掏出。 【作者有话说】 犬神的传说有私设。 70-80 第71章 两位帮凶 二人近距离相视对峙, 岩胜望着青年忽然低唤:“出来!” 说完岩胜继续攻击,青年倒是听话,发现事务所早就没人以后果断从窗户跃出, 寻找方便用刀打架的地方,来到东京后腹中妖刀第一次被取出,当然要物尽其用。 要求出去的岩胜却因犯人行动困惑, 落后了一步。 紧接着二人移动到附近, 岩胜紧紧锁定浓郁的血腥味和青年枯瘦的身影,加快速度追上他,刀刃初次交锋时式神使用的是妖刀刀背。 “你在轻视我吗??”青年瞬间怒不可遏,身形忽然涨大, 脸上的绑带散乱, 露出斑驳刀疤, 神情凶狠,露出口中两颗尖牙。 像是小狗龇牙。岩胜心想,然后他忆起谢花关于神明产物的话语, 脸色变得阴沉, 刀背一转以锋刃向敌。 他大开大合的剑势既凶又急, 招式成熟、对战经验丰富,这孩子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步步后退。 很快, 再次形成交锋对峙之势, 青年几乎被逼到后仰, 武器也似乎到了极限,随青年腕部的颤抖发出哀鸣声。 眼看不敌, 武器即将脱手, 另一股强劲的力道闯进战斗, 与犯人同款装扮的闯入者竟然大咧咧地用拳头击向两刀交锋的地方。 但岩胜一眼看出不对,闯入者的手臂肌肉使力角度存在细微变化,会改动方向! 预判攻击势头是冲着自己来,岩胜不再收力,抵对方妖刀猛地向前一步施压,青年不得不侧过身体避开敌人刀刃。 妖刀也因此脱手,亦无法支撑力量,它化为暗色回到青年体内。 青年随即痛苦地捂住了肚子,不断吐出血液,同时周身涌起暗色光芒牢牢裹住他。 岩胜方才不仅在电光火石之间加重对青年的攻击,上前一步的同时紧接着横过刀,刃向右方闯入者的拳头,要是这个人来不及收力,即使是拥有术式加持的躯体,也会被「虚哭神去」削成两半。 可惜的是她收住力了,并且试图将拳头揍向岩胜的脸。 式神斜身从容躲过,劲风扫过脸颊。 “烟味很难闻。”他冷冷看着偷袭之人没有继续对自己攻击,而是慌忙地想要扶青年,但又手忙脚乱不知道该何处下手,语气毫无惊讶:“由木小姐,道馆确实有必要装打卡机。” 由木一下子蹦起来,“我不是我不是!不过别老是提那个,真装了怎么办!” 岩胜:“……” 由木无奈挠头,把黑兜帽扯下去,绷带也胡乱扯断露出面容,“怎么看出来的。” 岩胜:“用眼……” “哦对,你是妖怪嘛。” …… 即使不用通透世界,岩胜昨天晚上在远山那里也看见打坏监控的模糊身影,是穿着真选行动队制服的女人。 答案只有一个。 “那个……岩胜君可以把这孩子交给我吗?” “不行。”岩胜无情拒绝,始终以冷硬声调说话,“你以什么立场让我放过委托目标,‘窗’聘用你不是为了让你在工作中放过目标。” “你为什么这么生气啊……明明发现那些极道的尸体时,说起凶手的语气都很无所谓。”由木小声抱怨,不耐的表情看起来没有丁点儿职业道德。 随即却不自在地清清嗓子,她正色起来,认真地低头请求:“因为是家人。所以以姐姐的立场,请求你放过这孩子,小升自幼和我失散,受过很多苦。我好不容易才找回的家人,不想他死。” “先不说这理由不能让他无罪,关于你的家人论——弟弟君本人好像不这么想。” 随即刀刃穿透皮肉的声音分外吸引在场之人的注意,由木却只是低头看了一眼带着刀纹的刀身,无奈地对岩胜说:“这孩子脾气好像比以前大了点,让你看笑话了。” 妖刀在穿透“敌人”腹部以后,立即消散,这次青年没有力气发出痛苦的喊叫,他呼吸急促,肚子伤口的恢复速度缓慢,内脏几乎要流出。 但在看见刀刃真的重创了由木以后,露出了惊奇、惊喜又愤怒的表情。 由木则看向自己的腹部,完全不是致命伤呢,不由得转头对弟弟咧开嘴。 青年表情一变,紧皱眉头,“你笑这么阴森干什么,怪胎。” “亲爱的弟弟,我们从一个子宫出生,骂我和骂自己没区别哦。” 她轻浮的态度惹火青年,但他已无力再做动作。 几年来,今天妖刀第一次不敌敌人,以破碎的形态回到他体内,五脏六腑立即感到遭受重创,又被自己在它未修养完好时强行剖出使用。 不仅这次的行动失败了,还如此狼狈地面对自小讨厌的姐姐…… 他现在出气比进气多,即使这样还要张口说话:“我能让你流血了……终于……我不是废物……” 由木一手捂肚子,一手叉腰回头教训弟弟:“你少说话,这对你减刑没有任何好处知道吗?” 岩胜眼中凝视紧紧围绕青年的暗色气息,大多数集中在腹部,试图让青年吸收力量加快他伤口愈合,而不是为了凝聚他体内的妖刀恢复战力。 式神又道:“出来,现在还没死就出来!” 青年的视线从怒瞪由木转向岩胜,总算意识到岩胜在事务所的那句“出来”不是向自己作转移阵地的宣战,“你难道……” 青年知道,表情镇定,那说明目前确实没死。 岩胜语气冷沉:“犬神前辈,出来,我从他的血里闻见属于犬神力量的气息了,不出来我就杀了他。” 由木不知道他在叫谁,闻言立即警惕,以保护姿态站在青年身侧,目光紧盯岩胜。 “感觉会说话的小岩胜脾气更差了,明明是认出力量后担心我的安危却这么凶,现世生活愉快吗?”暗色力量分散出微末一缕,形成薄弱身影,是一只灰白色毛发的狗。 “你说来现世晒太阳,结果却到处杀人,还为我增加了工作量,那时候增加的还不够多吗?”岩胜的表情像新人遇见压榨自己的前辈那样愤恨,过往的回忆颇为糟糕。 地狱那时他因为多部门和多份工作内容加班加到脱发,白泽捻着孩子的发丝十分紧张,说岩胜这么小的年龄可不能变成秃子,夜以继日研究生发药,最终成功让彼世多名千岁中年男人摆脱脱发困境。 可岩胜因为压力太大一边掉一边补、一边补一边掉,家里和工作场所到处是头发,他和监护神兽都烦不胜烦。 在他忍无可忍剃发之时,桃太郎决定每天早上兢兢业业到极乐满月给小鬼编好精致的发型再去上班,绝不让它们在白天掉落一根,晚上就可以散开,狠狠梳理! 这样的日子他过了两年! “……噗。” 岩胜:“?” 是谁笑我。 式神一看,都在强行忍笑。 “干脆,我把你们都杀了。” 他面无表情抽刀。 “咳咳,万分抱歉!”犬神自知理亏,好声好气地对后辈说明理由:“岩胜,那是鬼灯大人的主意,不是我想把工作都堆给你,前辈工作了千年,真的很想立刻辞职,体谅我一下吧。” “那现在是怎么回事?你附身人类继续做不喜处的狱卒的工作内容,撕咬人类?” “来日方长,你先把我和小升放走,过几天我亲自来给你解释。” 岩胜挑眉,“三天后你们会去往三个街口之后拐角处的极道据点,杀死其中所有□□背景超过十年,或是极道的头目。你认为我会轻易放这孩子走?” 青年下意识接:“你怎么知道?好厉害!” “……”自家孩子怎么会这么憨,犬神向岩胜露出比道歉时更羞愧的表情。 由木却悄悄为此松了口气,弟弟还是小时候那个傻乎乎的性格。 天知道她亲眼看见他撕咬那些极道成员的身体时心情有多差,从小志向是保护弱者的弟弟怎么会变成野兽,无法接受。 无法接受野兽般的弟弟,但更无法接受他死。 正如三天前由木见证弟弟动手,她第一反应是无底线袒护,依照巡逻多日对附近区域的了解,破坏所有监控,消除存档。 现在她为了让再次对人类出手的弟弟获得同情分,主动向岩胜说起过往。 二人年幼时在这附近生活,经常受到不同极道组织骚扰,艰难养活二人的母亲也是因此去世。 母亲具有稀薄的妖怪血脉,有数百年前的阴阳师传承,去世前教授过姐弟二人术法,姐姐具有力量,并且天生拥有非凡的身体素质,普通人无法伤害她丝毫。 弟弟却十分普通,比同龄人还要瘦弱多病。 常年不归家的父亲在母亲死亡后接到消息,就把姐弟二人都接到身边,并发现了姐姐的才能。 她讽刺地笑说:“我们家的老爹让身为孩子的我做了不少脏活,纯属垃圾老年人一个。” 十四岁,她在弟弟的生日那天赶回家,从父亲的嘴里得知弟弟被他处理了。 “所以我也把他处理了一下。”她勾起嘴角,作出抹脖子的动作。 不过真的后悔啊……下手太晚了。 那老家伙总是趁自己不在时殴打自己的亲生儿子,小升只是因为没有利用价值就被当做废物对待。 最后果不其然像扔废品一样扔到不知道哪个角落里。 以前傻乎乎的由木升却总是存有希望,即使脸上遍布父亲泄愤时划出的伤疤依旧会替父亲说话:“只是因为我长得太像妈妈了,爸爸害怕妈妈……” 害怕的理由他不知道,姐姐却清楚。 当然是因为妈妈为从爸爸身边夺走两个孩子,耗费了妖力和生命向那垃圾施术,威慑其永不能靠近她的一双儿女,否则将会暴毙而亡。 从此这位带着妖怪血脉的母亲灵魂像是被抽走了一半,身体变得羸弱。 妈妈因卷入极道死亡后,术法失效,那垃圾才敢找上门的。 由木绘和由木升是妈妈的弱点,由木绘的弱点是弟弟小升。 “小升你才是没有良心,我明明每次为那家伙做事都想念着你。你却只想着自己无法施术、无法超过我成为对那垃圾有价值的孩子。” 由木对又在沉默掉眼泪的青年很无奈,弟弟现在这样看着比小时候还可怜,她转头对岩胜说:“所以岩胜大人,就放我们走吧。” 岩胜疑惑提问:“由木小姐你……你是在道德绑架我吗?” “……”由木难得会被谁噎住,眼前不明妖怪生物体的脑回路过于直接。 “是……”她承认,但没说假话啊,“所以?” 岩胜严词拒绝:“不放,放走是我失职。” “我就知道。”犬神对岩胜非常了解,知道他性格认真严苛,而且,该小岩胜脑瓜转动的时候估计还没到。 它默默消散幻化的身形,将全部力量用来减缓这孩子生命的流逝,任由岩胜决定结果。 「小升别哭了……你在现世还有人爱着呢,稍微有点求生欲吧。」 可是,自己活着,犬神就会死吧。 身处暗巷,弱小的由木升像一块狗都不吃的腐肉,却有仁慈的神明将他衔起。 比起毫无价值的自身,他更不想神明消逝,这难道有错吗? “不,杀了我。我可以把这具身体送给犬神,养养还能用,犬神一定会珍惜,并为此好好活着。我真正的心愿已经达成了,杀吧。” 由木升如此要求,冷漠地拒绝与由木绘对视。 岩胜眉目微动,“很好,如你所愿。” * 身处学校的缘一忽然捂住心口,产屋敷发现了,急忙问:“怎么了?生病了吗?还是岩胜先生。” “兄长大人……兄长现在,好像有点高兴?” 第72章 一方视角 “岩胜, 你会寂寞吗?”犬神舔舔小鬼手背,示意他手上染了墨水。 来到不喜处的岩胜忙于熟悉文书工作,一小只举着高高地记录册快速翻阅, 记住所负责区域的亡者情报。 他诚实地说:“没有……时间……” 不喜处的同事都是动物们,自己被鬼灯安排到这里和同事们一起咬人,唐瓜居然恭喜他升职。 “是说以前, 你不是独自被关在鬼灯大人设计的刑罚工具里度过了百年吗?里面的流速与阿鼻地狱一致, 你独自在里面度过了想当漫长的时间啊。”同样受过刑被收编为员工,犬神谈起同事的黑历史时丝毫不避讳。 岩胜觉得受刑理所应该,倒也不会在它面前避而不谈。 “不会……” 他开口说话困难,拿起笔在小本本上告诉犬神:“一开始只觉得从未经历过这么漫长的疼痛, 后来就不痛了, 脑袋里逐渐想不了东西, 无暇思考。” 这是能够习惯极致疼痛,但脑袋恢复力跟不上刑罚强度吧……犬神无言,同情地衔起他给岩胜准备的经验笔记, “或许有助于你适应新岗位。” 这可比其他同事准备的狗饼干、鸟粮之类的礼物通人性多了! 岩胜抱起笔记本, 由此认定犬神也是如芥子小姐一样, 是高效率积极型的前辈,乐于与它交流。 但很快发现, 犬神每天用神游天际的空白表情完成啃咬亡者的工作, 无论亡魂多痛苦大喊, 它总是一副“我是谁, 我在哪”的模样。 时不时会忽然无声叹息,垂着眼皮, 趴在石头上发呆、睡觉。 岩胜就用笔在记录本上写问题问犬神:“犬神前辈, 独自过这么多年, 是寂寞了吗?” 犬神看后深深望着小鬼,随即浮起迷惘,“不清楚……没有仇人,没有家人,没有目标,前辈我不知道活着的意义了,岩胜,你知道吗?” 这可就问对人了,岩胜立即给出了答案:抿起嘴狠狠摇头。 “……”犬神趴回石头,望着彼世千年不变的景象,轻声道:“小鬼,你在不喜处可是羡慕对象,在彼世有神作为家人般喜爱你,这对你来说不是很重要的意义吗?” 那时岩胜似懂非懂地点头,心中严谨地想:但老师说只有十年。 “前辈我想了又想,不明白自己现在的心境到底怎么回事,但既然会羡慕你,或许……我也想要一个对自己来说意义非凡的存在,这样才活得下去吧……” 岩胜震惊,他迅速写写写—— “您这不是都寂寞到活不下去了吗?!” “哦,这样啊!”犬神恍然,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随口道:“那我要找个时间好好考虑未来了……” 岩胜撕下一页纸张,折了几折,塞在犬神的爪下。 「请好好工作和生活,前辈会找到意义的,到时候请知会我,为您送上贺礼。」 短短几年后,它选择辞职,没想过能找到活着的意义,就去晒晒千年没见过的太阳吧。 然后在那没有阳光的雨日,遇见了奄奄一息的、可怜的由木升。 * 岩胜真的把由木升杀死了。 钳制住青年时血液滴落在他手背,混着残留的妖力蜿蜒流下。 皮肤感受到温热,他莫名看向由木升,视线又扫过由木绘,手指微动……毫不留情地捏断了犯人的脖子,并且用上了妖力、咒力,防止任何复活的可能性。 由木升刚成年,但长得矮小,犬神力量强化他的身体素质,代价却使他无法真正获得健康,只有等待犬神被他全部吸收。 那时候这孩子就会变成妖怪,或者说全新的神,彻底获得新生。 明明比岩胜目前的模样大好几岁,此时却像只营养不良的流浪狗崽一样被式神拎在手中扼断性命。 宿主死亡,犬神给予其力量的计划终结,它不得不现出真正身躯。 “岩胜,说说这么做的理由。” 当看到抓捕者是岩胜后,它就对这结果有所预料。岩胜行事风格与在地狱那时没有多大变化,犬神抑制凶残本能,对后辈展现出一如既往的佛系态度。 由木绘远没有它那么冷静,她认识到弟弟的处境多么危险,时刻警惕着,在岩胜动作时就出手阻止了,但打不过他,只能看着由木升被夺走生命。 即使是尸体,也要夺回来。 她脸色冰冷,向岩胜挥拳。 式神抱起青年单薄的尸身,轻盈地躲避,并道:“由木小姐请别激动,你被由木升排除在遗嘱外,不必如此。” 由木被刺痛,再看向岩胜时眼眶通红,露出想把他生吞活剥的神情。 岩胜不为所动,他现在不想在由木这里浪费时间,轻笑道:“你认为你对弟弟很好……我不算了解,起码你的言语中听起来是这样,但是请由木小姐晚上睡前再考虑考虑你和他多年来截然不同的生活。现在去请归队,你的上司似乎过劳很久了,私下建议他去医院吧。” 岩胜补充:“精神心理科。” “不,我不干了!”由木绘的摆烂宣言掷地有声。 “这种活对我来说本来就没意义,也不喜欢。都是小升小时候说什么锄强扶弱才是正义的傻话,而且行动队能掌握人口情报,我才在回国后加入,果然有用,找到他了。现在我弟弟死了,尸体我要带走,我会带他离开日本。” 把小升带回自己的地盘,无论施什么术,把他召唤回来,回到这具身体里。 岩胜从容道:“有我在,你带不走的。” “……”这种时候敌人越是淡定的语气越气人,可他说的没错,由木带不走。 “不如请由木小姐听话点,或许有再见他的机会,届时听听他说话吧,你实在太爱表达了。” 由木一愣,“真的吗?可他已经……” 不,有彼世,眼前的岩胜和犬神都从彼世来到现世,说不定真的有更好的办法。 她深吸一口气,握紧拳头僵硬地点头,为那不可思议的机会忍让眼前的少年,这张脸不再合她心意了。 “是,请问接下来由木小姐要去做什么。” “……带上司去看精神病,晚上回去思考人生,接着等你消息。” 大差不差,岩胜满意点头。 他看向犬神,发现它盯着由木升遍是划痕的面目发呆,就问:“刚刚大致看过了,由木升的身体很差,毁容、营养不良、跛脚甚至不算身体中严重的问题,你想遵照遗嘱收下这副身躯吗?用你的妖力养养确实还能用。” 犬神摇头。 “你嫌弃?” 犬神摇头。 岩胜:“那就回去吧,去阎魔厅找阎魔大人。” 犬神目光一变,岩胜的意思是—— “犬神前辈,在地狱工作了千年,还没有要过员工福利吧?” 岩胜看似沉着,心想自己是在干坏事啊……引导前辈走后门什么的,真是惭愧。 掐准了阎魔大王心软,作为老员工的犬神只要诚恳提出请求,即使到地狱受刑不可避免,他也一定会给出圆满的答案,同情分对岩胜和鬼神不好用,对阎魔几乎是百分百有效。 只是事后阎魔大王免不了要被鬼灯念叨,甚至挨揍。 如果请求鬼灯,结局应该也大差不差,阎魔厅的辅佐官对小动物总是很温柔,可对待轻易虐杀人类、吸收犬神力量的青年就没那么好过关了,过程估计比阎魔那儿更残酷百倍。 锅还是先分阎魔大王一半吧,帮助这孩子分担鬼神火力。 “犬神前辈,能否请您帮我为鬼灯大人带句话?”岩胜与它商量,承诺会代替它好好安葬青年尸身。 “可以,什么?” “请把地狱的工资存款交给我吧,最近有置办一处房产的想法,我刚好把薪水花光了。” 岩胜没有忘记家里的存款空空,现在正好解决。 犬神幽幽看他一眼,对小鬼很无语。 “关于你的工资,鬼灯大人提过按照天国的管理办法实施,按理说转世后随时有机会发放给你,不过……你是不是得先去买个彩票或者抽个奖。” 对啊!没有给彼世创造发放工资的机会。 抽奖运气向来极差的岩胜顿悟,以前想不到这样兑现工资。他高兴地掂了掂手里的尸体,对犬神说:“我拿到工资就给你家孩子买块风景优美、视野优良的墓地,是补给这孩子的见面礼!” “那可真是谢谢了……” 犬神立即赶往彼世,希望能在阎魔大王从净琉璃镜里看完由木升一生经历,正哭得稀里哗啦的时候抵达。 岩胜抱着尸身通知分散在附近的行动队人员归队,他满手满胳膊的血迹,抱着尸体还漫不经心的模样吓了土方一跳。 土方揉了揉太阳穴缓解眼前时不时发晕的毛病,脑子突突的疼,问岩胜怎么回事。 岩胜肉眼可见的轻松,“抓住凶手了,拿过来给你们交差。” 土方诧异,“就是这样一个……矮小的男人?”犯人没有凶悍的肌肉或术式,仅是瘦成皮包骨头的小青年。 密布刀疤下瘦脱相的脸看得出五官清秀,张开嘴就能把极道里凶神恶煞的人们撕咬分尸,爆发力真惊人。 “是,心中有仇怨的他和彼世犬神建立羁绊,获得了远超野兽的力量,或许就是因此对人类和恶行的厌恶加重了。” “犯人已经死了,怎么处理?术师这边一贯不建议杀死他们后留有完整尸体。” 岩胜却让土方放心,“他是再普通不过的人了,不会从墓地里跳出来成为诅咒的。” 然后他花了一天的时间找地方安葬了这孩子。 安葬后告知土方详细安葬地点,向上递交报告,算是彻底结束这次任务。 岩胜晚上没有回家,坐在陵园山顶看月亮。 这座山有大片绿草地、开花的树木,和整齐排列的墓碑。 漫天星星神秘漂亮,式神想到一抬头就是彼世上方,那里有着熟悉的存在,独处的时间并不觉寂寞。 独自在家的式神使也没有闹腾的情绪,估计已经听话安睡。 近日他看缘一行事成熟许多,连以前想不到的照顾的细节都渐渐学习到了,那孩子成长得真快啊…… 一直等到零点过后,岩胜有些意外,竟然有耐心熬到这个时候。 又过了一会儿,就见他汇报上去的墓地石碑前停留了一个人,穿着真选行动队制服的女人。 果然来了啊,岩胜在由木绘动手捶坏石碑前及时出现。 “不要拿墓碑泄愤,不过挖开也没用,我选了火葬,就算挖开,墓里只是一罐骨灰。你无法用术法将他复活,让他余生以不入流的姿态活下去。” 由木冷冷地注视他,小升与她有着一模一样的黑眸,夜色中清冷淡漠:“你偏向熟识的犬神,将属于我的家人夺走,给了它。” 明明是你弟弟自己说的身体交给犬神处理,怎么责怪我。 岩胜感到疑惑,表情依旧稳重:“在这个晚上你思考过了,关于你和你弟弟自小生活的不同吗?” “你在开玩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认为小升讨厌我是因为我做了什么,可他就算说着讨厌,发誓无数次战胜我、杀死我,依旧无法狠下心。” 她握起拳头对着墓碑上岩胜画的一只狗狗图案,满脸下一秒就要动手砸烂它的冲动神色,不忿地强调:“血缘不容置疑,我是小升唯一的家人,我和他理应最亲近!” 岩胜提出让她好好思考和弟弟的关系时,当然没有开她玩笑的意思,眼下也不为她的家人宣言所动。 他在接触到混着妖力的血液时,得到了那孩子的部分记忆。是对弟弟君来说,比遭受父亲折磨难忘得多的伤心回忆。 自己因看见的记忆感到诧异,看向由木升时,将死之人坠下泪珠,散发着释然的情绪。 “其实,你小时候不是也把那孩子当做废物吗,你对他说过的。” 「小升,你一辈子都是废物。」 …… 「乖乖待在姐姐身边吧,姐姐会一生保护弱小的小升。」 …… 由木绘拳头倏然卸力,是,她是说过诸如此类的话。 但是,她反问岩胜:“你不也有从禅院家夺来的孩子,现在留在身边不愿放手,难道有立场指责我?起码我和小升是亲姐弟。” 岩胜想:不,那不一样。 “你追逐是为了抓住,我是为了放开。” 现实却十分有趣,由木小姐无法束缚,他做不到释然。 此时夜空有流星划过—— “噢……这不是脑袋很清醒嘛。” 酒馆内趴在桌上小憩的远山言睁开眼睛,扬起笑意,尚有困意的眼眸笑眯起来。 “怎么了?”产屋敷天明刚进门,见到远山在休息,怕惊扰他,就想去后面房间给他拿毯子披上,刚走近发现人醒了。 “刚刚做了个梦。” 既然有倾听对象,远山滔滔不绝地开始描述:“以前看上了一只小猫,结果发现脖子上有项圈,我很失望。但好在猫咪脾气不好,不与主人交心,只要他们俩其中一个能往相反方向走,我就可以站中间切断绳链!这次的梦里,说我会成功,这可是现在的我的梦境……” 什么啊,天明哭笑不得,撑起身走到柜台为自己挑选合口味的酒,随口接茬:“你是人猫插足者吗?小心你以前养的猫咪托梦骂你。” “不会啦!以前的猫咪更爱爷爷。但将来的可不一样,是会给主人好处的猫。”远山自己说着都觉得不敢相信,又颇为憋闷地捂住脑袋,“但不是现在,要等好久,要等呐……” “……”苦苦等待,就为图人家猫的好处吗? 产屋敷天明无奈斟酒,自从恢复记忆以后,言的各种表现都外放很多,爱说话这点在嗓子被治好后也渐渐显露。 很难评价友人在梦里觊觎别人家猫的行为……不过,如果猫和主人过的不开心,主动寻求挣脱的话,远山言无疑是在解救那只猫。 可言怎么能确定讨厌上一任主人的坏脾气猫就会接受自己? 天明只能祝愿:“希望你得偿所愿吧。” 祂道:“会的,只需等待。” 第73章 重要家人 土方不知道哪里惹到了新人下属, 下午把事件报告提交上去后就被由木半拖半拽到医院,还挂了精神科的号。 他拿着叫号单,诧异地看科室牌, 反应激烈:“精神科?起码是去呼吸内科吧!你认为我有病吗?” 由木却振振有词:“土方先生你有没有病自己应该最清楚,干嘛问我?” “在胡言乱语什么?是你拉我到医院的。” 她却懒得敷衍,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瓶扁身酒瓶, 打开盖子酒气扑鼻。她把上司往空座位上一推, 然后坐在旁边利落地给自己灌了口酒。 上班时间随身带烈酒?土方以不敢相信的目光瞪她,“由木,原本想说让我来医院是不是要我查肺,你这重度烟鬼一起来检查也很合理, 结果是这里, 但、但现在看起来你更需要看精神科。” “咕嘟咕嘟……” 他大吼:“别再喝了!立刻去给你自己挂个号!脑子还是心理, 哪有问题就早发现早解决啊!!” 由木却继续猛灌,恨恨地说:“不要!不喝点等不到晚上,那家伙肯定在那蹲我呢, 看谁的耐心够用!” * 确实, 岩胜一直蹲守她到半夜。 他的耐心大多数时候都不够多, 但在该做的事情面前,他可以把适应力转为耐心, 这样一换算, 岩胜的耐心可以用到天国崩塌的那一天。 好在蹲到了人, 岩胜把在山上的草丛里随手采的一朵野花放在墓碑上, 并将点心祭品和香盒堆到由木绘面前。 “夺走的定义要看是否具有强迫性,我没有强迫那孩子选择犬神, 犬神也不需要你弟弟的性命, 反而是他选择了犬神。” “你想说什么废话。”由木拿起一盒线香又摔回原位, 余光扫过岩胜,“现在看着你的脸我一点也不喜欢了,讨厌。” “给那孩子供奉祭品吧,得到现世亲朋好友真心供奉的话,地狱会根据现世供奉情况减少刑罚。” 由木轻率的态度一变,按在香盒上轻轻抚摸,最大程度抚平刚刚被随手摔着玩的线香情绪。“真假?那这点怎么够,我去买更多运过来!” “不用着急,直到头七那日呢。大概你们会有机会见面,最长不过等到明年盂兰盆节,只要能离开彼世,无论面对什么情况,犬神一定会带他回现世。” 犬神早就待够了彼世,不会忍心让那孩子留在地狱。 岩胜提前告诉她这些,也不算偏心前同事,归根究底都看由木升自己的想法。 “可是,小升要是不想见我呢?那我岂不是再也见不到他了。”由木因为岩胜的话总算感到忐忑,此时不是主动追逐就会有结果的事。 “我很爱我弟弟,当然想对他表达真实想法,就是想保护他而已。” 年幼的她发现弟弟无法使用妈妈教授的术法,就想,弟弟是废物完全没关系,一生是废物都没关系,只要乖乖的,会吃饭、睡觉,用脆生生的嗓音喊“姐姐”就好。 “我只是想弟弟活得轻松点啊。” 现在她还是这样想。 岩胜听了忍不住皱眉,一整天他的心情也很微妙。 遇见犬神,发现犬神附身人类杀人,那人类是个快死的傻小子,好不容易想到走彼世的捷径办法救傻小子,结果发现奋力维护弟弟的由木小姐反而是伤害弟弟君最大的人。 由木也确实像她上司说的那样,是直白的话痨。 无论是白天还是现在,岩胜在由木绘身上感知到了惊人的执拗,以及盯准由木升以后溢满的情感,言语也很惊人……所以不确定由木会轻易放手。 但他还是因困惑发问:“你们天才是不是脑子都缺根弦???” 这样发自内心说出来的轻松话语,跟在年幼的弟弟身上捅刀没有任何区别。 仅仅是碎片记忆就有那么多能令岩胜升起郁郁不平的愤怒,由木绘在与她弟弟相处的十多年来究竟说了多少、表现出多少次——凌驾于由木升之上的傲慢。 强者总是不自觉向周围发放施舍。 “谁脑子缺——” 未等她说完,岩胜打断她:“由木升曾经的梦想是和你并肩,帮助受困之人。” 这是他救下一只受伤的小鸟之后,在它耳边说出的期盼。 “后来目标就变了,他讨厌你,希望你死。由木小姐很清楚,他跟你一样藏不住心思……所以很直白地告诉过你、与你吵过架。” 这目标远不算光明磊落,可那孩子的言行合一,内心也从没有变过,不触及由木绘相关时依旧拥有柔软爱哭的本性。 即使今天能够有机会有力量杀死她,还是没能忍心。 “岩胜是说,我需要改变我的想法,把我的家人拱手让人吗??”由木不解,她不想接受这个结果。 她深爱唯一的弟弟,真心想庇护这孩子,从小到大、从母亲身边到父亲家中,唯有对小升的深厚情感始终如一。 现在凭什么任由他和一只妖怪一起生活! “我不会对小升放手的,我说了,他是属于我的重要家人。” “不,不是你放不放手的问题吧。他都几年没和你见过了,现在也成年了,不正是监护人放手的时候?你还是先想通比较好,没理由别人比自己更清楚事实如何。” 岩胜不会做家庭调解员,他想回去休息,耐心只用于守着墓碑不被破坏,没有更多了。 于是他离开了陵园,由木绘看着墓碑上弟弟的名字,瘪嘴嘟囔:“原来你不想要和我生活在一起啊……可我很久没见过你了,就是说……以后一起住收养狗狗我也不是不能接受,大家共同生活不就好了。” 她可以为弟弟做出稍稍退让,等小升回来一定要告诉他。 由木吸吸鼻子,现在自己得诚心供奉,然后去做一件急事,去见一个人。 凌晨两点,苍老但体型强壮的男人推开家门,疲惫地脱鞋、脱下夹克,只想躺在独属他的沙发椅上休息几分钟。 年纪大了还混极道,身体真是扛不住,最近老大草木皆兵,担忧有人袭击,他已经值班护卫好几天了。 “回来得真晚啊,活得不如意吗。” 独居的男人发现座椅被别人占据,香烟星火明灭,烟雾缭绕中,他看见来人模糊的轮廓,顿时吓得后退。 后背抵在墙壁,按下玄关、客厅的开关,屋内通明,两人对对方的模样一览无余。 “绘、绘小姐!您不是在国外吗?” 由木绘大咧咧瘫坐在椅上,轻吐烟雾,半睁着眼看他,意有所指:“实在找不到,我就回来继续找了。” 男人领会:“啊……是吗,可是几年过去了,现在小升在哪里我肯定不清楚,但是!一定好好活着呢,他不会——” “是嘛,在我杀了父亲以后,你试图隐藏自己殴打小升的事实,我知道。只是你说他没有真正处理自己的儿子,会告诉我小升在哪里,想要‘功过相抵’,我同意,所以即使再生气也遵守了诺言。只要小升活一天,你就能多活一天。” 由木把香烟捻灭在他的沙发椅扶手上,语气还算平缓:“你说父亲为了牵制我,只是把小升送出国作日后的筹码,真的是实话吗?” “当然!我不敢欺骗您,小升肯定活得很逍遥呢!”男人为了话语可信,扯动嘴角硬是露出和蔼的笑容。 “叔叔,你再就业选的职业真危险呐。本来按照小升的计划,三天后就能杀到你们的地盘,太遗憾了,看不见你被小升撕成碎片的样子。” 闻言,男人屏住呼吸,近期多名极道成员被杀竟然是由木升的手笔。 “那、那小升真是出息了呢,变得很……” 由木淡淡地继续道:“他死了。” 男人腿一软,跪在了由木面前,心想:完了。 “而且看起来从没出过国,他和一只可、爱、的狗狗度过了这几年,四处流浪。” 由木咬牙切齿拍着一起住站起来,闪身掐住男人的脖子,男人顿时面目涨得红紫,“叔叔你作为那垃圾的心腹,果然也是个垃圾,是你害得我弟弟不选我!如果他在我身边长大,就不会变成这样。” 男人却忽然吭吭哧哧地笑出声,他艰难地发音:“小升抛弃您了啊……对他来说……不是好事……吗?” “咔”地一声骨头断裂,屋内只剩下由木绘忍耐的呼吸,她随手扔开尸体,走前还踢了一脚。 “又怪我!你们真奇怪,明明都是你们在伤害他,只有我最爱他啊。” * 岩胜回家后,看见缘一的房间门半掩,灯还亮着,此刻客厅的挂钟指针还差五分钟到一点。 他下午就发讯息给缘一报备要处理工作,今天会晚归,不需要等他。 此世他还站在玄关,嘴边的话已经问出口,扬声道:“缘一?这么晚了还没有休息吗?” 房门立刻被打开,缘一还穿着早上穿上的日常衣物,“兄长吃饭了吗?” “没有,今天可以不吃。” “兄长不是遵循养生规律吗?” “现在这时候吃饭也不养生吧。”岩胜说养生不过是为了活得久,最终目标是摆脱式神关系,自由过活。 他本质遵循的是“现世我想怎么活就怎么活”规律,越来越能把老师劝的自由随心学进去,内化于心。 看缘一已经很困,岩胜想到由木升十岁时的记忆,孤独坐在房间里惧怕着可能闯入的父亲,等待不知何时归家的姐姐换下鞋子。 他温声提醒:“加班很正常,缘一可以不用等,你们这个年龄该好好休息才对。” “兄长,我可以在你身边保护你的。” “什么?”岩胜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即站直身体平静地望着缘一,“什么时候?” “您的意思是……啊,缘一是说一生都会敬爱保护兄长的!今天上午感受到兄长似乎有开心的情绪,可是下午和晚上都很低落难过,缘一十分担心。” 他十分坦然又真诚地说着,走上前向兄长抬起手…… “不是那个意思。” 岩胜挣开缘一想要替自己脱下外衣的手,那很贴心细致,但他不是做不到自己脱外衣。 “意思是,共同生活至今,我做过什么让你认为我需要还是孩子的你发誓保护吗?听起来我作为‘义理监护人’是失职了。” 义理监护人?缘一迷茫,“兄长就是缘一的监护人啊。” “不是,是暂代,我在第一天就告诉过你,产屋敷只是暂且将你的监护权放在我名下。” 看起来这孩子被吓到了,岩胜很快冷静,避免因前世阴影在转世缘一的面前散发怨念。他承诺:“但是无妨,我说过会让缘一你生活无忧,全力为你准备好一切。在我此世人生缘一不可避免又是中心,你对我来说很重要,于情于理我都要照顾好你。” 自己迈过坎才算是真的迈过,他作为地狱优秀员工明白这道理。 “但是,我自身存在着很严重的问题。老师总说孩子成长得慢些更好,是我做得不好,所以让你这么快就学会了懂事。” 岩胜抬手抚向缘一的发顶,轻轻揉了揉。 “既然还在孩子的年龄不用这么操心,你有充足的时间成长,寻找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东西。长大前兄长会一直陪伴着你,长大成人以后,兄长会赠予你房产、充足的金钱、任由你选择事业,而我也得追逐自己生活。” 岩胜看着他,嘱咐道:“缘一,留点时间给我们吧,我始终在为束缚想办法。” “是……”缘一愣愣的,他掐住手心,会痛。 于是悲哀地发现温柔为他谋划未来的兄长、第一次在他面前自称为兄长的兄长、坦率地说追逐自由的兄长……不是梦。 “我明白了。” 此世兄长大人另有选择,是一场属于兄长自己的“夜奔”。 “……”一片寂静中,岩胜见到缘一又低下头,心头意料之中地被传递失望苦涩等情绪,他半蹲下身给了转世缘一一个拥抱。 像老师喝醉酒以后随手拥抱自己,哄自己不要生气一样,不同的是缘一比小豆丁的他更高,所以蹲下身岩胜反而把脸颊窝在缘一的肩侧。 他轻轻拍着这孩子的背,“不是你的错,是我对另一个人的情感在拖累你此世的人生,所以我在全力弥补。” “对待家人……做兄长、丈夫、父亲,都不合格,这还是第一次跟你说吧,我没有那么你想象的那般好,耍脾气时能惹得桃太郎那么好脾气的人跳脚,所以不需要总是仰视我、顾及我……” “但是,你拥有自由的内核,你会对坚定执行自己所决定的事,兄长相信你的未来,也想要让缘一你拥有真正的自由,老师说那样活着感觉很好,你一定比兄长更早体会过了。” 没有……缘一的选择总是做错…… 缘一回抱态度柔和的兄长,难得一次平等直白的交谈,他听着式神规律的心跳声,稍感安心,低声说:“兄长大人,缘一认为,您是值得尊敬的重要家人。” 兄长却抿出笑意,笑中夹杂叹息:“是……我正在努力只做家人,陪伴你这点不会变化,去洗漱休息吧。” 此时此刻,缘一因式神身上传递的平和情绪而放松,岩胜却因式神使始终冷静的内心垂下眼眸,起身时悄悄叹出那一口气息,心里沉了几分。 正如自己刚刚所言,他不够好。 所以竟然对将从由木绘身上感知到的强烈情绪与缘一的情绪对比起来。 面对未选择自己的弟弟,由木小姐愤怒得无法抑制,就连故作冷静的忍让都显得十分虚假,但缘一不会,他会在听见兄长的决定后迅速接受,冷静得不像话。 他果然对取舍二字领会得清晰明白。 这样很好,岩胜很放心,可又忍不住难过到叹息。 而最让他难过的就是他无法控制这份叹息。 这不公平。 糟了,岩胜忽然意识到,自己令神明都无可奈何的烂脾气又开始发作了。 【作者有话说】 是说七岁缘一自己的那场夜奔,连夜跑路,追寻自由的决定。 第74章 辣味仙贝 岩胜在产屋敷的请求下, 清早要一起真选道馆,打开后座车门发现远山言拍了拍身旁的座位。 “我今天早早醒来果然是对的,就能和天明一起出门接到你了。” 岩胜:“刚刚天明先生打电话时你不就在旁边吗?” “是……真的很难给你制造惊喜, 很多事提前探知到会少了很多生活乐趣。” “总比茫然无知的感受好。”岩胜坐上车,“请问今天为什么要去真选道馆?” 天明说:“今早,土方发现仍有极道成员死亡, 而且凶手是他的下属。” “由木小姐。”岩胜很快有怀疑对象, 可是她杀那些人干什么,单纯泄愤吗? “是,由木今天还正常来上班了。” 拳头、衣服上的血迹分外吸睛,明摆着告诉同事们犯人就是她。 * “你病得不轻呢, 由木。” 土方对由木绘很失望, 深深吸了口烟, 试图缓解叛逆下属带来的震惊消息,“所以说,人家没惹你杀他们干什么啊!” “哦……失眠睡不着嘛, 闲着也是闲着, 等着也是等着……”由木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睡眠不足的后遗症在第二天体现出来。 “失眠就起来看书,汲取知识替换你脑子里的水。”土方没好气, 皱着眉又问:“那你不跑?来这里做什么, 还穿着工作服。” 由木绘:“我说爱岗敬业您肯定不信, 就是刚刚说的那样, 我要见岩胜一面。” 上司被气笑了,“你找死可以跳河, 没必要这么直接。” “不, 起码七天内他不会杀我, 我要去能找到他的地方待着。”说不定犬神会带小升见他,由木想,估计会关术师小黑屋,第七天时她就越狱去守着岩胜。 “真自信,小心一会进门把你斩成两半,记得躲。” 说话间,由木绘试图拿烟的手被拍掉,她倒没事照样顽强偷烟,反而拍她的上司手掌通红一片。她散漫地点燃香烟,嗤笑:“他是个过于温柔的混蛋,会顾虑他在乎的友人所在乎的人心里可能会在意的人。” “绕口令?” 土方还没缕清这有几层关系,岩胜、天明、远山一行人敲门示意,他们进来后就看见两烟鬼对着抽烟。 他把由木手里的烟夺来碾灭,才慢悠悠捻了自己的,颇为无情道:“犯人就是这家伙,要怎么处理。” “暂且先带去术师的监牢看管吧。” 土方看向岩胜,果然没有处刑她的意思,产屋敷能同意吗? 但看天明没有任何异议的随和神情,他嗯了一声,把连形式上都没绑住意思意思的由木绘就地转手给产屋敷。 由木绘翘起脚,对着岩胜的脚尖晃悠着,笑眯眯地说:“你会后悔心软放过我吗?” “哈哈……”远山忽然歪头探到岩胜身前看她,“根据我的判断,不会呢,明明是由木小姐做错事,就不要想说任何推卸责任的话了,如果你在彼世有亲人的话,亲人与你杀死的那些人在彼世相遇不会很尴尬吗?” 由木忽然坐直身体,光在想着泄愤,没有想过这些人也会下地狱了。 在她心里,无论是垃圾的心腹,还是那些组织成员,永远不可能会与小升处在同一个世界。 即使小升也做过凶手。 “远山先生别故意吓唬孩子了。” 岩胜把远山从身前挪回去,让由木一起离开,不过在前往术师那边之前,他说有事没有处理,需要在武道馆停留一会儿,会在之后直接前往产屋敷族地。 “怎么又回来了?”土方诧异地看着岩胜,然后就见他从桌上顺着纸片的一角准确抽出一张病历单。 “由木小姐听话带你去医院看了,你会重视它吗?这个病症。” “啊……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又不是绝症,你的表情也太严肃了。”土方难得支支吾吾抱怨说别人太严厉的时候。 医生居然说他思虑过重,诱发焦虑,发现他失眠、胸闷、时常眼前发晕后让他又去查了肝脾,结果喝酒抽烟没有造成的损伤,小小的情绪问题却做到了。 他哑着嗓子嘟囔:“岩胜也、也太神通广大了吧,这都知道,干脆长大以后去当医生吧!” “不,我没有成为医者的仁心。”岩胜眨眨眼,否认:“只是因为有过经验。” “什么经验?”土方嘴快接了话,说完他就想打自己的嘴巴,问这个没营养的问题根本没有!! “目睹死亡的经验。” “这不是很日常的事嘛,对于我们来说。”土方打着哈哈,手插进口袋里又想摸烟,岩胜却隔着一层制服布料按住他的手,他抬头看岩胜的红眸沉静,似乎那一切已过去许久。 岩胜在办公室观察到土方脑袋里不对劲时,用通透世界排除了病理性疾病,身上也没中术痕迹,回去思考才想起他才发现那其实很熟悉,自己被神兽这么诊断过。 而且结合土方身上若有似无的伤痛情感,应该遭受过巨大打击,但他看起来很正常地生活,不像甚尔自毁倾向严重,反而藏在强大的责任心之下,让岩胜没在第一时间发现。 “是看见能够牵动自身最大的情绪的人的死亡,换言之……就是重要的人,嗯?你的脑袋正因为旧事让自身产生痛苦。” 说完,岩胜感到指下土方的手狠狠一颤,视线里相交的烟蓝眼瞳溢出亮色,在一片水雾里嘴硬要脸的副手抽出口袋里的手,用撑着身后办工桌的动作掩饰慌乱。 是啊,这种仍旧在乎的情绪根本掩饰不了,即使告诉自己一千遍、一万遍,在吃饭、睡觉、喝水、洗澡……任何时候都提醒自己不要再想了,因为无法改变,所有的情绪都是无谓、无用。 但土方做不到,岩胜也做不到,可就是有人可以轻易放下。 “你为什么要探究这个?”土方看向他, “我不探究。”岩胜轻轻放下纸,从头到尾并无逼迫其说出过往的强硬,只是在陈述自己观察到的东西,“只是想说,你可以自由点,继续这样对你的生活无益。” 工作中出现失误可就麻烦了,“窗”的工作内容不算安全。 尽管岩胜满脸严肃,土方还是感受到他是在关心,只好泄了气,捋了把黑发有点烦躁,但说起话语气反而平静,还夹杂着怀念。 “她是位坚强、爱笑的温柔女性,是我……喜欢的人,叫做冲田三叶。” …… 然后,这样美好的人在多年肺病的折磨下,最终在不久前迎来死亡。 岩胜听了许久,眼前的男人蔓延出无比温柔而哀伤的情绪,他忽然想到甚尔,甚尔的情绪比这疯狂偏激许多,可传达的核心一致,无论是白色或黑色,都裹着一颗鲜红跳动的心脏。 原来是失去最重要的爱人啊……他不会对不曾体会的东西妄下断言,所以大概无法真切明白这种心情,自己是个死前才知晓想要追求何物的鬼,恰恰那醒悟的内容是对自己过去所有的否定。 和土方、甚尔、由木都不像,他想逃离关系的束缚,因为这并不公平、也不健康,并不符合期望。 “你们,分离过吗?”不知为何,岩胜想这么问。 土方本不敢相信自己被还算陌生人的家伙看穿心事,而且这家伙还不聪明地直接向本人点明,简直就像检查出问题要求整改一样。 但看见岩胜这迷惘又想要渴求什么的神情,他随着一口深呼吸放松了全身肌肉,悠然抽起烟,不留遗憾地吐出烟雾,目光柔和起来。 “没有,唯有死亡做到了。” 调整好心态后开始秀感情……岩胜目光变得警惕,但还是善意发声:“祝你死后能和冲田小姐天国相见,现世好好活吧。” 作为旁观者来说,他听见心意相通的二人即使面对疾病也没有分离,心里舒了口气,为眼前的人类感到高兴,这二人绝对是能上天国的人。 “知道了,真操心。”土方不耐烦,哪有人会这么祝福人的,明明是担心别人的生命,了解原委后又能干脆说出“死后”相关的祝福。 也就是说岩胜根本只注重自己眼中最重要的那部分,虽然能灵活变通目标,但真是极端得吓人。 “冲田三叶,冲田……”岩胜还不知道土方的危险人物识别器自动触发,已经下意识琢磨了他一通,他回忆一番:“你是不是有个下属也是这个姓氏?和你还是一个老家。” “你这些都记啊!”土方震惊,然后点头说是三叶的弟弟,顺便从抽屉里拿出看起来很精美的塑封袋,里面是几块饼干,他真诚地推销给岩胜:“吃点吧,那是总悟出差前做的仙贝饼干,三叶生前也总是做好送来办公室给大家。” 说着,土方还吸吸鼻子,“总悟这小子总是和我开玩笑,但事关姐姐,他大概和我一样想念三叶吧。” “谢谢。”岩胜似有感触,接过仙贝,撕开漂亮的饼干袋的一小条裂缝时就愣住,然后看着对面的人已经打开,土方还鼓起勇气赞了句:“果然是熟悉的辣味仙贝。” 然后满目悲壮地咬下一口。 “你最好……”岩胜没法继续提醒,熟悉的味道已让他开始哗哗流泪。 谁家饼干放魔鬼椒? 看来两位冲田都很适合与芥子小姐当同事。 岩胜面无表情擦泪,就见土方满脸通红倒地不起,凶案现场只有一块被咬过的饼干。 他不断抽鼻子,却因为敏锐的嗅觉愈加难受,艰难地为土方拨打了急救电话。 …… 很快,近藤勋守在医院,给出差的总悟打电话问他干了什么。 “喂喂近藤先生啊,什么?在饼干里放了什么?” “哪个饼干啊,噢,给土方蛋黄酱晚期患者的混蛋那几块。” “是,放了印度魔鬼椒、死神椒、龙息辣椒的混合辣椒油,报废了我的一副防毒面罩、两双手套和一台烤箱呢,等回去会让土方副队照价赔偿的。” “住院了?那就好,不住院我就白干了,让那家伙好好住个一年半载的吧,顺便近藤大哥提拔我顶替他的位置岂不是正好。” 旁听的岩胜:“……” 话说,刚刚提到的几样都是「如飞虫堕处」的招牌刑罚辣椒酱的改良配方啊…… 他感受到眼角还在刺痛,心有余悸地看着一直拿在手里的那袋撕开小缝的饼干袋,被两根手指牢牢捏住还是能嗅见辣味,遂默默把它放在了土方的床边。 不知道他醒来看见代表诸多回忆的饼干会是什么心情,总之不会是感动。 他来医院的路上就联系了产屋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自己会迟点过去,遇到一些意外,请稍等。 天明和远山连忙表示不来也没关系,“请务必照顾好自己!” 折腾一通快到中午,现在岩胜赶去产屋敷也不迟,手机忽然一震,是夏油杰的消息。 “有空说话吗?” 他直接回拨,说话还带着鼻音,听起来软和不少,像个真正受过委屈的少年人:“杰,什么事?” 那头夏油杰激动的情绪一顿,反问:“岩胜?你怎么了?被揍了吗?” “没有,被辣椒仙贝袭击,现在没事了。” “?”他听岩胜的语气可不像没事,不过岩胜不会找借口,式神的话听起来再离谱也能信。 于是夏油激动地说出最重要的事:“我找到办法了!关于你的式神束缚。” 第75章 杀鬼之刀 时透有一郎把缘一和产屋敷风野带到高年级的朋友家做客, 无一郎当然也在。 风野踏进熟悉的房产区域就知道是谁了,悄悄看了一眼缘一。 “不要总是呆呆的没有表情嘛,别人会认为你不开心的。”他用肩膀轻撞缘一, 然后朝对面看过来的视线眨眨眼。 “没有不开心。”缘一依旧是那样的表情。 “你们来了啊!”随着洪亮的声音,高一的学长朝他们迎过来,缘一的视线被一对日轮花札吸引, 然后看见那张有些熟悉的长相。 是故友的后代…… “我是灶门炭治郎!欢迎有一郎和无一郎的新朋友, 还有家里准备了……”灶门急刹车在他们面前,在众人手忙脚乱中一阵相互介绍打招呼,长男之光平等地照耀每个小鬼头。 只是目光在缘一的面目上稍有停顿。 “哦!”风野选择性忘记脑海中有关灶门家的所有情报以及前世灶门苦痛而灿烂的生平,他在中学部听过学长的名字:“大家都说你的头十分坚硬呢!” “是!是的!非常硬!不过不能随便撞给你们看!”学长信心十足但好脾气地接话茬。 风野崇拜地赞叹:“好厉害!灶门前辈真厉害啊……” 他们一起来到灶门家, 放下伴手礼, 灶门立刻注意到缘一的视线从某个方向收回, 依旧平淡。 见时透兄弟和风野跑到厨房外围观妈妈做饭,他走到缘一面前,“你想陪我在家里逛逛吗?” 缘一点头, 然后才反应过来这是灶门自己的家, 在家里逛什么? 然后他就被带到了一间屋子, 最里放着祭拜的照片和供奉桌,是灶门家过世的男主人。 “啊……不要害怕哦, 那是我的父亲, 他非常温柔。我想, 你会不会对这个感兴趣。”灶门牵起缘一的手, 来到一把用木制刀架横起的刀前。 不熟悉的刀柄、刀镡,但那被刀鞘藏住的刀身绝对没有改变, 缘一十分清楚每一寸纹路, 知道如何使用这把刀砍杀恶鬼。 “因为缘一好像一进门就发现了这把刀。” 灶门跪坐在垫子上, 对缘一说:“我家数百年前的先祖认识脸上具有火焰般纹路的剑士,父亲过世之前将这副耳饰给我的同时告诉了我这些。” “这把刀也是经过大正时代的祖先传下,亦是那位剑士的遗物,经历波折后得到了它传承百年,我们家和那位剑士先生很有缘分对吧?” 缘一温和地看着这孩子,“是……” “不过,很可惜的是没有留下任何书面文字,父亲告诉我时也只说了遗物的事,缘一,不知为何,我在见到你时就觉得很熟悉,好像见过!或许啊,是前世的缘分!” 灶门学长说着站起来撸袖子,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模样,“我也一起去帮妈妈做饭,好好享受我家的饭菜哦。” 他跑向厨房,十分放心地把缘一留在这间屋子里。 缘一看着飘荡的耳札,语调平缓地低声道:“你成功了……真厉害……” 他学着风野的语气,由衷地夸赞了这孩子。 妈妈正在煮汤,看见向来稳重的大儿子慌忙跑进来,拿起刀对着菜板就埋头卖力地剁剁剁。 “炭治郎,炭治郎……” “是、是!妈妈?” “怎么了?朋友到家里来怎么这样。”妈妈把袖子递过去,捂在炭治郎的双眼前,稍微一带,柔软织物将泪珠带走。 “妈妈以为炭治郎是要在朋友面前大展身手呢。”然后盛了一小碗汤,轻轻吹凉递到孩子嘴边,“请帮忙尝一尝吧。” 炭治郎破涕为笑,尝了汤就是一番疯狂夸赞,然后冷静下来认真帮忙。 他边帮忙切菜边向妈妈倾诉:“刚刚脑子里好像出现了很多情绪,还有一些模糊的画面,缘一也让我感到很熟悉,然后……从缘一身上闻到了很特别的味道。” “你那灵敏的鼻子从小朋友身上闻见了什么?” “强大,从未感受到过的强大,但却充斥着无力的悲伤。” “那,炭治郎是在想怎么让小朋友开心吗?” 见到炭治郎的表情变化,妈妈露出对孩子十分了解的笑意,温柔地体恤他任何一个决定。 “无论想做什么,可以哦。” “妈妈……嗯!我知道了!”炭治郎目光坚定,重重点头。 * “只要你近乎于死亡,力量枯竭时,届时可以趁机断开束缚。” “如天与咒缚,就是零咒力的术师反而会挣脱术师规则受到新规则束缚,形成的新力量。让你的能力即将枯竭接近于零时,即受束缚最小化的时刻,把你作为妖怪的式神关系转换成另一种关系,换成你们那常说天地自然束缚不就好了,回归成野生妖怪。” “而且,你想这么做,说明非常抗拒这段关系,据说非常有利于施术切断束缚呢!我收服了一只由传说衍生出的古老咒灵,它在神话中是过去阴阳师的式神之一,虽然不是同一种生物,但天生觉醒了相关记忆。这些是它告诉我的,不知道适不适用你。” “还真是不一样啊,咒灵操术下的咒灵除非我死,不然它们始终受我驱使。我死之后,无主的咒灵才会奔逃作乱。” 夏油杰滔滔不绝,说完还肯定一番自己拥有的术式,听起来温和的语气中含有对式神规则的嫌弃。 岩胜对中二少年很包容,只是在听后心想这和远山说的符纹原理没什么区别,看来现世中流传的钻漏洞的办法只能利用“替代”这一规则。 不过他有一个疑问:“杰,你从一开始到最后一直说的断开束缚,有什么具体可以实施的术?就算是用咒力的术我也可以试试。” 那头夏油杰抬起腿搭在桌子上,悠闲地晒着太阳,答:“我哪知道。” 岩胜:? “真抱歉,不清楚啊。” 他认真且理直气壮地表示:“我对你的背景算得上一无所知,能找到有可能性的办法已经是兴趣使然下做的最大努力了。不过听完阴阳师说的办法,发现还是对你死心比较好。就算缔结式神关系,留不住的人依旧会想办法跑路,还是咒灵们可爱。” 这家伙明明讨厌死咒灵的味道了……岩胜无奈,“好吧,感谢杰的努力,你想要什么?” “贪图你力量的想法已经死心了,但你的眼光总是很好,妈妈的生日快到了,有空和我一起挑款饰品给她怎么样?” 岩胜想,给女性挑礼物啊,他确实很有经验。 每年与情侣有关的节日前,药铺里总是很热闹,神兽会忙活着给可爱的女性散财,让他一起到处逛街挑礼物。 是,桃太郎是这么评价的,就是“散财”。因为女性们收到礼物十分开心,节日约会当天上门到药铺找白泽就会撞见,然后发现问题狂甩神兽巴掌,带着礼物携手离开。 神兽的结果总是人财两空,但每年依旧如此,乐此不疲,对比起来杰这孩子真是善良。 “没问题,饰品我为女性们挑过很多。杰怎么会想到要给母亲挑礼物?” 夏油杰一愣,这有什么想不到的,“你不是总提对女性要尊重,对家庭亲近吗?” 岩胜想,他是会说,但这是对一年级新生们日常的品德培养而已,他本人对家庭并没有真切的依恋,刚刚确实为夏油杰忽然提出为母亲送礼物感到诧异。 “择日不如撞日,杰现在在出任务吗?” “出任务就不会给你打电话啦,任务中就要认真。” 岩胜夸赞他,日常给予好孩子肯定,然后与他约定时间一起去挑礼物,耗费了大半天时间,最后直接去学校接缘一放学回家。 但是,缘一手里捧着一把布裹着的长型物。 今日岩胜还算轻松的心情结束在此刻,他停住脚步,一再确认那东西的气息,随即下意识就想要侧开目光。 没理由这么做。 于是他要求自己上前,牵住转世缘一,“今天过得愉快吗?” 缘一诧异,兄长竟然不问这把刀的来源? 他举起刀,“兄长,这个我用不到,您需要吗?” “……”岩胜想要暂避问题的想法被缘一直击锤爆,只好带他回家再说。 二人回到家,岩胜从冰箱里拿黄油和牛排进厨房,给二人煎牛排当晚饭,这是他在缘一和五条悟两位不同口味的“大厨”眼皮子底下,手把手、二对一严格教学数日达到的结果。 在五条悟无数声“开火”、“调小火”、“快翻面”、“岩胜到底想吃七成熟还是十三成熟的牛排啊!”“缘一你倒是说句话啊缘一”的督促中,他做到了! 这让他意识到一件事,以前尝试那么多次川菜都失败的原因不仅是因为难,还因为没有严格教导他的对象。 芥子小姐看起来很严厉,但是却对岩胜做出失误时包容地动起兔子嘴巴:“没关系、没关系,不要沮丧嘛,擦擦眼泪?” 桃太郎更不会说重话了,即使一带一复刻被岩胜搞错步骤或食材剂量以至于味道天差地别,老好人会加油鼓劲:“下一次一定会更好的!如果还有下一次的话……” 神兽只会闻闻做好的食物,然后笑眯眯地对孩子说:“现在我不会尝的,你知道短期内两次肠胃炎的痛苦吗。” 所以那时候在太过宽松的环境下,他努力了一个月根本没成果…… 岩胜煎好牛排,缘一正好把蔬菜煮好分别装盘,两个人挤在厨房里又同时往外出。 等氛围十分日常的晚餐时间结束,缘一又跑到玄关把随手放在鞋柜旁的布裹长物拿来,在岩胜面前揭开布包。 岩胜眼中,缘一的心跳、血液流速、肌肉运用与平常没有变化,说明他把这件事看作很正常的一件事。 “兄长,缘一想将这把刀……” “不要!” 岩胜干脆利落地拒绝了,语速飞快。 第76章 言语陷阱 灶门在送他们离开时拦住缘一, 他拉着缘一去那间屋子,真诚地请求:“缘一君,收下这把刀吧!” 缘一摇头拒绝, “这是你祖先传下的,在你手中发挥了应有的价值。” 就足够了。 他颇为乐观地想,兄长送了他那把胁差, 等自己再长高些, 或许兄长会为自己寻顺手的武器。 但最好不要武器,用厨房木铲为兄长做饭时比挥动武器打伤他人的感受要好得多。 现世缘一发觉世上普通人数不胜数,大家过着平淡的生活,黑暗中有更有能力的术师们处理怪异之事。 他想, 出生于此世的自己并无使命, 就这样过一生吧。 原本只要在兄长面临危险之时使用刀刃, 可兄长很强大,似乎更希望自己处于被庇护的地位。 于是当初在看见兄长极端的情绪后,他赞同内心, 无需使用力量、相信兄长的话。 身中褐藻妖怪的术时, 他的某一面想过必须收起刀, 掩饰你的力量。 尖锐的心音指责自己在粉饰太平,缘一却浑噩又清醒, 这是难道不是个好选择吗? 兄长保护着他, 自己与兄长相处在一起没有任何危险。 「缘一只需管理好自身情绪即可。」他时刻告诫自己, 这是轻而易举的事。 他可以做到的, 即便终将面临兄长所说的那个时刻,因为兄长大人有想要追逐的目标, 他逐渐在理解兄长的想法, 也信任着兄长的承诺。 “缘一……缘一!” “唔?” 灶门诧异地看着缘一就地走神, 就连自己把刀塞到他怀里都无知无觉,太不警惕了! 不对……他在对一个孩子要求什么,现在也没什么值得警惕的危险。 他拍拍脸,然后又拍拍缘一的脸,同时成功中断了缘一试图归还这把刀的动作,“缘一!你刚刚在想什么?” 缘一茫然,“不太清楚……” “你在想什么为什么自己不知道?” “因为……不太理解,没有想明白怎么做才好。以及,可以请收回这把刀吗?” 说实话,缘一不喜欢拿着刀,他的保护提议被兄长拒绝了,拿回这把杀鬼的刀刃没有意义,况且这把刀并没有在自己手中实现使命。 “灶门学长才是它的主人。” “不,其实,我甚至感觉到这耳饰也该属于你。”连炭治郎自己都感到无比诧异,这明明是父亲的,然后亲手留给自己的遗物。 缘一再次摇头,这耳饰早已不是母亲为自己做的那副,那副已经被在数百年岁月里磨损消逝,炭治郎耳朵上的就属于这孩子自己。 而且,他几百年前就将那副耳饰转赠给好友了。 那时的自己在这世上所有不舍、珍爱的物品都随身携带至死,以及,预感到死亡前夕选择主动追寻到的那个身影。 …… “所以缘一,你对高中的学长见面送你一把刀这件事没有感到奇怪吗?” 岩胜听着缘一为难又磕巴地复述对话,灶门把刀塞到他手中就不断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令他手足无措,最后晕乎乎地被风野带上车载走了。 产屋敷的小家主……岩胜头痛地想,这孩子认识每一位杀鬼时代的柱,不可能不知道他们见面会发生什么。 不过到学长家初次做客就收下人家家传的刀,放在缘一身上也不那么惊奇。 岩胜见缘一不知道怎么解释,传递出迷茫的情绪,只好自我说服。 他向缘一说明自己拒绝这把刀的理由:“我有自己的刀,嗯……虽然是从地狱拿过来的,但是终归是自己刀好用。你以后说不定用得到它,自己留着吧。” 这当然是表面的理由,深层次的想法没必要对着孩子说了。 缘一想不到用得到它的情况,但对成长起来照顾兄长的想法仍未死心,他犹疑地问:“兄长会为缘一用这把刀保护您……作为未来的备用方案吗?” 岩胜脱口而出:“没有那个必要,用这把刀杀我倒可能会是未来预料。” …… 糟了,缘一性格质朴、表达直接,岩胜致力于减少内耗、对过去脱敏,现在的两个人说话都颇为直白。 好处是沟通的确比以前有效,坏处是时常会陷入沉默。 岩胜这句话说出去就紧闭嘴巴,尽管他认为说的事实,并且自己也用刀砍向过对方,但总不能对着孩子说:不用在意,以前我也会杀你。 还好式神使的心里没有产生不满情绪。 因为缘一又开始走神了。 炭治郎用来吸引他注意力的话是:“感觉缘一君你现在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但是其实心有目标对不对,不然不会有无力的悲伤气味。对不起啊……我鼻子比较灵,闻得到这些。” “我家的邻居,三郎爷爷他不苟言笑,在小孩子眼中看起来很可怕。妈妈说小时候的我看见爷爷会害怕地立刻藏进她怀里。” “但是爷爷总是会与妈妈说话,我就想着或许不会是坏人,努力了很久,终于攒够主动接近的勇气。因为走路都不稳还差点摔倒,被爷爷接到怀里抱住了,然后闻见他身上有很好、很温柔的气息,还收到了夸奖。” “所以我在想,缘一君是不是需要更有勇气一点,向外奔跑很简单,只要一个劲没有方向地跑就好,可是,向后转身面对‘爷爷’所在的地方,虽然很难,但或许会很有收获。” 究竟要怎么有收获?? 缘一脑袋空空,兄长也是很好、很温柔的人,擅长夸奖他人,可是、可是兄长也想要向外奔逃啊。 在家的炭治郎与母亲道晚安,母亲向他问起缘一那孩子,拿着刀刃没问题吗? “没问题,他身上有很苍老的味道,放学应该就会把刀送到家长手中。”炭治郎露出阳光开朗的笑容。 “缘一好像在是烦恼与家中爷爷奶奶的关系,我能感到他在思考,急于理解什么,但是长辈们总是成熟的,一定能够了年幼孩子们的想法,做出指引。缘一只有拥有敢于提问的勇气就好!” 妈妈温柔地抚向他的额发,“辛苦了,炭治郎,好好休息吧,晚安。” * “不行。”岩胜单手捧着脸,冷酷地饮下牛奶。 “你这小子在发什么脾气!”由木越狱来到他家不是听孩子气的拒绝言论。 几日过去,现在已经是第七天的白天,她每天都会在凌晨越狱一小时诚心供奉小升,一连七日,今天就是岩胜预测的时间,她来找他有什么问题! “难道你把我关在术师的监狱没有预料到我会来找你吗?就是说没有我也不会信。” 岩胜却忽然看向她,不满地语气很明显,“预料到了,但是你为什么要翻窗进卧室,睡在我的玩偶上。” “那又怎么样。”由木绘以为这孩子会说侵害他隐私,结果问题在玩偶上。 “我的兔子脸都被你压扁了。” “那又怎么样!我赔你一只。”由木绘把卡拍到桌上,“随便你买!” “那你下地狱帮我买吧!”岩胜再也无法忍耐由木无礼的行为,他把卡夹在指间她掷去。 她躲开,转身看见卡深深陷进墙壁里。 再一转头,赤手空拳袭向她面门,由木躲闪不及被砸了个准,完全是体术,对身体素质过强的她很难造成致命伤,所以她的脑袋还很完整。 由木感到鼻子剧痛,随即有股热流涌出,随手一抹发现流鼻血了。 由木绘看着手掌里的红色震惊,这还是第一个用体术把自己砸出伤的,术师们都从没做到过。 “岩胜,你这混蛋完了。” 然后他们打了起来。 等缘一到起床时间开门时,发现好像家里遭贼了。 兄长应该抓住小偷了吧,早上他听见隔壁兄长房间发出“砰”声,刚要起来,那边就传来声音:“缘一好好睡觉,还很早。” 于是他就继续睡了。 可现在醒来,客厅、玄关没一处好地方,而且客厅中间有个大洞,有呼吸声和播报声传来,他往下探头一看。 “呦!”住在楼下的夏油杰看见缘一,和他打招呼,皮笑肉不笑地眯起眼说:“你兄长一早上和那女人做热身运动没必要牵扯到邻居吧,两个不听人说话的混蛋……”怕带坏小孩,最后的骂声音量几乎等于自言自语。 缘一看着楼下被砂砾石砖掩盖的沙发,夏油杰就地铺了个坐垫,坐在砂石堆上继续看晨间新闻,身后的怨气快凝结成实体诅咒。 于是他问夏油:“请问,兄长运动前吃早饭了吗?” 夏油杰:? 这是正常人能问出的话吗? “吃了。”他忍着脾气,指向自家碎了的花瓶旁边,有只半碎的玻璃杯,能看出里面曾装过牛奶。 缘一点头,“谢谢,我知道了。” 然后他侧身避开杂乱的现场,慢慢退离客厅,走了。 走了……走了??? 夏油杰目瞪口呆,同时门铃被有节奏地按响,响了两声一整扇门轰然倒塌。 “什么情况——”来敲门的硝子表情变得惊恐,这跟她早上在对面听见的巨响有关系吗? “门不是我按塌的!你干了什么?怎么家里这幅样子。” 夏油杰叹气,“不如先问我一句有没有吃早饭吧。” 硝子立即捂住自己的豪华版三明治,坚定地说:“姐的早饭不与人共享,死心吧。” “……”夏油杰决定至少一周都不和硝子一起上下学。 * 由木绘被岩胜扭送回监狱,他向犯人一字一句复述自己那晚说过的话,然后总结:“第一、这七天是供奉减刑期,没说七天后你弟弟会回到现世,根据他手上的血气,不可能不受刑;” “第二、我说过最长不过等到明年盂兰盆节,也不代表那时候他刑罚结束,而是有机会来到现世探望亲人;” “第三、我说的是‘大概’,即有概率不回来;” 岩胜一点儿也不怕她越狱走人,她没有其他渠道找到由木升,心里只想通过自己找犬神,以此得到弟弟的踪迹。 他建议:“你可以放弃你弟弟,回你生活的地方。” 由木绘被绑在木椅上,身上绑着封印绳索,看着铁栏之外的妖怪,“不,为什么我要放弃,我正在努力回到我真正的生活不是吗,那就是和我弟弟生活在一起。” 岩胜点点头,他理解执拗之人的想法,于是尊重祝福。 “祝你好运。” 自从宿舍因为打架毁掉,岩胜就在旁边居民区重新买了一套房子,他带着缘一走近房子时,忽然感觉还不错。 “这是我们的新家了,缘一。” 缘一看着他,轻轻地应答:“是,兄长。” 第77章 五年光阴 岩胜来到现世的第一年年末, 他们在远山言的提议下一起去出云大社参拜。 三十岁的天明拉着远山专门去祈求姻缘,但却没有恋爱对象,内心也没有理想型, 完全是很迷茫地祈求。 远山抱怨:“不可以这样!但如果天明能在新年前想到爱人的类型,你将会得偿所愿。” 天明惊讶:“真的吗?言可以算出姻缘?” “不用算。”他以掌心贴向产屋敷的额头,低声呢喃:“神明允许你实现愿望。” 天明没听清:“什么?” “什么什么?天明没听见刚刚有神明飞过我们吗?嗡地一声!”远山对产屋敷家的烂好人开玩笑, 很快天明意识到他是在调侃, 无奈地笑起来。 岩胜隔着人群远远望着远山,眉目微动。 然后他的衣角被扯动,缘一想与他一起写祈愿绘马。 式神放松情绪,接过了缘一的笔。 除夕前, 岩胜买了缘一看中的被炉, 是在商场里看见就走不动路的程度, 他自己也有点走不动路……然后除夕时二人窝在一起靠着身后的沙发看红白歌会。 岩胜觉得没有地狱的年末节目好看。 “没有吸脑髓鸟的群舞表演,也没有金鱼草合唱团。” 现世很难有那些……缘一乖巧剥橘子,分给了兄长一半权当安慰。 岩胜从被子里拿出被捂得暖烘烘的手, 愉快地分食橘子。 然后年后五条悟来做客时打破了温馨的气氛, 他钻进被炉然后被烫得立刻爬出来。 “这个温度!里面是在烤肉吗!?” 习惯八热地狱工作环境的岩胜和对身体高温熟视无睹的缘一同时发出了疑惑, “很热吗?” 然后同时想:怪不得最近总是口渴。 第二年初夏,岩胜与缘一共同度过了第一个生日, 木灵和活蹦乱跳的小泥各拎着一个包袱, 负重前来, 主动踏入现世为小岩胜转交地狱来信和礼物, 完成任务后便飞速结伴出门玩乐。 岩胜和缘一送上为对方挑选的礼物,他们看向对方, 然后同时吹灭了蜡烛。 缘一在兄长与五条悟争执谁吃更大块的蛋糕时, 心想:第一次……与兄长一起在现世做这样的事, 而且是兄长坚持要求的。 “生活要有仪式感。”兄长这么说了,是在地狱学到的。 他眨了眨眼,雀跃的心情延迟涌上心头,把自己的那份蛋糕递给兄长。 “请兄长吃掉我这份吧。” “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岩胜摸摸这孩子的头,随手挖一大勺奶油塞进他嘴里,“就算平日不吃,今天你必须要吃掉这份甜食。” 缘一的嗅觉被香甜的气息侵占,他艰难咽下一大口的奶油,说道:“我知道要干什么,我知道了……” 很快,咒术总监部讨论更换天元大人的容器,在护送星浆体任务发布之前,岩胜听得很烦,在会上反对了这项议题:“把天元先生变成妖怪吧,免除寻找星浆体的麻烦。” 而且长寿,结界能力也随着修炼时长只强不弱。 术师们还在反应,产屋敷家的叔叔已经大呼可行!以前从没有这么想过。 但是谁拥有这种术法? “远山言可以。” 岩胜知道,他杀死金谷春树时,金谷就用远山家传的术法将自己变成妖怪。 这对于以前的远山来说或许难以做到,但现在的……可以。 不久之后,他被甚尔堵在某次任务现场,岩胜满身黏液,这次是很多只蛞蝓妖怪。他露出嫌弃的表情,对手持武器的诅咒师说:“你早点出现还能帮我杀掉一些。” 甚尔无语,拿起武器示意:“搞清楚立场,我是来杀你的,你是不是又惹到哪个老头子了。” “然后?” “你付我双倍,我把悬赏人和身后的主使杀死。” “可以。”甚尔职业道德堪忧,但岩胜很好说话,还有空关心:“还有你家孩子是不是感冒了?入夏了也不要带着他到处跑,你的速度太快了。” 甚尔:“……” 什么都闻得见真是太讨厌了。 今天岩胜没有闻出其他味道,前几天甚尔跟着他时偶尔会有女性的气味,于是他再次对禅院甚尔说:“我以前暗示过你吧,遗弃孩子是要下地狱受罚的,自己的孩子自己照顾。” 甚尔满脸摆烂,嘴角的伤疤都在表达不屑,“随便。” “彼世有天国和地狱,如果你想见的人在天国,下地狱就找不到那个人了,一般错过了很难再遇到。即便转世,转世后前世记忆无法保留,原本的人会被逐渐塑造成另一个灵魂。” 岩胜好心补充。 这番话如同深重的束缚,让甚尔的手缓缓合拢。 到了八月下旬,盂兰盆节那天,由木绘再次越狱找到岩胜,岩胜和谢花太郎正在工作,他允许她在祭典结束前跟在自己身边,等待弟弟来到现世。 一连紧紧跟了四天,最后一天谢花找到空隙问岩胜:“岩胜大人,回到现世的亡者会自己寻找到亲人,为什么由木非要跟着你?” 岩胜说:“因为由木小姐害怕,她胆子小。” 最后一天午夜时分后,岩胜欣赏着漫天亡者回归彼世的场景,躲开了由木绘的偷袭。 他们又打了一架。 结局同上一年一样。 由木绘再次被岩胜送回监狱,看管犯人的术师心里麻麻的,表情已经不像去年那么惊慌。 岩胜对感到愤怒不平的她补充:“第四,请做好那孩子即便来到现世也不愿意见你的准备。我相信你是有此预料的,即便否认我也不会相信。” 他用由木第一次来找他时说的话术堵住她的嘴。 第三年、第四年、第五年…… 现世时光飞逝,每一年的情节都如此相似……也有些不一样,岩胜与甚尔私下见面的次数增加了。 几乎每年的新年甚尔都会出现,怀里抱着一个海胆头男孩。 倒不是关系多亲近,甚尔很厌烦岩胜总联系他打架,平时表现得像个极致冷静的和平主义者,打起架却十分拼命。 所以带孩子过来要压岁钱,弥补自己的精神损失。 岩胜很喜欢这孩子,会给他与缘一相当的厚度,让甚尔和缘一都陷入沉默。 因为甚尔会收到自家儿子鄙夷的冷淡眼神,但对性格稳重靠谱的岩胜十分依赖,甚至主动要了对方的联系方式,用小手指一个一个在岩胜带着笑意的目光下把对方号码输入自己可爱的小翻盖手机里。 甚尔看见儿子的笑容心里很酸但不说,明明是小小小……小鬼,两个都是! 他忍了又忍,在钱到手后直接把孩子扛走。 缘一则在反思,无端总结出近几年兄长喜爱的孩子,都长着一头黑发。 晚上睡前,他向兄长提出:“缘一年后想要去染发。” 岩胜:嗯? 这是什么另类的新年愿望。 他后来等开学跑去学校问缘一有没有因为一头暗红发色受到歧视,得到没有的答案才放心。 那是因为什么有这么突然的想法?这几年缘一的话比小时候还少,但是做事越来越奇怪了…… 很多动作都让岩胜难以理解行为动机,不过他一般都随孩子去,懒得做任何猜测。 还有其他的变化是,岩胜又熬死了几个咒术总监部的老头子。 这可没有一点成就感。 他推行的教育改革走向正轨,当硝子得知高专毕业后要继续进修,并且要补上高中教育的考核以后,眼前一黑。 因为她之后还要进修医学,一眼望去堪称学无止境。 “你知不知道自己学和被逼着学有很大区别啊……岩胜……”她口吐学海之苦水,感觉接下来的人生没有了自由前进的乐趣,只能在无涯学海里扑腾。 “当然,区别是一个片面和一个全面。” 岩胜心肠很硬,但还是给硝子买到了那瓶她提过一次的珍贵红酒。 “你这家伙很想成为新的烂橘子吗?” 五条悟不喜欢被规划,伸出手抵开岩胜正在书写的钢笔,他的纸下划出一道突兀的线条。 不够似的,永远处于叛逆期的白发青年又把墨瓶推倒,墨水顺着桌面扩大范围,滴滴答答地落在岩胜的衣服上。 岩胜抬眼,“这个建议就是为了防止悟这种性格的孩子再次出现。” “我这么强有什么问题吗?” 他没想到墨瓶会掉在岩胜身上,因为岩胜这严格的眼神小幅度撅起嘴,总觉得当初挨的打在幻痛,但坚持嘴硬。 “悟已经被纵容习惯了,所以我没有针对青年混蛋提出的意见,只能祈祷世界顺利熬过你这一代。” 岩胜因为越染越大的墨迹开始毒舌,小心翼翼地脱掉外套:“所以赔钱,这件衣服五十万,请给我现金。” 五条悟大呼:“奸商!抗议!” 今年是岩胜来到现世的第五年,缘一十五岁,他们总是在一起,以至于岩胜发现自己的外貌和缘一成为了同龄人时感到非常意外。 成为青年的五条悟和夏油杰也早已突破一米九,只有严胜还是十四五岁的少年模样,即便是少年模样,他个子不算矮,只是走在这过高的二人中间会呈现一个凹字。 还有就是,在这两个体术由他亲自指导、拔高了水准的同期左右围住他讨论午餐内容时,岩胜常常感到莫名的透不过气。 直到硝子拍照把他们三个人的照片发在群组里,“简直是两个大猩猩和一只金丝猴,小岩胜呼吸得过来吗?” 发现岩胜一直没长大,她从前两年就开始以大姐姐自居了。 岩胜:“……” 谁是金丝猴,真失礼。 京都姐妹校那边对东京倒是日渐不满,他们又不是傻子,怎么你们东京高专每年都派岩胜过来,岩胜在高专一年级驻扎了吗!?这样比下去每年都是你们赢有有什么意思! 当初他们第一次与一年级交手时,发现一年级人数与情报不符,然后兴奋地发现活在情报里的岩胜部长也在。 然后制定战术,围攻! 迅速惨败了。 乐岩寺嘉伸平静看戏,直到岩胜找到他商讨制度改革,那时岩胜还拿着从自己学生手里缴获的刀,从容地向自己打招呼。 “好久不见,乐岩寺校长。” 他心想,倒也没有很久……前阵子总监部成员葬礼上不是见面了,故作客套的小鬼。 “给校长带了枪花乐队多年前的黑胶唱片,还在包里,待会儿拿给校长。” 他心想,别说了,我同意你的议题。 岩胜目的达成,五条悟和夏油杰却十分郁闷,他们还没找到人呢,比赛就结束了!这叫什么交流会!? 硝子独自开朗,她认识了可以一起去逛街购物的朋友,而且同样很讨厌甜食,于是拉着庵歌姬前辈高兴且充实地度过了这次交流会。 一连五年都是如此,京都校认为东京校在耍赖。 岩胜倒不是故意去欺负小孩,他要么去找乐言寺,要么刚好有工作,与刚开的京都妖怪异闻管理分部成员见面交流情报。 都是顺带活动身体而已,他也很想知道,为什么每年的新人都偏偏盯着自己打。 第二年时五条悟和夏油杰已成长为实力惊人的强者,可是新来的孩子们还是盯自己,应该去挑战出名的强者不是吗? “因为你看起来咒力很弱,身材也不是大猩猩路线,第一年参加的人都故意对后期隐瞒,为的就是看热闹。目标是由弱到强,不懂事的孩子们当然先找上你。” “岩胜,现在的你看起来弱不禁风。”五条夸张地在他耳边说风凉话。 被五条悟故意拿身材身高说事,岩胜并不在意,他深知自己成长得还算已经超出十五岁正常标准,得体地表示:“我也不是没有比你高过,体型并不重要。” 但他此时惊觉变成“同龄人”的缘一比自己高出了一些。 这孩子这几年被养得……不对,缘一自理能力极强,是他把他自己养得很好,体型渐渐超过了自己。 几天前去高中部接缘一时,听力还捕捉到过缘一的同学悄悄交流:“年幼辍学的弟弟”来接“天才哥哥”回家了。 岩胜深受打击,然后默默调大了身形,成为二十岁的青年人,眉目俊秀、气质沉稳,继续与五条悟他们当同龄人。 当几个刚迈入成年梯队的青年们去酒馆时,五条悟和岩胜一人一杯橙汁,“干杯!” 这两个讨厌酒精的人为什么总要参加这种娱乐活动,纯当气氛组。 夏油杰和硝子看向对方手中盛着金色酒液的玻璃杯,都觉得彼此正常得格格不入。 第五年的盂兰盆节,由木绘如约而至,甚至开始习惯帮岩胜和谢花一起加班工作,期间遇见曾经的上司土方,把他吓了一大跳。 “你被咒灵还是妖怪打坏了脑子吗?”看起来不像以前那么潇洒活泼了。 由木绘扯出笑容,“才没有。” 嗯…… 欸??没有后面滔滔不绝的废话了? 土方诧异,这家伙的话痨属性和牢饭一起消化掉了吗? 几天过去,又是一年盂兰盆祭结束,由木呆呆地看着天上的光点,又没有见到弟弟。 天空光流缓慢,不像来时,亡者骑着黄瓜,当作身量细长、行动敏捷的马,快快回家与亲友团聚。 前两年岩胜就说过,亡者回去时骑茄子,是身材笨重、行动迟缓的牛,送不舍离开俗世的亡魂缓缓回到彼世,他们手里还提着家人供奉的食物。 “我也给小升供奉了啊,犬神怎么不来找你,怎么样才能让他回来,回到我身边来。” “由木小姐,你的性格不适合与由木升生活在一起,只会浪费你们两个人的生命,造成双倍伤害。双倍都是指对你弟弟的伤害,至于你……很难被那孩子真正伤到。” 岩胜不知该怎么调和,她在这几年等待中变得内敛许多,不再是沉迷享乐的人类了,这种改变对不可控制、无法实现的愿望有用吗? 但随着几年相处,倒没有先前那么想揍她了。 如果有同类型的朴实性格……是不是让缘一和她沟通比较好,说不定有点共同语言? 可缘一与她截然相反,眼前的这孩子是太过偏执,而且目标明确到让岩胜时常感到危险,总能感知到强烈“想见他”的情绪。 但今晚由木做出了一个举动,她举起双手说:“我放弃了。” 岩胜赞同,既然炸弹想要自己捻灭火线,没有反对的理由。 他表示支持:“这很好,有什么想做的事吗?这几年你在术师牢房里很听话,而且会帮忙工作,产屋敷提过想要释放你。” 但紧接着,看似在听岩胜说话的由木拿出刻有符咒的咒具,这是被她用妖力加持过的利器。 “我要去地狱找他——” 温热的鲜血溅在岩胜脸上,他愣了几秒,神色冷静地用手擦去几滴,闻见了这血液中从未动摇的坚定情绪。 才没有半点的绝望和迷惘,由木绘目标始终明确,她绝对要得到由木升的人生。 “……笨蛋。” 【作者有话说】 为什么哥忽然发现缘一比自己高且强壮,因为缘一干了件蠢事。 第78章 白干五年 缘一感觉自己五年白长了。 兄长只要动动想法, 自己就须得再次抬起头看他。 一群高中生聚在一起进行暑期作业交流会,学校同班的孩子们会说缘一有个非常懂事的“弟弟”,长得和他像极了, 但不同的气质却让“弟弟君”看起来更帅。 缘一唯有点头,他也觉得兄长很帅。 产屋敷捂着脸,小声问缘一:“缘一不澄清你那会跑到学校确认你有没有被欺负的‘弟弟’身份吗?” “不用澄清, 等兄长出差回来, 风野君见到兄长就知道了……” 缘一感到很悲伤,他明明都能拎起兄长了。 虽然只是先前在一起晨间洗漱时,缘一迷迷糊糊发现自己终于长过兄长的身高,那照顾的范围就变得更广了! 可以拿高处的东西、帮忙打领结戴帽子, 还有扛更重的东西…… 缘一想到这, 回忆起兄长以前出任务时总是拎起自己就移动, 自从有他使用传送结界一同行动,兄长的习惯就变了,只是会牵着手。 回忆兄长一气呵成的动作, 他忽然把手伸到兄长的后领, 然后轻轻一拎, 镜中清晰映出的紧实肌肉变化明显是身体主人运用了力气。 岩胜不敢置信地瞪着他,诧异得连话都没能说出来, 缘一在干什么?想干什么? 缘一还稍微拎起来了一点。 但是他觉得这样很不符合兄长大人向来从容端正的气质, 于是顺着后背用以前撸小林的手法, 安抚僵硬的兄长, 手臂拢住腰侧抬起,又抬起一点。 啊……这样比较顺手, 以后遇见悬崖、裂缝之类的可以这样带兄长走, 就可以避免兄长随手把自己扔过去的情况再发生。 “缘一?”岩胜声音有轻微的颤抖, 他抬手把从不离身的桃木牌往孩子脸上按了一把狠狠驱邪,甚至在缘一脸上留出鲜明的痕迹。 缘一很乖顺地任他压下桃木牌,但是腰上的手臂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原来是单纯捣乱,岩胜发觉近一年缘一有变得调皮的预兆,他抬头试图眼神警告缘一:这动作对长辈很失礼。 慢着……抬头? 兄长好像反应过来什么。 下午回家后,缘一做好晚饭,看见加班晚归的岩胜是青年模样,身材高大匀称,穿着合身的黑色西裤,上身依旧是夏天的标配:白色衬衫。 打扮没有变化,但体型不再是纤瘦高挑的少年模样了。 他抬头看向比自己高出额头的兄长,平静地崩溃了零点一秒,然后一如既往地用淡然语气开口:“兄长,欢迎回来,饿了吗?” * 当初五条悟听到岩胜要搬家以后他首先对邻居跑路提出不满,后来去夏油杰家仰头看见了楼上惨状。 “倒也不是不能搬家,那我也搬。” 夏油杰让五条悟一起帮忙收拾东西,表示:“我也要搬,人类不能和垃圾生活在一起。” 但是五条悟抢先一个电话吩咐下去要买下岩胜对面的房子,然后在岩胜出门送缘一上学时掐准时机打开门大喊:“惊喜!” 岩胜:预料到了。 缘一:搬家了,又好像没搬。 五条悟喜欢在假期中去找缘一打球,这爱好维持了好几年,楼下的夏油杰也是常驻选手,岩胜几乎不会参与,他在现世最大的运动爱好依旧是战斗,最多有空和水杯们坐在一起看着他们玩。 这三个人打篮球都需要互相提醒:记得收力。 他叫缘一和杰出门,被同群的硝子追着骂了好几十条“悠闲混蛋”,肉眼可见的因为知识在发疯。 和缘一先下楼散散步等杰,五条悟问起岩胜这几天去哪儿了,“你在假期有空竟然没有一起去?” “近几年盂兰盆节比较忙,每到这几天兄长都会去远山先生那里住,方便行动,明天就回来了。” “远山……远山言啊?那家伙给我的感觉不太好,但人还不错,我跟他说不喜欢他的时候,还笑眯眯地送我一杯和岩胜同款的果汁,让人寒毛直竖。” “我也这么认为。” 五条悟刚要继续说那家伙诡异的感觉,忽然卡住。 他刚刚听见缘一说对谁印象不好了吧?是吧? 好难得,这小区至少一半以上的人,五条悟都对他们面对面发过讨厌牌,他们现在见到他都叉着腰想骂,又对五条没办法。老人家们倒是意外能包容坏脾气的孩子,夸他活泼。 就连时透有一郎都会捂着脑袋无视五条悟恶劣的嘴巴,但还是成为了朋友,因为相处得还不错。 可是缘一完全是活佛吧,从来没听过任何抱怨,没有表现负面情绪,比岩胜脾气好上几十倍! 此时,五条悟带着成见这么想着。 “你竟然会不喜欢远山,原因是?” 缘一侧头避开五条悟的目光,含糊地说:“直觉……很奇怪。” “什么什么?”五条悟左右缠着人追问,缘一的头转成了拨浪鼓,但他纠缠不休:“直觉也要有对方做了什么的判断依据啊,之前有个大叔把你的花盆砸碎了你都没有生气,小孩子踢球正中你的脸也无所谓,为什么对远山言有偏见,你兄长知道吗?” 五条悟调侃这孩子,话说缘一这孩子长得真快啊,身体素质很强,岩胜给自家孩子偷偷加训了吗? “兄长知道。”但兄长嫌弃他说话没有距离感,摁着他的脸往外推并无视了自己还算明显的抗议。 而且远山先生人很好,缘一没有理由阻碍。 “嗯……不对,话说回来,你不陪同是难道就因为太讨厌远山了吗?” “不是的,兄长坚持不需要缘一一起,只有每年的盂兰盆节不行……我还在努力,兄长有松动的迹象了,明年盂兰盆节不用再分开了。” 五条悟为缘一最后一句的语气恶心到吐舌头,“你倒是有个青春期小孩该有的样子,我十五岁正享受自己的独居和交友新生活呢。” 缘一诚恳地说:“我也正在享受生活。” “你正在束缚里生活。” 五条悟转起手里的篮球,“岩胜要求你不踏入危险的地方,接受式神庇护,这是不认同你的能力。” “他纵容你做个普通人,接触普通人的喜怒哀乐,但是管束你周围的环境,这是在忽视你本身的想法。” “他满足你一切的物质需求,但是会问一句:‘缘一,你真正想要什么’吗?明明是岩胜在单方面输出自己的情感。这家伙老是爱做强迫人的事!控制欲混蛋!快乐剥削者!” 他言语辛辣,一边骂着一边挪出注意力转动篮球,丝毫不怕伤了少年的心。 缘一音调扬起制止:“请别再说了,不是这样。” “这样说起来,岩胜是你上辈子的仇人吗?所以他的整个人、力量、金钱、时间,这辈子都投入给你在偿还。” “是亲人。”缘一迎来了变声期,声音低沉沙哑。 “嗯?” “是家人。”缘一坚持。 “缘一这么肯定啊?” “是兄长!”缘一沉声反驳。 五条悟忽然退后两步,手中球保持着转动飞出,向后以近乎于砸的力量冲向百米外的球架,但很幸运地错开它,球向外飞去,不然今天就打不了球了,还得赔偿公共设施损失。 “五条先生对兄长大人所做的决定有不满吗?所以要这样任性地说话,太失礼了!” 直击心灵的一问,五条捂起心口,痛苦地说:“要考试……你兄长不是人!早早拿到大学的通知书,就是为了推行术师教育改革后把考试成绩拍在身为同期的我们的脸上,强迫我们读书,大家都成年了!” 缘一辩驳:“因为兄长在按正常的人生轨迹参加考试,您的理科不是很好吗?” 五条毫不犹豫:“讨厌文科啊。” 岩胜很少去上学,但是每次测验、考试,后来的模考、大考,全都会参加,顺利毕业后继续进修,这也是式神一开始就打算好的。 但令缘一意外的是,毕业后兄长考上了远山当年的学校,学习绘画。 想到这,缘一又因此引起不开心的情绪,但只一瞬间就收回了,确保远方的式神未收到情绪。 他以回想岩胜作画时的神情调节内心,兄长作画时十分认真、一举一动就像那时……在鬼杀队共同修行呼吸法。 刚进入鬼杀队不久,岩胜进步神速,亦会专注地看着缘一的剑势,但他对自己太严苛了,即使在领悟到月之呼吸后仍觉不足,更加严格要求自己。 缘一却认为月之呼吸是最适合兄长大人的呼吸法,凛然而华丽。渐渐的,他变成了在旁静观的人,目光随身影移动,窝在角落的情绪逐渐将失去诸多的内心填满。 不久后,兄长为了辅助修行,开始静心作画,尤其画喜爱自然之景,作画时沉静的姿态与挥剑时一样吸引心神,令人好奇会画出什么。 但作画需要的笔墨、炭粉之类常见,其他的色彩颜料很难在普通小集市上买到,缘一就在杀鬼途中为兄长找寻,买到漂亮的颜色让他极有成就感。 白土、朱砂、赭石、苏木……甚至还有推荐用胭脂的,这些颜色会在纸上呈现出什么样的美丽景象?缘一也很想看见兄长如何使用它们。 他常常抱着一堆瓶瓶罐罐跑回住宅,一股脑把它们都放进木篮里,然后悄悄放在兄长的和室门口,无声退开。 缘一开始有期待,兄长大人杀鬼归来了吗?近日眼中看过什么景色?会驻足停留吗?会把它绘出让他看见吗? 后来在一日深夜,缘一看见了一幅红色的画作。 是自己。 兄长趴睡在书桌,大概因为训练和作画困倦极了。 他不想惊动,就先帮忙收拾案桌上的笔墨,瞥见桌下木筐里一堆皱巴巴的画纸团,小心翼翼打开一幅,是持刀的自己。 还是第一次看见兄长画人物,把大量的红色都用在这幅画上了……但缘一很新奇,自己在兄长眼中是这样的吗? 好远啊。 尽管身姿在画中占幅极大,可他看向这幅画时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远到画作中的自己离天边的烈日太近。 他看兄长没有醒,大着胆子把手伸进木筐里拿出第二幅,竟然又是自己。 是用笔墨随手勾画的轮廓,但依旧是莫名让观看者感到距离遥远的构图,由黑墨点出的眼眸如漆黑夜空,看不见丝毫情感。 缘一想,这是颜色的问题。 兄长因此对人物画作不满意吗?所以一直在练习。 他收起这两张纸,不舍地看向木筐,知道它们都会被兄长丢弃,但是不可以再看了。 为兄长披上羽织,缘一藏起怀里的两张画蹑手蹑脚地逃跑,心虚地想只拿两张兄长不会发现。 他怀揣模糊不清的希冀,等待兄长画出满意画作的那一天,那时候……缘一发誓会好好欣赏,将心中积攒已久的溢美之词向兄长说上三天三夜。 几年后,兄长不再坚持画作,另有了选择,偷偷珍藏起的两张废画也在多年的风餐露宿中褪色、烂掉,与时光一同流逝在掌心。 …… “我来迟了,在写试卷。” 夏油杰连头发都没扎,眼圈发黑,他最近也被岩胜的教育制度整得够呛,还好以前总会找缘一一起读书,投入学习倒没有那么难,可作业不得不花时间完成。 岩胜那家伙一个人做术师和妖管部两边的工作,要参加总监部议事会,还完成了高中学业并继续高等教育,日常明明看起来很轻松,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他抓起头发随手在脑后扎个小揪,看着两个人的手中空空如也,“球呢?” “问缘一,哼。”五条悟还在生闷气。 缘一语气平淡地指向一个方向,“抱歉,刚刚不小心把球丢过去了,我去拿回来。” 说完就往那里跑……跑……跑了好久。 夏油杰收回远望的目光,预估那球不可能还完好无损,今天可以把运动时间省下了。 他大概猜得到是五条悟在发挥那张嘴不讨喜的功能,“你刚刚是不是抱怨岩胜近期在术师那边的动作了啊。” “不止是抱怨。前阵子想和岩胜吵架,但杰知道和他肯定吵不起来的,还被拿走五十万,就来缘一这里惹惹孩子玩。” “怪不得,看来缘一这活佛确实被你惹生气了。” “咦,没觉得。”五条悟认为那远远达不到生气的标准,小孩子的生气不是那样的。 他惹哭过好附近多小孩,基本集中在万圣节期间,还被岩胜拿着糖胁迫哄好他们。 “缘一不会像普通孩子那样被气哭,一点儿成就感都没有。” “缘一是普通小孩的话,岩胜真的会被调伏吗?”夏油杰带上笑意,“不过比以前好多了,你不是说过缘一变得主动多了,以前很难对你我有这样的情绪吧,顶多对上岩胜稍稍鲜活。” “啊……是比以前好多了,可爱了点,力量也越来越明显。” “是,所以岩胜已经快受不了了吧。” 五条悟:嗯? 夏油杰对岩胜去远山言那里干什么有了些猜测,自从天元大人的星浆体危机被远山先生解决,岩胜好像就做出了什么决定。 那时他并不知道,只有隐约感觉。过了一年多从高专毕业后,夏油杰有权限查看那本该被颁布的任务满足过去未解的好奇心。 才知道岩胜建议远山言将天元大人变成妖怪,保持灵魂原状,可以继续修炼保护结界。 记录上说,现场由咒术总监、御三家当家、产屋敷天明、岩胜众人亲自监督看护,以防出错。 岩胜好像知道夏油杰去查了过去的任务档案,主动道:「我会试试」。 这时二人在阳台饭后闲聊,夏油杰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句莫名其妙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但看见岩胜的目光在透过落地窗看向缘一,他忽然抓住岩胜,震惊道:“这孩子这么小,你要置式神使于何地!” 他是二人共同熟识的友人,但也是咒灵操使,光是想想有唯一信赖着的咒灵想尽办法逃离自己,就觉得无比愤怒,傲慢的灵魂促使他想从岩胜口中得到答案。 明明一年多过去了,夏油杰以为岩胜根本不会惦记着当初那脱离束缚的盘算,毕竟不确定性很多。 岩胜对缘一真的很好,可他怎么会决意放弃原先的谨慎,开始尝试未知领域? 那时夏油杰根本没向阴阳术师探究有没有可实施的术法,就是不想知道这一结果。 岩胜看透他的想法,语气温和到病态:“何地……当然是自由,缘一想去哪就去哪,我会支持他的。我不是咒灵,是他兄长。” “支持?你就没想过他会因为被抛弃痛哭吗。” “杰怎么会这么想,缘一会情绪激动,会生气,发脾气,会感到失落难过……这孩子渐渐地都表现过此类情绪。” 岩胜看起来颇为意外,随即轻笑道:“但不会到那个程度,他会冷静处理任何情况,很好地接受现实。” “而且没法那么快实现,我也会对这孩子负责到底,安心吧。” 夏油杰无话可说,眼前是位十足固执的妖怪。 什么岩胜快受不了了? 五条悟显然没想到这个转折,吃惊地看向杰,这两兄弟不是日常形影不离,相互照顾,氛围很温馨吗? 追求完美的夏油杰正在被知识折磨,他希望出色地完成人生考核,对追问的五条悟很是敷衍,摆烂道:“随岩胜玩就好,缘一很好哄,反正式神又死不了。” 五条悟瞪大眼睛,虽然被绷带绑住没人看得见。 他在心里大呼:嚯!现在我成了众人中情绪最稳定的那个是吧! * 今天已是盂兰盆节最后一日,待晚上零点过半,岩胜带着脸上抹开的血迹回到远山的酒馆。 远山看见他的模样险些被酒呛住,忙不迭拿湿毛巾给他擦干净,“发生了什么?” “意外。” 就在岩胜想说什么时,闻见了犬神的味道。 他回头一看—— 青年看起来依旧矮小瘦削,但起码不再是皮包骨,面色比以前健康许多,怀里抱着精神抖擞的犬神。 你们下地狱养生去了?岩胜很想吐槽这个,但他首先问:“来找我干什么。” 青年小声反驳:“才不是……” “是顺着由木小姐的气息过来的,小升想和姐姐谈谈,怎么只有岩胜?” 犬神飞跃到岩胜怀里,视线与远山交汇,它微微一怔,缩到了后辈怀里。 岩胜对活泼的犬神感觉新鲜,摸了摸它柔顺的灰白毛发,然后拿起擦血的毛巾,“顺着这个来的吗?很遗憾,你们错过了。” “她走了?”青年皱起眉,不像那家伙的风格。 “是走了。”在弟弟君露出失望神情之前,岩胜慢悠悠补充:“由木施术偷渡去了地狱,趁着鬼灯大人忙于抓捕不愿回归彼世的亡者,回彼世找吧。” 怀里的犬神立刻被青年夺走,然后夺门而出。 “……”这么着急做什么,岩胜想,今晚地狱所有狱卒和辅佐官本人都忙于抓捕亡者,不会在意偷渡者,你们有充足的时间见面。 “命运真有趣,岩胜有预料到由木弟弟回来吗?” 岩胜对远山点头,弟弟君有机会杀由木却没杀时就能预见今天的结果了,“但他们是道别。” 那孩子身上没有由木绘那般深重的情感。 “确定?” “世事无常,没有确定一说。” 既然这对姐弟有犬神从中调和,岩胜便不再考虑他们。 他走到里间,一一解开衬衫扣子,继续刚刚想说的话:“今天就把符纹完成吧,节前差点就答应缘一在盂兰盆节一起工作了。” 那孩子坚持不懈提要求的样子哪有半点十岁时的沉默寡言,都怪高专三人和时透把他带坏了,而自己很难一再拒绝他。 神之子瘫在地上请求、扒着腿不放的耍赖行为……要怎么拒绝? “应该差不多了。”远山看着式神自觉幻化出妖刀,对准胸口,愉快地眯起眼睛。 式神具有妖怪的特性,因为曾成为过鬼无法在身体上留下伤痕,但是那时式神本人冷静地提出可以刻在内脏,做一层当时给天元变成妖怪时所下的术,让特定部位“成为妖怪”,作用是承载符纹。 岩胜说见过野兽妖怪的虎目上存有封印术,说明在妖怪的身体部位施术完全可行,他可以亲身尝试。 然后将符纹刻在以前存放旧物的血肉里,那里或许更加坚韧。 野兽……虎目……岩胜记得这个让远山颇为感动,自己正是在那次雨夜过后见到岩胜的力量,从此一心想要得到。 在岩胜注视星空时,与他第一次有了视线交汇。 远山赞叹式神面对剧烈痛苦依旧从容,无论多少次他都觉得继国岩胜实在拥有着一颗强大的心脏。 如今他不仅仅想要力量,还想要称量这颗心的价值。 “请岩胜精准地剖开胸膛,露出心脏让我看看进度吧。” 【作者有话说】 这里是第十一章岩胜学习画技的缘一视角 岩胜片场:修心修性,追求力量 缘一:送兄长礼物,兄长画技一级棒 第三十一章是早就设想好的伏笔,那颗类似流星的东西就是“远山”的视角,和第七十二章一样,boss动线还没揭露完。 第79章 岩胜病倒 盂兰盆节结束的第二天, 由木绘从彼世完好无损地回来了,只是领口处能看见部分粗糙的红色疤痕,是由咒具戳进心脏造成的伤。 本人对此看起来倒是毫不在意, 第一时间抓着由木升找到正在喝下午茶的岩胜。 犬神无奈但纵容地跟着这两个孩子,在心里庆幸鬼灯大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回到现实了。 但不知为何, 辅佐官单独见了自己, 让它提醒岩胜:不要利用神明的力量满足私利。 岩胜身上应该没有除了白泽大人以外的神明力量啊? 反而昨天那个酒馆里的男人给它一种违和感,作为在彼世生活千年的妖怪,发现远山身上似乎有来自天国的气息,可是仔细感受又找不到破绽。 人类的味道更浓。 只能想做是受过哪个游手好闲的神明眷顾, 毕竟从远山身上嗅见的稀薄妖怪血脉货真价值, 神明总喜欢找上这些看似背上“不凡”命运的人, 施以不知未来好坏的帮助。 “看来你这傲慢冷淡的家伙不会理解我执意找回小升的原因。”由木绘重重拍上桌子。 岩胜看着从彼世归来的两人一犬、不,准确来说是一人两妖,看样子由木升和犬神在彼世共享力量成为妖怪, 这两只此世已经分不开了…… 他放下甜腻的饮品, 作出好整以暇的姿态倾听, “还以为由木小姐有重要的事呢,请说。” “因为是唯一的家人, 这个世界上, 能够证明我活过的人, 就是小升。我爱他, 他也该爱我,妈妈说姐弟应该永远相互扶持敬爱, 我认同母亲的话, 所以他不能离开。” 紧接着由木捏着鼻子, 作出嫌弃表情说:“但我家可以养狗。” “真的不会杀吗?” 谁在问这个讨人厌的问题!由木怒视过去,是犬神本狗发出的疑问,她继续忍住脾气,撇嘴低声嘀咕:“不会杀……大概。” “但是我们在地狱谈过了,我不会和姐姐一起居住的,我要和犬神旅居。”由木升悠悠举手,发表出不同意见,甚至疑惑姐姐回到现实后好像了没有彼世那段记忆。 依旧只愿意听自己想听的啊……分开的时间姐姐并没有成长,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旅居的行程、时间、各地居所我可以安排,我认为我们没必要分开。”由木绘当然没有失忆,只是另有打算,一切得按照她自己的想法来执行。 “不。” “小升,听话点,和姐姐一起生活不好吗?我失去你这么多年,不想再次失去。” 由木升忽然说:“我确实在乎姐姐你。” 她眼睛一亮,“那就选我!我都说了可以养犬神,也会尽量忍住不爽和犬神相处啊。” 佛系但讨厌人类的犬神:“一直在听来着……你这人类不要太过分了。” “哪有夺走别人宝贵弟弟的妖怪过分!” 眼看又要吵起来,由木升站到中间强调:“但不和你居住是让我继续在乎你的最好方法,我会定期给姐姐寄明信片,请保重身体。” 岩胜看向由木升,这个瘦削矮小的年轻人语气如此果断,没有任何给在乎他的家人留有余地,不禁眨眨眼,这让由木绘吃瘪的场面可不是他主动掺和进来的。 事实上由木小姐要让他见证自己夺取由木升所属权场面的原因……他确实不理解。 先不说为什么一定要把家人绑在身边,由木小姐哪来的自信能夺得抚养权? 犬神可是在彼世又陪了小升度过五年,或许以他们所处的地狱部门计算,相处时间会远远超过五年的现世流速。 朝夕相处的时光可以让没有血缘关系的两个个体产生深厚感情和联结,就连亲情都无法分开。 但这件事很难解决,由木升下定决心,犬神肯定是随着这孩子,但不会纵容由木绘,这三位的磨合期估计很长、很长……很长。 因为由木绘身上的执着气息分毫没有因拒绝而减少。 “你们的事情就自己去解决吧,而且,之前就想对由木小姐说了……”岩胜无奈,工作结束之后他感到有点疲惫,现在只想好好摄入甜食。 “你也不急于现在下地狱,死后肯定要下的,先好好活过现世数十年吧。” “谢谢你的祝福!” 由木生气,但必须先看住小升,起码掌握他的行程,之后慢慢磨总会让小升回到她身边。 她不能接受二次失去,那比世界上的任何事都痛苦,会痛苦到哭泣、不可医治,而向来直面欲望的她,最讨厌的就是痛感。 那不是用咒具物理刺进心脏可以比的,她不想继续过在国外那时迷惘如行尸般的生活。 犬神看着别别扭扭的由木姐弟先行离开,它提出要留下和岩胜吃最后一顿下午茶。 “我吃的你可不能吃,不利于狗狗健康。” 岩胜警惕护食,“但我一会儿可以给你买其他的。” 犬神:……变得大只的后辈好没比在地狱时的心智成熟多少。 “不是,鬼灯大人说让给你带句话。”它是什么传声筒吗?犬神忽然醒悟,但还是老老实实告诉了岩胜那句提醒。 顺便,它跳到岩胜的腿上,埋头对着他左胸口处嗅闻:“你这个地方的力量尤其强烈呢,为什么?” 妖力对式神来说可不是哪个地方坚如磐石就好,属于灵魂的力量就应该老老实实庇护全身才对。 “不要利用神明……吗,我知道了,谢谢鬼灯大人的提醒。” 鬼灯估计对现世情况有所了解,但这不会耽误任何事。 见岩胜神情不变,这下轮到犬神警惕,后辈的这表情某种程度上和由木绘有得一拼,是“我知道了,但我不改”的固执表情。 又和小升很像,是“我已经决定了,你只能纵容我继续下去,即使未来会发生的事可能对我们都没好处”的意思。 “岩胜在道谢,但并没有想要告诉我什么的想法是吗?” “是。” 真是干脆。 犬神跳下桌,在岩胜的西装裤上留下许多灰白色的毛,还有爪子印。 “随你吧,你比那两个孩子都稳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反正……最差不过是回归彼世。” 岩胜勾起唇角,“不会这么快的,我向老师承诺活过现世的一生,而且有孩子需要照顾,我总要做好一件事。” 犬神因他的温和语气抖抖毛发,“岩胜是在现世有家人了吗?由木指控你从人类家族里抢了个孩子,没有评判她的立场,所以才坚持找你强调她有血缘优势。” “她说过了,关于和弟弟的亲情。但于现在的结果来说并没有多少作用,你家聪明的孩子会做出有利于自己的选择,他更爱和你相处。” 然后,岩胜眼珠微微一动,垂下眼帘,点点头。 “确实有家人了,是个和我以前的弟弟长得很像的孩子,目前还是我的式神使。” 犬神直接道:“是转世吧,那就是你弟弟的灵魂啊。” 式神却摇头,刚刚淡化的笑意浅浅浮起,“这孩子单纯地活着,在慢慢成长。” 嗯? 犬神听不懂其中区别和深意,但自家孩子已经够它操心,狗狗是操不了这么多心的,于是它向岩胜道别:“或许我也会给你寄明信片,当做以前害你加班的补偿。” 岩胜站起身向前辈道别,“最重要的是请和你家那孩子一样保重身体。” 记忆中彼世的犬神从来都没有这么有精神过,这是件好事。 他很欣慰,改变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 岩胜病倒了。 产敷屋的小家主和天明听到电话里缘一慌张的声音时都张大嘴巴。 天明此时已和一位情投意合的女性结婚,成为人夫,亦是一个婴孩的父亲,很少再露出如此不成熟的神态。 “岩胜先生生病了?”他传递过去的声音还是很诧异,因为这消息听起来像是梦里会发生的事。 岩胜上午还干脆利落地完成了新工作,结束后还说要去心仪的餐厅悠闲地吃顿下午茶。 五年多来,岩胜的式神身体像是铜墙铁壁,别说生病,就是中枪、受重伤、骨折也会立刻恢复,而且能面不改色地等待伤口复原。 他曾笃定世上没有什么细菌或病毒能战胜岩胜。 但岩胜生病了。 最先发现并无法相信的人是缘一,如果兄长是人类,即便再强大,生病时都应得到正常病患同样的理解和照顾,但兄长不是,式神绝不应生病。 这突如其来的异常莫名令人害怕,缘一直觉很不妙,心中产生了五年前在禅院家那时类似的惊慌感。 “缘一,不要那么夸张,你已经是高中生了。” 岩胜的声音由远及近,他拿过了手机解释:“只是睡久头晕,但现在确实不能完成工作。” 他带着微微的喘气声告诉电话那头,这两天如果发生了什么,去找远山言,远山能解决。 这和五年前他建议停止远山接受委托的语气几乎一样坚定。 “可是……”式神会因为睡久了头晕的理由听起来更离谱! 天明和风野都很不放心他的身体。 “真的没关系吗?难道是中术了。” 缘一否定:“兄长没有中术,我也可以帮忙工作。” 他几乎迫不及待地跳出来,想让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岩胜的信赖名单里。 “不用,远山四年前已经加入,成为正式的员工了。”岩胜立刻拒绝,心中颇为轻松地想,有能用的力量不用白不用。 挂了电话,他躺在床上凝视天花板。 符纹完成后开始疯狂吸收妖力了,前世灵魂具有的能力转换成的现世妖力正在汇聚于心脏被符纹蚕食。 这符纹与褐藻妖怪身上的有些许不同,远山做了改进。 它对力量更加贪婪。 就像自己一样。 神智清晰的岩胜捂住心口,呼吸迅速恢复规律,得让自己尽快适应被不断吸收力量的状态,等强大的适应力让他能够忍受力量被剥夺的感觉后,就能恢复日常生活了。 符纹不会在当前成为他的限制。 缘一依旧恐慌和忧虑,五年来兄长第一次生病,可是他用通透世界看不出问题,而妖力保护的部位应该不会有问题。 他见兄长似乎左胸口不适,将手覆上去焐着,“缘一想,请硝子小姐来看看吧?” 没那个必要,但岩胜想让缘一安心,于是给出准确期限:“一天……明天我就会恢复了,晚饭不用管我,让我稍微睡一会……” 他可以让自己尽快适应。 缘一没有动。式神使的内心有波动。 没办法……岩胜从白泽这位神兽老师身上学过重要的东西。 比如用甜言蜜语哄骗他人,这不是他第一次这么做。 他不能说不在意眼前这位转世缘一,反而早已经将其视为此世重要的责任,过去所有的承诺并非虚假,因为岩胜可以轻易做到那些,也并不在乎世上任何身外之物,所以没什么不能给眼前缘一的。 可他就是,很难真正爱这孩子。 像由木绘和由木升之间存在的亲情那样爱他,像爱剑技一样爱他,像憧憬缘一一样爱他……都做不到。 快速被抽离力量没有让岩胜变得迟钝糊涂,相反,他用温柔和贴心包裹住孤傲的灵魂。 继而稍一仰头,他轻轻贴向俯身关心自己的缘一,抵着这孩子的额头,亲切又和缓地说道:“等我好了,就一起去玩。缘一提过的游乐园,兄长记得的……” 在这瞬间,缘一似乎被传染了病症,产生了眩晕感,内心却安定下来。 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晃,考虑到兄长还很难受,只能不舍地按下岩胜的肩头,让式神用舒服的姿势枕回枕头,并真心期望着:“只要兄长能好起来,缘一就心满意足了……” 很快,在一片安宁柔和的氛围中,岩胜略有紊乱的呼吸声已被调整正常。 在缘一还守在床边时,他如同适应彼世刑罚那时陷入沉睡。 第80章 图谋式神(修) 从前几年开始, 缘一学会了“过分”。 岩胜逐渐发现了这点,他被无数次抱着手臂,看着那张恬淡的脸露出些许恳切, 然后他就会答应对方的要求,这孩子立刻传达出腼腆而雀跃的情绪,让岩胜不由得产生淡淡的安宁感。 因此, 他把这孩子和神之子分得越来越清楚了。 即使他们共有一个灵魂。 但灵魂可以被经历和记忆塑造, 禅院缘一的成长让岩胜的心渐渐下落,落在厚厚的毯子上,落在现世阳光下。 岩胜容许自己享受这份柔软,因为这一切是他塑造的。 有一次, 他满足了缘一的请求, 即亲自去看这孩子学游泳。 缘一的身体素质很好, 他并不知道前世十五岁的缘一身体如何,乍一想便得出“肯定很强”的结论。 但在看见缘一修长的四肢和漂亮的线条时不由得产生骄傲感,也许前世缘一并没有这孩子长得这样好。 他像个真正的家长因孩子产生对比心理, 反应过来之后自己也觉得好笑。 岩胜在先前拒绝了缘一一起去学游泳的请求, 即便缘一“过分”地抵抗, 岩胜还是没有答应,因为连续刻下符纹, 左胸口会留有红痕, 不想向分外关注他健康的缘一撒谎作解释, 就十分坚定地拒绝了。 即使这孩子当天拽着被子跑到他房间睡在床边, 他也没有答应。 但缘一十分好哄,入睡前将过分的手收回, 只是改为请求去日后去看自己游泳。 岩胜表情平静, 言语却温和:“好, 我也不想错过你的任何成长。” “是!” “兄长!” 缘一在看见兄长如约来到游泳馆以后十分喜悦,二人在长长的泳道两边相望一眼,矫健身姿顿时跳入水中,向另一方游去,阳光下的水花清澈,和这道身影的泳姿一样美丽。 岩胜想,缘一被风野带成了运动全能啊,明明初高中乐于参加运动社团的人都是这位小家主。 教练则表情惊愕,连表都忘了掐,更没能出声阻止缘一突然的行动。 这孩子怎么了,平时完全是慢悠悠的宝宝虫。 然后他才瞧见今天过来的朋友不是风野或操心的灶门小子,而是个俊美高大的沉稳青年,看那胎记和长相明显是兄弟。 不,好像也不是很沉稳……开始打闹了啊。 “啪!” 手掌触及水面以上的池壁发出响声,少年从水里钻出来,莽撞地掀起了会被教练说教的大水花。 岩胜在缘一溅了自己一身水以后,蹲下身用上了双手去推他试图拉拽自己的手臂,低声警告:“禁止接近!禁止……缘一!” 缘一只好退而求其次拉着兄长已经被自己弄湿的裤腿,站在泳池里仰头看向兄长,语速比平时稍快些,但很难听出区别,“游泳很好玩,兄长不想体验吗?” “以后吧,等我买泳衣。” “买了。” “我的?” “是,买了。” 岩胜开始反思自己给缘一的财务自由太过自由……不过他的财产都任由缘一使用了,本来也没设过边界。 但缘一从水中来到他身边的场景很好,于是他答应:“再等等,等我能下水的时候。” “兄长不能下水游泳吗?”单纯的询问中夹杂敏锐的关心。 这让他想:没有答应缘一是正确的选择,缘一对他身体状况的关注总是过多。 “是,没办法下水。”岩胜没有撒谎,甚至说得格外直接。 他为缘一调整泳镜位置,“再游一会儿让我看看吧,你游得很好。” 天才不能受限发挥某一方面的力量,缘一不像前世那么乏味,这很好,他可以提供更多环境让缘一自由地成长。 然后,缘一那天的表现让教练表示没法教了,并说干脆把风野转让给缘一自己教。 往后,缘一再也没有提过让岩胜一起游泳或玩激流之类的项目,甚至观赏瀑布都要考虑一番。 他警惕于兄长的每个异常,也十分想得开,或许知道无法从兄长口中得知真正的原因,干脆就普遍防御。 岩胜依照自己所说的日期,一天后就恢复正常,即生病的第三天联系了产屋敷。还真的听说有工作交给远山言了,昨天刚做完自己工作的远山只好继续帮岩胜工作。 他当天晚上打电话过来不等岩胜开口说什么,开始抱怨自己年龄超过三十五岁,已经没有小年轻那么多精力了……之类的话。 “不过,岩胜不舒服我当然会帮忙,毕竟有我的责任。” 听到这,缘一默默按了挂断键,对着通话记录页面没什么感情地道歉:“挂了,对不起远山先生。” 真对不起就应该挂电话前说吧?岩胜因懒得听远山啰嗦把电话扔在沙发上,缘一不知道为什么拿起来听了好一阵关于远山年纪大、时间漫长的抱怨。 他都想感叹缘一耐心惊人时,这孩子把电话挂断了。 岩胜说:“下次再早点挂也没关系。”远山没营养的话比五条悟还多,起码五条悟有他很爱听的甜食话题和战斗分享。 可惜悟是术师里的法师,经验不适用他。 没想到这句话让缘一感到高兴,甚至超过了答应请求的情绪。 心头因式神使引起飘飘然,岩胜不禁眨眨眼,真搞不懂缘一啊…… 因为缘一总为没头没脑的病症慌张,又处于他假期阶段,岩胜不仅没有在病好后就带缘一悠闲地玩乐,反而被二十四小时看护起来。 和五条悟一起吃甜品的时间一直是两位甜食控的亲切交流时光,缘一也强行加入了。 岩胜倒没什么,又不影响他吃东西。五条悟开始抗议,虽然前几天还在找式神吵架,但属于自己的好朋友时间,家人怎么能占用! “缘一,你哥哥一天二十四小时中二十三小时可以属于你,就这一小时分给我又能怎么样,太黏人可不行,别和你兄长变得一样讨厌。” 说我讨厌?岩胜挑眉,这家伙还在因为教育改革生气啊,那就只能继续生气到直至消气为止了。 自己决定的事没打算改,杰很清楚这点,所以立刻就着手建设他的完美学业。 但岩胜从缘一立即产生不赞同情绪的反应速度中察觉到这位臭脾气少爷肯定之前在自家孩子面前说过自己的坏话。 岩胜不好奇说了什么,不过他挽留缘一:“没关系,想尝尝这家的羊羹吗?或许会有些甜……” “缘一想尝尝!” 根本就没打算离开的少年坚定点头。 五条悟:…… 岩胜肯定是故意的,自己晚上回去就熬夜到式神的睡觉时间后,然后打电话把先前在缘一面前骂的话再骂一遍。 他真这么干了。 听见电话响声第一时间替兄长接起的缘一听了一会,听见对面幼稚的白发青年最后嘟囔:“明天再找个时间偷偷出去吃饭如何?” 缘一默默按下挂断键,伸手越过身侧安睡的兄长,放回原位。 他无声说:“挂了,五条前辈对不起。” 又过了好一会儿,岩胜维持着睡眠时的呼吸频率,缓缓睁开眼,目光撇向身旁,心想:真搞不懂这孩子。 他闭上眼,再次睡去。 按理说,岩胜在力量时刻被抽离的状态很难安睡,那感觉就像用……或许半尺宽,几尺长不知道的方型木头慢慢地割人类的脖子。 但这几天岩胜睡得都不错,稳定的安宁感真好。 “对其他妖怪是锯子,很快就可以分离头颅与躯体,但对岩胜来说破皮都要很久,我都等五年多了……现在更觉得太慢。” 远山回答海带妖怪的疑惑,同时刻意去感受缘一,试图得到预言,啊……有了! 兄长会睡个好觉…… 果然从缘一这里能得到最多关于岩胜的信息,他啧舌,岩胜不愧是被彼世夸过的适应力。 说这些是因为刚刚小家伙问他为什么可以等待五年。 当然是时机未到。 远山把可操控的褐藻妖怪当成宠物养,岩胜还挺喜欢在酒馆里喂它,问它为什么妖力几年都不长进,他会回答:小家伙贪玩不修炼很正常。 并在它半死不活的声音里找到了交流乐趣,但妖怪真是记吃不记打的生灵,明明被眼前是刻下印记、差点杀掉自己的敌人。 现在却能对自己产生依赖,笨蛋吗? “时机?您已经知道了吗?” “即便不知道,亦可以创造。” 所谓缘分或羁绊,可以命运使然,可以阴差阳错,当然也可以由更高的力量操控、改变。 当然,祂知晓岩胜便是命运使然,是自然而然发生的注定。 雨夜刚歇,乌云蔽月,却有星星闪烁,拥有强盛神明力量的祂在那夜遇见了让未来锦上添花的妖怪。 式神,式神岩胜。 太好了,在彼世,武力是必要的,现世更不用说,岩胜的力量令人满意。 心意已动,标记落下。 成功得到了记忆以后,祂发现自己无法得到岩胜的预言,不禁懊恼没有控制住,即便神明力量可以察觉过去、得到预言、送上赐福、回应祈愿……但祂的使用程度有限,面对自己主动建立羁绊的对象就无法再预料其未来。 于是祂开始布置岩胜的未来。 就像岩胜不应该拿到被鬼神收藏的妖刀,但祂让一个小家伙将刀偷走,并事后消除了它与此事的因果,即使是鬼神和监控现世的净琉璃镜也无法察觉。 岩胜也不应该认识杯盏妖怪。 但他插手了,让那爱思考生死的孩子前去,将岩胜的记忆给了那孩子,试探其心理。 果然,岩胜如他记忆中那般顽固且会选择力量以及断绝式神束缚,由此祂判断可以得到他,并在杯盏妖怪被岩胜斩断时召回了神明力量,以及这小家伙得到的一些岩胜的力量。 他将力量用在眼前的褐藻妖怪上,刻下抽取妖力、削除联系的敕符符文做实验。 与这孩子不同的是,岩胜刻在心脏的符纹融入了联结之神的力量,会更加强势。 期间,岩胜处理金谷春树前,使用另一具皮囊的祂通过金谷感受到岩胜相关的预言,忍不住去酒吧观察他,甚至喝了那杯牛奶。 此时远山忽然想,或许就因为喝了那杯岩胜付钱的牛奶,这几年他在不知不觉还了岩胜许多杯牛奶…… 话说回来,祂知道式神束缚不是单方面的联结,所以通过诅咒师禅院甚尔下达委托,预料到树林之事,有两位禅院的婴孩状态。 因此目的不是岩胜的性命,而是让缘一陷入困境,测试式神束缚的联系强弱,结果发现式神几乎全部自主管理,会强硬要求式神使在关键时刻待在他该在的地方,受自己庇护。 事实是岩胜在控制这段束缚关系,岩胜想要控制,想要处于强势和操控的一方。 “如果事情在他的掌握中,他会感到愉快的。” 褐藻妖怪一知半解,它浮起来,弱弱地说:“不理解,这样很累。” “不,确实愉快,我赞同岩胜的想法。” 远山露出欣赏的开朗笑容,所以岩胜即使……祂不想承认,但岩胜确实信赖着缘一。 没有谁能在脖子被割锯安睡,就算全天下的妖怪都能适应那种痛苦也不会平静入睡!警惕性极强的岩胜更不可能。 可他就是睡了。 祂在缘一前天的梦中看见岩胜在强行适应符纹时安睡的脸,忽然为自己的低效率找到了原因。 岩胜是在故意拖延!每年只有一次盂兰盆节的刻符期限绝不是岩胜无法拒绝缘一!他分明在不自知地享受现世生活! 但即使信赖着禅院缘一,岩胜也一定会因自身性格尝试解开束缚,以更公平的姿态站在那孩子身前,然后发自内心地去庇护缘一,或许那时还会学会真正爱他,像白泽照顾自己那样接纳缘一。 真可悲。 远山的笑容消失了。 他很讨厌缘一的预言中到处是“兄长”,这不利于目的达成。 所以,即使时机未到,祂不想等了。 都说了时机可以由神明创造。 “您想如何做?” “缘一在撒谎。” 海带更加疑惑:“缘一不是会说谎的性格。” “禅院缘一的灵魂就是谎言。” 祂和缘一都很清楚,那是货真价实的、战国日柱的灵魂—— 继国缘一。 80-90 第81章 “久别重逢” “岩胜, 你竟然做梦了啊。” 通常来说,这会是入梦后听见的第一句话吗? 岩胜挑起眉,看着神兽老师, 他成为式神来到现世后从没做过梦,是白泽找他。 “你还是很聪明,真棒!”老师发出夸夸, 然后直入主题:“是谁下的咒, 要我把符纹消除吗?很危险呦。” 面对信息爆炸的言论,岩胜十分冷静:“您知道了啊,不必消除。” 如果结果是消除,他何必要坚持数年刻下它。 白泽无端掏出一杯酒盏一口饮尽, 岩胜猜测他正在哪场酒会, 随便找了个角落喝酒找自己聊聊。 “你, 来到现世不如以前轻松。” “感觉还不错,毕竟可以正常思考,孩子们都很好相处, 缘一也很好。” “真的假的?刚开始转生为那孩子的式神你可是崩溃到快碎掉了, 话说你现在的说话语气有点像无趣的神了, 真可怕。” “我是人,是鬼, 是妖, 是式神, 没有神明这一选项。”岩胜专注地听白泽所说的每个词, 然后问道:“您来是想告诉我什么吗?” “嘛……现在没有想说的了,发现你最近似乎很疲惫……” “老师想念我了啊, 我知道了, 谢谢, 您又寂寞了吗?”岩胜摸摸脸颊,显然对故意出言调侃长辈这件事也很害羞,还是做不到五条悟的厚脸皮。 白泽险些被呛住,“谁寂寞啊……是啦!所以才发现留在你身上的气息几乎快没了,可真是吓一跳。” “抱歉,这点是我疏忽了。”妖力和神明力量都会被符纹急剧吸收掉,直到一点不剩。 看着自家小鬼滴水不漏的语气和顽固不化的神色,白泽啧啧称奇,地狱近百年把小鬼挫骨扬灰无数次都没改变他倔强的灵魂。 这点早就清楚了,神兽忽然改口:“小岩胜真是不聪明。” 没能成功投入转世真是可怜,要继续受困于前世思绪。 “老师,我只是不想这么迷茫,所以要做点什么。” 而由选择带来的后果,他十分明确自己能够承担,因为再没什么比转生那天更让他心神撼动的事。 …… 梦结束了,岩胜睁开眼睛,窗帘之外发蓝,即将日出。 缘一老老实实地睡在身旁,说是老实,不过是大咧咧地占据了本属于岩胜的床的大半,斜着侧卧着,毛茸茸的头总要抵在兄长后背,然后就这么睡下。 岩胜看他的脚果然伸在了另一头的床外,每次都很诧异怎么会睡成这样,刚来时小小一只,柔弱无助地蜷缩在床边位置。 现在真过分。 小林离开后,除了岩胜不舒服时缘一执意要照顾,其他时候他们几乎不在一起休息,岩胜认为两居室就要发挥两居室的作用,这孩子终将独立。 但缘一也会有不舒服的时候,比如被妖怪吓到、为血腥味感到难受、为他人生命流逝感到悲伤……这些情绪是岩胜发现并猜测到的,估计是怕监护式神担忧,缘一不会说出口,他便会主动过去陪伴和安慰这孩子。 十二岁时,缘一学会说:“兄长,我痛。” 岩胜宽容地忽略他没息屏的手机上与三人组的联系界面,不去想最活跃的白毛墨镜小鬼又教了他什么。 “哪里痛?”他只是问这个,缘一不会对自己撒谎,最重要的是解决问题。 “骨头、肌肉、神经……四肢。”缘一确实不会说假话,只是五条前辈见自己烦恼于升学安排紧张无法多与繁忙的兄长相处,坚持要替他想出亲近家人的好办法。 五条悟建议:“长辈最受不了小孩撒娇了,岩胜感觉很吃这套呢,去软乎乎地说几句吧,‘痛痛’、‘喜欢这个’、‘想出去玩’……之类的。” 硝子先是发了问号,但随后表示:“你这小孩有小孩样就行了,岩胜脾气很好什么都会答应你的吧。” 夏油杰缓缓打出一排省略号…… 岩胜听见缘一说的后便知晓了,青春期的生长痛啊,看着缘一一天天抽条的身高,但从没听见过隔壁房间的缘一因生长痛辗转反侧,还以为他不会因此难受。 岩胜作为兄长安慰缘一,“我……以前也这样痛过,很久很久以前了。” 现在想想生长痛不过是他漫长经历当中不值一提的细微感受,就连断骨剜心对他来说都不算什么,内心存过的嫉恨才难熬。 好在眼前的转世缘一不会让他激起那么强烈的负面情绪,这是个会长大的孩子。 只是会因为生长痛呼痛撒娇的青春期少年。 “不过,过去了就好,缘一,等等……只要等等就会好了。” 岩胜抚着他额头,道:“如果你觉得痛了,就向兄长提要求吧,无论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兄长都会满足缘一。” 他想着男孩子忍受这点痛应该没什么?但缘一既然无法忍受,就只好使用转移注意力大法。 真的吗? 缘一发出惊喜的反问,并非质疑,因为兄长向来遵守诺言。 他只是,很幸福。 “喜欢……” 缘一迫不及待想要使用特权,只见他以平淡的神情,似乎就是随手指向电视里的景点介绍,“想出去玩……这个?” “喜欢看樱花啊,可以。” 岩胜当然会答应,就是没想到从此缘一口中这个句式一发不可收拾。 不过他总是会答应,缘一不会说谎,说想去、想玩,那就是真正想这么做。 * 今天终于要去游乐园了,岩胜忍了一个多月,这次答应过的出行一直没履行总觉得心里有事压着。 总算见缘一从无谓的紧张兮兮中放松,就有了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 坏消息是之所以选在今天去游乐园,是因为那里有只妖怪,是因工作出行。 好消息是,岩胜趁机和缘一商量:“正好,去玩吧。” 挂断电话后,望向窗外的明媚阳光,二人达成一致,都认为是玩乐的好时机。 然后缘一兴高采烈地开始收拾背包,悉心准备了便当和亲手做的甜味饮品,他会用一个背包带好足够的东西,这样兄长可以不用负重。 进园区前他把包存进储物柜,等消灭了妖怪再出来拿,食物就不会出意外。 他这次依旧没有带刀,已经很多次都是这样,兄长认为胁差不再适合他使用,也不需要他帮忙,那把杀鬼之刃就被束之高阁。 缘一熟练地展开「帐」,和兄长一起踏入。 他的结界术在天明和远山那里学得很不错,由他施展的「帐」可以困住妖怪,缘一就自告奋勇担任起岩胜唯一且免费的辅助监督。 即使岩胜也会施结界,还是任由缘一做了。 因为他可能会忘记,这是高专时期岩胜唯一能惹夜蛾生气的事。 那时式神看似身姿如修竹般站着虚心受教,而并排站着被骂的五条悟毫无反省,悠闲地推眼镜。 但夜蛾很清楚,这两个家伙其实谁都没有在听自己说话! * 有人在说话。 岩胜敏锐的听力捕捉到微弱声音,这里有妖怪原本布下的结界捕捉了人类? 是个孩子,小姑娘。 岩胜想拎起缘一就跑但以失败告终,他总是这样,还把缘一当十岁幼童,只好拽着这一大只会奔跑的重物向目标移动。 根据谢花和远山提供的情报,这是只以痛苦为食的妖怪,目标均为经历或面临世间七苦之人,当然,食谱较为广泛。 因为被捕捉的目标在被吸食痛苦后没有一个存活,尸骨无存。 岩胜在跑到离目标有一段距离时就松开缘一的手,然后继续向前快速奔去,他脚步轻盈,跃过过山车的进门通道,发现了那孩子。 八九岁的女孩瘫靠在墙边,原本虚弱的目光在看见贸然闯入的高大男人时稍有疑惑,随即迸发出神采。 她立刻爬起来往长着斑纹的来人方向跑,中气十足地大喊:“是岩胜吗!是长大的岩胜吧!我被神明报复了!” 岩胜闻言脚步急刹,目标好像还挺有活力的……慢着? 这个气息,是铃木合子! 他也迎上前,同时思索被神明报复什么意思?这片区域没有其他的神明气息。 “就因为我拔了网线啊!”小姑娘边跑边拍运动服沾上的土,“转世前祂们不会在地狱的地盘上报复,但是转世后就把前世记忆注入给我了!那时我还在保温箱里刚睡着!” 熟悉的爽朗声线听起来一点也不开朗,怨气十足地大叫,等跑到岩胜身前,她狠狠喘气,“没想到……遇到你了,呼……好巧,你也被妖怪抓了吗?” 说着,语气又恢复了彼世状态,心实在很大,刚刚抱怨的全是神明坑她而不是被妖怪抓。 “真是乱来……”岩胜感到恼怒,天国的小心眼神不比地狱少,破坏了铃木合子本该完美的转世。 “你本可以忘记一切重新开始。” “我也这么想过,有记忆是很痛苦。但是想见哥哥,岩胜,我想见哥哥,是你告诉我没有被哥哥讨厌啊……但我还没找到他……我会找到的,然后道歉。” 看,这就是你应该忘记的原因。岩胜看她一眼,直接把她拎起来,沉声道:“妖怪不在这儿,先送你离开,然后回来帮你报复它。” “好呀,我都饿好几天了,狠狠揍它!” 听起来不像是几天没吃饭的样子。 “还好以前有被妖怪囚禁的经验呐!成功等到救援了。” 岩胜:…… 行。 但这时他陡然发现不对,自己的注意力始终分了一份给安全地带的缘一,但当他回到原位时,为什么才发现缘一不在。 眼睛……被蒙蔽了? 心头没有式神使传来的定位感应,正当他四处打量时,听见铃木惊叹:“岩胜,月亮变红了,第一次见……” 这是上午,怎么会有—— 岩胜抬头,红色满月当空,月色周围凝聚暗色,逐渐扩大、笼罩这一区域。 自己变弱了,他神情严肃地抿起嘴,妖力仍在一刻不停地疯狂填入那颗刻着符咒的心脏,仿若不知满足的无底洞。 一片灰暗迷雾袭来,岩胜第一反应就是捂住铃木的口鼻,但只要是会呼吸的人类就无法避免会吸入气体。 他脚步不停地按照来时方向向外走,不受雾障影响,但很快他手心一热,铃木吐血了,下一刻鼻子、眼睛、耳朵均缓缓流出红色。 岩胜没有迷失方向,很快……很快就能将铃木送出去,忽然一道锋利炽热的深红弧光破开暗色,锐利的刀刃似有火焰飞扬,燃尽一切阴暗之物。 是日之呼吸三之型——烈日红镜! 这把刀、这个游刃有余的身影……原来不是缘一的骨骼肌肉将其灵魂撑成前世的模样,使得岩胜偶尔眼花。 ——他就是他。 「骗子……」 岩胜眯起眼看着天空那轮妖异红月,再一次与继国缘一“久别重逢”。 你到底出于什么想法,竟能忍受与我共同生活至今? 【作者有话说】 岩胜:解除式神关系的意志增加了.jpg 第82章 豁然开悟(修) 岩胜记得自己在一次晚归时看见缘一趴在沙发边沉迷看狗血剧, 便问他:“还以为你是为了打发时间跟我一起看,原来是真的很爱看吗?” “是的,缘一总觉得……剧情里命运真是浪漫而仁慈, 会让人失而复得、豁然开悟。” 他那时只笑,前世缘一可不会说这样的幼稚话语,“现实可没有那些戏剧化的情节。” 戳破孩子的美好想象是在做坏事, 但命运哪是浪漫仁慈的啊?分明是彼世爱捉弄人的神明在调控。 缘一向来表情波动不大, 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进去,电视剧倒是日复一日地一部接着一部看。 但岩胜不会管束缘一,就当是天才融入普通人生活的一种途经吧,多看看现世可能会发生的情节, 即便不能当做人生规划指导, 也能看见更多选择。 他会不知晓缘一当然愿意相信命运的美好, 因为亲身体验过了。 * 被留在安全区域的缘一像往常一样等待兄长结束工作,或有需要时出手帮忙救助受困之人,可他只是眨一次眼睛, 就忽然身处结界外了。 缘一在极短时间的茫然之后立即意识到这个妖怪的结界能力很优秀, 能够将属于基础结界术的「帐」剥离, 由他施展的结界应当算是坚固,以前从没有妖怪破除过, 也得到过兄长的肯定。 说明它很危险。 与此同时, 他看见夏油杰赶来的身影。 右手方向是夏油, 前方是妖怪结界, 兄长还在里面……缘一转头看向夏油,遥望见他脸上神情焦急, 不禁犹豫是不是有重要情报, 他又转向前方, 可或许里面是危急的情况…… 缘一下意识去感受式神束缚,发现心头没有式神的情绪传来。 怎么选? …… 他脚步微转,默默攥起拳头,忽然加速迎向夏油杰。 受产屋敷临时委托来帮忙的夏油发现缘一竟然在区域外很是诧异,还以为两兄弟都在妖怪领域内。 他未能掩饰慌张,急切地问:“缘一!岩胜是完成工作了吗?” 缘一:“没有,我被排除在外了。您有重要的情报吗?” “那你怎么往我这走!?我来帮忙的啊!” 这个坦诚又无辜的回答让夏油杰差点绊了一跤,“产屋敷说天元大人的结界感知更新了,这里不止一个妖怪!你兄长还在里面吗?” 作为亲自为岩胜打听并提供断开束缚办法的人,夏油很清楚岩胜正在经历能力被吸收直至枯竭的过程,所以刚刚听见天明先生说情报有误时,本来只是和悟一起在产屋敷家做客的,立刻揽下委托往这里赶。 他一路都想着岩胜背着式神使刻下的符纹对式神自身如今影响到了什么程度,即使式神再强大,力量终究不是无穷无尽。 夏油几乎没有停歇地再次重复:“你兄长还在里面吗?!缘一!” 糟了……做错了……又做错了…… 缘一眼前闪过夜间山中简陋房舍的尸身,遍地的血迹碎肉,腥味混进无色无味的羊水里,本该迎接的珍贵生命成为一滩暗红; 而后夜色被月色照亮,皎洁明月清冷深远,熟悉的身姿挺拔,挥出的刀锋凛然、气贯长虹,然而眼中身影逐渐变小,渐行渐远,直至分道扬镳; 受天命所托出生的自己,因一时疏忽辜负了天上地上所有的期待; 最后,在那空中飘荡芦苇细绒的红月之夜—— 夏油杰忽然惊呼:“缘一,月亮……是变红了吗?” 缘一在转瞬之间忆起那无用的可怕一生,他闻言默然抬头,红月映不进瞳中,没有焦距的空洞双眼刮起风暴,手臂在微颤中暴起青筋,明明手中无刀却张开手掌做出起手式的姿态,微拢的掌心滴落血迹。 ——随即空中陡然闪出白金亮色,烈日般的耀目光芒如水花四溅漫延,一把武士长刀从其中被抽出,一经握实随即利落地挽出一道红弧。 刀身发出红光,术师感受到其中强大,却无妖刀那般不详气息。 是传送结界……夏油依稀感受到产敷屋们擅用的结界术,令他震惊的是缘一竟然能改进传送结界用它直接拿取物品。 明明岩胜也是怪物级别的,此时夏油杰终于理解他对禅院缘一展露天赋时微微露出的抵触,确实情有可原。 想要从碾压自己的人身边离开……杰甚至佩服起岩胜能和缘一玩了五年兄弟过家家的耐性,而且式神似乎还想着即使脱离束缚,依旧“照顾”这孩子。 夏油杰只因想到这稍一愣神,缘一的踪影就消失在眼前。 他进结界了。 慢着!他还没来得及提醒岩胜的身体问题!!! * 神子出现在眼前—— 即便这个人穿着因为贪图舒适买下的宽松卫衣,还有在兄长眼中款式不像样的丑鞋子……什么啊,岩胜意识到自己当前所想几乎要发笑。 继国缘一用着那把外貌不再与战国相同,气息却一般无二的杀鬼之刃,在他眼前大张旗鼓地展示着自己呼吸法始祖、日之呼吸创造者的灵魂。 岩胜一手握紧刀一手抱着铃木,不动声色地看着救世主降临在眼前解除困境,险些以为自己的地狱抽奖后遗症还在,紧紧地咬合上下齿列。 不知不觉间变得身形过分抽高的少年收刀,向已扫除雾障的前方奔来,看见兄长无事好不容易放下心,还没松口气就被塞了个孩子。 兄长极为信任地把陷入昏迷的铃木交托给自己。 为什么留在自己身边至今? 岩胜没有问出心中所想的这个问题,亦不去过分纠结思索,令自己放松牙关开口道:“好好照顾这孩子,她醒后如果要找哥哥,就告诉她:‘看看周围’。” 神明会坑她,但向来靠谱的鬼神不会。 “兄长和缘一还是先出去吧,夏油先生过来帮忙了,说不止一只妖怪,我们可以安置好……” 岩胜却打断他语速比平时快了许多的话语:“没关系,很快就结束了。” 他抓住缘一的手,把人向来的方向推了一把,自己则身躯、脊背直挺挺地站着,微垂着眼皮注视弟弟:“你不相信我吗?缘一,兄长没有骗过你吧。” 确实……这个兄长几年前就强调过,缘一记得清楚深刻,所以他才会在工作中对兄长的要求妥协,即以旁观或补充救助的角色站在安全地带。 因为兄长十分强大,总会比自己做得优秀无数倍,让他能够倚靠兄长来掌舵,反正现世生活已经足够平静而幸福。 式神使没有在式神传递的情绪中感受到异常,而是坚定不移的行动力,非常具有兄长的一贯风格。 缘一放心地接下兄长救下的姑娘,没有多想就喊道:“缘一会回来帮忙的!” 即便了解兄长多么强大,他不想完全将危险压在兄长一人身上,只要完成兄长的嘱托就能回来了。 岩胜眯起眼睛,没有答复,反身决然往妖怪所在气息袭去。 妖怪不再能掣肘他的行动,必死无疑。 ——即使当下符纹的吸收速度仿佛比上一刻扩大无数倍。 杀了这几只妖怪!统统杀光! 岩胜不想再见到红月,他的美梦总在暗红色的月华下被戳破。 可悲的不是上一次自以为成长的剑技被那个人一刀击败,可怕的是自以为能够在未来去爱的孩子被同一个灵魂一刀斩开! 眼前不是妖怪布下的雾气,而是五年来的一叶障目,愚蠢!愚蠢至极! 岩胜的速度越来越快,可怖的恶鬼妖气向外散发,已察觉招惹强大对手感到惊惧的妖怪们并不知道式神的内里几乎将被掏空殆尽—— “束缚的最大松动!创造的时机成功了!” 还在产屋敷宅邸的远山忽然发出惊呼,将天明和风野吓了一跳,然后就见他亲切又急切地握住天明的手,眯起眼睛温柔地说道:“天明,你是远山言心中已承认的知己好友,可惜言未能意识到即将成型的深厚羁绊,作为这孩子献出皮囊的报酬,这几年我好好补偿你了。神明之力赐福你家庭美满、子孙满堂,你最重视的产屋敷也将代代延续。” “言……你在说什么?”天明向来灵活的脑袋因好友诡异的话凝滞。 “吾是说,过家家结束了。”远山言语气一变,倏然起身,未将手指或任何部位割破,也没有说出任何结界咒语,凭空消失在二人眼前。 去厨房寻甜品料理的五条悟回来见到两位产屋敷惊魂未定的神情,还没等他问,产屋敷风野忽然大叫起来:“去找岩胜!五条先生去找岩胜!” 他捂着头,原来昨天模糊不清的梦中,那位陌生神明说的是这个意思,爱哭的小家主眼泪不受控地流出来:“神明大人说小心神明……祂说小心神明偷走我的朋友!是不是在说岩胜呐……” 祂还说——「可爱的小家伙,看来我家固执的小鬼要给你添麻烦了。」 为什么是“添麻烦了”的句式,是不是……结局已定? 五条悟眼神一凛,他在夏油杰赶去时知晓坐标,那游乐园自己去过几次,便立即发动术式消失在这间和室。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轻松地想:反正就是要把岩胜带回来就对了。 但他的前进被阻拦在一个结界前,望着里面红月景象,五条悟挑起眉,自己进不去? 这时有咒灵跑到他身边,是杰的。 他立刻去往夏油所在,不过几百米,绕了个圆弧。 夏油杰见到他立刻说:“你也进不去了?” “你这意思,原先进得去?” “刚刚缘一进去了。”可是缘一进去后,感觉结界内景象似乎清晰了很多,他紧接着想跟进去,可就是和缘一先后没有差半秒的时间,他就进不去了!? “那你这么紧张做什么,缘一又不会是拖油瓶,岩胜肯定没问题。”五条悟心态很轻松,没什么能难住那式神吧。 “岩胜身上有远山言刻下的符纹!他的力量在变弱!” 夏油杰这辈子都没像今天这么情绪激烈地说话,早知道他就不该口风紧密,应该像悟那样大大咧咧地把式神不靠谱的行为公之于众! 让缘一、硝子、悟……所有人去烦死岩胜,直到这家伙改变主意! “兄长在……变弱,什么意思?” 未等五条悟反应,身后平静淡然的声线似乎充满疑惑,不知道夏油杰所指为何。 不对—— 从结界中脱身的缘一猛地反应过来,怀中的这孩子是个借口。 她只是兄长用来牵制自己的阻碍。 兄长在说谎。 恐慌陡然自脊背升腾,一瞬间笼罩住缘一的灵魂。 “兄长大人发现了……” 第83章 第二卷 完 缘一不是有意欺瞒兄长的。 更准确的说, “欺瞒”这种行为对他来说反而是沉重的枷锁,很难完成如此高难度的行动。 他曾数次都想告诉岩胜:「缘一是缘一啊,兄长大人。」 但他转世后、与兄长相遇相处之中, 在式神偶尔传递的情绪当中豁然开悟。 兄长大人好像很希望缘一是禅院缘一。 莫名失落了一小会后,略有成长的缘一没什么负担地想:自己确实也是禅院缘一,既然兄长希望如此, 那就这样做吧。 不仅这点, 他有相当一部分行为会根据式神情绪调节,比如照顾兄长的度把握在日常起居范围之内,比如意识到他在兄长面前接受庇护更好而不是挥起赫刀护在身前。 但太过于依靠式神关系了,这份成长是虚假的、一戳即破的。 依赖用式神束缚掌握兄长情绪, 而没有观察兄长人类身躯的生理变化。 如果仅用通透世界, 一定可以看出兄长在说谎。 后知后觉习惯依靠式神使特权的缘一再次选择错误, 为现世人生画下代表蠢笨的大大红叉。 但没有时间为选择错误哀叹,他立刻试图再度进入结界。 根据夏油杰的反应,兄长的安全可能会受到威胁。 「继国缘一, 禁入。」 ——当暗红色的刀刃抵至结界屏障前施力, 他脑海中响起声线空灵的警告。 这时五条悟忽然将手对上结界, 夏油杰见状立即将昏迷的小女孩抱走,扬声提醒缘一:“先撤后!” “虚式「茈」——” 话音落下, 威力巨大的咒术撞向屏障, 按照五条悟如今当之无愧最强术师的能力, 仅作阻挡的结界不可能抵抗住他这一击。 但那屏障泛出红月光华般的雾红水纹, 将术式吸收。 于是无事发生,感觉屏障还更牢固了。 同时那道空灵声音传入五条悟耳中:「五条悟, 禁入。」 五条悟回头望向缘一:“它也告诉你不能进了?” 已立刻回到屏障前的缘一沉默点头。 “真是记仇, 打一下就上黑名单了……”五条嘟囔, 困扰地撇嘴,妖怪的事真是麻烦,讲什么规则至上啊。 不用试就知道结局的夏油杰没再去招惹结界,他抬手拍在缘一肩膀上:“缘一君知道岩胜为什么刻下符纹吗?从数年前就开始了。” 五条悟有所猜测,和岩胜打架那次记忆深刻,他也很清楚二人之间关系复杂。 缘一罕见的难看表情让他的想法变得明确,可他居然紧接着听见缘一以茫然无措的声调地发问:“兄长为什么这么做?” 五条墨镜下的苍蓝色眼眸瞪大,怪异地想:“这是心大还是迟钝还是骗自己呢?” 如果是禅院缘一这样的孩子,说不定以上原因都有。 夏油杰却澄清:“啊!我不是要替岩胜说明缘由才提起这个,只是要告诉你情报,远山先生这数年间连续在他心脏上刻成的符纹,是为了解除式神束缚。” “力量会被吸收,岩胜会日渐虚弱,直到枯竭,届时就是机会。” 现在进展得如此快,夏油杰想到这绝对不只是改良符纹,而是动摇了式神使与式神之间的本质关系:情感。 是谁用了什么办法在把式神使与式神之间相通的桥梁截断。 如果是岩胜,那这位式神对待自己和自家式神使的残酷程度简直可以载入术师史册。 缘一则想道:就像酒馆里被远山养在水缸里的褐藻妖怪一样。 他难道想把兄长变成那样吗? 夏油杰还不知道远山已经袒露目的并来到了这里,他一直以为远山是应岩胜要求向式神下咒。 只想着如今的岩胜是在任务中逞能,不愿意接受身为孩子的弟弟庇护,所以自己赶来想帮忙。 他继续说出自己知道的全部信息,一点儿不再为岩胜保守秘密。 缘一却身躯一震,忽然捂住心口,紧接着源源不断地呕出血液,露出前所未有过的痛苦神色,将二人吓得凑过来察看他的身体情况。 但缘一第一次未能顾及礼貌将友人们大力推开,狠狠地用左手抹去血液,毫不犹豫地用从远山言那里学到术法果断施术,继而握紧戴在手上的桃木牌,兄长说过这曾由神兽赐福。 向来珍惜的红绳在快速的行动中崩断,可他顾不上了。 缘一在手速飞快地施了两个术,一个将掌中血液胡乱似的涂抹在赫刀刀身,以刀成功破开结界屏障,便立即钻了进去,随即屏障修复至严丝合缝,身后两位术师惨遭屏蔽。 另一个是很基础的术法,利用同属神兽赐福的桃木牌寻找气息感应,以此定位同样桃木牌不离身的兄长所在。 占据主导位置的式神使无需也无法准确定位式神,但能感应式神身处距离远近,继而突出自身位置呼唤式神前来效命即可。 但为什么眼下缘一只能用这个办法找? 因为式神束缚在刚刚那瞬间几乎要断开,呕出的鲜血与那天召唤式神时被迫放出的血液量几乎一致。 他甚至无法明确兄长是否还身处现世。 缘一其实被告知了如何阻止,夏油先生说、他脚步不停呼吸加重……夏油说:“你兄长把符文刻在了心脏上,为了保留咒痕不消让那颗心脏成为了单独的妖物。” 所以或许让兄长失去寄存妖力的“部位”,就可以祛除兄长死亡的风险,就可以留住—— 怎么做? “很明显,剖开心脏……” 所以剖开心脏、只要剖开心脏,把它取出来,像兄长挖出小林的红色虎目,封印进瓶子里压制小林的戾气和强横的力量。 挖出心脏,仅此而已…… 式神会立刻重新长出一颗新的,不会有生命危险。 所以剖开就…… 不!他做不到。 缘一从外界正午时分投身昏暗结界,在红月夜色笼罩的游乐园无助地奔跑,溃逃不是现在该做的事,所以他正有目标地前行,即气息所在、兄长所在。 即使迟钝的他知晓兄长始终以高傲态度俯视转世的年幼孩童,无疑是种慢性折磨。 但还是要去前往兄长的身边,因为是失而复得的家人、是填补内心遗憾空缺的珍贵之人,缘一十分在乎。 他万分羞愧地想到即将迎来二十五岁的自己,未能杀死无惨、兄长成为鬼,生来的使命和保护唯一至亲的责任被自己尽数辜负,更加羞愧的是—— 没有足够的勇气面对成为鬼的兄长,没有让兄长像其他柱们所说的那样……将其作为杀鬼武士的影子消磨殆尽前果断斩杀,而不是放任恶鬼行走于阴诡夜间伤害生灵。 活着! 他卑劣而懦弱地只想要兄长活着。 如今缘一以自身深重的情感驱动身躯前进,并相信存放那沾血断笛的兄长亦存有情感。 他们对彼此来说独一无二的家人,不是吗? 内心坚持此观点的继国缘一却眼眶湿润,他久违数百年地想要流泪。 缘一愈加意识到他和兄长一样,都有执着想要贯彻的思想。 那时候身受杀死无惨使命的自己始终想要平静生活,对兄长心境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以自己向来追求平淡的想法向兄长自顾自地输出观点。 那何尝不是极大的傲慢,是强加给兄长的禁锢,每次交谈和相处亦是慢性折磨! 那时候明明是兄长、是继国岩胜即将迎来二十五岁的阶段,很害怕吧,很恐慌吧,很虚弱吧…… 他在想什么?他做了什么? 为什么忽然找不到兄长的护身木牌气息了—— 缘一急停下脚步,呼吸更加急促,胸膛不住起伏,短短一段路比在夜色奔跑直天明还要耗费心神。 他被泪水糊住、模糊不清的眼眸看着桃木牌化为齑粉从掌心流失,还有牌面上的几点朱砂混进血里黏在手上,但起不到带路用途了。 怎么做?我要怎么做? 缘一只是想要找到兄长,让他不要带着发现被自己欺瞒的怒气出事,想要兄长活着—— 有什么碎裂的声音,来源于腹部。 极强的负面情绪渐渐破壳,忽地喷涌而出! 如果岩胜在场,在其通透世界的眼中将看见他一直在缘一身上看见的白光被浓郁暗色覆盖,彼世力量根据主人需求退居后方,源源不断的咒力涌出,成为看透咒术师规则的六眼眼中的浓黑模样,转眼间让已成长到十五岁的少年获得本该早就取得的能力。 随即,禅院缘一无师自通一般做出一个手势——「十种影法术」。 “「脱兔」……”他沙哑的嗓音念出脑海中自发浮现的术式,“看在兄长喜欢兔子的份上,成为我的眼睛,请帮我找到他吧。” 如雪山崩塌般的白茫轰然涌入这片空间,快速前行的巨型兔子们几乎在片刻之间铺满游乐园。 * 彼世阎魔厅—— 阎魔大王曾答应天国神明另一个的私人请求是:“让回归高天原的缘一君拥有一个为了生活而活着的成长机会。” 而不是为了背负抹杀什么存在的沉重使命而诞生于世。 阎魔当时道:“那很简单。” 让这受天国喜爱的好孩子幸福美满地在现世过完平静一生罢了,彼世神明分明可以轻易将健康、天赋、财富、知识、力量……悉数倾倒给他。 不,不算简单,神明的使者感到头疼。 阎魔艰难回忆,缓缓道给辅佐官听:“那感情质朴的孩子听见神明送上仁慈的礼物时,唯一的要求是保留记忆,以此警醒自身,在未来做出正确的选择,而不是一无是处、孑然一身地活过八十多年。不过转世时那孩子好像并不情愿,只是难以拒绝高天原众神的好意才勉强去往现世。” “笨蛋。”鬼灯冷酷无情地骂道。 “我就知道鬼灯君会骂我啦……刚想起来嘛。” 阎魔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原因是:那受神明眷顾的孩子看起来不太聪明。数千年来,见过千千万万亡者的阎魔厅之主一眼就看出人类一生八十余年对这孩子无法造成深刻影响。 回归时估计依旧是那副模样。 “不是骂您,虽然您确实也很愚蠢。还有,这件事你可以告诉岩胜,而不是像野餐时分享饭团一样说给我听。” 岩胜真的会想听他前世兄弟、现世主人的事吗?阎魔委屈地用净琉璃镜查询小岩胜的位置: 现世坐标为: “岩胜又死了?!快去接过来。” 辅佐官看着净琉璃镜的查询结果,鬼目眯起,淡定地说: “冷静,大概是躯体被拉入哪个具有神器的大妖怪构筑的幻境或结界了,因此造成灵魂不在现世的假象。” 普通妖怪的结界做不到隐瞒净琉璃镜,驱动器具的妖怪可能接近神之领域……或是拥有神明力量。 “哦,那没事了。” 心大的阎魔收拾起小行囊准备下班,慈祥地说:“如果真是神器,希望岩胜帮忙把它收回来吧,爷爷我以后会给小助手奖励的。” “……您说话让我肠胃不适,‘爷爷’你就不担心小鬼的安危吗,太自信了,一会真看见他了可别哭出声。” 阎魔却露出憨厚的笑容,“说实在的,岩胜又不是没有工作方案被鬼灯君你打回的时候,可他总是会照单全收吧。” 小鬼在彼世的十年间变得一点儿都不怕失败,他凡事都做好了预案和心理准备,让很多事都变得有没有惊喜感了。 “以前被否定后生气到眼红,就在我以为下一秒要揍你时他掏出了第二份企划。到现世的小鬼难道不会就给自己留有余地?鬼灯君又不是不知道得力助手的性格多难改,白泽君偶尔也会和我吐槽他家小鬼这点。” 辅佐官却沉思起来:“余地……吗?” “或者说是防线?安全区域?鬼灯君理解我在说什么就好了,就请让我准时下班吧!” * “岩胜,你把它们……杀掉了三个啊,需要吃点甜食补充体力吗?” 远山言踏着风,来到岩胜眼前。 岩胜没有说话,面前是劈碎的螺钿紫檀五弦琵琶、刺破的红白芙蓉图、斩断的猛虎食人卣……先不说这三只妖怪特点各异的强大妖力,让现在的岩胜对付起来很吃力。 它们本体全都是上千年的文物! “它们在这儿,各地现在陈列的藏品是?” 远山耸肩,“随便捏的假冒劣质品,人类看不出的。” 他看起来对制造赝品这事很熟练,并且没什么道德负担。 “妖怪修炼出意识,如果还困在玻璃橱柜里很残忍吧,所谓工具、武器就是要使用才能发挥价值,岩胜不是就很讨厌闲着没事做吗?” 远山说着,感叹道:“话说你看见我进入结界好像一点儿都不惊讶,产敷屋们的表情可精彩多了。” 岩胜抿起嘴缓了缓才做到张口的动作,“为什么惊讶,我在……等你……” 他的妖力经过内耗加外用现在几乎快见底了,很难保持对人类身体的完整控制权。 式神关系现在是第二次被迅速削弱,他感觉得到有两个明显节点。 一个节点是他知晓禅院缘一具有继国缘一的灵魂,桥梁被砍断了一半,另一个节点是现在他见底的虚弱力量维系不了灵魂的联结,束缚即将断绝。 缘一那方会有如何感受呢……不过这问题跟自己也没什么关系了。 “真感动!你知道了啊,是鼻子太灵的缘故吗。”远山忽然来到岩胜身前,捧起他的脸,要求道:“岩胜,你在现世没有羁绊了,那孩子不是你想爱的禅院缘一,而是嫉恨过的继国缘一,干脆把这副皮囊给我。” “真……唐突。”岩胜原本敏锐的视力迅速下降,眼前远山言的脸模糊一片,代表祂的白光变得突出,鼻间闻不出先前在远山施术时暴露出的神明力量,甚至连青草地的味道都嗅不到了。 “你要这具身体其实没用吧,又不是不能作为式神行走于现世,人身反而让你流血受伤、感到痛苦,搞不明白那位辅佐官怎么会让你以式神身份投生为人类,他才是造成了你今日负担的罪魁祸首。而我可以为你承担这份负担,以后你不会再流血、被人注视或搭话。” “很快你就不再是缘一的式神,就当将这具强韧的身躯送给我当做刻咒的报酬,然后我会为你另找容器。不瞒你说,吾的手工艺品都做得很好。” “哈……你怎么……会……” 远山领会到岩胜想表达的意思,开心地眯起眼睛:“当然会用心帮助你!不必装傻,知道你猜得到,符纹的最后开关由我把控,你的束缚会通过我灌输的力量转接到我身上,成为吾之工具、最强大的武器。” “你明明是想冒险尝试,为了达成目标不择手段,借此利用我实现目的而已,很巧我也是!但我原谅你,之后带你一起教训磨蹭记仇的神明们如何?” “岩胜你如此……所以我们好好玩吧……高天原、现世、黄泉之地……我们自由地……” 远山言开朗的说话声断断续续,岩胜已经张不开口,所以肯定不会是远山发音有问题,而是自己的听力随着力量枯竭被剥离…… 很好。 想必眼前的远山没有注意到,他左手上少了一样东西。 那用红绳坠着的、神兽麒麟赐福过的桃木牌没有在腕子上悠荡。 岩胜想扯动唇角,也不知道是否成功做出表情,要是他能说话,一定会以严谨的语气提醒远山言:“请注意检查工具内部完好性。” ——他把驱邪的桃木牌藏进心脏了,自己做这事也很熟练。 当属于负面力量的符纹吸收力量完毕,届时便能在那可成为妖物的心脏最大化发挥削弱束缚作用,届时就是远山动手灌输神力、代替缘一成为新的式神使最好机会。 可若是远山言想要这具皮囊,一定会先剖去成为妖物的心脏并毁掉,等自己重新长出一颗再成为这具身体的主人。 但当心脏化为妖物被剖出的那一刻,深藏其中的桃木牌便会同样发挥驱邪作用,将符咒祛除,即:将产生的替代能力清除,不会给远山言替代新束缚的时机。 所以就看—— 这最后的时刻不要被破坏。 “嗤……”血肉分离的声音。 岩胜的心脏被剖开了,这是这几年来最轻松的一次,因为他已失去痛觉。 紧接着剩余的所有妖力都用来填补心脏位置的缺失,为着式神保住性命竭力运转,符纹甚至根据危机情况吐出来一点协助补全心脏。 最后一点模糊画面是远山言拿着那颗搏动的心脏,然后五指并拢果断捏碎! 毫无疑问,桃木牌也碎了。 远山言亲手把自己刻下符纹的目标毁掉了。 岩胜眼前彻底被黑暗笼罩。 但刚刚……眼前是出现了一缕暗红色吗? “……” “放开——” 耳边炸响起低沉而愤怒的嗓音,当然是指远山言的耳边。 太远了,岩胜听得不太清晰,只能从震颤不止的地面中判断出有密集、大量脚步的物体奔跑而来。 他的头艰难地微微一偏,听不见更多。 远山揉揉耳朵,诧异而好笑地看着前赴后继冲来的巨型兔子,咒术师用咒力凝成的? 一只兔子抬脚蹬向他的膝盖,跳起来用那双红通通的眼眸与其对视一眼,随即又是一爪挥来,远山利落地抬手点向兔子的额头,巨大的兔子瞬间如同气球炸开。 因为是咒力,所以凭空消失了。 远山觑向兔子们,不如气球,连尸体都留不下。 他抬起一只手,手掌反转掌心面向前方仿若无穷无尽的“白色河流”,温和的白光乍现以自己为中心向外扩展出白色光纹,犹如一阵清风拂过,兔子们却被噼里啪啦地炸开消散,清场不过在片刻之间。 远山抬起另一只手时发现自己和岩胜所处的位置是游乐园的中线,二人的身后就是豪华的旋转木马场地,他想:或许之后可以带着式神一起玩玩现世的东西。 就像这五年来的互相陪伴一般。 祂轻柔地将手落下,在触碰到岩胜额头时式神的人身留有轻微的颤动,这是抵抗吗? 以充分包容助手的心态,祂手掌中白光升起,岩胜体内的神兽气息已全部被符纹吸收掉了,在祂的想象中:当下符纹作用于切断束缚的目的达成,毁去也无所谓,反正跟随束缚会灵魂而不是身体。 祂满意地想:“现在并不是预料中的时机,但继国缘一的存在果然对岩胜很好用。” 白光将将注入一点儿,快速闪电的长刀飞了过来。 飞了过来—— 远山稍愣,他最大的心理准备是禅院缘一生气地劈自己,而不是如此没有分寸。 只因为这一愣神,他为岩胜注入神明力量的手被斩断,属于远山言的鲜血喷在岩胜脖颈和衬衣上,式神的嘴唇微动。 “说了放开兄长!” 出奇愤怒的声音再次响起,远山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刚刚那夹杂过于明显,算得上极端外放的话语是来自缘一。 那种声音竟然来自缘一。 攻击没有任何停歇,一只大蛇锢住远山的胸口,而忽然冒出的□□伸出舌头将岩胜的身躯卷进嘴巴里跳走。 烦死了! 用咒力这种东西攻击是看不起谁呢,祂没有抬起仅剩的另一只手,身体浮出白光就将碰到自己的大蛇击散。 远山刚要针对施术者本人攻击,心想干脆就把这孩子杀了吧,提前回归高天原。 忽然,他接收到有关缘一的预言。 「禅院缘一成功杀死远山言,夺回兄长。」 “……”可恶! 远山决定做出最后努力,他袭向岩胜,势必要将岩胜最后一丝妖力耗干净,这样起码能斩断式神与目前式神使的关系,然后只要他找机会回来填补岩胜的束缚空缺就好。 没有人能快过神明力量。 在白光没入岩胜咽喉的同时,祂眼前红光一闪—— 斩鬼赫刀第一次斩断拥有神明力量之人。 远山那淡青色的长发被斩落在地,一同落下的是一颗头颅,位置恰好就是中线的中间。 死亡之人的面目上留有淡淡的祥和微笑。 因为目的达成了啊。 缘一依旧离想做成的事只差一点儿,而祂只要换一具新的皮囊再回到岩胜身边即可。 看来有些时机……不可勉强。 白光悠悠散去,红月笼罩之地化为云烟,如今屏障破碎——旭日当空! * “兄长……” 缘一跑上前的过程中又吐出一丁点儿血液,没有联系了……即便式神就在眼前,也感受不到式神所在了。 他心惊胆战的、仅靠身体素质达到常人无法想象的速度冲到兄长身前,看见岩胜孤零零站在那里,表情空洞木然,脖间裂出的伤痕比平时慢了千万倍的速度自愈…… 缘一惊惧又苦涩的情绪直冲五脏六腑,在现世与兄长重逢后的数年成长变化根本就不好! 因为此世、此刻,继国缘一胸膛中那颗属于人类血肉的心脏几乎快碎掉了。 他试图小心翼翼地拥住岩胜察看伤口,却抱了个空,缘一低头看到岩胜变小了,因为极大刺激产生的恍惚错觉吗? 式神使神色依旧痛苦,似乎未有变化,仔细品味就能看出他眼中无所适从的迷茫。 刚轻而又轻地抱起兄长倏然变小的婴儿身形,他猛地发现兄长脸上的红色斑纹消失了,又见怀里的兄长慢慢变大,眉目与小时候的记忆里渐渐重叠,然后就是少年、青年,直至近期一直保持的二十岁形态。 斑纹却没有随着年龄恢复再度出现。 这印记也是要抛弃的东西吗……缘一煞白的嘴唇微动,明知道兄长现在无法回应自己也不敢问出口,这数年虚假的成长让自己变得束手束脚、更加懦弱。 他天真地想过,只要相信兄长就好,只要交给兄长就好…… 褐藻妖怪的术法里生出的魔障分明看透了一切,只是他为平静的生活宁愿遮住双目。 敢于追求什么的勇气……太难了。 缘一俯趴在衣物凌乱的兄长身前,现世的少年人发出小兽般的呜咽,埋头在沾染远山血迹的衬衫上增加了泪水。 他低声痛哭:“缘一果然太差劲了……兄长大人……” 前世灵魂不知是为过去还是今生的阴差阳错发出嘶哑的悲叹。 “可是……兄长还活着。”缘一直起上身,抹去眼泪,咬破手臂血肉,咬合极重使得大量血液流出滴落在岩胜脖间。 他用术法把兄长的伤治好,然后等,等到兄长醒来即可。 缘一很擅长等待。 不……术法无用!?很快他发现了这一现实。 那道神明的力量击中了兄长,祂很清楚治愈术法的弱点,一定做了特殊手段。 缘一往日犹如无机质的红眸早已红得一塌糊涂,眼帘稍动就有泪水再度滴落,他体内白光隐匿,再次使用咒力,在急促地呼吸声里转换运转咒力的方法,紧急中即刻领悟反转术式,负面情绪得以正向输出。 岩胜脖间的创口迅速恢复。 “治好了!好了……”他大大松了口气,怀抱里的身体似乎比方的触感更加温热些,兄长是不是好些了? “兄长?兄长大人,缘一想要告诉你的,是缘一太懦弱了。” “兄长大人……” 缘一拢住岩胜抑制不住地流泪,埋进兄长脖间像个孩童般胡乱道歉,手臂上汩汩流出的血液涂抹得式神皮肤上到处都是。 “是缘一的错,我明明应该懂得,前世就知道您很辛苦。” 「将自身的理念刻进轻飘飘的言语中,拖累了您,让你更加辛苦了。」 「对不起兄长。」 「辛苦了,兄长。」 “兄长大人,请给缘一一些回应吧。” 「兄长大人,请给缘一一些回应吧。」 缘一不抱任何希望,却又无比希冀地祈愿高天原的神明能够听见,他从见到兄长那刻,就知道自己来到现世的意义了。 下一刻,具有通透世界的眼中,忽然看见了那颗心脏产生黑色的气息,如烛火般明灭。 是兄长的—— 属于来自彼世地狱的兄长的气息! 力量未能枯竭,式神联系仍然存在!! * 听见式神使夹杂剧烈痛苦情绪的心音,本已陷入沉寂的灵魂浮动。 岩胜竟没先为计划流产而悲伤,而是恍然想到: 啊……那个时候……刚来到现世那十秒人生,没有幻听啊。 关于那声「兄长大人」的呼唤,是缘一的第一句言语。 前世好像也类似如此…… 为此,他想要做出表情,尽管对自己的行为、意识、目的都保有非常清醒的认知,却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用面部神经做出表情、如何调动情绪的生理变化。 事实上,岩胜彻底无法掌控这具身体了。 失败了,除了清晰的认知,什么都没剩下。 他失去五感,甚至不知道此时的自己是睁着眼还是闭着,像把灵魂塞进了空罐头里,这是他预料的最糟后果之一,能预料到是一回事,结果失败就是会让人恼怒! 不过说什么“辛苦了”…… 岩胜因这句话来自知晓自己前世所为的缘一而产生烦闷感,缘一甚至不知道自己破坏了我的打算! 祂自以为能成功驱使式神的行为反而能让自己利用彻底断绝式神关系、恢复力量并获得自由的关键。 结果式神使插手导致他沦落到现在这副模样! 祂没成功,自己也惨败。 算了,岩胜只能学习犬神前辈的佛系。 反正缘一不是第一次扰乱他的人生规划,麻了。 根据目前极度糟糕的情况,岩胜停止无用的思考让灵魂沉睡,把身躯暂且留给第一个找到他的人处置。 「缘一……轮到你送我回家了……」 基于对继国缘一或是禅院缘一的刻板印象,为防止他将自己的身体带往意料之外的地方,岩胜还是在沉睡前艰难传递出一句心音。 【作者有话说】 下一卷缘一视角和行动较多。 岩胜:麻了 第84章 托付尸身 夏油杰和五条悟还以为禅院缘一疯了。 他们来到时, 看见缘一抱着岩胜的尸身痛哭,可忽然间又抬起头看着岩胜的脸,眼中绽放出惊喜, 深吸的气息几乎忘记吐出,保持着诧异神情滴落凝在眼眶中的泪水。 以上表现对于平日里的情绪不说是稳定淡然、也可以说是一滩死水的缘一来说,无论怎么想都很可怕。 二人怔愣间, 禅院缘一手忙脚乱地动作起来。 “兄长没有走!缘一这就带兄长回家休息!” 缘一这么说着, 抱着岩胜的身体从他们视线里直接使用传送结界离开,留下二人面面相觑。 “悟看见岩胜有呼吸吗?” “没有。尸体,绝对是尸体。” “……”五条悟确认了缘一身上浓郁凝滞的气息确实是咒力啊,现在才在其身体中运转。 而且还产生了点变化, 不止是以前那看起来浓厚过头的咒力。 “他可能真疯比较好。” “为什么?” “禅院家知道了会来抢人, 而他的监护人现在是具尸体。”真疯就可以不用做讲文明、懂礼貌的好孩子了。 因为缘一觉醒了术式。 以岩胜忌惮却又无比相信缘一是最优秀的复杂情感, 十分信赖岩胜的五条悟有理由相信:如果是缘一,一定是禅院最强的传承术式十影。 夏油感到莫名,“禅院抢回他做什么, 当初禅院直毘人主动宣告除名了缘一。” 这事更新进了情报库。 五条悟玩笑似的说道:“说不定禅院老头会想让人家当家主, 谁知道呢。” 开什么玩……夏油杰刚想配合的笑意停滞, 他意识到现在这片区域到处都是的残秽,是来自缘一的咒力。 “不藏?” “咒术师的力量和对甜食的喜爱一样, 藏不住。” 在五条看来, 加茂家的术式在产屋敷实验室的支援下已成功作出改进, 大大提高了血液利用率, 如今情况下,本来话语权就不突出的禅院更是一个能看的继承人都没有。 等禅院当主哪天死了, 若是原定继承人成为新家主, 以禅院直哉不识好歹的性格, 产屋敷恐怕无力再从中调和,御三家变成两家也不是不可能。 眼下忽然出来一个继承了十种影法术的禅院血脉,还是那老家伙的亲儿子,怎么可能没有动作。 这时候禅院直毘人还算开明的优点就呈现出来了,那就是可以“既往不咎”,换言之:厚脸皮抢人。 没有身处咒术师家族的夏油杰没这些心理负担,但他稍一考虑便也想到了,忍不住叹息。 “岩胜大概想不到这样的结果吧,抛弃式神使以后,让缘一这孩子一个人面临禅院众人。” “咦?比老爷爷还严谨的岩胜可都想到了哦。”五条悟叉起腰,他也是刚刚才意识到岩胜曾拜托他那件事的用意。 “在下不才。岩胜说了,如果他在弟弟成年之前死亡,便由产敷屋出面宣告让我成为禅院缘一的新任临时监护人,我们在产屋敷家主见证之下达成束缚。” 式神早已经想到如果发生意外,就让现世咒术界最强战力成为自家孩子新的庇护所。 可其他人还不知道,包括那时岩胜也完全没想到禅院缘一就是继国缘一。如果式神现在还有余力考虑此事,估计又要懊悔自己在多管闲事,继国缘一根本不会需要自己为他筹谋未来。 竟然把我排除在外。夏油杰十分肯定岩胜在为自己处于式神使立场为缘一说话而记仇,他气呼呼地问:“你答应了?” “当然,没理由拒绝。” 五条悟想,他挺期待缘一的长大,无论是成为比试的对手还是看那孩子未来的性格变化,都很有意思。 最开始他怕麻烦,拒绝过一次,但岩胜非常懂得拿捏自己。 “岩胜给了我我很感兴趣的东西,杰,你永远猜不到是什么。” 夏油:? 五条悟摸着下巴逗弄同期,沉吟了好一会儿,直到好友脸色黑如锅底,他忽然大笑起来。 白发青年成年后的脸型与少年时相比更加俊俏,清秀脸庞日常掩盖恶劣的性格。 “他承诺,可以把尸体给我研究。” 怪不得刚刚一直说什么绝对是尸体,这家伙啊……夏油杰神色一变,岩胜竟然想好了失败以后尸身的处理方式。 连尸身都不留给式神使?? “所以……”五条悟双手插兜,晃悠着身体行走,忽然闪现在夏油杰前方,二人距离极近地对视,白发术师眨眨右边眼睛,活泼地语气吐露:“尸体可归我了。” 然后他就消失在杰眼前。 悟要式神尸身有什么用?? 夏油杰也想追过去,刚走两步就往反方向跑回去。 不对不对不对! 这群家伙没有一个靠谱的!四下无人,他双手捂着头无声呐喊: 游乐园外面还有个昏睡的小姑娘呢!要把人送医院啊! 当夏油杰见伊地知洁高时,这位瘦削苦脸的辅助监督眼神清澈地问他:“夏油先生,产屋敷家主说五条先生也赶来了这里,请问情况如何?五条先生呢?” “哦,这个啊……没有危险了,一会劳烦你带人查看场地。” 夏油在学弟面前十分冷静,他温和一笑,长着张佛相此时却无悲悯感,“至于悟,那家伙闲得要命,去找打了吧。” 谁能打六眼?饱受欺压的伊地知霎时间脸色十分精彩。 * “我……” 面对在床上安睡的兄长,缘一本以为自己止住了眼泪,但一说话便又开始流泪,与先前的痛苦和醒悟不同,此时此刻是万分惊喜。 他把刀靠在墙边,俯身轻轻凑到床前,在兄长耳边语调缓慢地开口,希望岩胜能听清这份歉意:“我还以为兄长大人生缘一的气,离开了。非常抱歉,是缘一没有和您坦白,以后不会了。” “……” “兄长大人?” “……”无人回应,缘一神色凄然,难道刚刚是幻听? 可是,以自己的脑袋会立即想将兄长带回到住宅吗?他应该先去产屋敷,无论用什么方法把兄长救回现世才对。 缘一对自己和兄长的声音产生怀疑,搞不懂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他再次仔细检查式神身体,无比明确兄长的心脏处的确燃起了烛火般大小的黑色气息,这就是兄长还活着的铁证! 式神束缚如藕丝般脆弱,缘一无从得到有关岩胜的任何情绪或灵魂情况感知,只能告诉自己身为妖怪式神的兄长身体中还有着妖力,就说明他没有死亡。 是活着的。 所以……是兄长不愿意回应? 俯着身的缘一直直看着兄长平静的面容,不知何时眼眶又蓄满了泪,滴在岩胜眼角缓缓留下。 他从不知道自己的眼泪能有这么多,难过的情绪竟然无法抑制。 现世五年确实使得缘一的性格变化,蒙在周围环境的雾障似乎一点点清晰,在他一日日与兄长、友人们的相处中逐渐看见、触碰到清晰的情感,前世迟钝的情感接收和表达正在进步,作为普通人类的灵魂慢慢成长,勇于向兄长发出请求和袒露私心。 即使他会因为不想影响式神而快速收敛情绪,可收敛的前提是拥有那些纷杂的情绪。 为什么兄长的想法就不会变? 早知兄长此世另有选择,他已坦然接受。 但这么久以来兄长对束缚闭口不提,日常对自己几乎纵容,缘一入睡前也会稍稍浮起希望,想着:或许兄长已经不会为式神身份感到愤怒了,其实这本来就没有影响,自己不会以式神使身份强求式神。 现实是兄长竟始终暗中在为束缚想办法,甚至不惜性命。 缘一习惯性抑制情绪,颓然地坐到床边,已经不想问为什么兄长不能容纳区区一个自己在身边,更希望让兄长珍惜自己的身体。 “缘一可以照顾兄长、协助工作,只是想能够看着兄长。” 「缘一今生最大的愿望,在见到兄长的那一刻诞生了。」 「想看见兄长年迈的样子,仅此而已。」 「缘一搞不懂您。」 岩胜心脏处的黑色火焰倏然闪动,紧接着带有怒气的疲倦心声传达至缘一处: 「我难道就搞懂过你吗?吵死了……继国缘一!」 「兄长大人真的还在!」缘一以又惊又喜的心音回应,紧接着的话因夹杂断断续续的哽咽:「您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岩胜虚弱的灵魂因继国缘一的表现感到强烈晕眩。 在游乐园那会儿,他没有为缘一就是前世的亲弟弟立即发火质问,看起来好像没有生气。 真的没有生气吗? 相反,岩胜十分生气,以至于对禅院缘一准备好要付出的爱全部都收回了,最好的证据就是式神关系瞬间变得摇摇欲坠。 但他更感到难堪。 实在搞不懂缘一留在不称职的前世兄长身边是为了什么,况且他以前做的远远不只是不称职。 但岩胜紧接着无比理性地认识到自己的怒气和升腾的怀疑、敏感情绪有利于切断束缚,忽然就没那么想发火,连想抬起的刀都控制住了。 “……”就是说,人性真的很复杂。 此刻他想,反正都变成这样了,眼前的人根本就不是自家小孩,是那活了八十多岁、有过妻子的老头子! 他有什么好顾虑的,被式神使发现蓄谋切断式神束缚的行为无异于撕破脸皮。 眼前的家伙不过是骗子缘一而已,岩胜想,哭哭啼啼的神子绝不可能使自己心软,谨记鬼神教育:放下道德底线,自由开心每一天。 「母亲去世那晚,你在想什么?就那么跑掉。」他这么想着,心声就即刻发出,半点瞒不住。 缘一感受到微弱但锋利的敌意刺进心头,丝毫不加掩饰,与之相同没有掩饰的,还有名为“虚张声势”的情绪,兄长似乎在鼓起勇气、用力地说话。 但兄长提及的那时太过久远,如果不是那一夜,自己恐怕不会记得当时心境。 缘一如实答:「母亲已经故去,世上仅兄长一位家人,离开前和兄长好好道别了真是太好了。」 岩胜未能料到这回答,但又很符合现世缘一的脑回路风格。 「你没有去寺庙,改变主意逃跑那时……在想什么。」 「缘一一遍奔跑一边紧紧握着手里的包袱,好像什么都没有想,看见了天地很大,月光很亮,云很多,风里有青草的味道,母亲亲手做的耳札在跑动时刮到脸颊会感觉凉凉的,怀里始终有兄长的信物代替兄长陪伴在缘一身边……抱歉,缘一只能回忆到这些。」 「……」 岩胜想,啊,这家伙其实很好懂,就是做事不经头脑。 同时心头松动,没出息地想:「没有怪我啊……没有怪兄长不称职,没有看透我卑劣的内心。」 “兄长大人怎么会这么想!兄长如此坚定强大,不擅思考的缘一才是卑劣之人,实在是羞愧。” 听……见了?岩胜又想抓狂,他激动地想:「不要什么都听!!!」 心声很激烈呢,缘一略有纠结地想:「兄长大人现在的语调好高啊,这种情况应该不会伤到嗓子,要告诉兄长自己都听得见吗?」 岩胜嘶吼:「这句我也听得见!」 「啊……」 缘一眨眨眼,岩胜也停止情绪波动。 激动的情绪没有体现在式神身体上,这具躯壳依旧无声无息。 岩胜也无法感受到任何东西,他与外界的联系仅限式神使一人。 「那兄长大人会感到不适吗?」缘一关切地问。 「很累,想休息。」因为你的心声太吵了,我才回应的。 岩胜在回答了式神使的问题后才意识到:即使不是专门告诉式神使的心声也会被捕捉听见。 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有没有紧闭嘴巴,但灵魂从此刻开始很想彻底闭嘴。 缘一温和地心声安慰兄长:“请兄长安睡,我会处理好的。” 不用你说。岩胜坚韧执着的品质发挥作用,发誓要养精蓄锐,摆脱现状。 “是,兄长一定可以的!”缘一两手攥起拳头,知道兄长看不见,但还是在兄长的身体面前为他加油。 「……」有病吧。 才没有病。 缘一把式神躯体拥进怀里,明知兄长还在,却无法抑制地因兄长的无声无息产生忧虑,下意识用上了力道圈紧他。 力道越来越紧……直到缘一自己发觉这对人类身体来说太过头了,但兄长大人毫无抵抗。 他浑然生出错觉,自己把一只目标明确、擅于捕猎的鹰抓住了。 “呦!缘一把……嗯?”五条悟感觉自己来得不是时候,看着眼前的景象牙酸地建议:“不然给你一晚上告别时间,明天再把岩胜的尸体交给我。” 正好明天去产敷屋那儿宣布禅院缘一的临时监护权,然后把岩胜留在那的遗产清单和遗嘱给这孩子。 缘一不慌不忙地把兄长的身躯放回床上,否定道:“不是,兄长没有死,正在和缘一说话呢。兄长说想休息了,我们出去聊吧。” “这可有点诡异了。别太伤心,岩胜不过是回到彼世,迟早会转生。”五条悟亲眼见过彼世之人对待岩胜的态度,因此对岩胜的死亡没有多大触动。 但缘一不会认为地狱是兄长的归处,转生时他亲眼看见地狱狱卒施与亡者残酷刑罚,炼狱火焰连他都觉炙烤,而身处高堂、身形庞大的阎魔大王不苟言笑。 兄长说在地狱服刑近百年,他想:兄长真切尝过无法承受的漫长痛苦才会成为工作十年间的模样。 “兄长说过他这一生回到地狱会因为沾染性命受刑罚,他现在不能死。”兄长应该好好活过人类寿命的一生,能够继续救人,功过相抵。 等到最后,缘一会先去彼世,向高天原的众神发出恳求,让兄长免受痛苦。 “而且兄长确实没有死。”缘一困惑且平和地要求五条悟:“不要称呼兄长为‘尸体’。” 五条悟服了缘一的自我安慰,“没有呼吸、没有生命体征、没有咒力流动,就是死了没错,你在质疑我的眼睛吗?” 缘一:“我看到兄长还活着,反正缘一的眼睛肯定没有问题。” 辩驳的语气中有置气意味。 「怎么又吵起来了……」岩胜看不见也听不见和缘一对话的人,提到尸体,他猜到是五条悟来履行承诺。 缘一立刻问:“什么承诺?” 「……」反应真快,岩胜无力发出心音,回忆起和五条悟的束缚,在死亡后作为首例人身式神的尸身送给五条悟研究,代价是保证禅院缘一安全无忧的一生。 但现在这承诺的受益人有点问题…… 缘一放轻声音提醒:“兄长大人,我就是禅院缘一没错。” 五条悟看缘一异常的举动,抓起手臂抖身体,“啊啊!别这样了!这样我要请硝子给你看病了!干脆先把岩胜交给我吧。” “不行,您和兄长的束缚内容是兄长死亡后,兄长没有死。” “都说死了啊!怎么看都死了!” “兄长在和缘一一起反驳您,他说不想听我吵闹。” 五条悟严肃地说:“缘一,为了你的心理健康,我是不是马上带硝子来比较好,但她主攻生理疾病,自己最近心理状况都不太好……” 话音未落,只见缘一身体前倾覆在岩胜的尸身上似乎在艰难倾听语调微弱的话语。 很快,五条悟看到缘一神色认真地点点头,然后拿起了放在手边的武士刀。 他感到莫名,“你要干什么?” “兄长说,打您一顿您就会认真听缘一说话了。” 缘一语气谦逊地转述兄长的指示,并将执行。 第85章 随身保护 五条悟决定讨厌缘一。 他捂着脸不愿意让硝子看, 很丢人。 “你在动什么!快让我看看!”家入硝子头发凌乱、眼圈发黑,饿着肚子在午餐时间照顾掐架打输了的悟宝宝,下午还得继续努力学习。 她不禁想:难道自己犯过天条吗? 硝子用力掰过悟的下巴打量他左右眼侧的细碎刀痕, 随手用指腹把正在流下的血液抹了。 “真有趣,能在开了无下限的你身上划出伤口,你自己用了反转术式也没复原, 快谢谢缘一君手下留情, 没把你的宝贝眼睛弄伤。” “哼,是我轻敌了!” 五条悟撇嘴,很是不屑。 他却在心里嘀咕:如果不是缘一的剑技收放自如,那把发红的刀刃就斩进眼睛了。 也许是因为岩胜当初那一架打出了心理准备, 五条悟当即想到被岩胜的妖刀突破术式划破的衣角, 打输后情绪没有崩盘, 只是向缘一约定有空再切磋。 不用等到缘一长大,现在就是优秀的对手。 又或许早就是了,只不过有式神的存在让他收敛自身天赋和能力。 他的剑术与岩胜不同, 但足够成熟, 出手便混用妖力和咒力, 招式威力比式神使用的「月之呼吸」更加强大,剑锋耀目逼得对手不可直视。 就是不知道这孩子单纯论格斗技表现如何, 能不能达到岩胜那样可怕的程度。 五条悟缓和表现出的幼稚态度, 乖乖让硝子擦药, 然后任她为裹住眼周流血的伤口在眼睛上蒙上一层层绷带。 透过绷带, 他依旧视线无阻,摸着下巴自信地问同期:“硝子, 我这样也很帅气吧。” “别说废话烦我。” 硝子的情绪无疑已经跌落到阿鼻地狱级别。 “岩胜那家伙呢, 缘一你还在假期中, 没和你哥哥一起出门吗?” 现在自己对岩胜的亲近感稍微变淡了,不过等通过考试就好,她理智地如此想道。 “……”五条悟挑眉不语,等着听缘一怎么回应。 缘一正在为他们泡茶,穿着不显眼的卫衣和宽松长裤,神情淡然无害,一点儿都看不出刚刚把最强术师逼到不得不退让的境地。 他轻声回答:“兄长在休息。” 休息?硝子怒从心头起!自己因为那家伙主张的改革累死累活,他竟然在大中午睡觉! 于是恶向胆边生,冲到岩胜房间门口,猛敲房门—— 缘一下意识过去拦,但阻止硝子的动作后很快收回手。 其实……这样也无所谓,反正兄长只听得见自己一个人的声音。 他面上浮起淡淡笑意,不太走心地表示:“兄长不会被您吵醒的。” “有什么事值得你笑得这么……嘶。”怎么用语言表达比较好呢,硝子很难说出口,有种不小心咬了口岩胜爱吃的甜品的恶心感。 “岩胜早就醒了吧,他向来很警惕。” “嗯……”缘一稍稍感受,也不敢在心里努力说话,但没什么感觉,“刚刚看了一下,兄长应该还在睡。” 缘一明明只是动了动眼珠,甚至视线都没看向禁闭的房门。 硝子:…… “你,疯了吗?” 她伸出手要给孩子摸摸是不是发烧,脑子应该没问题吧,缘一的脑子要是烧坏了可怎么办,这么聪明的天才小脑瓜,等他死了自己一定要仔细解剖、认真研究。 “是吧,我也这么认为。”五条悟刚笑嘻嘻地凑进话题里,缘一轻飘飘却十分认真的视线就投过来。 仿佛在说:“如果您仍旧坚持说胡话,那就继续打吧。” “……我说你说得对,缘一。” 五条改口,但他不死心地补充:“岩胜在里面休息,按照缘一的说法我们不会打扰到他,硝子,进去看看吧。” 悟的语气很可疑喔。硝子露出警惕神色,见缘一并不阻拦,估计自己进去确实不会打扰岩胜。 她又敲了三下门,然后身旁的缘一主动帮她打开房门。 硝子刚进去就觉得不对劲,少了什么。 她来到床边,下意识留意岩胜的身体情况,恍然大悟—— 哦,少了呼吸和心跳声啊。 “……”短暂停止思考,她陡然惊叫:“这不是死了嘛!?缘一,怎么回事!” 短短一个多月过去,在盂兰盆节活蹦乱跳抓妖怪的岩胜怎么安安静静躺在这里,半点生命体征都没有了。 前几天她因为闹脾气,还拒绝了岩胜的用餐邀请,然后就没见过面了。 硝子抿起嘴,使劲眨眼确保眼眶的湿润不会让自己看起来太狼狈,不忍看岩胜的脸,转头望着缘一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得到了缘一熟练的否认:“不是,兄长没有死亡,只是在休息。” 原来真的疯了。 这种脑瓜真的会有研究价值吗?伤心之余,硝子悄声吸吸鼻子,放弃了对天才缘一的研究想法。 她碰了碰岩胜的手背,冰凉一片,然后迅速站起身转换身份,想要仔细查看岩胜的遗体,同时冷静地对背后的缘一说道:“请把岩胜变成这样的事情经过告诉我。” 刚将手搭在岩胜的眼皮上,小臂被缘一握住,再次中断动作。 “兄长刚刚醒了,我已将眼下情况转告,兄长说不想让别人靠近他的人身,嘱托缘一保护好。” 这话缘一下意识稍稍润色过。 其实岩胜原话是:「缘一,请防止祂占据其他人的皮囊靠近我、侵占我的身体,目前式神关系又链接起来了,如果被占身体我无法预料结果,肯定会很麻烦。‘戒备旁人触碰我’这一守则,在我死亡、意识消失之后就可以不用再管。」 「缘一发誓一定会保护好兄长,您不会死的。」 岩胜想说我才不要你保护,是你作为式神使本人,出问题麻烦的会是我们俩个人。要不是你插手,干脆让占了远山身躯的那家伙将神明力量灌输给我,我不就恢复自由了。 对此心声,缘一选择性回复道:「绝对没有麻烦!缘一会做好的!」 他为“我们俩”的说法感到明显的欣喜,至于兄长后面半段话,现实与成定局,现在二人都无能为力,还是暂且搁置比较好,不能和失去身体的兄长吵嘴。 缘一会不惜代价全力帮助兄长恢复。 硝子眼看缘一周身冒起小花,有兴奋满足的情绪流露,顿时瞪大眼睛,她机械地转头看靠在门口的五条悟。 “悟,这孩子……” 五条悟表情具有夸张的沉痛感,狠狠点头,在缘一回头看他时又飞快摇头。 “不不不!缘一君是正在照顾兄长的好孩子,岩胜你就放心睡吧。” 缘一颇有自觉地随他点头。 硝子弯下腰捂脸,表情狰狞,这群同学真要命…… 指气死人不偿命。 * 产屋敷族地内,天明已知远山言早不是本人,但看见他的尸身还是会感到悲伤,他和两个远山言都相处得很好,一时间情绪复杂,干脆将此事全权交给家主弟弟处理。 风野让术师将远山言尸身处理后安葬,然后询问起唯一的普通人幸存者,听见随后赶去医院的谢花汇报说她人还在医院休息,七窍流血的模样只是看着触目惊心,但各项结果显示身体意外地健康。 “岩胜怎么样了?” 谢花沉默几秒,如实告知:“根据夏油先生所说,他和五条先生目击岩胜已死亡,尸身由禅院缘一带走,先带回住宅了。” 死……了?怎么可能。小家主不敢相信,他语调颤抖:“神明大人说岩胜先生会麻烦我们呢……肯定不会死去的!” 谢花冷静地想:失去强悍的战力就是一种麻烦。 “请不要伤心,缘一刚刚联系夏油先生,说是即将赶到您那儿。”夏油杰接到电话就就也赶过去了。 谢花看了看表,时间仅仅过去五个小时,说不定有转圜机会。 风野只能耐心等待,很快,缘一抵达产屋敷,臂弯里抱着什么,还用米白色毯子严实地裹着。 他身后紧跟着硝子和五条悟,估计是因为岩胜才一起过来的。 进了屋里,缘一小心翼翼地把毯子拉下来,他才看见是倾斜着头倚靠在缘一怀里、仿若安睡的小岩胜,面色比毯子还苍白。 “岩胜先生这是……”怎么会变这么小? 他因为过于震惊,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探岩胜的鼻息,自己从没见过式神岩胜这样无害的模样。 “这样方便缘一随身保护。” “缘一保护?为什么?”小家主被缘一的话吸引注意力,没发现缘一稍稍向后,避开了他即将碰到岩胜皮肤的手。 缘一本不想出门的,静静坐在床边守着沉睡的兄长让他感到安心。 但兄长在二十分钟前强撑着醒来,迅速交代了几件事,并拜托他立刻处理,第一件就是起码要让身边的友人们安心,向产屋敷说明他的情况。 第二件是留意那昏迷的小姑娘铃木合子,如果她有需要就帮帮忙。 第三件一个要求:「最起码在现实流速的一周时间里,不要在心里大喊大叫。自己控制不了身体,这期间身体随便你怎么处理,不被祂占据即可。」 说完就没了声响,徒留缘一一个人想办法做到这些。 他倒是可以做到。 最大的问题就是不能让兄长处于被占据身体的危险,所以必须随身携带兄长。 将身体委托权交给自己时,兄长的语气听起来很不爽。缘一感受到式神不甘心的思绪,然后划破手掌以妖力施术将岩胜的身形改变,这就是自己的解决办法。 至于改变成什么样…… 缘一不会认为地狱是好时光,但兄长每次说起地狱听起来都很怀念,所以他把岩胜变成地狱那时的小豆丁身材,依照兄长喝醉那晚的体型所变化。 他单臂抱起小兄长,这样就刚刚好! “兄长很累。”缘一告诉小家主,让他不必担心。 式神使伸手轻轻挑开小兄长散落的长长发丝,拢在脸颊两侧,轻声说道:“兄长这样比较方便缘一保护,只是要睡觉修养一段时间,就像原先住在我家的那只橘猫一样。” 风野闻言点头,不过他怎么看不见岩胜的呼吸起伏……他不安地询问起式神大概需要睡多久。 缘一茫然摇头,“一周后好像会醒来一次,但何时恢复还不清楚,不过等兄长不那么累时,缘一会和兄长一起想办法恢复。” 现在兄长明显处于透支状态,比小林那时候辛苦得多。 “请不要担心,我会接下兄长负责的工作,但不能像兄长那样尽心。缘一首要工作是照顾兄长。” 风野连忙摆手,这兄弟俩好像都有点太看重工作了。 “不用!缘一不用管什么工作!岩胜先生能恢复就太好了……”小家主由衷地舒了口气。 还以为式神会死。 五条悟看着这画面笑意吟吟,他和硝子能在产屋敷遇见缘一纯属巧合,本是想提前给小家主透个信的。 他用胳膊碰了碰硝子,张手遮在嘴侧,却以正常音量说:“别愁眉苦脸的,岩胜小小的一只不是很可爱嘛。” “你也疯了吗。” 硝子语气沉沉,那身形一看就是用咒变成那样,只可能是缘一做的,式神的尸身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被式神使抱来挪去、随意修改,不可怕吗? “就算他死亡的结果是岩胜这家伙自己作死,但不是尸身被现在这样对待的理由。” 硝子不觉得缘一会对他敬爱的兄长做过分的事,所以才更加奇怪,就算式神使恼怒于式神执意切断束缚,可缘一这样的好孩子不会对岩胜怀恨,嗯……现在这样也确实不像是恨一个人的举动。 综上所想,她只觉得缘一在幻听,是疯了。 “是啊,一开始不承认兄长死亡,然后‘听见’兄长指示行动,再之后禁止他人接近岩胜尸身,现在又接过工作,之后还会做什么呢?” 五条悟摊开手臂,悠闲地坐在椅子上,“硝子,你在为岩胜的死亡伤心吗。” “……他欠我顿饭。” 真嘴硬。他咧嘴一笑,“是啊,岩胜不在就少一个人帮我分担工作,我可不敢指望缘一,他以前连杀死诅咒师都不敢。” 以岩胜对禅院缘一的保护程度,也不会让他这么做,自彼世而来的式神不想让这孩子有任何下地狱的可能。 五条悟脑袋上的灯泡亮起,“是啊!验证缘一是不是真的能听见岩胜话语的办法这不就有了!” 忽然被拉出去“密谋”的硝子接上话茬:“你的意思是?” 她问完也觉得离谱,就该认为是听不见啊!验证什么! “如果岩胜指示缘一,绝不会在任务中让他杀人,如果他杀了,说明听不见,如果他说‘兄长说让五条前辈你杀就好’,那就说明岩胜那天杀的家伙真的在!” 硝子眼睁睁看着悟,这家伙极有自觉地说出岩胜为偏心缘一可能会说出的话,成功把自己给说生气了。 简直笨蛋一个。 她视线远远转向禅院缘一,改口道:两个笨蛋。 又把目光下移看着脸颊似乎很柔软的小小岩胜,再次改口:把自己搞成这样,你也是笨蛋。 三天后,禅院缘一帮助铃木合子找到前世哥哥。 在现世,哥哥是她重病难愈的叔叔,一直在国外治病,铃木每年都会收到这位记挂着侄女的叔叔寄来的许多礼物,她这才知道未曾见过的小叔叔就是一直找寻的哥哥!鬼灯大人果然安排好了! 于是毅然前往国外相聚。 一周后,禅院缘一无伤斩杀一支术师精锐小队。 根据产屋敷事后调查,袭击缘一的小队共计五名术师,均隶属于禅院的组织——「炳」,由禅院直哉掌管。 第86章 触碰兄长 等产屋敷、谢花、高专三人坐在一起交流有关远山和岩胜事件的情报时发现信息的不对等有多可怕。 谢花刚明白这一切会发生都是岩胜策划的发展方向, 根本没给式神自己留转圜的后路。 而小家主这才知道岩胜是真死了!压根不是缘一说的那样! 加之五条悟自信地判断:“我确信岩胜已死、回归彼世,否则不可能放任缘一手上染血。” 即使对于术师们来说,清除目标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夏油杰赞同, 硝子和悟与自己交流过,原本是想看着兄弟二人不要隔着一层膜相处,他私心也是希望岩胜放下心中执念, 接受式神使。 因为他知道岩胜对缘一温和又疏离的面具之下是纠结的、具有着多重情感。光从纵容缘一做任何事, 但严格限制他插手任务的深度就能看出几分。 岩胜绝不会是想把缘一的天赋掐灭在年少时期的性格,相反式神无论何时都对缘一的实力具有百分百的自信。 硝子对此评价:真的,岩胜这家伙超爱。 所以说,怎么想那种限制都是一种保护欲的体现。 只是岩胜日常雷厉风行, 面对式神使就生硬别扭起来, 很容易让小孩敏感的内心多想, 虽然缘一看起来不像是内心敏感的人…… 好歹孩子感情越来越明显了,说不定只是憋着呢? 他们三个都期待缘一来个情绪大爆发,让岩胜看看!家养的温驯小孩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脾气! 结果岩胜闷声干大事, 夏油杰想:还是怪自己嘴太紧了…… 如今。 好消息是:孩子确实情绪大爆发, 在事发现场嗷嗷哭。 坏消息是:刺激太大精神分裂了。 “其实术师发疯也挺正常的, 不然配合一下,别去刺激缘一了, 他说哥在哥就在。” “硝子, 这是你作为医生认真给出的解决办法吗?” 夏油杰是三人中最稳重的, 起码看起来是。 反正他不赞同敷衍地哄骗, 岩胜不就是这么干的,现在变成尸体了。 “不是, 只有我一个人还在惦记式神的尸体吗?”五条悟为自己本该被兑现的承诺发声, 忽略数道指责的目光, 权当绷带之下的眼睛看不见这些人。 他摸摸下巴,“没有想到这么快实现了,岩胜的尸体在死后还会具有自愈功能吗?变得冰凉的躯壳会腐烂发臭吗?斑纹消失对人身有影响吗?只有我一个人好奇这些吗?” 紧接着他本以为能看见硝子动摇的眼神,结果硝子揍了他一拳。 当然无下限将这拳挡了下来。 “五条先生,别再开玩笑了。”产屋敷的小家主和五条家的六眼继承者相识十几年了,也是从小时候,在五条悟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认同他的能力,热情地把他提前叫做“五条先生”。 但实在接受不了以轻浮的态度对待岩胜的死亡。 五条悟见小家主生气,随口似的提醒:“你见过专程为岩胜托梦的神,岩胜从彼世而来,具有与众不同的命运和实力,这样的灵魂不必为他成为亡者后担心吧。数年前在任务档案中死亡的由木升不是现在好好的与家养小狗四处旅居吗?” 岩胜还把他们的合照摆在客厅了,好猖狂的包庇逃犯行为。 “所以我想说,没必要为并非普通人的死亡太过伤心。从现实角度看,式神束缚并没有成功断绝,岩胜仍旧归缘一,式神该回现世肯定会回。” 话是这么说,但其他人没有见过彼世地狱,对地狱的想象很难持有乐观态度。 五条悟也不会去考虑岩胜受过多少刑罚、死后得遭受什么刑罚,那都是必然会发生的事。 自从在岩胜手中惨败,并意识到岩胜力量的特殊后,他只会想岩胜能历经诸多刑罚而依旧保持坚韧的奋进品质,还于地狱的鬼与神缔结深厚情谊,这种人就是最强大的人。 他很佩服岩胜。 但他不说,懒洋洋地坐在屋檐下享受清晨日光,继续道:“缘一不给尸体那就算了,以后也算是我自家孩子,反正尸体会不会坏我看得见。” 夏油杰忽然问小家主:“岩胜说过的死亡后交给缘一的遗嘱给缘一了吗!?” 小家主一拍脑袋,五条悟没提这事,他这一周来也不知道岩胜是真死了。还以为五条他们及时赶到,和缘一一起成功救下了式神。 “那……给吗?” 硝子侧目,没打算接这个话,很明显是想对缘一采取更温和的治疗手段,而不是在兄长死亡一周后上遗嘱这么刺激的东西。 五条悟则表示无所谓,他是这群人里最没心理负担的了。 夏油杰考虑一番,看见谢花太郎露出凝重的表情,便先询问他。 谢花挑眉,口罩透出不急不缓的低沉嗓音:“岩胜大人一定有自己的思量,我赞同按照他预先规划好的执行。” 心里则想:之后去和彼世同事交接的时候打听打听岩胜是否回归地狱,总觉得前任上弦一没那么笨啊……怎么会好端端把自己玩死。 这场情报交换结束,最终由夏油杰将遗嘱和遗产清单转交禅院缘一。 而产屋敷家主要邀请禅院第二十六代家主前来做客,他要为比自己小但处于产屋敷家族监护的禅院缘一讨说法,想知道被禅院组织暗杀的理由。 风野想问这位家主先生:“缘一做错了什么吗?” * “缘一做错了什么吗?” 一周时间已到,岩胜没有发出任何回应,让缘一略感焦虑。 他这一周来照顾兄长身体、工作、帮小家主或硝子学习,忙得团团转,但一想到一周后兄长中途醒来回应自己就觉愉快。 兄长以前总说的,现世生活的充实感?就是如此感受吧。 不过,缘一十分没有出息地想,自己并不是将术师这份工作当做天职的性格,他不如兄长,也不像五条、夏油、硝子他们适应术师氛围。 兄长没有勉强过他,或许送自己去上学不仅仅是“摆脱”措施中的一种。缘一将兄长安置在躺椅上放在阳台晒太阳,兄长脸色一直很苍白会让他不安。 他用指腹轻轻触碰岩胜的脸颊,明知道兄长不会知晓但还是不敢过分。 “兄长,我斩杀了禅院的术师。” 是这点做错了吗? 「为了谁?」 岩胜微弱沙哑的心音忽然响起,缘一被这声音激得站起身,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便迅速调整心跳频率,使之恢复正常。 他迅速想道:「为了缘一自己,术师们袭击了我们。」 「那为什么会将我不出声的原因归于这点,这是你自己决定好的事情。」 岩胜明明没有生理结构,还是会觉得脑袋很痛,他晕乎乎地醒来,就反复听见缘一念叨这件事,本不想理会继续睡下去,但缘一纠结的心音不停,简直烦不胜烦。 「我难道会因为你自保而生气吗?」 岩胜自认对缘一从没有这么严苛,他心想:要是我让你现在去杀了禅院直哉那坏心肠的亲哥才是勉强你。 式神说完又继续沉睡,但兄长的强大稳重抚平了缘一的情绪。 与此同时,缘一艰难地思索:现在好像并没有到主动去禅院家杀死继承人的地步,会被误会什么吧。 他只想和兄长一起生活,对禅院并不感兴趣,也不想带着兄长的身体踏进禅院的地盘。 这次缘一不知道岩胜何时会醒来,他躬身抱起兄长进浴室,满足于兄长不会为自己略有出格行为感到生气。 “怪不得兄长喜爱照拂无力之人。”缘一看着兄长,为他仔细擦干净身体各处皮肤。 全部掌控某个人或事或物的感觉并不好,他从不渴望强权、高位、天赋……诸如此类世人追逐的东西,可手中捧着的对象变成兄长……好像感受就不一样了? 这就是最纯粹的爱护之心吧,他想,自己理应回报兄长过往的辛苦。 前世的自己被高天原众神调侃行事洒脱,说走就走、说做决定就立刻去做。 缘一却在前世的次次失败中体会到,那是愚蠢,不是听起来很像优点的“洒脱”特质。 洒脱是做了事绝不后悔,他不是。 他会为自己的错误决定吃到天下最苦、最苦的苦头。 回忆时总是产生懊悔。 现世兄长却能成长为他羡慕的模样,即便身处最坏的结果,也依旧毫不气馁,立刻调整好心态做出更利于自己的计划。 现世缘一却遗憾又卑劣地想:要是兄长能不那么洒脱就好了。 毕竟被兄长蓄谋抛弃的就是他本人。 小泥来找岩胜玩,不过只有缘一。 “岩胜呢?木灵回彼世好久了,小泥很寂寞。” 缘一温和地回答将自己打扮得干净漂亮的小女孩:“兄长要休息一阵,没办法和小泥出门玩。” 他尽量减少带着兄长出门的频率,玩乐行为一概否决。 “岩胜老爷爷生病了吗?”小泥困惑,见到缘一迟疑未答,立刻就问:“是因为小泥使用了疗愈的金丹,才让岩胜这样的吗?” 这孩子怎么会这么想……难道说,数年来一直存有这样的想法吗? 缘一因小泥迅速接上的可能性而想起小泥过去和木灵一起和兄长玩总会恭敬地询问兄长身体是否健康。 “当然不是!”缘一希望能够安慰到小泥,“兄长是……生了别的病。” “那要是金丹还在就能救吧,岩胜使用那么珍贵的东西不会心疼吗?就那么给我了。”那时,她不过和岩胜刚相识而已。 缘一摸摸这孩子的小脑袋,递给她切好的兔子苹果,看见她轻松地咀嚼食物,气色比上次见面又好了不少,心生欣慰。 “不会的,如兄长那般洒脱之人,自然是认为金丹会帮到小泥才给的,不必为此难过,兄长会好的,我保证。” “……” “如果小泥总是想着兄长不该给你那颗金丹,那才是辜负了兄长的一片好意。” 小泥沉默地点头。 然后,她愧疚地望着缘一,“岩胜在吗?我可以见见他吗?” 缘一没有拒绝的理由,牵着小妖怪走近兄长的卧室。 小泥看见岩胜毫无呼吸不像人类那样感到诧异伤心,只围在床边左看右看,“妖力好少,岩胜竟然会受重伤。” 她伸出手,希望能帮到岩胜,“小泥的妖力很多,而且小泥是人类变成的妖怪,或许可以分给岩胜!” 在即将触碰到岩胜露在外的手背皮肤时,缘一率先覆在了式神的这只手上,小泥的气息逸散出来,没有成功送给岩胜。 她疑惑地偏过头,“缘一?” “不用辛苦小泥。”缘一为自己正在拒绝这孩子的好心而感到抱歉,但他还是强调:“不用了。” 即便小泥的气息是属于妖怪的暗色,也不被允许触碰兄长。 第87章 安全防线 岩胜所交代的第四件事, 缘一没有头绪。 他现在行事太谨慎,不敢把兄长带到那个游乐园去探查情况,要是放兄长在家, 不亲自守着又不放心。 兄长在第四件事是一份嘱咐:「问问有没有抓到施结界术的妖怪吧。」 缘一在产屋敷那时就听话地问了。 夏油杰诧异,“你那时候还想得起关注施下结界术的妖怪?有吗?” 在那种情况下,他自己只想或许是远山自己制造的结界陷阱。夏油上下打量缘一这孩子, 以缘一当时的表现, 不像能想到这细节的样子。 “确实没有余力想,是兄长醒来时告诉我的。”缘一诚恳地交代实情,希望信赖着兄长的大家能够重视此事。 “……”闻言,众人忽然沉默了。 可惜的是几人都没有答案。五条悟掌握着结界外所有的生物情报, 确定没有其他妖怪, 但结界内的事他一概不知。 夏油杰同样没有进入过结界, 硝子更不用说了。谢花倒是在事后亲自去查看过一趟,但除了远山言的尸体、三只妖怪没有生息的本体,没有见到其他的妖怪。 结界术已由施术者亲自解除, 以他的能力查不到更多。 他追问:“缘一大人说现场有第四只妖怪, 请问理由呢?” 缘一澄清:“不, 不是我说的。是兄长大人机警,不仅现场斩杀了三只妖怪, 还发现了另有隐藏的妖怪并未现身, 气息与三只妖怪和占据远山先生的神明力量并不相同。” “……”众人再次沉默了。 五条悟微妙地感觉或许岩胜真活着呢, 因为这孩子显然不会这么夸自己分裂后的脑瓜。 可岩胜的尸体就在旁边没有丝毫动静, 杰说试图斩断式神关系的想法和行为都会淡化式神与式神使之间的互相感知,更别说贴心地告诉式神使信息。 所以……这算是岩胜虽然人已经死了, 但活在了缘一的心中? 好伟大的兄弟情, 他挑眉不语。 “话说啊, 缘一君有考虑过改改对岩胜称呼的叫法吗?”硝子无情吐槽。 兄长、兄长的,听起来很老土,现在缘一还叫起了兄长大人,就算是对……死者为大,也不用这么恭敬的语气,加上缘一慢悠悠却又在称呼时不自觉稍稍扬起的语调,听进她耳中就莫名觉得奇怪…… 怎么?禅院的封建血脉和传承术式一起觉醒了? 说起缘一的术式,硝子刚得知时下巴简直都要惊掉了,咒力使用、十影术式、反转术式就那一会儿就全部运用自如,这孩子跨步也太大了吧!是人类吗?! 缘一却吐露释然,“现在缘一终于可以轻松地这么称呼兄长大人了。” 硝子:? 监护人去世了才袒露恭敬之心更奇怪了吧! 临别时,缘一再次温和地说明:“缘一现在更想保护好兄长的身体,也请大家保护好自己。” 「当时远山赶到看见现场,说到被杀死的妖怪时有改口,“它们”改成了“杀掉了三个”。」 真?活在式神使心中的岩胜想,一定有其他妖怪,为了排除风险必须得抓到。 他并不指望缘一帮忙抓,只想让缘一和其他人知晓有这个精于结界术和隐匿行迹的妖怪,平日注意安全,等自己有余力了自然会去亲自找到并斩杀妖怪。 岩胜确实是这么交代缘一的没错。 醒来一周后,缘一的心声源源不断传来,岩胜被吵的不行,结果筛选掉无用信息后发现他还真的很能放下心。 缘一没有针对妖怪的踪迹做出主动措施,而且一如既往沉迷当个宅男,带着岩胜的皮囊一起宅家。 岩胜为不符合自己行事风格的做法陷入短暂沉默,然后劝自己现在这副模样不要和式神使过不去,保守行事也是办法的一种,可以有效预防伪装后的妖怪接近。 “……”算了。想得很开的岩胜短暂向缘一交代几句,让他纠结的心音平复,便就又沉沉睡去。式神的灵魂现在太虚弱了,他需要积蓄力量。 自己现在活得像小林一样啊,除了睡还是睡。 岩胜想,这都怪缘一……更怪自己不够细心,没有察觉眼前这孩子的灵魂竟然是暌违数百年的故人。 禅院缘一甚至还爱穿丑衣服、丑鞋子,就算说了也不改,对审美非常有自己独特的见解。 岩胜看着面对自己喜爱的事物会露出淡淡笑意的缘一,十分顺其自然地想这是个人爱好,要尊重孩子。 结果是什么孩子啊!分明是继国缘一本人的审美太差劲! 说到底,他自认记忆里形象十分清晰的神之子,如今带着记忆在现世生活,好像也就是个不分春夏都爱坐在地毯上倚靠着自己的小腿,盯着电视目不转睛的家伙。 为什么没有认出缘一来? 竟然没有认出这是前世同父同母、视为追逐意义的灵魂,这毫无争议就是自己的问题,所以存在错误的岩胜无法对缘一产生真实的怒意。 这番心声对自己苛责过重,追究继国缘一破坏计划的情绪太浅。 所以式神使并没有听见。 岩胜在听见缘一絮叨能够照顾兄长的是件很充实满足的事时,忍不住心想要是眼前的少年就是禅院缘一就好了。 他给自己留了一个最差结果的预案,不是回归彼世、也不是让五条悟、夏油杰兜底,而是将自己的身家性命托付给禅院缘一。 若是垂死时刻,无法斩断束缚也无法制止祂取代束缚的行为,就以自己的心脏和灵魂成为式神使所属的“武器”,通过对式神使的完全信任重新搭建一座束缚桥梁。 然后陪在式神使身边慢慢恢复自身力量,此生决不再做出解除束缚的行为,而是与式神使袒露心声,让缘一不用再压着万中无一的天赋,悉心地和这孩子互相照顾度过一生直至他进入彼世天国。 试图脱离式神束缚这种行为式神使固然会生气,但岩胜相信在自己身边长大的缘一不会,少年性格不像五年前死气沉沉,如今灵动不少,会生气难过,更会理解和释然。 更何况他始终认为缘一不会像由木绘太过执着于某事,缘一也不会因为生气就放任式神死亡,能够挽留的家人少年已经学会开口挽留。 岩胜认为自己在缘一心中是可依靠的家人,他也不会辜负孩子的信任,认真爱护缘一。 所以式神使本人——禅院缘一,就是继国岩胜的安全防线,是他最大的余地。 岩胜愿意在一次尝试后完全信赖式神使,承认这份为期一生的束缚。 结果显而易见,讽刺的是他竟然不知道眼前的式神使究竟是谁,式神关系轰然崩塌,连带着预设好的余地都掉进了比地狱还深的地方,只能趁势更快地剥离束缚。 现在想想……不像是给式神使画饼,因为式神使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规划。 是在给自己画饼啊! 岩胜很想做出捂脸动作,一想到这家伙原来就是继国缘一,他就为自己做出的预案想法感到羞愧。 「缘一根本不会需要我照顾。」 其实,缘一听得见来着。继国缘一默默地想,不知道兄长从什么内容开始念叨的,他从兄长在想“眼前的少年就是禅院缘一就好了”之类的想法时就能听得见了。 兄长想得太快,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塞了大量且跌宕起伏的内心情绪。 现在兄长睡去了,缘一可以安心消化兄长那极短的清醒时间里思索的诸多内容。 兄长的内心真的很复杂。 他被兄长嫌弃唠叨的内容,大多是重复的日常琐事和一些毫无难度的工作,对兄长来说都是浪费时间的废话,没有可提取的情报价值。 但是兄长几秒内就能纠结出大量的想法,让缘一措手不及地接个满怀。 真厉害…… 缘一花了在厨房做饭的那段时间沉默着仔细琢磨兄长的心声,在用餐时看着兄长捋清他复杂的感情,边收拾碗筷边回想如今模样的兄长考虑到“承认这份为期一生的束缚”时仍旧富有正向情感,丝毫不夹杂阴霾。 花了这么多时间整理,缘一不仅没有为那句话伤心,反为搞砸了兄长费心费力计划的解除束缚而越来越愧疚,俯身注视乖顺卧躺在沙发上的兄长身体,将额头抵在他头上 「兄长,我今生就是禅院缘一啊,禅院缘一没有别人,预案可以生效的。」 而且缘一很喜欢兄长的照顾,也乐于照顾兄长。 兄长不是也会想吗?“互相照顾”的想法,因为是相识太久太久的家人。 即使是众神的怜悯,也不会让如此失败的缘一再获得机会与兄长解除误会、和好的机会了,已经足够了,今生就不能将缘一看作禅院缘一吗? 缘一知道兄长在睡,但就是想说,他从兄长回忆起规划的“余地”时感受到浅淡的幸福感,那不是自己制造的情绪,而是来自兄长。 兄长大人明明也很享受现世生活,缘一知道的,他并不是一头热的笨蛋家伙。 岩胜做事总喜欢留有余地,内心坚韧却敏感,这让他凡事想得更多,做得也多、付出的情感也多。 也更像一个活着的人类。 「缘一是在兄长的照顾下才稍有长进,怎么会不需要您的照顾呢?」 「缘一明明就是禅院缘一,您这样想我也会觉得委屈。」 …… 「不是说了,不要什么都听。」 忽然响起的语气听起来很不愉快,岩胜面对继国缘一容易尴尬的毛病又开始发作了…… 「还有,你的体温太高了,我尸体不太舒服。」 「请兄长别像五条前辈和硝子小姐那样称呼您自己的身体。」 亲昵的动作被兄长本人抓包,缘一感到十分不好意思,迅速抬起头远离了兄长。 紧接着他意识到一件事,紧张地握住岩胜垂在身体一侧的冰凉手掌。 “兄长?您是能感受到缘一的体温了吗?您现在还能感受到缘一的手握着您的吗?是恢复了?缘一还能做点什么?” 他试图抓住这一点进步,让岩胜能找到办法尽快恢复。 是,岩胜想,这就是悲哀之处了。 他早就意识到可以通过心意相通可以与式神关系加强,便能自然而然地重新建立束缚以此逐渐恢复五感。再加上式神使有强大的妖力让他汲取,以此恢复自身,刚刚所回想的预案便是通过远山和夏油杰的情报原理反推得来的。 岩胜的安全防线最大的依仗就是缘一本人十分可靠,指力量方面。 可预案是针对禅院缘一设定的,现在这继国缘一主动递上的枷锁,为什么会对岩胜有效? 因为他同样渴望这个,便自愿束手就擒。 继国岩胜面对这具灵魂没有底线可言。 「不过我现在来不及伤春悲秋。」 来自地狱的式神不仅仅是前世那啖食血肉便能满足的恶鬼了,此时明明式神有求于式神使,心声中却透露出从容的挑衅感: 「缘一,你现世的力量够我用吗?」 第88章 新继承人 缘一的结界术很强。 他想要保护, 或者说留下什么的心太强烈。本身悟性自然不必说,再加上彼世力量十分贴心地任主人驱使,缘一能够自如地将它运用在施结界术上。 这帮了他大忙。 缘一使用结界术再加上以式神使的血为媒介的咒法, 试图将自身力量全部赠予岩胜帮助式神恢复,覆在二人之外的坚固结界防止力量被天地自然抢走。 岩胜本身具有强大的力量,本可以一直吸收, 但他无法感知到外界时间过去多久, 在感到皮肤上覆盖凉意又逐渐有日照的温热感时,式神制止了式神使。 「缘一,停下,等我下次醒来再继续。」 缘一不解, 他感到兄长的力量并没有恢复多少, 转头望向窗外, 现在才过去一天一夜而已。 “……”岩胜没有回应。 感受到内心传来平稳的情绪,他便知道兄长去修养了,那这次只能到此为止。 缘一用手撑着沙发软垫想站起来, 因为腿麻不得不坐在地毯上稍缓。 这姿势, 仿佛他又成了靠在沙发上倚着兄长的孩子, 可指尖触及的皮肤太冰了。 抬起肌肉僵硬的手臂想帮岩胜盖好毯子,缘一忽然福至心灵:所以, 兄长是担心缘一的身体吗? 说着想要优先恢复力量, 但还是不忍心过度收取。 缘一斜着身体趴在沙发上, 阳光落进来照在他头顶, 映出暗红光泽。 沙发上岩胜的小臂也被阳光照到一片,他为兄长遮盖住那片手臂, 有气无力地与兄长闲聊:“缘一饿了, 兄长不能进食, 缘一一个人吃都打不起精神做饭。” 「屋子总是很安静,所以,请兄长快点恢复吧。」 现在缘一的生活轨迹和之前没有多大区别,只是在厨房的人变成了一个,吃饭的人变成了一个,负责的工作从岩胜主导安排变成了缘一自行决定。 缘一想着兄长看不见,打开冰箱为自己做了顿较为敷衍的午饭,填饱肚子就行。 饭后五条悟来到,他的降落地点在阳台,落地窗没关,进来想找缘一。 发现缘一没在客厅,他的注意力被似乎只是在沙发上小憩的岩胜所吸引,如果不是没有生命体征真像是睡着了。 五条悟好奇地伸出手想碰岩胜脸颊皮肤,一把裹着咒力的胁差如闪电刺向他指根和手掌中间处。 “哦!还好总是开着术式哈哈。”胁差在他手掌外的一厘米逼停,肉眼看起来它再进不去半分。五条笑吟吟地感叹,“说缘一你警惕吧,就这样把岩胜的尸身放在客厅躺着,说你疏忽吧,又防范着所有人接近你兄长。” 他手指向前轻抚夹住胁差,撂起来转了个圈将刀柄握进手里,“小心,我知道你紧张,别把你家房子戳个洞。” 缘一还是疏忽大意,远远不如岩胜果断狠辣,明知道自己能开无下限,看着是熟人来到这里只想着用出手制止触碰即可。 要是觊觎真正岩胜尸身的人裹着熟人的壳子过来,不就完蛋了? 禅院缘一力量再强大也不过十五岁的孩子,真正看见和接触外界、心智成长的阶段也就十岁之后被式神从禅院家领走后的这五年。 “我回来顺路告诉你两件事。产屋敷暂停了岩胜在咒术界的职务,妖怪异闻事件有这几年来新入的成员接受委托,人员倒是不紧张。” “天明先生的意思是无需给你增加负担,不符合你兄长的期望。不过你兄长的工作你可以自己看着办,想帮忙就帮忙呗。” 五条悟想,给这孩子找点工作做总比胡思乱想好。 “中午我和小家主在一起,风野和你父亲谈过了,第二件事就是禅院直毘人想见你一面,去不去由你决定。” 缘一没有犹豫:“不行,不能见。现在我和兄长一起行动,我去禅院就相当于要带兄长踏入禅院。” 拒绝真正的血亲倒是很爽快。五条悟抚着下巴,沉吟一番说道:“可接下来要是又有禅院的杀手来怎么办?你兄长被卷入额外的危险,还是直接解决比较好吧。” 禅院的人笨到不会在高专宿舍发动袭击,只会是他带着兄长外出或执行任务时出动。缘一说道:“如果敌人抱有危害兄长身体的念头,缘一在必要时会采取措施。” 袭击他的五人术师小队就是如此。 面对四位包裹严实的术师,缘一本不想动手,带着兄长脱身即可,可他们互相配合妄图困住自己,不知道对方众人认为兄长的尸身会是把柄还是威胁,想要去抢夺。 那第五位隐藏在暗处的术师使用的术式是「傀儡操术」,见其他人行动无法成功,甚至想要操控傀儡自爆毁坏兄长身体。 缘一惊怕之下,循着气息将人准确找到、轻易斩杀,并阻止了傀儡的行动。 第一个敌人被杀死后,其他以四位体术见长的术师也不再发动抢夺为目的的袭击,而是直接攻击岩胜,最后缘一无奈但利落地清除了敌人。 经过这次袭击他更不想出门了,外面对兄长而言太危险。 “起码去禅院家还算安全,继承人不会在家主眼皮子底下对岩胜动手,你为什么害怕带岩胜去禅院?” 禅院直毘人又不会对不影响任何事的尸体动手,五条悟不明白对缘一如此抗拒禅院的理由。 “兄长大人在禅院消逝过,第二次去本家又受到伤害,缘一不想再去了。” “啊……”五条悟对看起来在闹脾气的少年叹为观止,他还是第一次觉得缘一心眼小,岩胜能在禅院受伤肯定是有那家伙自己的盘算……就是几年前那一次吧,被禅院直哉袭击了,然后岩胜轻轻松松捏碎了人腕骨又断他好几根骨头。 他记得岩胜拒绝了和自己再去找直哉玩的邀请,因为岩胜对禅院直哉起了杀心,接下来的几年都没有去见这位禅院的继承人,与禅院直毘人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 看来式神和式神使都不太喜欢禅院家。 “明明缘一自己就是禅院。”五条悟想象不到自己背离五条之姓的场景,不过御三家都逼得分家人出走过,禅院这两辈尤其多呐,真失败。 他轻松地掂掂胁差,不爱用刀的手感,把它放在了沙发前的矮几上,“这次禅院家主是真心想见你,还有他夫人,也就是你母亲,二位共同向产屋敷提出了请求。看起来只是想见见你,与你交谈几句。” 产屋敷没说岩胜暂停事务的原因,但术师忽然销声匿迹、无法露面还能有什么原因? 禅院直哉能迅速知晓缘一觉醒术式,禅院就有其他渠道打听到岩胜现状,缘一接受工作时可没有为兄长遮掩过死讯。 啊对,这家伙一直认为兄长还好好活着和自己说话来着。 缘一对此事异常坚持:“不行,不能去禅院。” 他不想在兄长难得的虚弱时刻冒险,初召唤兄长那一刻不过十秒就消逝在自己眼前的场景实在给缘一留下过于深刻的阴影,现在自己绝对无法再承受那残忍的结局。 五条悟转头看了看岩胜的遗容,又看向缘一,神秘兮兮地说:“那,去五条家吧?” “什么?”缘一没有反应过来。 “你被岩胜委托给我了,这是遗嘱和遗产清单,我从产屋敷那儿拿过来一起给你。” 五条捧着脸,开朗地提出自己的建议:“干脆以五条名义宴请禅院吧,禅院夫妇可以借着那时与你说想说的话。我现在是术师缘一的临时监护人了,公布这件事后禅院直哉即使想要做什么也要掂量掂量。” 缘一蓦地皱眉。 “除非,你要亲手斩杀你的亲兄长直哉。” 缘一的眉头褶皱更深,他再次颇为严肃地强调:“兄长没有死亡,关于遗嘱,缘一无法承认。” 好哇,连禅院直哉都不提一句,看来心里是在计较。 五条悟自觉出了个好主意:“现在看起来就是这样,如果你兄长复活了再把监护权还给他,别再无谓的事上坚持,这办法不好吗?五条本家是我的地盘,产屋敷的小家主也可以去。说实话,如果不是很喜欢你和岩胜,难道是我吃饱了没事吗?你知道我是在为你着想吧?” 他朝缘一扬扬眉毛,催促这孩子答应自己。 “对了,遗嘱里有封信是禅院缘一亲启,我没看过哦,是岩胜说要给你,如果你拒绝遗嘱,我就要把这个也收回,这些都得等岩胜回到现世再说。这可是岩胜信任我才交给我的,不能辜负他。” “……”兄长大人给缘一的亲笔信……缘一看着被递出的密封信,可耻地动摇起来。 他伸手想要去碰信封,五条悟忽然收回,得意又无情地提出:“先答应再给你。” 就知道这招好用。 “……好的。” 拿到手后,缘一没有第一时间打开它,听从五条通知在几天后去五条本家,他全程抱着身形缩小的小小兄长,没有心思听五条悟在众人前宣布禅院缘一成年前的临时监护权相关事宜,熬过晚宴,他终于和禅院夫妇单独见面。 缘一自己在担心,却抚着岩胜的背部,本该低温的躯体被他在怀里捂得热热乎乎。 这几天兄长都没有动静。 禅院直毘人开门见山,他通过直哉以前在缘一身上立下有关力量的束缚知晓了缘一的能力,既然岩胜已死,则要求缘一回归禅院。五条悟今日宣布的可以同时生效,并不妨碍缘一成为未来的禅院家主。 与此同时,岩胜饶有趣味地心声响起:「缘一,听起来你再一次取代原定继承人成为新的希望了。」 “不。” 【作者有话说】 哥:吃别人的瓜心态就是不一样 第89章 杰出战绩 禅院直毘人看着缘一随着那句短促的拒绝浮起的欣喜神情, 他面沉如水,心道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但缘一只顾抱着怀里遮挡面容的孩子,高兴地俯身附耳做出倾听的动作, 想听见兄长更多的回应,他现在只能依靠倾听心声的沟通方式获得兄长还在的实感。 「您醒了吗?身体恢复得如何?」 禅院家主见状视线落在那被抱着的孩子身上,肢体无力、没有呼吸和心跳, 是死亡的人。 禅院主母、缘一的母亲似有所悟, 她从听见缘一做出断然拒绝家主之位的决定就觉惊讶,亲眼见到曾经的幼子身上浮起明显的情绪,更是不敢相信。 “这是……当初那位岩胜先生吗?” 兄长不再说话了。缘一表情未变,抬眸看向此世的母亲, 语气恭敬地回答:“是的, 兄长生了病。” 他不必隐瞒, 禅院刚刚说得很清楚,外界认为兄长已死。缘一不禁苦恼,自己澄清了许多次虚假情报, 可没有一个人听得进去, 抱怨给兄长听, 式神本人更是毫不在意。 他不愿听别人总说兄长已死。 禅院家主听见后看起来没有任何惊讶,在宴客厅内他见到缘一怀中的孩子就露出诧异神色, 即便只有过长的黑发从毯子里露出, 但根据五年来的暗中关注, 被缘一如此亲近的不可能是其他人。 可他没获得岩胜变成了那副模样的情报, 缘一竟然没有将其下葬,反而将遗体随身携带。 产屋敷的家主难道不认为这不成体统吗? “缘一, 你觉醒了术式, 理应回家继承禅院。”禅院直毘人不介意缘一不亲近禅院, 这孩子现在能力十分出众,单以十影术式就可以堵住族内众人之口,他越来越有预感,如果缘一接任家主,禅院绝对比现在好许多。 至于这孩子和五条、产屋敷频繁来往,等缘一成为家主,都不再是阻碍,而是家主发展禅院的助力。 这几年看下来岩胜将自己的小儿子教得很好,与人沟通、言语、思维都不再是问题,缘一本人温和的性格则始终未变。 所以他坚持想让缘一回去,禅院境地或许能在自己的下一代彻底改变,自己的年纪已经大了。 缘一轻松地回道:“不,禅院并不是缘一此世的责任。” 咒力、术式……使用之前对自己来说也是未知。如果不是当时情况紧急,事关兄长安危,不然他不会想要使用它们,强大的力量无法吸引缘一,只是想留住身边的人。 接连数次拒绝,禅院直毘人不赞同地唤他:“缘一!你既然是禅院的血脉,那就负有责任。你兄长就在外面,只要你答应成为继承人,他会为派出术师袭击你之事诚心下跪道歉!” “我兄长不在外面。”缘一拢了拢在走动中松开的毯子,将兄长无力垂下的手隔着毯子握紧手里。 “缘一很感激具有禅院血脉,不然或许无法与兄长相遇,请您放弃让我成为继承人的想法,被放弃的人……会很痛苦。” 兄长自小接受着成为继国家主的教育,被严苛的父亲责骂,自己明明看见了那些伤痕出现在兄长的笑脸上,却没有去管啊……什么身负杀死鬼王的命运,结果不是连那时小小的兄长都没能保护吗? 兄长承担着重任和压力成长,长出做好一切、不辜负期待的傲骨,得知被缘一的所谓天赋代替,无异于傲骨被打碎,否定了一切的努力。 兄长大人很痛苦吧? 而且,兄长不像直哉一般放纵自身、任用权力,小时候的兄长、长大的兄长都总是苛责自身、严以律己,从木刀挥成百上千次到月呼练习成千上万遍。 “我竟然迟了那么才意识到……”前世的缘一是以自我为中心的孩子心性。 可以看见笑容、感受善意、听见鸟语、闻见花香……拥有强大的力量灭杀恶鬼,但是对人类并不真正了解。 难怪兄长曾认为前世缘一不像是人类,或许就连这点也是兄长观察入微,胜过他对自身的认知。 缘一的喃喃自语话音未落,门便被哗啦一声拉开,是无法忍耐屈辱的禅院直哉,他脸色比禅院家主的还黑,他直接道:“缘一,看看你现在的诡怪姿态!像什么样子!我不会承认你成为家主,也不会道歉!” 缘一好不容易的思想进步被打断,直愣愣看向直哉,诚恳地表示:“不承认家主没关系,缘一不会担任,但是希望您还是向我和兄长道歉吧。” 掌握在直哉手中的组织派出术师袭击自己倒没什么,可是不太确定他们在死前是否传递情报回去,不能再出现妄图破坏兄长身体的威胁。 直哉坐在直毘人身侧,微扬下巴,“我无需对尸体道歉。” “缘一明白了。” 缘一收回视线,他不再以禅院直毘人的儿子在谈话,相比寻常十五岁少年要高大的身型正坐在禅院家主的对面,怀中还抱着孩子,有损形象但无法减少他的坚持。 倒不如说五条悟会提出建议,以及他能答应与禅院面对面谈话就是为了此刻。 “禅院家主,缘一杀死「炳」的成员是出于自保和保护兄长,您分明知道此事却不阻止,缘一对禅院十分失望,或者说,缘一对成为术师并不感兴趣,希望您不要再让缘一提成为继承人的要求。” “另外,请家主先生让派出杀手袭击我与兄长的直哉先生亲自道歉,兄长并不会怪罪直哉,下次再有此情况,以兄长的性格会直接斩杀参与术师以及指使者。”缘一稍有停顿,发觉兄长没有回应的想法有些失望地继续道:“眼下兄长大人无法行动,缘一会代为执行。” 语气谦逊,堪称温顺,但行事已经有岩胜的影子。 禅院直毘人在心中叹息,这孩子是他为了夫人的健康主动放弃的,再说,以缘一在禅院生活十年间的表现,再放在禅院七八十年也是原地踏步。 “算了,你确实不适合成为禅院的家主。”如此坚信岩胜兄长还活着,执着于直哉威胁他与岩胜安危的事,让成长为如此性格的缘一成为家主……虽然不切实际,但他都怕死掉的岩胜哪天真能蹦起来,缘一估计就带着禅院的老本欢欢喜喜地向产屋敷一派投诚了。 “直哉,向你弟弟道歉,承诺不再冲动行事。” 禅院直毘人行事利落,见勉强不了缘一就尽量让人满意,好歹提醒缘一直哉好歹是他兄长,可别像岩胜那样记仇记了五年。 他这么久以来不想见单独接触岩胜,除了岩胜与产屋敷联系紧密,还有就是岩胜肉眼可见的轻视禅院,与对待缘一时的态度截然不同。甚至总监部议事结束后,岩胜与产屋敷的小家主一同走在路上,谈起缘一近况时语气没有丝毫轻视不喜,还能夸句孩子真不挑食。 但一说到禅院岩胜的态度就立刻冷淡下来,几年来没有丝毫缓和。他作为禅院家主偶尔听说岩胜的态度烦得很,自己脾气也不算得好,自然不想与这种家伙打交道。 这边直哉还不愿意接受现实,抗拒地说:“我不……缘一——” 以术师肉眼难以跟上的速度,缘一已拔出胁差反手抵在禅院直哉的颈前,语气依旧平淡地请求:“做错事,就请道歉吧。” 是威胁吧?!直哉僵硬地垂眸看着那锋利刀刃,与缘一再次对视时依旧看不透那双如深潭般的红眸,如果以前就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为什么可以忍受十年来在禅院的生活,后来几乎连母亲的注意力都难以他身上停留,他对此毫不在意吗? “缘一,对不起。”直哉忽然说道,他甚至低头对毯子里的岩胜也道歉:“岩胜部长真抱歉啊,差点把你的遗体毁坏了。” “……”兄长还活着的事实缘一已经不想再对无谓的人强调了,他准确收回胁差,心想还不如省下解释的心力,晚上回去继续给兄长输送力量。 “不过,听起来缘一只承认岩胜这一位兄长,这点缘一很明确。”直哉服软是因为想起了往事,此刻他怒极反笑,对缘一展露出讽刺的笑意:“关于弟弟的问题,岩胜部长与我有过探讨,他理论倒很明确:弟弟的存在是客观的,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我却记得,岩胜部长的回答是:不清楚算有还是没有。这个回答着实困扰了我几年,可以看在我们是血亲的份上告诉我吗?” “……”在一片寂静中,禅院直毘人忽然按住直哉的肩膀向下施力,让这不省心的儿子俯身完成道歉的礼仪,然后向缘一告辞:“之后我会严加管教直哉,你……尽快把岩胜下葬吧,留恋亲近之人不能用这种错误方式。” 产屋敷竟然不管管,任由不懂事的孩子胡闹。现在这样被下咒改变身形携带,对生前为保护民众尽心工作数年的岩胜来说未免太不体面。 在直哉被脾气火爆的父亲揪着离开和室前,缘一回答道:“是兄长搞错了!” 直哉一愣,哪个兄长?这擅于隐藏锋芒的家伙只承认一个兄长但他看起来不会挑岩胜的错处。 “缘一,你什么意思?” “兄长大人那时误会了,是缘一的错造成的。如果以后您有机会与兄长再见面,不会再得到模糊的回答了。” 继国缘一站起身,气质上毫无岩胜那般深藏着倨傲的威慑,他平淡而坦荡:“兄长会说,缘一就是他的胞弟。” “疯了!”直哉用大喊掩饰心中难以言语的失落,明明这家伙和自己才是血亲。而且缘一说的什么话,和岩胜再见面?无论怎么都是死好吧!只是死后见到岩胜和见到岩胜被杀死的区别! 激动的他得到禅院家主往脑袋重重一拍的惩治,“安静点,这是五条的宅子。” “缘一……”唯一一位留在原地的女性轻声呼唤他。 缘一停留脚步,见母亲满脸欲言又止,想着禅院家主已经放弃了最主要的目的,只好再次小心坐下,不压着裹住兄长的绒毯,干脆让兄长睡在左侧臂弯。 “缘一,你还好吗?”母亲慈祥的面容夹杂复杂的情感,见到缘一这样,忧愁占据了上风。 “缘一不太好。”缘一坦诚相告,现在情况的确不明朗,“但仍保有希望,请您放心。” 这孩子……这话说出来更加无法放心了。禅院主母的心情很复杂,她所挑中并倾注爱意的继承人并不是最佳的人选,可是爱意很难收回。她对幼子更多的感情是自小到大的亏欠和为了自身健康将其除名的愧疚。 她早早将幼子放弃,托付给了式神,可岩胜现在出了事,可怜的缘一该怎么办? 五条家的六眼继承人不像是会教孩子的监护人,更像是会教坏孩子的类型。 “缘一……”端庄的妇人握住缘一右手,“请一定、一定要好好活着,相信岩胜先生也是如此想的。” 缘一看见现世母亲头上夹杂灰白的头发,听话点头。 禅院主母紧绷的心头陡然一松,“那就好。” 她卸下力,呼出一口气,紧接着听见缘一继续说道:“兄长很快就会恢复,缘一此生会与兄长一同作为人类好好活着。” 什——死人怎么复活? 禅院主母眼前一晕。 禅院缘一与禅院本家三位关键人物浅谈一小会,收获杰出战绩。 拒绝现任禅院家主让其成为未来家主的请求、用刀威胁亲哥向自己和式神道歉、把母亲气上了救护车。 缘一听见五条悟的总结,心里很纳闷,除了该做的,自己没做多余的事啊。 “可禅院不再是问题了,这样缘一就觉得足够。” 产屋敷惊恐点头,这还不足够? 除了直哉处理结果太轻,风野想,如果直哉在岩胜眼皮子底下派出杀手刺杀缘一,直哉绝对看不见第二天的太阳。 但显然现在的缘一没有那样坚硬的心肠和手段,注意力只集中于要把式神的尸身藏藏好。 和友人们在五条本家的老宅外分别,缘一背着岩胜慢悠悠在路上走,走着他思索过去的点滴小事,不知不觉已经行进很远的距离。 缘一发出轻叹:“兄长竟然能够照顾缘一这么久,真厉害。”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他都不会处理复杂的关系,或许山里是最适合自己居住的地方,可现在很多山上都被开发成旅游景点了,再深一点就是野兽们、妖怪和神明的地盘。 有兄长在,自己也不必和祂们抢地盘,在现世有一处归属。想到这,他感到怅然,兄长什么时候能好呢? 「讨厌你……又不妨碍我照顾禅院缘一……」 岩胜的心声慢腾腾地响起,或许是因为内容指向性太强,语气难得拖拉犹豫。 缘一听见后已经不会像刚得知此世兄长将自己视为虚妄之人感到难过和不平,惊喜于兄长今日还能回应自己。 “兄长讨厌缘一是应该的,缘一没有做好过任何事,不过兄长不是真正讨厌缘一,缘一也知道的。” 「少说废话。」 缘一想到什么,好奇地问:“兄长大人有弟弟吗?” 「嗯?缘一!你在明知故问吗?!」 岩胜生气地决定今天不再理会缘一,就算心声听起来再寂寞都不会再回应了。 “缘一只是想这么问问而已,兄长不要为此困扰。”缘一边安抚式神情绪边飞速进山,穿过这片山就是高专附近,也就是他们所居住的小区后面。 他忽然有所感知,随即脚步加快,将兄长的身体改背为抱,很快一股紫色烟雾紧追而来,拦住了前方的路。 “啊,看错人了,你不是小岩胜啊。” 紫色烟雾中走出一个身影,头巾未遮挡住的额前有红色印记,中等身材,脚步不稳。缘一看出来者有跛脚的毛病,而且不是人类,耳朵又长又尖,野兽? 一口紫色烟雾从带着尖牙的口中呼出,妖怪眯起上挑的狐狸眼睛,尖锐的指甲指指烟雾幻化的小豆丁身影。 “所以你抱着的才是?大家都说岩胜在现世高大俊美,怎么还是这副小模样。” 凝聚成岩胜身形的紫色烟雾扑在缘一面目缓缓散去,缘一屏息,手落在刀柄上。 「兄长,有妖怪找到您了。」 下一瞬,缘一意识模糊、行动迟滞,他惊觉这烟雾即使不通过呼吸依旧能产生致幻效果! 几根长着尖利指甲的手指挑开薄毯,露出岩胜干净苍白的面庞。 “红色胎记没了啊,看起来也不错。变成这样彼世都没有动静,岩胜,你的灵魂在这吗?” 在指尖即将触及岩胜额头皮肤时,一道红弧落下—— 第90章 摸摸狐狸 “阿檎, 你最擅长的能力是什么?” 狐狸精阿檎放下烟管,读出岩胜在纸上写的问题。他作沉思状,试图钓小鬼胃口, 很可惜小鬼表情始终不变,耐心地等待他说出答案。 “唉……我这种小人物呢,最擅长的当然是逃跑了。”阿檎懒洋洋地躺在长椅上, 朝岩胜得意一笑。 “别看我这样, 逃跑的功夫还算不错。” 岩胜深以为然,阿檎跑得慢估计每天都会被仇家暴揍。 …… 缘一那全力一斩似乎斩到了什么东西,却像是皮球般柔韧,斩下后却什么也没有。紫雾笼罩, 怀里的兄长安然无恙。 但妖怪还在! “真危险, 我来现世讨口饭吃, 不是讨刀子砍的,请您饶小人一命如何。”阿檎语气悠哉地请求,因黑店和欠赌债而结了许多仇家的他早早发觉危险信号, 接近岩胜时提前用了幻影术。 这个人类少年的气息真可怕, 野兽妖怪的直觉不会错。 缘一看着那道气息, 刚刚竟然被妖怪的术法迷了眼睛,这只妖怪很擅长用自己的气息捏造出分身迷惑人心, 但不会再上当了。 他紧握刀柄, 并不听妖怪口中说的内容, 在辨认出本体气息后, 先是向虚幻处斩击,随即忽然转身跃起将刀刃指向本体落下。 岩胜只能通过式神的内心实时转播不知道外界事宜, 与禅院谈话那时缘一过于担心紧张的内心情绪把自己吵醒, 听着缘一消化禅院家主和纠结怎么对禅院夫妇说话, 他觉得好笑,就一直听着。 直到他忍不住出声讽刺一句缘一,暴露了自己已经醒来。 可现在式神使留下一句有妖怪找上,然后心中没有描绘妖怪的模样和能力情况,岩胜无法做出任何判断。 紧接着,式神使心中怒气骤起! ——岩胜第一次直面感受缘一这么强烈的愤怒情绪。 式神使内心翻涌惊涛骇浪,外在表现会是什么样的? 「缘一?」 …… 「缘一!」 缘一看起来十分冷静,唯一的目的就是要把狡猾的妖怪斩杀,在捕捉本体的同时,紫雾散去。 阿檎知道自己逃跑的伎俩被识破了。 听见岩胜担心地呼唤,缘一本要落下的刀刃分毫不让地抵在妖怪头颅前,仿佛只要妖怪移动半分,这把锋利的刀就会轻易切开它的脑袋。 阿檎最是惜命,自然不会用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他保持不动,看着缘一怀里的孩子问:“岩胜还在那里吗?” “……” 「缘一!发生了什么!」 「……兄长,那个妖怪居然想要碰您,很……冒犯。」 缘一平复稍快的呼吸,放缓刚刚在妖怪即将触碰到兄长时刹那间紧绷的神经,以平静的心声回应兄长急切的呼唤。 「为什么?我们见过这只妖怪吗?」岩胜让缘一描绘这只妖怪的样子,缘一虽然想尽快清除妖怪,但还是压着情绪按照兄长要求描绘了。 除了面容特征和松散的浴衣着装……「而且,这只妖怪的腿脚似乎不好。」 走起路或许因此有些吃力,所以刚开始出现时倚扶着树干。 「不用杀他。」 岩胜干脆利落的心声令缘一一愣,他听见兄长分外轻松地问:「缘一,不要跟他生气,这是只来现世躲债的狐狸。你问问他,美纪近况如何?」 “咦?”阿檎本体全部炸起的狐狸毛忽然感受到危险降低,他听见眼前的人类孩子不太情愿地开口问自己,有关于美纪的事。 “美纪过得不错,经纪人好像让她尝试新风格了。岩胜果然还在?人类,你怎么和小鬼联系的?” 看目前情形,与木灵闲聊时透露出的情报完全相反,岩胜没有掌握现世同住人类的一切,反而这个少年彻底掌控着岩胜的行动,过着谈不上自由的生活。 岩胜的灵魂被束缚在人身里,他的自我意识真的还在吗?还是这人类像读心的妖怪获得了岩胜的记忆? 缘一仔细观察妖怪,果然如同兄长所想,说到“美纪”时,这只狐狸眉目会不自觉显露出温柔,甚至盖过了劫后余生的放松感。 此时懒洋洋的跛脚狐狸对着他说:“既然岩胜还在,就收留我一阵吧,我把分店的生意搞砸了,妲己娘娘要宰了我,等娘娘气消了、讨债的家伙们离开,那时我再回去。” “慢着,兄长说要再验证一下。” 阿檎心想:想吃一口现世的软饭真难。 “怎么验证?” “变成本体,然后兄长摸……兄长?您要摸这只狐狸妖怪吗??”缘一本重复捧读的语调不自觉扬起,简直要佩服起兄长的心理素质。 在全身上下只有触感稍稍恢复的艰难情况下,还能想着摸狐狸??? 阿檎沉默良久,忽然说:“本来我对岩胜是否活着这事存疑,想打探一番,现在我信了岩胜真与你有联系,摸吧摸吧。” 他变身本体,跳到缘一脚边,扬起柔软蓬松的狐狸尾巴搭在岩胜手背上来回晃悠。 “……”阿檎不知道人类听见了什么,总之缘一的脸色十分精彩,艰难地憋出几个词:“兄长说,可以收留你……” 「豁,尾巴的触感和摇摆弧度和以前分毫不差,是阿檎没错。」 “……”您开心就好。 现世的落脚之处有了,阿檎慢悠悠地跳到一边,爪子在树叶里扒拉,想捡个树枝当拐杖用,没想到后脖颈被拎起来,紧接着就是快速移动带来的疾风。 等他的狐狸毛被逆风吹成中分,缘一已经将他带到了一处住所,刷卡进楼、上电梯、开门、安置岩胜的身体。他以本体姿态瑟瑟发抖地坐在玄关,尚未反应过来,看见岩胜一根头发都没乱顿时挑起细眉。 阿檎奇道:“话说,你还是个孩子啊,不辛苦吗?” 缘一其实不太想说话,家里放进一只素未谋面的妖怪实在不符合他的想法,但兄长听起来很愉快,十分大方地让缘一帮帮这只落魄狐狸。 “……不辛苦。”他只能闷闷地作答,然后干脆把放在沙发上的兄长抱走回到卧室。 改变身形的咒法随即解开,岩胜沉沉地落在暖洋洋的柔软床铺里。 不爱说话啊,阿檎懒得变回人形,在这样的人类孩子面前就以狐狸的姿态生活吧,他缓缓走到落地窗前,用爪子扒着玻璃遥望现世情景。 不知看了多久,一转头身后铺了了一个厚实的窝,正好被太阳晒着。 地狱可没有晒太阳待遇。阿檎也不在意人类的寡言少语,只要个临时避难所就好。 能找到这里多亏木灵,木灵曾告诉他岩胜的家非常温馨可爱,弟弟也很听话,过着很不错的现世生活呢! 而昨日因为店铺发生纷争,分店设施被毁光了,他自个又被鸦天狗警察队抓进去录口供,敏锐的耳朵听见鸦天狗们在说现世有同事在打听岩胜是否回归彼世,可彼世没有岩胜死亡的消息。 出事了? 阿檎在妲己气得把他掐死前跑出彼世,利用山的通道来到这里,结果岩胜还真遇见麻烦了。 狐狸想起第一次与岩胜相遇时,紫烟凝成的那道身影。 十五年对妖怪来说不算久远,尤其是做帮闲工作得记人、识人的阿檎脑海中浮现那不过一两秒的画面,熟悉的面目特征、举止仪态,狐狸眼珠微转,看向卧室的方向,可不就是这个人类嘛。 岩胜来到现世依旧不得不面对这段放不下的前世纠葛呐。 小鬼是不会逃跑的笨蛋,所以才把自己弄成了这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狐狸默默阖上眼眸,心想:解决吧,花人类一生就能解决的麻烦事,总比耽误到彼世要好。 地狱不知名的无良记者猫又小判和它的主人大判小姐,不就是现世的羁绊一直牵扯到下地狱了也没解开,现在遇见了还吵架,要问小判到底恨不恨这位殉情还带着它一起死的主人,小判却至今都给不出明确的回答。 明明丢了性命。 小鬼人还不错,希望让他从麻烦事里尽快脱身吧。 阿檎的脑袋里难得想让一个男人遇见好运。 * 缘一轻声呼唤一声兄长,岩胜回应了。 「阿檎住下了吗?」 「嗯,但缘一有些担心。」 何止是担心,不情愿的情绪要是能变成心里的水都能把式神呛死。 岩胜显然因为遇见了彼世熟人分外轻松,「狐狸到来不是会带来好运吗?狐狸还象征着智慧、丰收、敏捷……之类的品质。」 虽然这些品质跟被讨债、追杀、腿脚不便的狐狸本狐似乎没有半毛钱关系。 兄长在主动为狐狸妖怪找借口吗? 缘一内心的稳定性岌岌可危,他不会在正常情况下主动与岩胜提到彼世存在,缘一总觉得对彼世存有怀念的兄长更想要回到地狱。 而且现世还有一个难以逃脱的束缚紧紧捆着兄长,限制式神心神。 「缘一,你从悟那儿拿到了遗嘱,去看吧。」岩胜听感受到式神使自身未辨明的情绪没有多说什么,反而提起了遗嘱的话题。 「缘一要看的,但不是现在。」 他默默动作,施下结界,将划破的手掌覆在兄长胸口前。 「帮助您恢复是最重要的事情。」 「……」式神无力训斥唯一能够联系的人,以自己现在的境地也不能骂缘一不听话,只能无奈地接受现实,以及妖力。 预感式神即将开口制止,恰好这时狐狸开始挠门了,缘一才结束这次的“治疗”,他没有感受到自己流失多少力量,观察一番后发觉兄长似乎没有更多的变化。 缘一失望地打开门,见到阿檎正要抬爪子继续脑门,只是动作非常敷衍佛系。 “哦,都过去两天了,我还以为你要把自己饿死在屋子里。”阿檎以狐狸的姿态盘腿坐在门边,“可以吃饭了吗?” 懒散却透着精明的视线向床上看去,发现岩胜的身体状况时不禁眯起狐狸眼眸,随即视线被遮挡严实,门也被顺手关上,少年还在他眼前下了结界术。 “您饿了吧,是我招待不周。”缘一带着狐狸来到冰箱,任他选择食材,阿檎毫不客气地要了好几样,然后自己和食材一起被带到了厨房,放在柜台上。 看着少年熟练地挽袖子、拿刀,他忽然生出危机感,“小子,你要做什么?” 没听过人类会把主动来到家中的狐狸一锅炖了的典故。 “啊……”缘一拿着刀对妖怪的惊慌一无所知,认真地解释:“让您亲自指点过程,料理不合口味就不好了。” 狐狸毛抖了抖,化冻后的生肉生啃自己都吃得下,这小子也太防范我了吧。 为显诚意,借宿在此的他主动说道:“这两天,你们的窗外有妖怪出现过,身上有彼世的气息,很淡,它很擅长隐匿踪迹。” 缘一原本行云流水切肉片的动作一顿,倏然抬眸用看似平静的眼睛盯着阿檎,“还会再来吗?” 狐狸用爪子勾起薄厚均匀的生肉片,利齿潦草嚼断便直接吞咽下去,兽类伸出舌头舔舔唇齿,拖拉着语调说:“天真,小岩胜可不会问这个问题。” 「缘一……快问阿檎妖怪在哪,能带路吗?」 式神困顿的心声挣扎着响起,竭力让自己不要陷入沉睡。 被阿檎称赞擅于隐藏踪迹的妖怪很不多见,能尽早清除危险就立即清除! 本要等恢复行动后亲自探查的式神不想浪费良机,但这次缘一送来的力量好像在拖着自己下沉,灵魂不再是轻飘无依的状态,想做出任何表达情绪的想象动作都十分疲惫。 在结界之内的房间里,岩胜的手指微微颤动,很快犹如精疲力竭般恢复原状。 「缘一……杀了它!」 90-100 第91章 嫉妒情绪 缘一面无表情地跟随狐狸的烟雾疾速前行几个小时, 怀里抱着熟睡的兄长,用单手手臂稳稳托在臂弯里,确保树枝叶片都碰不到岩胜分毫。 阿檎早在发觉那擅于隐藏踪迹的妖怪上门时就呼出一缕紫烟, 烟雾无孔不入地缠着它的脚步。狐狸等屋内施术结束等了两天,都快不耐烦了,但他可不会冲动追寻过去把自己陷进险境。 帮帮岩胜的忙, 可以。 以身犯险, 不行。 小人物就得有小人物的活法,「花割烹狐御前」的帮闲阿檎向来有一套自己的处事逻辑,所以他会为岩胜安危关注那妖怪,也会在缘一忽然决定要去寻那妖怪的时候, 缓缓化为人型拿出烟管, 深深抽一口烟, 呼出紫雾。 紫雾升腾,随即化为有源头的河水一般缓缓向某个方向流动。 “缘一君,请。” 阿檎笑眯眯的, 习惯性稍微躬身, 给缘一指出妖怪藏身的方向。 缘一只要顺着他的烟雾去寻, 他本体就不用去了,这对依仗术法、武力值不高的自己来说比较有保障。 但见到缘一解开结界术要把岩胜也抱走时, 阿檎心中很不赞同, 开口阻拦的语气还是一贯有商有量的询问:“带着如今模样的岩胜去……不太好吧?” “没关系。” “有危险呢。”阿檎语气稍沉。 缘一坚定道:“我会保护兄长。” 这是前提和最重要的事。 阿檎默然, 心说岩胜你遇见这样一弟弟真是注定有大劫, 你自己选的自己受着吧。 狐狸自小对许多事都看得很开,缘一执意这样, 那他也没办法, 遂咬着烟管变回本体, 把软铺扯到阳台,晒太阳去了。 “那祝二位平安回来。” 狐狸十分有寄人篱下的自觉,宠物的情绪价值要给足。 事实上,缘一很不想去追。 尽管他理智上觉得现在清除隐患是好事,但总怕自己做错决定,他深刻认识到一个决定的差错可以影响一生,在现在保护兄长为优先的情形下追上前去,或许会发生危险的事。 如果只是刀刃相向的争斗反而最省力,恰恰世事很多时候不会如人意。 可兄长嘱咐了一定要杀,那只能去了。 解除结界前也万般纠结要不要把兄长的身体留给阿檎保护,但他还是看起来脚步镇定地去给兄长施术变小身形,抱离家门。 不想也不能让兄长的身体离开自身视线,他无法安心。 快速移动的缘一发现流出的紫烟越来越浓郁,或许说明离目标不远了。 他有些忧虑地拥紧毫无所觉的兄长,刚刚兄长的声音听起来不仅虚弱缓慢,而且似乎忍耐着、承受着重压才能发出的声音,近乎力竭前的呼喊。 给兄长力量的方式弄错了吗? 缘一带着对输送力量如何改良的疑惑来到一处从未见过的山林。 如果岩胜醒着并能看见,就会发现他们身处的地方他在照片资料中见过,是谢花太郎长大的乡下附近,也在谢花梅撞破结界招来野兽妖怪觊觎的那片区域。 “缘一……缘一的味道!?” 是小林的声音,缘一第一反应是看看兄长的状态,灵魂处于修养状态,身体毫无变化。没有状态就是正常状态,他稍稍平稳心情,“小林,你怎么在这里。” 橘色头发的独眼少年穿着非常有山林里野兽妖怪的特色,也没有特意保持干净的形貌,他抖抖耳朵,失落地说:“找哥哥。” 缘一感觉不对,“你到处找寻,五年来找到了这里?” “不是,我家就在这座山上,我哥的家当然和我在一起。” “所以你五年都在这座山上??” 独眼少年老实点头,一直在,现在已经学会捕猎了。 缘一谨慎地提出建议:“或许……你哥哥已经不在这座山上了呢?” 妖怪的执着有时候让一根筋的自己都感到诧异。 这想法可能有些冒犯已经处于妖怪范畴的兄长大人。 不过缘一也真心想不通兄长为什么不惜冒着牺牲性命的危险执意摆脱式神关系,明明兄长在大事情上管他比较多,他也总会听兄长的话。 所谓“自由”的意义,一定要抛弃被上天赋予的羁绊吗? 二人在现世的再次重逢,明明彼此都没有预料到。 他在与小林对话时始终保持距离,并且嘱咐这孩子不要往自己指向的方向跑,先呆在平常待的地方,等自己回来再问清楚情况,一定会帮忙的。 “好的缘一!我会听话的!” 小林全都积极点头答应,它找五年了,日复一日地寻没有见到哥哥,有信任的人来帮忙解决问题当然最好! “缘一长得好高!光看身形我都没有认出你。”因为封印停滞生长许久的它挠挠脸颊,好奇地打量他怀里的人,疑惑地说:“这个味道是……岩胜,他死了?好像只有人类的味道了。” 和小泥的反应不一样? 式神使下意识左侧身躯微后侧,他安抚放养五年的猫咪:“小林先等等我,我先去解决麻烦。” “缘一,你和岩胜在做一样的工作了吗?”小林用唯一一只眼睛仰头望着他,清澈明亮的虎目里将缘一并不轻松的神情看得分明。 “捉妖,很辛苦的吧。” “……不是,缘一与兄长目的不同。”缘一与好奇中夹杂关怀的野兽对视,垂眸平静陈述道:“但追求的结果一致。” …… 与小林分开后,他绕着路快速离开那里,然后反方向顺着烟雾接近目的地,之所以有空余做这些防范于未然的小动作,是因为烟雾的方向一直没有移动。 所以妖怪本体在这期间绝对没有移动。 缘一一直觉得他保守行事是保护兄长身体的最好选择,毕竟不接近危险就不会有危险,就像吃人的鬼不会出现在青天白日下。 可世上不会永远被太阳眷顾…… 他在踏进这里时认为自己有充足理由改变主意。 来到妖力汇成的烟雾最浓处,缘一察觉有隐蔽的结界术已经施在这片区域,如果进去一定会触发术法。 他右手握上刀柄,左手抱紧岩胜的身体,踏进这片妖怪的领域。 ——这片空间里到处都是岩胜的记忆,如同盂兰盆节飞行的亡魂布满天际。 世间总会迎来日落,缘一目光冷沉。 结界内昏暗无光,仅有岩胜的记忆如星点闪烁,可他的通透世界能够毫不费力地察觉妖怪隐匿的气息所在,心无旁骛、干脆利落地冲进结界下刀斩杀时,缘一甚至为这只妖怪的行为感到困惑。 “你为什么躲在结界里?” 他对着已经斩成两半的杯盏问,这是个十足的傻瓜行为,这时他看清妖怪本体的杯盏与兄长当初横刀斩断杯盏近乎一样。 缘一拿起它,手指隔着未让这分开的两半合起,仔细鉴别后发现它确是真品。 与兄长斩杀的那活了两百多年的赝品瓷盏不同,这是真的稻叶天目盏,倒是都有躲在结界内的习惯。 先不提取代远山的祂到底盗走了多少珍贵的藏品,兄长在斩杀杯盏那时已经在祂的图谋之中了吗? 缘一情不自禁握紧杯盏,真品在他手中渐渐失衡的力道中再无一丝还原的可能。 他脑中理清思绪,按照兄长心声中透露出的信息,其实兄长早就意识远山已经被取代,并且并不在乎对方对自身的力量和皮囊图谋已久,和祂达成互有私心的利用关系,冒险只是要解除束缚关系。 所以甘愿承受长达五年的剖心之痛,兄长目标非常明确,从未动摇。 结界内迅速发生变化,由岩胜记忆构筑的世界崩塌,缘一暗沉沉的红眸中映过许多豆丁身材的岩胜。 给阿檎分享酱油团子和梅子饭团; 被阎魔大王放在手上板着小脸拍照; 与严格的辅佐官比试、工作、一起加班,被打回文书时捏断毛笔向上司发小脾气; 与铃木两面之缘相识被认定是她的友人,为那孩子留意哥哥去向; 用微笑夸赞名为桃太郎的同伴、接受他的很多礼物和照拂; 好多同事的面孔,兄长十年来走过一个又一个地狱的部门,获得了同事的肯定和敬佩; …… 啊,是彼世的兄长,很多记忆都是在地狱的……看起来好幸福,怪不得提到地狱时总是有浅淡的微笑和怀念神色。 缘一不知为何产生出一股迷茫。 记忆碎片里还有一个从没有变化过的角色,岩胜对他最初的印象是一片白茫茫的柔和力量—— 「老师。」 “老师……” 岩胜的心声、言语语气总是如此,如此……像动作那样依赖着、倚靠着神兽监护人。 而桃源乡神兽总是随意似的教导:“要把任性刻进灵魂深处。” “随心点嘛,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 “到现世过自己想过的自由生活吧,会轻松很多。” …… 「要断绝那横亘心头的久远念想,才能从苦厄中解脱。」 短短几秒,缘一几乎要溺死在这片记忆海中。 他与岩胜最后的温柔目光碎片对视,然后看着它散落殆尽,胃部产生了微微的抽搐感,心脏绞痛不适,交感神经异常地运作,毛细血管在收缩,有一种负面情绪在灵魂里产生,蔓延到内心,体现于生理。 与此同时,缘一意识到自己中术了。 “即使,是自己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人,也能被现实轻易打破幻想。如今境地和你前世所想的平静生活截然不同,岩胜也并非你真正想要的人。” “高天原众神的安排并不总是对的,你该知道心中深爱着直到生命尽头的人是谁,像由木绘、像小林……用余生执着地追寻自己想要见到的人吧。” 一阵遗憾的温柔音调如丝带般抚过缘一的脸颊,“答应我,让我带走岩胜,他会获得自己想要的自由。” 这个声音,缘一听过,是变成亡者奶奶给兄长送彼世礼物的神女。 奇怪……他当时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可现在想想,竟然还清晰记得兄长低头抿出幸福笑意的模样,说出了「我很好,我也想念他。」这样温柔而恭敬的话语。 缘一感到痛苦,他无神的眼眶发红,无助又委屈地想到五年来与兄长生活的点滴。 “不——” 他果断挥刀破除幻境,少年沙哑带着鼻音的声音表达出明确拒绝。 “一想到有妖怪如同恶鬼一般在黑暗中窥视兄长性命,缘一就难以忍受,不如就让兄长的人生束缚在我的灵魂上。” 他直至生命尽头的留念……去找了谁自己难道不清楚吗。 【作者有话说】 大放厥词的弟:幸好兄长在睡 妖怪吃亏在不懂人家脑回路直接有直接的好处 第92章 偷懒行为(修) 刀身红色残影从眼前划过, 缘一从容收刀,结界中的景象这才恢复真正的深山环境。 他看着那摊的粉碎,破碎的曜变斑随山风拂过被吹起, 随透进树林的斑驳光线变幻不定,留下最后的美丽的光辉。 自己确信天目盏妖怪已死,所以术法是踏入结界时就中了, 只是结界术十分优秀的妖怪术法需要破除结界才能失效。 所以才允许人类目标进入这里了啊, 相当于不惜冒着被在结界中杀死的风险用生命发动了术法。 缘一忽然感到不对,它只是在询问自己交出兄长,并没有使用更加强力的手段,或许是知道武力胁迫没有用, 可是仅仅用结界内幻境口头迷惑怎么能够达成它想要的目的?自己就算答应, 但不松手它应该也没有能力从自己手中夺走兄长。 他四处查看, 在偏僻的矮丛下发现了咒力残秽。 利用咒术规则,下达束缚…… 缘一恍然间心里落地,方才幸好没有松口。 紧接着他习惯性查看兄长身体状态, 感受兄长灵魂是否安睡, 然后安心地跑去找小林。 猫咪变成了白虎本体, 靠在树干上打瞌睡,脚边堆着一堆苹果和几颗丢在几步远的果核。 小林见到缘一来龇牙咧嘴地打着哈欠站起来, “缘一!还有缩水岩胜!” 基于刚刚自己说岩胜已经死了时, 缘一很明显变难看的脸, 他依靠直觉不再提那个词, 自己也不希望岩胜死亡的,因为很喜欢岩胜。 既然缘一不想这样认为, 那他也就这么认为, 这样岩胜就就只是安安静静地睡着! 就是人类没有呼吸这点小问题……小林忽然提出想看看岩胜。 见小林眨巴虎目, 很渴望的可怜样子,缘一大方地掀开毯子给这孩子看了小小兄长的模样。 “哦……像活着一样!”心直口快的野兽发出惊叹,他伸着脖子歪头看着岩胜,“缘一,岩胜还会醒来吗?我摘了很多苹果,现在只能我们两个吃了。” “真可惜,兄长错过了小林的苹果。” 缘一具有常识,一般生灵去世了,就不会再醒了。 可兄长没死,所以他理所当然地点头,语气中有不容怀疑的果断:“兄长会醒的。” 那就好。白虎舒了口气,听到缘一这样的回答,他心里被什么压着的感受就消失了,不再感到难受。 缘一再次仔细为兄长掩上毯子,问小林有没有哥哥的长相,亲手画了自己可以用符术寻。 从他学到的术法里,需要亲属的媒介才能做成,还好这位亲属就在眼前。 长相……长相怎么画呢,虎爪无措地挠挠泥土地上的落叶,化为人形捡了根树枝划拉几下尘土,拍拍地面向缘一展示:“哥哥长这样!” 缘一低头看了一眼,抬头便说:“或者,请给我你的毛发。” 小林浑然不知自己的画作被嫌弃了,积极地咬断一截头发,交给缘一用术法找。 “……”缘一在看到结果后陷入沉默。 名为“树”的虎妖哥哥的踪迹,竟然真的在这片山域内!? 对哦,小林哥哥也是野兽妖怪……小林的思维方式正对兽类妖怪的行动。 小林惊喜地大吼,然后向缘一炫耀自己的想法正确,“我就说哥哥肯定就在生活在家附近。” 它率先奔跑过去,却发现不是家附近。 是就在哥哥杀死父母、封印自己的那个洞穴所在,它明明知道家在哪里却从没找到过,坐标正是自己被封印前的家。 小林看向缘一,缘一对这周围环境很警惕,时刻留意的他敏锐发觉:“有结界。” 如果一开始不找到这个坐标,就无法找到具体位置在哪,这五年来小林的眼睛被雾障迷住了。 是有谁特意下在这里的术,为了遮挡这里的封印。 缘一看见小林已经闻见了封印的气息,跑到一处大石块边,顶开石头,露出了底下压了许久都没有褪色的咒纸。 “哥哥被封印了?” 被封印了,但是封印术法很奇怪?缘一没有见过,他试探性地想要破坏结界。 无用。 规则至上,他和小林得找到解开的办法。 白虎学着他贴上封印边界,把妖力送进去试图破坏。 松动了分毫。 “……”缘一见状再次陷入沉默,设下封印的目的也太直接了,意思是需要投入被封印者亲属的力量,松动程度和能否破坏掉就看能投入多少妖力。 “小林,这封印是冲你来的,不是为困住你哥哥。”里面究竟是否有他哥哥也要另外细想,这里对小林和兄长来说或许很危险。 “冲我来的更要进去了,如果有机会打开,我就会用尽全力打开。”属于我的危险,那兄长怎么会在这里呢? 白虎的想法很简单,他想知道哥哥当初行动的原因,只有得到答案,才能知晓那份被强行封印也无法磨灭的情感的归处。 要野兽忍受狭窄的空间、漫长的黑暗,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但小林忍受住了。 “缘一,我想回去拿被封印的力量。”小林想笑着请求,可他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表情只能坦诚地表现内心,是难过失落的脸。 “不用回去。” 「兄长,我把这个还给小林了,他很需要。」 向沉睡的兄长交代后,缘一利用自己改良的传送结界,拿到了兄长的床头摆件——封印虎目的瓶子。 “缘一好厉害……”小林因此注意力被转移,他很羡慕缘一的力量,自己修行自然之力进步比较快,符箓结界什么的岩胜丢来一本书他看了就摸不着头脑,也很难记住,就干脆去看岩胜留下的漫画了。 缘一安慰:“没关系,兄长很爱护你,总是对你很温柔。” 漫画也是兄长给猫咪看的,兄长决定养小林的最初想法好像只是为了抚摸猫毛,但确实很喜欢这孩子,总是留意要给小林添置食物、零食、玩具,因此与谢花小姐的交流都多了起来。 打开结界耗费了许久,小林几乎把包括虎目中无法驾驭的力量和自己的修炼所得妖力全部送给封印,虎形白色的毛发逐渐变成黄偏橘色,最后几乎脱力,红色虎目黯淡下去,仅有一行血泪缓缓流下,累得他闭合上这边眼皮。 野兽的这只眼睛彻底不能用了。 缘一毫不费力地拎起小林后脖领,带着他进入后发现这处洞穴只有一具死而不腐的黄虎尸体躺在其中,仿若沉睡一般。 是自己的哥哥!小林看见立即挣扎落地,艰难地跑过去察看虎妖情况,因为激动和难过的心情眼泪鼻涕很快糊了一脸,狼狈地拖拽黄虎的躯体,希望哥哥动弹。 洞穴里是闷久了的气味,这很正常,这么严密的封印术被破坏了……可怎么一点点余留的妖怪气息都没有,小林不是提过哥哥不是在他被封印前就能化成人形了吗,妖力不至于一点儿都留不下,小林输送给封印的妖力又去哪里了? 抱着岩胜身体的缘一眉头一跳,这些疑问带来的感觉实在不太好。 附近山中神社—— “啊,小林终于找到回家的路了……这个笨蛋。” 结界破除时,谢花太郎为妹妹探查情报时询问过的那个冷淡少年望着一个方向露出笑容,随即身体消散汇聚成暗色冲入远方山中的结界洞穴。 清扫偏僻神社的扫把被留在原地,因没有支撑很快倒地。 黄虎悠悠转醒,洞穴中妖力的气息逐渐丰沛。 两双虎目正对相视—— 几秒后,小林破涕为笑,他含泪哽咽,“醒来了……真的能醒来啊?!” 树却没有那么轻松,化为少年人形盘腿坐地,弯着腰用胳膊撑着下巴,对弟弟说道:“别笑了,我杀了父母,你也会被我杀死。为了打开这里,妖力全都没有了吧?” 虽然说得语气冷漠,对身体的掌控却还没完全恢复,只能变成人形才勉强不是四只腿打颤的模样。 缘一看着两只站都站不起来的妖怪,默默抱紧兄长,他认为这不是自己能插话的感人场合,也确实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如果五条悟在感觉会不给面子对这两只很弱的老虎发出嗤笑。 “小林会听哥哥解释……” “看来长大了,真是有耐心。没有解释,抽取你力量就是为了这结局,只是时间比我想得晚,我始终想不通你一只虎妖怪为什么爱吃苹果,算了……”小树停止对弟弟生活的探究,陈述道:“预言实现,祂要来接我了。” “……”话音落地许久,无事发生。 缘一按捺不住困惑,发问:“你不会在等一个会预言,能带你自由生活的神明吧?” 什么? 树诧异地看向这抱孩子的人类少年,是小林找到的庇护吗,好像不太靠谱…… 但很快,洞穴里凝聚成的强大力量忽然扑向小林,而小树人形散发着暗色的气息。 缘一没有阻拦,他的眼睛看得见妖力正在回到小林的身体里,那只原本的红目也恢复了视力,颜色与另一只变得一样。 小林的身体的力量被净化,曾经需要被封印的异常妖力没有了。 缘一忽然意识到叫做树的孩子在做什么,以及这封印是为了什么。 新生。 为了追求一场不属于自己的新生。 以自己的身躯为过滤网,封印结界为力量载体,实现小林无法驾驭的力量的转化。 而被随意取名树的野兽妖怪,明明杀死父母后封印弟弟,或许很快就被封印在此至今,这个时刻却扬起很有人情味的笑容。 “小林,这是你忍耐住被封印的痛苦的奖励,是我作为你哥哥筹谋许久的成果。” 小林从哥哥身上获得的力量感受到了他的情感,和这份妖力一样深远强大,他高兴地扑过去,虎爪落在少年肩膀时却踏了个空。 “嗯?”他不懂哥哥为什么醒了会这样。 “我说了,我为你所制造的预言实现了,祂要来接我了。” 洞穴昏暗,刚刚小林没发现哥哥身影上的暗色渐渐淡薄,他的哥哥面目变得平淡从容。 “小林,在现世和友人们好好活着吧,父亲母亲并不值得你思念……同样,我也不值得。” 这次话音未落,少年的身影便彻底消散了。 “哥……你做了什么……呃?”橘色头发的孩子四肢着地趴在原位,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完全消化不了。 他没办法像轻易吃掉苹果一样咀嚼、吞咽这份答案。 他的哥哥好像是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狠心的妖怪……小林以人形缩在地上,往日提到被唯一的家人讨厌时轻易流出的泪水这时却很难流下,他的心脏好像也要停下了…… 这对小林来说太残酷了。缘一恍然在无意识中抓紧兄长,然后反应过来手中握紧的是实质的存在,他迅速来到小林身后,向这孩子施术—— “先睡吧。” 「缘一……」 岩胜正好转醒,就发现了式神使不平静的情绪起伏,他依旧感到自身灵魂异常的沉重感,而且触觉灵敏程度明明没有变化,毯子落在身上感受变得很奇怪,像隔着层软膜。 兄长醒来了啊。 缘一在小树消散时意识到,因为警惕兄长会出事,他对所有接近的妖怪或人类都保持了太疏远的距离,这是一种偷懒行为,也是情绪化的体现。 他正无意识将具有力量的存在想得很坏,过度警惕周围,经过这种情绪而传递的感受有失偏颇,反而不利于与妖怪打交道。 他忍痛问道:「兄长,如果我将您的脸给小林这孩子碰一下,您会生气吗?」 岩胜:? 「还是算了,一想到您平时过于喜爱小林或许会答应的可能性,缘一好像会有点难受,还是用其他办法安慰小林……是为了您的安全。」 缘一很快反悔,他无法面对兄长或许会离开的结局,产生的私心压过一切。 他知道这件事可以如何解决,而兄长的作用必不可少。 岩胜:?? 「倒是快告诉我怎么回事啊!」 他刚醒就快被继国缘一气晕了! 【作者有话说】 昨晚失眠,做了一些【本文继国兄弟】人设总结记录(略长,可忽略,直接点下一章就可以省的翻页了): *第二卷第三卷都在给缘一的新生做信念强化 由过去的失败→想选择正确 由过去总是失去→想要留住重要之人 这两项情绪增强就有了执念,原装版兄长还活着本身就可以给本文缘一上束缚了,这些性格转变会让他逐渐行事更坚定,有目标才知道该如何平衡和选择,也才能真正地成长。 对世界、环境的认知也从未经挖掘过的土地变成了有生命力的、人情味的生灵(不是说原作没有生命),能够破壳、发芽、按照自我想法探寻该长成什么样形状。(我自身希望弟往血肉之躯、真正有人情味的人类这个方向成长,不只是质朴的情感表达((虽然那样也很可爱。 *作为主视角的岩胜则是第一卷的时间都在做漫长的信念转移。 受刑百年的他并不知道该怎么办,无法处理现状,对未来也很迷茫,毕竟他因为自身高要求(指在他的价值观里需要高标准实现的方面),认为前世对缘一的负面情绪、成为丑陋的恶鬼该受惩罚、无法战胜缘一、最终又双叒失败了都是需要跨过的坎,但核心太直观显眼了,缘一就是几乎无法解决又棘手的存在。 所以彼世的鬼和神不约而同认为可以运用转世的途径消除这些不必要的棘手信念,于是对孩子进行长达十年的灵魂改造,神兽更是扯着线把岩胜往随心所欲那个反方向拉(显然岩胜可以把自己勒得喘不过气),鬼神则是对小鬼有时候的脑回路很无语,叫他灵活点,这些岩胜都长得挺好,但他本质追求没有改变,所以造成第一卷结尾的情况。 这也很出乎岩胜预料(所以破防了一阵),他转世前在彼世获得了几乎等于重新成长的十年,都觉得自己可以安心接受全新的身份,他的信念转移已经达成了: 由追逐、成为缘一→过自由的转世生活。 换成了“自由”当作新的支柱,哥对神兽所说过去的枷锁要斩断是具有认同感才会去执行,转世后也一整个贯彻落实此信念,习惯性回应长辈期待。 不过他确实对前世缘一怀有复杂感情,导致连坐转世缘一,所以第三卷岩胜对转世缘一是别扭的对待方式(得亏是原装缘一,要不然孩子多冤),肉眼可见的觉得成了缘一式神是个麻烦事,而且不断想:竟然是缘一?偏偏是缘一!怎么非要是缘一?! 但后期转世缘一和记忆中的缘一区分越来越大了,原本崩溃的哥在不断反思给自己上强度的期间,逐渐发现可以更多地关心庇护这个柔弱无助的缘一(或者说护着这个不选择觉醒的缘一),这样他心里也会舒服点,弥补和源于发自内心对前世缘一的情感都有,不过处事上会强硬压制缘一,并不允许缘一在自己真正决定好的事上和自己有分歧。(不想重复前世那些事,而且自己身份处于被束缚的地位,内心也并不认同转世缘一是弟弟。) 哥生活上对缘一很好,放任弟理财,尽力满足他所有的要求,不拘束弟自由,提要求不涉及危险也很容易心软,缘一从五那里学到的坏主意什么的都会包容,也纵容很多缘一想主动照顾自己的行为(指符合缘一这个年纪的行为,如果是妄图产生力量保护行为哥就会压回去)。 身外之物岩胜根本不在意,转世后重视的只有自己的灵魂自由,哥就觉得只要我达成目的(获得自由),那时候我估计能摆脱阴影,我估计才能放心地把你当作真的家人,就能在未来的日子里好好爱这孩子。就算我死了,我都会回来找你。 结果,惊喜! 岩胜:心里麻麻的,不再为意外感到悲喜。 缘一是前世缘一,破坏了他筹谋近五年的事,哥反应心理在文里写了,哥后来处于这种劣势环境反而对缘一的态度没有很强硬,(除了以一贯的语气在自身认为该做的事上提建议,但他是在想做不做都凭缘一自己,反正又干涉不了,也保不准原版缘一会不会听自己的,可以对禅院缘一放心的地方,对上原装亲弟说的话反而不会全信)。 岩胜也知道这种瞒着式神使的行为很不实诚,这本质上不符合哥个人做事风格,哥是直接砍你不是暗地里毒你的类型,做这样的事自己就觉得好像欠孩子的(虽然现在式神使不是心里的孩子了)。 现在每次和缘一说完什么嘱咐就呼呼睡养身体,很难说哥没有摆烂心理,你是缘一你看着办吧,反正我最差就是回彼世呗。 心态上放平了,哥现在唯一能够努力的目标不是妖怪抓住没、谁接近自己的身体、谁来看他之类的避险,而是他需要力量。 只要恢复就不会处于这种弱势地位,他还是有点焦急(当然是在不损害缘一性命的前提下焦虑,平常都是自己搁那焦虑式修养睡觉)。 尤其面对的是前世缘一,是他真正的胞弟,也是给他提供力量的泉眼。 岩胜:麻上加麻。 所以缘一其实最重要的任务是先获得兄长信赖……(不是指武力信赖,早就有了((也不是说命悬一线的时候性命依赖,早就有了反而是作为共同生活好几年是家人最基本的情感默契,他们没有。 (缘一逐渐明白自己似乎不被兄长情感依赖,提出照顾之类的行为是孩子型的讨好,弟在这点上安全感是不足的,所以接收到相关信号会尤其满足,比如哥的主动报行程行为。) 二位共同点是现世立场都有所改变(追求的愿望转换了),但本性都没变化,就是对自己认定的就会深深刻在脑子里,较为有主意的兄弟俩,哥比较好预料,他做的一切都会提前想很久,弟弟行为会随成长推进,也会比较即兴(他原作挺多决定和台词反正都挺出乎我意料的)。 第三卷会解决剩下所有的问题,之后慢慢写。 第93章 受刑记忆 回到家中, 岩胜耐心听完缘一想了一遍虎妖兄弟的事件以后几乎要气笑,连灵魂感受到的沉重好像都减轻了点。 不过既然事情已经发生,起码缘一真的听话清除了结界妖怪, 而且在听缘一提到树消散时他感受到式神使并不慌张。 「缘一,你刚刚在想什么……」 「在想兄长。」 还没听见缘一具体的心声,岩胜却立刻意识到他的想法:「你想通过我让小林去彼世与他哥哥相见。」 缘一想说的话稍顿, 「……或许小林会想与他哥哥生活在一起。」 「不行!」 无论初始动机如何, 小林的哥哥杀了父母,一定会下地狱受刑。 缘一意识到兄长根本不想让小林去往地狱,但是小林看起来实在很难过,「小林对自己从他哥哥那里得到的答案不开心, 兄长之前不是都愿意放生小林吗?」 「这和让小林去地狱是两回事, 它在现世会过得很好。」如果是天国还能考虑, 尽管会很难,但是值得。 为什么要为了自愿离去的哥哥去往地狱?小林太小了,不是木灵那样本就在彼世活了许久的妖怪, 岩胜理性地否定这一提议。 先前犬神去向阎魔大王求情都知道绞尽脑汁让自己和由木升能够跑来现世生活, 怎么缘一傻到会提出让小林主动前往地狱的办法。 岩胜心声坚定, 缘一还想说话,兄长却告诉他自己没精力了, 要下线几天, 请他什么话都别再说了, 等小林醒来问明白那孩子的想法。 「你们商量好再叫叫我……缘一, 我现在没有余力……」岩胜声音渐渐变小,但还是坚持报备自身情况, 习惯性让式神使安心。 可这次不似之前的灵魂虚弱导致难以出声, 更像是声音距离变远, 变化太细微了,同样为小林焦急又始终忧虑着兄长状况的缘一没有注意到。 他也在想自己提出的提议可能有自己的私心。 但是,要一个人面对小林醒来真的很头痛,因为无法处理。缘一已经想象到自己手忙脚乱却嘴笨无法安慰可怜猫咪的无措,他忽然把视线转移到客厅。 从自己的卧室出来,缘一看见阿檎果然还在! “满脸‘你竟然还在’的表情让我有点伤心啊。”阿檎慢悠悠地跳到椅子上,用狐狸本体做着正常狐狸不会做出的姿势。 他眼睛看向主卧,刚刚有只虎妖被放进去了。 “你们养的宠物是不是触犯到现世法律了啊。” 缘一:“小林平时是只橘猫……”慢着,这是不是兄长以猫咪形态当初带回小林的原因?毕竟兄长还是很喜欢让修养好的小林变回虎身,说是皮毛摸起来很舒服。 ——不是重点。 “阿檎,为什么兄长会不赞同让小林去彼世呢?” 谁家小妖怪闲着没事去彼世啊,阿檎都快喜欢上现世的好日子了,太阳暖洋洋的,与地狱中火烤出的高温一点儿都不一样。 要是没什么追求,想活得悠闲也很简单。 “他哥哥死亡后去了彼世,具体小树做过什么还没有搞明白,但是弑父弑母会下地狱。”缘一真诚地询问:“小林看起来很不舍他哥哥,他又不用受刑,就不能去地狱陪伴哥哥吗?离得近点或许小林会开心。地狱不是很不错的地方吗?” “你怎么会这么想?!”把下地狱说得可真轻松,阿檎目瞪口呆,那可是地狱!是彼世黄泉! 遥远地下经年累月的不见天日,未来也绝不会有光明的一天,八热地狱绵延烈火,八寒地狱冰封雪盖,地狱各部日日夜夜响彻着亡魂的哀鸣啼哭,充斥着世间所有的罪恶。 到底谁会说地狱是好地方??千百年来都恐惧着下地狱的人类真的敢相信这种话吗? 连妲己那样的大妖怪在几千年前也是为了躲避追杀,迫于形势才跑去彼世的,如果不是熟悉彼世的大妖怪或生于彼世的存在,绝不会轻易久居。 阿檎将这些劝阻的理由悉数告诉缘一,看着这少年陷入沉默,他作为地狱原住民完全不能理解眼前的人类在想什么。 “岩胜熟识的白泽老爷总去地狱,是去众合地狱寻乐子啊,你看连他那样除了纵情酒色,其他俗事都不在乎的神兽,在岩胜十年期满转世离开地狱后立刻就搬回天国桃源乡。缘一,你竟然认为地狱是能让小妖怪轻易适应的地方吗?” 阿檎好久没说过这么多话,着实是被这孩子惊吓住了。 从哪儿得来的错误认知,他抬爪扒在椅背上凑近看缘一,发出灵魂提问:“你,会想要下地狱吗?” 不知缘一刚刚沉默不语时在想什么,闻言缓缓敛眉,嘴角却抿出无奈的弧度:“或许……终有一天会想的。” “……”原住民从不知道地狱有针对人类开发旅游项目的潜力,阿檎不知道说什么好,“真佩服你的勇气。” 真服了你的脑子。 阿檎说客气话的习惯是刻进骨子里的,他再无语也不会骂这个人类,而且也不知道岩胜听不听得见,对着小鬼骂人弟弟也不好,反正岩胜要是在肯定不会让自己弟弟去做下地狱的傻事。 “地狱我见过。” 缘一忽然说,近乎于自言自语,但这话的内容还是让狐狸妖怪再一次陷入惊诧,没什么精神的狐狸眼睛陡然瞪大,就听见缘一继续道:“有缘见过阎魔大王,拔舌之刑也在转生时旁观过,缘一只要走过那段路便好,不知道受刑是什么滋味……” 他前几天还在大言不惭地表明决不能让兄长此刻回到彼世,可在兄长记忆里看见的彼世太美好了,与自己对地狱的印象截然不同……兄长做的也不是自己以前所想的痛苦工作,连阎魔都是憨厚仁慈的模样。 即便如今自己不会对式神灵魂松手,实际上兄长会想要选择回到彼世吗? “如果地狱真的那么可怖,兄长的记忆为什么都很美好,情感都是十分温和的想念。” 啊呀……这孩子有这样的疑问呐。阿檎又恢复日常精明悠哉的表情,眼珠子一转,“你想感受一下彼世地狱的真实样子吗?”快点让内心不切实际的幻想破灭吧,正常人谁会想去地狱啊。 “我现在不会去。”缘一回答得很迅速,现在没空闲做未来才要想的事。 “无妨,我在十五年前获得过小岩胜的一点点记忆……缘一君不用忽然变得那么可怕,就算看起来脸再平静我们妖怪也能感到危机的,那不过是个对陌生小鬼的小玩笑,我也只看了其中一个画面。” 至于那画面是什么……阿檎朝他眨眨眼,为了岩胜的脸面狐狸保守了秘密,他要说的是:“那时是岩胜脱离刑罚的第一天,被神兽领来了众合花街与我相遇。” 他没见过岩胜,又看这小鬼与白泽在一起,忍不住探探虚实而已,结果发现不过是个受完刑罚的亡者。 而且阿檎不想看见那些充斥着刑具和血肉的痛苦回忆,幻术筛选结束后能浮现的竟然只有那从天而降的强大身影。 “岩胜那时无法理解自身的情绪和思维,好像也没什么前世记忆,他不算好的脑袋里几乎只有受刑经历。所以你想感受一下真正的地狱吗?缘一。” 就是因此阿檎才会提出,他所留有的岩胜记忆就是痛苦凝聚装罐保存,感受内容相当于是医院里体验痛度等级的机器,唯一区别是岩胜经历的是真?地狱级别。 这位显然是来自天国的灵魂,只走过地狱那段转世之路,口中所说出的话倒是真的很符合上面的人的风格。 阿檎憋下一声轻哼,跳下椅子到处看了看,随意地拿过一个保鲜袋,幻化出烟管抽烟施术,将弥漫的烟雾塞进袋子里封口,然后把轻飘飘的记忆递给缘一。 这个敷衍又脆弱的保鲜袋里盛放着岩胜出来后非常新鲜的受刑记忆。 不过阿檎并没有亲自看过保留至今的内容,他趋利避害的本性提醒自己别看充斥痛苦气息的东西,也并不知道岩胜的刑具是由鬼灯亲手创造,异常残酷。 阿檎只在后来接触小鬼狱卒和鬼神神兽他们模糊知晓了一些信息,岩胜在该受的刑罚中提前苏醒了十年,但按照刑罚内的流速确实可以出狱,只是不得不在地狱继续待十年等待定好的转生时间。 “……”缘一捧着这团比羽毛还轻的烟雾,肉眼无法看见这团梦幻的紫烟里真正保存着什么,通透世界却知晓这浓郁的暗色中存有不详气息。 他不太敢看。 如果这其中不是兄长的记忆,为了了解地狱真正的情况,既为小林了解他哥哥的处境,也为了满足自己想要了解兄长彼世生活的私心,缘一可以毫不犹豫打开它查看,感受到痛苦也无所谓。 可这属于兄长经历过的痛苦……让缘一紧张地吞咽,腹部有纠结紧缩的不适感。 “慢着,现在不急着打开!”阿檎抬爪提醒,然后默默远离,自己在店里向来最怕接待情绪不稳定的客人,会产生麻烦。 这个家里不能有两颗炸弹,主卧里那只死了哥哥的小孩估计醒了就要开始炸。 “可以让我去你和岩胜的朋友家暂住吗?我发誓会当个正常狐狸。” 缘一心不在焉地摇头然后忽然反应过来阿檎提出的请求内容,又连连点头。大家都是术师,不正常也没关系,他可以把阿檎养到硝子小姐的家里。 硝子沉迷学习,阿檎会过得比较安稳。 “缘一?你没事吧?”开了门,硝子看着他,状态明显不对,难道是接受兄长真的死了的现实在伤心难过吗? 缘一劳烦硝子上门取狐,“我没事,兄长还在这儿,我不放心离开,狐狸就先拜托您了。” “行,小事。” 看起来除了脑子其他地方都很健康,硝子稍稍放……放心是不可能的,但也没其他办法,揪起明显有鬼的狐狸就告辞离开。 也不知道这兄弟俩一天天哪找这么多妖怪回家养,这只狐狸看起来好懒……她干脆转身去敲五条悟的门,从阔气的同期那儿进点狐狸食,反正都是肉食动物。 什么都还没做呢,只是把狐狸妖怪递出去又回来的一小段时间,缘一就感到脑子晕乎乎的,关上门看见沙发上小心放在靠枕上的保鲜袋。 他伸手过去,轻轻抚过它,这次连拿起来的勇气都没了。 恍惚之后,缘一忽然掏起衣服口袋里随身携带的信封,这是兄长留下的,他虽然认为自己就是禅院缘一,但是兄长似乎不这么认为。 所以这份留给「禅院缘一」的信封他在犹豫之后没有选择打开。 不过,兄长说了他可以看。 缘一不知道自己究竟想从信中得知什么,只是想汲取一点了解兄长在地狱受刑经历的勇气。 他太过懦弱,不如兄长万分之一的坚毅勇敢。 拆开信封,抖开薄薄的一张纸,内容比缘一想的少很多,兄长用日常用的笔写下一句简洁的话语,仿佛能听见兄长在耳边温和地嘱咐: 「我会回到家中,做缘一真正的兄长。」 ——这是一句继国缘一不会有机会听见的话。 极有自觉的缘一情不自禁收紧手掌,目光放在了那团烟雾上。 如果兄长真的在那时回到彼世,那这团烟雾里所经历的就是兄长现在会经历的。 他缓缓打开封口,含着纷杂情绪的不详气息扑面而来将人类的口鼻眼耳笼罩其中。 缘一瞬间脱力倒地,全身痉挛、冷汗不止,在脑中感同身受曾施与亡者极致痛苦的同时,发现了令亡者陷入更深痛楚的存在。 「缘一……继国缘一……」 ——活过数百年的灵魂日复一日声嘶力竭地呐喊。 第94章 罪有应得 “林!这个名字是我为你取的, 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父亲母亲给我的名字是‘树’,但有了你作伴, 哥哥就不是孤单的一棵树了,我们可以一起活过很久!” “小林的毛色真好看!牙齿也长很好,哥哥会继续照顾你的, 这里是很多果子, 小林当零食吃!” …… “哥哥不在时,父亲在喂你什么……小林?” “嘘,别哭,哥哥不是在抢你的食物……现在小林还不懂, 你还太小了, 父亲母亲在对你做很残酷的事, 答应哥哥,别再吃父亲带回的肉食了好吗?” “真听话,很喜欢吃苹果吗?” “只能先忍耐, 我还没有想到办法。哥哥也搞不明白父亲母亲的行为, 为什么想要获得强大的力量就要先牺牲家人呢?” “等小林长大了, 千万不要变成父亲母亲那样的妖怪,要做听话的好妖怪, 凭借自己的努力修行, 遇见人类受困就伸出援手帮助他们, 他们是很有趣的生物。” “小林, 你听得懂哥哥说的话吗?” “……父亲在你身上下了咒。” “小林以后一定要多做好事,但我知道这不属于你的罪责, 哥哥已经找到办法了, 彼世有一位神, 给了我帮助你的术,地狱的神相处起来没有初见时表现得那么凶啊。” “我总对你施术抽取不好的记忆,做得好累……我将除掉让你我痛苦的根源,不是为你,罪责在我,是我难以再承受这份压力。” …… 在那父母的血流中,沾上血腥的树站在弟弟身前开口:“林,醒来后记得回家寻我,哥哥会一直、一直等待你。” “现在,睡吧……” 哥—— 小林骤然惊醒,作为妖怪很清楚自己现在所拥有的力量不来自他哥哥,树用术把他无法驾驭的妖力变得温柔,任他使用。 与从结界和哥哥身体里走过一遍又回来的力量一同恢复的还有记忆。 成年的虎妖夫妻用偶然寻到的术法以他们出生不久的幼崽实验,刻咒、施术、特殊食物喂养,养出了不知满足、无法驾驭力量的红目虎妖。 但就结果来说确实是全家最强大的那只,只要再成长一段时间……可树没有给小林成长,在获得解决办法后毫不犹豫地杀死父母,封印小林。 应该在那之后就对自己的身体进行术法改造,将自己封印,等待小林回家开启封印的那一天。 这整个流程有一处巨大的风险: 如果小林有其他契机解开封印、恢复理智后,不记得小时候的记忆,只记恨于杀死父母的仇恨,认为自己的哥哥并不值得自己在乎,小树将被永远封印在名为“家”的洞穴里。 小林在理清思绪之后立刻就想回到山里,想知道哥哥究竟是不是真的一点儿余地都没有留给自己,可他心里也清楚哥哥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一定不会留下能让他发觉的破绽。 而且一切都晚了……他要带着哥哥性命换来的力量度过一生…… 他所期盼的根本不是这种答案!现实发展和岩胜给他看的故事里一样残忍。 既然哥哥能想到自己会为了唯一可能存活的家人跑回家,能为了解开洞穴结界献出自己所有的力量,为什么想不到他背负那些过往会多痛苦。 “林,你兄长天赋不如你,他最大的职责就是照顾你健康长大,成为你最终的养分,出生在我们家的小林会有快乐的一生,以及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 父亲自信的话语,母亲慈爱的目光,明明已经过去多年,此时却压得小林喘不过气。 因为哥哥真的被他利用了……而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这比哥哥讨厌自己的结局还要难以接受万倍。 小林发出哽咽,然后耳朵动了动,捕捉到一声微弱的啜泣与自己的声音重合。 是缘一? 他看了眼窗外,想要立刻离去的动作停下,转身打开房门从本属于岩胜的卧室里走出来,看见了瘫倒在地上的缘一,紧闭双眼、面无血色,手背、额头青筋暴起,浑身肌肉像拉满的弓一般紧绷。 如今的缘一是他见过最强大的人类,但现在却似乎痛得失去了意识,嗓子里吐出细弱的啜泣,嘴唇颤动,吐露无声的话语。 是有敌人吗?!小林跑过去看缘一的情况,紧接着想到被缘一紧密保护的岩胜,现在睡着的岩胜可没有任何还手的能力! 他看缘一明显困在痛楚里,不知道中了什么术、承受着什么样的折磨,自己无法帮忙,于是优先去往岩胜所在的缘一房间,担忧他会不会已经出事。 小林的手搭在门上,身侧便紧随一道炙热气息袭来,他看见缘一后便处于警惕状态,闪身躲过,日常翘起的橘色头发还是被削下许多,无辜的房门被整个斜着劈开,木门上刀痕发黑,他看见那红色刀刃目瞪口呆:“你为什么阻止我?” “别靠近……兄长……”缘一已经勉强站起,身体颤抖摇晃,似乎无法维持站立姿势,但握着刀刃的手却十分稳当,在本能驱使下使用日之呼吸挥刀。 “不能再去彼世地狱……呼……” 他的呼吸缓而沉,似乎还没有摆脱痛苦恢复清醒,但潜意识中禁止任何人在没有自己的监督下靠近岩胜的人身。 “什么?”小林惊惧地看着缘一,他没有见过小缘一这副模样,明明缘一十分听话、温和少言,是岩胜十分看重的人类小孩。 在小妖怪眼中莫名可怖的面目却缓缓流下两行泪水,缘一更显暗红的眼眸无神地望着敞开的房门,看见兄长的身体好端端的躺在那儿意识逐渐回拢。 同时,式神使对于兄长心中所在乎的彼世也有了除私心以外的第二个抗拒的理由。 “缘一!到底怎么了!”小林几乎要陷入绝望,他第一次向缘一大吼,哭腔浓重,他失去了哥哥,岩胜躺在那里,现在一觉醒来缘一也是令自己陌生的样子,他真的很害怕! 缘一盯着房间内的目光未变,嘴唇动了动,迅速收刀,左手触碰到这可怜小孩的脑袋,语气恍惚地安慰:“没事,没事了,缘一要是你认识的缘一就好了……” “缘一,可我的确认识你啊。”小林抓住他的袖子,柔软的卫衣从来都是这个触感。 “是……是我在说胡话。”缘一眨眨眼,缓缓垂目看向小林,眼中这才映出这孩子的脸,见他已经哭得不成样子,便用袖子替他擦拭泪水,以一如既往的平静语气表扬道:“给小林添麻烦了,我还以为你醒来后要好好安抚你,结果让小林醒来看见我失态的样子,谢谢小林保护兄长和我,对不起……你好看的头发被我破坏了,皮毛会秃一块吗?” 他用很勉强的语气调侃猫咪。 “没事唔……”小林也替缘一胡乱抹掉式神使本人似乎并不知道自身流下的满面泪水,然后带着鼻音嘟囔:“我才不会发疯。” 他醒来原本打算直接跑掉,只是现世中他仅存的两个在乎的人就在这间屋子里,出现了异常自己怎么可能就那么不管不顾跑掉。 野兽妖怪凭直觉想法做事,他的直觉告诉自己要保护岩胜和缘一,哥哥也嘱咐了要帮助人类,缘一刚刚看起来确实可怜。 “缘一!你知道怎么找我哥吗?”小林想到缘一十分优秀的术法能力,如果是比自己强很多的缘一说不定能做到! “……”缘一面对双目完好、满眼希冀看着自己的小林,陷入短暂沉默。 然后,他告诉小林:“小林,你哥哥去了彼世,你没办法见他,也不能去见。” * 岩胜在三天后醒来,他自己不知道度过了多久,这次醒来只觉得身体比之前还要沉重,总觉得哪里酸痛,又说不清痛源在哪儿。 「太奇怪了。」他不禁仔细思索,按理说式神使给自己力量情况会转好,可是现在的灵魂状况估计还不如总监部的八十岁老头。 但他紧接着就没有心思考虑灵魂沉重的问题,明明按他一直以来的逻辑,恢复力量应该处于最紧迫、优先的级别。 缘一立即发现了兄长醒来,他先是喜出望外,又因为听见兄长思虑的身体问题为岩胜担心,刚要问候兄长就听见兄长不顾礼仪语气凶狠地问候了一句别人: 「从哪儿来的我的记忆,哪个混蛋家伙给你的,杀了没?!」 他先是被兄长羞愤掺杂苦涩的暴怒语气揪起心脏,式神过激的情绪连带着让他内心翻涌起巨浪,其实引起的生理反应是难受的,唇角却忍不住动弹,差点没有在满脸好奇的小林面前管理好表情。 再次变成橘猫的野兽妖怪正对人类很突然的情绪转变感到莫名,缘一长大后变成这么情绪化的人了吗? 然后缘一发现兄长的声音根本不符合当下情绪该有的音量,就像是跟他隔了百米在说话,之前兄长因为虚弱说话都很小声,差点就习惯了。 他心态再次变化,紧张地抓住兄长的手,用事实告诉自己兄长明明就在身边没有离开。 「放手——」距离虽然远,但岩胜动怒的声音像是天边惊雷炸响,威力还是很大。 这种动作瞒不住触感有所恢复的兄长,缘一下意识听话撤手松开。 一惊一乍的动作给小林看得很茫然,橘猫跳到缘一的腿上,看着被缘一“丢开”的岩胜手掌,无力地垂落在床边。 此时猫咪已经知道缘一并不想要任何人碰岩胜,或许是什么日后唤醒岩胜的必要条件,它就咬住缘一的袖子往床边甩,一本正经地教训人类:“缘一怎么乱丢你哥哥的手呀。” 自己想握哥哥的手都握不着。 真的不敢再碰,对着兄长那落下的手,缘一脸都要皱起来了。他飞快告诉小林兄长醒了,先去吃罐头,大人们要商量关于你哥哥的事。 这是缘一稳住小林老实在家里继续待着的理由:等兄长睡醒了,肯定会有解决的办法。 本来听到缘一说不能去彼世,小林都打算自己想办法,听到这话同情地望着缘一,没说什么就留下了。 可怜的缘一竟然认为岩胜可以自己醒吗,这跟指望哥哥忽然出现在自己眼前有什么区别。 眼下听见缘一又这么说,很能理解他的小林又收住嘴,乖乖去给自己开罐罐填饱肚子,冰箱里还有一袋苹果,也要吃! 「缘一,你竟然欺骗一个孩子。我已经说了不可能让小林去地狱,你认为叫它看见它哥哥像你脑子里的我那样狼狈有什么意思!那一切源头还是因为它,小林会怎么想!」 气恼时刻,岩胜没意识到自己的嗓子跟之前的虚弱状态没有半点联系,可以说是中气十足,只不过传到缘一那里就变得很微弱。 音量小不妨碍情绪表达,缘一心里像是有猫爪子在挠,不是悠哉地轻挠,却是虎爪一下下抓出血般痛。 三天过去,他感到最痛苦的时候已经过了,也渐渐习惯脑海中闪现兄长遭受折磨的样子时出现难过情绪,所以此时是式神的感受。 兄长为缘一看见他在受罚时的经历和所想而陷入愤怒,即使兄长已经愿意让缘一看原先给禅院缘一的信也不想要自己知道这些记忆。 他并不确信兄长是不想让别人看见自身受刑的狼狈姿态,还是不想再次面对“将想到继国缘一视为更深的痛苦”的过往。 「小林会为哥哥心痛的。」缘一忍受和兄长一样的情绪痛,语气从容。 「不过都是罪有应得!」无论是谁,去了彼世被判堕入地狱受刑就是罪有应得! 岩胜悠远的声音依旧有力。 「是,但不妨碍我们心疼兄长,我们是情有可原。」 缘一在这点上并不退让,平淡而坚定的回答让他与式神陷入僵持。 第95章 兄长走失 「对审判后理应受罚的亡魂要有什么情?你要对罪人讲情理吗。」 岩胜显得尖锐的心声不针对说出天真话的缘一, 他讥讽自己。 「小林要是冒失地去了彼世,到时候下了地狱无法亲眼看见小树,只能听见□□夜痛苦的声音, 说不定还能听着同样受惩的父母哀嚎,一家正好在黄泉的地界团聚了。缘一,这听起来是个美满团圆的故事吗?!」 「兄长, 请冷静点……」 岩胜很难冷静, 他睡了一阵就发觉彼世受刑的记忆被缘一得到,还时不时回想,灵魂在油锅烹炸、被石墙撞成肉酱、被刀剑穿透的此类场景有什么好回味的。 偏偏是在自己陷入这种状况的时候! 他现在无法对继国缘一采取有力地措施,保证不了自身处于优势地位。就在这样的形势里, 缘一发现了他内心深藏的自鄙, 他的愤怒是在掩饰慌张、羞愧、存过的嫉恨、难以接受的过往等多种情绪。 而且眼前的不是他所想的禅院缘一, 以往的应付办法缘一现在不配合就没有意义。尽管什么也看不见,岩胜还是紧紧闭上眼,难得产生想彻底逃避的意识。 受刑多年以至于灵魂崩溃又脆弱时涌出对继国缘一深重复杂的情感, 给无知昏聩的意识增添折磨, 这其实不必要, 因为岩胜始终知道自己的心结是什么、是谁。 他不想在缘一能够读到自己心思的时候考虑太多,内心无法抑制扬起被神兽曾洞察的无望和空洞, 又紧接着被理智的岩胜匆匆按灭。 他沉下心, 基于现实情况准备把这件事翻篇, 甚至因为心里太乱忘了追究到底谁给的记忆。 「如果你想安慰帮助小林, 那就再去一次他们所在的山里,把所有的细节查看清楚, 然后做决定, 习惯于现世的妖怪最好不要去彼世。」 正好阿檎这位生于地狱的妖怪就在家里, 你不信可以问问他有关地狱的情况。 兄长情绪收得比想象的快,缘一都愣住了,不过他所听见的兄长声音太小,他理了理思绪,觉得还是不能就这样进入小林的事,就像兄长以前教导的那样,最重要的是解决掉问题。 「兄长,缘一仔细想着您的记忆度过了三天。」 非要提是吗?岩胜咬牙,如果能做到,他以前的职业病就要当场发作,跳起来啃缘一了。 「怎么?」 缘一没有说自己能够对刑罚的痛感感同身受,他也只是在接受记忆的那会儿体会到痛苦,和兄长百年的感受相比较不值一提,更加在意的是兄长现在因为自己知道这份过往依旧会产生痛苦。 「兄长,缘一从来没有离您真实的想法那么近过,不知道缘一带给您的痛苦远远大于曾经心里所认知的,万分抱歉。」 即使兄长看不见,缘一还是很正式地俯身道歉了。 说什么呢。岩胜果然永远无法理解缘一,他所在意的是自己的丑陋心情被本人所发现,缘一所想的却是给要他带来的所谓痛苦道歉。 他想,现世这一辈子也比不上继国缘一,自己的本性如此,就像鬼神说的那样固执难改。 「请兄长不要这么想,人的情感性格十分复杂,是缘一以前太浅薄了,现在也不如兄长体会深刻,要说不知人生意义,始终失败、失去着的我才是最差劲的。」 缘一想,自己的心声可以传达给兄长真是太好了,兄长可以明明白白地感受到自己绝对没有半点埋怨或轻视,以前不会有,现在更不可能有。 就是这样才更可怕,真是怕了继国缘一了。 岩胜一早听见缘一疑惑自己为什么说话声似乎离得很远,他不知道原因,但为了保证缘一听得见,岩胜提起气大声说起以前在心里都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缘一,你……不觉得我存在的意义始终是为了你吗?」 悠远心声夹杂太多酸涩传来,缘一首先觉得这话有不对劲的地方,虽然希望家人能说亲近的话,但像前世母亲那样辛苦照顾他,为拖累她的孩子受着病痛活着。 前世自己就那样懵懂无知,享受照拂,为什么没有让父亲重视母亲生病的事呢?起码应该和兄长商量吧,与母亲性命相比,显然其他理由都不够重要。 可是今生不一样了,缘一想说:“我和兄长大人相遇,也能照顾兄长了啊。” 但他紧接着意识到,不是,兄长根本不是为了年幼时因他受到的父亲责打而郁郁不平,不因为这是小事,只是兄长向来温柔不会把错误记挂在缘一身上,更不会把这些当做仇恨牢记多年了。 即使继国缘一依旧会感到愧疚。 兄长不是在说他为缘一付出了什么,而是更原本的性质,是继国岩胜出生在这人世的意义。 这问题真正想说的是:难道前世今生都为继国缘一诞生于世,成为衬托者、又成为帮助者,让他的人生更加平坦……这一具轻飘飘的灵魂就是因此才活过几百年日夜至今的吗? 不是! 兄长竟然抱有这样的错误想法,缘一顾不上岩胜听见,引起激烈的反对情绪。 即使知道有众多强大的神明调控世上之事发展,但一个生命的诞生和成长不应该是为另一个服务,命运不能这样残酷。 小林的哥哥也好,自己尊敬的兄长也好,不是因为神明安排的工具。 缘一不会认同这个想法,如今他比世上任何人都清楚岩胜是多么强大优秀的人类。是,兄长绝对是人类,拥有足够丰富耀目的情感。 随即,他冲动地想: 「兄长,起码没有存在能预知到您会突然改变主意。」 那时是您主动选择降临在缘一眼前,结成束缚。 “嗬……” 岩胜忽然发出笑声,人在极度无语的时候反应出奇地一致,气极反笑的感受算是牢牢记住了。 真是越聊越有啊,缘一。 听见兄长若有似无的气声,仿佛萦绕在耳畔轻柔呼吸,缘一耳朵一麻,意识到什么的同时挺直脊背,后背肌肉陡然绷紧。 「其实你还拥有我在彼世的其他记忆,是吗?」 天啊…… 果然暴露了,缘一躬身捂住脸欲哭无泪,他的心理素质真是差兄长太多。 本想尽量减少兄长暴露隐私的愤怒,少惹人生气,这也算自己少有在兄长面前想要刻意隐藏的东西了,结果一如既往什么都瞒不住。 「……」 岩胜感受到式神使这样简直要开始无奈了,他想:你还想要做什么。 「缘一没有想做的……彼世也不想让小林去了,会听兄长的话带小林回山里再看看,期间会努力说服这孩子的,请兄长放心。」 缘一十分理亏,又开始用禅院缘一式的孩子办法讨好兄长,心声非常温顺,不过他无法对岩胜现在的状况放心,「首先要试着解决兄长的问题,三天前从山里回来的路上缘一想到了改良给兄长输送力量时使用的结界办法。」 好好好,回来的路上就想到了是吧。岩胜更不会说式神使的不好了,他现在的力量来源是个术法天才可真是太好了。 兄长不要在心里阴阳怪气……缘一听得见。缘一忍不住拍拍脸颊,果然脸已经发热了。 现在很理解兄长被窥探内心时的尴尬,他被这么直接地识破小心思。 然后,缘一嘱咐小林听话,等自己从房间出来以后再一起回山里。 小林却放心多了,起码缘一不是让岩胜自己“睡醒”,而是真有救岩胜的术法。于是点头答应,“我可以多睡觉,等缘一把岩胜治好!饿了就去找五条他们!” 缘一听了也放心很多,小林不是自己这样容易冲动行事的孩子真好,他替兄长摸摸小林毛茸茸的脑袋,对橘猫说:“照顾好你自己,可能会超过三天。” “缘一,你不饿吗?” “没关系的。” 他们所居住的小区临近山林,缘一改良的结界利用了这点,没有完全屏蔽自然力量,而是将山林自然的力量转移成结界助力,让他能够更多地抽取自己的妖力送给岩胜。 这次加强版的力量输送长达七天,缘一终于感到疲惫无力。 苍白到快晕过去的模样把小林吓得炸毛,当即跳到他身边要他别死。 缘一甚至没心思反驳,他怀疑自己能不能立刻用出传送结界。 兄长也再一次陷入沉睡,这回连与缘一嘱咐几句都做不到,结界和术法刚解开,式神立即与式神使断联。 缘一明知道与兄长还有束缚联系着,心里还是不安,但或许等兄长醒来后情况会好很多,他逐渐感受到了兄长趋于正常的体温,兴奋地期待未来。 乘车离开东京之前,缘一联系谢花太郎了解他长大的地方情报,一周前在跟兄长说明时,他说了小林所在山里的坐标,岩胜立刻发现那是谢花熟悉的区域,告诉他可以找谢花提前做点了解。 “去寺庙吧,你家橘猫所在的地盘是我去过的山里,那山的不远处就是名为‘八原’的妖怪聚集地,不过都是些人类看不见的小妖怪,比你们家的猫差远了。” 谢花太郎还是不喜欢小林,记着白虎袭击妹妹的往事。但小梅知道橘猫眼睛好了应该会很开心,她一直都喜欢这只看起来听话的猫咪。 作为提供情报的报酬,他特意拍了小林的很多照片到时候回家哄妹妹开心。 据谢花所说,附近的乡下有一座寺庙,目前是一位姓田沼的除妖师暂时在管理,可以在调查期间住在那里,谢花会帮忙提前联系。 顺便,他提醒缘一:还请不要太指望田沼先生的能力,这位除妖师不是产屋敷的人,他拥有的是很柔和的力量,不好牵扯进太危险的事情,可能会给这位除妖师和他还在上学的孩子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还有,请缘一好好照顾自己,岩胜大人回来会很担心你吧。”谢花已经从彼世获得岩胜没有回去的消息,那说明缘一确实掌握着与式神的联系,甚至可能掌握着式神本身。 他想,大概是正想办法救呢,都把自己搞成这样了。 缘一表示明白,他本来就不会给无辜的人类添麻烦,这份小林的委托由他自己负责。 至于身体问题,他很清楚自己现在不会出问题,“请谢花先生放心,我还需要保护兄长。” “现在还敢当别人面宣告保护岩胜了……估计他现在听不见你说话。” 谢花在口罩底下小声吐槽,很清楚缘一性格不会跟他计较。果然缘一依旧面色平和,只是嘴角弧度抿出一点无奈的弧度。 他带着兄长的身体和小林到达八原后,寺庙的除妖师先生果然是十分善良的人,立刻就着手安置缘一他们,在庙里找了间宽敞舒适的和室。 除妖师看出了缘一带着的猫咪是持有很强力量的妖怪,那妖力太明显了,不加掩饰,又是本体直接变成橘猫,他看不见普通的妖怪,但好歹干着这份职业。 田沼什么都没有问,反而将目光落在睡容平静的岩胜身上,然后看回缘一。 这是个十五岁的孩子,比自己上高中的儿子还要小,却已经踏足这么危险领域,眼下青黑彰显他所承担的压力。 “缘一君看起来很累,赶来这里用了不少时间吧,请先好好休息。晚饭需要等我儿子回来一起可以吗?他今天在外面和同学一起玩。你怀里的孩子得准备粥食吧,睡得真好,真是可爱乖巧的小孩。” “当然可以,这孩子的饭食不用特别准备,我会做的,谢谢您。” 没看出兄长的生理状态啊,缘一还没有在完成委托时在事件处理过程中单独和与事件无关的普通人长期接触的经验。 前世有产屋敷建设的各类后勤做接应和善后工作,不必操心这些,现世则由兄长完成委托,兄长出事后他只有清除妖怪做得很利落……还好这位除妖师先生人很好相处。 “给您添麻烦了,调查结束我会尽快离开。” 温和的中年男人轻笑,“没关系的,我家孩子要是能在暑假里交到新朋友我也很开心,希望你们合得来。” 这里的景色很好,缘一抱着小小的兄长坐在院子里,茂盛的树冠遮出大片阴凉,简单放着几个凳子却很悠闲惬意。 橘猫聪明地爬到树上,选了个粗枝干趴在上面,舒舒服服地睡午觉,这里离家不像在东京时距离那么远,能感受到熟悉的环境,好像马上就能看见哥哥一样,它很安心。 “好旺盛的生命力……难怪八原及附近的山里有很多妖怪。”缘一第一次仔细感受这片区域,他的目光从平坦的草地一路遥望到远方连绵的山地森林。 夹杂着很多微弱的白色力量,是山里修行获得力量的妖怪,久经人类供奉成为的“神”。 轻盈的风一路掠过宽阔草地,携着清新味道抚过岩胜脸颊,让缘一垂着眼眸遗憾地想,兄长要是能醒来和自己一起看见这么好的景色,嗅见这样令人安心的气味就好了。 他一定会感到比现在更加平静和幸福。 …… 第二天,缘一从无梦的好睡眠中醒来,他实在太累,睡了一觉才算是恢复精神。 他微微眯着眼睛睁开,将手搭在旁边确认兄长身体状态,却猝然摸了个空。 缘一惊坐起来,看着身旁空空的床铺产生惶恐,昨天晚上屋内只有自己和兄长,他知道自己昨天精力不足,为了安全设了特殊的结界术。 结界绝对没有被破坏,否则会产生刺激强行唤醒施术者。 他视线移向那侧落地窗,昨天是开着睡的。 所以……只能是兄长自己走出去? 式神使就在这里,式神会去哪里? 兄长能去哪里??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大家是不是已经忘了哥和猫咪老师还有一段没有结束的缘分,我竟然写了这么久才写到这里。 第96章 捷足先登 式神使无法定位式神所在。 缘一第二次在这一规则上吃亏。 即使心急如焚, 他现在也没办法立刻找到兄长,兄长是以自己的意识出走的?还是受到谁的召唤离开了自己? 一时间猜测有很多,哪一种都不是缘一想看见的, 无法确定现在兄长的状况究竟恢复到什么程度,就不能确定兄长出走的是否有自主性。 为什么兄长会离开? 缘一想不到理由,兄长现在最想要达成的目标应该是尽快恢复力量摆脱现状, 如今不会想从式神使身边离开, 因此他坚信一定有外力插手。 “缘一,你可以用寻人的术法啊。” 小林提醒,用那个缘一学会的寻人办法找岩胜不就好了。 “……”缘一却闭上眼睛,如果可以他更想捂耳朵不听这个。 “……你太累了, 不能寻岩胜了吗。”小林看见他那样, 意识到这个术法可能行不通。 “小林, 不是我累的问题。”如果可以,缘一就算只有最后一丝力量都会找到兄长,问题就在于他不具备制作媒介的资格。 禅院缘一今世不是岩胜的胞弟。 无论是含着思念情感的亲手画像还是身体发肤全都无法作为施术媒介。 “这附近我已经搜遍了, 没有发现兄长踪迹, 我大致能够感觉的到兄长现在起码很安全。”但兄长没能回应自己不停呼唤的心声, 可能被困结界或是根本没有苏醒自主意识。 缘一和小林分头行动,小林作为妖怪往山里找, 缘一向村镇方向搜寻, 他们都可以向遇见的小妖怪或人类问询。 …… 古内高中的学生们在暑假没什么娱乐, 除去兼职打工的时间, 田沼要和同学夏目、西村、北本会约在一起开读书会,但高中男生没有那么爱学习, 所以学不到几小时就会变成悠闲的偷懒时间。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这个发展就是他们打发时间的目的。 田沼要与其中一位同学夏目贵志坐在一起, 小声聊起昨天来到他所住寺庙的两人一猫。他描述了昨天大家一起吃晚饭时缘一君的表现,认为客人很有礼貌,但是总觉得很神秘。 爸爸没有跟他说很多,睡前来到他的屋子里交代缘一会暂住在这里,要好好相处。 他把冰棍包装撕开开口,瞥见一只笨重的三色猫咪忽然蹿出来夺走夏目刚拿出来的冰棍。 猫咪老师被夏目揍了一拳也毫不悔改,咬掉一大口冰棍被冻得发晕,在垫子上团团转了几圈。 “话说,那个少年的猫是很有长胖潜力的橘猫,但现在的体重比起胖太可差远了。” 叫做“林”的橘猫走起路不急不慢,行动却十分灵活,与它偶尔对视时总让田沼眼花,看见它身后更加庞大的暗影。 猫咪老师没有像平时那样激烈抗议,动了动耳朵,几口咬碎了剩下的冰棍,一点儿也没给夏目留,窝在垫子上眯着眼睛听田沼说话。 老师这样眯着眼睛总会让人觉得不怀好意啊……茶金色头发的清秀少年没有和贪吃的猫咪计较,在心里默默吐槽着,摸了摸老师刚刚被自己揍过的脑门包。 他比较在意为什么田沼会找上自己说这件事。 “长发少年脸上长着如同火焰般的红色胎记,怀抱着一个始终在睡觉的孩子,那只猫咪也一直紧跟着……” 这个搭配出现在寺庙很难不让人多想,田沼要思索着向朋友说出疑惑:“夏目,会不会是因为有妖怪事件?” 缘一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十五岁的学生,比自己还高很多! 昨天晚上洗漱结束从走廊走过,偶然看见少年静坐在房间的背影,缘一正一言不发注视着躺在铺子上安睡的孩子,周围的声音在这间屋子好像被屏蔽了,寂静到连树叶沙沙声都听不见。 好适合啊,那个穿着休闲的少年身处于稍显破旧的和室反而不违和。 坦白说,田沼被当时的氛围吓到了,明明是在他和父居住习惯的寺庙,自己反而被吓到了,真奇怪。 田沼承认自己对妖怪事件有些过分在意,但昨天的客人们真的让他不断起疑。 “而且昨天吃饭时那小孩子在缘一旁边始终睡着,缘一拒绝了爸爸说把孩子放在房间休息的建议,吃饭的动静还真的没把孩子吵醒,简直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晚上有没有喂那孩子食物……” 气质神秘又不能当饭吃,毕竟事实就是一个大孩子照顾另一个小孩子,让人忍不住有点为他们担心。 缘一的交际能力好像并不娴熟,礼貌程度倒是拉满,让田沼的爸爸更加想操心。 不过这份担心也就持续一晚上,因为第二天那小孩子似乎走丢了。 “走丢了??”夏目不禁担心又诧异地重复,终于知道田沼为什么要跟自己提起。 听到田沼描绘的内容,夏目对他家的客人印象很好,一时间有点犹豫要不要过会路过去问问中级妖怪,或许还能帮忙找找会不会在山里走失,八原对一个孩子来说太大了。 “田沼,是昨晚走丢的吗?” “走丢的具体时间并不清楚,根据缘一所说是一早醒来发现就消失了。因为那孩子似乎生了很重的病,他很着急,没有告知爸爸更多了话就急匆匆和橘猫一起在附近搜寻。” 所以今早田沼在旁边没有听见更多消息,今天他一上午都在想这件事,终于找到西村、北本结伴暂离的间隙,就和夏目说了。 夏目能看见妖怪,也结识了不少妖怪,如果缘一和那孩子的事与妖怪有关,说不定能帮到忙。 田沼也想到会不会有危险,他不想朋友卷进意外,因此只想夏目能帮忙留意有没有那孩子的踪迹,应该就不会涉及安全问题了。 “是,我一定会帮忙问问!”涉及一个孩子的生命,夏目很快答应下来。 “哼哼……” 回去的路上,猫咪老师忽然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让夏目忍不住联想:“刚刚老师很安静啊,是昨晚发现了什么吗?” “你说什么?夏目,我怎么会有什么发现呢。”胖乎乎的猫咪用一贯的音调哼哼唧唧,又遮掩不住看热闹的笑意,奇怪神情在妖身所寄居的招财猫容器上表现出来。 猫嘴弧度一直忍不住保持上扬,眼睛成了弯月。 “老师,你昨晚不在房间,我知道的哦。” 高中生在假期没有穿黑色学兰,白色半袖衬衫套在单薄的身材外,夏目却用威胁的目光盯着身体忽然僵住的妖怪,向来温柔的语气带了点强硬:“请老师老实交代吧,我很想知道昨晚你去哪里了。” 因为是猫咪老师,所以他很直接地表明了内心的疑惑。 夏目很信任老师,所以绝对不会认为他掺和在那孩子的失踪事件中。 顶多是目击了但懒得管……夏目有些无奈。 “老师看见那孩子走到哪儿了吗?还是他被哪只妖怪捉走了吗?”说到后面的可能性,他语气变得紧张,这里不乏会吃人的妖怪,面对香喷喷、没有能力跑掉的人类小孩怎么会放过。 “谁会敢捉他!”年糕似的猫咪发出反驳,尾音有妖怪本体的低沉声音展露,几乎像是威慑,黑色眼瞳也不自觉变化成黄绿色妖瞳。 老师的反应很出乎夏目意料,好像不是平时那样带着玩笑的自大语气这么说。 出生时失去母亲、自幼失去父亲的夏目曾经总是辗转在各个亲戚家中,因为看见妖怪的能力时常有叔叔阿姨们无法理解的行为,很不受欢迎,所以成长期间养成了很敏锐的察言观色能力,对人们的各种情绪很敏感。 刚刚,他发现老师是真的在为凭空猜测的可能性而生气。 “老师……怎么了吗?”夏目有点摸不着头脑。 猫咪老师恢复日常不靠谱的状态,往他脚前一翻,小猪体型压着夏目的脚让他不能再继续向前走。 “刚刚你已经告诉了中级们帮忙找那孩子,很快八原的小喽啰们都会帮你寻找他,你只能等待消息了。” “可是老师没回答我昨晚去做了什么?”夏目没有忘记自己的疑问,昨天老师回来的点比以前去悄悄喝酒用的时间晚很多。 “我捡了个男人。” “男人?!还活着吗?你带去哪儿了!”说这话的语气也太平静了吧! 他大惊失色,抱起老师猛摇,没想到八原能这么受欢迎,一晚上走丢两个人类。 “唔唔别晃我!”猫咪老师不太灵活地挣扎,“在家!早上趁你出门的时候,把他从房檐转移到你房间里了!”语气中听起来没有半点做错事的自觉。 什么—— 夏目把老师揣进挎包里就往家狂奔,把来路不明的男人放在滋叔叔和塔子阿姨家,老师也太不靠谱了! “放心。”被颠来晃去的猫咪老师看透眼前人类的想法,男人不可能对任何人有威胁,“那个人走不出你的房间。” 昨夜回来时以一壶酒为代价,顺路向小胡子借了一个小小的结界术,只能进不能出。 “而且,他好像醒不过来……” 猫咪似乎也有些惘然。 昨夜—— 岩胜的人身从妥善盖好的被子中坐起,他缓缓睁开眼睛,一片空洞平静,无知觉般转头看向敞开的落地推窗,月光映照出老旧木制门窗的纹路,他便抬头循着光线遥望明月…… 什么都看不见。 他缓缓站起身,带起身上披着的过于宽长的白色织物,像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裙子。这是缘一为了方便改变兄长身形,根据现世病号服样式定做的长款衣物。 岩胜睁开眼后没有关注过穿着是否得体,矮小身材裹着宽松的衣服,无声无息地走到窗外时终于踩到最大限度,前面紧绷的衣服令他栽倒,就这么五体投地趴在后院的草地上。 过了几秒,岩胜爬起来,似乎并不在意满身杂草,脸上还有沾染的几点泥土。 他向前踏出,身形开始长大,几步之后成为了成年男人的体型,衣服也变得合身,成为了白色版本的医院手术病服。 夜风吹扬衣摆,式神人身直直地顺着月光所在的方向,往森林走去。 …… 式神感觉自己没睡多久,但现在很舒服,他的灵魂感受到现在周围不止有正在吸收着的式神使力量。他对环境的感知似乎增加了,可以感受到微弱的其他力量。 可式神使呢?缘一呢? 他迷迷糊糊醒来,意识沉重,想到每次醒过来缘一都会发现,然后兄长、兄长的不住地呼唤自己。 他碰到了微凉平滑的东西,树叶吗?入夏了,植物长得应该很茂盛。 但是,脚底为什么一直传来不同的松软或硬枝触感……是在山里…… ——自己在移动吗? 岩胜意识到事情或许超出了他的预期,还没等他从倦怠中彻底清醒,忽然周身从树叶里透出的缕缕清风变得如同暴雨夜的强风等级,一个近而突出的气息直扑他面门。 “……”听不见。 但气息很熟悉。 岩胜没有躲,也做不到用身体躲开的动作,他因为这份熟悉的气息脑袋再次开始混沌,山里的自然力量似乎正在钻进他的灵魂里,是缘一对结界术的改良成果吗? 所以式神使人呢!? 他难得感受到无措,摸不清自身所处状况让式神开始焦虑。 紧接着有柔软的毛发缓缓擦过他的全身,触感太过轻盈了,岩胜几乎要以为自己卧倒到云上,但身体下是具有温度的庞然大物。 皮肤上有徐徐拂过的凉风,他正依靠身下的存在移动。 是妖怪啊……这份越来越强烈的气息是…… 「斑。」 与此同时,他嗅见了清幽绵长的清酒香味。 第97章 只进不出 猫咪晚上悄悄出去和熟识的大妖怪们喝酒, 却没想到会有意外收获。 它在感受到那无数日夜遍寻不见的气息瞬间就向其所在位置奔去,不满于招财猫容器的速度,下一瞬便化身庞然的妖怪本体, 巨大的白色野兽压迫树木疾速前行。 在即将撞上那人类时骤然停步,爪子在土中划出深深的痕迹,长达数米。 劲风扑面, 但没有伤到人类分毫, 一人一妖之间存在一步距离两相对视。 “呼……”挟着妖力的野兽气息喷薄而出,做了许久的大妖怪,斑不喜欢压抑自己的怒火,脸上权杖的红色妖纹凑近几乎要抵在人类眼前, 黄绿色竖瞳紧盯岩胜。 与初见时的场景相似, 但强弱已不相同, 它早就不是被随意丢出去的笨蛋了。 “你这无情的家伙,过了这么多年……终于出现了啊。”即使脸上没了红色斑纹,身形也长大了, 斑也认得出。 它仔细看着岩胜的脸, 唯有面容……当初相遇的时间太短, 甚至没有机会仔细记住。 “现在一看,你的脸好像和记忆里模糊的样子不一样了, 变成了难看的大人。” 它颇为嘴硬, 明明是在此刻打量清楚以后终于又将脑海中那小小身影的面容忆起, 人类的面容没有很大变化。 “……” “为什么不说话?我已经知道你不止是普通的人类术师。” 斑刚刚都处于不理智的状态, 再加上从酒会里出来醉意上头,现在单方面抒发了很久之后, 发现了岩胜的生理体征不太对, 就算是曾在彼世的修行之人也不至于心跳都修没了。 它疑惑地继续凑近, 发现自己的身影没有在清润月光的照耀下映入岩胜眼眸,而人类的面目情绪全然空白,这不是正常现象。 又仔细嗅闻,人类身上出现了妖力……斑的醉酒脑袋有点乱,是人类的味道,是熟悉的力量气息,可是又有微弱的妖力浮现。 岩胜的身上发生过什么事? 可岩胜的身体有温度,它用鼻子轻轻拱了拱他的脖子,与还是幼崽时卷在他脖子上的试探动作相似。 可以前岩胜为了追逐目标一下就把它甩掉了,现在什么反应都没有。 斑释放出妖力,看看岩胜是否有所反应。 果然,眼眸有微微动弹。 它心中升起比发现人类时更多的恼怒,如果岩胜是妖怪现在的状态就很明晰了,是力量被抽取干涸的后遗症。 或许被利用之后失去价值,不再严加看管,八原处于山中,本身山与彼世联结紧密,容易吸引妖怪前来。 以及,八原出现很多大妖怪不是没有原因,这里很适合修炼,所以亟需力量的妖怪本能前往最利于修行的地方。 “你要是能醒来,最好告诉吾是谁把你变成这样,吾一定会吃了他。” 说着,白色妖怪运用力量,莹白色的光芒忽然大盛,如同惊雷前的闪电光亮落在这片区域,但释放的下一刻就向一个方向汇去,缩小至一个人类身形的大小纷纷涌进眼前岩胜的身体里。 确保最后一丝光芒被吸收完毕,过度耗费妖力的白色妖怪喘着气,等不及人类身上泛着来源于自己力量的白光,动嘴叼起他甩到宽大的背部,人类现在吸收力量一动不动,肯定不会乱动滚下去。 而且,自己的皮毛肯定比几百年的幼崽模样摸起来更舒服啊! “你白长一双兔子眼睛,都看不见本大爷现在的威武模样。”斑大着舌头说大话,背上岩胜在空中悠然飞行。 云朵似的长尾巴摇动,好像成为了途经夜空明月的一条柔软丝带,摆动着拂过。 可它内心并不轻松,不仅是遗憾为什么岩胜看不见自己、听不见自己藏了大几百年的怨言。 斑更很讨厌看见岩胜无知无觉的样子,连和自己说话都不行。 这样的话,都不知道你到底还记不记得我……现在的我好像更像个笨蛋。 「斑。」 白色妖怪忽然停滞在空中。 地上的小妖怪抬头,叫来伙伴一起看夏夜的月亮围了个暖绒绒的围脖。 * 夏目很忧愁,猫咪老师给他带回来一个无法解决又不能坐视不理的麻烦。 他们进入房间,看见被老师早上出门前随意展开的猫咪床铺,它的小床铺上面躺着的是叫做岩胜的男人。 这个人身材修长,柔顺的长发披散,五官很出众,此时睡容平静,衣服遮盖不住的小腿超过猫咪床铺一截,腿脚都搁在地板上。 “真是的,老师带回岩胜先生就好好照顾他啊。老师知道他的名字?”穿的好奇怪,他为岩胜整理好衣摆,身下的床铺尽量扯平,然后拿出被子盖上。 幸好现在是夏天,不然凌晨那会被老师放置房檐上几小时恐怕会生病。 “当然了,我见过他,不然为什么要救他。”猫咪露出一直以来的自大神情,“而且岩胜也认识本大爷。” 是“记得”吧,高中生默默纠正妖怪保镖的用词,他很了解它的语气表情,明显是见过但没见过很久,相遇后发现其实自己高大伟岸的身影被牢牢记住。 老师在忍不住得意啊,看来这位以前见过面的岩胜先生给老师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夏目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遇见老师时它是被封印在结界里的,那老师是什么时候遇见的岩胜先生? 这个男人看起来就是二十岁左右的青年。 “有人贪图他的妖力,说不定连晚饭都不给他吃。就像其他妖怪觊觎你的力量一样,夏目,外面对他来说或许很危险。” 猫咪说出猜测,悠悠补充:“你救他有大好处,这家伙很擅长应付妖怪,是你的前辈呢。同样作为人类,他可以会教你使用力量。” “那岩胜先生什么时候可以醒过来?”夏目不是在术师环境下成长的孩子,他的想法很单纯,没有时刻警惕生死的意识,未能发现岩胜的生命体征不对劲。 目前岩胜的身体已经很像正常人类睡着时的状态,拥有体温、血液流动,只是略有进步的心脏跳得极慢,如田沼父子和他这样更多与人类打交道,不会很快留意到。 “晚上吧,大概。”猫咪看着窗子透进来的灿烂阳光,今晚依旧会有好月光。 “岩胜先生拥有妖力,他不止看起来这么大吗?”可是夏目所见过的除妖术师们面容都随年龄在变化。 “……嗯,我不能确信明确岁数,反正肯定比你见过的任何人都要老。” “哦,老师也有不确信的事啊。”夏目和猫咪开玩笑,不想看见它一直摆出得意自满的样子,看了总觉得火大。 他说着站起身,推开房门想去给这位睡着的客人倒杯茶,等醒了可以喝。 砰地一声,他额头剧痛,往后退着跌回地上。 “怎么回事!唔……”夏目捂着快被撞晕的头,脑门痛得快说不出话,房门好像有看不见的屏障阻拦他出门。 “什么啊。”它毫无耐心地跑到门口,然后也被撞了个仰倒! 咦?猫咪身体一僵,震惊的表情说明问题。 “我也出不去,啊!这是个始终都只进不出的结界!” 小胡子对结界的定义也太死板了吧!自己的大部分力量昨天都送给岩胜了,需要时间恢复,现在从内部很难突破。 一人一猫捂着头上撞出的包相视……夏目忽然出拳又揍了不靠谱的妖怪一拳,这个想一出是一出的胖猫!净是给人添麻烦! 他出不去,到晚餐时间了怎么办?藤原夫妇肯定会很担心,要是塔子阿姨进来叫自己,先不说房间里的人只会越困越多,自己又要怎么解释啊! 夏目不死心地打开窗户,往外伸手摸索,又是看不见的屏障。 确定没办法出去,他立刻转头看着猫咪老师,狠狠用目光谴责。 “嘘嘘嘘……”可恶的猫咪开始撅起嘴吹难听走调的口哨,默默跑到坐垫上抢占优势躺平位。 一直焦急地等待到日暮西山,未暗的天空同时升起若隐若现的月亮。 夏目第一次希望有厉害的大妖怪闯进门找友人帐要名字,顺便解脱他们。 结果连中级们都没影,估计还在八原忙着打探失踪孩子的消息。 恰好藤原夫妇在楼下喊夏目,他立刻紧张地应答。 “贵志!我们晚上要临时出去看望生病的婶婶,晚饭刚刚做好了,抱歉,留你一个人在家,明天下午我可能才会回来,记得和猫咪好好吃晚饭。” 夏目立刻松了口气,他捂着胸口,大声回复:“我知道了,塔子阿姨!” “那我们出门了。” “请注意安全!” 太、太好了!不是说长辈生病这点,夏目躲过这劫如释重负,又看猫咪走过去开始挠结界墙,“老师,你不是已经弱到出不去了吗。” “笨蛋!”夏目说的是事实,但是斑不可能承认,它哀嚎:“好饿,想吃塔子做的炸虾。” 还不都是老师的错。夏目抱过猫咪,扯垫子坐在岩胜的床铺边,叹了口气,“老师,岩胜先生晚上醒过来能救我们吗?” “才不是‘我们’,我才不需要他救!”猫咪象征性地挣扎几下,就被人类老实抱着当下巴垫。 它语调变缓,沉声道:“月亮已经出来了,只要等阳光彻底消失就能知道岩胜的表现如何。” 阳光消失,黑夜来到,听起来不像是人类能发挥实力的场合,夏目和老师闲聊打发时间:“岩胜先生是很厉害的术师吗?” “还是小鬼时就很厉害了,也很狠心。为了目标达成可以用五短身躯把刀砍进作恶妖怪的脖子,但是不将其杀死,而是要求它为自己所用,达到目的后将其立即逮捕。” 真惊人……逮捕,老师说得十分具有正当性呢。夏目看向岩胜的脸,看起来倒不像狠心的长相,反而眉眼很精致温和。 “老师是很久以前认识的岩胜先生吗?” “比玲子还要很久、很久……”久到刚出生不久的妖怪掰着爪子也数不清度过了多少日夜,心中只能将修行成比肩神明的妖怪为妖生目标,不然在山里的日子就太寂寞了。 “夏目,名字对妖怪来说真的是最最深重的缘分,也是束缚,对于这点我想你已经深刻理解了。” 夏目不知道老师忽然提起名字的用意,但看它不带笑意的目光注视岩胜说这些,因友人帐的缘分与妖怪们打交道这么久,他心里忽然有了猜想。 这时夕阳落山,月亮的清辉变得显眼,洒落在暗蓝色的天幕之下,炎热的温度渐渐下降,凉爽的林风穿过结界吹进窗子。 “老师,难道你的名字是……” 是一场单方面的束缚罢了。 斑回忆起不懂事的初遇,无声的叹息融进风里。 「我就说你这小家伙的名字是现起的……果然。」 令岩胜更加始料未及的事情发生了,他不仅没有自主意识地走进山里,还遇见了被自己丢出地狱的白色狐狸,免遭意外发生。 最没想到的是,他和小狐狸当初因为名字结缘,又因为斑如今慷慨地输送大量修行的自然力量,建立了彼此之间的灵魂联系,并且他的嗅觉得以恢复。 岩胜迷迷糊糊地想到,留下阿檎没用了。 代餐当然不如正餐香。 他极为适应地将一大堆心声和当初因为结界妖怪产生的事件一股脑回忆给呆愣住的狐狸看。 「你的皮毛长得很好,摸起来很舒服。」 「不是丢弃,只是不想让你在地狱长大……」 真可惜,无法看见狐狸长大的样子。 “……” “老师!”夏目发现猫咪僵硬地发呆,过了好一会连动都不动一下。 * 选择正确。 一路仔细搜寻到住宅区,缘一盯着藤原家的门牌,站在门前不再继续移动。 终于发现兄长的气息了,他仰头望向二楼窗户,看出那里被布下棘手的结界,让自己只能在如此近的距离才能探查到兄长气息。 随即,缘一缓缓敛眉。 有其他的妖力混进兄长身体了? 第98章 信任后果 “老师别睁眼睡着了啊。” 夏目摇晃猫咪, 试图让它回魂,但怀里的猫咪忽然跳起来,护在两个人类身前发出令他眼熟光芒——老师即将变回妖怪本体! “夏目, 躲在我身后!”与此同时,斑低沉的声音传达提醒。 夏目忽然反应过来这间屋子不能让变回本体的老师自由行动,这时候做出这个反应一定是有危急情况。 一阵与刚刚不同的暗红疾风骤然吹过身侧, 即使不是针对自己的袭击, 他还是惊诧地往后退了几步,瘦削身躯险些在慌乱中被绊倒。 那道锐利的风穿过窗户又掠过房门,在门外走廊的墙上留下一道长痕。 结界已经被破除了。夏目很快转头,看着在身体后侧两步的深刻印记, 这是破除结界后剩余的力量。 “刀痕。岩胜, 前来找你的人拿着武器啊。” 来者不善, 斑对着似恍若沉睡实际是心声迟钝、灵魂没清醒过来的式神说话。 它闻见了随刀势袭来伴有的淡淡血腥气,血气里是纯粹的人类味道,可来的这个人类不仅有强大妖力还一定精通结界术法, 会利用血下咒施术。 血里有和岩胜一样的妖力, 很能说明问题了。 凶手! 白色妖怪大吼出声引起强风, 窗户悉数从里破开,二楼房檐上赫然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 他手上拿着刀神发红的武士刀, 目光直直盯着屋内躺着的人身。 见自己的来到被注意到, 他漠然看着团团围住屋内两个人作护卫姿态的白色野兽, 语气中毫无情感:“你做了什么,我听不见兄长的声音了。” “我也想问你做了什么, 让这家伙变成了无用的模样。” 斑忽然冲向人类, 张嘴狠狠咬向人类想将人类带离去往妖怪区域打击, 被躲过。 然后它额前散发光芒,向人类释放大范围妖力袭击时,人类主动退让,顺了野兽的意愿撤出这里,让夏目和藤原家的住宅远离危险。 至于还躺着动不了的岩胜……“你先把自己身体料理好吧——” 野兽的声音渐远,夏目跑到窗户边,眼看他们离开实在不能放心,老师可能会有危险! 他想跑下楼追过去,顺便路上还能喊三筱他们帮忙,大步路过岩胜身体时才想到这位客人还在这里睡着啊! 「……是谁找过来了?」岩胜刚刚醒来安抚好重逢的家伙,结果刚感到斑的心态平稳,立刻就急转直下,震惊、愤怒……是谁惹到狐狸了? 而现在能这么快追过来找自己的人,除了式神使没有其他选项。 「缘一?!」 「嗯……斑?」 几秒之后他终于意识到好像压根没有人理自己,斑肯定会追出去和缘一打架。问题是,自己为什么听不见式神使的心声了? 吸收这片区域过于浓厚的自然力量和斑的妖力减淡了式神使联系吗?意外起到了“代替”的作用? 是不是等自己吸收斑的力量化为己用,才能与式神使恢复联系? 岩胜的意识逐渐清醒到能够思考,他在吸收一周式神使的力量之后,仅仅停歇一天,就再度吸收大量妖怪力量陷入一个白天的沉睡时间,这次醒来身体与织物的触感十分清晰,像是他努努力都能控制身体的信号。 向来勇于尝试的式神将妖力缓缓放出,试图与这片区域中旺盛的自然力量搭上联系,继续利用身体吸收外界所能吸收的力量。 在感受到熟悉地灵魂安进人身的沉重感时,岩胜反而松了口气,他刚以人身式神来到现世,就是这样沉重难忍。 迅速适应剥离又安装的异样感,他开始做出身体动作。 ——成功了,他此刻一定正沐浴着月光。 夏目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青年男人闭着眼睛忽然坐起,月华散落在岩胜先生披散的顺直黑发,映出光泽。 平静的眉目缓缓抬起,明明没有神情,却莫名感受到一股从容不迫的威势。 原本白色的单衣几乎与他的面容同色,此时在夜色清辉下苍白皮肤如玉石般莹润。 活着,又不似活人。 “岩、岩胜先生?” 夏目心脏怦跳,试探性地出声呼唤,如果这位术师先生醒来和自己一起去帮忙就太好了,他看起来很厉害。 而且与老师关系匪浅,不会拒绝出手的。 「……」听不见,但岩胜能够感受这个人类正在活动的气息,有深重的呼吸打在他的侧脸。 他好像能体会到高度近视人群的痛苦了,视觉没有恢复,再加上如今的通透世界就只能看见一道气息影子,连以前敏锐度的万分之一都没有。 夏目看见岩胜先生缓缓转头过来,闭着眼睛慢慢偏头仿佛能看见自己、打量自己。 他优秀的逃跑本能立刻占据上风,呼吸频率渐快……好想离开,现在这个场景比面对想吃自己的妖怪还诡异。 随即,岩胜先生眼皮轻动,保持着注视他的方向睁开了眼睛,背着光的眼眸看不见一点神采,然后这位客人倏然站起身,高大的影子笼罩高中生夏目。 那双赤脚踩在地板上,僵硬地向前踏了一步,按理说这样一脚踏在木地板上会有闷闷的踩地声,可他没听见,说明眼前术师脚步极轻。 从小被迫与妖怪玩追逐战的夏目终于选择拔腿就跑!客人先生身上的反常理现象太多,就算老师那边是持刀的危险少年也比现在这个氛围让他安心啊! 「嗯?怎么忽然慌慌张张的,跑什么。」 难道不是想去斑那儿?他会错意了吗? 岩胜向前又走一步,感到比刚刚踏出的第一步又轻松许多,无力、不适、悬浮感都在消失,逐渐获取对身体的骨骼、肌肉、神经的精细掌控。 他再次向前,有过经验的式神进步神速,全身关节咔哒作响,许久不动弹的身体忽然调转方向不再向刚刚人类所在的方向走。 式神判断出那道气息在拐弯下移,是走楼梯下楼,他决定不在走楼梯上浪费时间。 即使看不见、听不见、说不出,掌握身体自主行动能力的岩胜能够开始感受妖怪的气息,以及加速吸收妖力让他能够定位式神使所在。 顺着风吹进来的位置,他从窗户轻盈跃下,无需蹲身缓冲力量,赤脚从容踩在砖地不加停顿,快速前往气息所在。 必须赶在人类过去之前制止闹剧,防止出现更多意外。 岩胜要小狐狸能够维持现在的生活,直到它这段缘分已尽、情感自然消逝之时,不留遗憾是他对当初丢出斑能做的最大弥补,还得回报昨晚得到的这份力量。 所以狐狸不能出事,人类也不能。 而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是式神使不能出事。 说实话岩胜倒不担心这点……狐狸打不过缘一的。 在开始行动的十几秒后,他眼神一瞟在右后侧有段距离之外瞥见熟悉的单薄却不显弱气的气息。是狐狸心里想保护的那个人类,夏目君。 很好,似乎体力很差。 岩胜将刚苏醒的复健状态或许无法追上人类的担忧抛在脑后,利用笼罩在八原之上的淡淡气息识别并躲开植物阻碍,全速前往—— 找了片空旷草地啊,看来缘一心里有数。 他赶到百米之外,就从对峙气息判断出式神使和妖怪的能力都不在巅峰期。脚步未停,岩胜或许做出了挑眉神态,都是被自己吸取过力量的“恩人”,没必要将剩余力量浪费在打斗上。 「斑,你又要用力量了。」 式神大胆预判,连赶过来的速度都没降低,直冲在一人一妖中间,将斑袭向敌人的妖力全部作为力量吸收,同时将背向式神使。 要是缘一正好一刀挥过来算自己倒霉。 但后背没有锋利的刀刃袭来,反而在停顿几秒后腰部被紧紧箍住,向后猛地拉拽,身体被一双手翻转面向式神使所在,炙热呼吸扑面而来。 “岩胜!”斑简直要气死,这家伙长这么大还是这么精明!但是敌人就在眼前,要力量也不至于这点都不放过。 现在好了,整个人都被对方抢走了! 夸他精明也不对!笨蛋岩胜! 「不是敌人,这是我弟弟缘一。」 岩胜这时候终于在狐狸面前舍下脸面,把稍有犹豫没说出的话迅速交代,生怕又出不可控的意外:「我现在无法认人,你听他是不是和你有相似的声音,如果是,那就是我胞弟。」 他靠气息认人,但是让狐狸亲自看见证据最有效。 “是挺像啊……可是……”斑在现在竟然有空和岩胜聊天,事实上,它也是第一次在打架时遇到这种事…… 根据狐狸言语未尽的表现,岩胜忽然感到不对,他的头微转想查看狐狸气息,却被近在咫尺的式神使卡住下巴。 无法躲避,他只能再心里询问看得见的狐狸:「怎么了?他在做什么?慢着,缘一在对我的脸做什么吗??」 斑神情复杂又有点懵懂,好像在施术? 它没有再坦荡荡的直接心口统一地出声,而是在心里悄悄说:「岩胜,你弟弟的脑袋还好吗?他明明还很年轻呐。」 你一个妖怪说出这种话也太像中年大叔了! 岩胜感到脸部有湿热液体,恢复的嗅觉与以前不能比但好歹是正常人的范畴。 血,缘一是在他脸上画咒符吗?想做什么! 岩胜想向后退,腰部却已被手臂锁住,他现在除了人身身体本来优秀的素质就只有战斗经验,没有可调用的力量与缘一对抗。 无法联系式神使这点还没解决。 「缘一没有对你发动袭击,说明已经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斑,告诉他我很好,别在我身上做多余的事!」 简直放肆! 岩胜极其厌恶自己现在极端被动无知的姿态。 什么好孩子,大龄?大妖怪?斑没有心思吐槽这个,它刚想说的是:「你这人类弟弟是没有空闲对我发动袭击,才不是判断出我和他站一边。」 注意力都在你身上,准确来说是在你的灵魂上,那术法感觉不是什么简单东西。 从岩胜冲进战场的那一瞬,缘一的表情经历了看见它攻击到岩胜时的恐惧、发现岩胜无事的庆幸,紧接着又变得面无表情,注意力就始终集中在岩胜身上。 斑直觉出这小家伙的面无表情是真正的愤怒状态,在房子那里问听不见岩胜声音时就是生气了。 而刚刚人类及时收掉刀势之后就把武士刀主动脱手,任由刀刃斜插至泥土中刀身微微晃动,在战斗中丢掉武器的冲动行为很不正常。 然后缘一那只持刀的手选择抓住岩胜人身,紧接着咬破另一只手的手臂血管,用大量流至手掌上的血液开始在岩胜脸上画符。 神情平静到惊人,果断坚定的行为中透露的信号几近等于疯狂。 它没有阻止。 岩胜很明显进场第一步就是阻止它向弟弟袭击,斑又不傻,在他紧接着说明缘一是自己弟弟的时候就发觉了,岩胜是在庇护这个人类。 那就表明他信任着缘一,斑认为岩胜这样性格沦落到现在这副模样都还能信任的人类不会对岩胜做坏事。 或者说,就算信任出错,以岩胜的表现,他早已做好充足准备承受后果,它不会干涉。 “成了……”缘一在兄长的脸上、肩颈上作出了最完美的符咒。 他看着兄长脸上露出茫然无措的神情,忽然张开手覆在式神五官上施术,附近的自然力量被高强度聚集在自己身体里,经过自身力量洗染再由这只手送给兄长。 一分钟后,缘一附在兄长耳边,没有开口: 「兄长,缘一的话,您听得见吗?」 第99章 加具土命 “继国缘一。” 夏月夜的森林中忽地盘旋暖风, 紧接着低空中绽放巨大火焰,金红火花不落地即熄,充斥在这片区域的神明力量炽热非常, 是某种传送结界。 刚跑到这儿的夏目搞不清事态怎么又发展出一只妖怪,而且老师在这道火焰出现就移动位置与挟持着岩胜先生的少年站在了一起,俨然是立场一致的和谐画面, 他更加摸不着头脑。 在不断扩大的火焰结界中走出了一道高大身躯, 他认出来者,那是曾从纠缠不休的妖怪手中搭救过自己的三只眼妖怪! 然后夏目看见少年拉着岩胜先生没有放手,自己则向前半步,对着火焰中出现的妖怪行大礼道歉:“是缘一的错, 加具土大人。” “继国缘一……”喊着缘一的神明语气中并没有苛责意味, 目光落在站在原地的式神身上。 他明明牵着受益人却不带着岩胜一同道歉, 有悔改,但不多。 缘一在动手前就知道可能会有后果,却没想到神明亲自来了, 还来的这么快, 难道火神总是会待在八原吗?和彼世姿态也不一样。 他不对神明多种形象姿态探究, 这不算罕见的事,只诚恳俯身道歉, 这的确是自己决心做的错事, 但兄长对此一无所知, 所以不需要让兄长和自己一起道歉。 “缘一情急之下取用力量, 以后不会了。” 改良的结界术本来就是取巧的办法,借那点力量只用于改良结界或许不会引起注意。但现在时间不足, 如果不给兄长刻下咒符他不能放心, 自己现存妖力不够, 只能借用。 希望所得的报应不要让自己陪伴兄长的时间变得太短,缘一抱着如此不惜折寿的信念满足私心,不仅仅是让兄长更多的恢复力量,更在于让咒印起作用。 因此这份错误行为不过是满足一己私欲。 神明声音威严低沉,响彻林间:“你无需紧张,就算长辈都是小心眼,祂们也不会对你生气的。缘一,只是你要想清楚受益者会被‘回报’什么。无论是那次,还是此刻。” 祂说话就像烈火一样直白,炙烤人心。 自认想清楚后果根本不紧张的缘一脑子一嗡,上次也? 所以……上次改良结界利用的山林力量帮助兄长吸取自身力量,力量中带着天地自然的气息,才会致使未能控制身体的兄长被八原的力量吸引,顺着月亮前往山中,而自己因为耗费过度无力发觉。 式神出事因此失去式神使联系,那就已经是小小的“提醒”。 结果他现在因为不想得而复失,又紧接着取用了更多山林力量,简直是在错误上套娃。 加具土命说不会怪罪自己,可是不应该。 缘一总是性情平和,坦诚地面对错误:“咒印是缘一所作,吸取的山林力量首先经过缘一身体,所以是缘一在取用。” “缘一,你还没有懂啊。” 火之神身上燃着火焰,走向缘一,如同亲切长辈落座在他伏地的前方,此时火焰没有灼伤生命的温度,颇为慈爱地照亮这拥有红眸红发、烈火斑纹的孩子。 “高天原不会责怪出于高天原的你……” 「?」 由于缘一受到加具土命的言语恐吓,过于慌张在心里反复思索,被岩胜听了个全部,他是真各种意义的说不出话。 彼世天国有什么理由暗戳戳发信说地狱袒护自己人,高天原还不都是一个样。他不知不觉走上鬼灯以前的作祟路,开始默默诅咒多出现几个拔众神网线的天国亡者。 「岩胜,使用神明力量的存在并非总是性情宽厚,祂记得你。」 加具土命特别传递的情报意有所指,岩胜当即灵魂一震,反应过来后挑起眉,就怕祂不记得。 「祂不回来才令人头痛,加具土大人。」 火神:“……” 地狱的助手脾气还真是……与辅佐官相似。 「缘一,我听得见,心声不要这么乱,别在意这些小事。」 岩胜安抚式神使,倒霉嘛……在地狱倒霉习惯了,他倒不怕“报应”,自身所经历过的报应可不仅仅是百年刑罚,与现在与之后相比都没有更能让自己无法接受的“报应”了。 无论缘一行为有没有经过自己首肯,就像加具土命所说最终受益人是他,所以以自身立场还是兄长的立场,都不会责怪缘一。 「不……不是的兄长……」 岩胜听见缘一的心声滞涩,好像有什么是式神使在现在的状况中不好意思向式神坦白的。 难道还有更严重的事? 他再次发出问号:「?」 说实话,岩胜现在内心深处总有些害怕缘一忽然做出的举动,每次都给他带来意想不到的震撼,自己还只能像啃不喜处的硬骨头一样狠狠咬牙,嚼碎了吞下去。 加具土命现身主要目的是提醒缘一适度,这对缘一所在乎的人也有好处。祂还是很乐于见到缘一这孩子现在这样有活力,明明是与自己一样的火焰,脾气总是如深潭之水祂可不太欣赏。 现在就很好。 就是审美还是不容乐观,祂干巴巴地想。 祂注意到了被式神使照顾着的岩胜,如今穿着还不如桃源乡神兽随手买的衣裳…… 目光缓缓移动到夏目贵志身上,加具土命与这有过缘分的人类孩子相视一眼,然后身躯化为火焰漩涡 ,结界越来越小,很快消失在这片夜空。 耀目的光源离开,恢复猫咪身形的斑不用在神明压迫下收敛,跑到夏目身边跳起来,“你怎么过来了,很危险啊。” 此刻夏目的气愤大于担心,张手接下它,被重得向前趔趄几步没吭声,很快又在嘴上指责:“……都怪老师你太冲动了!” 他当然会放心不下。 “哼哼……真论起来,今天最不冲动的就是我了。” 招财猫皮囊一如既往的怪异腔调吐露出嘲讽,现在明白过来遇见岩胜的整件事,无论是不是岩胜自身意愿,他现在这副惨样肯定是自己作的。 要么是纵容自身的苦果,要么是纵容弟弟的后果。 “岩胜先生还好吗?”三只眼妖怪竟然是神明大人啊,夏目没有抱着猫咪跑过去,那边气氛好像有点诡异…… 即使神明离去,少年依旧跪在地上,低着头没有说话和动作,岩胜先生的身体也没有动弹。 “岩胜啊,他可以让自己变好的。” 猫咪既相信岩胜的能力,又有点怀疑他目前的情感处境,它只能这么说。 「你再说一遍?」岩胜不会再好了,他甚至宁愿怀疑自身灵魂的听力都不想承认现实。 如他所料:缘一永远能出乎他的意料。 “动了!”夏目激动地捏起猫咪短胖爪子,猫咪发出喵呜一声,他看见沉默的岩胜先生忽然向他们走来,离开了少年身旁。 但紧接着,在跨出第五步时,借着皎洁月光能看出岩胜先生不动如山的表情发生变化,皱着眉向后仰去,就像前面有什么生生被撞了回去。 不对劲的是,落后于身体反应而扬起的双手,其中的那只左手却随着撞到的冲击迅速后拉,与被撞到后仰的方向角度相同,是少年所在的位置。 类似于老师从小胡子那里借的结界术吗?什么时候布下的? 夏目感到疑惑,结界术会有后拉的效果吗。 缘一道歉的姿态暂停,起身上前及时接住了兄长即将倒下的身躯。 式神使的台词和语气依旧:“抱歉,是缘一的错。” 有悔改,但不多。一不会为大幅度收取山林力量而后悔,二不会为刻下咒印而后悔。 不能让兄长悄无声息地离开,陷入惊慌的缘一在那时想到了解决办法,刻画两个人之间的结界。 ——并在他与兄长的手上系上锁链。 岩胜闭上眼睛,这回能够感受到长时间没合眼的干涩,也能够以通透世界更加清晰地看见夏目作为人类的身体构造和妖力储备,嗅觉同样大大进步,在极短时间消化的力量就察觉妖力正迅速恢复,但这些已经不能让他开心起来。 「你不满足式神使的地位吗?」 他本想不对缘一追究,毕竟缘一努力给他提供实质性的帮助,取用山林力量流经自身肯定会承受大量妖力转换的痛苦,不忍心追究就想先走向夏目和斑,在大家一起回去的路上给自己一段整理心绪、思考对策的时间。 可现在仅仅五步,五步! 缘一将他的活动范围限制成一个房间的大小!束缚之上又安放牢笼! 「您明明知道地位……或是其他什么,缘一从来不会在意。」 “兄长大人,缘一也是为了安心,这份咒印只要缘一的一点血和一点点力量即可成功,以后就不怕您遇到危险了。” 还有一个隐藏条件,需要式神对自己全然信赖。他在经历兄长冲进战斗场地,并且背对着自己的那一刻,立即下定决心——在兄长身上刻下咒印! 真正成功的那瞬间,缘一确实前所未有的安心,这咒符成功能说明了很多事。 缘一牵引着岩胜走到夏目和斑的身边,对他们稍稍点头,部分话语也是直接说出口,亦是让斑了解到自己刚刚的行为目的。 妖怪的力量能够被兄长吸收、能听见兄长的心声,和兄长应该有过很深厚的联系。 斑没有搭理他,猫眼睛成了一双弯月,发现岩胜还真是被喂了不少力量。 八原区域所有妖怪在今晚的份额全部进这家伙的肚子里了。 …… 夏目见少年对自己露出友善笑意,又与他和老师温和地解释误会,正式介绍兄弟二人姓名,诚恳表示歉意,然后一起回到了藤原住宅。 他没有心思吃晚饭,也不会做饭,只好在厨房为楼上的客人们临时热塔子阿姨留下的晚饭,做简陋的招待。 夏目仔细想了想,小声对大快朵颐的猫咪老师说起:“缘一的长相,不就像是田沼说的那个人吗?”他向老师求证,知道老师早上肯定是听进了田沼说话。 老师几口吃掉炸鱼块,点头承认:“就是啊。” 夏目立刻转身,这胖猫回答得也太快了,很可疑! “老师早上摆出那种态度难道……” “岩胜就是田沼说的失踪小孩,他应该掌握着改变身形的术法。”或者以他现在的处境,是式神使掌握着改变他身形的办法也有可能。 不过现在岩胜已经能够自由操控身体,白天应该不会再陷入沉睡了。 斑对事情的发展还算满意,没有死还没受伤,反而因祸得福就是好事情。神明所说的报应啊什么的,那都是未来的事,那彼世妖怪才不用为未来忧虑。 “老师!” “啊痛!豆芽菜好大的胆子!”猫咪刚衔嘴里的炸虾掉回猫碗里,自己被拽着耳朵拎起来,大馒头似的身体来回挣扎,“放开喵!” “你就是罪魁祸首啊!”夏目用揪着猫的这只手都能发觉得到那两位兄弟之间好像因此有了什么变化。 “才不是!老师我也是想救岩胜,人类真是不懂我们妖怪!” “哪来的你们妖怪,就只有你一只!” “岩胜也算是!” “呃——”夏目诧异,被抓住机会的老师挣脱,它咬住最后一只炸虾跑跳着上了楼。 他刚要去追,发现缘一下了楼,正在挽袖子,“请问需要帮忙吗?” 好热心的弟弟。夏目连忙摆手,塔子阿姨做好的晚饭只是刚刚那会没来得及吃,耽误变凉了。老师嘴太急,闹着要先吃饱,但对缘一和岩胜先生来说还是吃热食好。 正好“叮”的一声响起,他立刻戴手套拿热乎乎的饭,说:“已经好了!请岩胜先生过来一起坐吧。” “兄长还在夏目君的房间,他暂时不想吃饭。”缘一示意斜上方,与式神间隔没有超过五步的距离。 “给你添麻烦了,门窗和墙壁的损坏明天我会拿来现金赔偿,请放心。” 怎么这么称呼我,明明自己比较大……身板比对方缩水几个号的夏目拘谨回应:“不不,是我和老师给您二位添麻烦了!” 两个都不太会主动提起话题的人拘谨而沉默地吃晚饭,缘一更想让兄长不要生气,可也知道兄长现在不想见自己。 倒不是他多善解兄意……现在兄长心声里只有一个很干脆的动词:「滚开。」 显然是对缘一冒犯的行为太过生气,擅于适应的式神一时也调节不了心情。 饭后,缘一主动揽下洗碗的工作。夏目经过一顿饭也稳住心情,这位缘一君应该是很好相处的人。 这时一阵富有节奏的敲门声轻轻响起,在客厅里听得分明,水龙头忽然被缘一关闭。 “名字……把名字还给我……吃了你……可恶的人类……” 夏目刚平复的心跳骤然变快,是来要名字的妖怪! 缘一红眸微转扫过门口声源,轻飘飘的视线仿佛能够明确来者身份。 他又恢复了洗碗动作,轻声询问:“夏目君,总是有妖怪找你吗?” “是的,只要把名字还给它们就会走了……”他的音量渐渐变小,大多数妖怪是这样没错,有时候遇见难缠不讲道理的就得发挥保镖老师的作用。 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轻易就把这份秘密托出的人类,夏目并不了解眼前的少年人,他们兄弟明显是深入妖怪事件的术师,老师对岩胜先生的态度又实在太过信任,让自己的警惕性连带着下降了很多。 少年一丝不苟洗好碗,没有在意门口逐渐嚣张的讨要声,转身面向无措的夏目。 夏目近距离发现缘一眉眼和岩胜先生很像,但神态完全不同,缘一眉目神情平淡,简直毫无攻击性,听见他道:“作为收留兄长的报答,夏目君想学习简单的剑术防身吗?” 毫无攻击性的缘一冷静自然地提出了解决方法:学习剑术提高自身攻击性以打退妖怪。 既然身处于无法改变的环境,还是做好一切预防措施更好,待后悔时再行动就太晚了。 【作者有话说】 夏目:怎么说呢,二位不愧是兄弟 岩胜听见缘一说日呼是简单的剑术:6 缘一(努力教导之后看着夏目的小身板汗流浃背):这孩子的画风好像不适合武斗…… 下章竟然都写到100章了,哥得是主场。 第100章 式神回归 前来要名字的妖怪没有等到屋里的人类出手, 后颈一痛就天旋地转,再一看它已经身处数人团团围住的困境,不禁瑟瑟发抖, 讨要名字的声音都微弱不少。 是小林顺着缘一有意留在山里气息指引一路找过来,在门口看见小妖怪在喊门,顺嘴叼了进门扔给缘一, 听见岩胜就在楼上迫不及待地跑上去扑进式神怀里。 “岩胜!你真的醒了啊!” 可是岩胜似乎没有完全恢复? 式神保持着一个姿势伸出手轻轻抚过它的头, 双目无神,也不说话。 在夏目归还名字时,他转头望过去,发觉了蕴含妖力的友人帐, 又轻轻转回头, 对这孩子拥有的身外之物不太感兴趣。 “岩胜, 你又听不见我说话了。”斑看那小妖怪面对屋里众人丝毫不敢升起觊觎友人帐的心思,识相地老实离去,就有闲心与岩胜闲聊。 它先把小林扒拉下去, 又将爪子搭在岩胜身上试图以共通的妖力作为桥梁——爪子被拎起来了。 缘一语气依旧:“请不要给兄长增加负担了。” 这时岩胜忽然发出无声的冷哼, 能听见兄长心声的式神使默默放下了阻拦的手, 神色尴尬。 也不知道被骂了多少句。 被掀翻滚出去几圈的橘猫很好脾气,没有与幼稚的三色胖猫计较, 它凑近缘一:“你惹岩胜生气了?” 见到缘一勉强地点头, 它内心感叹:好快!缘一不是才刚找到岩胜吗?! 从没惹岩胜生气过的野兽对缘一的行动能力刷新了认知, 不过这项技能不值得它学习。 「真吓人, 你的心声没一句能听的。」这么多年进化的是在心里抱怨吗?另一只野兽妖怪发出明显的嘲笑声,反正岩胜又听不见, 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斑也不收敛。 岩胜看向斑所在的气息, 对它能够再次联系到自己不惊讶, 「你心里笑得太大声了,听得见。」 真是的……他有些无奈,一般来说一个人的心声就是最隐私的区域吧,谁像自己这儿跟结缘打卡地似的。 「岩胜,友人帐的力量你喜欢吗?那上面有很多妖怪的名字,可供你差遣。」 斑转换成与成年缘一极为相似的声线,也是它妖怪本体的声音,这声音语调在目前状态的岩胜耳中就像是刻意挑衅。 实际是试探,但不是试探他是否对友人帐感兴趣,是力量。岩胜早已不会有关力量的问题内耗,转头看它,心里反问:「你是追求友人帐的力量才留在这孩子身边的吗?」 「当然。」 「嘴硬,你这么多年都没有变。」岩胜向把爪子搭在自己腿上的斑伸手,将这装在猫皮囊里的狐狸抱起来。 缘一见了眉眼都委屈地耷拉下来,神情与平和都没什么关系了。 夏目在归还妖怪后本是很疲累的,却也坚持坐在旁边,安静低着头,简直像是等待判决结果。 “唔??” 小林左看右看十分不解,这里明明只有自己是被当宠物养的来着……这以前就是岩胜常说的“竞争力”吗?它在这份职业道路还是挺有自信的,都不担心会被岩胜抛下。 「友人帐是这孩子的外婆在短暂人生中亲手联结的一个个羁绊,也是夏目很宝贝的外婆遗产。妖怪很看重名字的意义,所以总会借着前来讨要名字的理由想要与玲子重拾缘分,它们那些家伙徒有妖力和漫长生命,竟然和人类一样看重世上的联结。」 「妖怪心心念念的不是自己的名字和意义,是曾结缘之人,是那个遍寻不见的人类,简直全都是笨蛋。」 「岩胜,现在看来,你兼具了人类和妖怪的缺点。」白色大妖怪说得更加明白,它就是在嘲讽岩胜如今处境的根本原因在于自身灵魂,跟困在彼世地狱的灵魂没有区别,如今受困于式神使的缘分,全都是自寻烦恼。 「斑,不要把自己摘出去了。」岩胜被那番话暗含的意思激着,今晚本就差劲的心情往心里的无底洞跌落。 「你一直寻找我,不是吗?救我是因为未曾忘记。」他微微抬起下巴,垂眸看向怀里狐狸。 更何况,现在待在人类身边的妖怪何止他一个,狐狸更是连表现上的束缚都没有,明明是自由之身,找了个借口赖在这孩子身边不走。 “哼!”什么渣男言论!这家伙根本没有以前小小只的可爱!初见救命之恩的滤镜狠狠破碎。 猫咪忽然从式神的怀里跳出来给了他一爪子,岩胜脸上出现三道抓痕,式神也没客气,把猫立即又抓住往人类气息那儿丢,心想:把你家胖猫管好! 夏目张手接被猫身糊住脸,一人一猫都往后栽躺在垫子上。缘一见兄长脸上被抓出血痕,向前两步看他的伤口,“兄长!” 小林也喵喵叫着:“你这狐狸怎么挠人!”“本大爷还想问你这老虎怎么当猫呢,猫是什么很好的职业吗!”猫咪的大叔音都控制不住了。 不亚于鸡飞狗跳的混乱场面,岩胜依旧不忘自己在记仇,在缘一碰到他脸颊的时候精准拍掉他的手,比猫咪还容易激怒。 很快,脸上的三道血痕便痊愈完好,皮肤上不留一点痕迹。 缘一不在乎兄长向自己显露坏脾气,而是兴奋地看着那片皮肤,比不上兄长以前的复原速度,但足够了! 兄长一定、一定很快就能恢复成以前的强大姿态,他有信心。 大家都不知道猫咪和岩胜私聊了什么,但明显是聊崩了。缘一也是时候提出带着兄长和小林回到寺庙。 “我和兄长为了家里孩子的事会在八原停留一阵子,夏目君,这段时间我恐怕要给你添麻烦了。” …… 今天一天发生了很多事,夏目上午还在普通高中生的摸鱼读书会里,他躺在床铺上闭上眼睛准备入睡,听见了窗外树叶沙沙声和几声短促清亮的鸟鸣。 他轻声唤睡在旁边小床铺上的猫咪:“老师,我是不是给缘一添麻烦了。” 缘一的说法太客气了,明明他是要教导无法使用妖力的自己防身,却说给自己添麻烦。 夏目很过意不去,可如果拒绝又怕伤害付出好意的善心,缘一用那种平静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他很难说出“不”这个词。 猫咪从不内耗:“当然没有,我们又没有求他。” “还请老师别说‘我们’,你可是真的给人家添麻烦了啊。” 猫咪把身体转了个方向,面向窗户。哼,它又不知道岩胜是真走丢。 事情在它原本的设想里就是术师少年伪装成好人带着毫无反抗能力的岩胜借住在寺庙,以完成什么阴谋,吸走岩胜妖力的凶手一定是这少年。 结果反过来是岩胜吸取别人的力量…… 更不争气的是岩胜明明对这位人类弟弟所下咒符气极,刚刚还是听话跟着走了。 斑简直能预见未来没两天他就会妥协,它脑袋里深深刻着岩胜丢出自己的果决,从不知道那家伙还能犹疑别扭,甚至改变自身坚持……就好像它以前见过的并不是真正的岩胜一样。 “老师……还醒着吗?”许久之后,人类忽然又开口,用着小心翼翼的声量询问。 “……”斑听见身后被子衣物摩擦的声音,夏目是还想说什么吗?它将眼睛眯开一条缝,看见月光照出窗框的影子,等待着人类后续的话语。 却没有立刻听见,反而是专属于猫咪的小被子代替言语轻轻盖上来,属于大自然的声音流淌进这间屋子,耳边再次充斥着山间动静。 在猫咪耐心耗尽时,夏目自言自语一般:“老师……如果我能够独自面对,能保护友人帐不被夺走,你……” 人类似乎因为耗费妖力太过困倦,没有将话说完,发出一声轻缓的呼气,翻过身睡去了。 斑睁开眼睛,瞳孔发生变化,再一眨眼巨大的白色妖怪本体缩在房间里,围住了睡着的人类。 “笨蛋啊……”无论人还是妖怪,缘分都是可怕的东西。 没有安全感蜷缩着的人类悄悄向柔软地方靠近了几分。 * 岩胜没有像斑所想的那样,妥协得那么快,因为这次缘一的举动不是撒娇买丑衣服的等级,他现实意义的身份被堂而皇之地挑战了。 他因为结界和左手上看不见的锁链不得不在恢复身体行动之后与缘一一起行动,调查小林哥哥的情况当然是要去,但每天下午用通透世界看着夏目学习日呼实在是折磨! 「缘一!」 这几天兄长还是第一次主动呼唤自己。缘一高兴地收刀,让持竹刀练习的夏目稍作休息,他和学习者都有微妙的解脱感。 “兄长,怎么了?” 竟然问怎么了?问题不是很明显吗? 教了一周,夏目的体力根本不适合直接练习日之呼吸的剑招,岩胜很清楚缘一认为无需真正教授呼吸法,夏目只要能掌握剑招,再利用他身体里的妖力发挥就可以轻易击退大部分妖怪。 但是—— 「不是所有人都能第一次拿刀就掀翻对手,你不要教了。」 “咦?”可是缘一答应了要让夏目君能够防身……兄长这样的语气好像对他教授学生的能力不再怀疑,而是彻底死心了,让缘一有点失落。 「夏目是普通高中生,我来接手他,你去做另一件事。」 「缘一和您不能分开。」现在确实做不到分开五步以上,缘一陈述事实的坚定语气让岩胜生气地咬牙。 就事论事,岩胜为了被折腾得半死不活的人类耐下心,「你坐在我现在的位置上,把你从远山那里学到的实用的术法、符箓全写下来,监督夏目每天学习一部分。」 务必要做到让他牢牢记住的程度。 可兄长的语气听起来也并不会让夏目君好过……缘一接受了,因为他很快想到这样一来自己可以围观兄长使用剑术的姿态。 夏目在看见岩胜先生张开手凭空抽出一把造型奇特的武士刀向自己款款走来时,心里没有半分从缘一手上解脱的欣喜。 他仰起头看一眼面无表情的岩胜先生,勉强地探头询问缘一:“请、请问岩胜先生身体恢复了吗?” 看似询问,实际在求助。 话说老师呢?老师是不是又去喝酒了啊,那只不负责任的保镖。夏目欲哭无泪,就算岩胜先生看不见听不见说不出,他还是很害怕这位的……该说是兄长气势? “没问题,兄长有话我会代为传达。”缘一看起来比刚刚开朗许多,他已经积极地拿出纸笔开始书写脑海里的术法储备,并准备将自己结合咒术师的心得做批注改良,希望能够有帮助。 他看向岩胜的背影,目光既敬重又欣喜,“兄长比缘一温柔很多,夏目君一定会有收获的。” 是、是吗?夏目深呼吸,做出起手式。 岩胜却用刀身将他的木刀向外挑开,这是示意他先不要拿刀吗? 令缘一意外的是,兄长没有使用呼吸法,而是很简单地演示基础的攻击剑式,似乎只打算让夏目掌握这些。 「告诉夏目,凡事要掌握主动权,无论成功或失败,要首先得到选择权,面对妖怪的选择权就是:击退或清除。」 岩胜猜得到眼前人类不会选清除,所以夏目遇见妖怪自保的最好选择就是击退。 最重要的是人类要转换思维,能够想到使用自身力量,而不是拔腿就跑,让妖怪有可乘之机。 首先用简单的剑招。斑向岩胜吐槽了夏目以前的表现,但所说的话里还是为人类所有的妖力骄傲,他匆匆一拳就能揍得妖怪眼冒金星。 岩胜会想倒不如再多来几下,确定没威胁了再跑回庇护所,确保庇护所的安全,不用为家人安危胆战心惊。 如果是攻击无法解决的狡猾妖怪,那就用术法。 「夏目不需要排斥术师这一群体,他学会术法不代表加入那些捉妖师群体中,反而会在被坑害利用时能够自保。」 斑向他透露了不少情报,估计也是狐狸总是为这孩子忧心的问题。 “用术法?”兄长急转的心声让缘一措手不及,原来兄长没有想让夏目君坚持刻苦学习剑术啊……让自己写下这些,实际上就是想让夏目主要修行术法符箓。 演示完毕的岩胜态度轻松,对眼前的人类没有拔苗助长的想法,怎么用妖力不是用呢。 他看向夏目,抬手摸了摸这孩子的肩颈、骨骼,兴致缺缺地收回手就走向缘一,一点儿肌肉没有。 “……兄长说请夏目不用太累到自己,把方才演示的基础每日熟练,平时晨训、晚训,如果学校有运动社团、运动比赛也可以积极参与,成年后还可以参加长跑比赛,把锻炼身体当做生活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就好。”缘一跳过兄长对夏目肌肉量的失望之情,继续充当转述工具人。 夏目面若菜色,十几秒就规划了长达一整个人生的运动时长吗。 “都没有提什么要求啊……”缘一想想刚刚兄长的话,劝慰眼前这孩子:“夏目其实可以不用总是这么畏惧兄长,兄长比缘一更擅长体谅他人。” 缘一紧随而至的诚挚话语轻飘飘地击碎了豆芽菜的自尊心,原来这是没有要求吗? 不过夏目深深吸了口气:“是!我会努力的!” 听了缘一君的转述,他明白岩胜先生所说“主动权”的重要性,每次出事冒险前往现场、路上求助熟识大妖怪们确实不是长久之计,而且他肩负着保护滋叔叔和塔子阿姨的责任,他会做好的。 夏目想,能够看见妖怪的能力,如果始终将其视为梦魇,对玲子外婆来说也是一种辜负吧。 他也渐渐对妖怪们、对老师产生情感,与小时候的自己不同了,是外婆的遗物带给自己的改变,让他过上现在感到幸福的生活,很满足。 “对了,这是兄长交代我写下的,时间匆忙只临时写下三十个术法,那我们今晚就学这些,可以吗?” 三十个??夏目贵志的手微微颤抖,但坚强地点头:“可以……” 但他并不能确定自己带着妖力绘出三十个术法,还能不能看见第二天的太阳,缘一君和名取先生他们看起来简直不像是一个系统的捉妖术师…… 说不定真的不是,他阴差阳错见识过几次捉妖师们的聚会,如果是缘一君这样的人物,肯定很出名。 岩胜此时不断被缘一传达他已经为夏目减负了,向兄长说明一天仅仅学习三十个术法,对聪明的夏目来说肯定没问题。 三十个……反正术法教授不关式神的事,式神无话可说,就是缘一的语气让他越听越气……难道还想我夸你吗? 让夏目学会防身是友情报答,帮小林查看它哥哥在深山里做过的事才是此行的最初目的。 一周以来,岩胜亲自参与,根据黄虎尸身所在洞穴里遗留的信息找到了小树以部分妖力化身成人后长期居住的神社位置,在小树生活的房间里找到了一些情报,他基本上知道插手虎妖兄弟的彼世之人是谁了。 这个名字其实不在他预料中。 是阎魔厅的辅佐官,鬼灯。 鬼灯居然有这么闲??岩胜感到困惑,他开始怀疑这是地狱优秀招聘主管的广纳贤才计划,为了完成当初鬼神自己定下的KPI。 所以现在可以告诉小林:你哥哥去地狱受完刑就入编工作了,放心在现世玩吧。 「……」 「兄长,这对小林来说或许是好消息。」 是吗?岩胜却发现,如果这就是事实,小树的牺牲似乎不像原先那样让自己动容,当然地狱依旧不可能轻易让小林前去。 兄长对目的意义的纯粹性总是像对剑术那样很有追求,可正是这种固执的追求让兄长难以释怀其实本不那么重要的事。 缘一想:「小林知道了会很高兴的,他的兄长并不是将生命压在他未来的生活里。」 这会让小林如释重负,可以更加坦率地向它哥哥表达情感。 岩胜很明白,他不会以自身想法套在他人身上,是缘一太过敏锐发觉他心理变化。 所以说这本该是自身隐私! 但这件事说完的后果是小林愉快地表示不走了,它要守在老家。 式神看不见,无神的眼眸转动淡淡觑它一眼就让活泼的虎妖低头心虚地刨土。 很明显,这小家伙就是想留在山里找寻去彼世的时机,做个地狱偷渡客。只要它能忍、能等、能找,迟早会遇见八原去往彼世的通道,八原是有神明气息的区域,一定会有机会。 哥哥小树当初比它运气要好上一些,在它未迷失于暴虐的力量中便遇见了彼世存在施以援手,成功实施小树让弟弟新生的计划。 “兄长说,小林想辜负哥哥的期待吗?树希望你在现世修行。” “那是哥哥的想法。”小林在这些时日冷静下来,学会了逻辑自洽避免自我纠结。岩胜让缘一传达的话语不一定是缘一所想,它的逻辑正是近日从缘一身上学得,和岩胜有意见分歧也很正常。 它不谈自己,而是问:“缘一,你终有一天会去彼世吗?” 小林与阿檎的声音重合,缘一再次面对这个问题,这次他没有为兄长是否排斥他的存在而犹豫:“如果必要,会。” 他既然能做出给兄长刻下符咒的决定,以前曾有的很多顾虑在那一瞬间已经抛下了。 小林得到它所想要的回答,便沉默地看着缘一。 “……”反应过来的缘一哑然,小林因为哥哥真正的离去长大了,它兼具兄长和自己各有不同的固执和坚持。 「兄长,缘一没办法劝小林了。」 你是根本不想劝。岩胜也甩手不理会了,从小林第一次果断选择前去寻找哥哥他就已经知道小林的最后一个选择会是什么,野兽妖怪就是不聪明又固执。 谁爱去地狱谁去。 缘一急忙跟上,不让兄长再被结界撞脑门,他向小林临别挥手:“兄长说随便你,但缘一听出兄长在说希望小林得偿所愿。” 小林高兴起来,猫身变成颜色鲜亮的虎形跃入山林。 一路上缘一都十分高兴,心声让式神感到烦躁,但不想理,忍了又忍。 「兄长,缘一想意义和行为本来就是相互达成的,缘一也是希望让兄长处在安全环境,才会刻咒。」 狡辩,你在为自己开脱。 缘一和岩胜均浮现相同心声,一是镇定自若地自省,另一个是恢复理智的指责。 「你竟然也清楚,缘一,困住式神对你来说没有好处。」 毫无疑问是负担,岩胜这样和式神使形影不离并不能发挥最大作用。 「兄长不懂,缘一觉得很好。」 「……」岩胜要是能从由木绘那里学到点厚脸皮技巧,现在就不至于落到下风。 他沉默以对,决定把注意力转移到夏目身上。 半个月后,岩胜对夏目的能力基本满意,主动趁着斑不注意抓住它的胖爪子,猫咪知道这家伙要走了,释放出妖力听他要说什么。 「斑,你已经不想与我在彼世生活了吧。」 「是你不愿意的吧,你舍得离开现世?」 「我在现世有事情要完成,也不可能带着式神束缚回到彼世,加具土命的话暗示我还有机会。」 这话坚定异常,让斑本想说自己也有事没完成的挑衅话语咽回嘴里。 它发现岩胜这家伙其实本质没变化,只是看似原则模糊了些,内核依旧果决。 猫咪看着不知何时低下头的夏目,正坐的人类紧张地攥起手,它不再嘴硬:「岩胜……我又落后你一次。」 它还是不如岩胜狠心。 所有选择都有原因,只有自己愿意承担后果就为合理。岩胜松开它的爪子揉了揉,「等我能看见了,回来见你。」 “哼!本大爷已经修炼成你不敢想象的帅气样子。”猫咪自大起来倒是心口如一,它跳到夏目身边,让他应和自己的话:“岩胜要等看得见了才能回来,都不知道何年何月的事了,错失我这样大妖怪英姿,是他的损失,夏目说是不是?” “是。”夏目随着笑意深深呼出一口气,他意识到老师会遵守最初的承诺留下,直到自己死亡接收友人帐。 生理反应正常,竟然没有说谎,眼前的豆芽菜人类是真的认为猫咪很帅气。 嗯……岩胜也认为长大的白色妖怪会很帅气,他们没有相见的岁月里,彼此都发生了很多事,让斑从小鬼变成了具有能力的大妖怪。 缘分真是紧密又松散的束缚。 但也不是坏事。 * 第二天,岩胜和缘一回到住所,立刻就有消息传出:岩胜并没有死亡。 产屋敷第一个震惊,见到式神如今处境更加难过,在高中生家主即将哭鼻子时,岩胜默默把纸巾递过去,通透世界看得分明…… 三天后岩胜和缘一应邀请参与清除多只咒灵的任务,岩胜阻拦产屋敷们激动地为他拒绝这项本不属于他们俩的工作,亲自持刀告诉诸位,他确实眼瞎耳聋口不能言。 ——但能打。 100-110 第101章 打打明牌 天气一天天变得炎热又逐渐降温, 到了深秋季节给咒术师帮忙的工作量大幅度减少。闲下来的岩胜的身体状况没有任何改善,虽然不妨碍与术师或普通人、妖怪或咒灵打交道,但总归生活上不太方便, 吃穿住行全都得拜托式神使照顾。 让式神的兄长心态很不平衡,天平的另一边即将触底压塌。 阿檎笑眯眯地拿过岩胜的手,在手心上写字笑话他:“岩胜很像被孝顺的老爷爷, 你家这孩子长成不错的大人了呐, 岩胜干脆退休回地狱吧。” 待他写完,岩胜好整以暇地抖抖手,抬起手掌。 正当阿檎想吐槽他看不见,欣赏不到自己的手指时, 面无表情的岩胜反手把这狐狸摁进沙发缝里任妖怪疯狂挣扎了二十秒才松手。 “呼——差点就死了!”阿檎大口喘气, 这可怕小鬼的脾气一天比一天差了!又不是他让岩胜不得不依靠式神使生活。 “兄长没事吗?”缘一这时候还从阳台跑过来添乱, 阿檎指着脸上的沙发布印子告状:“先问问我没有事才对。” 让狐狸生气的是缘一竟然松了口气,然后象征性地投以眼神同情,就又缩回阳台了。 没有主持公道的胆量就别跑过来问啊…… 如果阿檎没看错的话, 缘一投来的目光里还有羡慕。 怎么, 照顾兄长把脑袋照顾坏了吗。 说话向来讲究艺术性的帮闲肯定不会这么说, 瘦瘦长长的一条狐狸慢腾腾挪到阳台,坐在垫子上与缘一一起晒太阳, “这几个月太辛苦了, 累了啊, 缘一君。” 缘一眼眸转动看向他, 认真地解释:“您知道我不会因为照顾兄长感到厌烦,不用这样说的, 请放心。” 嗯……那还有什么问题, 总不能几个月前的诡异气氛一直延续到现在吧, 岩胜可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你和岩胜养的猫咪决心要去彼世了吗?这件事比岩胜想的要简单哦,不止因为那地方妖力旺盛,去彼世的机会多,还有要是真想在那儿度日,难度系数也不是不能接受。” 地狱自有适应成本,就看自身想法了。阿檎在阳台拿出烟管,算是为这孩子解惑:“岩胜是堕入地狱的亡者,和普通搬进彼世的妖怪很不同,对地狱的定义也就不同,就像缘一作为天国的亡者对地狱认知不清一样,大家的性情经历不同就无法互相理解,就会有分歧存在。” 天国和地狱偶尔吵架也是因为观点不合,不过天国总会让步,谁让天国是光明又仁慈的呢。 但天国也不会吃亏,因为所有被赐予的「福」都来自彼世上方,地狱的神们再强大也会被带上“鬼神”前缀。 天国神明们的预言、赐福作用于天国、地狱和现实,因此上面的神明备受世人尊崇,力量因人类的期待也更多元强大。 终归大家都在折中,地狱内部八大地狱和八寒地狱还总有矛盾呢,反正大家能把各自的工作做好就算圆满。 “彼世那么多妖怪也不都是原住民,还不是年纪大的传统妖怪们相比现代化的都市能忍得了寂寞和黑暗,就搬去了彼世。当然我不会推荐任何孩子进入地狱居住,燥热的暗处肯定会让人变得脾气暴躁。” 阿檎很理解岩胜的想法,也与他所想的一样。虎妖年纪太小,又生于现世,但那小妖怪不是连封印都忍得了吗?为了接近亲人去地狱又有什么,受不了再搬回来呗,木灵那么大年纪了还来回搬家呢。 缘一听了缓缓摇头,兄长只是说要阻止,小林真做出决定后,兄长感受到对方坚定想法立刻就会放手,这是对小林选择的尊重。但如果小林受不了彼世环境又搬回现世,那才是兄长不愿意看见的。 那无异于放弃自己执着追求的东西,对岩胜来说意义就不同了,能再一次理解尊重小林的选择,或许还是会暗自失望。 在这点上,兄长对小林和小树的情感都很公平,因为自身观点标准始终统一地衡量着他人。 兄长的心理似乎只是很简单的公平直接、坚守原则,但实际上对待不同事情就会适当灵活,比如上一个委托和上上个委托中都有妖怪杀死人类,但兄长会直接斩杀其中只,另一只则对它提出去帮助咒术师那边的天元大人管理结界。 这是一例,在缘一眼中它们的罪行相似,初心也都是为了自身利益,一只想要修炼快,一只想要活得久。 兄长明明目不能视口不能言,却依旧能够感受到细微差别,果断做出不同的处理判断。 兄长的心理总是很难参透。 如果不是几个月以来总是能够听见、感受到兄长的行为逻辑,以前的缘一就算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兄长这么追求“意义”的极致性。 也更不会知道兄长正因为与斑猝然重逢,而苦苦思考着缘分的意义。 “谢谢阿檎的宽慰,不过兄长纯粹在生缘一的气而已,并不是因为小林去往彼世而怪罪我,兄长不会这样。” 喔,傻子都能看出来小鬼在生你的气啊。让阿檎感认为得为了自己生存空间的空气更加清新而动动嘴皮的原因是:缘一好像认命了。 他道:“你最近似乎不再给岩胜力量了。” “兄长拒绝了。” 岩胜说了让缘一很难接受的话语,让缘一感到难过。 「缘一,你所能做到的到此为止了。」 式神似乎也花了有一段时间才认清自己有待恢复的视力听力声音不是一味靠力量能够填补的“病症”。 但岩胜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 式神使则有所感应,是兄长在抗拒力量。 自从获得身体控制权后兄长就能使用自身力量,也能够决定式神妖怪是否接受妖力。 只不过对于式神使有益的妖力,其他术师们做不到,五条悟曾尝试过,无用。 至今只有式神使和斑的力量对岩胜起到恢复作用,斑甚至做到了缘一所未能恢复的范畴之外:嗅觉。 不知为何,缘一先前给兄长的只能帮助兄长恢复力量、增加力量。 式神出于效率考虑让缘一不要再白费力气,式神使却隐隐明白是兄长内心与自己想法不同所以他治不好兄长。 将这份拒绝说出时,就像将缘一闭眼不见的现实袒露给他看:自己不被兄长信任。 断了的桥梁至今没有修复完全,式神使可以倾尽所有拿出无数的耗材修理,但另一头没有一双手愿意接下,他就没办法完工。 继国缘一对此没有办法,式神束缚是双向的选择。 “缘一需要时间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阿檎抽烟的手顿住,这有什么好思考的,“可你们现在不是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吗?” 只有他不明白这两个家伙在想什么……明牌都不会打吗。 “可没有办法劝……咦,兄长?” 缘一忽然回头,很快就站起身走向客厅。 “怎么了?岩胜说什么了?”阿檎在现世习惯于用狐狸本体挪动,即便会暴露自身腿脚的毛病也无所谓,这群人里就认识小岩胜,他还瞎着,不会笑话自己一个跛脚。 “兄长说有人要敲门了,是熟人。”缘一路过沙发前顺势摸了摸兄长面前茶几上方的茶盏还是温热,然后去给即将敲门的客人开门。 * 今日清早,地狱阎魔厅迎来一位难得的客人。 哥特妆容的少女偶像苦着脸问:“鬼灯大人,阿檎去哪儿了喵?”这时候都不忘经纪人要求的口癖,实在是敬业。 辅佐官闻言不禁疑惑,他看起来像是花街帮闲的定位器吗? 美纪叹气,她忙了一整个夏日,很少回家见到哥哥们和阿檎,转换人设的计划也流产了,公司认为她还是适合顶着烟熏浓妆表演。 人设没办法改倒是无所谓,可好不容易休假回到众合地狱总是待在那里的朋友不见了。 “让白泽大人帮忙在天国问了,阿檎不在。” 鬼灯当然也知道神兽那里不会找到阿檎,他见美纪实在苦恼,合上待处理的工作认真为她分析:“地狱里找不到,天国其他地方一般没可能让阿檎藏身,也没躲在桃源乡的话……那就是现世,现世阿檎只会去找一个熟人。” 从小到大都在地狱的阿檎也只有那个熟人在现世。 “在岩胜那喵!”美纪激动起来,那她的假期正好可以去现世玩了,“鬼灯大人有岩胜的联系方式吗!我想去拜访。” 鬼灯可以有,但他没有。 他沉吟之后指向源义经的府邸,“有困难就去找鸦天狗警察队解决吧。” 木灵也知道,但是木灵最近回到前几年居住的那片山林,找一只妖怪友人,那孩子好像在东京玩疯了,几个月来没有一点儿消息,年长的木灵忍不住担心她。 “叮咚”——在几个小时后,真纪在源义经的友情帮助下找到了这里,并摁响了门铃。 上午给岩胜发了短信说明拜访时间但没有得到回复,她不想等了。 一声叮咚还没有落地,门就被从里打开了,走廊有风从真纪左右两侧灌进玄关,坐在客厅的岩胜眉目微动。 “您、您好喵!”真纪向缘一打招呼。 喵?缘一被眼前少女的夸张暗黑妆和过于反差的口癖砸中脑袋,还没等他反应,阿檎不知何时已经化为人形站在他身后,懒洋洋的脸上露出几分意外:“美纪,你休假了啊,来现世玩吗?” 美纪露出笑容点头,“来找阿檎,还有岩胜一起玩,您是……”她镇定地询问缘一,仔细看这人类的脸发现:“您和岩胜长得好像。” “是,我是兄长的弟弟。” 美纪捂嘴,眼睛瞪得大大的,她下意识看向阿檎求确切答案,鬼灯大人不是说岩胜这一世是直接转世的吗?按理说不会存在亲人呀。 阿檎向她轻轻点头。 “是弟弟君喵!果然是兄弟相。”美纪用出了真诚的营业态度,希望刚刚的惊讶不要让这孩子感到不舒服才好。 “啊……是……”缘一显然不太理解偶像的运作,他比较了解的是影视领域。 眼前是地狱偶像,显然也不在熟知他的观影列表里。 他招待了美纪,默默坐到兄长身边,看着美纪再次受到惊吓,连忙询问阿檎岩胜还能恢复吗?她还以为能亲眼见见海报上赏心悦目的青年版岩胜,结果岩胜来到现世以后竟然生病了。 “会的。” 阿檎淡定的回答让缘一立即看向他,狐狸竟然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心虚,要不是缘一洞察这妖怪确实在撒谎,差点就和美纪一起露出松口气的表情了。 美纪说到还想和岩胜一起去玩,现在也没办法了。 阿檎没出声,勾起笑意安静地喝自己的茶,心想:小岩胜当然不会拒绝陪伴她出去,只是要跟着一个弟弟拖油瓶。 这时缘一开口转达:“兄长说阿檎在现世待了很久都没出过门太可惜了,不如一起去玩玩吧,兄长身体不适合出门,实在是抱歉。” 阿檎:? 一刀砍三只咒灵的时候你兄长可没说过身体不适。 狐狸收回浅淡的笑容,不懂岩胜要干什么,“我就是太懒才……” 美纪没有说到要自己一起,应该已经知道他的想法。 “兄长说你变成狐狸,让美纪小姐当做玩偶抱着玩,要拍照还可以变回来帮忙。”缘一挠挠脑袋,如实转述,这算不算最近兄长和自己说话说得最多的一天。 兄长心声又继续接上,他张口就传达:“兄长说缘一你是笨——抱歉,这句是兄长对我说的……” 美纪忍住笑容,她也没有反对这个提议,但不会逼迫阿檎做任何事。她只是感激地向岩胜道谢,“岩胜还是很贴心的孩子喵!不过我可以打电话邀请真纪……”反正已经找到阿檎,知道他是安全的就放心了。 “美纪。” 紫烟弥漫,阿檎久违地在自小一起长大的朋友面前变成狐狸,语速缓慢:“我的拍照技术不太好,可别让我毁了你的假期哦……” 美纪再次扬起笑容,“不,不会的,我会好好享受这次休假,麻烦阿檎了。” 出门前,美纪捧住狐狸告诉他有关地狱情报,这可是有关他生死存亡和职业生活的大事。 “鬼灯大人友情提醒:‘妲己气早已经消了,阿檎再不回来他分店店长的位置就被别家狐狸代替了。’就是这样说了喵,不如阿檎在我的假期结束后一起回彼世吧。怎么样?” “这种话应该在最后说……”阿檎不由得担忧自己在店里岌岌可危的地位。 美纪悄悄眯起狐狸眼睛,带着阿檎离开。 “……”室内回归安静,缘一感觉有什么事被兄长安排了,但他很懵。 「别考虑想不明白的事情,家里住进新客人了。」 还是两位,对她们两个岩胜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只有他和缘一居住的房子也不可能变成繁荣兴盛的家族企业啊? 第102章 烦人战术 缘一今日运气奇佳。 和兄长走在路上被西装男搭话, 问他要不要签约当模特; 和兄长在超市采购中了特等奖,获得了主妇厨具大礼包,还有特约大厨免费定期授课; 偶遇上学期的高中国文老师对着兄长狠狠夸赞了他的上课表现, 并说他性格很好,尽管现在迷茫于未来职业,空下了就业志向那栏, 以后教书育人未尝不是好选择……虽然这些话兄长都听不见; 过马路一手扶着老奶奶一手拉着兄长, 安全走过之后老奶奶坚持要让他去家里的集团上班,提供给他一份好工作,缘一只能推辞说自己未成年; …… 居然全都是各种工作好运,一天逛下来比加班完成委托还要辛苦。缘一脑袋里像是塞满了公司招聘信息, 他和兄长坐在公园的长椅上, 没有回家。 湖水碧波荡漾, 彩霞映在水面上,氛围恬静舒适。 自从八原之后,缘一总喜欢拉着醒来的岩胜欣赏自然景色。 岩胜当然看不见任何景色, 也看不见眼前的夕阳与红霞, 他只能感受到带着最后一丝暖意的光覆在脸上, 耳畔吹过风,没有任何声音入耳。 「让福神寄居在家里, 就是这样的结果。」 昨天座敷童子们跟着美纪小姐冲进家门的时候式神就察觉了, 察觉也没用, 总不能把福神从家里赶走。 要是真赶走, 大楼能当场塌给他们俩看。 然后小区门牌明天就结蛛网,过阵子这片居民区商业区全军覆没。 岩胜看了一天热闹, 心情还不错。他说完, 身侧的式神使贴心地帮他把领口的扣子扣好, 晚秋傍晚的风温度已经很低了。 这举动让他轻松一刻的心又沉下去。 缘一当时自然也发现了,她们是神,又想到与美纪小姐一起过来,估计是兄长的朋友就没有提醒。 兄长果然也说任由她们留下,贪玩而已,但他夜里睁眼看见那两个孩子倒挂在天花板角落的画面还是很挑战睡眠质量…… 他望着水里摇晃的天边红云,心想:「兄长怎么没有受影响。」 这是个好问题。 岩胜自从进地狱就霉运缠身,倒不会平白无故平地摔、扣奖金之类的,他的身体素质可以制止这些,基本上体现于听天由命的运气差,连和神兽住在一起都没有半分改善。 如果说白泽只是政治瑞兽对改善霉运作用不大,凤凰具有吉祥如意的寓意,日常在电视台上直接发布“谁在今天遇见我在头上盘旋就会获得好运”的消息,他总可以发挥作用吧。 然后凤凰撑着一把老骨头在极乐满月?地狱分店飞了半天,本体又蹲在小鬼头顶上把他脊椎都快压垮了,对这孩子的倒霉劲却一点儿作用没有。 更何况作用于事业繁荣的座敷童子们。 这不是大事,岩胜早就习惯了,凤凰只有直接施术对他有作用,估计是主要达到让他被驱邪的晕厥效果。 「至于福神们的行为,只有恶作剧对我有效。」工作方面岩胜从来都是靠认真工作和努力加班撑起一片名为“优秀员工”的天地。 落日看完了,兄弟二人还是得回家。岩胜在路上感到手机断断续续振动,他从口袋里掏出递给缘一,这联系办法对他来说没什么用,通透世界又看不见手机里的文字。 昨天听见美纪说联系他没得到回应,才让缘一想起来之前忘给他的手机充电了。 「手机放你那儿吧,我看不见,别耽误了要紧事。」 兄长坦然地把手机递给自己,让缘一对兄长的隐私判定标准很茫然。 总是这样,兄长懒得对切断束缚失败这样的大事生气,甚至放心把背后交托,发自内心地认同缘一的存在,不然结界咒印也没办法生效。 有些事情,则会异常在意。 缘一接下手机表示知道了,便和兄长一起回到家。 他在小区门口拒绝了时透有一郎一起去兼职的邀请,心想:这孩子真喜欢在假期做兼职工作,坚决不让自己的每一天虚度。 有一郎的嘴巴总是很坦诚:“岩胜现在不用随时随地看护吧,缘一,不要像看护失智老人一样嘛,让岩胜看起来很可怜。” 失智老人……还好兄长听不见。缘一为有一郎的嘴捏把汗,“不是,还有其他原因。” 「你在心里重复我就听得见了!」岩胜很不满,让缘一告诉有一郎他都快升学了就不能为考试尽尽心吗,再不努力就要和无一郎分开上不同大学了。 「还有空余同情老人家了……再跑出去把兼职当玩乐,就告诉他弟弟。今天又是要去蜜璃小姐的店里打工吗?」 怎么这样了还什么都知道!有一郎听见缘一好声好气的转述,脑子里却能脑补岩胜说话时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他半步不让,重重跺着脚步走过来对着岩胜说话:“都当上失智老爷爷了,还要向别人的弟弟告状,还是等恢复再教训我吧!” 「缘一,有一郎又说了什么?身体动作这么激动。」 缘一默默放下捂住耳朵的手,没有,他什么都没听见。 双手合十诚恳地向有一郎求和,让这孩子停止隔着自己与兄长的吵嘴战争,急忙拉着岩胜走回家里。 「缘一!」岩胜不会做出与缘一肢体拉扯的举动,心里却因为被拉着走很不愉快。 「抱歉兄长,等您好了和有一郎慢慢玩闹,我会为你们准备茶饮的。」 岩胜:? 想象一下那个画面,忽然就不想吵了。 打开房门的瞬间,一对和服双胞胎小女孩忽然倒悬下来,故意吓唬进门的两兄弟。 早早看见气息的缘一心里有准备,但恐怖元素过于丰富,他下意识扬起手臂挡在兄长前。 见状,右边的黑发座敷童子勾起诡异笑容。 看不见人连视觉冲击都感受不到的岩胜告诉缘一:「一子、二子笑起来一直都这样,不用担心她们哪一个会做出出格举动,玩够就回家了。」 缘一听着满天花板啪嗒啪嗒密集的脚步声,看向岩胜的耳朵,幸好兄长听不见……不过他在兄长的指点下为一子二子准备了见面礼。 昨天没办法制作,今天之所以要去超市就是为了采购大量红豆。 “请问要一起吃晚饭吗?”晚饭时,缘一端出了两份超大碗红豆饭,兄长告诉他这两个孩子很喜欢吃红豆饭。 座敷童子们转头相视一眼,发出赞许:“识相。” “不错的人类。” 但到了晚上,缘一依旧没有被床头左右两对幽深诡异的目光放过。 福神们依旧盯着他。 「兄长,您明明就在缘一身旁,为什么一子小姐要插在我们中间的墙面垂下来单独盯着我……」缘一面容安详,心里和兄长的沟通语气已经到了万分困惑的程度,他有哪里做得不到位吗? 昨天发现了她们也没有任何驱赶福神的想法,应该不存在作为人类对神冒犯不敬,今天也做了她们喜欢的食物供奉。 「噢……」岩胜倒很从容,「小孩子对陌生人好奇,她们对我已经没兴趣了,当然就只专注研究你。」 况且感受到你友好的气息,行为上会更大胆点,好运不是也都给你了。 「放心,如果这两位不知多少岁的孩子讨厌你,早在昨夜趁你睡着就会轮流用巴掌扇你了。」 她们这样揍人很吵,不过岩胜此时完全不用担心这点。 缘一听这话更不能放心了,「兄长……昨夜缘一根本没有睡着……」 今晚也很难说能不能睡得着。 式神使说完后,就看见兄长翻身用无神的眼眸看向他,稍微屈腿,二人中间的距离立刻缩小。 这个变动让局势变化,趴在床头中间墙壁上的一子日常无视重力,蹬蹬蹬顺着墙跑,直到挂在天花板的吊灯上,二子很快与她汇合,两只福神在天花板上悠荡着看着他们两个。 座敷童子们发出并不隐蔽的窃窃私语:“岩胜偏心。” “是,小鬼偏心弟弟。” 言语间还夹杂啧声和冷哼。 糟了,这下缘一更不能安心闭眼了,总感觉座敷童子的巴掌在他合眼的下一秒会扇过来。 他也干脆侧过身,看见兄长竟然已经闭眼准备入睡,忍不住动弹腿脚,碰到了兄长。 「安生点,一子二子又不会揍你。」岩胜听不见,只感觉到缘一心里也太在意福神的存在。 他心态平稳,缘一作为天国亡者兼高天原的孩子还怕座敷童子盯着睡觉吗。 「把她们当成地震前的警报器就好。」 老师就是这么劝自己的。 神兽的极乐满月被福神入住过,结局是政治瑞兽光环专业不对口,白泽一招不慎把家底都输给过鬼灯。 所以常驻在阎魔厅的两只福神偶尔跟着岩胜溜去极乐满月?地狱分店时,神兽有充足经验可以应对,正常工作,不为虚假繁荣而加大浪费在花街的投入,起码养孩子的饭钱要留够。 对比之下,缘一根本没有酒色之类的不良嗜好,对待接下的委托工作也很尽心,作为产屋敷的打工人,事业上也不会有大起大落的时候,所以座敷童子对这位可以立马打包出家的活佛基本没有影响。 又一个白天到来,缘一与兄长和夏油杰一起外出工作。夏油杰这几个月见到岩胜就要看看他的身体情况,又问缘一有没有感觉束缚变化。 答案是都一如既往。 夏油杰察觉缘一表情怪异,“你知道问题所在了,是吗?” 他和那位有家传的阴阳师可没有断联系,尽管不能把眼前这对式神与式神使以咒术规则标准看待,但基本原理总要遵守,式神认同式神使才会被调伏,深层束缚很难断开,同理断开也很难修复。 岩胜应该已经走到很难修复的那一步了,有心理问题在。 “不要想这事了。”他想不让缘一深思增加岩胜的压力,“还是解决工作吧,话说你们妖管部扩大正式员工的编制后二位就被流放到咒术师这边工作了啊。” 语气颇有点无奈,之前岩胜明明很嫌弃咒术师的工作。 “是缘一的想法。”兄长虽然恢复了很多,但他总担心会遇到祂或祂所驱使的妖怪,心里总是不安,鉴于现在有不少得力人手,兄长就答应他,来到更重于武力解决的咒灵工作。 缘一还算得心应手,咒灵都不太像人,没什么心理压力。 “……”夏油杰叹气,明明他以前最轻视阴阳师和式神,现在一个式神一个式神使都具有不得不佩服的强大力量。 他眯起狭长的眼睛,伸手示意:“那交给缘一君了。” 与这兄弟俩认识这么多年,心态早就也调理好,可以学习悟心安理得摸鱼……嗯? “缘一。”夏油瞪大眼睛,咒灵是意外撞到缘一刀上断头死掉了吗?第二只也是?第三只也是??? 这个咒灵团伙是不是太倒霉了啊! 唔?咒术师的员工业务福神也能管吗? 缘一看似面不改色,实则瞳孔地震,那按照兄长的说法,座敷童子要是走了,自己会不会以后遇见的都是难以祓除的可怕咒灵?? 会间接导致威胁到兄长生命吗? 他缓缓抬头,毫无负担地向岩胜委屈求助:「兄长……怎么办?」 知道座敷童子的作用只会越来越明显,岩胜早就在思考了,美纪小姐肯定带不走座敷童子们,总不能特意麻烦鬼灯大人来带走孩子们…… 座敷童子好像很喜欢老师的一样东西,岩胜抿起嘴,开始思考成本会不会太大。 「兄长……兄长……」 缘一又开始了,这样无休无止的呼唤能持续到岩胜数不清的明天后天大后天,他长叹一口气: 「好吧,我知道怎么办,回去告诉你。」 太好了,兄长有办法。 缘一今日也运气奇佳,而且兄长好像已经忘记福神来之前他还在生自己的气了,起码五条前辈教授的烦人战术还是有效。 第103章 回地狱吗 “岩胜岩胜。” “小鬼听不见。” 座敷童子们总趴在式神耳边频频低语。 呼呼的风灌进耳朵里, 岩胜只好伸出手,示意她们写下来。 座敷童子们的手速飞快,写出残影, 他判断出这二位几年间没有认真练字,然后向她们摇头以做回答。 一子二子写的是:“想回彼世吗?带你回去。” “为什么?” 面对追问,岩胜又摇头, 然后手心被两只小手重重拍了一下。 “白痴小鬼。”写完又在后面划上大大的感叹号, 阴森森的怨气都突破手掌延伸到他小臂了。 岩胜不禁露出淡淡笑意,这下极快地点了点头。 “让窝囊的神兽药剂师救你。” 岩胜摇头。 “救不了?” 不是,他自己的事情不用辛苦老师,更何况他既然没死, 绝对不会主动前往彼世。 不然无异于认输, 向命运, 向继国缘一。 如今的岩胜可以输,但不能把机会拱手让人主动服输。 “笨蛋!!!” 又被骂了啊,多次摇头的岩胜手掌心都快被挠破皮了。 然后他伸出另一只手, 把两个一模一样的礼盒递给一子二子。 “蝴蝶结。” “漂亮发夹。” 她们打开岩胜在现世买的礼物感觉满意, 这才放过式神的手, 各自飞快夺走一个,面无表情但瞪圆了眼睛抱着盒子在天花板上狂奔。 很开心啊。 伴随轻微震感, 岩胜将手臂倚在沙发上, 慢悠悠地在心里问在房间翻找的缘一:「找到了吗?」 「兄长在彼世的东西有点多, 缘一还在找。」 怎么会多, 以前他作为鬼生活几百年都没有几样随身物品,在地狱不过生活十年。岩胜想, 他都没有让茄子和唐瓜把自己用习惯的夜灯也打包上来。 兄长似乎毫无自觉……缘一看着堆满储物间的大大小小物品无从下手也无从下脚, 这几年木灵和其他孩子真的运上来很多物品。 还有吗?明年盂兰盆祭期间还会继续运吗? 岩胜房间里收纳满当的储物柜已经翻过, 没有找到他说的东西。 缘一只能在储物间挨个打开兄长为保存彼世物品购置的收纳盒查看,很多哄孩子能用上的玩偶、木雕、纪念照片……兄长小小只被拉着拍照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岩胜眉眼里有不想配合的别扭,但又听话地被各种高高的成年鬼神们拉着合照,最早的照片距离现在十五年了,但保存完好没有发黄老旧痕迹,让人感叹地狱的时间流逝既快又慢。 一本本翻看影集,照片中有男有女,有两只角或三只角的狱卒,有乌鸦天狗和源义经表彰小鬼英勇抓捕事迹的官方宣传照,有站着的或被抱着、扛着、举着…… 还有不知道谁抓拍了座敷童子吓唬岩胜和鬼灯的照片,鬼灯习以为常地比耶,小鬼镇定自若摆着和上司一样的冷脸,实际视线放空走神。 缘一总觉得收拾这些东西对地狱兄长的生活更加清晰,即使是地狱那样从概念到事实上都很难以接受的地方确实给兄长留下了很多值得记住的回忆,兄长就是在彼世的生活中被改变了。 翻到相框装的储物盒里,他忽然发现了其中有一张很独特的照片,眼睛一亮,在立刻在心里问岩胜:「兄长的这张照片,可以送给我吗?」 岩胜听见式神使详细形容照片内容,戴弯月覆面、持驱邪神剑穿着侍神服,无疑是跳驱邪舞那次。 「无所谓,但你为什么要这张?拍进哪位你熟悉的神明了吗?」 他记得那张照片是后来神兽装进相框随手放在客厅了,并没说过是谁拍的。 通过各种部门莫名流入极乐满月的照片太多,到处轮岗结识海量狱卒同事的岩胜逐渐看麻,也就不再为神兽和桃太郎拿到自己的照片含笑欣赏感到不好意思,任哪天房间或客厅多出自己的照片就看过去一眼记住新增物品,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感觉了。 「不是,这张照片只有兄长,在缘一眼中它像是会动起来,让缘一看见兄长在地狱的优美身姿。」 「……」岩胜对未脱敏对象的夸赞依旧能感到一种嘲讽感,他也知道是自己的情感在添油加醋,现世缘一是真的在夸赞。 但这是继国缘一,总是不太习惯……也不真实。 「很真实,兄长明知道这是缘一真实的想法,以前只是您听不见。」 缘一泰然自若,几乎不管式神死活地坦率心声。 他仔细打量这照片,越看越觉得喜欢,明明这张连兄长的面容都看不见。 最后从相框里拆出来,把空相框放回了储物盒里,准备将照片过塑后放在自己的房间保存。 缘一一直找到傍晚,才在储物柜最里面的盒子最下层找见一个小盒,打开便掉落许多小饰品,座敷童子看见人类少年捧着那堆小东西立刻凑过去。 “有以前给小鬼束发的漂亮发饰,我也有。” “还有猫好好,喜欢。” 果然,被一子二子的监护鬼神吐槽嫌弃的神兽亲创生物却很让她们喜欢,这份吸引力竟然持续这么多年。 岩胜不禁想福神们老是爱收集储存各种东西,鬼灯为她们做大整理的时候看见这么多猫好好、猫美美是不是每次都会捏着鼻子收拾。 他也很喜欢猫好好,至今钥匙上还挂着一只,但不贪多,一只用了五年就还可以用更久,眼下挂饰玩偶之类的东西哄千百岁的孩子们更好用。 岩胜不让式神使说话,拿过那堆溢出盒子的小东西,摸到许多零碎的发夹、发圈,好像基本都是座敷童子们以前留在自己头上的。 他经常在阎魔厅加班,晚上回到极乐满月还得接受神兽帮忙卸发饰时的笑声洗礼。 “文书狱卒们应该很感谢岩胜吧,毕竟吸引了座敷童子一半以上的捣乱火力。” 岩胜从里面摸出全部猫好好挂饰,分别数平均送给一子二子,然后在她们手上公平地都写上一个相同的字:“回?” 啪! 这回岩胜没有挨打,两只座敷童子相互击掌和岩胜达成一致。 “回地狱。” “成交。” 「兄长,一子二子答应好像要回去了。」 「……」真这么简单,岩胜有种这俩姑娘脱离监护鬼神跑来现世只是想耍他一顿的错觉。 正好美纪的假期结束,在现世的几天她没有带着经纪公司要求的妆容,穿着宽松的长袖外套和长裙,头戴宽檐帽,肩膀上搭着一只懒洋洋的狐狸,带着恬静笑容与缘一和岩胜道别。 缘一险些没有认出来,反应过来才告诉兄长美纪小姐要回家了。 于是岩胜对两只狐狸所在的地方点头,示意知晓。 「一路顺风。」他说。 “一路顺风。”缘一说。 美纪看着现世的一对兄弟道谢:“感谢照顾,岩胜和缘一君推荐的餐厅都很好,我在商场也收获良多呢,阿檎都快受不了我的购物热情了。” 口癖都暂时性消失了,看来真的很开心。缘一转告给岩胜,就见兄长虽然面部表情没有很大变化,但眉间放松几分。 临行前,美纪对着缘一说:“既然缘一君和岩胜能够彼此联系,可以帮我问岩胜一个问题吗?” 缘一:“兄长,美纪小姐有问题想和您说。” 然后岩胜点头,表明式神使在转述。 美纪笑容不变:“不久前,白泽大人花重金买下了原先租借的极乐满月?地狱分店店面,岩胜在现世的处境这么艰难又很危险,要不要干脆回去啃老呢,阿檎肯定也会很开心,大家在众合地狱可以作伴。” 阿檎:啊? 缘一先前听到阿檎提到兄长退休回地狱的玩笑,座敷童子也和兄长写是否回地狱,兄长回答的心声很清晰。 美纪小姐还是第一个直接要求缘一转告这样的话,他没有立刻回应。 她体贴地停顿一会儿才追问:“缘一君?请问您问到岩胜的想法了吗?” “美纪……我们走吧……”阿檎背后冒汗,他可是被缘一揍过的。美纪向来细心温柔,怎么会让人类问他哥哥什么时候愿意去地狱这种倒霉事,是工作上压力太大精神承受不住了吗? 连休假都治愈不了吗!? 「你听见过我的想法,告诉美纪吧。」 岩胜声音还算从容,但刚刚那份夹杂欣慰的轻松已经不在。他可以让自己习惯心里活动被式神使洞悉,默认互不提及,现在主动戳破窗户纸他也很别扭。 怎么能告诉别人兄长不愿向自己认输呢? 缘一压根都没有和岩胜竞争任何事的想法……是兄长自己在较劲,缘一不想这么说。 「别管你对我的想法,美纪问的是我的想法,请如实传达。」 “兄长说……” “说了……咦?什么?”没有立刻得到转述话语,美纪用一双没有夸张妆容的黑亮眼睛看向缘一,有点无奈地接道:“是不是岩胜这小鬼又开始要强了,不想回地狱面对家长啊。” “哼……”岩胜发不出声音,用气声表示对这话语的抗议,微微撇嘴。 式神使轻声转告给兄长后还以为他会生气,结果就轻飘飘地直白反对,对美纪戳穿他的话没放在心上。 分外坦然。 “实在是麻烦缘一君,我和阿檎告辞了。” 再不走,阿檎都快把她的后脖领衣料咬碎了。美纪向少年维持着笑容,离开去往小区后的山里,座敷童子们活泼的残影紧随其后。 “为什么要问这个,美纪。” 即将回到彼世,阿檎变成人形,老神在在地拿起烟管恢复往日帮闲形象,懒散盘腿,坐靠到树边等待少女偶像手动变身。 “阿檎,岩胜应对他现世的弟弟很不轻松。”美纪临时补妆,迅速画上地狱众人熟悉的妆容,变回公司打造的酷酷形象。 “美纪希望小岩胜可以快乐喵!”她扬起笑容,对着阿檎扬声地诉说:“当然阿檎也是。” 阿檎刚抬起的烟管又坠下几分,语气沉重:“美纪,你这样我总感觉妲己娘娘准备把我扔进地狱蛇窟里……” 又扯开话题,不过这也算恢复正常生活了。美纪干劲十足地表示:“晚上和哥哥们一起吃饭吧!我来做饭喵!” 她听说岩胜的厨艺竟然有所进步,那自己也不能输! 完蛋。 阿檎想:等不到妲己报复他了,最紧急的目标是活过今晚。 在他们离开之后,有一只背着木船桨的兔子嗅闻着蹦跳来到这里。 “有狐狸的味道,还有岩胜的微弱气息。” 它遥望山外的一栋现世建筑,这里就是鬼灯大人写给美纪小姐的岩胜住址啊,好近。 气味很不对,可靠的后辈难道快死了吗? 第104章 立刻揍了 缘一终于恢复和兄长的正常生活, 他开心地邀请了夏油、五条和硝子小姐,于是三人组围观了缘一做饭哥递盘、岩胜走路弟搀扶的微妙场景。 五条悟积极举手提问:“岩胜除了眼睛耳朵喉咙都已经完全恢复了吧?” 硝子小声吐槽:“除的也太多了!” 不过显然正常标准不适用于岩胜,他看起来太正常了。尽管听不见, 但任何人说话或做出动作还是能第一时间察觉。 她一个奶妈被当宝物在后勤组供着,不上一线也知道岩胜对咒灵跟砍瓜切菜似的。 夏油杰用指节有规律地轻敲桌面,观察到岩胜手落在桌面上之后拿筷子有摸索动作, 然后缘一快速把筷子挪动一点位置让岩胜能自己拿起来。 平时靠经验和应变能力假装恢复良好, 实际依旧察觉不到死物吗? 他没滋没味地吃着缘一做的饭菜,倒不是自己挑剔,是缘一做饭风格简直像在寺庙进修过,确实一点辣不放。 夏油不像悟那么关心岩胜的能力, 这式神活着就很幸运了。他心不在焉地提议:“岩胜的吃辣能力就一点儿没有提高吗?问问你兄长想不想稍微锻炼一下呢。” “先等等吧。”兄长五感没有完全恢复, 尽量减少变量, 等兄长好了慢慢学吃辣也好。 缘一想:时间还很长,是吗兄长? 岩胜无所谓地点头,吃辣或不吃辣放在现在和以后都是小事。 他们最近是不是太闲了?连自己吃不吃辣都能当话题??随即他想起这一桌高中生和大学生都没上学, 目前初于咒灵淡季也没高强度工作。 第四季度连后勤部门都没有那么忙碌, 悠闲地为年终总结做整理准备。 “大家已经开学了, 今天是休息。”最早开学的缘一是特意向学校请假了,即使有结界在他也不可能让兄长在教室外面旁听。 夏油杰每次看见这样的场景都觉得很神奇, 他还没有尝试过和被操纵者一对一互相联系, 不过他也不需要, 咒灵操使的便利是式神使远远所达不到的。 式神需要加咒才能控制行踪更是麻烦。 他慢慢饮汤, 惊喜地说:“嗯!这个很好喝,一会儿缘一教教我怎么做吧。” 饭后, 缘一熟练地报出所有调料份量和做菜步骤, 然后告诉他餐桌上只有这道菜出自一位寺庙大师的食谱, 或许他有机会可以去品尝更多菜。 “夏油先生和寺庙才是很有缘分。”缘一总被夏油这么说,这时候也说出了心里想的实话。 夏油杰:“……” 他自知心理不适合寺庙修行,缘一认真的吗? 看缘一这个表情很真诚,还把大师的联系方式发给夏油,他连忙婉拒。 但他还是觉得缘一这行为不对劲,稍微反应过来:“是岩胜在让你说话吗?” “……”缘一抿起嘴,除淡然以外的其他表情露出来,比如“不好意思”。 兄长刚刚笑着教他这么说,好像是又想起杰总说缘一和寺庙有缘分,但他确实觉得夏油先生看着就是能和庙里的主持先生交谈的类型,真诚推荐道:“这位老师父人很好,也很会做饭。” 现世缘一从来不适合去寺庙,他的心脏中充斥着的情绪一年比一年多、一年比一年深重。他去拜访全都是因为看见美食栏目有推荐,特意拿来当出行理由和兄长在假期去吃饭和旅行。 那边交流厨房心得,硝子和五条悟左右在岩胜手心写字,岩胜一开始还以为他们有什么重大事情讨论。 “岩胜下次让缘一学西餐吧,别再吃传统料理了,我要求换口味。” “你可以别再穿全黑的衣服了吗?审美疲劳了。” “硝子说得对!” 结果都是没营养的话! 通过缘一调侃了杰一顿,他又收回注意力开始感受这两个家伙在写什么。 “不愿意和缘一分开了吗?”五条悟还画了个笑脸,“很久都没时间一起吃甜食了。”笑脸下撇变成了哭脸,苦兮兮地抱怨。 硝子乐了,她写:“岩胜‘久病’几个月,不会和弟弟待到烦吗?左手又不小小撞到哪了?” 左手?他转过硝子那边的左手,察看自身骨骼肌肉情况,没问题。 腕子上只有一道锁链般的暗色幻影连着两三米外的缘一,原本这里该是白泽给的驱邪红绳桃木牌,现在成了式神使加固的束缚。 他皱起眉,歇停几天的不满又浮上心头。 硝子似乎意识到自己提到岩胜在乎的关键,难道这伤痕有问题?她抢过悟抓着的式神右手,在上面迅速画了个问号追问。 五条悟:“怎么了?” 硝子扬眉,让他仔细看岩胜左手腕上的红痕。 五条悟拉下墨镜,打量岩胜身体中的咒力流动,对比比前几个月失去生命体征的去世状态就是从零到一的史诗性突破。 岩胜注意到悟的动作,开始调用咒力。五条悟因此能够更清楚地了解作为咒术师岩胜的实力状态,他告诉硝子:“咒力还在啊——嗯?缘一下咒竟然用上了咒力??” “什么咒?”硝子疑惑,岩胜的身体在她看来是找不出问题的。 “有一条咒力连接,从岩胜的手上到……”五条悟顺着那条流动的咒力细线转头,看见了已然静静站到他身后的缘一。 “这位悉心照料兄长的缘一君手上!”他看见缘一手腕的痕迹已经近乎发黑紫,语调不自觉扬起。 缘一无奈,兄长已经在问他怎么回事了。 听起来很生气。 延迟将束缚结界的事实交代给三人组,缘一唯一没有说过的是这个咒他改良时心情急躁,再加上那时候妖力专注于补充给兄长,自己就用上了咒力补充妖力,因此咒法有一点点始料未及的“副作用”。 他其实认为这是不值一提的小事,都没有在心里停留过,后来就忘了,咒力提供也当做日常对兄长的照料环节。 “什么?!”硝子两只手分别察看兄弟俩的左手,缘一的手腕痕迹明显,但似乎不痛不痒。这两兄弟向来都是不慌不忙的性格,她看向五条悟,悟也是满脸轻松。 夏油杰忽然意识到:“所以现在岩胜的咒力和缘一的咒力是连通的。” 或者说式神的咒力全由式神使提供。 他忍不住站起身,这明明才是正常配置啊! “不过应该除了手腕显露印记,其他不影响。” 夏油为硝子答疑,硝子也恍然大悟,是啊,如果按照术师的式神使这二位现在才是正常状态。她也意识到这两道是纯粹的咒痕印记,只是缘一的负担很重,所以看起来严重很多。 所以这几个月来缘一一直在向式神提供咒力吗?她看缘一面色红润的脸,心想真可怕。 “你们对自己身体最清楚,要好好照顾自己啊。”硝子把两只手都扔回去,岩胜和缘一总是不能用正常术师标准看待,她差点忘了其实这俩个家伙都有咒力,搞得身为医者的自己露怯出丑。 “会的。”缘一忽略挣脱力道紧紧握住兄长的手暂做安抚,在心里轻描淡写地解释现状。 「听起来这咒印对你一点儿好处都没有。」怪不得自己的咒力在八原那晚之后莫名开始恢复了,岩胜又不傻,以他的恢复速度,再加上束缚结界的耗费,估计近期缘一的咒力一直很难随意调用。 幸好……他在工作委托中习惯于主导,都会亲自动手,没有让缘一承受更多负担。 「解除它。」 缘一,我具有完整的身体控制权,这几个月的限制你应该已经百分百确认了,现在解除掉束缚结界。 “有办法解除吗?岩胜看起来恢复得不错啊,咒力也能够自行调动流通。”五条悟扶着下巴看垂着眼眸的缘一,笑着提出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建议。 和岩胜在式神使心里提出的要求一致。 “不行。” 「现在不行。」 缘一轻声拒绝,但三人组和式神都听得出平静言语中的坚持。 “等兄长全部恢复,会解除结界,我本意并不是限制兄长行动。” 「等您恢复,缘一才能放心,您现在太危险了。」 话说得很明白,五条悟无所谓,岩胜不同意自然会告诉他弟弟,这位式神的脾气又不是忍辱负重型;硝子只担心两人身体健康,缘一既然能活蹦乱跳的就没关系。 只有夏油杰隐隐担忧,不是、缘一你给岩胜加束缚真的不担心他的解决办法让你再次又痛苦又呕血的吗? 他刚要劝:“缘一……” 就看见式神使与式神无神的目光相接,似乎在私聊,一个听不见就算了,另一个也不别人说话。 算啦! 心态迅速转变的夏油杰愉快蹭饭,整理长刘海,结束邻居串门的休闲活动。他最近还准备开学前回家一趟看望父母,没空理会这对麻烦的式神主仆兼兄弟。 三人一拍即合道别出门,站在走廊,他敏锐地吸了吸鼻子,“你们闻见辣椒味道了吗?” “你最近吃得太清淡出现幻觉了……咦好像真的有。”硝子又问五条悟:“你家大厨要给你加菜吗?晚上请加我一个餐位!” 五条悟也闻到了,就是简单的辣椒气味,闻久了还有点刺激,“啊嚏!” 他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便大手一挥让答应同期来吃晚饭。 但是这个辣味是不是过头了?夏油杰存有疑惑。他摁下电梯,又转头看向五条悟的家门,味道是那里传出来的没错,随着悟开关门的动作空气的辣味里似乎更明显了。 他揉了揉感到酸胀的眼睛,担心两个贪吃鬼的肠胃能不能受得了。 * 「我现在太危险?缘一你想的太多余了。」 岩胜本来是想得过且过,也让式神使安心一阵,等恢复后他行动也会更加自由,到时候也就没有眼前少年身形的家伙决定一切的余地了。 「兄长现在的想法!就说明缘一考虑的并不多余。」 式神使紧跟着接上他的心声,急切而激烈,让岩胜意识到不是自己处境危险。 令缘一更加担心的不是身体安危,而是式神本身想法让他不放心了。 不信任感是双向的,目前心声互通的情况下更是信息透明。 得过且过的平衡看来得有人打破,岩胜攥紧拳头,抬眸看向继国缘一所在气息。 “兄长想揍我吗,缘一不会还手。”下咒是他的错,缘一一开始就向神明和兄长承认了这点。 私心大于担心,无法辩驳。 「哈……」不会是以为说不会还手的话就能引起同情、愧疚之心吧。岩胜最讨厌的就是继国缘一这副模样,他前世恨,现世更加嫌弃! 他忽然站起来,看见式神使紧跟着也站起,然后冷哼出气声猝不及防给了缘一一拳。 手指骨节重重触碰左脸,受到强力击打的缘一瞬间向后倒,后背重重砸在墙上发出咚声。 如果不是有强大妖力傍身,他的脸颊骨头会被兄长打碎。 岩胜却继续走上前,对着继国缘一的左胸口又重重打了一拳。 式神使闷哼一声无法立刻正常吸气,左肋和锁骨均有痛感,眼前发黑。 毫不收敛的泄愤行为,尖锐地针对着几个月来照顾、给与自己力量的式神使及胞弟,多么不知好歹! 放在以前,岩胜会深藏心里不满的情绪,任由心头愧疚又懊悔的情绪占据表面,然后面上持着虚假的从容应对缘一,而不是对强大、无私、真诚的人动手。 可以前岩胜不会这么做,不代表现在不会。 积攒的恼怒已经够多了。 「你……你究竟有什么不满意的!」岩胜胡乱摸索抓住缘一的领口,加厚的卫衣揉成柔软的一团握在他手里,也紧缚着式神使的脖子。 缘一姿态颓然,低头受打。 「那时候叫你去看信,就是表示我可以适应你是禅院缘一,依旧可以将谋划给禅院缘一的一切给你!你会有让天国满意的一生!」 式神拎起被揍得偏过头的缘一,又将他向墙上猛地撞去令人类抬起头,动作直接却有效:「清醒地听我说话,缘一!」 「是……缘一在听。」 兄长很勇敢,可以直面缘一害怕的断桥。 「别装模作样地夸赞!式神的深层束缚薄弱你我心知肚明,说出你对我的不满!」 气人的磨蹭态度让岩胜恨意上涌,放弃掌中轻飘柔软的衣物,转而扼住继国缘一的脖子,眼前这具充斥浓厚白色气息的身躯纯净强大,左胸口里盛放的器官却如同一块朽木! 「频繁考虑我会前往彼世的可能性,你当我是聋的吗?」 不。 缘一冷静地注视岩胜,心脏跳动加快,微张的唇齿随无法压抑的剧烈呼吸弥漫出血腥味,他看着兄长的面容染上薄红,继而又以灼热呼吸引燃盛怒的火焰: 「是故意的,兄长听见了才不会选择离去。」 第105章 没逝没逝 缘一曾在梦中收到过祂的挑衅。 事实上祂认为自己在真诚地劝告缘一。 无边烈日下天空没有一丝云彩, 淡青色长发飘扬,一颗滴着血液的头颅在高处俯视人类,觊觎式神力量的祂使用被斩杀时的面貌来见挥刀者。 祂知道缘一的过去, 甚至拥有关于其未来的预言。 祂并不惧怕与高天原有关联的继国缘一,夺取式神岩胜所属权是不会改变的目标,得到以后就是利器, 是祂争取到的强大礼物。 “而你根本没认清现实, 缘一。”本该属于远山言的声音响彻梦境天地,人类在夜晚向神明祈愿兄长健康安全,成为了祂连通思想的钥匙。 当头的烈日西行,稀薄的云彩升腾又散去, 树枝抽帧般地摇动, 祂缓和的声音与周围快速流逝的时间环境让人产生晕眩。 “前世恩怨刻进岩胜的灵魂, 数百年光阴、地狱无数次挫骨扬灰都未能让他淡忘,如今的你是继国缘一,岩胜不会真正接受这一事实。” “或许你兄长短暂地爱过你, 但现在不会有那样单纯的情感, 你知道的, 如今你触碰得他的心,知道他所思所想, 见过他的重要记忆。” “趁此机会, 真正长大吧, 让自己……追寻可得的、渴望的平静生活。” “神明的预言决不会骗你, 你们的束缚关系终将断绝。” 祂以神明力量在缘一脑海中敲出真言:“不如自愿放开束缚,即刻让你兄长自由——” 不。 彼时与此刻, 缘一都望着对话之人, 目光传递出坚定反抗。 彼时梦境猝然碎裂, 缘一只可惜神明托梦没有可追踪信息,而祂所说的话缘一丝毫没有受到动摇,自认受到挑衅的他反而更加坚定,提高了保护兄长不被夺走的警惕心。 即使是前往彼世也不行。 或者说,正因为是特殊意义的彼世才更加不敢放手。 「缘一。」 此时岩胜眉头一动,显然不是往松动退让的好方向发展。 「这个全然处于私心的念头缘一一刻都没有敢在心中思虑,利用了兄长的温柔和信任。」 担忧兄长会选择彼世是真实的心理,其他全凭直觉和本能行动,结果就是落下束缚结界,在岌岌可危的式神束缚之外加上一层令自己安心的保护罩。 「分明是一条损害你我的锁链!」岩胜手掌向下摸索到他手臂,转而捏住他的左手腕抬起,手掌微微合拢用力,重复命令:「解除它。」 两只左手之间的雾白锁链也缩短为极小的一条细线,看似毫无束缚力,岩胜和缘一都知道如果他们的距离边缘这东西就会越来越沉重,令式神不得挣脱。 “兄长……”缘一的言语沙哑,心声更是恳求。他鲜少在大事上与兄长如此唱反调地坚持,现在也说不出前世淡泊无憾的场面话,因为立场变了。 他握有想要的生活,目标就是保护它不受破坏,而此时兄长与自己立场竟然依旧不同。 为什么! 「不!」 缘一稍有平复的呼吸再度灼热,胸膛升起象征反抗的起伏,隔着衣物摩擦着岩胜的手臂,令他倍感烦躁。 式神使成功地让他愤怒得不想思考,肉眼中跃动模糊不清的暗红色。 “咔……”骨头传来不堪重负的声音,缘一没有吭声,心想这与兄长遭遇的刑罚相比不值一提,他反复品味的痛苦反而让自己在此时受益,强大的适应力不仅仅是兄长一人的能力。 他凑近在岩胜耳边,满意地看见兄长丝毫没有躲避,反而偏过头转动那双看不见的眼眸微眯着瞥过来,鼻尖沁出的汗因这动作沾上式神难得有血色的脸颊皮肤。 式神使红色眼眸半遮,唇齿和心中均给与答复:“不,请兄长少生些气吧,对不起。” “咔!” 腕骨断了,缘一身体痛得一颤,却靠在了岩胜身上。 即便是式神使没有抵抗,能将身体素质强大的缘一骨头捏断,岩胜无疑动了真格。他确实得少生气了,毕竟现在怒意绝对是前世今生前所未有的峰值,被怒火灼烧内心的感受与其他复杂的情感搅弄在一起太过煎熬。 比脑髓味增汤的滋味还难以评判。 「手断了不是腿断了,别靠过来!」 在此现状下,岩胜的适应力再强大也无从调理,缘一不解咒,自己又解不开,总不能真的把式神使杀掉,冲动之下捏断缘一骨头已经足够让他开始后悔,这个教训似乎给得太重了…… 可恶,这家伙就是凭借着这点在自己这儿肆意妄为! 这五年多让原本善良柔软的继国缘一成长这个样子,他就是个失败的教育者! 就算以前缘一脑袋问题很大,也不比现在严重。 泄完愤也泄了气的岩胜把弟弟随手推开,转头看见阳台上跳进一只熟悉气息,嗯? 此时一只装备齐全的黑耳白兔终于找到岩胜所在的正确位置。 缘一却不顾疼痛,仅剩的右手抓住愣神的兄长,欺身上前坚持问道:“所以兄长不会选择回到彼世吗?” 岩胜看不见死物,为了闪躲缘一退到地毯边缘,然后被绊了个准。 「缘一!」他这一世这么生气下去还怎么能长寿! “兄长的意思是还是会好好在现世活着,直至生命结束是吗?”缘一扬声追问,匆忙抬起伤手抓住兄长胸前的衬衫衣料不放,步步紧逼,要兄长给出明确的承诺。 岩胜没有再次推拒他,只在心里重复着所有在地狱里听过的责骂,主要来自于鬼神上司的鬼畜语录大全。 他在后脑勺接触地毯上丢下的抱枕时张口无声喊道: 「当然!」 你明明听得到我不会轻易服输! 那家伙既然找过你,就更加有可能要回来找我,我不会放过机会。 你且等着吧,缘一。 式神看着像放狠话,实际上心声确实在放狠话,但眼下就是心软了,没办法继续动手。 “兄长!”缘一暂且搁置兄长固执的想法,能够得到今生的承诺就已经是最好最好的事情。最大的危机解除了,他紧紧拥住岩胜,动容地想:「谢谢您……缘一很羞愧……逼迫了兄长。」 「那就解咒。」岩胜心声语速极快。 「不行。」缘一回答得更快。 …… 倒在地上被压制的岩胜懒得挣扎,踢了踢在身上耍赖的式神使,「用反转术式自己治伤。」 不提醒就不会先治好吗? 缘一犹豫地想:「现在的咒力……不支持……」 坦白情况后他很怕兄长改变主意,不想引起再一次的争吵,立刻接着说:「我会马上去楼下!麻烦硝子小姐帮忙治伤。」 岩胜无奈地闭上眼睛,只好点头。 不对,刚刚是不是看见了芥子小姐在阳台来着? 传说中的咔叽咔叽兔背着巨大的采购包,歪着兔脑袋围观屋内的场景稍稍理解了几秒,然后迅速抽出船桨击碎玻璃拍向缘一! 在岩胜的眼中,芥子小姐迅速朝他们两个冲了过来。 然后耳边感受到了巨浪拍脸似的风声。 紧接着,缘一全部的体重压在了他身上。 …… “真抱歉呐,原来是岩胜的弟弟。”可爱的兔子小姐发出细弱无害的声音,恭敬地弯腰道歉,“那我就不索赔武器费用了。” 惯用的船桨刚刚劈在缘一背上时直接断了,她有点心痛,这个人类真抗揍。 原来偷袭我还想着让我赔偿吗?缘一大为震撼,但还是听兄长的话给传说里的兔子奉上茶饮,以及一个蔬菜水果拼盘。 「芥子小姐刚刚就来了,你没有注意到吗?」岩胜不想让可能不止是左手断了的缘一招待芥子,但是缘一忍着痛也不愿意现在离开去不超过五步空间距离的楼下,明晃晃的私心作祟,不想要他与彼世存在独处。 「缘一是人类,不是懂得预言的神,在眼前有更重要、更在意的存在时是也会有疏忽。」 事实上,缘一此类的疏忽很多,叫我总是忍不住会想着更加谨慎些就好了。 哼,破坏自己和神明计划时倒是反应很快。 不等式神使表露可怜兮兮的情绪,那简直像是看透自己软弱之处后的挑衅。岩胜转头望着芥子小姐的气息,露出困惑的表情,想要询问她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芥子迅速理解后辈表情,“来现世采购,买到了史高维尔指标最高的辣椒!” 她高兴地与后辈分享,尽管现在要通过后辈现在的弟弟传话。 “真碍事,这个一看就是天国的小鬼……嘁!”兔子低声碎碎念的语气忽变。 缘一:“嗯?” 刚刚听见了什么?难道芥子小姐是冲着自己说的吗? 他局促地看了一眼兄长,“那个……” “真抱歉。”兔子又开始软绵绵地道歉,让人听了生不出气,“对缘一君的初印象可能需要我多加适应才能逆转,脑袋里还是很糟糕的场景。现在,还请麻烦你告诉岩胜我来现世的原因。” 伴随从背包里涌出越来越重的辣椒气味,芥子说明了这次来到现世的收获。 缘一眨眨眼点头,告诉了已经闭上眼睛不想和辣椒隔空接触的兄长,然后乖巧转述道:“兄长说恭喜前辈。” “是,我还对新款辣椒酱的配方做了改进,做出了实验品一号,回到地狱才能正式制作。”芥子小姐悠然饮茶,“正式制作出的成品不会严重刺激到亡者的眼睛口鼻,接触到后才会出其不意地造成攻击。” “是,兄长说这样造成的心里伤害会更加深刻,而前辈新制作的辣椒酱内服外敷都会有强力的折磨效果。” 缘一略带疑惑地转述,自己现在是在参与进了地狱刑具改良交流会吗? “慢着,兄长问您是在现世做的实验品吗?”虽然不明白,但缘一还是这么问了。 他稍微一想,现世好像没有能够提供这位地狱狱卒的捣药场地,杀伤力如此之大的辣椒酱,是在哪里做的? 芥子小姐挠挠兔脑袋,憨厚地说:“刚刚找错地址了,有岩胜半死不活的气息,就紧急制作了武器想要救救岩胜。” 救救兄长……缘一想,要是芥子小姐早点来救到的应该是他。 “我一会得去清理清理现场,以防有人类出事。”兔子咬下一口白梨,说出她正在挂心的事,不过现在午饭过后的点应该不会有人去厨房动辣椒酱。 「找到哪儿去了?」 「芥子小姐说,对面……因为对面的门正对后山,芥子小姐顺着气味找过去的。」 等屋主回来兔子才发现找错地方,就带着装备跳出去,顺着走廊的窗台过来了。 岩胜刚提起的心落下,找到的是咒术师的家门啊,那不会出大问题。 “什么?!你们两个都食物中毒??” 对面忽然传来拍门声,缘一听见了夏油杰茫然又慌张的问询,他抓起兄长开门去对面,发现自己一会儿得去求医的硝子小姐已经和五条悟双双倒地。 踹开门的夏油杰拿着刚挂断的求助电话看着他们,表情颇为无语,他先把硝子扶起来,“不是要等晚餐再来?下午茶需要这么刺激吗。” 「嘘……缘一,先什么都别说,去快去帮杰扶起另一个。」 缘一:“……” 岩胜的无用眼睛在这间屋子倒感觉不错,风吹过涌进鼻子里的辣椒味道也并不算刺激,比芥子塞在背包里放在他家的辣椒闻起来味道淡很多,这些残留味道估计是制作过程留下的。 「请帮我问问前辈在地狱做好了秘制辣椒酱成品以后,可以邮寄几瓶给我吗?」 缘一:“……好的兄长。” 问清楚才知道五条悟和硝子根本不是食物中毒,硝子下楼回家后才想起要来拿悟从家里带来的藏书,然后闻到了还没散的辣椒味,就问五条悟的厨师是不是在这里做什么辣椒炸弹了,味道太重了吧。 两个人就好奇地凑到厨房找源头,五条悟的手掌碰到看似干净如新的切菜台上立刻有灼烧感,而硝子是打开了辣椒盖子,让眼睛和鼻子率先品尝到辣椒酱的滋味。 “哕——” 硝子受到莫大刺激,一边擦眼泪鼻涕,一边给才一会儿不见就负伤的缘一治疗,这孩子竟然能受伤。 “你又怎么回事?还破相了。” 缘一摸摸沁出瘀血的脸颊,“刚刚与兄长讨论了咒印问题,现在没事了。” “左小臂尺骨断了,锁骨、肋骨骨裂,心脏治疗结束建议去拍心电图,但你应该不是全部用不出咒力和术式,恢复得比正常人快很多,做不做随意。靠着自愈能力让岩胜撒气,好样的。”吵个架伤筋动骨,硝子嗤笑,这也叫没事? 没逝真是太好了。 缘一眉目平静中带着庆幸,但显然不是硝子所想的“伤不严重”的庆幸意味。 五条悟红肿的手被夏油杰按下一大包冰块,被同期嘲笑:“辣椒水打最强术师,结局:胜。” 他委屈地瘪嘴,在家里又不设防,谁能想到厨房里有辣椒残留,这什么魔鬼辣椒啊?? 一只兔子试探地从岩胜的裤腿后面冒出头,看见人类们没什么事,“太好了,不用回去请求鬼灯大人帮忙挽回,听见出事真是受到惊吓了。” 闻言,硝子和五条悟立刻都严肃地转头看向她,夏油杰噙着笑看向岩胜,伤患缘一则保持沉默。 岩胜看不见客厅里的“辛辣”场景,顺着味道捏鼻子找到那瓶开盖辣椒酱,他不能确定自己会不会碰到内容物,指指它示意芥子收起来。 “好,刚刚走得太匆忙了。”她发觉找错地方急忙跑路,不想被人类看见一只兔子在家里配置辣椒,当然进货充足也是轻易放下实验品的原因之一。 芥子两手抱着辣椒酱瓶,硝子转头见了开始为两只兔爪子幻痛。长相可爱的兔子十分有礼貌地向人类再次道歉,并说明了来找岩胜但找错地方的过程。 硝子看着皮毛柔软的大兔子有点想摸摸,限于这只会说话没敢冒犯,很想问缘一:你兄长以前长期在动物园交朋友吗? 她帮忙养过的那只懒狐狸才走,又来一只兔子妖怪。 “莫非您是咔叽咔叽山的兔子吗?”夏油杰注意到兔子挎包里的打火石,带着诧异问。 芥子小姐躬身,嗓音细弱:“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基层员工。” 夏油杰立刻来了精神,岩胜以前说几百年前迁居住到彼世的妖怪很少回来,他满脑子妖怪故事、都市传说的知识储备都没机会用上,不过这位本尊和咒灵兔子真的很不同。 传说中手段明明这么残忍,实际却很可爱,而由负面情绪凝聚的咔叽咔叽兔咒灵面目身躯十分可怖。他顺手拿过悟的旅行纪念明信片,请求道:“能给我签个名吗?” 五条悟把手递上来,用伤势引起兔子抱歉的目光,“那我也要。” 满足了两位人类的签名需要,又让名为硝子的人类姑娘摸摸背部,见到这孩子惊喜的笑脸芥子也很开心,后辈交到了很多有趣的朋友啊,回去遇见前上司了可以和他说一说。 她和岩胜、缘一回到家里,既然已经看望过岩胜了,便收拾背包准备离开。 “岩胜真的没问题吗?”尽管已经听见弟弟君说了岩胜的问题,但芥子觉得不对劲,如果只是五感未能全部恢复,它怎么会闻出不一样的气味呢。 “你哥哥真的不会死掉吗?” 缘一为这话皱起眉,“不会。” “这样看来我的鼻子也不灵敏了。话说,岩胜和与兔子有缘的神明见过面了啊,这位的力量很强大,岩胜得到祝福了吗?” 缘一立刻看向它,能够祝福人类、与兔子有缘的强大神明?显然不是说仅有一面之缘的火神。 与此同时,岩胜接收到式神使快速思索的心声,听见缘一迅速排除大量神明,然后疑问:“大国主神?” “是的呢。” 「应该没错。」 兔子小姐和岩胜同时回答,缘一露出几分忧虑,大国主神是正神怎么会图谋投身于现世的人类力量,很明显兄长也是这样想,才从不会在心里考虑这个答案。 在地狱埋头工作不知道天国动向的芥子小姐不希望自己来看望岩胜只留有麻烦,答应了岩胜之后送辣椒酱成品过来,并提醒缘一:“或许可以带岩胜去‘商店’碰碰运气,那里有很多神奇的药材。你会治病吗?”现代的术师们治病好像都很会利用力量规则,不需要多做思考。 略懂,但不精通。缘一保守地回答:“我可以学。” “哦,那就是不懂呐。”兔子粗犷的女低音攻击着人类弱小的心灵,很快又恢复正常:“那祝岩胜和你都幸运平安,能够找到合适的治病药材,在下就告辞了。” 晚上,缘一问兄长:「芥子小姐提到的商店兄长去过吗?」 「那里总有奇怪人物出没,卖的东西也很奇怪,不要去。」 下午缘一没有提,式神还以为他不会考虑去商店。 岩胜不喜欢去那地方,被神兽带去一次以后再也不想去了。来到现世以后,他不通药理,更不会去店里买东西。 「可是芥子小姐推荐了……」 式神使的心里有开始忧虑各种可能性,芥子提到的神明让他不安。 不安不安,哪来那么多不安的变量。岩胜受不了缘一跌宕起伏的心情,「你就是想去而已。」 估计找不到药,什么时候想去告诉我,带你去逛逛吧。 经过一个月的知识恶补,缘一终于忍耐不了兄长毫无起色的身体,给兄长穿好外套,又挑了一件红褐色围巾围在他脖子上,和岩胜一起去往商店。 刚到神秘店铺的门口,缘一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呀好巧!岩胜君和缘一君,缘一都长这么大了啊。” 是神女的声音。 缘一想起死后发动术法的天目盏妖怪,气息一致。 他迅速拔出刀斩向她的脖子。 第106章 强行束缚 神女的身影随着刀刃变成两半, 她的头颅和身躯分开,但面上迟钝地露出惊吓,大声质问:“我打招呼你拿刀砍我?你兄长看不见就这么放肆!” 随即浓郁白光的两块再次成为一体, 神女恢复多彩繁杂的衣着,淡金色丝带飘扬与金色纱裙在日光下熠熠生辉,面目愤怒地瞪视禅院缘一。 “看在你是……我前约会对象家里小鬼的弟弟面子上, 给我个理由!现在——” 嗓音最后甚至流露出几分威严苍老。 “咦……” 砍错人了吗?缘一愣住, 神女看起来太过气愤,丝毫不像是伪装。 岩胜:「?」 刚刚那一秒不到的时间你干了什么? 缘一迅速交代,岩胜感到头痛,请他跟神女好好解释。 「可是, 气息都……」 岩胜果断地说:「当做是冤枉眼前的神了, 不用与神明探究。」 于是缘一就向神女再次老实交代, 性格率直的神女听了没有继续发脾气,“怪不得看你兄长的眼睛……嗯,还有其他地方有点不对劲, 来店里买东西吗?” 她是货真价实的天国土著, 而且稍稍有点特殊, 不会惧怕由妖力驱使的斩鬼之刃,此时恢复如常, 听见缘一说了许多治疗眼睛耳朵嗓子的药材, 立刻摆摆手。 “那些可不是能治你兄长的药, 因为药物有作用的前提是生病了。这小鬼一看就是‘丧失’了视听和发生功能。平时你兄长能听见、看见任何东西或发出任何声音吗?” “没有, 完全不行。” “是啊,是类似于死而复生之后依旧保持着现状对吧, 现在就相当于小岩胜属于天残之人。”她微微笑着说出残忍的话, 显然看惯了人类疾病, 无论是出生便自带的病痛还是后天得病,作为神明的她见过得太多了。 况且岩胜这个不妨事,迟早会好的。 她提议:“不如,你试试西医吧?” “什么?”缘一好奇,如果西医有效他倒是可以立刻抛弃了恶补的知识,但问题是西医的渊源并不如汉方悠久有效,曾流行一时的放血法太过头了。 “就是魔法药水、巫术之类的,可以从根源上改变一个人先天不足,巫术这个词意思就是用仪式变命运。”神女有理有据,“缘一应该听过古凯尔特人,传说中的巫师很多,也确实存在哦,西方地狱和天国都有她们的身影。” “歌德的《浮士德》中也有提到浮士德与魔鬼的交易改变了整个人生,不过现在的魔鬼和巫师跨境后非常遵纪守法,不会为了得到一两只异国灵魂故意骗人,鬼灯可是会因为账不平抓狂,最后追过去和撒旦、别西卜算账的。” 最后,她扬起和善的笑容,尖而细的手指向店面,指引道:“现在店里就有今天和我约好的女巫小姐,想来一瓶免费的魔药吗?” 「这算是西医?」岩胜简直要开始质疑自己十年药剂师学徒生涯,虽然他也就是帮忙做体力活,但神兽总是会向月兔们解释概念上的知识,他旁听久了也知道一点。 再说了,什么时候巫术魔法变成了西医范畴,那东方道法也是中医汉方了? 「兄长不用担心,缘一不会答应的。」 尽管缘一现在存有病急乱投医的心态,面对神明的介绍没有一口答应,而是问:“我可以喝吗?” “嗯?据我看缘一你很健康,没有必要喝。”神女打量缘一,看他竟然十分认真,笑容渐淡,“缘一,没必要这样。” 熟悉的语气让缘一想到天目盏妖怪,他默默握紧没有收回的刀。 “哦!你又想砍我是不是?!”神女抚着心口,诧异地说:“你这孩子的警惕心总是不用在正确的地方,吾若是你提到的杯盏,刚刚那刀就该死了。要不是你……算了,你兄长应该跟你说过不要惹神明生气吧!” “……是,抱歉。”缘一承认自己草木皆兵,但他急需要找到能治疗兄长的办法,时间拖得越久,他就越觉得周围其他存在是想要趁此带走兄长。 时间渐渐入冬了,他的忧虑之心仿佛又回到了夏日那时,缓慢地灼烧吞噬着内心。 “根本原因是你和兄长的束缚不紧密,你知道的吧。”神女不再逗孩子,将手一挥,店面的门打开,铃铛发出清脆响声,“走吧,这家店楼上有我开的藏书室,你和你兄长就陪老人家们喝杯下午茶怎么样。” 神女进门亲热地拉住裹着神秘披风的年迈老妪打招呼。 “您怎么……这么晚才来。”老妪说话缓慢阴沉,嘴里只剩下一两颗牙齿,不甚清晰的日语咬字用上了敬语。 “门口和孩子们聊天耽误了,你买到喜欢的东西了吗?” “买到了……很满意。” “真好!”神女拉着她飞往楼上,免了让老人家劳累上楼。缘一问过兄长以后,岩胜反而露出笑容,「就说会出现奇怪的人物,去看看吧。」 「兄长不担心?」 「不用担心,商店里不会出人命的。」 兄长已经想到他们两个被杀的可能性了吗……缘一只是在想会不会被热情推销没研究过的魔药。 这间店进门后空地很窄,玄关左右就已经堆满千奇百怪的商品,丝织品到不知名风干肉类一应俱全,找不出摆放的规律。 窄窄的柜台后坐着一个招待,但也不会主动招待,看见有人来了就说句欢迎,显然是工作了漫长时间,消极怠工。 走进拐角处向上望去,四周的放置物品的橱柜仿佛高不见顶,窄而旧的旋转楼梯无限向上延伸,每一层都挂有不同的门牌,视觉上越向上越紧凑的门牌上笼罩温和白光,密密麻麻地组成耀目光环。 有一层的房门正敞开着,应该就是神女说的属于她的藏书室。 缘一想:结界? 「商店开在现世,这是省钱手段。」 买十平米和一千平米的价格差距可不小。 原来是为了省钱,缘一没想到这地方充斥着神秘气息的原因竟然如此淳朴。 岩胜问:「这位女神在几楼?」 「就在三楼。」 离地面这么近?岩胜诧异,那相当于藏书室就开在现世,这位神明常住在现世吗? “快进来!” 走廊间响起神女爽朗地笑声,缘一和岩胜转眼间便站在门口,当缘一踏进这里他感到神智更加清明,身体中的疲惫和沉重一扫而空,和他身为亡魂时身处高天原的感受相似。 岩胜则身体僵硬一瞬,这股气息对他现在没什么影响但早就刻进灵魂记忆里了。 屋里设了驱邪的术法。 小小的房间内另设有结界,四方都摆放着一眼望不到头的书架,满满当当的书籍分门别类地存放,中间有一架巨大的桌子,上面放着的似乎是物理仪器。 缘一看过去有微波测温仪、微型气象监测仪、能见度检监测仪,还有许多堆放的记录册与测纸图谱。 全都是用于天气的工具? “有些乱别介意,前阵子到处乱逛没时间收拾这里。”神女和女巫的交流已经结束,并从老妪手中接过两只玻璃瓶。 她扶着舟车劳顿的老妪进休息室,让老人家好好休息。 “缘一,你知道这两种药分别是什么吗?”神女带上金丝细框眼镜,气质陡然一变,衣着相应改变成黑色西装裙和衬衫,红润小巧的圆脸庞变得成熟许多。 不过缘一明白她的年龄远远超过所表现出的“成熟”。 “因为职业特殊性,我在常年在现世待着,前几年因为不靠谱的家伙的预言去追和你兄长相熟的混蛋神兽耽误许多事,这几年把工作做完了,也省的鬼神用眼神偷偷骂我……正好友人把想要的东西给我了!” 记仇的神女看向缘一的目光却带着喜爱,并不介意他对自己动手的行为,拿起玻璃瓶给他看:“这算是与西方联合出品的东西吧,以净水的形态会产生不可思议的效果。” 缘一看着那两个透明的玻璃瓶子里同样装着无色水,溢出气息截然不同。 一只里仿佛装了云雾,底部沉着暗色,另一只里的气息仿佛是团缠绕的丝线。 “说起来有趣,我名字里的意味带着维系你们两个人距离的那东西。”神女没有先告诉缘一这两种药的功效,反而晃悠着瓶子用瓶底指向两人之间的锁链气息。 “现世的思想渐渐进步,多少影响到我的想法,决不会一味做劝分不劝和的缺德事。需要强行绑住的缘分,不是吾希望看见重归于好的关系,断开如何?” “不行。”缘一眉目冷峻,却不再生出警惕,他知道眼前活泼率直的神女是谁了。 「菊理媛命。」 缘一,起码你不用担心她会报复你,神明喜爱你。 此时岩胜放松警惕,这位司水之神、连通生死与净化污秽的巫女始祖、掌管调解缘分的神祇,曾插手化解了伊邪那美和伊邪那岐的矛盾。 菊理媛神无非有两个行动,要么任由缘一坚持自身想法,要么解开他们之间的咒,自己不会有任何损失。 「兄长……」旁观的心态太明显了,缘一很无奈兄长丝毫不遮掩他想要摆脱的想法。 但岩胜和缘一都没想到这位神明接下来的举动,她扬眉展笑,显然具有和比她小两辈的加具土命同样的能力,听见人心是作为神祇的基本功吧。 “错!” 神明还可以做出更多保护自己人的无原则行为。 “既然缘一君不想分开,这份坚持吾感受到了——” 屋内驱邪净化的气息暴涨,岩胜和缘一均感受到咒力大幅度削弱,而中间的锁链气息在一阵厉风穿过后被斩断,断成两截的锁链立即消散,岩胜左手一轻,被时刻抽取咒力的缘一有更明显的解脱感。 但他立刻抓住式神的左手,咬破手指又要施术。 此时一道神乐铃轻响,打断他的行动,令人类的心境恢复冷静。 这种情况缘一不可能冷静,所以是神明的术在发挥作用,式神的身体也一同缓慢下来。 然后神女笑着将其中一只玻璃瓶打开,水波一分为二洒落在他们的皮肤上。 缘一立刻感受到束缚结界,这与式神使感应式神那模糊不清的力度不同,与咒印抽离他力量的强行维系也不同。 这份来自神明的束缚更加自然轻松,对他无害。 「故意的……」 天国是故意的……岩胜感受到了天国明晃晃的“恶意”,菊理媛命这样古老的神行事怎么会出于个人好恶?! 是不听话的惩治吗? 是没有正确看待自身来到现世的意义的提醒吗? 是需要从灵魂到力量到身体所有全部都为天国所喜爱的神之子奉献的要求吗? 即使是他早有心理准备的命运安排,但就在眼前任由摆布也太过具有侮辱性,岩胜的灵魂中涌动厌恶。 心随意动,式神的全身血肉刺出刀刃,几乎在瞬间放干了人类躯体的血液,目前的自愈能力远远达不到立即恢复。 他会死。 这是式神第一次在缘一眼前显露这份姿态,他发誓也是最后一次。 岩胜心头响起缘一惊惧懊悔的呼喊,眉头不禁微拢,但很快展平,人身被紧紧拥住的感受正变得模糊麻木。 是即将前往彼世的迹象。 「噢!小岩胜,你老师没告诉你巫女很擅长治愈吗?」 更何况是我这样的老人家。 第一次见面时亡者奶奶的声音传递入岩胜心中,最初神明便以真身与这对兄弟相遇。 「即便你死亡,只要你没有转世,我依旧可以中阎魔厅手中夺回你的灵魂。」 「为什么?」面对神明紧缠在灵魂上不放的气息,岩胜发出沉沉质问。 「为你真正的解开束缚,岩胜……继国岩胜。」 你承认这个名字吗? 继国岩胜。 第107章 模范灵魂 不承认。 绝不认同兄长的这一选择, 缘一狠狠咬牙。 他也想要问,“难道我做得还不够吗?我不够听话吗?我没有顺从吗?” 无论是继国缘一还是禅院缘一都不禁产生怨怼,天国灵魂绝非毫无瑕疵的泥偶模板。 缘一具有神明赐予的丰富力量, 岩胜眼中看见的白色力量是出生便有,自从他开始调动潜藏在身体里的咒力就是主动揭开了心中的暗色板块,正是因为想要达成什么愿望才做出行动。 带着私心的成长不是坏事。 在神女治愈的岩胜瞬间, 式神立即再次动手, 「虚哭神去」出现在手中向内挥斩,可缘一离得太近,长刃可能会因此伤到他。 在式神稍做犹豫的空隙,缘一当机立断, 今世第一次将极快的战斗反应运用在兄长身上, 凭借着式神的信任, 成功夺取妖刀不经思考地丢进传送结界,继而反剪岩胜的双臂令他无法再做其他动作,在心中绝望呼唤的「兄长」一词, 转变为: 「停下——」 缠绕在二人周身的丝线气息立即缠绕起式神的身躯, 将岩胜的灵魂缚紧, 无法驱动妖力和咒力。 岩胜再全身僵硬一瞬后瘫软在地失去意识,式神使及时捞住他并抱起, 胳膊上青筋暴起、肌肉线条紧绷、升高的体温无一不显示出缘一内心的躁动。 “不对!”这下轮到菊理媛诧异, 缘一这孩子怎么会攻击值这么高啊! 不对不对不对……缘一应该在发现岩胜做出不惜性命也要解除束缚的冒险行为之后, 和固执的兄长好好谈谈, 然后佛系地表示:“既然兄长已经决定好了,那缘一就不再勉强, 望您得偿所愿。” 此时她就像目睹年级第一的乖孩子在学校当着校长打架, 万分震惊, 自己版本落后了??? 可这孩子投身现世前对现世明明无动于衷,上次也并未改变他。 这才多久! 事实上,继国缘一并非第一次投生现世。 成为禅院缘一之前的几百年里,他曾走正规流程踏入既定的转生,其名为继国元理。 成为圆满家庭的独生子,可以成为圆满家庭的丈夫、父亲、爷爷,人生八十载会陆续遇见亲切的前世故人,获有无数好运……这在高天原看来绝对属于缘一所追求的平静生活,足以弥补这孩子在杀鬼时代带着目标而诞生的遗憾。 什么情况? 为什么连话都不说? 一眨眼来到转生的第十年,继国元理从未开口。 即使是实时监控、调整他人生的神明使者也无从下手,祂不知道这孩子明明会说话,却不说话的原因。 祂对元理的前世一无所知,只好去请求上司翻看属于继国缘一的生平。 不在乎不负责任的父亲,轻易放下母亲的死亡,妻儿死后的痛苦得以调整,投身于命运已定的杀鬼之路,不介怀排挤者、逼迫者,不挑剔生活条件,斩杀鬼王的任务失败后陷入人生谷底,但能独身过活。 二十五岁至八十余岁期间所有世事伤痕似乎都被他包容淡薄的情绪抚平。 唯一纠缠最久的便是从一同诞生,又见证缘一死亡的继国岩胜。母亲怀胎十月他们一同长成生命,被赋予灵魂,在同一天睁眼看见彼此,又在缘一生命的尽头分离。 继国缘一踽踽独行数十年,眼眸中最后的景色就是红月下的六目之鬼。 可这位变成鬼的兄长也并没有改变缘一,这是事实,二人的两次分道扬镳都是先后各自的选择。 好像没什么收获,看完前世发现缘一的今世甚至还退步了!? 作为安稳活了千年的神,使者没有找到明显问题,缘一看起来不在乎现世所有,准确来说不是不在乎,而是很容易“释然”。 这孩子的灵魂具有情感,爱意、善意、对幸福的概念……也曾表达过想要的东西,遇见好人就会珍惜爱护,是再好不过的模范灵魂。 因此祂稍加理解,认为能够插手的落脚点在于:继国缘一明确说过他想要平静的生活。 于是第二世刻意安排了后面七十年的安稳人生,结果令祂失望,更令高天原众神失望,祂们所做的不过是给这孩子增加负担。 让他又掺和进现世的生老病死,白白浪费八十年。 继国元理的性情一生没有丝毫变化,换言之,没有任何长进。 如同泥偶般温和平静地度过八十年日夜。 于是许久没有遇见难题的祂们兴师动众地为一个年幼灵魂询问了长辈,善于解决问题的菊理媛命听见这问题十分不解,果然这些神明年纪大了都爱管闲事。 她忙于在现世的工作,没那么多时间陪玩过家家,直接骂道:“前世你们安排他走入杀鬼之路、需要他与鬼王一战推时代进度,现在小子回来了不想要现世生活还要硬塞!时机到了自然就能改变,他想待在天国发呆睡觉就待嘛。” 什么时机?使者毕竟背负着业务,顶着压力问。 怎么,神明也会陷入时机困惑吗?菊理媛命笑意吟吟,“去问被世人爱戴的大国主神啊。”祂最清楚时机该如何寻,比老一辈的神明都清楚人类性情。 真是的,神想要钻空子还不是遍地都有,没有空子当场就钻出一个来! 于是使者单独为继国缘一要来预言: 彼世有天国,也存在地狱,请让缘一君亲眼看看地狱的火焰。 负责此事的使者理解内容为:让缘一以继国缘一的灵魂走过地狱,而天国亡者迈入地狱的理由只有转生。 让回归高天原的缘一再次转生,以原本的灵魂前往现世。 祂还向好脾气的大国主神要到一个明确时间点,看过后便放下心。比预想中的时机快多了,还以为要等个千百年呢。 总是听话平静的缘一却对此安排流露一丝抵抗,回归后得到记忆的他似乎并不喜欢茫然又被动的上一世人生,沉默发呆的时间都超过了八十年,与天国的亡者格格不入。 让祂们倍感愧疚,更加想把补偿堆满。 于是当缘一说出唯一请求时,使者立刻答应了。 “保留记忆啊,完全没有问题!”祂想缘一果然很懂事,连罕见的要求都是祂准备好的安排。 祂精明地跳过难以搞定的鬼神辅佐官,向阎魔殿的大王提出私人请求,带上众神落下的气息,送上书信。 一看什么要求也没有,只是定个时间转生,阎魔大王很快答应了。他将百无聊赖的天国灵魂提前投入转世流程沉睡,设定好时间便抛在脑后。 做这一切前还确认了一句:“天国主动放出去的孩子,下一世不做安排吗?” 审判无数亡者的黄泉主负责人之一对天国的这行为不理解,但尊重。 他并不看好这孩子的下一世生活,天国若是不插手,这孩子该不会在现世糊弄八十年吧……阎魔早忘了缘一转世过一次,这孩子的行为举止没有地狱亡魂特色,他记不住。 只想真是没活力的可怜灵魂,跳进转生预备舱后还以为是纸片落进去,险些没提示识别。 使者诚实答道:“不会,缘一君留有记忆,他可以追寻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这是个偷懒行为,但也是无奈之举。 如果被神祇们喜爱的是个对新生、对万物、对自由与幸福充满渴望的灵魂,或许就不用那么头痛了。 所以说,这一世的前十年简直是在复刻上一世的前十年,菊理媛还是多少关注了缘一的后续消息,也就是说区区五年把这孩子改变成这样? 她说:“我又不会抢你的式神,你现在用的束缚还是我和友人创造的,轻松点。” 实际上在想:现在的发展是好事还是坏事?就算缘一现在的灵魂有血气也不是大事,只要不是滥杀,天国都能从黄泉捞出人,但之前负责缘一转世的笨使者显然搞错重点了。 岩胜很重要!就应该让常与现世之人接触的神负责所有高天原转世灵魂! 可是……神兽那里怎么办呢? 菊理媛眼镜后的目光沉下来,这几次出面其实不是为了缘一这孩子,所以她总刻意减少与他接触。今天目的是让继国岩胜得到式神使亲口放弃的言语,解开心防,让她所挥洒的药水有更多发挥空间。 它是足以解决岩胜目前处境的解药,却被缘一率先利用了效果制服式神! 都是因为白泽酒后假装无助,说他家小鬼在现世肯定受苦受累、活得不开心之类的白痴话,想要常在现世忙碌的自己帮忙留意。 老人家在上面也太操心了!却碍着在小鬼面前维持的淡泊高深设定,不愿意亲自下来,连送个东西都要麻烦自己。 结果帮完忙还忘记约会,太过可恶。 白泽说岩胜对前世经历耿耿于怀,开端就是继国家主因缘一显露的能力否定了他最初的目标与梦想,可小鬼灵魂里又不在乎所谓的继国家,执着的显然是“代替者”。 调解之神直觉继国岩胜要从继国缘一嘴里得到真正解药,接触之后发现与继国缘一相处数年的岩胜似乎仍不承认自身继国之名,不承认就是在意,咬死自己不承认更是在意得要命。 现在一看果然物理意义的要命,和继国缘一扯上强弱分明关系让他难以接受,有外力帮助缘一更让他心态失衡。 确实是小鬼…… 当初听神兽说岩胜是个会听话主动脱敏、渴望过上自由幸福生活的灵魂,只是限于式神束缚得不到想要的生活,听起来很有活力,和高天原的孩子倒是不一样,合她胃口,才答应适时照看小鬼。 神兽是不是跟她玩语言艺术?这哪儿脱敏了?? 可依照目前形势,缘一肯定不会轻易放手,岩胜不能得到式神使释然的言语很难解脱内心,药水跟纯粹的束缚咒就没区别了。 菊理媛迅速思考,然后发现还是只能去改变缘一的想法。 真麻烦!她千百年来都忙于工作懒得再管人间情理,确实是不想要再调和矛盾、勉强他人,吵架了就分开,讨厌了就走掉,喜欢就拥抱亲吻、共同生活,直接点不是更好吗? 漫长时间里,庞大的知识摄入神女脑海,对人类灵魂的理解却渐渐模糊、单一化。 她忽然向即将离开的缘一探究:“你原本想要如何度过这再次得来的八十年。” “……不如何过,没有意义。” 失败的人生有一次已经够了,毫无意义的人生连一场梦都算不上,缘一记得的前世只有继国缘一。 果然是准备糊弄高天原八十年。 菊理媛又道:“可你没有过上想要的平静生活,既不自由、也不快乐,还得面对危险的工作,身边的式神也不想要现在的人生。” “缘一,没必要这样。”她再次重复这句劝告,试图让乖顺的孩子选择正确,解脱彼此。 缘一这次没有回答,躬身向年长的神明行礼,然后带岩胜离开了商店。 无声里潜藏答案,他自有决定。 天呐,叛逆期! 菊理媛没办法,因为自家这边的孩子把解脱岩胜这事彻底搞砸了,她脸皮再厚也不可能去找花心神兽的茬,指责你家住地狱的小鬼把我们听话的模范小孩都带坏了。 她烦躁地趴在桌上,不解:“难道我手段太激烈了吗?”可她刚刚盯着的目标是岩胜,不是缘一呀。 屋里的老妪扶着房门将枯朽身体挪到这间藏有无数书籍的屋子,“神明大人活得太久,忘了人类灵魂可比公式有趣得多。” 神明疑惑,却扬起笑容扬声问道:“作为强大的女巫,你这目标明确的一生还有没得到的吗?难道仍有什么有趣想法要和我分享。” 老妪咧开嘴笑,她是人类,再强大依旧会病会老,也会死,这些都是正失去的东西。 “我想定居在此地,永远地生活下去。” 现在搬家? “这把老骨头受得了嘛。”神明大咧咧地握住她的手吐槽,然后发现了女巫约在今天见面的意思。 今天这间藏书室注定有一条生命消逝。 “和您交往实在很累……”将死的女巫也开始吐槽地位崇高的神祇:“您总是独断专行,总是随心所欲,总是不打招呼离开又出现,我十四岁与您结识,如今一百零四岁了,有幸被您称为友人,却只与您见过不到十面。” “可……” 她有掌管或涉及的职务,知识、雨水、祭祀……还有各种琐事,总得留在日本现世,连高天原都少回,她近百年不过回了五趟,几趟还都是因为预言和桃源乡混蛋的酒会,四百年内回家次数都不超过十趟。 不过,自己的这位友人生平梦想不是成为最强大的女巫吗? 她甚至可以轻易驱除赫赫有名的恶魔了!为什么死前在乎的反而是自己看望她次数的细微小事。 菊理媛几乎有假期就去看这位珍视的友人,把长时间的空闲都用来与她聊天、品尝食物、看日出日落、共同研制……做得还不够吗? “对您来说,够了……我很清楚这一事实。” 对她来说却不够,所以她主动向前,如今命运的脚步飞奔而来,终将得偿所愿。 “我很满足,能够在生命的尽头注视您……” …… “莉亚……” 在神明难得小心的呼唤中,一声少女清亮的嗓音应答道:“是!异国的神明大人,可以让我搬家过来陪伴您吗?” 看着飘荡在眼前的灵魂,红色的波浪长发艳丽如昔,初见时少女野心勃勃地向异国神祇宣告她毕生都会为成为最强女巫而前进,和她交换资源将得到无与伦比的回报,绝不让神明失望。 然后菊理媛得到了一位独特的友人。 握紧莉亚渐渐失去体温的手,苍老粗糙的触感令她久久失语,又得去和鬼灯讨价还价了,送八热地狱几场雨能让他把莉亚的灵魂迁到日本吗? 随即她意识到,最初结识的友人有着坚韧品质和崇高的理想,如今活过一百零四年,与生活在现世的缘一灵魂都产生了变化。 生出了与最初截然不同的强烈愿望。 “好吧,要我帮忙搬家吗?” 她爽快答应,因为莉亚正试图把柔软的心与全部身家都塞进这间小小的藏书室,不可能不对眼前的友人心软。 “您答应了?!” “怎么会拒绝!你是我珍贵的友人,也是杰出的伙伴。” 神明交友也不是按顿来的,祂永远欣赏莉亚,爱着眼前坚韧漂亮的灵魂。 “搬家免费,但迁居可不是免费的,你要和我一起工作。” “没问题!成为您的助手是我的荣幸!” 这本就是她作为人类,生命最后一刻的愿望。 * 回到家中,缘一用目光描绘岩胜面容,心知无论兄长的内在还是外在都与记忆里一模一样。 明明兄长改变了很多,却有份仅针对自己的顽固不愿消解。 “您在意的是什么呢?” 岩胜鼻尖掠过轻盈温热的呼吸,然后感受到身体的改变,以及看不见但切实存在的束缚。 “继……继国……缘一!” 他醒来便发觉可以发声,艰难生涩地喊叫:“放开我……” “兄长!您能说话了!能听见吗?看得见吗?” 岩胜听不见,但式神使惊喜的心声十分刺耳,他发现腿脚似乎松动了,抬脚便踹向缘一所在气息。 “给我解开!” 人体落地,砰地一声地板碎裂几块。 动静太大,鉴于岩胜的可怕前科,夏油杰以为天花板又要掉下来,连忙上来查看情况,他和五条悟闯进来时却见到岩胜被压在地上,带着愤怒厉声反抗:“放开我!继国缘一——” 继国……缘一?他和悟交换视线。 “您正在恢复啊!”缘一则高兴地挨揍,同时尽全力在心里安抚式神情绪,用轻缓但强硬的肢体动作压制试图先让兄长冷静。 “嘶,要报警吗?”五条悟没见过岩胜发大疯,懵逼中带着茫然,煞有其事地提议。 夏油杰:…… 在地上纠缠成一团的哪个是受害人? 挨踹吐血的那个还是动弹不得的那个? 第108章 痴心怨恨 “慢着, 你确定没在说恐怖故事吗?” 家入硝子站起来制止继国缘一的陈述,她不敢相信地看着缘一,什么带着前世记忆、海带头鬼王的恩怨跟自己根本就没有关系, 她要指出的是:“你兄长在痛苦、在反抗,不顾岩胜意愿困住他对你有什么好处?这、这是很可怕的吧!?” 顺带她生气地指着两位混蛋同期:“你们以为他们俩在玩角色扮演游戏吗?给我重视缘一的心理健康啊!” 怎么只有她看见岩胜被缘一压制着无法挣脱会感到害怕,男人们真是迟钝的生物。 硝子小姐的话语直击继国缘一的心脏, 让他沉默地背过身, 怀里还抱着再度陷入沉睡的兄长。 最近劝阻的话太多,好像他真的十恶不赦,不值得兄长谅解。 她见了更加生气,好歹是看着禅院缘一从小孩长大到现在这样的肌肉猩猩。硝子像严厉的姐姐告诉他:“除了认识你们五年我没其他立场说话, 但还是想说这不对啊。你现在更像是个在逃避问题的孩子, 我听见你说过你学会直面问题了, 但这是合理办法吗?如果岩胜醒来就继续反抗,安抚不成就让他继续沉睡?信不信岩胜执着倔强的性格能让你循环这事八十年,直到熬死你们其中一个。” “这不是买丑东西、学习符咒、参与委托之类的小要求, 能以软磨硬泡的方式轻易叫你哥哥心软。” “缘一, 岩胜是你哥哥, 甚至已经是第二次!你们却把关系处得一团糟。” 作为女性的硝子从不会在咒术师的世界里表达出她所拥有的细腻情感,面对各种重伤人员的烦闷被她混着烟吐出, 对咒灵案件的厌恶被她含着酒咽下。 她早就坦诚过, 可以对岩胜和产屋敷、御三家参与的各种咒术界事宜通通不关心, 但不能对亲近的同期们、友人们保持冷淡。 “我不认为错误在你, 显然把你踢来现世的混蛋长辈们要负八成责任。”不知全情的硝子一句话骂了大半个高天原,但她说得没错。 继国缘一的灵魂产自高天原, 作为他的第一任母亲, 祂们将干净纯粹的灵魂投入受限于时代的畸形家族里, 等待他长大,冥冥中引导着、安排着他踏入既定任务的行程。 而这份任务的目的甚至不是“终结杀鬼时代”,只是推进到该有的情节,却没说清楚,让这孩子产生了诞生使命未能完成的痛疚。 这才是高天原众神格外着急弥补他的原因,是祂们疏忽导致这一切,而问题是神明们也只注意到了缘一在没有完成使命这一方面的情绪,祂们在乎什么则看见什么。 高天原的神明也是从古老时代慢悠悠活到当下时光,以前人类有的毛病或许祂们还有,现在人类有的优点祂们却不一定学得到,几千年干过的荒唐奇怪事或许依旧做得出。 使者翻开属于继国缘一的生平时,没有在意缘一开口的第一句话对谁、说了什么,也无法共情缘一生命最后流出的两行泪水代表什么,情感太过含蓄朦胧,祂想搜寻出缘一生平明显的喜怒哀乐,认为那才代表着这孩子真实深刻的内心。 但祂忘记了因时代需求被创造出的“神之子”的灵魂一片空白,敏锐的五感、强大的身躯外裹着一层与世界分离的隔膜,通透的世界得以让他看穿人类心脏,但看不懂人心所想。 太阳之光明晃晃又热烈,刺在这孩子皮肤上让他感受到真实存在的温度,如善行、奔跑、大笑、生命逝去、你争我抢、谋财害命……缘一当然看得见这些明显的情绪举止。 月华清辉内敛,浅而轻地落在他的头顶、眼睫、鼻尖,他听见夏蝉振翅,嗅见青草折断沁出的汁液气味,感到清风抚过脸庞,看见树木上细碎深刻的刀痕、和室里久久不熄的烛火,说出不觉有异的恭敬问候……却品不清兄长眼中藏着什么。 继国缘一还是个八十多岁的孩子。 这是个让家入硝子笑不出来的笑话,她甚至无力指出缘一起码还得加上姓禅院的十五年岁月,继国岩胜大概也笑不出。 缘一则始终保持缄默,他不在乎任何讽刺的话语,能进入他心中的东西少之又少。 五年半前,禅院缘一小小身躯裹着继国缘一的灵魂,骗过岩胜锐利的眼和敏感的心,是因为他擅长欺瞒吗? 显然不是。 这孩子在高天原的模样还要更小,七岁大小的稚童整天面无表情、昏昏欲睡,习惯于变化身形的神明从没考虑缘一为何总是用年幼形象,路过只会夸赞这可爱的年幼灵魂,然后顺手放片云彩给睡着的孩子遮阳。 “缘一,我建议你把你哥哥放开一阵子,你们都需要冷静些,我会和岩胜谈谈,他是我很重要很重要的朋友,你也是。” 硝子用比平时更认真、更温和的态度与缘一沟通,她当然没把缘一当病患,这小鬼健康得很,变得比五年前精明警惕,也敏锐得多。 如今这具身躯里一定装着与年龄相匹配的灵魂。 但是啊,现在这年龄正是叛逆期的时候! 被溺爱的孩子很容易有这毛病,日常持有纵容态度的岩胜绝对逃不脱相当一部分责任,还有……硝子眼神不善地斜瞥一眼叛逆期长达二十多年的五条悟,幸好缘一不像这样,但很难说变成现在这样没有这家伙的功劳。 “她看我一眼什么意思?”和杰共同罚站面壁的白发青年没想到还能有自己的事,他都已经为了给缘一做榜样听话反省了! “又没看我,我怎么会明白什么意思。”夏油杰装傻,笑眯眯地应对叛逆期同期。 五条悟鄙视他:“你偏帮式神使的时候又长脑子了?” “这不是很明白硝子的意思嘛,先把自己的锅背好。” 黑发刘海青年并不矢口否认,无论是人是神明还是任何生物,只要具有自身经历和独立灵魂就会有偏向的立场。 诞生于人类对大自然的恐惧的诅咒们憎恶人类对自然的伤害、咒术师们痛恨作恶多端的诅咒、同类排斥异类、强者轻视弱者、咒灵操使全盘掌控吞下的所有力量、式神抗拒式神使的主仆束缚……都很正常。 离开之前,夏油杰小声跟缘一提起岩胜没有向他们三人隐瞒的情报,商量道:“那脱离禅院的诅咒师,他儿子不是个觉醒了十种影法术的小鬼吗,去问问那孩子如何调伏式神的,可以吗?” 五条一代只有一个六眼,禅院家却能同时代拥有两个十影继承人,强行将同样的式神造成两份,谁是处于规则之外的特例简直长了眼就能看透。 住在天上的神都会站在自身立场上偏心,任人知晓了都会嫉妒、会恨,岩胜又干嘛这么苛责自己,非要以圣人标准活吗? 除非他痴心怨恨的是更为具体的某个个体。 在场的人并不清楚,神兽更早的看透六目鬼,初入彼世的那张脸寻觅着又陷入理所当然的绝望,因此作为师长他要求岩胜对前世所有都脱敏! 孤独亿万年的老人家也有自己的立场:不信任任何情感依托。 更何况岩胜自认没有、更不配,只觉得一切都是自己施加自己的束缚。 白泽不想让潜意识里挣扎着、不分对象地向自己一个过路者流露祈求的灵魂陷入可怜境地,于是要小鬼任性、要他随心所欲、寻求自由。 岩胜从来都是听长辈教导的孩子,是那个真正温顺的灵魂。 他牢记在心,可具有足够多深刻经历的他偏偏还固执,不得不将消化不掉的复杂情感和老师的教导统统裹进灵魂深处,两方时常要较量一番,他想弯下腰呕出苦水又觉得自己得在胞弟面前保持脊背挺直的姿态,便要求自己适应。 他可以的,他足够强大,即使是继国缘一……即使是继国缘一他也迟早能坦然面对,前世亏欠缘一的他自会弥补,帮助缘一度过圆满无忧的一生也并非难事,天国安排或是不安排他都会忍不住对无助茫然的缘一心软,不需要任何高高在上的存在强求他。 这一切皆因为自己是兄长,不是式神。 大概梦不算好,沉睡的岩胜不安稳地动了动脑袋,眉头微蹙,紧接着感觉身体被束缚得更紧。 沉默良久的缘一没有答应硝子,又把兄长的身体藏进怀里,却愿意去做夏油杰提出的建议。 这样对他来说成本更小。 对于这一结果,家入硝子并不意外,心想缘一和岩胜果然是亲兄弟,本质相似。她站在自家阳台,久违地掏出一根烟点燃它,打破了试图戒烟的决心。 光看着烟雾出神,硝子还没来得及抽上一口,上方一盆热乎乎的水照头浇下。 “戒烟辅助监督五条大人,随时在线!”气死人不偿命的声音与水一同落下来,还有倒挂在空中跟她打招呼的五条悟。 白痴……硝子暗自咬牙切齿,捏断湿漉漉的烟,同期插科打诨让她混乱不清的担忧被生气代替。 “赔我衣服!” * “调伏?” 缘一敲门时禅院惠刚睡醒,脸上还有红印子,睁着湿漉漉的绿眼睛听他说话。 明白缘一的请求后,他好奇的目光被抱着的岩胜身上挪开,伸出手做出特定手势,口齿稚气但清晰:“虾蟇——” 长着翅膀巨大的青蛙出现,惠的咒力也相应减少。除了无需调伏、陪伴左右的两只玉犬,禅院惠目前的咒力只能做到召唤脱兔和虾蟇,这只大青蛙是自己最新调伏的式神。 缘一说想看,就给他看。 青蛙被召唤出来,左看右看没有发现敌人,看起来有点憨厚的蛙脸有点茫然,伸出黏乎乎的大舌头把式神使吸溜舔过一遍。 体温正常,孩子没生病啊? 禅院惠顶着满身满脸的黏液,痛苦地想一会儿又要洗澡,他不喜欢冬天洗澡。 “它喜欢你,惠,怎么才能让你的式神喜欢你?” 缘一的脸色似乎没有以前好,语气更加温吞沉闷。 “打赢了,它就听我的话了。”禅院惠对此颇为自豪,混蛋老爹说很少有术师成长得像他这么快,有些骄傲又不想表现得太明显,不然看起来会很幼稚。 “岩胜先生什么时候睡醒,很久不见了,请问今年过年能教我打架吗?” 缘一腾出手想摸他脑袋,惠虽然难为情,但察觉缘一的不对劲,还是低头让他碰到炸起来的黑发。 他说:“总想打架可不好。” 自己不能这么做,打赢兄长只会火上浇油,理智的兄长在绝境下认输却不服输,更何况现在气疯了的他。 夏油先生分明也是在劝他,想让自己认识到对岩胜除了顺从妥协没有其他办法,要他知难而退。 可对缘一来说,他认识到今天的行程只是白来一趟,没有其它作用。 绷着脸装小大人的禅院惠听见缘一不赞同的语气,流露出倔强,“只想打赢爸爸,赢了就能告诉他不准出去十天半个月不回家。” “只有这一个要求吗?或许我和兄长可以向甚尔先生说说。”如果兄长还愿意的话,缘一想,与惠有关,兄长应该会同意。 都是式神使,兄长却很喜欢这懂事的孩子。 “嗯……那再加上不允许夜里喝酒。” “……还有?” “也不能记错我的开学时间,不能把我送错教室,不能……” 对依赖着的家人,总有想更得寸进尺的情感,被纵容了一步就欢欣鼓舞地再靠近一步,满足了一小段时间又觉得似乎还有更幸福的距离…… 缘一的缄默被打破,他确实是不成熟的灵魂,在自以为成长了的如今仍是。 禅院惠接下来细数的要求都是他对混蛋爹平日的不满,说着说着就火大,不过可以等甚尔回来再算账,现在先帮助缘一解决问题,他看起来实在很苦恼,没精打采的。 “你也想要调伏式神吗?” 缘一摇头,他不必调伏其他式神。 “那看式神做什么?”惠不解。 “……”缘一犹豫不决,不知道这样的矛盾对小孩来说是不是有点难理解,他活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半点头绪,颠三倒四的话断断续续地说出口:“兄长就是我的式神,但兄长想离开……我也很生气,明明承诺了不会走的……缘一不会放手的,兄长不能走。” 惠眨眨眼,幼儿园的孩子争夺玩偶都不这么吵架了……他看向缘一的眼神变得微妙,肩膀上不存在的重担增加了。 他板着小脸,教训难过的缘一:“式神可以调伏,兄长怎么调伏,我也不能调伏混蛋老爹吧,那不是很奇怪吗?他在外面乱晃悠,但又不会不回来了。” “那不一样……”甚尔先生抛弃死选择生、抛弃过往选择让惠姓禅院。 在外对觊觎儿子力量的存在可以冷漠宰杀,回家后又成了切到手指都要呼痛求安慰的父亲,坦然而坚定的态度让由他悉心照料长大的惠具有自身所意识不到的底气和信任。 惠是被珍视、爱着的孩子,反馈给甚尔的单纯爱意又让诅咒师日渐不在意“禅院”这个姓名背后的经历,就当它仅仅是个姓氏。 可我不能保证兄长一定会留在现世。 不信任、没有依仗,他们彼此都不信任对方,继国缘一不希望解除束缚的原因确实不全然坦荡,手里握着绳索才不用提心吊胆。 朝阳升起,听见兄长成为鬼的消息; 日光洒落,刚重遇便看见兄长当场消散; 转眼之间,无数刀刃从内里将兄长穿透; 兄长清醒而残酷,从来都选择放弃他。 “缘一?”可禅院惠很疑惑,“难道你这么大了,都没有离开过兄长吗?” 没离开过……吗? 缘一手臂微松,“……离开过,走了很长的路,兄长很介怀,一直不爱听见寺庙这个词。” “你竟然跑去寺庙过,远不远?” 不,他并未遵守自己亲口说出的言语。母亲去世后自觉离开家,他告诉兄长说要出发去寺庙,最终却没有去往那里,不知为何改变了主意,向某个方向跑远了。 先前兄长说自己就是做事不经头脑才做出如此举动,可究竟为什么会改变主意呢? 缘一对前世的很多细节记不清了,他能清晰记住的片段不过人生中的几段,每一段都以惨痛孤独的结局收场。 直到持着刀刃的他率先闭上眼睛,鼻间还停留着兄长熟悉的气息。 「选择还是离开都无所谓,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我现在更想知道的是你要跟我耗多久。」 岩胜正巧醒来,但他看见了禅院惠的气息,不想吓到年幼的孩子,强忍着没有发作。 他的手臂现在明明受缚不能动弹,但还是被式神使握着、压着。 「兄长很喜欢小孩子啊。」缘一发现兄长顾及惠而没有激烈反抗的瞬间就直觉转移话题,他慌张地让岩胜能坐得舒服些,但没有放松对式神人身的掌控。 「对、对了,天明先生的第二个孩子要过生日了,宇髓先生、甘露寺小姐都给缘一发了消息,他们没有委托,可以赶回来参加,兄长也想去吗?」 “缘一……嘘,不要在兄长面前哭,吵醒岩胜他见了也会难过的。” 禅院惠急忙又笨拙给缘一擦眼泪,试图说点什么话安慰他,他刚刚看着缘一只是忽然挪动了一下睡着的岩胜,然后沉默而突兀地掉下眼泪。 缘一诧异地看着说这话的小孩,他忙于在心里和兄长沟通,什么时候哭了。 不带黏液的干净袖子往他脸上一擦,竟然真的留下一片深色痕迹。 “……去见见他们吧。” 恰到好处的,岩胜的听力恢复了,让他听见惠的话。 如果这也是神明算好的,那真是煞费苦心……且一击即中。 【作者有话说】 写的时候在想,甚尔看见自家娃比缘一聪明这么多,肯定得意死了。 第109章 叛逆脑袋 互通的心声消失了。 式神既然能够听见、说出, 式神使自然不再需要这项特权。 式神使贴得很近,香甜的奶油味道和象征束缚的气息一同蔓延过来,与式神呼吸相融, 形成怪异的交错。 岩胜掀开眼皮,视野里密布的丝缕缠绕组成一片暗红,什么都看不见都不知道该痛恨谁。依照以前的经验, 在过度的思考之后, 他只会更恨自己。 可怎么能恨自己呢? 充斥愤怒的大脑一旦停止了表达愤怒的行为,就很难续上这份昂扬激烈的情绪活动,毕竟岩胜有一具六百岁的灵魂。现在想想,在悟和杰面前失去理智、脚踢式神使的场景实在很丢脸。 着实不应该恨自己, 否则会有多少彼世存在跳上来恨铁不成钢地看他。岩胜想如果是老师估计还能糊弄糊弄, 反正神兽不会真在意, 要是鬼灯来自己就惨些,得顶着他的死亡凝视下接受冷酷嘲讽。 转生是百年惩罚后得来的机会,他今世无罪, 特殊的转世方式更算得上无亲无故, 即使是神明也不能给孑然一身的人类强加愧疚和爱恨吧。 高天原神祇为自家孩子亲自出手的行为把继国岩胜堆积的某些负罪情感打碎了。 “兄长想吃点东西吗?”生怕听不见似的, 呼吸和问题都在耳侧响起。 不想。 岩胜其实并不像众人和他自己所想的那样爱吃甜食,他喜欢新奇可口的香甜食物因为它们本身代表着幸福, 亲口尝到、吃进肚子里, 这似乎自己就能受到感染, 变得愉悦满足, 这是在地狱被各种投喂养成的习惯。 现在他并没有品尝幸福美食的心情,不动手把蛋糕掀翻砸在缘一的脸上都是克制后的结果。 岩胜应该夸夸自己。 式神使却似乎不知克制和退让的优点, 始终端着蛋糕, 手指不小心触碰到他嘴边, 高出一些的体温仿佛一片火灼烫岩胜,嘴唇不自觉轻颤,这给了继国缘一错误的信号。 “兄长是愿意吃吗?” 于是在扬起的声调里,一小勺蛋糕不识趣地抵在了岩胜嘴边,微凉的、香软的奶油沾在他唇上。 在沉默中,岩胜缓慢地张开嘴伸出舌头舔掉奶油,然后把那勺蛋糕咬进嘴里,直接吞了下去。 他的脖子能动了。 产屋敷风野回到家时午宴已经结束,听见岩胜和缘一在这儿,他从人堆里抢走孩子风风火火地跑过来,打破房间里深沉诡异的气氛。 “岩胜先生我今天回来迟啦!缘一说您能说话、能听见了,恭喜!二位想抱抱她吗?这孩子出生后身体就很弱,一直在家里医院里住着,近期终于能出院了,哥哥总算愿意让大家都看看她。” 小孩儿被不沉稳的年轻长辈颠得头晕,咿咿呀呀地抗议,很可惜人小小一只、也不会说话。 岩胜眯起眼睛,觉得自己跟这孩子唯一的区别就是身体不同,话语权和人身自由他俩都是一点儿没有。 她看见有两张陌生的相似面孔,黑眼睛轱辘转打量他们,但很快就因为用不着遭受叔叔不得要领的晃悠而陷入困倦,渐渐眯起了眼睛。 “哦!要睡着了!” “太大声了。” 岩胜终于开口,风野奇怪于他没有要抱孩子的动作。 但已经迟了,一惊一乍的青少年声音把小孩吵醒,她立刻瞪大了眼睛看着罪魁祸首,嘴边下撇,发出委屈的吭吭声,眼看要哭了。 岩胜听见动静不由得转头看过去,小家主竟然还不把玩哭的小孩还回去,难道已经学会哄孩子了吗? “啊、不是,小绪要哭了吗?”风野站起来又坐下,想让岩胜和缘一帮忙哄又想赶紧把小孩送回大厅去,这么来回晃悠两下成功让小孩哭出声。 岩胜眉头一皱,伸出手臂继而僵住,他下意识诧异地看向式神使所在,胆子真大,竟然允许自己的手臂动弹。 风野见状立刻把孩子脱手给了岩胜,动作非常迅速。 “……”在啼哭声中,岩胜木然地轻轻摇晃躺在右手臂弯里的小孩,让她很快安静下来,他低头看着身体孱弱的产敷屋后代,将她眼角的泪珠轻柔抹去,沉声问:“这孩子生了什么病?” 没看出有什么明显的病症。 “是早产,身体需要养养,我们大家一定会努力将她照顾成健康有活力的孩子,让小绪以后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是吗,那很好。岩胜不怀疑现代产屋敷家族的优良家风,把睡着的孩子还给产敷屋风野,示意他快还回去。 小家主却转手又递给了缘一,缘一以为让兄长抱抱就好,怎么还有自己的份? “岩胜先生抱了,缘一先生也要抱抱才公平。” 孩子是你小子的玩具吗?岩胜对小家主大咧的性格习以为常,保持沉默。 见风野笑着把睡着的小孩递过来,缘一犹豫过后还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接下,这情况也不担心兄长会趁机拔腿就跑。 他静静看着产敷屋家的稚子,脸上不自觉露出柔软的笑意,还很瘦小,但会好的。 过了一会儿,岩胜盘起腿,随意地用胳膊撑起下巴,他感觉自己现在像只大蜘蛛,四肢勉强算是灵活,五脏六腑正常运转却不甚顺畅,异常沉重,缘一要是怀疑他会跑掉那真是错估了神明施下的束缚药水。 他看似随意地开口问小家主:“近期,神明给风野君托梦了吗?” 还好不是风野抱着小孩,他手一抖差点把端起来的水杯扬出去,没什么底气地说:“岩胜先生怎么知道……” 缘一倒是不知道,视线不由得落在岩胜毫无焦距的眼眸上,目光一扫,迟钝地反应过来兄长没有沉稳地正坐,看起来很自在。 因为他刚刚放开了一些束缚总算让兄长能松口气了吗?式神使默然低头,看见怀里的婴孩懵懂无知地咂嘴,好像在梦里吃到了喜欢的食物。 这时,天明似乎不放心自家孩子放在冒失弟弟这儿,亲自过来看看情况,看见在缘一怀里便打招呼,并询问他还想要再多抱一会儿吗? 缘一连忙摇头,她太小又太轻,总怕碰坏了。 “缘一先生很喜欢这孩子吗?” “是,她很可爱。” 缘一主动起身将女儿还给他,天明才把孩子接过抱回去。 “那有空可以多来看看,比起风野,绪长大后一定会更尊敬您的。” 他没想到天明会这么说,莫名受宠若惊,“哦、好的,我和兄长都会过来看望绪。” 缘一没忘记把岩胜的探访位置也预定上。 等不稳定的啼哭因素被安全转移,岩胜用正常音量疑惑说道:“风野君不是想要告诉我们吗?你刚刚叫缘一都带敬语了。” 还以为是什么暗示,而且天明表现得实在明显,午前就觉态度奇怪,现在应该能从小家主嘴里得到答案。 “啊……这个……”是他不小心说漏嘴了,结果哥哥似乎并不顾及岩胜在旁。 风野只好坦诚前几天是有神明入梦,告诉了自己禅院缘一就是继国缘一本尊,希望产屋敷家族未来能帮忙多加照顾,这么明确又很好做到的要求他当然一口答应,迅速交代给所有产屋敷及相关人员。 哥哥为什么表现得这么明显,忽然提升某一个人的重要性不是会很怪吗? 不过,岩胜先生好像没有对缘一受到特别照顾而产生小情绪,他今天一直面无表情,只有抱着小绪的时候脸色柔和些。 该不会又吵架了!? 小家主立刻接着捧场:“这不是很好嘛!岩胜先生和亲弟弟竟然早就见面了。” 风野对他们两个人前世只知道部分关键片段,但总体发展大概清晰。都过去几百年了,他乐观地调和:“以前有什么误会的话,不是正好都能说清楚吗?而且未来有很长的时间,我们已经找到了很多杀鬼时代的转世,不乏选择加入的同伴,或许你们还能遇见同时代的伙伴转世啊。” …… 糟了!两个人都在沉默。岩胜浮起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起来很不妙,缘一更是眼神死状态。 小家主不再慷慨陈词,在心里大呼想跑,神明托他家族关照缘一一辈子的重大责任都没有面对这场景压力大。 没什么要说清楚的,有趣的是前世他们其实没什么死生不见的狗血误会,次次分开都是目标明确的选择。 起码岩胜这方是深思熟虑过、煎熬过的明确抉择,属于是给他机会回去在继续这么选的基础上再努力优化搏一搏的类型。并且他现在认定继国缘一是个心大的笨蛋,懒得再管这孩子脑袋里有什么想法、又会做出什么让神明都觉得震惊的突兀行动。 经过这几个月的心声互通,他们对彼此的过去都清楚得很,只是自己认为重要的事就算被对方听见、感受到,对方依旧不能真正理解和认同。 等于自说自话,没有什么意思。 现在岩胜束缚缠身,好处是接下来的心声不会再泄露,尽管他目前在缘一面前还没有秘密。 缘一率先有了动作,可能他不说话兄长也已经疲于在这个话题上强撑着礼貌回答。 “谢谢风野君,要去看看甘露寺小姐有没有到吗?她上次留言说想给你带亲手做的信玄饼。” “哦!我马上去!”得到解放的风野立刻跳起来跑走了。 蜜璃小姐肯定到了啊,不然他过来时看见吃掉了超大量蛋糕的人是谁! “兄长,还想要吃点——” “别粉饰太平了。” 岩胜拖着沉甸甸的束缚俯身向前,对着式神使所在的位置低语:“你知道天国为什么忽然给产屋敷嘱咐,祂们肯定是观察到你被我讨厌着的情况,认为式神已经不中用了,要为你寻找新的庇护。” 换言之,自己的命运即将被改变,或者说回到正途。 缘一迅速否认:“不可能,请兄长别再想高天原插手的可能性了。缘一早就提醒过您,兄长选择投身式神通道的决定没有谁能预料到。” 以自己现在的脑袋来想,他觉得高天原不会这么快发现自己的人生轨迹变化,祂们没那么细心。 如果是真的细心,就不会制造出让现世兄长离开的理由。退一万步来说,祂们真的要为了缘一安排式神,怎么现世出生后第十年才安排?哪里值得“细心”一词。 岩胜反驳:“大国主神的预言可以穿过百年时光。” 凭什么缘一能这么坚决自信地袒护高天原。 “还有菊理媛命。” 或者她回到高天原提醒了什么。 缘一认为更不可能,菊理媛那时候明明是站在兄长那边的。 “菊理媛命是希望我放弃兄长,就算回去也不会主动告知高天原信息。”反而可能是跨过高天原去往交界处,到桃源乡找神兽白泽,向兄长的老师说明近况。 “兄长那天阻止缘一追问菊理媛命的气息问题,是知道什么吗?” “你知道我当时想的是要你别惹怒神明招来麻烦,别说废话。她所做行为不是高天原授意吗?”无论干什么,最终目的是隔离不再好用的式神。 说着岩胜也感觉不对,他以为菊理媛是个为了自家那边的孩子不择手段的家伙,甚至使用继国之名刺激自己。 可缘一的语气听起来对菊理媛似乎有些意见,他们之间有矛盾? 不知不觉间,岩胜和缘一已然处于同一步调,如同心声互通时共同思考现世之外的事情,也算是在极端发展下养出了一种微妙的默契。 很快,他们异口同声:“难道是兄长的老师为您出面了?” “难道高天原内部对你的未来产生了分歧?” 毫不意外,他们想法的终点依旧截然不同。 不同的两句话或多或少夹杂着个人情感,这都不需要袒露心声的程度,太明显了,缘一和岩胜因此陷入沉默。 空气里奶油的香甜,恍惚间掺入了两份发酸苦涩的气息。 怎么会有人因私情怨念,对神明们产生意见呢?他们同时看向对方。 岩胜率先避开了相交的视线。 这好像算是明确眼前的人拥有继国缘一的灵魂之后,兄弟二人第一次以正常人类的方式用嘴交谈。 “……” “兄长,别闹了……” 沉默片刻,缘一先受不了了,轮到自己服软,这几天太安静,他不喜欢睡着的兄长。 他向岩胜恳求着,不像样地躺倒,将额头磕在兄长的腿上。 这是个风险极大的动作,岩胜的胳膊已经能动了,可能会一拳头锤爆缘一的叛逆脑袋。 “既然您不是真的想要一去不返,那为什么偏偏要执着于离开这片刻时间?您不想着离开,束缚就不会起作用。” 缘一不想看见这样的画面,不想在记忆里增加兄长离开的身影。 岩胜愤怒的心声无数次质问缘一,自己又不是不回来了,为什么不满地强加束缚,今世作为兄长还有什么做得不够的地方?让你如此不信任我? 缘一想说正是因为岩胜做到了,做得比世界上任何一个哥哥都好,所以才不想让兄长走,在这样与生离死别无异的关头不能靠着信任渡过,自己也会害怕。 他确信兄长听见了这句心声,却根本不在乎,就只固执地当做弟弟日常的废话。 关于式神束缚的分歧,缘一断定不是因自己愚笨导致。 “抛弃我会就让您快乐吗?就会想要吃甜食了吗?” 缘一终于从施加束缚咒印后时刻紧绷的状态中稍稍挣脱,尽管他还主导着菊理媛赐予的束缚术法,但这毕竟不是他亲手施加的,所以又能够直直注视兄长,冷静地进行交谈。 要是岩胜知道他的想法又要骂他,但或许会理解甚至欣慰,人性情感很复杂,以前缘一估计还想不到这么复杂的情绪,被自己带过五年就长成这样。 当然对想要占据优势地位的式神来说可能不是好事。 “哼……”眼下岩胜没有为式神使的真情流露感动,他也问:“用束缚困住就会让你满足吗?就能获得平静生活了吗?” 指尖不慎碰到缘一空空如也的耳垂,这里没有前世母亲的花札耳坠,连耳洞都没有。他便顺手掐着弟弟脸颊抬起,让他好好坐着,“如果是以前的你不会这么选,缘一……你会坦然接受,然后继续你的生活。” 或许菊理媛命的话不是在刺激自己,是真心地在劝告他们二人。 “需要强行绑住的缘分,不属于该重归于好的关系,断开如何?” 这是岩胜亲口说出的话,语气严肃认真,比神明说出时杀伤力强上百倍千倍。 缘一紧盯他,缓慢抿起弧度下撇的嘴巴,拳头已经先一步攥紧。 兄长正在注视他,等待他的答案。 第110章 聪明缘一 兄长完全不理解自己看着他生命消逝的无力与恐惧, 缘一想。 眼睁睁看着偶尔会流露温和浅淡笑意的眉眼失去生命力,气息再也传达不出一丝克制、纠结、满意、骄傲诸类复杂情绪,面目成为空白, 和隐藏在表面之下的孤傲一同沉寂消散。 如果躯壳里的灵魂走掉了,意义就真的不在了。 缘一会联想到品尝食物,苦就是苦、甜就是甜, 酸甜苦辣咸都是不一样的滋味, 兄长的心则是混在一起的复杂味道。 他在学会做饭的过程中发觉将各种味道加进去、做出一盘口感层次丰富的料理是多么令人满足的事情,可能品味到兄长的心绪时他第一口就有些吞不下去。 太苦了。 各种情绪混在一起的结果就是折磨这颗心的主人,叫岩胜时时刻刻处于苦楚中,对其彼世经历还一无所知的缘一目瞪口呆地咽下, 经历许多的兄长平日里强大又从容, 怎么会这么苦。 同时又生出孩子性的好奇, 发觉兄长没有抗拒,他进一步探究了那些内心情绪。 苦里发酸,酸里带着涩。缘一只是感受情绪而已, 嘴里好像真的塞进了什么难吃的东西, 在口腔里留下奇特味道, 就像他刚刚啃过一口树枝。 等岩胜说出让继国缘一去看遗嘱时,缘一忍不住继续得寸进尺, 兄长依旧没有禁止他的探究。 在这种随意又纵容的态度里, 继国缘一尝到了甜味, 比第一次和兄长过生日时吃掉的蛋糕还要浓郁。 这竟然是最里层的味道, 让他有了留住兄长的勇气。 面对接二连三的变数,缘一在岩胜的意料之外里把这份勇气转变成了逼迫兄长留下还能得到谅解的信心。 但是! 岩胜有自己的规划, 他不喜欢有人否定或打破自己的人生, 继国缘一也不行, 尤其这家伙不能干涉! 高天原更是可恶!他可以接受将自己安排在缘一身边,如何对待胞弟当然是出于自己的想法,神明暗中调控就罢了,竟然亲自出手,这不符合彼世流程。 现在岩胜看着式神使,等待他的答案。 无论什么回答,答应或是不答应式神都有心理准备,他考虑过才在现下彼此情绪缓和后提出,让缘一松口。 不是解开现在这沉甸甸的束缚,是式神束缚。 但式神使沉默后说出的话语还是让他放下悠闲撑着的胳膊,脊背倏然挺直。 谅解是岩胜的温柔,是内心情感的体现,缘一也必须把握尺度。继国缘一缓缓开口,提到:“兄长的格外坚持似乎存在着对高天原很不满的原因。” 菊理媛的魔药和他施加的咒印分明都是一样的束缚,兄长在八原对他的咒印只是生气,后面更多的是不希望他在咒印这种东西上耗费大量咒力,却会在魔药上气得失去理智。 岩胜肯定道:“没错。” 那样显得他前世今生活得像个笑话,可又不能归咎式神使,因为他也是被安排的对象。 “缘一理解,因为那时候我也很不满,是对兄长本人的。” 岩胜直起身,紧缚的丝线放大了心脏怦动,此时能感受到它分外明显地一跳。 “什么意思?不要转移话题。” “兄长违背了亲口答应的缘一承诺。兄长和缘一不同,说出口的话经过斟酌思考,一定会遵守履行,缘一是这么认为的。所以看见兄长竟然对自己动手,震惊到只想着制止您。” 许久的沉默之后,缘一的话语气平静,他摸到刚进屋时倒的热茶已经温度适宜,轻轻端起茶盏拿在手里。 “……”岩胜咬了咬牙,竟然真的产生违背承诺的愧疚。 他心想:竟然打情感牌,缘一以后进黄泉走审判那条路的时候最好不要落在自己熟识的狱卒手里。 “兄长……在想什么?” 式神使的疑惑气息和温热的水汽一起来到他的嘴边,岩胜抓住缘一的手腕,向上摸索碰到茶盏,把它拿在手里,“想着以后带人套你麻袋,我有手会自己喝!” 缘一听话松手,免得长好不久的手腕又遭难,同时大概知道了岩胜指的是什么时候,好不容易经过思考得出的办法说完,他又开始出其不意,只道:“届时缘一会很高兴认识兄长更多的朋友。” 岩胜:? 他不把缘一这话放心上,自己的记事能力自己很清楚,说揍胞弟的灵魂一定会揍。至于缘一,这家伙去彼世前的生命阶段会溜达哪儿去都不知道,更别提那时还想不想认识彼世地狱的存在了。 “这么说你的答案是拒绝。” 式神的心思又开始扩大范围,权衡利弊,思考更多可能。 “不是,我会如兄长所愿,答应您解开束缚。” 岩胜身体猛地一转看过来,手里的杯盏随着他的情绪荡起水纹,有两只手伸过来捧住它,隔着岩胜的手掌。 缘一握住了兄长的右手,避免茶水洒落。 “缘一,我不是在说菊理媛的束缚。” 他稳稳地托住,明知兄长看不见还是点头,又继续说话:“缘一知道兄长始终在乎的都是式神束缚,但兄长违背了承诺,缘一暂时无法放不开魔药束缚,请给我一点放松的时间。”听起来很合理。 不会是拖延的借口,以缘一的性格不会这么做,岩胜在这方面很信任他,况且违背承诺是事实,他可以接受缘一的说法。 式神放下心,很好,不用再瞒着缘一做谋划了,同时心里升起微弱的失望情绪,他不明白为什么,皱着眉将其抽离,抬起茶水饮下。 缘一看见了岩胜的变化,缓缓收回双手,让僵硬的手臂尽量放松,轻舒一口气。 其实是拖延没错,如果到时候兄长仍旧坚持脱离式神身份,那缘一或许……但兄长向来谨慎,为了保证成功,真的会让自己在场吗? 他问:“您要去藏书室寻找菊理媛命吗?” “菊理媛命没有办法解脱式神束缚,这是彼世的规则,神明即使放弃了我,也不会出手将你我之间的束缚斩断。” 岩胜将他的考虑和盘托出,见式神使很安静,传递出的情绪冷静平淡,于是他能认真地告诉胞弟:“我也在等,所以我有时间。” 是,缘一知道这点。祂入梦给他的信息里除了有一定会解开束缚的预言挑衅外,也说明现在没有到那个时机,所以祂需要式神使主动放弃维系束缚和保护式神人身的行为,以便祂能够带走式神。 “兄长……要是您成功……” “会回来,不会给你第二次控诉我不遵守承诺的机会了。” 岩胜把茶盏重重放进他手里,游刃有余地昂起下巴,显露从容:“既然明白我说的话经过思考,那就该知道照顾一词不是假话,我从你现世母亲手里将你带走,就负有责任。” 不想承认的是,他或许得慢慢学会如何去爱名为禅院缘一的孩子,但对继国缘一就不再需要这个步骤…… “不过你现下未免也太重视我是否留下的问题,日后想办法陪你去找见其他故人吧,现在遇见的净是你不认识的年轻孩子们。” 说着,岩胜尝试用双臂撑地借力站起身。 缘一喜不自禁的表情霎时和递出的手臂一起僵住,然后脱口而出:“兄长未免也太在意缘一曾说过的平静生活,却不信缘一现世的心声!” “信啊……” 岩胜没有扶上式神使,成功站起来走了两步,他转头垂眸对着式神使说道:“相比无比糟糕的那时候,现在就已经是很不错的生活了,起码我们不用再操心什么使命……还有什么家族,对你来说已经是不错的生活了吧。” 式神使脚步无声,炙热的气息却扑面而来,裹住岩胜的人身,顺着二人之间相连的无数丝线渗进灵魂里。 “兄长,即使是无比糟糕的那时候,缘一依旧感谢继国之名……抱歉兄长,缘一知道您过得不好。” 现在他很后悔,小时候为什么会无动于衷,应该动手…… 缘一竟然这么说了……岩胜本要避开的脚步停滞。 「你承认这个名字吗? 继国岩胜。」 耳畔仿佛又浮现菊理媛命苍老而严厉的声音。 “……无所谓了吧。” 岩胜以前从没想过能从缘一嘴里听见这句话,和计划被缘一打破时的那句包含情绪的“辛苦了”一样。 记忆里前世小小的继国缘一逐渐被眼前的身影气息代替。 “你过得更差,以后不会了。”岩胜不是全然自私之人,他知道缘一小时候的生活遭受着什么,他所付出那点儿爱和善远远抵不过缘一所受的苦,自己当初不也没能做什么。 就像老师和鬼灯大人在他耳边一次次提醒的那样,现世很好、很好,如今的父母们从医生口中得知即将拥有一对双生子,大概更多会是惊喜。 …… 宇髄天元敏锐发现小家伙眼珠在眼皮底下动,准备要醒来,他站到旁边挤开小家主,准备逗小孩。 风野因为这力道往右斜了两步险些撞墙,后脖领被及时拎住稳住身形,他转头一看是岩胜,岩胜看起来走路已经没问题了,听哥哥说来时是被缘一背过来的。 “咦?您身体恢复得好快。”产屋敷家族的住宅难道有哪个好心神明给了庇护吗? “请放弃脑子里的想法,绝对跟那没什么关系。”岩胜淡淡地说完,松开他。 风野:…… 大家都欺负自己。 他委屈地看向相处最多的缘一,缘一回以同情的目光,当然不会在外反驳兄长的话。 “岩胜啊!许久不见,见面还想跟你切磋切磋,没想到你躲进屋子里就不愿意出来了。” 爽朗张扬的年轻人身上没带着刀刃,他从天明和缘一这里学到了不少结界术,将自身擅于隐匿踪迹的优势发挥到极致。 “我现在挥不了刀,和缘一打吧。”岩胜不在乎似的暴露自身弱势,很爽快地把缘一转手,正好在产屋敷不缺训练场。 此刻,他对自己看不见这点很满意,从小家主那见过宇髓天元的画像,前世和现在一点儿变化都没有,比如喜爱钻石和指甲油这点,眼睛能给人闪瞎。 作为艺术生,他每次都被宇髓所能想到的甲油色彩搭配吸引,然后一问果然学生身份也是个美术生……但二人对色彩运用有很大不同,一个国画专业一个西洋油画,走的路子也不同。 “岩胜先生竟然会这么说,可……真是惊奇。”宇髄看向瞬间摆出苦脸并偷偷向自己无奈摇头的缘一,倒没有勉强,他对缘一不想要离开受伤的兄长表示理解。 说完他熟练地抱起小娃娃,又推开挡路的小家主,去找天明说话去了。 小绪睡饱以后很好说话,宇髓中气十足的音量都不会把她震哭,反而嘻嘻笑着抓他垂落的银发。 风野瘪起嘴,对着宇髓离开的身影嚣张道:“再怎么说我也是你上司!”不过声音小小,于是体现不出嚣张,反显得傻乎乎的。 “宇髓先生的性情只是很直接……”缘一知道他俩的恩怨。 岩胜自然也知道,二人都很诧异,两三年的事了吧,竟然还没过去。 从小混在术师里、肩负整个家族、能与神明沟通的小家主是位奇人。 找到宇髓天元时,按照流程搜索到与他生活、学习、工作相关的人相关情报,以便有需要时给其关照,结果发现宇髓具有能力,还生活在一窝隐姓埋名的忍者堆里。 现世忍者!?风野大震撼,他可是知道加入鬼杀队前宇髓天元的童年家族生活多么灾难,今生许多杀鬼武士的家庭背景都改变了,宇髓是唯一一个几乎没有变化的人。 于是担心的小家主立刻要求拿到宇髓的联系方式,要亲自过去与他谈谈,尽快提供帮助。 一般人初遇见面有模板,先问好再表示请多多指教。 小家主不是,他作为刚刚上高中的孩子对另一个刚上大学的人首次见面就说: 爹不疼娘不爱没关系,早早从忍者家族脱离出来更好! 还没和兄弟姐妹自相残杀呢吧?没关系!产屋敷就是你第二个家!是你永远的保障! 不要听破家族的话,现在娶三个老婆是违法的呀! 一席话把刚从村里出来的宇髓天元整懵了,然后拍桌而起,太离谱了! 忍者都忍不了! “我们村团结友爱,家族关系亲近,父母恩爱,弟弟妹妹们乖巧听话,而且我还是个没有谈过恋爱的单身狗,去哪找老婆!你这奇怪家伙到底什么意思!” 三个老婆??哪有这种好事! 小家主一开始还不信,宇髄天元似乎有着很在乎表面光鲜的性格,把自己打扮得耀眼夺目,“请不要逞强了,假期搬去产屋敷的宅邸居住吧,大学生活也不用担心……” 风野忽然闭嘴了,因为宇髓在桌下把匕首抵在了他腰腹处,他艰难地抬头,想问:你怎么还恩将仇报? 然后清晰看见宇髓天元黑如锅底的脸,没有半分嘴硬痕迹,浑身上下只有攥起来的拳头梆硬。 “嗯……如果我说刚刚是开玩笑的,可以把刀收回去吗?”小家主捂住已经丢光的脸恳求。 缘一听说了以后露出不予评价的佛系表情,那时候说是开玩笑只会让人更生气的,以他的低情商都懂得这些。 不过看兄长的脸好像渐渐红了……好像在努力地忍住嘲笑,事后岩胜告诉缘一这是对上司的尊重。 尽管不多,但得有,这是职场态度。 或许是初见印象太糟糕,宇髓已经加入队伍两年多了,还是看不惯小家主,和产屋敷天明倒是处得还不错。 “还好是哥哥负责妖怪相关委托……”风野撅起嘴,然后嘴边被放了个漂亮的信玄饼。 他又嘿嘿笑起来,对着歪头给自己递食物的粉发姐姐说:“蜜璃小姐!真可惜我不负责和你们联系的工作,刚刚都没有问,和小芭内先生的感情还不错吗?休息时间恰巧错过真是太可惜了。” 正要对三人疯狂输出赞美言语的甘露寺蜜璃脸色骤红,捂着脸狂拍小家主,“讨厌!干嘛问这么害羞的问题!” 岩胜听着这语气虽然很蜜璃式害羞,但觉得似乎比以前更激动些。是他眼睛不中用所以耳朵过于敏感了吗? 缘一适时答疑解惑:“兄长,蜜璃小姐手上戴了戒指……” 中指上的素戒和宇髓手上戴的宝石相比虽然单调不少,但害羞惊叫的音量获得压倒性胜利。 小家主也很上道,守护手里的点心不被拍掉,还立刻表示:“订婚了啊!结婚请一定要寄帖,产屋敷会备丰厚贺礼的!” 蜜璃还捂着脸,但是狠狠点头接收祝福。 蜜璃也很特殊,是唯一一个父母身为普通人但知晓产屋敷术师产业的存在,并且十分支持女儿找这份工作。 产屋敷在各行各业的名头都很大,名声也好,职场环境、后勤保障肯定也一流,他们由衷希望工作后的宝贝女儿发挥才能,并能凭借优异的工资待遇,大幅度降低恩格尔系数。 这几年岩胜看见产屋敷寻见一个又一个图册上的武士,暗中帮助或招揽,渐渐的大家竟然都过上了他以前未能想象过的生活。 以前他会偷偷观察转世缘一听见、看见这些会有什么表情,这孩子开始会露出自己所看不懂的歉疚,然后那份歉疚被眼前一个个鲜活的现世灵魂洗刷,慢慢的脸上只剩下恬淡笑意。 “兄长,缘一很羡慕他们。” 直到傍晚,他们从产屋敷家告辞,半路便从车上下来,让产屋敷的司机回去。 岩胜拖着沉重的感受还是想稍微走走,托式神使的福他有几天没正常走过路了,等到街上还是只能由缘一牵引着走,他能避开人,但躲不过电线杆。 听见缘一这么说,岩胜眼珠转动,努力凝神透过暗红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体骨骼,“羡慕谁?” “很多人,缘一也说不清。” 岩胜对此没有很深的感触,他只会想许多人值得幸福生活,现在过得很好,那就再好不过。 而自己还没有过上理想的人生,所以脚步不能停下,要继续追逐。经历彼世生活后,他或许言语、行事思维、战斗技巧、吃穿风格等各方面有所变化,但前世现世的本质从未改变。 式神使捏紧了握在手里的指节,慢悠悠地感慨:“尤其羡慕和兄长能在……” “啊……在酒吧买牛奶的客人!” 缘一想说的话没能说完,他和岩胜忽然被一位陌生青年拦住。 青年穿着整洁时尚,手上有婚戒,惊喜地看着岩胜,显然没想到会有这次偶遇。 随即他又疑惑起来,感觉身影没错,可是自己记得这位客人脸上也有很特色的红色胎记来着。 都过了几年了,竟然能在人群里认出失去重要特征的人,自己的记忆力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总比没认出错过了的好,他暂且搁置疑惑,很快就从衬衫掏出一张风景明信片递过去,解释道:“前几天有位可爱的小姑娘将这张明信片交给我。” 说他会遇见一个高个子少年,脸上长着如同火焰的胎记,或许这少年身边会有一个与之长相相似的青年,就是她所要找的人。 “真遇见了啊!这个,是那孩子说让我转交给您的。” 干干净净的一张印着森林的风景明信片,没有笔迹。 岩胜在摸到它前,缘一下意识先伸手虚拦,但只确认上面没有沾染过什么气息后就立刻收回手。 岩胜听见这声音没有认出,结合他的话和身上各种酒的味道,想到大概是杀金谷春树时遇见过的酒吧酒保? 不记得人脸了,他更在意指腹摸到的明信片印痕。 “我还问那个小女孩为什么会交给我转送,她竟然说你算是我的媒人。”但他和现任妻子的缘分确实是那天晚上结下,可能就是因此对这位来酒吧点牛奶的客人印象深刻? 他当时听见小女孩的话心情不错,就答应下来,表示如果遇见了给帮忙给那位客人。 她满意地道:很快,你就会有与胎记少年见面的时机。 酒保还奇怪,找那位客人,怎么一直提自己能遇见身旁的少年。 “那孩子给你什么报酬?” 面对岩胜忽然的提问,酒保显然诧异,“啊不,我不用什么报酬——” 不对,她好像提过一句? “我会婚姻幸福,拥有两个孩子……” 这也不是报酬吧!幸福婚姻和孩子不都是他和妻子努力经营家庭的结果吗! 岩胜表情怪异起来,祂还是这么爱给人类家庭幸福之类的赐福。 缘一看着那张空白但另一面有凹凸痕迹的明信片,来得真快。 他颇为怨念地想:明明祂才是真正消息灵通的家伙,高天原的工作效率兄长难道不知道吗? 110-120 第111章 命运摆弄 “您怎么会来到这里, 是天国有事情要协助吗?” 阎魔厅近期工作量稳定,圣诞节将至,鬼灯开始拟定西方的假日交流活动, 别西卜已经给他发邮件了。没想到在这个阶段迎来了向来勤勉的菊理媛命,看起来有急事找他。 “天国没事、嗯,应该没事吧。”菊理媛压根没上去过, 手上事情忙完了就来找鬼灯, 想把她飘到老家的女巫朋友要回来。 地狱第一祸祟神听清请求后默默看着菊理媛,面无表情。 “你在诅咒我,是不是?” 她反应很快,只见鬼神淡定地摇了摇头。 骗人的, 确实是在心里诅咒高天原神祇, 净给鬼添麻烦。 “帮帮忙嘛!上次你说要给八热地狱区域性下雨我没有答应, 现在就可以了哦,管够!哪里的亡者最怕水?现在就可以下到他们喝饱。” 神明的底线十分灵活,她顺便提起岩胜:“还有你和白泽都认识的那小鬼我尽力了, 见到混蛋神兽帮我转告他, 缘一是高天原的孩子, 我总不能从自家孩子手里抢人,再想帮忙让他亲自去!” 对此鬼灯果断拒绝:“我才不想和那只神兽见面说话, 请您亲自传信给白泽吧。” 但说起岩胜, 他上次关注岩胜的现世生活才过了不久, 是让犬神提醒那孩子谨慎利用神明力量。 神明力量取自于神明, 但力量展现效果的源头对应着神明属性,有些神明力量不是狼牙棒那样的直接造成伤害, 若是存心利用可能会招致让人恨不得、爱不了的命运摆弄。 是以鬼灯友情提示了岩胜。 彼时辅佐官已经大概查清楚虚哭神去失窃、大国主神避不见人, 以及存在极少灵魂数量不对的事件, 多亏都和岩胜多少有点关系让他找到可以调查的线索,就简略了解岩胜在现世大致干了什么。 几年间完成了很多工作……岩胜是真爱工作呐,鬼灯对此始终如一的爱好由衷敬佩。 “但是,为什么需要……抢?”鬼灯严谨地指出用词,式神束缚应该达不到“抢”这个词的程度,岩胜又不会因此丧失自主行动和决定的能力。 就算式神使呼唤,他大可以忽略,忍着心头噪音自己去玩。 鬼灯知道岩胜早就打算利用那个所谓的“祂”解开束缚,之所以只是提醒而不是阻止,就是因为小鬼正在做自己想做的事。 鬼灯作为仁慈的前上司没理由阻拦他,如果成功了……自然最好,小鬼达成目的会很开心,神之力量的受益方不能总是在上方的家伙吧。 现在看来是失败了,不过这么久才传到他耳朵里,说明没有引起彼世上方的动静,再加上自己手中所拥有的预言提到的时间还没到,因此并没有超出鬼神控制的范围。 算算好像才半年左右,岩胜的处境很大变化吗…… 除非是眼前的天国神明干了什么,鬼灯又开始默默盯着神女,这位向来身处现世却不与人类接触,全心投入造福工作,是最为省心的大龄神祇,听起来可能是桃源乡的那只白猪无聊生事,导致了现在的后果。 “啊——那个……那个啊……”菊理媛不安地咬起手指,说了的话接下来几天可能会因为鬼神全神贯注的诅咒降低睡眠质量。 “菊理媛大人,莫非您做了什么?” “也不是我单方面的行动……撒魔药之前还帮小鬼解了咒缚呢。” 地狱的幕后黑手越是面无表情地恭敬她,她就越觉得毛骨悚然的,偏偏鬼灯又颇为温和地倒茶、拉椅子。 “请坐,还麻烦您仔细说说,这或许决定了我近期是否要去西方出差。” 本来就要去出差的鬼神面不改色心不跳,让有所求的神明立刻变得焦急。 “要去要去!把莉亚的灵魂带回来!” …… 于是菊理媛火速交代,把极乐满月的药剂师卖了,又把缘一前世今生的情况卖了个彻底,才从鬼灯这狡猾的小子嘴里拿到承诺,保证被唤回西方彼世的友人灵魂会以正规渠道来到彼世,然后送往天国。 送到天国就相当于任由菊理媛带走了。 她放松下来,想到自己察觉到岩胜灵魂上所沾染的熟悉气息,出于好奇随口向鬼灯打探:“憋在家里几年不出门、不听天照谕令的大汝神把力量给谁了?他的气息怎么会和岩胜扯上关系?” “很抱歉。”鬼灯应答如流,他这几年时常被天国使者求助老问题,形成了固定答案:“既然力量归属于常常来往高天原与现世神社的大国主神,我在地狱当然不会清楚,毕竟您才是高天原的神明啊,我等只是与自甘堕落的亡者们打打交道。” 鬼扯。 不说算了,菊理媛命目的达到也不跟鬼灯多聊,她准备把事情办好就回现世。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西方彼世?” “很快,我保证您和您的友人可以共度圣诞节。” 一个女巫和一个日本神明老奶奶过哪门子圣诞节,鬼灯是在告诉她事情办成的明确日期。菊理媛命对这小子很满意,大方表示:“说吧,要在哪里降雨。” “至于这个,我会做好时间和地点清单联系您。”鬼神显然要利用这次机会完成大工程,他继续道:“以及,先前有不喜处的同事反映过地狱的藏书馆资料似乎太杂乱,许多残本可惜了,您知识渊博,或许也可以帮帮忙。最后还有这位同事想要在地狱设立的驱邪屋,也是您专业的范围。” “……”忍了。 菊理媛一一答应下来,横眉竖眼问了一句:“不喜处不是属于地狱的具体部门了吗,那里是动物们的聚集地啊,还管藏书和建设驱邪屋?” “藏书是那孩子在地狱的业余爱好,驱邪屋是他由自身得到灵感创新的亡者刑具。” 鬼灯掏出两叠文书给□□的神明做出说明,像模像样地道谢,“搁置许久了,一直未有条件建设,您这么热心真是帮大忙了,阎魔大王会很感激您。” 说完手中的两沓纸被夺走,鬼神眯起眼睛,等待天国的神露出有趣的表情。 热心个鬼!菊理媛皱着眉快速翻看,谁这么闲列出这么多书籍? 又翻另一册方案,她更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鬼灯敢说只是间驱邪的屋子?分明是庞大的刑具殿啊?! 干脆直接翻到最后,她倒是要看看谁设计的东西,第一个折磨对象的竟是自己这个神明! “——继国岩胜?!!” * 会议中,岩胜忽然打了个喷嚏。 “兄长着凉了?” 询问间,缘一有条不紊地把外套披在式神身上,然后重新倒上热茶,“有些烫,马上就可以喝了,气温骤降,您还是要记得穿厚衣物。” 岩胜瞥他一眼,那得自己看得见厚衣服在哪里才行啊。 小家主早已经被温水煮青蛙,他看习惯了各种身形的岩胜被缘一抱来挪去、悉心照料,对眼前的画面早就毫无波动。 今天忽下暴雨,夹着雪都化成水,外面雾蒙蒙的一片又很冷,屋里空调开得暖呼呼的,让他昏昏欲睡。 “咳咳!”老头子们却总看不惯,弄出几声动静,示意岩胜家的弟弟所在场合之严肃性,兄弟间的嘘寒问暖私下里有大把的时间。 这几声震天响的咳嗽总算把风野的瞌睡虫惊走,他眯起眼睛,一眼就看清了今天又谁摸鱼没来开会。 隐匿面容、鼓弄玄虚的会议布置早就改成了明亮宽敞的会议厅。 这是产屋敷家主提出的,理由是他还是个要高考的孩子,长期在阴暗空间里看文件、讨论议题影响视力。 那时藏在幕后的多道锐利视线集中在岩胜身上,这位在改革中上蹿下跳的活跃部长,一定在其中起主导作用。 即便岩胜只是默默投同意票,不作评论,他们还是觉得这里面有岩胜潜藏的阴谋。 他们在几年的打交道中逐渐认识到了,产敷屋才是那个被拖着走的,岩胜是十足的效率主义至上者,实现计划的手段直接且强硬,偏偏提出的议题步步推进,每次内容颇有分寸,逐渐把他们改头换面。 咒术总监曾感叹,以前踏进这里神秘感百分百,现在像是上市企业顶楼办公室……对他老花眼友好。 所以作为最重要的一票他投了同意。 反正大家的身份该知道的都知道,只在会上躲躲藏藏的也没什么意思。 可能投反对的人,就爱那种高贵神秘的氛围感。 岩胜确实没有出主意,小家主视力下降一百多度,再不注意真的要戴眼镜了,在家里向叔叔哥哥们哭诉不想被眼镜压塌鼻梁。 还有几个老头出会议厅看不清不慎磕着胳膊腿的,很破坏营造的高深画风。 风野自认这是一项尊老爱幼的好议题。 岩胜:很有道理。 不痛不痒的内容,他肯定支持上司。 眼下缘一没有管什么场合,式神不应该在区区冷空气里生病,可式神也不应该失去身体控制权、五感尽失呀……现在对待任何意外情况都要谨慎点,他仔细看了一遍,兄长身体没有感冒症状。 嗯?好像就是打个喷嚏? 缘一默不作声回到该在的位置,忽略禅院家主偶尔飘过来的视线,继续听他们不合理的会议安排。 为什么急于给兄长安排工作,兄长身体还很不好呢。 自从兄长“复活”的消息传出去,岩胜又得恢复工作,那时他的身体当然没有恢复,于是委托内容之外,会议也加上了缘一的名字。 禅院缘一作为将近半年的部长副手,除了不爱说话、不听会议、不做记录、不动嘴给部长分析、不理所有人以外,其他事都做得很好。 还有什么其他事?照顾部长生活起居、保护部长安全不是重要之事吗! “哎呀算了算了……” 禅院直毘人日常拦隔壁老头,总有义愤填膺的总监部成员看不惯产屋敷塞人,塞个能力不错的岩胜、几个具有妖力的术师便罢了,禅院缘一进来谁能违心说一句“对咒术界有作用”! “早早除名确是好事,起码不丢你禅院家的脸面了。” 哎,禅院直毘人直叹,半是洒脱半是遗憾:“真能回来倒是不怕他丢那点脸面,可惜了。” 禅院下一代出了两个十影继承人,竟一个都不属于禅院。 隔壁老头:? 这是对亲儿子的滤镜吗? 会议临近尾声,岩胜已经明白接下来他的工作了,准确来说如果接受,得是缘一和他共同的工作。 他没理由拒绝,现在一切事情的发展以顺其自然的态度接受或许会更好。 “过几天去国外出差,把我们的护照找出来吧。” “好的……”缘一不情不愿,但还是答应兄长。 “以兄长的身体情况,现在参与需要强行以武力压制的清除工作很危险,五条前辈那样的实力去才合适吧,为什么委托兄长呢?” 乘上电梯,缘一还是认为安排很不合理,真诚地提出最佳建议。 夏油先生刚出门,五条前辈已经在家闲着许久了,最近来做客很频繁,要求很多还亲自动手捣乱,缘一做饭、做家务做得很累。 担心兄长受饿,他好声劝五条悟回家用用自家的厨房,别浪费高薪聘请的厨师,也完全不听。 针对这次特殊的出差工作,拥有无下限术式的五条悟确是是最佳人选,但缘一说出这个名字也有想从他的魔爪里逃脱的个人想法,岩胜肯定是清楚的。 “马上要回家了,又是午饭时间,五条前辈肯定在家……”缘一为兄长不帮自己说话感到委屈,语调都低下去。 “可能看我太闲,白领工资我也会不好意思的……你看看旁边站着谁?”岩胜懒得替缘一提高说话的艺术,大咧咧地告诉他。 缘一知道,五条家的家主先生,他记得。 就是不在意而已,自己只是在跟兄长表达一些细节上的不满,和工作上的同事似乎没什么关系。 “……”家主先生黑着脸给这对兄弟互相打了招呼,禅院缘一嘴上竟这么自然地推他家悟出去工作。 “看来大家认为岩胜部长实力依旧足以处理棘手工作,悟平日也是多受你照顾了。”他看着缘一说话。 “……没有,五条前辈很优秀、能力很强,缘一很受他照顾。”话题有关熟识的人,面对还是五条悟的长辈与普通同事意义上就不同了,缘一总算没有装傻不理。 就是算起来不知道兄长日常受五条照顾多还是骚扰更多,他这句话没有带上岩胜。 继国缘一又开始了,过分谦逊。 岩胜把看不见的眼珠转过去,好像这样就能听不见似的,全当自己说不出话,他保持沉默。 五条家主听了缘一的话更不爽,悟在家照顾谁了? 都是一大家子围着珍贵的六眼继承人转,怎么都不像是能受欺负性格的自家孩子似乎在受这小家伙的气。 他们现在甚至还是邻居! “正巧要去看悟那儿看看,岩胜部长和缘一愿意和老夫一道吗?” “可以。”和缘一的悲喜毫不相同,岩胜选择性恢复说话功能。雨夹雪的天气湿湿冷冷的,他很愿意在这种时候搭车,还可以避免单独相处时式神使的唠叨,心声无法互相传递以后,缘一动嘴皮子的频率太过密集。 就连遇见一片漂亮的树叶都能分享半天,更别提现在有委屈的话题可以让他发挥。 兄长故意的。缘一拉起岩胜,带他走出电梯,跟着五条家主一起离开,没忍住小小的气愤,低头捏了捏岩胜的手指骨节。 趁式神使看不见,岩胜迅速扬起嘴角。 …… 五条家主忽然来访,看见五条悟在别人家里依旧作威作福以后放下了心,然后又为误会了缘一稍感抱歉,毕竟是岩胜的弟弟,也是产屋敷的人。 他态度软化,向他们客气地道别,并额外赠送了一些五条独家情报。 “有关这次代号为‘黄昏’的委托,命名背后的意思与黄昏人种有关。关于黄昏人种的特殊实验计划,岩胜你已经有所了解,要做到清除或许会很辛苦。” 最后那句,他还是对着缘一说的,明眼人都知道目前这对兄弟里的战力是谁,禅院直哉派人袭击的情报虽然旧,但说明了很多实际情况。 他多说了几句,岩胜都听在耳朵里,不过得纠正一点,任务内容是彻底解决暴力争端频发的问题,而不是一定要做清除,尽管听起来的意思是不得不清除。 一切都得在出国了解情况后再做决定。 【作者有话说】 本文黄昏人种设定与原作不同,是建立在咒术师世界观之下的架空交叉设定,并没有原作那样绝望和压抑,下章内容交代这份委托的内容 第112章 黄昏人种 艾尔盖斯托姆像是个被科技遗忘的小城镇, 矮旧的房子遍布,墙皮脱落,空气里有混杂怪异的气味。密集的巷子狭窄阴暗, 却足够容纳不正当的各色交易。 刚进街区不久,缘一听见巷子里有女性挣扎的痛吟,不禁皱起眉头, 脚尖调整方向准备出手帮忙, 紧接着出色的嗅觉让他闻到了难堪的味道,还有中年男性的吼声。 他眉头皱得更紧,脸色瞬间涨红,犹豫地收回了无措的脚步。 “兄长……” 岩胜不可能没听见, 对此没有表现出厌恶情绪。 “走, 先去找到便利屋。” 他目标明确, 未受影响,藏在巷子里的交易和他没有关系,“你要是为此停留, 走到日落也出不了这条街。” “兄长不惊讶?您来过这里吗?” “我认真听过工作情报。” 日本是咒术师最多、最强大的国家, 海外也有咒术师存在, 数量质量却与日本不能相比,因此国际上存在着以日本咒术师为方向的术师研究。 但海外的术师实验品很难得, 工作情报中未提及相关的研究年数, 写明了官方不惜名声, 更是投入巨大的术师、金钱、精力代价, 得出了另一种特殊的改造药品。 针对此药品,家入硝子看过前辈术师们的研究论文, 在她有能力和权限接触它们后研究了很久, 最后厌恶地评价:“大猩猩制造剂。” 高强度提高体能和愈合力, 但副作用极大,不同体质被激发出的能力强度也不同,甚至不可被代谢、具有药物依赖性,能力和副作用都会被遗传……弊远远大于利。 “最典型的副作用是短寿,于是实验品及其后代被称为‘黄昏人种’。” 实验区域被严格限制在一处难以管理的混乱城镇,无论激发出的能力是强是弱,一律不允许实验品流出外地,与本地人具有区分性地生活在一起,脖子上挂着象征力量等级的狗牌,任由具有势力的组织驱使,使用武力换取不被针对、获得药物的生存机会。 活不了多久的黄昏人种被困在一个巨大的黑暗牢笼里挣扎苟活,以及繁衍生育。 二十年前咒术总监部还管不到这里,十年前身为咒术总监部重要一员的产屋敷在国际术师协会拥有话语权,五年前跻身成为具有决定票之一的家族,今年咒术总监部终于得以触碰国外术师群体的这段黑暗版块。 这不代表咒术总监部具有多么强大的声望,即使它的术师实力远远甩开海外。而是国际术师协会希望利用日本的术师势力将这难看的版块抹除,他们不想为此耗费精力,看产屋敷流露不忍,屡次询问艾尔盖斯托姆的具体情况,干脆将情报悉数上报公布。 情报不需要夸大,特殊国情和地域下培育出的家伙们已经足够可怕。 黄昏种强悍、好斗、疯狂,以激烈矛盾的生活方式应对短暂人生,将实验品诞生在这片势力错综复杂、暴力和武器遍地都是的区域,是官方的巨大错误。 如今,他们不想要放任这些匪徒继续下去了。 “即便禁止药物原材料生产后迟早能将最后一个黄昏种熬死,他们不想再承受那期间产生的无数头痛问题,现在杀死所有目标,即使过程中存在‘损耗’,也是他们可预见的。” 果然,咒术总监部讨论认定:如果接下这份国际委托,就只有清除一个结果。 早有消息流通的产屋敷内部存在分歧,他们第一反应也是或许提议中说得没错,死亡是最好的结果,每年亦有很多黄昏种选择主动走入死路。 但有人说不能派出术师们去不分轻重地屠戮,这话立刻遭到反驳:即使现在是婴孩的黄昏种,未来也会造成不可估量的死亡,不能在眼下心软他们可怜的遭遇。 最后家主拍板,产屋敷风野明确地说:“可以同意总监部决议,让岩胜先生前去。” 所以岩胜没有拒绝这个听起来就超级棘手的委托,而是顺其自然地接受了,看看艾尔盖斯托姆究竟是什么情况。 小家主也知道他过去会有缘一跟随,起码人身安全不成问题。 缘一一路上耳朵里听见了许多信息,除了刚刚那类的交易,还有武器买卖、成瘾性药物传播、特供商品流通……尽是些不能播的。 他抬头看向有些年月的楼房,明明都层数不高,却太过密集,让走在街道上被照下的日光太少。 “别走神,快找便利屋的地点,不要走多余的路。”岩胜拽拽被拉着的那只手提醒,又把写着便利屋楼栋地址的纸条从口袋里摸出来递给缘一让他确认。 缘一在工作上的特别好运随着座敷童子们的离去没了,但与生俱来的好运气还在,他带着兄长没走多久就看见了招牌。 “便利屋……就在这,请问有人吗?”缘一叩门,然后推开了这家显示营业中的店,烟雾缭绕的屋里子有位男性坐在吧台的高凳上。 那是个面貌年龄三十岁左右的白发男人,一米八以上的白人,左眼带着黑眼罩,右眼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稀可见是漂亮的蓝眼睛,靠在柜台看着他们,嘴里叼着根烟,薄薄的胡茬没刮,气质浪荡轻浮。 他抬起手里的酒打招呼,“呦,外国人啊,两位来自哪里?” 缘一观察到这青年唯一的一只眼睛里有明显的血丝,睡眠不足还在白天闷在屋里喝酒吗? 岩胜则直接以对方的语言回答问题:“日本,咒术总监部。” 他接下的是咒术师那边的任务,自然以总监部的名头活动。 “呦,大人物!那来我们这干脏活的地方做什么,难道有保洁工作要帮忙吗?” 岩胜缓缓转头看向玩笑语气的源头。 眼眸无神黯淡,没有视力。在刀尖上谋生的白发男人却能感到眼前这人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眼罩之下的左眼。 他保持着笑容,语气又低沉几分:“大驾光临,究竟有什么事呢?” “沃里克?阿尔坎杰罗先生,我也是受命来干脏活的。” ——脖子上没有狗牌的家伙这样说了。 竟然还一本正经的,沃里克笑起来。 “你知道我的名字啊,我的名声已经传到日本了吗?最近生意太好,我也会很累啊……”也不知信没信,他顺着话茬就继续说,随手捻灭烟吐掉最后一口烟雾,走向岩胜。 沃里克对眼前目不能视的男人也依旧营业笑容满满,低音性感:“客人,你的名字是?一会儿可能会发挥重大作用呢。” 缘一挡在兄长身前,对沃里克的举止产生不适,一路走来他对这个地方有了基础的判定——几乎与“吃人”无异。 岩胜却摸到他的袖子,扯了扯示意放松,并对便利屋的男人自我介绍道:“继国岩胜。你的那个伙伴呢?尼古拉斯?布朗。” “咦——那家伙也要参与吗?”沃里克惊讶出声,他感叹:“耳朵不利索的狗接不了客啊,可能听不见客人的要点反馈。” 胃口真好,不挑对象。被称为客人的岩胜没法为沃里克的笑话回以笑容,而是疑惑为什么便利屋的老板会转移话题,他不想在这上面浪费时间。 “是茶渡?阿德金斯先生给了我们便利屋的地址,他没有和你说吗?我们的到来。” 缘一也展开纸条,将其放在他的眼前,拦在这二人中间往前推,生硬而客气地说:“这上面的联系方式和门牌上写着的一样,备注是「杂务工」。” “咦?「清道夫」来得这么快。”沃里克后仰身体,简略扫过一眼,确认是茶渡警官的字迹。 没想到来的人会这么快,还以为是哪里收到消息派过来试探的。他抹了把脸收起几分调侃态度,稍显疲惫:“先住下吧,抱歉抱歉,最近工作太忙,名单还没开始写。” 外号都起好了啊,这个可怕的人。 岩胜对沃里克早在没见面时就产生了形容词为可怕的初印象,因为这男人与联系人之一的茶渡先生主动提出做一个交易,才导致了这项任务的内容正式明确。 茶渡是警局中特立独行的警察,他总是为所接触的触目惊心感到烦躁又忧心,直到有一天他收到了来自日本东京的联系,是一个几年前看似是普通人的居民秘密联系到他,认为他是最合适的联系人,共同找出治理此地的理想办法。 谈话中,艾尔盖斯托姆的另一种未来展现在他眼前。 而茶渡将视线转移到了平时关照的便利屋那两个家伙,准确来说是将目光放在了沃里克身上。 这是个聪明家伙,面对外界即将强硬插手这城镇里的生态规则,他一定能想到办法应对。 但沃里克听见咒术师们想要对黄昏人种们下手整治的议题,只是内容方式都未定,他瞳孔紧缩立即站起身,不慎推倒了椅子,看向双耳失聪的黄昏种尼古拉斯。 “出、去!”他对与自己相互扶持多年的尼克命令道,清晰而缓慢的发音确认让黑发男人听见,也抑制住了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尼古拉斯听话地抱着形影不离的武士刀离开,路过扶起他的椅子,走下楼,坐在了倒数第三个阶梯上等待他们谈话结束。 在屋内唯一一个黄昏种离开后,沃里克那只蓝眼睛流露磅礴的兴奋,他说出了比所有黄昏种加起来都要疯狂的词汇:“杀死,全部清除。” “什——” “我可以提供准确情报,所有该死的家伙的名单,你很相信我的情报和记忆吧,我从不出错。”沃里克猜测茶渡找上自己一定有目的,他们便利屋在这里活了十几年,最多的就是情报。 茶渡瞪大的眼睛随着理智缓缓收拢,反而眯起眼睛审视沃里克,这家伙在过去为了保下一个聋哑黄昏种的命拼死拼活,作为普通人不惜出卖身体生活在这种危险的地方,难道真的没有其他选择? “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坦白说,我比世界上任何人都相信你的记忆力,但不相信你不会从中动歪脑筋。” “相信我嘛,作为各街区的中立派,当然要获利最大才费神去做这件事,我还能靠人力手动筛除年纪大的短命鬼,节省咒术师的力气,清除结束后监视着这地方再自由生长两年,亲眼确认所有黄昏种都会归入尘土。” “条件是:给我大量的钱,足以让我愿意冒险成为咒术师的接待人。以及,留下尼古拉斯的性命,在事情结束后送他去往能接受治疗的地方,最好就是东京,他可以接受研究,只要能尽量延长寿命、正常生活,什么痛苦都行,他也不会与女性生育留下后代,世界上只是多个矮小聋子不会有任何影响。” “你能保证尼克会配合?” 无论是听话离开,还是接受研究、不生孩子。多年相处,茶渡也很了解尼古拉斯,是个各种意义上不听人说话的家伙,为了些奇怪的口角小事都能踹翻他的警车。 “我保证,他会听他主人的话。” 这是沃里克掺和这件事最重要的原因。 岩胜额外听了产屋敷自己那边探听到的情报,沃里克与尼古拉斯隶属于这片区域其中一个组织,组织内不乏能力优异的黄昏种,如果组织内与他们两个人最初相识那些黄昏种还活着,算下来与他们认识了应该有十年左右吧,但沃里克毫不犹豫地说出杀光。 聪明、理智的男人,能对茶渡接收到不明提议的一瞬间就发觉那份为艾尔盖斯托姆展开的未来里藏着满满杀机,并且以此为护卫自身的利刃,利用独特长处留下自己在乎的东西——尼古拉斯?布朗。 “叮铃”,门被打开。 一个穿着黑色外套,身侧挂有黑色武士刀的男人站在门前,他扫过一眼屋内形势,捕捉到沃里克疲惫而紧绷的身影,以及两个高大的陌生人,其中有一人持刀,右手手臂肌肉紧张,处于随时拔刀状态。 不是黄昏人种、没见过,但具有威胁性。 尼克的本能立刻占据上风,拔出武士刀,横劈向容貌相似的二人—— 【作者有话说】 角色人生、职业经历保留,但对于力量来源和设定私设众多,组织和公会应该不会详细描写,不然口口一片,脱离原作看待就好 第113章 单纯弟弟 一米七不到, 体脂率很低,心率高于正常值,使用刀的手势很熟练, 目光锐利,眼神中却没有感情,面对眼前的两个陌生人杀死了也没关系。 缘一快速搂过兄长, 躲过这足以劈开两人的快刀。 尼古拉斯?布朗, 这是他见到的第一个黄昏种,但足以让他对兄长口中的目标群体有个真实的基本印象。 兄长很顺从他的动作,没有出声和抵抗保护,是在默认行动。于是缘一迅速拔刀, 扬起刀刃阻拦黑发男一次次速度快出残影的斩击, 尼古拉斯冷酷的动作中带着因战斗引起的兴奋, 渐渐忘了场合。 刀光剑影里,沃里克四处乱窜,守护花瓶和杯具, 柜子什么的他实在无能为力了, “小心我的家具啊!” 但很快他看见了超出黄昏种的力量, 护卫继国岩胜的那个人手里的刀刃燃起红色,游刃有余地扬起那把精致的武士刀。 “尼克, 住手——”游戏结束, 不需要再试探下去了。 沃里克粗着嗓子大喊制止黑发男人。 尼古拉斯没有听他的, 沃里克意识到他在装没看见自己的叫停手势, 把手里保护到现在的花瓶猛地一摔,冲到他即将砍下的目标, 挡在术师们的身前。 刀刃当然停下, 他对着上头的家伙说:“我说住手, 听不见吗。” 听障人士收起刀,挖挖耳朵,口齿不清地艰难回应:“听……不……”态度倒是没有悔改的意思。 沃里克嫌弃地撇过一眼,真是的,肯定是刚吃过药。 他回过头立刻恢复温柔的营业笑容,“看来是误会一场,继国先生,这位就是您刚刚提到的另一个杂务工,显然就是不听话的白痴而已。” 简单交谈后,沃里克得知了继国缘一的名字,然后把二人带到了隔壁楼栋,他已做好让术师们住宿的准备,当然不是便利屋的房间,把两个术师留在这里或许他们会不放心,自己行事也没那么方便。 缘一尽力让暂住的屋子变得舒适,好在沃里克很贴心,留下了联系电话,说随时可以使唤他和尼克跑腿,使唤算不上,缘一把足够多的钱准备好,很有礼貌地在尼克上门送上他想要的琐碎东西时,把钱交给他。 尼克随意地把钱塞进黑色外套口袋,在继国缘一清点茶盏、各种糖果、崭新睡衣、家具用品时,他站在门口没有走。 缘一抬头,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于是用手语耐心询问他有什么事,看起来不为有危险的黄昏种堵在住所门前而害怕。 尼克偏头,竟然会手语吗? 他便打手势提醒这个年纪很轻的小子,外面很危险,尤其是晚上不要乱晃悠,如果听见枪声更不要因为好奇开窗围观。 然后他问出想问的,“你们来……干什么……” 缘一视线看向卧室内的兄长,又转回来看向尼克,打手势道:“抱歉,我们与您的伙伴联系,您可以询问沃里克先生。” 尼克其实不是想问这个,沃里克接手的生意他不会过问,只要听命。但他看见“伙伴”一词还是咧嘴一笑,是满不在乎的笑容。 他想问的其实是:如果是暂住,花大价格购置这些破东西干什么? 尼克在离开时,看见继国缘一开心地捧起满满收获的糖果,敲响卧室的门。 * “兄长,尼克先生只买到这种糖,要吃一颗吗?” 岩胜放下手里的纸张,听见糖衣剥开的动静,“你不是已经在打开了吗?” 只能吃了啊。 然后嘴里被塞了一颗酸过于甜的劣质糖果,味道很难评,他下意识张开嘴巴想吐,但还是很快收敛,继续把糖含在嘴里。 他很怀疑吃完这颗糖自己舌头上会是什么颜色。 “很难吃吗?”缘一花了比以前买糖五倍的价格才买到这个。 “你自己吃一颗。”这地方怎么做糖都要粗制滥造,岩胜不相信一个城镇连能吃的糖都运送不进来,政府对黄昏种的种种死亡事件喜闻乐见就算了,低人一等的把控也太过明显。 缘一犹豫地看着这些糖,原本以兄长一个人的甜食消耗估计两天就吃没了。 看岩胜脸色很不好,很可能不会愿意再吃。他记住这些糖果的样子,之后有时机可以自己去再买点,排除掉这些。 他拿起一颗和兄长嘴里相同的糖果剥开,吃进嘴里只觉得酸,没有兄长的忍受力,缘一的脸皱起一秒,然后木着脸嚼碎了它。 岩胜含了半天的糖终于化掉,捂了捂酸倒的牙,他说起正事:“我不想在这里久留,沃里克似乎在有目的性地拖延。除了茶渡,刚刚塞给我们信封的卧底联系人送出的不只只是钱,还有两张纸。缘一,读给我听。” 如果他能看见,其实不会让缘一看这封信。 缘一的注意力却一直在兄长张张合合的嘴巴,接过信纸时忽然说:“兄长,这糖的颜色是绿色的。” “……你认真点。” 很好,现在岩胜知道自己的舌头是绿色了。 缘一扫过那封信,神情立即变得严肃,同时流露不忍和不解,没有随着阅读进度读给兄长听,反而是掀开第二张先行看完。 “这是便利屋二人的背景调查情报。” 密密麻麻的日文挤在两张薄纸上,交代了一个普通人和一个黄昏种的三十年人生。 缘一根据内容如实告诉兄长,三十一岁的沃里克原名沃雷斯,出身阿尔坎杰罗家族,长相与妓女母亲相似,“常常遭受到父亲……殴打。” 他小心翼翼地看向岩胜,发现兄长还在捂着脸颊,没有表情变化。 左眼失明没有确切情报,但据认识便利屋二人多年的茶渡警官口中透露情报,猜测是父亲用烟头烫伤沃里克,为防止恶化影响另一只眼睛的视力由尼克亲手挖出伤眼。 也正是那时,阿尔坎杰罗家族全家被尼克屠戮,并挟持沃里克出逃,从西区逃到这里。 针对家族覆灭,过去的报纸报道有误,经过深入情报调查,尼克是杀死阿尔坎杰罗全家的凶手为真,挟持为假。 因为沃里克来到这里后主导成立经营便利屋,作为“狗主人”命令尼克行动,并一手谋划带着尼克加入艾尔盖斯托姆的四家势力之一,那势力在明面上支持黄昏种生存,沃里克的选择更多考虑了尼克的处境。 主业牛郎,年幼时便擅于利用身体手段套取情报,患有超忆症,果决聪明、不择手段,枪法优异,左眼伤痛对身体负担很大,经常服用镇痛药物。 “目前与尼古拉斯都为中立派。” 尼古拉斯?布朗,三十岁,黄昏人种,获得力量的代价是双耳失聪。 “出身悲惨……”与沃里克相似的母亲身份,并不受父亲待见的童年,甚至最后被父亲抛弃,缘一把这些对兄长含糊过去,继续说道他是罕见的西门出逃者,契约主人为沃里克。 左撇子,使用武士刀、短刀,视觉敏锐,由沃里克教授手语、识字,存在使用成瘾性药物强行拉高战斗等级的隐患,透支身体过多。 如果清除工作顺利完成,根据沃里克的要求,最好就是把他带回东京,研究如何延长其寿命,产屋敷会全力支持。 “契约主人啊……”岩胜听见想听的重点,眯起眼睛,“杀死被当做奴隶的黄昏种不是根本方法,组织才是问题。” 这点或许是沃里克早就存在的想法,他自己又是其中一个组织的人,所以他提供的名单情报是个人都不会全信。岩胜会明确告诉沃里克,他提供的名单得综合参考茶渡和其他联系人们的意见。 晚饭由沃里克做好、尼克上门来叫他们去吃饭,他对会面向自己慢慢打手语的缘一友善许多,虽然看起来还是很凶恶,但是缘一感觉得到,不禁更加心软。 “在这里生活很不习惯吧!”饭后,沃里克与他们闲聊,又踢踢尼克,让他自觉收拾卫生、洗碗。 “是的,所以请您动作快些。”岩胜很清楚他几次的试探,和警惕性过高的聪明人打交道很累,真的不想在这些事情上浪费时间精力,他还有明天一定要实现的计划。 “我是要来解决问题的,以及为你和你的朋友脱离困境,我们核实名单也需要时间,您可以先提供部分。” 看来不信任他啊,沃里克笑着,心里已经想了几圈,他说好,今晚就能写出一些。 紧接着就听见长黑发术师继续说道:“泰奥医生,明天可以带我去见见吗?我有一些药物疑问想要咨询医生。” “这里小诊所的医生,见了又有……”沃里克眼珠一转,发现岩胜无神的目光盯着洗碗的尼克,为医生排除风险的话语渐渐放低,心想:这家伙在向自己明示他有其他的消息渠道,并且知道了尼克吃实验药剂的事。 “知道了。”他妥协,“明天十点可以吗?我今晚还有生意,明天起早也太残酷了。” 岩胜表示理解,颌首答应,“请记得带好随身物品。” 沃里克端起红茶杯的手一顿,低头掩饰住惊疑的目光,猜测岩胜这句话的意思,后腰上别着的武器存在感似乎变高了。 第二天十点,沃里克准时出现在门口,打着哈欠在走到隔壁,临时邻居正好打开门,缘一与岩胜牵着手出来,他问:“你也要去?” 缘一茫然了一秒才发现在对自己说话,还不知道兄长想做什么,但他当然要去,“是的。” 说完,他先一步走出来,处于在二人中间的位置。 这次路上岩胜将通透世界下的视觉,敏锐的听力都放在观察周围环境上,如果沃里克真聪明,应该会带他走情况特殊的路,让他看见这条街里的真正情况。 “缘一小兄弟,你是岩胜的保镖吗?”沃里克看着缘一牵引岩胜向前走,而岩胜显然拥有代替视力的敏锐感知,经过昨天的试探,岩胜应该没有战力,可将清除任务放在这孩子上吗? 他还是无法放下警惕,缘一看起来实在不像是能看见目标就杀死的类型,自己看过许多种人类,受害者、加害者、被驱使者、主动驱使利用他人者……缘一都不属于其中任何类型。 简单来说,这白长了这么高个子的少年似乎没有世俗的欲望。 “你才多少岁啊,以后估计还能再长高,要是能把身高挪一点给尼克就好了。” 缘一首先否认自己不是岩胜的保镖,“我只是保护兄长的安全。”然后跟着轻松的话语接道:“沃里克先生很关心尼克先生,不过他的年龄可能没办法长高,后续希望能有好运实现您的期望。” 实话,虽然很气人。沃里克发出笑声,然后绕回去又说:“只是保护安全啊,那清除工作是岩胜完成?如何完成?不会大老远来逛逛就走了吧。” 缘一:“如果这是保护兄长的必要条件,工作将由我完成。” 沃里克收回交谈的姿态,看着百米内的诊所缓缓拢起眉头,岩胜昨天的暗示什么意思?难道跟这个有关。 他们去见了泰奥医生,泰奥很信任沃里克,检查了没有狗牌的陌生人,并认为岩胜带着这样的双目来找他治病是寻开心。 “你这不是一出生就瞎了嘛,事到如今来这种乡下寻医问药有什么用。” 岩胜注意到沃里克在诊所里到处晃悠,偶尔有翻动纸张的动静,还会与泰奥的小助手闲聊两句。 他不为医生说的话绝望,而是淡然地表示:“明白了,请问医生有可以提升能力的药物吗?” “兄长?”缘一拉住他胳膊,几乎就是下一秒就把他拽出去的架势。 “我的身体很好,体质也还算不错,给黄昏种的药说不定也能用在我身上,听说您还在使用实验性的药物,干脆把我当做实验品吧。”岩胜说着,甚至露出冷静的笑意,他反手弯着手腕回掐住继国缘一的手,让他不要乱动。 如果强行挣脱,可能兄长的手会断。缘一搞不懂兄长是想做什么,为什么不和他商量药剂的事。 “疯了吗?沃里克!你送疯瞎子来我这,是脑子也出问题了吗?!白痴!”泰奥对门口大吼。 倚靠在柜台上的沃里克目瞪口呆,他可没想到这样的发展,同时注意到街道对面的楼顶上有人影闪过。 “不、不是,岩胜,你怎么……” “药物可以大幅度提升人体潜力,是以透支生命为代价的力量,这点我很熟悉,以及,或许我能代谢掉这些药物呢,想看看与黄昏种不同的体质吗?我是咒术师,而且是很特别的术师。” 岩胜忽然把自己真实身份袒露给泰奥,沃里克板直身体,实在不知道他这么郑重其事地向医生抛出诱惑有什么意义。 而泰奥几乎迫不及待要答应了……咒术师,身体完整的日本术师,具有能力的、活的术师!竟然愿意主动使用他的药物,这是什么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不行!”继国缘一凭空收回武士刀,腾出右手化解兄长给他设下的掰腕子难题,将兄长拎起来拢回怀里,高大的成年人就这么被他毫不费力地带着往外走去。 “任务完成不能以您的身体为代价,您似乎没有听见我会执行任务的话,连五条家主都知道这份工作会是由我来做,您在躲避什么既定事实。” 缘一迟钝地感觉到岩胜刚刚的话语是某种“逼迫”。 还没等他悟出什么,先行察觉附近聚集的气息。 “呦,生意来了啊!”沃里克忽然伸手把暗中跟着、默默在诊所外面等待的尼克拉进来。他的右眼亮得惊人,对着缘一说:“清理费,十个人五千如何?” “你反倒想从我的工作中先赚一笔。” 岩胜扫过一眼,轻嗅,全部都是黄昏种的药味,很好。 沃里克被这话几乎逗笑,岩胜板着脸说笑话更有趣了! 手机忽然响起来,他拿起来接听,嚣张粗犷的吼声传出:“便利屋的!怎么来了有钱的肥羊要藏起来啊,和我们分享分享啊!” 他彻底笑出声,“肥羊客人正好不愿雇佣可怜的我和尼克呢,那我们只好不再插手,尼克不出手的唯一条件是:不准踏入泰奥医生的诊所,他会生气的。” “成交!” 这是个很划算的买卖,用一点点退让的距离换取疯狂的尼古拉斯被约束行动,楼上的气息转移到街对面、马路外的巷子里,显然是给诊所留出安全空间 “岩胜先生,请见识见识艾尔盖斯托姆贪婪的短命鬼们吧。” 缘一越来越奇怪,因为沃里克正看着他说这话,白发男人不可能认不出自己,在自己自我介绍时他就说虽然两人长得很像,但红色胎记太过明显,气质也截然不同。 在岩胜上前的一步后,缘一将他拉回。 “兄长?”昨天兄长还在因为晕机难受,说沉甸甸的内脏压得他要呕吐。 “缘一,接下来是你的选择。” 什么? “是你出去杀死他们,还是我出去。”岩胜没有说自己出去的结局,他不承认自己会有那么失败的时候……当然,他不会认为前者是好选择,相信缘一也不会这么认为。 “缘一,不要让自己难过。” 缘一顿悟,原来……原来兄长是在用这样的方式逼迫自己要么全力高效工作,要么放松对他的束缚。 他的回应迅速而激烈,传送结界中抽出刀刃,刀身没有发出红光,快如闪电地冲出诊所。 意料之中,不过岩胜对缘一竟然将自己放在这里而有些许诧异,还以为他能想到利用远超黄昏种的移动速度把自己放在距离战场更远的地方。 缘一信任这个场合吗?信任的是哪个人? 这间诊所除自己有四个人,三个男人一个小女孩,他确信他们身上一共加起来有五只枪三把刀。 “感觉……真是个陌生地方。”即便产屋敷手伸得再长也不可能能兼顾世界任何角落,岩胜闭了闭眼,再睁开又只剩下对待这份工作的冷静从容。 “缘一先生似乎没有杀死任何人呢,需要我们出手帮忙吗?” 沃里克已经开始喜欢上和岩胜开玩笑了,同时他压着尼克的左手,示意不要出去。 “是,需要。” 需要?他以为岩胜是想让作为弟弟的缘一好好履行打手职责,“他没问题的,那些不过是B等低级别的家伙。” “啊,不是担心他。”岩胜的回应颇为无情,他转头看向尼克,张嘴慢慢说道:“我出三万,雇佣便利屋对我这具身体造成致命性伤害。” 铮——尼克的刀立即出鞘了,沃里克的力道完全压不住他,而沃里克只是一时震惊忘记收回手,绝没有对这金额半分不尊重的意思。 术师还怕火不够燃,劝诱眼前的便利屋们:“放轻松,我没有任何抵抗的能力。三秒后,你们就可以动手了。” 缘一不知从哪来的信任注定要落空。 “……” “三。” 糟了!缘一时刻分给兄长的注意力远远捕捉岩胜的话,以及刀刃出鞘的细微动静,立刻转身向回奔去。可他束手束脚,眼前向他伸出利爪的黄昏种看起来只是个十岁出头的孩子! “二。” 缘一尽全力向诊所奔去,还差两栋房子一条路的宽度,敏锐的耳力听见刀刃斩断风。 “一——” “放松束缚——”缘一在心中呐喊,太过焦急嗓子也发出嘶吼,“兄长——不行!缘一愿意放松束缚!”他在心里已经大喊了无数声放开放开放开,自己可以放开了啊—— 在武士刀斩下的一瞬间,岩胜过高地抬臂试图抵挡,这个姿势?诊所里的人都以为他疯了。但式神手中凭空出现一把外观诡异、散发不详气息的长刀,稍一格挡直接截断了武士刀。 陡然间,岩胜移动到诊所外,他不像缘一的全力只用在奔跑,而是战斗! “沃里克,这其中有你‘认识’的人吗?” 这其中有你昨晚名单中拟定的家伙吗? “全部!全部都是啊,你以为你是他们盯上的第一只羊吗?” 岩胜忽然不再替沃里克的遮掩,冷声道:“提醒我他们的位置,最后结算时加码三万,这是我的诚意,希望你也有。” 噢!还以为错失这笔钱了,沃里克立刻分析出形式,看来岩胜是有什么把柄在他弟弟手上,今天出行计划的就是此刻! 真狠心啊!他弟对他不是很好嘛。 名单再真实不过!具有满满诚意的他兴奋起来,“哈哈哈!再给我家尼克加一把好刀!” “成交。”岩胜面无表情,眼也不眨,视力依旧没有恢复。但已经体内妖力和咒力都已经回到菊理媛插手之前的状态了,甚至经过这阵子不动武的修养,恢复得更好了。 虽然不知道眼前瞎子什么来头,但沃里克表现得太过明显,便利屋是叛徒! 其中一个人拿起手机。 “右前45度!” 沃里克忽然提示,岩胜行动立即跟上,名单上第一个被成功清除的目标出现了。 血液溅在砖瓦上,手机斩成两截落地,未拨通的电话与屏幕熄灭。 岩胜如此高调的原因是: 这十个人,都会死在这里。 第114章 可怖工作 继国岩胜讨厌等待, 他不相信继国缘一能完成这次任务,因此从一开始听见这项工作内容时,他的执行任务主语始终都是“我”, 即便那时他还是连走路都费劲、束缚缠身的废物。 在踏入这片街区时岩胜就有了可实施的主意,他察觉了式神使的不忍和怜悯,看出缘一善良柔和的灵魂在这片寒冷的陌生地方熠熠生辉。 在和便利屋的白发男人接触后, 计划变得具体, 他相信聪明的家伙能适时配合自己,即便沃里克和缘一一样摸不着头脑,但他有灵活脑袋和黑心肠。 岩胜也不信任沃里克,用综合其他人意见去核查名单的说法只是套路这家伙, 看看他的诚意如何。 岩胜自己就长了看透灵魂的眼睛、有嗅过无数亡者灵魂的鼻子, 并且很清楚西方彼世的量刑标准。 如今, 他能保证自己做好这次清除任务了。 利落斩杀十名黄昏种,用时二十秒。 泰奥看着他收刀缓步走向诊所,露出兴奋的目光, 咒术师!不仅仅是具有强大力量的咒术师!还具有攻击性、足够冷酷、杀人不眨眼、无需药物, 这才是军方当初想要做出的强大产物啊! “武器, 优秀的武器……要不是眼瞎就完美了……” “哎哎!医生,你先别着迷了, 小心屋里的另一个术师把你解决掉哈哈哈!” 沃里克的话成功让泰奥看向缘一, 缘一正以警惕和不解的目光看着自己。怪医生努力对这少年牵拉面目, 表现出和蔼笑容, 对小孩的兴趣不如对岩胜高涨。 这孩子很强,但太心软了。 泰奥看得很清楚, 缘一对外貌是小孩的黄昏种手下留情, 但可能没注意到, 那是个侏儒。 这片地方就是有数不清的意外惊喜,时不时敲得人脑子发昏。 岩胜强大完美的仪态在走到诊所前险些被门槛绊倒时轰然崩塌,不仅让泰奥清醒了点,也让缘一立刻抛下被兄长逼迫的不悦跑过去搀扶他。 岩胜侧身靠在他身上轻声说:“缘一,被逼迫只能做什么的感觉不太好吧。” 他还补了句轻飘飘的:“抱歉。”只不过语气比缘一当时还没诚意。 “您在记仇?”原来兄长没打算把这段时间所有的怨怼都搁在彼世报复,缘一气恼的火焰被哗一下扑灭,理亏地嘀咕:“您也是在跟缘一打感情牌。” 缘一握紧兄长手臂,与其说是搀扶岩胜,不如说是把控岩胜的步调,让他和自己紧密地站在一起。 太过冒险了,刚刚缘一的心脏与放弃的话语几乎要同时吐出来,要是没能成功放开束缚该怎么办? “你不是运气还不错吗?兄长也想看看你的强烈愿望会不会又实现。”岩胜凑在他耳边,毫无紧张感,右手臂沉沉压下去,把缘一后怕到抖个不停的手给稳住。 穿着白大褂的泰奥不识相地走过来,“你刚刚说的药物实验还——” “不行!”缘一再次坚定拒绝。 岩胜则疑惑:“难道我看起来像是傻瓜吗?我可不需要重蹈覆辙。” 透支生命导致逼近绝境的人生有过一次就够了。 缘一不满地呼气,所以刚刚兄长就是纯属拿那番话刺激他,为他放开束缚做好心理铺垫。 “哈哈哈!”沃里克见到医生霎时变为心情沮丧、意志消沉的灰白脸色,忍不住笑出声,毕竟他没有在这过程中损失任何东西。 他相信医生不会疯狂到图谋这具术师活体,医生在这儿能做的不多,而且泰奥是个好人。 尼古拉斯扯扯他的袖子,“所以……” “没事,我们没有任何损失。” 他亮出自己断成两截的武士刀,幼稚地敲给便利屋的另一个主人听响,谁说没有损失! 沃里克恍然,“唔……岩胜允诺的武器还不知道得什么时候呢,我们先再买一把。” 离开诊所前,岩胜委托便利屋做清理工作,尸体收拾好以后再去报告给茶渡警官。沃里克以为是对他的防范,要让信息共享给茶渡核验身份,毫不心虚的他爽快答应了。 缘一闷闷不乐地度过了一上午,中午吃饭时和尼克一样摆着郁闷的脸并排坐着啃饼干。 他们对面那两位心眼密集的人倒是碰杯表示友好合作的开始,沃里克杯子里是威士忌,岩胜不喝酒,拿的当然是牛奶。 饶是缘一自己不开心,他也看得出尼克在为武器烦躁,在这里搞到武士刀很难,便利屋肯定能买到,等待期间就没有趁手的武器用了。 于是他提前为兄长兑现承诺,从寄存在产屋敷那里的岩胜专属储物武器柜里传送出一把武士刀咒具。 他依稀记得这是兄长几年前拿到手的报酬,原本是从诅咒师手里夺来的战利品,上交后又被抠门的总监部拿来抵绩效了。 兄长当时还鼓着脸颊很生气,说咒术师这边的老头真是无良资本家,产屋敷才不会这样! 是啊,他当时想,产屋敷把储藏室都分出来给兄长了,小家主的意思是随便拿。 兄长没有拿任何东西,反而把开始与天明交流特殊学术知识的缘一推进去,对着山一样的妖怪和术师术法书籍,告诉缘一:“学。我再去酒馆拿书,把所有的术法都学会了,然后赢过天明和远山。” “……”岩胜的胜负欲终究是把禅院缘一也捎带上了。 这把太刀咒具是缘一给岩胜看过才给出去的,岩胜认同弟弟挑的小礼物:“一级咒具,也不错,尼克应该能用顺手。” 一如既往地不在乎外物,还问了句是谁的,看着还挺眼熟。 “……兄长的。”缘一只能大致说出这咒具是怎么得来的,具体对应任务细节他也不记得。 下午,他把武器送给尼古拉斯,获得了这男人一个凶恶的笑,缘一知道是他在开心,情绪很明显。 “兄长说希望您能用得顺手。” 然后尼克向他拔刀了,口齿不清地艰难表达:“比……试……” 仅仅是比试啊,缘一心里还闷着,他答应了。 黄昏人种只是体能潜力被拉强,没有真正激发咒力,也不会有术式,不仅短命还有随机残疾的可能性,是被抛弃的失败品。 这样被制造出的悲惨命运,缘一不仅同情于他们本身,也总会想起兄长得知命运被安排的愤怒和痛苦,尤其面对他知晓了经历的尼克,充斥苦难的人生连反抗的想法都没有,从出生便认命和等死。 缘一在压制住凭借本能、没有剑招的野兽之后,割破手指在他腰部画了一个咒。 这是他第一次对人类使用咒,同时收到了人类身上仿若无穷无尽的愧疚、痛苦、遗憾诸类负面情绪。 “他在干什么!”沃里克想要翻窗过去阻止,玻璃窗一打开冷风灌进来,被岩胜不雅观地拉住衬衫领子往后狠狠抛过去,显然带着怒意,“是诅咒!已经成了。” 缘一总能干出他所想不到的事,岩胜开始后悔接下这份工作……恐怕不能轻易结束这段旅程了。 “尼克会获得你想给他的生活,我会确保。” 继国缘一对其施以诅咒,引导他体内存在的咒力流动,毫无疑问也会教授他使用咒力,这样看来咒具倒是没有送错。 “结束后,他一定得立刻出发去东京,不能留在这里。”岩胜斩钉截铁,幸好这里没有术师,官方远远不如总监部的情报网和天元的结界术敏锐。 这话一说出来,沃里克立即明白了重点,尼克现在成了艾尔盖斯托姆唯一的本地咒术师,如果在政府达到清除黄昏种的目的后他还留在这里,会引来什么样的窥伺和研究简直不敢想。 消息一旦走漏,逃离这里也成了一件难于登天的事。 他指着楼下的缘一,无法控制颤抖,唯一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你竟然任由这样莽撞的笨蛋在外行动!他甚至还掌握着你本人的活动自由!!” 沃里克的胃绞索在一起,他重重呼吸,好像回到了家人被杀死、尼克也拿起刀自戕的那夜,左眼传来难以承受的剧痛,在窒息间喑哑控诉:“真正心软的是你,你这白痴家伙……” 岩胜没有反驳,“你从现在开始没有其他选择了,不要再拖延,这里无论黄昏种还是需要清除的人类势力,全部告诉我。所谓四大父势力不过是城镇中的极道组织,做出一份详细的实力分布情报给我。” 他也不能给式神使留下任何隐患,艾尔盖斯托姆只能来这一次。 无神的目光转向沃里克所在,察觉出他现在生理状态堪忧,担心引起癫痫,直接劈晕了他,任由人类瘫倒在地板上。 然后岩胜走到窗前说道:“尼克先生,把你的朋友带回吧,他在我这儿睡着了。” 缘一的诅咒已经生效,他刚刚通过手语告诉了尼克咒力的控制办法,要尼克好好控制练习。 听见沃里克竟然在兄长那里睡着不禁疑惑,这二位已经是这么好的关系了吗? 尼克却表现出急切地忧虑,直接蹬着墙借衣架和窗台的力迅速手脚并用爬上去,看见沃里克倒在冰凉的地板上,依稀可见脸上残留的痛苦,在昏迷中仍旧紧锁眉头。 缘一紧随其后看到这画面。 岩胜脸色还是很冷峻,“请带他回去,你最近最好不要出门。”他把这句话说得很清晰,让尼克读懂。 “为什……么………”尼克脱下厚外套裹住昏倒的人,想知道他对沃里克做了什么。 “你要学习,你善良的小老师将会继续教授你咒术,我和沃里克有正事做。”岩胜外表不过是二十岁的年轻人,命令三十多岁的男人却一点儿负担都没有,表情比冻手的玻璃窗还冷。 “不行……便利屋两人……行动!” “谁说的,你们必要时不是会分工吗,这就是你们的分工,等他醒来会告诉你,这是你们各自的保命工作。” 岩胜十分相信沃里克的审时度势,他醒来后无论眼睛会多么痛苦,都会迅速恢复理智,事已至此,清除工作已经由不得他私心拖延了。 沃里克一定是想要仔细考虑四大组织哪些可杀,哪些不能杀,还想着名单上能加上谁、避过谁,以及可以利用哪些人和势力能够在与术师合作期间赚取最大效益。 现在只要不是比保住尼克更重要的东西,任何有必要杀死的贪婪极恶之人都得在名单上。 这是个治标不治本的可怖工作,岩胜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只要那顶端少部分人类的贪婪在,就会制造出第二、第三个艾尔盖斯托姆。 可是,能让这世界不存在术师抑或全部都是术师吗? 估计连缘一这样的笨蛋都会否定这个念头。 真要这么做,黄泉会挤满了人吧,岩胜想。 “兄长,怎么了?”屋内只剩下二人,缘一把窗户关好,冷风似乎冻得兄长眼睛发红。 “你问我怎么了,自己做了什么不知道吗?” 岩胜步步走向他,压迫感比针对那群黄昏种还要强势,抬手抵上缘一的胸口,压着胞弟后退直到他被绊倒,跌在简陋的床上,床垫发出咯吱声。 “你这里面在想什么?脑子又是拿来干嘛的?” 岩胜现在看不见,但猜得出缘一肯定摆着副蠢样,心头式神使茫然的情绪覆过来,似乎还想要安抚,叫自己冷静。 “有第一个就会第二个,难道要在异国制造出咒术师群体吗?”岩胜没有拿开手,俯身将身体重量用手臂撑在他身上,满脸都是即将揍他的愠怒。 “不会,危险性和威胁都太大了。”缘一的回答没有他想象中的仁慈光环,式神使的胸口被压得难受,轻轻握住了兄长的小臂想拿开,但没有能够撼动这份力道。 “尼克先生在达成约定中的结局就会离开这里,但沃里克先生从没有提过自己的结局……就像兄长从来只说是您自己接手工作,也并不信任缘一能够做到。” “你确实做不到!所以我一切由我来做,这是工作,有什么错吗。” 缘一抿了抿嘴,他知道兄长很了解自己,确实如兄长所想……但他可以做到自己能做的。 “现在尼克先生一定得离开了。安全地等待,直到能够脱离这片街区,去往咒术师体系更完整的日本,而且或许可以逐渐恢复健康、延长寿命,缘一认为这是好事。” “或许您所担忧的沃里克先生故意拖延也因他成为咒术师而解决了,沃里克先生会尽全力帮助这次工作完成,并且确保自己会看着尼克先生安全离开。” 这样沃里克就不得不努力活到最后,到时候带走一个还是两个又有什么区别呢。 “你只是想让他们两个一起活着离开?” 岩胜不认为沃里克想追求和平安稳的生活,那个人类的气味比许多咒术师还要压抑和绝望,能把杀了自己全家的凶手放在身边心理素质是很强大,但健康一词肯定跟他没关系。 “我知道您想骂缘一是笨蛋,但是是的,起码我想让他们两个人一起,离开这里。” “那你专心当咒术老师吧。”岩胜似乎有所松动,他还是认为缘一这样很蠢,缘一最好和尼克一起窝在便利屋哪儿都别去,防止有人注意到他。 缘一没有应声,反而转头忽然说道:“好像……下雪了。” 岩胜下意识往刚刚他所在窗户的位置“看”,他当然什么都看不见,反而因松懈被趁机掀翻,两个人都躺到了床上。 缘一身上暖烘烘的,他握住岩胜小臂的手也很暖和,兄长的人身温度还是偏低,于是他勾住柔软的被子又抖开把岩胜裹起来。 他蹭蹭枕头上柔软冰凉的浓密黑发,轻声道:“兄长,缘一只是想帮帮您的忙,没有自不量力想改变这片区域,这片天空之上、土地之下比缘一更强大的存在很多、很多,祂们如此冷漠地对待自己的孩子,并不是缘一所能改变的。” 而且,他只是个正在勉强留住兄长的普通人。 天空飘下细细的雪粒。 圣诞节快到了,这里还是灰蒙蒙的一片,铅色天空沉重地压下来,巷子里阴冷又渗人。 这次岩胜的工作环境还不如妖怪建设的幻境,还有苍蝇在窗外振翅飞绕的声音。 ——苍蝇? 室外估计零下十几摄氏度的温度,谁家苍蝇这么顽强。 第115章 彼世接手 五天过去, 岩胜身上血气缠绕明显越来越浓重。而式神的合作者沃里克日渐消瘦,眼下青黑与墙下第一块砖的颜色相似,是藏在冰雪里的绿苔被冻坏的模样, 看不惯便利屋的仇家忽然见到他这张脸都得愣一下。 上周尼克就被沃里克勒令只能待在便利屋,他曲起指节敲敲尼克身侧的武士刀刀鞘,似笑非笑地看向缘一:“和这小家伙好好培养培养感情, 这可是你第一个老师。” 尼克露出不赞同的表情, 但被沃里克忽略了,防止尼克又干出格的事,他严肃地说:“这是命令,你看好缘一, 我与岩胜合作, 解决所有麻烦。” 这几天他无法咽下食物, 更没有心思睡觉,梦里都是名单工作。 以前不曾刻意去想,现在每时每刻都焦急于名单顺序, 是从近到远, 还是依据势力划分, 又或者是先列出更有威胁性的契约主人和与之对应的黄昏种。 沃里克能清晰记住每一个人的面部特征、与他们打过什么交道,即使是没见过的人们, 只要他从组织里或其他情报渠道偷看过的资料每个词都刻进脑袋里, 直到死亡的那一天才能停止思考。 才能解脱。 今早他在尼克面前晕倒了, 岩胜反应很快, 给他扎了一针泰奥塞给他的药剂,医生昨天看见在街上晃悠的沃里克有点怕他猝死, 说是有备无患, 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尼克在他苏醒后说:“你不能这样下去……我会代替你工作。” 沃里克掐着眉心拒绝了, 这活怎么也轮不到这家伙的头上。 但是尼克展现出了出奇地暴躁和愤怒,甚至对目前为合作伙伴的岩胜产生攻击行为,试图强行将沃里克带回房间,缘一制止了他的行动。 沃里克更是直接,揍了他一拳。 很软绵绵的一拳,便利屋的主人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动枪武斗,却成功让尼克不再动作,沉默地退让了。 “他生你的气了。”岩胜闭着眼睛假寐,耳边是火焰噼里啪啦的炸响,这里太冷了,他喜欢坐在离壁炉很近的位置。 “无所谓,三十岁的大叔闹脾气,难道还我要去哄?我长着张慈母的脸吗,再说他平时捣乱的时候我都没生气。” 披着毯子的人类谨慎而沉稳地书写一个又一个名单,低沉嗓音里满是不耐烦。 沃里克和岩胜白天出门,晚上窝在便利屋的旁边继续工作。他在白纸上写名字,嘴里因为那针药剂发苦,还反胃,让岩胜别给自己再扎那玩意了,昏过去好歹就让他睡几小时啊。 “你怎么精神这么好,看见那么多目标面目狰狞地倒地,精神污染都够受了。” “唔,习惯了?”日本地狱里奇奇怪怪的精神污染已经够多了,那甚至是岩胜的出生点。 他只是很累,不停争斗让式神体力消耗很大。 因情势所迫,岩胜和便利屋的行动不再收敛,对当地势力来说可以说是踩脸挑衅,因此从第二天晚上开始就不是单方面的清除工作,还得应对时不时的袭击。 “你不是咒术师吗?为什么不用咒术。”沃里克对此很疑惑,岩胜至今清除手法都十分朴实,就是凭借武力杀死他们。 “用咒术会有别人注意到的,而且我除了祓除咒灵向来不爱掺……”岩胜说着,渐渐露出恍然神情,怪不得小家主要自己来,他和缘一几乎都不会主动用咒力从事委托,帮忙咒术师这边的工作也是必要时顺手加上点咒力。 不用咒术就不会有可被采集的残秽,被这边协会上层盯上的可能性也会减少,估计心态也能平稳点,不会像看见强如五条悟那样的咒术师大破防。 想到五条家的六眼小祖宗,岩胜叹息,悟在家肯定快乐得很,他在这儿连喜欢的甜食都吃不到。 “喏!” 椅子扶手上被放了一小罐包装完好的蜂蜜,色泽诱人。 “难道说你会读心吗?”他迟疑地问。 沃里克收回手笑起来,忍不住嗓子里的痒意又咳了几声,“你和缘一来的第一天他就拜托尼克买糖,最近饭桌上你也只会把果酱、炼乳之类腻死人的东西吃光,缘一从来不碰,嗜甜贪吃的就是你。这个应该会满足你的口味,给我蜂蜜的客人是个富婆来着。” 岩胜:“真是善解人意……” 他看岩胜表情微妙,澄清:“这可不是那种客人,是做清理工作认识的人。” “没关系,无论如何食物无罪。” 岩胜煞有其事地捧起蜂蜜罐,为食物辩护,又让沃里克笑起来。 式神没去管笑点奇怪的人,心想:或许可以对沃里克更好点了。 “幻想过有人来帮忙吗?看起来工作要很久才能搞定。” “岩胜,没看出你是爱幻想的人,用毫无希望的语气说出来我也很难被鼓舞到啊。”沃里克没在意岩胜的话,只是眼罩之下空空的左眼框又开始彰显它的存在感,痛。 咒术师忽然叫停他自晚饭后进行了五小时的工作,抖抖满当当的纸张,“可以了,你回去睡吧,顺便把缘一那家伙给我从便利屋叫回来,三分钟没回你直接收留他在那睡觉吧。” “太严格了吧!”沃里克暂时性脱离工作,脑子还没停止运转,疲惫地扶着墙壁下楼,看见楼梯间有两道身影。 楼下的温度可不比上面暖和,他调侃着站着的那位高个子少年:“你哥哥说三分钟不上去就去我们便利屋的房间睡,想试试独立睡觉吗?孩子。” 比他还高的健壮孩子从他身侧穿过去,暖烘烘的体温比楼上屋子里还热乎。 沃里克总算找到在大降温之后岩胜除了工作时间都喜欢和缘一在一块的原因了,阴冷潮湿的冬天里有只移动暖炉多快乐啊! “尼克,你可以在家里等着我回去。” “……” “走吧。”沃里克并不在乎他是否回应,从家养黄昏种的腿边走过去,拿起外套离开邻居的家,门外从巷子里呼啸涌进来的风糊了他一脸,灌进喉咙里像刀片割过去,还好就两步路。 急忙走进楼梯窄道,没有风吹过来才舒服点,他打开门走进去,没过两秒另一个更加轻盈的脚步落在木地板上,屋门被关上了。 “呃啊……” 沃里克倒了杯冷水灌进嘴里,试图让头脑稍稍安静,顺便动起手:“别发出没有意义的语气,想说什么?” 尼克还是那双死鱼眼,分外阴沉地看着他,又仿佛看出他的疲惫,只把人往房间里推,“你快睡觉……” 沃里克扬起笑容,手臂搭在门框上看着房间外的家伙,“正有此意,晚安。” 然后果断关上了门,在床上睁着眼睛躺了一夜。 这是他一开始向茶渡提出由自己提供一整个艾尔盖斯托姆黄昏种名单就预料到的结局,自己得不间断地思考人、组织、地图,向岩胜提供所有细枝末节的情报,这会很累,很消耗精神,更何况他手里写的东西是实打实的死亡名单,比想象中好的就是来到的咒术师还管他死活,不会任他在清除工作中受伤。 岩胜不像自己和尼克在街区住了十几年,但是个很注重原则和细节的人,对名单上有、但见到后不认同为清除目标的人类会直接忽略放过。 第一次产生这种情况时,合作伙伴完成今日名单上的工作,任由唯一剩下的目标逃跑。 术师站在一条血河里,以无神的目光紧盯着他。沃里克只能哑着嗓子辩驳自己不是神,或许会出错。 他已经尽全力了,自己的记忆不会骗人,但情报分析可能会存在失误,他倒更想知道岩胜的判断标准,可惜岩胜不会告诉自己。 又过去一天,今天总算出了太阳。 岩胜在中午时回来,名为虚哭神去的妖刀被不知道咒术师收回哪去了,浓重的血腥味却缠绕在他指间久久不散。 在现场参与的沃里克跟他一起回来以后还得负责给术师烧热水洗澡,幸好缘一总是会积极接手。 看见尼克正无聊地坐在第三个台阶上,他就也坐过去,坐在了最底下太阳能照到脸的地方,昏昏沉沉地晒太阳。 “这两个术师,你知道都是不错的人对吧?” 沃里克的手语很快、很简略,尼克喑哑难听地嗓音发声回应:“是……” “过阵子,我为你开出的账户会有足够你下半辈子生活无忧的资金转入,再稍微搬个家,就可以过上比现在好上一万倍的生活了。” 沃里克停下手势,又忍不住眯着眼睛拿出一根烟点燃,但尼克伸手将烟握灭,火星从他指缝里冒出烟雾,制止道:“不,抽太多……” 他好像是抽得太多,让这家伙都看不惯了。 沃里克被缴了烟,神情变化不大,反而忍耐不住似的捂住左眼,心中很想要不管眼罩的存在狠狠掐进去搅弄,最近这里面太痛严重影响思考,明明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留下这么剧烈的痛感永远折磨自己。 “又疼……”尼克搭在刀把的手指收拢揉搓,每次沃里克左眼疼痛的时候,他的指尖就会回忆起亲手挖出它的触感。 “有点,去找泰奥医生拿你的药,也给我讨点止痛药过来吧。再问问他这两天的行程忙不忙,有空和我见面谈谈。八号街去七号街,也就五分钟的路,遇见谁都别动手,一定!快点回来!” 沃里克不客气地拍响他的背,顺势站起来,走上楼几步又停下转过身低头看向老朋友。 这是人们被称为「负资产」、「怪物」、「猛犬」的黄昏种之一,而沃里克在试图让他能走出这里,成为人类。 尼克作为亚裔,融入日本的人海里应该很难找吧。 尼古拉斯转头,沃里克的身影藏在狭窄的楼梯道里,只有小腿还能看得见,不过他眼力很好,能够完整的看清沃里克的身体轮廓,以及嘴型。 “以后别穿的像个老鼠了,尼古拉斯。” 沃里克这么说了,用言语。 始终看着他的尼古拉斯辨别出他在说什么,低头呆愣愣地打量自己,发出不满的轻吭声。 哪里像老鼠? 才不像。 尼克和缘一这周的生活与忙碌丝毫不沾边,缘一似乎也被交代了看住他的工作,导致他们两个除了进行咒术师的学习教授以外,其他时候都守在窗户边等待。 当缘一看见岩胜的身影总算从巷子里出来,会发出他这聋子都能注意到的舒气声,然后立刻向他道别,“中午属于可以和哥哥见面的时间段,我走了!” 然后就以撞散屋外冷空气的架势冲出去,透过玻璃,他仍能看清懂缘一的唇语,在向沃里克说明由自己照顾兄长就好。 沃里克就会松口气,脸上溢出许多疲惫。 尼克特意到楼梯台阶等,想和沃里克说点什么,但沃里克的话说个不停,手语快得眼花缭乱,他专注于看这混蛋说了什么,都没能有机会说自己想说的话。 亏自己刚刚还在跟缘一夸他。 缘一似乎知晓他很多情绪,这几天也两个人更加熟悉了。他向少年澄清,缘一并不是自己的第一个老师。 “教我认字……看见我写的名字很丑,他会笑……很可爱。” 他记得曾叫做沃雷斯的少爷,即使说话很艰难,会越说越急躁难受,但尼克就是会想亲口对缘一分享这些,“一只眼睛被烫伤……” 缘一暴露他知道便利屋二人过去经历:“是沃里克先生的父亲造成的吗?” 尼克点头,下意识将刀越攥越紧,“沃里克痛……哭,他很害怕……于是我杀了那个人……然后全部都杀死……他自由了。” 这是他难得说得很长的一句话,偷工减料导致语句不连贯但关键词足够多,除了打架放狠话、发脾气时,似乎没有为了倾诉说过这么长一段。 “自由啊……沃里克先生现在也在为此努力,希望您保护好自己。” 缘一这句话本来是安慰,尼克听了却焦躁地挠起头发,喉咙里冒出挤压的吼声,让缘一起身察看情况,“冷静,您怎么了?” “这个命令不对……我应该保护他!” 保护。 尼克孤零零坐在楼梯上,虽然不明白沃里克究竟想要做什么,他隐约觉察自己好像正在被主人放弃。 如果沃里克的名单里有他就好了,这样就能完成杀死所有阿尔坎杰罗的赎罪。 他可以顺从主人下达的死亡指令,绝对不想再面对被抛弃的处境了。 一道阴影凭空出现,遮住了照在尼克腿边的全部阳光,一根手杖斜斜抵在台阶与地面的交界处。 「人类,这地方将暂由彼世接手,岩胜会尽快带你们离开,要配合他。」 是轻描淡写的命令语气。 这是……听见的感受吗?尼克倏然抬头,这家伙的声音能让他听见? 头顶长着一对触角、身材瘦小的眼镜绅士眉毛紧紧皱着,看起来近期累积了不少压力。他轻轻嗅了一下,“真臭……” 是天国的味道。 然后他将目光放在了隔壁的楼上,眉头几乎要打上死结。 第116章 结束行程 岩胜身上香喷喷的血气与天国的味道共处一室……别西卜嫌恶地不想去见小鬼, 可他得履行诺言。 尼克眼前一花,穿着条纹西装的男人就不见了,本该警惕, 立即去告诉沃里克这件事,但恍惚间他心中浮起沃里克留下的话,渐渐淡化了刚刚的小插曲。 他僵硬地站起来, 走向了医生所在的七号街, 得去拿药。 “岩胜。” 西方彼世地狱的二把手出现在房间里,吸进一鼻子带着血腥味的水汽,他倒是不嫌弃,反而露出欣赏, 对浴帘后镇定的小鬼说道:“既然来到这里了, 不如就别走了。” “别西卜大人, 好久不见,您又输给鬼灯大人了吗?”岩胜一句话掐灭别西卜故弄玄虚的腔调。 “啊啊!!是啊!结果甩给我这么大一个烂摊子!”别西卜攥起拳头抓狂,“艾尔盖斯托姆里的黄昏种明明是人类自己作出来的失败造物, 最后竟然要地狱的恶魔来买单!天国的家伙们就知道吃吃吃!” “具体是什么原因呢?您竟然会来到这里?” “小鬼, 你不是说了。” 浴帘对他的视线没有阻挡作用, 别西卜瞥向青年身形的小鬼,手杖挑起浴巾飞向里间, “身体没有受伤, 眼睛怎么回事?” 岩胜听见风声, 伸手准确接住浴巾。他跨出浴桶, 湿哒哒的长发不住滴水,随意披着浴巾往外走, “小事。您即将要做的才是大事, 看到您过来我完全放心了。” 别西卜眉头松开点, “你以前说话不利索的时候就比鬼灯说话好听。” 岩胜不语,要是听见鬼灯说话好听,那时候付出的代价估计会更惨重。 “啊不对!那家伙故意给我设彼世圣诞节活动方案的陷阱时说话就好听得很!”最后图穷匕见时差点把恶魔气死。 别西卜找了把椅子坐下,迅速恢复仪态:“冬天,先把衣服穿上。反正今明天就出镇,带着你想庇护的便利屋二人离开,这里我接手了。” 去拿衣服的缘一听见动静冲回来,进门就听见最后一截话,难道是冲着咒术师来的? “兄长!”他刚要拔刀,就见里面明显非人的存在直直地看着自己,好像他是颗会唱圣歌的石头。 “天国的味……哕——”别西卜放下了精英包袱,在人类面前干呕。 干了他以前一直想在缘一面前干的事啊。 岩胜面不改色,路过受到震撼的缘一,拿过他手里的衣服回到浴帘后面换上。 缘一很快过来帮他,习以为常地从兄长手里扯过浴巾帮他先把身上水珠擦干,在贴身衣服穿好后,又拿毛巾先把头发裹住,在兄长背后小声问:“这是……谁?” 岩胜上身被缘一套进一件宽大柔软的针织毛衣,不满道:“你怎么给我穿这个?” 实际上伸出手在缘一手臂上写:「苍蝇王别西卜,彼世西洋地狱的恶魔,性格好强,妻子是莉莉斯……」 可以了可以了,不用太详细的情报。缘一对西方地狱的恶魔没有很大的兴趣,确定兄长认识就好。 担心岩胜冻到,他很着急地迅速给兄长叠套了两件外套。 “你又给我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现在在室内,好厚……”这次是真不满了,岩胜在日本根本不用穿那么多,衣柜里的衣服都是自己以前买的,任由缘一怎么搭配他都不担心出糗。 当岩胜暖呼呼地走出来时,别西卜被眼前颜色刺激得呲牙,“真是灾难的审美……” 穿条纹西裤、染薄荷绿发色的恶魔没资格说我。 缘一木着脸,放空的眼神里满是叛逆,默不作声把兄长头上的毛巾散开帮他擦干发丝。 “别西卜大人,请说说我们离开的理由,我还没有完成工作。” 岩胜已然对自己的穿着心如死灰,他更想知道别西卜让他们离开的理由靠不靠谱,说实话,西洋地狱的作风……比较豪迈。 日本那边和天国是互帮互助的合作关系,最重要的原则是完成各自工作,这边的恶魔是见了上面的家伙会竖中指的“战略友谊”。 “不用担心所谓的工作了,这几天我一直看你的行动,你是要清除黄昏种甚至是重新梳理这地方的势力吗?” “在勉强完成工作目标而已,还需要一段时间。”岩胜一早就发现他了,只是疑惑别西卜突然来到这里的目的,确实心存或许是帮手的想法,如今总算等到他找上门。 别西卜的话完美符合了他的幻想:“我会解决这里现存的问题,不过黄昏种不能杀光,他们有些达不到入地狱的标准,看你的行动倾向你也清楚这点。” “是的。” “想逃离契约主人的无辜者也会离开这里,不会再让任何黄昏种持有能力,并将剥夺他们繁育后代的命运,过不了半个世纪世界上就不会有黄昏种了。这很残酷,但你总能理解地狱的行动,对吗?至于所谓的四个势力过家家,我会看情况处理。” 或轻或重,根据各组织的罪行判断,最后留几个混混在街区里也无所谓。 “到时候会和政府交涉,发现政府有问题的话,就顺手带走一部分。”大龄恶魔掌管地狱最好的一点就是对人类一视同仁,平等地轻视所有人。 别西卜的方案让岩胜稍稍放心,他一开始还担心恶魔会直接放出天启四骑士之一的瘟疫把艾尔盖斯托姆的人全都弄死,给撒旦加点绩效。 “噢岩胜,你在想很失礼的事是不是?” 岩胜:“……” “因为你的表情很明显,比在地狱时明显多了。”别西卜冷眼盯他,不情不愿地补充:“这是鬼灯的方案,我认为可行才执行的,撒旦大人已经批准了。” “所以为什么——” “啊啊啊臭小鬼,你一定要问这个吗!因为他来到我的地盘后忽然说要比试谁的活动方案能获得撒旦的肯定,我作为西洋地狱常年的管事者肯定不会输给他一个日本鬼神!这可是圣诞节!输赢赌注是帮他处理一件事!” 别西卜也很崩溃,发邮件的时候鬼灯明明只简略回复了他们不大办圣诞节,让神明参加西方天国舞会自己玩吧,到地方又反悔,故意激自己当然会上当!还是在他们的地盘! 鬼灯多余地指出黄昏种存在隐患,就好像在说自己失职一样,那倒是去天国说啊!天使们一天二十四小时地开音乐会恶魔说什么了! 结局很明显……岩胜陷入沉默,尽量维护恶魔脆弱的自尊心。 别西卜怒吼:“你现在才小心翼翼更让我生气啊!” 怎么做都不满意,岩胜轻微地努努嘴巴,然后好奇地问:“鬼灯大人呢?” “他赢了留下方案就走了,说等过几天圣诞节前再来参加正式活动,看看我的筹备能力如何。”嘴脸十分可恶,别西卜阴暗地想:“……估计是利用出差机会在旅行吧。” 岩胜对此坦然表示有可能。 在他开始放松精神时,别西卜再次提出:“想来这儿的地狱玩玩吗?我们见面好几次了,岩胜还没有在我们这里游览过,等我迅速解决这的麻烦,你跟我走怎么样?” 下去估计就出不来了。 岩胜客气地拒绝,“我去了也是黑户吧,灵魂肯定会飘回日本黄泉的。” “说起黑户,鬼灯还从我们这儿要走一个女巫的灵魂,说是天国想要的,竟然敢直接向我要!莉亚的灵魂很强大,性格也很适合在地狱工作,大家本来还想开欢迎会把人留下任职的。” 别西卜的血压又开始暴涨,偏偏他那时刚输给鬼灯,那家伙提出的时机刚好,自己拉不下脸不给。 东西方彼世依旧在努力招人,岩胜象征性地安慰几句,“不过我一直不在彼世,并不清楚怎么回事。” 他知道别西卜想问鬼灯为什么挑中那个女巫的灵魂。 岩胜其实猜得到,但不说。 一定是菊理媛命。 那天他看到萦绕着女巫苍老到枯竭的气息了,心态没崩之前还在猜测神女有没有注意到朋友快死了,没想到她会让鬼灯直接到西方地狱去要友人的灵魂。 神明才是爱用特权的家伙。 岩胜表情变得冷漠,不过西方这边神明更加懈怠……他停止思考,禁止比烂。 “明天上午我们就走,今天会开始收拾东西。” 不是天上掉馅饼,而是地狱飞出来的好饼,岩胜张口就吞。 他丝毫不会怀疑别西卜有搞砸这件事的可能性,这位是位爱和鬼神卷效率的恶魔,某种程度上,除了对伴侣滤镜太厚、容易破防,工作上没毛病。 * 沃里克聪明的脑袋停滞了,他刚吃完尼克带回来的止痛药,一时开始怀疑医生给他开错药,出现了幻听症状。 “什么意思?” “收拾东西,走人。” 岩胜摩挲外套袖口,但他摸又不可能摸出外套颜色,遂不情愿地放弃,解释道:“幻想成真,有人帮忙解决麻烦了,联系人已经得到总监部的回应,手续不会有问题,钱和照顾尼克的报酬依旧成立。你也一起走,你比身旁的这位新晋术师更需要治疗,治疗左眼。” 他看出沃里克左眼似乎有异常,可是无缘无故十几年的伤疤怎么会出现发炎溃烂,这家伙闲的没事摧残自己的空眼眶了吗? 闻言,沃里克更加昏沉发晕,他根据糟糕的身体状况转头看向尼克,问:“是我快累死了,出现幻觉了吗?” 明明没喝酒,却像喝醉了似的,动作缓慢起来,他转回来又偏头努力睁大眼睛看向岩胜:“我不走……我要确保「负资产」被清算完毕!” 对黄昏种的清除彻底停歇,他才能放心搬到海外生活的尼克未来无忧。 “你很信任我们嘛,不怕我把尼克带回东京就带到研究室解剖了,就算我是瞎子,对付A/0级别的强大黄昏种还是能做到的。” 岩胜开始恐吓人类,成功让沃里克皱眉,但显然他目前很难深入思考。 “不行……”放生家养黄昏种的意义就在于想让他活久点,沃里克的头越来越沉重,隐约察觉不对劲,这不是止痛药的效果吧? 他又看向尼克,眼睛已经快睁不开了,“混蛋……从医生那里拿了什么给我?你想……做什么?” “安眠药。” 尼克努力让发音清晰,一双死鱼眼死得不能再死。 沃里克的头往桌面砸去。 岩胜没有听见声音,缘一则无奈旁观了黄昏人种英勇反抗安排,并且把高出自己不少的契约主人药倒扛走。 式神:“……所以现在没人说反对了,明天按计划离开?” “应该是。” 缘一想,尼克刚刚听见兄长的话似乎很不爽,并不愿意任由咒术师安排他和沃里克先生的未来,不过在听见沃里克的左眼急需要治疗时,身体肌肉就放松了,面部也恢复日常表情。 没有说反对的话,那就是同意。 “但是……尼克竟然会对沃里克先生采取这么强硬的措施啊,虽然缘一是很理解他担心沃里克先生操劳过度、睡眠不足的身体,真是惊讶。” 哼,这又不是你把我压制在地上使用束缚的时候了? 岩胜把自己看不见颜色的丑衣服脱掉,甩到缘一怀里就出门往隔壁走。 “兄长!外面很冷,还请不要任性!几步路也会冷的啊!” 缘一匆匆追上,在冷风灌进屋子之前再次用亮眼的黄色外套裹住兄长。 “这个颜色明明很好看,也很好找……”他还是没说是什么颜色。 糟了,岩胜警惕,缘一是不是给他裹成路障桩了。 第117章 恭喜恢复 联系人与岩胜见面交换情报, 并且向茶渡警部梳理情况,提醒之后会有超出术师能力的现象产生,请不要惊慌。 然后由其他的非核心联系人以最快时间护送便利屋二人回东京, 主要是帮忙照顾沃里克。他开始发烧了,回去将由产屋敷的医院接收。 岩胜在别西卜授意下前往另一个城市中转,与日本隔着太平洋遥遥相望。 他疑惑:“为什么您要我去这里?” “不清楚……”别西卜的表情很耐人寻味, “鬼灯忽然给我发了邮件, 让你前往一个坐标,搜索结果是当地机场,正好也可以作为中转地。我想知道他的目的,但是据当地彼世眼线汇报, 鬼灯不在那儿。” 岩胜思索后听话地点头, 和缘一一起耗费更多的路程时间在当地中转。 中转停留一天多, 需要过夜后第二天上午离开,缘一透过酒店窗户看见热闹的街道和人群中传来的欢声笑语,提出下午时分出去散步, 趁着途经的店铺没关门还可以逛一逛。 “这里的气候比北边要好很多。”所以没有给兄长穿多。 缘一吸吸鼻子, 闻到干燥清冷的气味舒服不少, 日光照在脸上也很惬意。 短暂休憩过的岩胜看起来也一样适意,任由缘一拉着他走动, “走了很久, 你记得自己拐了多少次弯吗?” “记得!缘一会在天黑前带兄长回去的。” “天黑了我也不知道, 还不是听你说什么时候想回。” 岩胜目视前方走路, 话说出来好像听见身旁的人发出短促的笑音。 又走了一段上坡路,拐了弯后式神嗅见混杂的花香, 不是刚刚人群里喷了香水的花香调, 而是各种花朵。 附近就有花店?这个天气应该都是从温室运出来的鲜花。 他不知道自己闻见的是从身边人们手中传出的还是花店飘过来的味道, 微微转头辨认,发现身旁正好路过手里有捧着什么东西的人,香气随着他们走远变淡了点。 空气中还是充斥着让人忍不住放松警惕的味道。 前进脚步稍有偏移地走了一小段,岩胜伸出右臂向外一伸便摸到墙壁,走到了离墙的距离很近的路边。 左边式神使始终抓着的手指忽然松开,他不禁怔愣,左手跟着缘一所在的方向抬起又很快放回身侧。 在他沉下声音想问发生了什么时,听见缘一语调扬起的喊声:“请兄长等等!” 岩胜看见式神使的气息跑向左后方向,与人类有来回递出又收回的动作,很快就又跑回来,期间能感知到式神使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很明显。 岩胜眼前的暗红色似乎淡薄几分,忍不住眯了眯眼,可惜依旧看不见东西。 反而鼻间洋溢的气味很快变得浓郁。 式神使把他的手放在新鲜花束微凉的根茎上,“兄长,您闻到了吗?这里有很多颜色的花。” 谁能闻见颜色,但岩胜依靠直觉质问:“你是不是买了亮色的?” “是的!是橘红色的花朵,缠在最外面了,兄长也很喜欢吗?” “……” “位置在这儿,兄长摸摸看。” 岩胜的手被放在柔软花瓣上,放上去的位置正好是花蕊,指尖触碰似乎蹭掉了一点儿花粉。一圈张扬的大花瓣长着张扬的颜色,根却是软细藤,被塞进了花束里当外圈装饰。 他有点想象不出这一堆怎么搭配成束的。 “这种花很耐寒,不是温室花朵,是十分坚韧的品种,也很喜欢阳光,但不耐热,容易被晒死,现在冬日季节正是它绽放的最好时候。” 缘一把从花店女士那里听来的介绍转述给岩胜听。 兄长从没有表露过对花卉的喜爱,也不知道买什么好,总觉得自己在艾尔盖斯托姆拖累了兄长,没能帮上忙。 可还是想让花香把兄长灵魂染上的血腥气息冲散,即使兄长并不需要外界的帮忙也能够独自消化…… “缘一,你是小孩吗?”岩胜已经能把这句话当做玩笑来调侃胞弟了,他知道缘一所想,也确实不需要。 心头好像是愉快了点,他往里圈摸向圆形花束的主要部分,这才是鼻间闻见的香气来源,均匀分布的花头弥漫出很常见的气味。 确认花瓣形状后,岩胜坚定地说:“你竟然会买玫瑰,肯定不会是红色。” 耳前侧式神使的呼吸明显地呼出来,是缘一要说话了,于是岩胜偏头去听:“是,不是。” 传递过来的情绪真是高兴,岩胜没有探究到底是什么颜色的想法,把花束塞回缘一怀里,“你买的自己拿着,我不要负重散步。” 缘一单手抱着它,用惨兮兮的语气说给式神听:“啊……可是缘一要拉着兄长呢,另一只手还有买到的奶油奶酪、马卡龙、复古午餐盒、巧克力棒、将近两磅的长罐糖粒……兄长就拿着花而已。” 有理有据,式神无法反驳,他不是会欺负胞弟的性格。 一捧沉甸甸的花束就这么来回交还,还是到了岩胜的手中。 缘一的心情已经从沉重的铅色天空转换到点缀着绵软白云的晴日。 岩胜心情变化不大,只是没有棘手工作的此刻让他能减少思考,身体负担很快就能恢复了。 “但你不要想去吃那盒威士忌糖,你买了,我闻得到。” 他根本不会吃以酒为原材料之一的糖果,缘一在第二次路过时却因为好奇悄悄拿了。 “就塞了几颗,结账时店员好心地打包成了一小盒单独装。” 兄长忘了我的真实年龄吗?缘一有点恍惚,他在天国都不会因为小孩身形而错过酒会的邀请,从来都提不起精神参加而已。 “晚上回去联系产屋敷,问问沃里克和尼克的情况,” 感觉调转了方向往回走,岩胜提醒缘一。他听见那俩个家伙身在东京了才能放心,之后有关艾尔盖斯托姆的情况可以通过彼世人员间接从鬼灯那里得到消息。 岩胜相信鬼灯,既然他注意到了,并提出要彼世处理那片区域的情况,就一定会看着别西卜做完、做好。 “缘一和兄长很快就回去了,到时候一起去看望沃里克先生吗。” “说不定两个都住院呢。” “那,缘一就和兄长两个都去探望。”缘一无比丝滑地接上。 “嗯,你说什么时候去去就好了。”岩胜对这些安排无所谓,他肯定不会拒绝。 闲逛到傍晚,即将日落的时刻回到他们住的酒店附近,这条街在这个时间有很多人。 落照之下,墙壁变成暮色的画布,将两道紧密的浅淡身影拉长了框进去。 ——墙上的人影忽然多了一个,黑气弥漫。 “岩胜,你现在这副模样有充足理由诅咒天国神明。” 只瞬间,式神使的手一空! 而低沉的男声是在那个人出手后发出的。 岩胜恢复力量后,缘一为了兄长能做到第一时间出手永远只会抓住他左手,自己的右手中握着的是骨节分明的手指、或是瘦而有力的手腕,刀刃被他收回,必要时才会拿出。 现在他的右手空了——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缘一四处张望一圈,立刻就锁定了兄长所在,他因害怕走丢的情况再发生总将岩胜穿得显眼,竟然多余地发挥了作用。 冷空气吸进肺里又呼出白气,缘一冲进人群,迎着余晖向西面的街道跑去 。 十秒后,速度极快的缘一仅距兄长一步之遥,他只要上前一步就能抓住……岩胜恰好向后悠荡的小臂…… “您又有玩捉迷藏的兴致了吗。” 兄长从容轻松地与身侧的彼世存在交谈,毫无戒备,紧接着身体微侧,似乎即将缓缓回头。 …… 从菊理媛命的藏书室离开,缘一自知理亏,心头放松对式神的束缚,式神很快恢复了诉说的能力。 在与禅院惠交谈之后,他惶然地压着兄长的手,却也理解了兄长对他存有的介怀,式神得以听见。 身处异国他乡,缘一在美好的环境里松懈,没能始终紧抓兄长,而现在的情况他似乎也不该抓住…… 便只能收手。 式神对式神使的接近有所感应,根据几个月来培养出的习惯,他伸手向后扬起固定弧度,一般来说缘一会自觉拉住,然后一起走。 没有碰到缘一? 岩胜不禁诧异转头,在回身眨眼的瞬间最后缺失的视力恢复了。 红色丝线从蒙蔽着的双目前散去,缚在灵魂各处的丝线一同迅速收拢,如袖珍龙卷风一般旋绕团进式神的心脏处顺着束缚气息悉数涌往一步之外的式神使处。 重现光明的第一眼,身处热闹街头的岩胜眼中映入缘一,继国缘一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与后面来去匆匆、不知面貌的异国行人仿佛不在同一个时空。 他的弟弟嘴角微扬,是岩胜久远记忆里恬淡而幸福的笑意。 “兄长大人,恭喜恢复。” 高天原的灵魂,简直一无是处。 继国缘一的心由灵魂驱使,一步步背叛了自身自私难舍的意识,放兄长自由。 菊理媛命的药水不再有效 ,式神束缚岌岌可危,缘一除力量大大增强,其他什么都没了。 “啪!”被黑气裹着的火焰双手合十,响亮掌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视。彼世存在看向继国缘一,稍作沉吟后说:“我好像记得更久以前的你,神之武器。” 岩胜立刻有所反应,右手的花束掉在地上,拉住鬼灯的宽大衣袖追问:“武器?” 鬼灯正好反手拉上小鬼,并说道:“缘一君,日本见。” 带走别人的兄长,只轻飘飘地留下一个名为国家的大范围地址。缘一想,体内燃着火焰的鬼真是客气。 他默然躬身,捡起兄长遗落的花束,外圈的橘红色凌霄花跌出伤痕,将几十朵海洋之歌玫瑰保护得很安全。 兄长是不是没能低头看见它们?好可惜啊…… 缘一解开鬼神布下的结界,在结界掩人耳目的作用消失前,画出传送结界消失在原地。 第118章 第三卷 完 岩胜恢复光明的视觉只扫到一簇被张扬颜色围裹的淡雅紫色花束, 随即眼前一黑,猝然被带离。 缘一肯定不会在意它了,真是可惜…… 脚踏实地后, 他很不解:“鬼灯大人!?” 鬼灯淡定地捂住耳朵,“你以前不会这么大声说话。” 是,岩胜有些失态。 他立刻整理心情, 看着不远处熟悉的建筑, “这是我家的后山?” 鬼灯点头。 “为什么这么急带我回到日本?”他想知道鬼灯忽然出现时说出的那句话代表着什么,然后脱口而出的是:“请问神之武器是什么意思?” “因为要排除不稳定因素。” 关于第二个问题,鬼灯很耐心,向岩胜解释最初继国缘一的诞生很明显是作为神之武器被投放在那个时代, 高天原一群低效率蠢货还出了重大纰漏。 “我对这件事印象比较深, 好像、大概、可能是十分公平地说道了他们一顿, 导致后来有关继国缘一灵魂的转生事宜他们就绕过我,直接去找了大王。” 明明是小事,偏偏他需要对亡者负责, 两位继国都曾是亡者, 搞成了他不得不等待时机亲自参与后续烂摊子的情况。 “你还是想解开式神束缚吗?”鬼神看着岩胜, 他的心是否还是坚定如初呢。 “是。” 鬼灯得到了想要的回答,摸着下巴问:“时间?” “三天后圣诞节, 下午五点五十五。” “不, 下午六点整。” “什么?”岩胜思索, 很快就道:“明白了。” 前上司和前下属打哑谜似的交谈, 偏偏都能接上。 鬼灯明白过来岩胜知道了他也知道这件事,并且小鬼已经明确了预言的时机。 “你比我想的知道得多。”有其他人帮忙? “祂有恃无恐, 早早留下预言时间地点, 断定我一定会去。”岩胜眼前铺陈着时间在三天后的阳谋。 “这三天你准备怎么办。” “……回家?”要不然岩胜应该做什么。 “笨蛋, 高天原的灵魂会什么都不做吗?” “当然,缘一不清楚时间,但明白存在着断开的时机,没有对此提出过异议,我们谈好了。”岩胜很老实地点头,被祂用来传递消息的明信片甚至就放在了缘一的房间里。 鬼灯挑眉,没再说什么,“别回去了,为了一定能成功,你睡三天吧。” “什么?为什么?” 岩胜不解。 “哦,因为……”鬼灯掏出大国主神的预言,这是不走心的使者从一堆预言里落下,又混在给黄泉国的预言中,被鬼卒带回阎魔厅的预言信之一:“禅院缘一将于圣诞节当日亲手斩断式神身躯。” 鬼灯在愣住的小鬼面前,又拿出第二张,不紧不慢地读出最后一句话:“继国岩胜的灵魂将失去力量,在无尽的世界里迷失,多次殒命。” 这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国主神夹在给阎魔厅的对公预言信里的私货。 “嗯……式神使不能死,不然式神会被牵连,但式神使杀死式神的话,试行条例里有规定了什么惩罚吗?” “心态很好,但我没有在跟你说笑。”地狱鬼神给出否定回答,式神使现世不会有任何变化,只是失去本可以驱使的式神而已,随即又问:“还是想执行刚刚的想法吗?” “……这预言……可我总要试一试。” 岩胜第一反应是不相信第一份预言,听见第二份预言时他又涌起不甘。 反正预言就是在说自己会死,又不是连累无辜者死亡,刚刚也确认了杀死式神的行为不会对式神使造成影响,缘一不会有事。 岩胜思维清晰,坚定点头:“要去见祂,除了式神束缚我还有其他事要解决。” “与什么有关?” “于您有关。” 鬼灯眼睛微微睁大,露出他所能做出的最大幅度的正面表情,尽管看上去还是一张冷酷的脸。 鬼神欣赏道:“这才是成长啊,不错……岩胜,你会想到这些了。” “好歹与您工作过十年,您很在乎那些细节吧。因我而起,我会负责解决。” 岩胜刚说完,鬼灯就行动了,迫不及待的行动体现出几分激动,他还有话没说啊! 最后,式神即将失去意识,但坚持提问:“祂是……出云神社的……” 鬼灯为小鬼答疑解惑:“不是正神。” 果然……那,就算杀死也不会背负沉重的因果报应了。 …… 仿佛只过去眨眼的瞬间,岩胜倏然醒来,发现自己的身体站在某处空旷无人的广场,还穿着那身亮眼的丑衣服。 圣诞节期间绑的红气球和彩带彩灯装饰与暗沉的天空对比分明,巨大的摆钟还有十分钟到达整点,妖怪小泥则站在他面前,展露开朗的笑容。 女孩穿着整洁又可爱,神态与真正活着的幼年人类没什么不同,手里提着三只气球,黑色、紫色、红色各不相同,脚边瘫着一坨绿油油的海带,眨巴她那明亮的眼睛挥手向式神扬声打招呼:“睡得很沉呢!岩胜,睡得好吗?” 岩胜眯起眼,“还不错,有点儿渴。” * 三天,缘一花了超过三天时间竟然都没有找到兄长,浅紫色的玫瑰渐渐枯败发黄,他也没法保持冷静了。 “……我以为您会将兄长带回家。” 话音落下,缘一转身,鬼灯终于来找他了,还悠闲地用飞快手速回复手机消息。 “本来是想让他在家睡觉的,但你回来得太快了,急切得让我有点担心,就提前把你兄长打包送走了。” 送去哪里?这几天他避开所有友人,把存在妖怪气息的地方都翻遍了也没找到,“难道您希望兄长回归彼世吗。” “虽然一直缺工作人员,但没有这个意思,我们地狱向来比天国人性化。”从西方彼世通道直接退场溜走的鬼灯应付完别西卜的消息轰炸,把未阅览的红点全部清除。 “嗡——”又是一条新消息,他刚要右键发现不是别西卜,而是某个悠闲的混蛋。 鬼灯点开那条短信,看后表情不变,马上就说可以把岩胜的坐标给他。 短信上是——「别告诉那孩子。」 “哼。” 什么时候异国神明可以做本国彼世恶鬼的主了。 他忽然转头向渐渐暗下的天空望去,神兽躲在哪朵乌云里偷看呢,轻声吐露:“还请您……快快跌到地狱去吧。” 缘一蹙起眉抬头向上望去,他没看见什么。 “别在意,对神明的一句小小诅咒而已。” 鬼灯感受到缘一眼神催促着自己快点说出小鬼踪迹,反而拿起手机时间对着他,还差几分钟到六点,随口说:“时机已到,你真的会允许式神前往那张明信片所在的地址吗?那个广场。” 现在!? 缘一划破手指,失了力道流出的血远远大于传送结界所需,鬼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式神使就消失了。 “所以是不会,转世三次的高天原乖孩子……岩胜没当过这么多回人类孩子,这难道才是不如缘一君举止活泼的原因吗?” 真是冒失,鬼神捡起从缘一身上掉落在地的明信片,可怜的它没能搭上结界。 明信片空白的一面有明显的凸出,刻着大大字痕。另一面是风景图,茂密幽静的森林的边缘便是城市,交界处是一座设计结构对称的广场,仔细摩挲会发现图片正面也有细微印痕,藏在广场中轴线上的那座钟楼里。 “鬼灯大人,岩胜大人会死吗?” 辅佐官身侧无端荡起透明水纹,隐藏在森森鬼气之下若隐若现的妖气变得明显,与岩胜打过交道的结界妖怪沼出现这件屋子里。 自鬼灯出差,他一直都跟在身边当便利的交通结界。 “我还没能与岩胜大人说句话。”当他鼓足勇气克服害怕,岩胜已经睡着了。 鬼灯没有指责沼是因为太胆小才与岩胜错过,直接回答了他的问题:“大概会吧,预言指向此结果。” 说着,他又往天上看去,目光中有几分探究,神兽这时候到现世是想干什么?岩胜之前联系的还是白泽自己想插手。 沼握住两手祈求,看起来不伤心反而很期待:“那很快就会再见了!我的孩子们已经懂事了,或许可以从小与岩胜大人培养感情。” 鬼灯不置可否,只道:“在现世过得愉快的小鬼才不想这么快看见我们,麻烦带我回去吧,阎魔大王这几天总抱怨我离开,请直接去阎魔厅。” “是,您回去加班吗?” “去揍偷懒的上司。” * “岩胜,你知道我为什么挑中你吗?” 小泥脸上的笑容与原本的小妖怪灵魂并无不同,因为祂成了小泥,小泥就是祂。 成为远山言时,亦是如此,才会接下远山对产屋敷天明的羁绊,再用赐福还给天明。 小泥灵魂中充斥着对“岩胜爷爷”送其一身健康骨肉器官的感激和喜爱,连带着祂对岩胜都更加青睐。 “抱歉,对此我并不感兴趣。”岩胜缓缓摇头,不知为何,面对她并没有拔刀。 式神反问:“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不想要答应与你建立束缚吗?” 小泥露出天真的疑惑神情:“为什么呢?” “因为你不是你所使用力量的真正持有者,你是赝品,我看不上。” “说话真难听啊!” 祂没有破防,反而委屈地看着岩胜,很快又含着笑意:“所谓赝品真品,又有什么关系呢,勤恳无私的神明大人使用我,我就是好工具、好武器。这也是我挑中你的原因啊,你在工作时不会认为自己就是好用的工具吗?认真、负责,即使工作是杀人也可以。” “说起来,你的心里也会认为自己是赝品吗?” 小泥笑眯眯地走近岩胜,向后挥舞手掌向其展示乌云遮蔽大半身形的弯月。 “锵锵——太阳的赝品!” “……”岩胜静静看着这孩子,没有说话。 “除了我们共有的工作态度,你还有比我还丰富得多的情感,我有你成为鬼的记忆,最后那丑陋形态才不是突破人类的界限!而是……” 小泥身形长大,成为少女模样,步步接近岩胜,已经能用手指指向岩胜的左胸,继续说道:“正是你心里极其复杂的人性,才能让你变成那样的,岩胜……你的前世是作为愚钝的人类失败、死亡。” “……” “但你又有无与伦比的坚韧强大,其实地狱很想要你这份灵魂,阎魔厅的二把手十五年前对你的处理方式就存有招揽的私心,从你脑袋不灵光的时候培养,等现世百年之后回到地狱,一切就都顺理成章。” “……” “因为你是个具有情感、熟知人性、能力强大的优秀工具,很难不吸引觊觎的目光吧,我看上你灵魂的想法不是很合理吗?难道还要我继续夸吗?” 岩胜忽然点头了。 小泥懵了一下,身形又恢复成小妖怪,放轻声音地问:“什么?岩胜想要夸夸吗?” “……不是,是说可以答应你,你不是想要这具身体然后代替式神束缚接下新的束缚吗?”怎么还要给祂解释,岩胜有种倒戈把自己卖了的错觉。 小泥倒是自觉:“条件?” “释放代替掉身体的灵魂,包括但不仅限于远山和小泥,让所有亡魂回归彼世。”不然鬼灯年底算不平死者和亡魂的这笔账。 “无所谓,严格来说我从没有限制他们的自由,只是懒得理,都窝在我灵魂里老实睡觉。”她指指自己的脑袋,“正好这具身体是妖怪,等我进入新的身体,那时候就可以选择释放。” “嗯,好。” “咦……” “别废话了,快做。”岩胜没有耐心浪费时间,这家伙也不像是工作效率高的工具。 “你看得出这次我没有做手脚,甚至没有管你动的手脚。把这具力量已经恢复的身体直接送你,式神束缚本来就没恢复,你有本事自己斩断夺走不就好了,事情不是比上次简单许多吗。” 式神满脸“我又不会反抗”的理直气壮,说话底气十足。 啊、啊啊?被侵占者这么主动,那祂还能算是干坏事吗? “那,失礼了嗯?”小泥在莫名中产生了点礼貌意识,但行为上有恃无恐,一片雾白涌向岩胜,封住他七窍、覆盖住他人身。 岩胜的灵魂被挤出,昏沉的幻影漂浮起来被三色气球围住,而他的身体已然易主。 成功了。 祂成为了岩胜这具人类身体的新主人! 有关继国缘一预言中提及的时间完全正确,下午五点五十五分成功与式神达成断开束缚交易。 那接下来就是——彻底将式神束缚转化为自己掌握百分百话语权的束缚。 祂在心头理了理,发现式神束缚比想象中难解很多,薄弱的断桥不知何时已经联结出许多细细密密的红线,如岩胜与他那式神使的眼眸一样颜色。 每一根都脆弱无比,却纷杂地交缠在彼岸与脚下的断口,牢固地牵扯住岩胜飘起的灵魂,几乎又要将式神拉扯进身体里。 有高天原背景的孩子真是烦,岩胜居然敢就这么轻松地把身体抛给自己,就是想要祂来亲自帮忙斩断这些! 祂很了解式神始终未变的想法,可是不知道这么难啊!再说这红线的缠绕方式很明显是双向的! 岩胜你自己也不是全心全意想解开啊!!! 祂在心头呐喊,直接在岩胜的身体里展现出灵魂本体样貌。 ——一把圆柄直刃古剑。 “竟然是十拳剑啊,岩胜说你赝品倒是判断准确,是第几任?光我知道的十拳剑都断过两三次了。” 乌云压下来一团,上面是跑动的神兽,悠哉地发表旁观感言,脖子上还挂着精致小巧的小口瓷瓶酒具,白泽完全就像是刚从酒会跑出来散步的路人。 “哈哈真狡猾,你脚边的海带妖怪从一开始就对岩胜施术了是吗?小岩胜的灵魂都软趴趴的了,毫无心思抵抗你呐。” “岩胜”只能临时恢复正常灵魂,将大部分注意力转移到白泽这里,祂还没能完全与岩胜的人身里融合,含着笑打招呼,眼神防范,没空暇维护岩胜人身的人设。 “吾也不清楚是第几任,反正不是第一任其他都没什么区别,上千年来也都住在盒子里休憩,偶尔与大人一同出门,只为斩断他人的剑。白泽大人倒是独自坐拥亿万年的阅历,却总是来日本旅行呢。” “生活在交界处当然是跟着生意走了,和你家大人也会打交道啊。” 被内涵孤身一兽还多管闲事,白泽也不在意似的眯着眼笑,看见岩胜的灵魂毫无意识还被气球团团围住导致没法飘走,忍俊不禁,又发出笑声。 “你想要阻止岩胜的决定吗?” 眼前神兽曾教导过多次让岩胜自己做想做的事,包括现在的决定吗? “啊呀,你这么说了我当然不会阻止,我向来很支持岩胜的决定。只是被你偷袭盗取大量力量的倒霉大人今天才恢复清醒,大国主神荒废了神社赐福和农耕工作六年,被生气的天照大神好一顿责怪。” 神兽用蹄子举起白瓷酒具把酒液一股脑倒进嘴里,醉醺醺地说:“我听说阁下的壮举后下来看看热闹,你继续、你继续。” 说着,喝红了脸的神兽又淡化身影,身上的六只眼都闭了起来,藏进乌云里,白色的毛发都染上一层湿意。 祂有点困惑了,岩胜答应尚在祂的算计中。 这里被自己布下了两层结界,其中一层就是针对式神妖怪,只要进入就会被削弱反抗意识,再利用海藻妖怪的术进一步让他松懈,同时小海带的术本质是坚定岩胜脱离式神束缚的内心想法。 只要岩胜想脱离……嘶,岩胜是很想,但是他潜意识的情感又主动与红线主动缠绕着,人类情感过于丰富也不总是利于祂的好事。 所以白泽到底想干嘛?神兽肯定能看出如果自己无法代替式神束缚,脱离身体的式神灵魂就只有死路,岩胜要么成为自己的工具,要么作为妖怪死亡。 “岩胜”下撇嘴角,十分烦恼地再次在其身体中恢复本体灵魂剑形,也不管神兽来的目的了,反正这位桃源乡药剂师向来都是万事不挂心。 能老老实实搬去地狱抚养岩胜十年已经让祂惊掉了下巴,不过看了岩胜这部分记忆还是没能阻止祂继续图谋式神,祂应该想做什么就去做! 一分钟、五十九秒、五十八……四、三……很快……很快! 祂以岩胜虚幻的姿态握着自己剑魂,一刀刀将藕断丝连的桥梁斩断,坚实的“木桩”被劈碎、存留的麻绳脆弱不堪、密布交缠的红线垂落消散。 广场中轴线的摆钟于整点敲响,“铛——” 第一道悠远的敲撞声与断开的束缚关系形成命运交响。 与此同时,一把闪着红光的刀横劈向祂,裹挟寒风扑面,渐渐从结界中出现的人类暗影挥刀有着毫不犹豫的果决,直接斩断了式神的人身。 准确来说是前任式神。 祂的灵魂尚是本体状态,被这样的袭击直接击碎了本体,连为了应对咒术师驱使的咒力都因这拦腰的一刀无以为继。神明力量随着灵魂破碎向外涌出,飞往它真正的主人所在。 就像当初祂借给杯盏妖怪力量,小妖怪被斩断后神明力量便回到自己身边,一模一样的情形。 “缘一……”你竟然能这样对你兄长的身体,祂撑起手臂仰头以岩胜的面目看向神明力量飞往的方向,那位性格极好的大人来到神社了啊。 不,现在这时候看大国主神干什么,祂忽然感到岩胜身体的心脏负担极大,产生痛楚。 因刀势猛烈,祂的上半身落在距离缘一几步之外的位置,意料之外的是,祂对即将迎来的死亡并无感觉,甚至想着只要不再被高天原的剑盒困住,怎么样都不是什么痛苦的境地。 祂更加诧异和感到好笑的是,这个视角,在月光之下的男人……如此熟悉,祂脑子里浮现了岩胜的记忆,拥有日之呼吸的继国缘一在他记忆中最深的两次反而都是在月下。 祂又去确认岩胜失去束缚飘起的无意识灵魂,完全被自己设计的“岩胜气球”困住,岩胜已经完全被困进术里了。 祂失笑,最后向杀死自己的继国缘一宣告:“太好了,岩胜死于这层我制造结界之内,他会有数不清的好梦!” 祂封印在盒子里时,难得做一次梦总会觉得快乐,特意做了另一层结界当做失败保险,如今保险倒是成功了。 这层结界术使用了很多大国主神的力量,大人拥有世间繁盛的烟火、见识过人类生老病死、或正面或负面的种种情感……这术中的世界会很精彩,祂本想去实地欣赏杰作中的式神模样。 如今,自己得不到继国岩胜,缘一也不能得到,他会获得自由。 呼……轻薄的雪片落下,嘴巴感受到最后的凉意,祂在消散前想:有水,起码也不会渴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神兽眯着眼睛,从云上冲下来,缘一毕竟有人身拖累不可能比神兽本体快,酒具里迅速吸入岩胜的灵魂,三只气球上所下的那道特殊的结界术法也紧紧跟随灵魂一起被收了进去。 咬下一撮毛当做瓶塞,神兽将其叼在嘴里晃悠晃悠,满意地没有听见声音,说明酒被他喝光了,没浪费。 “还是得我出面啊。”白泽还是很悠哉,看着没快过自己又似乎没反应过来的缘一说道:“你听见了吧,岩胜的话没事的,这只是一次再平常不过的妖怪术法,等他能突破出来了……缘一?” 继国缘一的武士刀脱手落地,他也随着刀刃一同卸下力气,趴在地上,雪片渐密濡湿衣物。 兄长……请求我斩杀他的身体……以此完成他的愿望…… 缘一张口,半晌没有呼气,他只是看着那具惨烈的尸身,亮色染血更加刺眼,这算什么? 怀有儿时让胞弟住在三叠屋的自责,所以将充裕的身外之物堆满在他眼前; 怀有没能成为称职兄长的悔意,所以就放纵许多超过原本能容忍的界限,任他撒娇耍赖; 怀有对存过所谓嫉妒丑陋之心的亏欠,所以即使气极了清醒后总是会想着退让; …… 怀有在最后一面、胞弟自然死亡后,还沉浸在扭曲的失败心态之中斩断尸身的羞愧,所以如今亲口安排让缘一斩回来,完成所谓的预言。 “缘一会想要这些愧吗……我想要断成两截的哥哥吗……我想要对你挥刀吗……可恶……” 尸身血液缓缓流出,温凉的浓稠液体触及缘一的额头,令缘一身体僵住,再度哑声,这简直像是在制止他继续说出从未说过的脏话。 一分钟前—— 又是结界。 缘一的传送结界在广场外被另一个结界阻隔,他伸手感受到咒力,「帐」? 具有神明力量的祂在搞什么?难道有其他陷阱? 远远望见钟楼,六点的钟声即将被敲响,缘一抽出刀刃想要直接破坏结界,防止陷阱导致在其中的兄长陷入危险。 「缘一。」 “兄长?”缘一茫然,他还没进去,怎么会听见——每次都是兄长在生死之间他才能听见。 “缘一马上进去!” 「嘘……心跳声太响了,冷静。」兄长沉稳的声音响在心头,仿佛呼吸就在耳旁,缘一反而更加不能保持从容,现在里面的情况一定很糟。 「我们的束缚太杂乱了,祂解得很辛苦。」 式神带着轻松意味的话语让缘一无法理解,那家伙已经在解他和兄长的束缚了,怎么做到的? 「我把人身给祂了。」 把什么给…… 缘一几乎被吓呆,反应过来立刻举起刀。 「先停!鬼灯大人有个预言,式神身躯会被一把刀斩断,那里面装的不是我,也不是任何正神。」 「缘一,冷静地杀死祂,不留余地。」 「一定要在式神束缚断绝的瞬间,杀死显露本体的祂,你能看见的,那是一把剑。」 岩胜毫无负担地这么说了,他已经为式神使排除了一切隐患,也确保了成功率,至于那道对自己存有隐患的结界术不能先触碰,会引起注意。 “那……兄长呢?”缘一想要相信,也认为兄长说的是真话,因为心头的情绪十分平和坦然,可他又不安,这份平和与坦然究竟代表了多少层意思? 与兄长能想到的方面相比,他临时所想到的远远不够。 「我说过不会食言,你只要等等我。」 鬼灯的那两道预言既然一定会实现,那他就要思考做到对自己伤害最小的方案,只有灵魂的岩胜现在已经被困在气球结界里了。 等? 「十……九……缘一,快答应我,兄长请求你,使用结界直接进去!」 听见岩胜如此急切的请求,缘一下意识横起刀刃,改变手势,同时以改良结界隐匿气息直接传进妖怪气息所在,刀刃先身体传出结界,前世今生的挥刀本能压过一切向前劈砍。 于是等到他能真正看见时,就已经是断绝的式神束缚,以及两截人身。 兄长失去意识困于结界术的灵魂被神兽收起……兄长死了。 神兽的皮毛散发着天国的气息,脖子上挂着困住岩胜灵魂的酒具,兽目注视面目平淡的缘一。 “哭得真惨呐……”通晓情理的白泽眯起眼睛,看透了这具灵魂正因情感干涸而不住流泪。 “喝酒时听神女们说过你,祂们似乎很喜爱口中听话的孩子,我听了总觉得你真是可怜的出身。好孩子别担心,那是利用咒术、妖力和神力综合形成的结界,或者说是沟通了某种渠道,应该是要小岩胜在人间现世的环境吃吃苦头。” 本质上来说,祂不惜投入这么多力量,就是想要做出足够真实的人类环境,以各种手段磋磨磋磨式神的意志,让孩子听话些而已。 神兽似乎对所有情况了如指掌,柔和的目光落在缘一身上,“是想要见岩胜吗?以我的建议,你还是最好不要——” “要见!”捕捉关键词,缘一的眼眸忽然聚起渴望,原来是有机会去找兄长的吗? 自己只是顺着话茬这么说,没有让你接的意思!白泽脑门蹦出青筋,这孩子怎么……怎么来自地狱的小鬼更温顺啊! “不是,你又没有中术!意识清醒地进入那里又有什么乐趣呢?坦白说,吾是希望岩胜能够真正作为普通人类长大才纵容他进入这术中世界,而缘一你不适合进入,还请考虑考虑实际情况。” “缘一会全力跑着去寻兄长。”缘一向异国神明行俯身行礼,“请允许我去找兄长。” “担心什么啊,我都不担心!没有你去也能行的,这术对他来说是很好的历练,不是吗?等待也是优秀的品德,你在现世好好生活,岩胜很快……应该很快就回来了吧。”神兽对此不确定,主要不确定的是自己的很快和缘一的很快衡量标准是不是相同,对于岩胜绝对会回来的结果他很放心。 “是缘一不行!请让我和兄长生活在一起,兄长与缘一的灵魂明明离得那么近……”缘一的眼前就是悠荡的瓷瓶,里面装着未知,以及最重要的岩胜灵魂。 白泽沉默下来,僵持许久之后,神兽随意又洒脱地答应:“可以!后果自负,我掌握不了术中世界的走向哦,那是这把十拳剑和岩胜的意志,以及掺杂了人间纷杂意识的产物,里面全靠岩胜自己胡闹,你进去后也是,或许会造成点影响哦。” 怎么搞得他像坏人一样,神兽懒得阻拦,随孩子们玩吧。转念一想,高天原的灵魂进入或许也是好事,可以为他们出来添加一份保障。 白泽当然不是忽然前来,接到小鬼主动联系时的欣喜情绪和知道他要胡闹时的无语情绪都很强烈,但还是答应帮忙了。 “怪不得岩胜嘱咐说你很麻烦,原来是给我打预防针。”可能也是对目前情况的预告……如果胞弟愿望强烈,就让神兽纵容缘一实现想法也没关系。 什么?! 缘一猛地抬头,随即眼前空无一物,扭曲脆弱的灵魂被塞进结界。 人类身躯与一滩漂荡雪花的血液倒在一处。 * 血。 他摸到被温热液体濡湿的短发,脑袋和后背传来剧痛,大量鲜红流经睫毛沁进眼眶里,使得他难受地眯起眼睛,刺激得眼泪都出来了。 怎么回事,好痛…… “严胜!”有人远远向他跑过来,西装革履的男人口中一直喊着一个名字,是自己的名字吗? 他隐约看见飘荡的黑色海带靠近自己……完了,开始出现幻觉了?脑损伤在所难免。 “太糟糕了,不过你放心,老子一定告死那混蛋司机,竟敢撞到你还逃逸,不知道我们事务所的摇钱树一天不工作会损失多少钱吗!?” 什么啊…… 竟然是无良老板。 听见救护车响声,严胜终于能安心陷入昏迷。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卷结束,第四卷会是几个不同的世界构成故事,是各种au存在对上弦们的迫害,大家一起玩。 这次如果哥知道弟掺和进去也不会生气,他想到或许弟会对第三卷结果不满,默认随便弟想干嘛就干嘛。 如果可以接受现实就自由地过现世人生,他迟早会回来找弟;如果觉得放不下作为兄长的他想进入结界,也没关系,他提前向神兽打过招呼了。 哥这一次的规划瞒着弟不是因为不信任,是给出选择权,“反正我是要完成我的目标,你想要走什么路我也都给你铺在眼前。” 与以前不一样的是,这次他保证自己的规划可以囊括弟所有的愿望,算是比较温和了。(哥默默感谢心声能断开) 至于缘一,缘一不想要愧,他想要爱。 本文继国兄弟之间存在的问题已经很少,各自本质不会改变,但朴实的情感会遮盖这些小毛病。 弟的不安感和哥更愿意独自解决问题的毛病会在之后转好。 (好像完结感言,但确实还没完结,接下来是这样那样的可能性日常……一开始并没有想到做点继国饭吃吃会写这么长。) 第119章 你叫严胜 “你叫……严胜。”老医生推了推高度数眼镜, 仔细看病人的证件确认,“继国严胜先生啊,你今天可以出院了。” 和医生一起低头看证件确认名字的严胜:“真的吗?” 这把医生给问住了, “你还想长住?” “不是这个意思,我有病啊。” 严胜很自觉,他到现在连自己的名字还是不完全确定, 于是指指头, “我脑袋还没好,记不清事,时不时就痛,怎么就能出院了呢。医生, 我还想养生长寿, 请再让我住一阵子吧。” 医生:“……” 看护的护士说继国严胜车祸受重伤住院期间, 除了有老板过来催他上班,就是一个同事带着酒看望病患,还有另一个同事给脑子受重创的病人送泳镜, 让人加强锻炼。 这年轻人也挺可怜, 不仅没靠谱朋友, 也没个家人过来看护照顾。 小姑娘们说严胜痛得狠了也不吭声,硬是咬牙一熬熬一宿, 都给她培养出时常来看看的习惯了, 这几天才让他能主动要颗止痛药。 “他说怕吃多了药影响脑子, 可痛成那样怎么行, 平时一定会劝他吃下安全药量!”小护士责任感爆棚。 医生叹口气,劝他好好回家养伤, 最近别上班。 “你不是陆续想起一点儿跟同事上司相处和工作内容……不是你是真热爱工作啊?有关于家人的事想不起来, 只能想到工作??” 他不解, 但尊重。 “记忆在慢慢恢复就说明迟早都能恢复,你不要着急,现在外伤都好多了确实可以出院,一周后来拆线。” 让老人家这么为难他也很不好意思,严胜不情不愿地办理出院手续,当初是老板给他办的住院,和医院沟通、留的号码都是老板的号码。 他拿出手机,给鬼舞辻……咦?记起老板的姓了啊,好像近期恢复的片段记忆里都是直接喊名字:无惨先生。 联系人里没有鬼舞辻,严胜换成无惨,也没有。 他皱着眉直接翻看手机里的通话记录,前几天无惨还打电话催他快回去上班,当时头痛得很,接听时没顾得上看屏幕。 “恩人大人?”无惨把自己的备注改了,严胜无言,老板确实紧急情况下救他一命,懒得改动,给他留言说了自己出院的消息以及需要请假一周。 在回家的出租上,严胜无聊中翻看了联系人,发现竟然有同是继国姓的人,是家人吗? “继国缘一……”居然备注了全名啊,他点进去看,发现两人没有任何通话记录,有趣的是自己把这个人拉黑了。 “缘一……缘一……好熟悉,是谁。” 他轻声呢喃,不住地琢磨这个名字的发音,对心脏的跳动似乎感受得更加清晰了,不禁眯了眯眼。 到家之后,严胜对着无惨给自己的地址找到小区,随即就像走过千百次一样靠着直觉找到了家门口,用钥匙顺利打开门。 他松了口气倒在沙发上,缓缓合眼,触感很熟悉,起码这份熟悉感不会骗人。 再睁开眼睛已经落日,严胜惊觉自己竟然睡过去了,捂着沉重发晕的头站起来走向厨房。 他摸了摸后脑上的纱布,心想得马上买顶帽子,要不然工作时一转身,客户见了直接笑躺过去。 厨房里什么都没有,冰箱里除了水什么也没有! 严胜捂着饥肠辘辘的肚子,不满地想为什么没有人给自己做饭。 应该要有人给自己做饭吗? 他为这想法产生疑惑,立刻开始找寻家里的线索。 …… 自己完全是独身!严胜万分确定,宽敞的公寓里只有他一个人的生活痕迹,干净、整洁、简约。 房间里的绿植因为太久没人回家已经枯死了,衣柜很乱,但以他的习惯决定不会随意扔衣服,估计是无惨或者两位同事帮他拿换洗衣物时翻动的。 不过,严胜也发现了让他有点兴趣的东西,是一件旧物。 照片已经发黄了,有四个人,看起来是全家福,父母与两个儿子。 根据证件所示,自己今年二十七岁,这张照片上的孩子们看起来不过六七岁,过了二十年的照片竟然还留着啊。 难道…… “家人都死光了吗?!” 怪不得他翻到这张藏得严密的照片就开始难受,眼睛酸涩难忍,心脏肠胃都不对劲起来……真可惜。 严胜整理好心情,打开抽屉把照片压回原位。 第二天,他在电视娱乐频道上看见了继国集团,随着念白出现的人物图片和那张全家福上的一家之主样貌重合,严胜脑袋上浮起大大的问号。 考虑再三,他克服了羞耻感在网络上搜索自己名字,这才知道原来自己是被继国家驱逐的废棋,猜测甚至嘲讽的通稿遍地都是。 这些刺眼的信息竟然就这么留着,大概是真的完全被放弃不会觉得这些信息对公司会造成印象,有些信息里还明晃晃挂着他少年时的照片和一些看起来很久之前拍的生活照,眉眼还很年轻。 不知道他平时会被多少人为了娱乐闲谈而关注,上高中和大学时的人际关系处境估计不会好……慢着,自己如今惨淡的职业生涯是不是拜此所赐?才跟了私人律所的老板做事!? 可能是受到刺激,他捂着又开始疼痛的脑袋,手指颤抖地想要关掉页面,却误打开了推送的帖子,写着继国集团继承人继国缘一的大名,海外留学、全能天才……文武双全又是什么?合理吗? 总之溢美之词与他刚刚的文稿内容截然不同。 “冷静……冷静,不过是陌生人。” 严胜深呼吸,默默劝告自己,闭上眼摁了关机键。 六天后,不靠谱的同事之一童磨打电话过来说请他喝酒,“庆祝严胜前辈出院,今天晚上吧,现在我们还在上班呢。” “我都出院多久了……你是酒鬼吗?”探望他的时候提着一瓶葡萄酒,严胜就已经觉得这家伙的性格很离谱了。 “才不是~人家是酒豪,享受饮酒,把苦行僧当做人生角色的前辈当然理解不了。” 严胜对童磨老是念着喝酒这习惯没什么感觉,自己确实不爱喝酒,家里的酒柜都是空的。只是耳边响着那家伙不停的废话,心里很烦躁,这几天他确实憋在家里没事做,就随口答应下来。 “一杯牛奶,加糖。”他对酒保脱口而出,引来了童磨的嘲笑。 严胜没有在意,自己来酒吧养生怎么了,来杀人都——噢,这个不行、不行! 做人要遵纪守法,他拍拍脸颊,明明没喝酒怎么好像喝醉了一样。 过了十分钟左右,他就见熟悉的黑色海带飘过来,准确来说是他老板无惨先生,过来就血口一张,开始大骂童磨做事太出格,竟敢和客户的情人上床,他们接的可是指控出轨的离婚官司!当事人还是政坛官员! “你被客户打死不足惜,要是影响了我们事务所的声誉,我就找人做掉你!” 阴狠冷酷的声音如毒蛇一般钻进严胜的耳朵里,眼前这人浑身的气质不像律师,简直是活脱脱的极道中人。 但严胜舒了口气,肩膀也更加放松。 “你怎么了?又不舒服?”无惨转头瞪着他,发现了下属的异样。 “还好,只是看见二位这样,忽然安心很多。” 上司怒骂同事的场景好像见过很多次,严胜有模模糊糊的熟悉感,觉得更有从事故中活下来的实感了。 在家里的几天他昏昏沉沉,睡着时总是想起新闻稿里如何描绘自己失败的人生和所谓同胞弟弟的光辉伟大,严重地降低了睡眠质量,每天都是头痛着醒来。 醒来后,公寓里只有他一个人,静得可怕。 童磨听见严胜说出口的风凉话,看待他的表情顿时难以描述,传达出:“没看出你是这样幸灾乐祸的前辈!”然后很快调整状态,和刚认识的女性喝酒聊天,笑声阵阵。 “不喝?” “我会喝吗?” 严胜反问将酒杯推到自己身前的无惨,五光十色的灯光落进酒液里、锉出的冰块上,他眼神涣散了一秒,眨了眨眼很快恢复正常。 “你不喜欢喝。这次点了牛奶啊,那下次该轮到点橙汁了。” 无惨拿回酒杯饮下一口,他只叫了一杯酒,本来酒没准备给严胜,紧接着问:“后天能正常上班?” “可以。既然常识没有丢失,那对工作不会有影响,近期记忆已经在恢复了,我也会重新看工作存档。” “如果影响呢?如果你不记得法条,丢失了过去的敏锐度呢?” “那我重新学,学到比以前更好,然后再去应聘贵公司。” “我又没让你辞职重造!”听出他的意思,无惨把酒杯扔在桌上。不过他的试探结果已经出来了,严胜的性格并没有变化,随即他又问:“你记得继国……” “继国缘一?怎么了?” “不是那小子……我是想说继国家的老头子!”无惨抓起头发,发现严胜是不是在脑子里设了什么关键词,一提就是那个人! “继国家的父亲?抱歉,我没恢复有关继国家的记忆。”严胜低头,小口小口地啜饮牛奶,心想:继国现任家主有什么值得律师在意到特意打听的情况吗? 无惨变得兴致缺缺,随口道:“是嘛,好事,那老头对你很差。” 看老板没了继续聊这话题的意思,严胜很贴心地和他聊起工作。秉持及时行乐原则的童磨悠然走近刚想加入聊天,听见他们的话题立刻放轻脚步后退,远离工作狂们,他可不想被拉进加班怪圈。 在喝酒玩乐的地方正儿八经聊碎尸案,活该你们赚钱。 一小时后,严胜又开始头痛,独自出来透透气。 酒吧开在街道的尽头,出门没走两步就是巷道口,他听见细微的衣物摩擦声,倏然转头看着被黑暗吞没的巷子。 根据直觉,这里不过超过十米就是一面墙,是死路,他以前肯定来过这酒吧不止一次,对这里很熟悉。 鉴于自己带伤,严胜警惕地没有靠近这里,刚转身抬步想往门口走,就被一只手抓住腰往里拖了两步。 “你干什么!”他快步后退直至背部抵墙,防范地看着那个浑身酒气、脸色发青的中年男人。 那个人走路姿势怪异,就像第一天长出四肢,猛地向前凑近,不到一米的距离远远近于严胜与陌生人的交谈距离。 “呃……兄……”他的声带似乎不能正常发声,关节发出咔咔声,还在不断逼近严胜。 “兄长……” 第120章 一堆迫害 说什么……严胜没有听清, 但正常人遇到这样的场景绝对会害怕的! 于是他害怕地握起手,用尽全力一拳揍了过去—— “兄、呃!” 咚的一声,陌生的中年男人被击中面部, 往后沉沉栽去,倒地不起。 严胜从巷子里快步走出来遇见来找他的童磨。 童磨见他满脸惊魂未定,疑惑地问:“怎么了?” 严胜也很郁闷, 搓着发红的拳头, “好像有个人要袭击我,吓了我一跳。” 太吓人了,他哪遇见过这种事。 童磨探头,目光越过前辈高大的身形, 借助昏暗的灯光看见那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男人体型, 不禁调侃:“看样子倒地不起的人受惊更重。” “别管醉鬼了, 我先走了。”这一闹,严胜脑袋针扎似的痛,实在懒得回头再看那家伙, 跟童磨打声招呼就要先走, 刚踏出两步痛苦加剧, 忽然眼前一黑,向前栽去—— “喂!严胜!”童磨的声音响起。 知道大喊怎么不愿意费力搭把手……摔倒在地的严胜想到:他可以顺势去医院拆线了。 “别现在睡啊!这男人死了!!” “……”严胜立即昏死过去。 醒来后, 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 严胜得到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中年男不是被他神力般的一拳揍死, 尸检显示他死亡时间在昨天下午, 被呕吐物堵住气管窒息死亡,所以严胜不用坐牢了。 “坏消息是你需要看看脑袋, 那家伙能在死后六小时和你打招呼吗?”车祸后遗症给严胜带来的影响可能不止生理上的疼痛, 可能以后真没以前好用了。 无惨恨透了造成得力助手车祸的肇事司机, 他要让那家伙在监狱里受尽折磨。 严胜倒不认为他现在的脑子会出幻觉问题,车祸伤的就是脑袋,当然检查过,有问题早查出来了,医生只说他记忆得慢慢恢复。 “而且,他确实在和我说话,不是幻觉。” “是吗,那他说了什么?” “没听清……” “哼。”无惨看他显然是病得不轻。 严胜低头,嘀咕:“总之,我身体状况应该还不错,又没有不良嗜好。” “继国先生!那个有个检查希望您能复查一下!”一位医生带着实习生们忽然冲过来。 严胜:啊? …… “是绝症,晚期,请乐观点。” 忽然说这种话让他怎么乐观,严胜刚醒时还念叨养生,现在花了半小时听完医生说完一长串专业词汇以及一番熟练的安慰语句,心想:还养什么生,可以去提前探访哪里的墓园景观优美了。 “大概还有多久?”他问,甚至有点想走神,醒来一周发生的事多到有点超过正常人所能承受的极限了,车祸失忆也好,自小被家人抛弃也好,被袭击差点成杀人犯也好,此刻的绝症也好……明明哪一项都很极限啊! “五年左右,建议采取姑息治疗。” 严胜皱眉,“姑息治疗……” “就是临终关怀。” “……我知道,谢谢您。” 他只是想要表达自己的震惊,可以不用特意解释那么清楚的,听起来更可悲了。 毕竟自己的身体除了因为车祸修养期间瘦了很多,看起来起码很健康,走路都没问题!听见自己活不了多久当然会惊讶。 只不过嗜睡了点,头痛频繁,经不起刺激,偶尔脱力,感官退步,体温偏低,面色苍白……好的,可以了。 严胜说服自己,然后当场陷入昏迷。把医生吓得从桌上跳过来看病人情况,听隔壁科室老师说这哥们刚出院不久又回来,还差点进警局,倒霉到家了,生怕他磕碰到哪儿出现新的意外。 还有什么比忽然得知自己只能活五年更大的刺激??严胜昏倒一天以示尊重。 “还……真有……” 晚上,严胜小心翼翼的呼吸,他不确定自己现在是否睁着眼睛,也不知道这句话又没有说出口。 他全身僵住无法动弹,想抬手也做不到,呼吸很困难,像个啜泣许久抽不过来气的孩子一样急促又小心地吸进氧气,嘴唇细微地颤抖着,深陷的锁骨窝暴露出近期消瘦的证据。 “鬼……” 一团沉沉的、庞大的雾白色压在他身前不到半米,可能是头颅的部位与他的目光对上,好像一人一鬼真的能够对视一样。 可事实是不能啊……除了一团沉重的雾什么也看不见。 严胜久久不闭的眼睛在紧张中变红,缓缓流出泪水,顺着眼角流下,白影似乎散出两片雾气到他脸颊两侧,但两边的眼泪还是隐进发丝里。 没有被碰到的感觉,所以是什么?这家伙出现只能起到威慑的作用吗? 严胜还没想明白,带给他压迫和恐惧的鬼魂忽然消散了,下一刻他大口呼吸,手指能够动弹却也没有力气动了。 很快沉沉睡去。 第二天晚上,鬼魂又来了。 还是同样的在上方压着他,与他相视。 一连四天,严胜倒没有第一天那么害怕,他只是要崩溃而已。 究竟能在自己的脸上看出什么来!能不能说话! 就算他跑去酒店睡也会被缠上,好像能闻着味找到一样。 “请收留我,无惨先生!”他抬了抬帽檐,郑重而严肃地请求,除了鬼压床遭遇,特意没说自己绝症不久于人世。 因为告诉这位老板关于自己身体的实情后,很可能会被当场开除,让他卷铺盖走人再断绝联系,更别想寻求帮助了。 “鬼压床?换个房子。”无惨毫无同情心,大晚上的他被打搅也很不爽,还是这么扯的理由。 “换到酒店住过,没有用,所以我在想和别人一起睡会怎么样呢?”严胜语气间甚至有种求知的探究。 那团雾看起来胆子不大,就算是晚上,他不睡就不会出现。 无惨:“去找童磨。” “他床上有人,容不下我。” “去找猗窝座。” “狛治君有女朋友,我不忍心打扰。”严胜散乱的记忆里对这位爱锻炼的后辈印象还不错,不以律所账号上的艺名称呼他。 “……我还是你的最后选择???” “怎么会,只是不到最后无奈决不想打扰您。” “哼……” “无惨先生,我已经四天晚上没有睡好觉了,目前处于昼夜颠倒的睡眠状态,可能接下来需要继续请更久的假期。” “换鞋,进来。”无惨看他就是脑袋有问题,可怜可怜这家伙收留一晚上得了。 太好了!严胜露出可以在晚上睡觉的欣喜,他不想肝脏也出问题。 今晚鬼魂比以前来得更迟一点,而且虽然一大片白雾很有存在感,但起码没有沉甸甸地压着严胜,打扰到他睡觉。 严胜在看见第二天的太阳时愉快地想,看来可以用和别人一起睡觉的办法解决这个问题,晚上还是厚脸皮在老板这里多叨扰几夜吧。 他一转头,就见三米大床的床脚缩着一个瑟瑟发抖的无惨,印堂发黑、眼下乌青,嘴里嘀咕:“恶鬼,百分百是恶鬼!” 严胜轻松的神情僵住,鬼昨天骚扰的是无惨? 好不专一的鬼魂! 无惨倏然抬头,厉声道:“严胜!不可纵容恶灵在身边久待,我给你介绍一位大师,去找他解决问题!” 他不愿意离开床脚那片阳光能照到的地方,伸手指示严胜打开床头的柜子应该能找到名片。 严胜依言翻身去找,翻到最下面找到一张白底印字的名片,“灵之类相谈所……灵幻新隆?” 这个姓氏听起来确实像和那些东西有交流,不过不知为何他有点犹豫,如果找驱鬼的专业人士是会直接除灵吗? 鬼魂好像没做什么坏事,或许只是刚死没多久,再适应几天就能交流了,到时候可以劝他走人。 话说这几天他都没空闲惆怅屋里太安静了……也是,拜鬼魂所赐白天都在补觉,晚上又想着如何和那团雾好好谈谈,直接去转生不比现在连个身体都没有的好? “你在犹豫什么!那家伙很可怕啊!你的睡眠不要了!?”无惨不敢相信昨天严胜竟然把被鬼压床这事说得这么轻描淡写。 那根本不是鬼压床的程度吧! 他眼球遍布血丝,此时怒瞪着,又神情惊惧地捂住自己的脖子,总觉得昨晚脑袋被按在床上锯了一晚上! 如果那不是虚幻的影子,而是刀刃?自己早死一千八百回了! 严胜不能与无惨感同身受,但考虑了一下,他说得也对,要是鬼魂一直不能交流也不能继续这样,虽然寿命不长,总得在珍贵的五年生活里保证睡眠吧。 而且和别人一起睡竟然会导致别人也被鬼压床,他对无惨感到抱歉。 严胜捏紧名片道谢,“那,我明天去吧。” “现在就去啊——我付钱!” 哦,真热心,严胜真诚一笑。 这位灵幻大师没有真本事。他平静的表情不变,心里对坐在对面沙发的相谈所社长已经有了判断。 灵幻还在说话:“你是否太过孤独了呢?和朋友们的联系多吗?” 严胜眯起眼睛,“还可以,从上司的房间里出来不久。” “咳咳!”灵幻被茶水呛住。 “不是,我在和继国先生您说要紧事呢,不是在开玩笑。” 严胜点头,“是吗,我都没有说我姓继国,您真是大师。而且通常这种事不是先问有没有家人联系吗?大师您知道我是谁。”看来很关注网络信息。 “这个……这个……” “灵幻先生,我不需要贴心的心理治疗,我失忆了,不记得往事。但现在,我确信有鬼魂在我身边。” “现在……” 严胜解释:“不是,是指目前状况,不是此刻。” “就是现在。”送上茶水的锅盖头初中生抬起手,询问道:“听起来给您造成了很大困扰,而且您似乎身体因此收到了很大伤害。” 啊……这是因为车祸和绝症,严胜还没来得及说,就听见灵幻大师一声令下:“果然!鬼魂现在就在这儿!龙套,融了它!” 被称作龙套的学生释放出巨大的力量,在场三人发丝飞舞,严胜下意识看向力量所去的位置,雾白霎时淡化,内里似乎有股燃起的火焰,但新鲜的灵魂在现世是很脆弱的东西,火焰只一眨眼就变成了火苗,却也有余力从磅礴绚烂的力量波中逃脱,极快地飞向远方。 真正具有超能力的初中生看着窗外,有点困惑地问严胜:“您有亲戚住在西边吗?” 严胜下意识摇头,随即想起什么,不对! 继国本家住宅就在西边。 还有……网上说家里那个备受母亲宠爱、父亲期待的继国缘一在更远的西边留学,但严胜不太记得他长什么样,令自己不去在意,否认道:“没有,我没什么亲近的家人。” 见顾客这么说了却还是紧紧蹙眉,灵幻急忙解释:“虚弱的鬼魂可能会误找上相近血缘的人,不过不会造成伤害!我的弟子已经让它变成无害的幽灵,现在它没办法影响到任何人,如果能够想开不再害人,或许很快就成佛。” 成佛?严胜露出嫌弃。 灵幻营业的笑容一僵,感觉这位顾客还是需要来几顿话疗啊…… 回家后,严胜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又想到了继国集团的继承人,那天之后没再搜过有关缘一的新闻,所谓的弟弟与自己是双胞胎,估计长大后的长相差不多吧……未来却是天差地别。 安安稳稳睡了几天觉,严胜依旧靠着外送和出去吃度日,每天出门使人深感疲惫,不过他试过亲自下厨这条路了。 严胜想,凭借自己的学习能力应该不至于学不会简单的料理,便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进了几次厨房。 算了,死路一条。 在请假天数到达极限时,严胜获得了新的请假理由,继国家主通过律所过去的客户联系到自己,说要见他。 他不想见,甚至想去上班,但无惨听了却让他一定要去! “反正你现在不会哭着从继国家跑出来了,去以失忆状态看看你家老父亲,回来和我聊聊心里想法嘛。” 严胜质疑地瞄了无惨一眼,发现上司十分有兴致,他仔细想了一圈,新闻上继国集团股价稳定,生意没问题,家庭也美满,不仅没有传出什么婚变丑事还早就养育了第三个孩子,而继承人在国外成绩优异,甚至自己创办了公司,只等回来后接手……接手? 难道说现任家主身体有情况?无惨在等着阴继国集团吗? 严胜多少想起来无惨的生意不止是小小律所,再说这律所接待的客户都不是普通人。 想了想,他答应了。 反正,自己的心对继国家已经再无悲喜了。 …… 被佣人带进书房后,他陌生的父亲急切地走近他,在严胜未能反应时忽然扬起手打了大儿子一巴掌,沉声骂道:“你竟然在鬼舞辻手下当小小的律师!” 那怎么了?自己也得有饭吃吧,严胜诧异地捂着鼻子看向对方。 发现不成器的儿子竟然试图躲避,使得这掌更多落在了鼻子上,继国当主更是怒不可遏:“你还敢躲!” 我就该挨打才对? 严胜心头升腾的怒意远大于父权压制,敢打我!? 烂橘子…… 【作者有话说】 缘一的场合: 把人身丢在外面只让他的灵魂进来什么都做不了,附身死人倒可以,可哪来那么多能附身的死人啊,甚至只能在兄长意识薄弱的时候让兄长感知到自己,这是缘一第一次感受到神兽的不靠谱。 这样都能养兄长十年,我上我也行。(神兽确实有其他办法进来,他只是觉得这样省事,而且都是灵魂很公平,比一比谁对幻境世界造成的影响大。 但他偏心,岩胜进来得早,第一个世界已经形成了缘一才进来的,弟会很被动。 120-130 第121章 新的弟弟 受害者忍了又忍, 总不能刚洗脱杀人嫌疑没多久结果因为揍暴躁老头被抓进去。 严胜知法守法,观察老父亲明显浮肿的手以及隐藏在西装下止不住颤抖的腿脚,更不敢在这个陌生的家里做点什么, 都能做出特意联系人把赶出家十几年的孩子叫过来打骂一顿的事。 万一发生什么意外讹上自己怎么办? 严胜直接走出书房,放下才捂住鼻子的手,果不其然看见满手鲜血。 血比手都热乎, 刚刚进书房看见摆在博古架上黑长的戒尺时, 他因一团乱麻的记忆脑袋发懵、浑身冰凉。 内心并不如自己想的那样冷静,以后绝对不要回来了。严胜尽量缓和情绪,没有晕倒就已经很厉害了! 本想下楼离开本家,却遇见一个缩在楼梯拐弯处的孩子, 鼻青脸肿, 眼帘垂着没精打采的, 听见脚步声抬眼与严胜目光猝然相撞,一双红眸立即直直地盯着他。 看见他脸上的血时呆滞的表情发生变化,皱起眉头。 这孩子的长相让严胜没法不理会他:“你是?” 见严胜总算从书房出来注意到自己, 孩子直接向他跑来, 掏出一张干干净净的手帕, 急切地想要给严胜擦拭脸上血迹,同时张口就道:“竟敢打您!兄长我是……我是……” 你是??? 被动的严胜浮起一些不好的记忆, 不过他不会像揍那个陌生中年男那样全力向一个孩子出拳, 只把帕子拿到自己手里慢慢擦鼻血。 “谢谢……”打我有什么惊奇的, 你自己不是被打得更惨? 那孩子露出十分困惑的表情, 捂住自己的脖子,无助地看向严胜。 严胜也挺无助的……继国家的人都好奇怪…… “我的名字……”那孩子试图努力说出什么, 但最后深呼吸后只道:“……是继国元理, 兄长忘记了很多事吗?” 严胜看元理不像是脑袋不好的孩子, 主要看过的那点新闻里没提过继国家的第三个儿子有什么残缺或急病啊,起码对外是幸福的一家四口。 对于有关这孩子的记忆,他确实不记得,看元理这么渴望地看着自己想要他说出点什么,不禁心中愧疚。 严胜想问弟弟在继国家过得怎么样,这显然也是一句多余的话,看彼此的脸就知道继国家的当家主人性格如何,可能这家里只有作为继承人的那个儿子好过。 没想到元理抬头看向严胜,继而语气变得轻缓,带着安慰意味:“其实哥哥没有见过我,你离家太早,一个人在外度过了十几年,而我那时还没有出生。哥哥……对不起。” 听到这位弟弟与自己并没有相处过,严胜的愧疚消散了很多。 但他不解:“为什么这么说?你和我,完全就是陌生人吧,我过去如何辛苦和你也没有关系。” 严胜是真心如此想的,认为元理弟弟过于单纯善良,对自己这位没见过的哥哥也能抱有如此深厚的亲情,如果是他可能做不到。 他想,自己或许更重视长久稳定的陪伴,还有追逐……追逐什么? 严胜的头忽然有点痛,右手下意识紧握,握了个空又让他怅然若失。 果然是太久没工作,手里想握鼠标了。 严胜对待二人泾渭分明的话语并没有让元理感到被疏远,他反而流露出比严胜更多的愧疚,“因为我来晚了,甚至还没有恢复健康,等我足够强大,会让哥哥一辈子生活无忧快乐的。” 元理眼眸扫过继国家主的书房,红眸深邃,偏头疑惑:“如果是由我继承继国家……一切会变得不一样吗?这是你现世的愿望吗?可以前你不是想要亲自继承继国?” “……”严胜哑然,擦鼻血的手一顿,垂眸看向这个有野心但说话欠缺逻辑的小孩。 准确来说元理是少年人了,看身量虽然瘦了点,应该也有十二三岁,这番话让他阵痛的脑袋想起记忆片段……即使失去记忆仍旧未被磨灭的追求。 ——所谓曾经作为被家族和外界看好的继承人,响应众人的期待,成为未来完美的掌权人。 对自己现在来说都是过眼云烟,他没了记忆少了很多对继国家的执念,更是没几年活头,还想什么完成父亲期待。 以及!那种父亲有什么好回应期待的,严胜要不是顾着元理在,都想学习童磨对无良客户的姿势对书房竖个中指,墙角就有监控,坏老头最好给我看清楚! 但现实是严胜叹口气,对弟弟说:“元理,父亲教导你一定要继承继国家族吗?”你一定有这个机会吗? 多么天真,缘一身在国外这孩子的待遇尚且如此,更别提等他归来。 继而他摇头劝慰:“没有吧。所以我并不建议你这么想,建立不切实际的目标或许会让你在未来因此痛苦很长时间,要打败你另一个哥哥是件很难做到的事……” 不,为什么要夸那家伙啊。严胜在心里懊悔,但就是这么脱口而出了。 元理微微敛眉思索,似乎发现现在的哥哥是真心劝告他。 这张脸让严胜恍惚,他见过自己和缘一幼年时的照片,与眼前的弟弟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没有那独特的红色胎记。 也就是说,元理与自己更相像,鬼使神差一般,他问:“如果……” 自己好像要做一件会引起父亲发怒的事。 严胜清清嗓子,让自己看起来不是因为孤独而胡言乱语:“如果你愿意,改改人生规划怎么样?” 他蹲下身与弟弟平视,轻声劝诱:“想逃跑吗,和我一起。” 可以抛弃所有,和哥哥走吗? 他要从继国家偷走一个孩子,填补人生最后的孤寂时光。 而这方才在言语间还透露出磅礴欲望的孩子竟然扬起笑容,并确认道:“您、你愿意……带我走吗!和哥哥居住在一起吗?” 严胜温柔地摸他脑袋,两个身上有伤痕的继国之子即将成为彼此的支柱,“当然,如果你想。” 向元理确认他在继国家的状态,完全是放养。 母亲常年在国外陪伴缘一,极少能回到本家。父亲不仅不管,而且近期似乎心情尤其差,偶尔见到元理就要打骂。 尤其会指着他的脸怪与被驱逐出家的大儿子相似,更多时候竟然会因为这孩子长着和缘一相似的脸引起怒火,反正怎么都有理由揍孩子。 看见和不成器的自己长相相似不爽还能理解,和缘一长得像怎么也能破防。严胜猜测是现任家主兼董事长身体出现问题,或许很快要退位让贤,因此心有不甘。 缘一本人足够优异强大,所以不会被父亲压制吧。 “好的,那我就接手了!” 于是他把这只没人管的野生弟弟带离继国主宅——二人的第一站是医院。 “你弟弟是赛亚人吗?” 年轻的医生很幽默,刚开始看见两个人狼狈的样子还为他们担心,在严胜口中得知这孩子的父母待他不好,以后跟着他生活,医生才放心下来,并疑惑:“元理伤看起来很重……” 按理说实际上也很重啊……尤其脖子,那个颈椎真的没有断过吗?后脖子的淤血也太重了。 可是这孩子看起来比严胜的脸色还好,瘀血也是表面吓人,拍出的片子、彩超显示身体各项指标没问题。 “不是赛亚人就是超人吧,身体奇迹般的完全健康,可以在家先观察观察,有什么不舒服再来医院看看,小孩子还是要多吃点饭哦。倒是你好像——” “咳咳咳!”严胜忽然大声咳嗽起来,阻拦了医生的话,然后连忙告辞。 “哥哥?” “被口水呛住了。” 啊?元理肉眼可见的震惊,似乎严胜这辈子不可能出现被口水呛嗓子的情况。 这有什么好瞪眼睛的,严胜刚要走,元理忽然挡在他身前,“我走在前面,来往车辆很危险。” 嚯,临终关怀的种子选手! 严胜为自己独到的眼光表示肯定,不过他现在还没到被看护的程度,伸手想借着极大的身高优势直接抱起元理把弟弟搬到身旁。 但是,抱不动。 他和元理沉默的脸相对,见这孩子稍微抗拒地说:“我已经不小了,不用您抱……” 不是要抱你,严胜默默松手,在心里研究如何加强锻炼,问问同事狛治吧,顺便跟上司申请转岗。 “我不同意!” 无惨发出了他想象中的暴怒声,一沓准备好给严胜看的文件被摔在桌上,“我可以给你时间适应业务,但不能允许你缩在办公室里经营公司的直播账号,你记不记得你接触都是什么金额的合同、佣金又会是多少?坐椅子上回答问题对我们赚钱有什么好处!” 主要是对他身体有好处,坐着连线网友做法律咨询比和政坛阴暗面、体坛阴暗面、商业阴暗面……各种大客户打交道轻松多了。 工作环境也大大不同,比如同事这方面,原先他隔壁是童磨,现在是猗窝座,各种意义上的有利于身心健康。 “反正我不同意!还有,你把你身后这小鬼带来干嘛?你今天不是来上班的?” “当然不是。” 严胜否认,刚要把元理往后藏藏,别一会儿上司发癫的形象给这孩子增加了更多的童年阴影。 元理却抓住了哥哥扒拉他的手,向侧前方走了两步,静静凝视着律师事务所的黑心老板,平淡的视线似有审视又有疑惑。 但总体来说眼神十分不善! 无惨敏锐度极高地把盛放裁纸刀、钢笔的笔盒往身后拢拢,脖子也开始幻痛,这小鬼的眼睛让他浮现出前几天那惨痛的夜晚。 雾白灵魂刺出的锐利视线。 “这这、这确定是你弟弟?” 严胜疑惑:“看脸还不能确认吗?” 元理微微敛眉,似乎在权衡之后思考出结果,视线渐渐移向身旁的铜制雕塑。 无惨眉头一跳,凭借直觉大喊:“可以!” “哦?”严胜有点懵,这么明显的事怎么这么惊讶。 “我说严胜你可以做网络咨询!不过要开个人新账号,然后把让你出名的干净案例都写在简介里。”无惨决定采取权宜之计,反正先让严胜回来再说,期间要是被其他律所或是被大集团挖走当法务自己损失更大。 几年前本来就是他趁虚而入,在严胜遭受娱记骚扰偷拍之时出手解决麻烦,赚了个人情把这家伙哄骗进律所。当初严胜被排挤和打压,现在成绩斐然,难保以后一直老实呆在这儿。 还有这诡异的小鬼……听见自己答应严胜的请求好像犹豫地收回动作了,你脸上那种遗憾是什么意思啊,啊?? 无惨保持安全距离,把他们都赶走,警告严胜下周一定要回来上班。 …… “哥哥为什么一定要回到律所,应该在家好好修养才对。”元理的语气听起来很不高兴,进律所办公室时也全程低着头,看见老板更是开始警惕。 “打工瘾犯了。” 严胜的回答很朴实,成功堵住了弟弟的嘴。 【作者有话说】 缘一的场合: 在兄长身旁看见无惨的那一瞬间,他没有丝毫犹豫开始尝试杀无惨。 可能因为一晚上执念太深,白天他竟然能够凝聚灵体跟着兄长了。 ——然后就遭遇除灵。 也不是故意不想让兄长睡觉,实在是只能在夜里让作为普通人的兄长感知到自己,他很努力地说话了,连续几天成宿成宿地说话,兄长完全听不见。 遭遇猝不及防的除灵攻击后,虚弱灵魂受到牵引一般向西飞去,与他灵魂或血缘有联系的人在这个方向,正好更近的地方有了合适的身体。 缘一看见那孩子意识到天杀的祂把自己的过去也融进来世界了,最后灵魂似乎成功融进了这个刚刚死亡的继国元理身体里,达到某种复活效果而不是简单的附身,于是立刻利用反转术式开始治疗摔断的脖子,以及治好了元理从楼上摔下来的伤腿,可惜术式效果没有在真正的现世有用,伤势没有瞬间恢复。 给兄长擦拭的时候他试图用反转术式治愈兄长,对兄长却没有效果。 在律所见到无惨,他确实想要继续杀……但这位无惨好像不是不可救药、草菅人命的坏人? 竟然还能答应兄长的合理要求,于是他决定继续观察。 以后看情况再杀…… 第122章 老登去世 “继国先生身边的恶灵能够承受你的力量未被除灵, 即使逃走时很虚弱……确定不会造成影响吗?” 灵幻这几天思来想去,总觉得不放心啊,如严胜所猜测的, 他是个冒牌灵能力者,可那道飞往西方的火苗连自己都看见了。 足以证明灵体的强大,因此他对它的称呼改成了“恶灵”, 百分百是执念深重、具有力量的灵魂, 竟然能让普通人看见它。 名为影山茂夫、外号为龙套的学生疑惑:“咦?可师父当时已经向继国先生给出了正确回答,难道当时是编造安慰客人的吗?” “……当、当然不是!这是对客人的责任感啊责任感!这不就像是明明会做却留下数学试卷的最后一题不做吗?!当然会一直在意。” 灵幻手舞足蹈,搬出例子转移弟子质疑自身实力的注意力。 “数学试卷的最后一题,没有做过。”通常都不会做, 不过龙套可以打消师父现存的疑虑:“那道灵魂向西飞去的地方不同, 也不是主动飞去的, 而是即将消散前灵魂受到本能引导回到‘本体’,或许西方有着对他来说比继国先生牵扯更深的存在,才会被动离开这里。但很奇怪, 飞向远方时似乎撑不住消散成两簇了, 我也不能确定他有没有机会继续作为灵体存活。” 灵幻注意到:“为什么一直用……他?” 弟子点头, “是个男人,和继国先生很像, 或许是死去的家人, 才会找上门纠缠。” 可能鬼魂的确没有想要直接杀死继国先生的心思, 但确实对这位客人的身体造成了巨大消耗, 继国先生看起来太糟糕了。所以龙套采取了除灵措施,却没有追着一定要消灭虚弱的灵体。 长相很像啊……是他们继国家未曾对外公布的兄弟吗?继国家竟然还有已经死亡的儿子啊。 不论如何, 灵幻听后稍感放心, 紧接着夸赞起来, “想得很全面嘛龙套!不愧是要上高中的好孩子,考试加油!” 影山茂夫的肩膀垮下来,变得没精打采,本来就没什么表情的面部配着锅盖发型让他变得更加阴沉。 “我会努力考试……不过师父,我已经不是孩子了,请不要再这么说。” “……好。”灵幻在有些时候会很听弟子的话,比如龙套黑着脸阴森森地冒黑气的时候。 * 这个弟弟好像与他还是太陌生了。 严胜陷入思考,认识的第一天就能够交流无阻或许让他有点放松,对这孩子也有天然的亲近感,而元理好像不是这样。 不喜欢自己亲近他啊……严胜也不是爱接触别人的人,但是对元理就没有一个认识到熟悉的阶段,很自然地就容纳这孩子进入家里,住在自己隔壁的另一个卧室。 留给严胜培养感情的时间不多了! 他振奋精神走出房间,准备亲切地叫醒这孩子然后出去吃早饭,总是待在一起迟早能培养出亲近感。 他刚打开房门,就闻到了豆子的香气,还有卤过的牛肉味道。 元理已经准备好了早餐,看见严胜出来,就像一起生活了多年一样与他道早安,“早上先醒了,没有什么事情做也很无聊,发现冰箱很空,就擅自用昨天哥哥给的零花钱买了食材做饭。哥哥先去洗漱,我马上把筷子摆好。” 严胜忽然快步走过去,摸摸元理的脑袋,虽然只拍了两下就被这孩子红着脸盯着他,让他不好意思再拍……但是人要知足! “元理,你真厉害!”好香的味道,他狠狠夸奖,然后步伐轻盈地去洗漱。 元理看向挂在墙上的钟表,九点半了。 兄长养出睡懒觉的习惯了吗?懒散一点也很好。 等走到饭桌前,严胜习惯性先打开新闻频道,在听见有关继国集团时拿起遥控器把频道调走,不让元理听见有关那个家的消息,防止这孩子会伤心。 这位弟弟看起来单纯可爱,实际上好像心理比较早熟? 他直觉这想法很离谱,可是依照观察,元理明明存在着自己的小心思,而且不想要作为哥哥的他发现,严胜会尊重这孩子,并没有进一步探究和试探。 偷偷带元理离开继国家已经是第二天了,父亲竟然没有派人寻找。更想不通的是,昨晚他在网络上搜寻关于继国元理,以前就只有夹杂在继国缘一或继国家庭的只言片语,现在也全无寻人的新闻。 一个活蹦乱跳的半大少年从本家消失一天一夜合理吗? 亲生的小儿子居然被忽视到这个程度吗? 还是说,继国家主昨天发生了什么,让他无暇顾及本就不喜爱的孩子。 这种消息当然不会大咧咧展示在新闻里,严胜不能确定,只是猜测。 昨晚无惨特意打给他,追问他去继国本家一趟有什么收获,老家伙怎么样? 严胜只说停留在本家的时间太短,没看出来什么,掌力还是一如既往地重,幸好跑得快。 “一如既往,你哪来的对比,想起他以前打你了?” “不止。” 其实严胜在昨天的头痛里陆续想起很多,比如年幼时高大的父亲说出的期望,下一刻又是父亲严肃地训斥他,很快又是戒尺鞭笞的幻痛……这些记忆折磨着严胜,又使他不能简单将继国家主看作陌生人了。 那是个严厉的、喜怒无常的父亲形象,如裹挟雷电的乌云沉沉压在年幼严胜身上。 “哥哥?又头痛了吗?”元理紧张地望着兄长,但他普通的红眼睛已经看不出什么了。 嗯?严胜回神摸了摸后脑,才意识到自己没有在他面前戴帽子,“伤疤都露出来了,头发还得再长长,很丑吧。” “不会!不如说我不能治愈您才是我无能。”元理看起来愧疚极了,眉宇间夹杂懊悔和焦急。 “你对自己要求也太高了,小神医,以后想去学医吗?”严胜跟他开玩笑,仿佛忘了自己确实很需要救治,但他不会把沉重的病情告诉现在的元理。 “还有,你时不时过于尊敬的语气是怎么回事?我不会像父亲那样严厉对待你,放松些吧。” “是,我也不是个孩子了,请哥哥正确看待我的存在。” 这个发言很酷,如果不是用那样平静无神的软和眼神就更帅气了。 严胜表示:“明白了,那以后……” 觉得有点欺负小孩,他犹豫着要不要说,不过这个早饭太美好了。 “以后我会负责做饭的,不过希望购物、购买食材之类的家庭活动哥哥都能陪我一起。” “没问题!”孩子当然需要陪伴了,严胜不禁露出笑意,这位弟弟比外界评价的缘一完美多了! 严胜迈入与元理一起生活的人生阶段,一起做饭、吃饭,挑选各种让居所变得更舒适的家具物件。 元理的证件问题拜托由无惨解决了,本来无惨不愿意答应,但不知为何弟弟当皱起眉时老板又迅速改口。 严胜见了不禁猜想,难道无惨先生其实很喜欢元理这孩子?不忍心看元理伤心失望吗? 也是,弟弟长相可爱、乖巧听话,很有被喜爱的理由。 于是在开学时间到来前,他把无事可做、只能把精力发挥在做家务和制作豪华便当上的元理带到事务所。不过并不是为了自己,他把元理放在办公室陪伴无惨,自己去有段距离的里间直播办公室工作。 直到事务繁忙的无惨光顾律所社长办公室,然后崩溃地找到他,把他拉到咖啡间痛骂:“你知道了什么!这样报复我!” 嗯?无惨有什么瞒着他的?严胜想到的自然是无惨想要继国集团股份或某块产业,“没关系,我不会在意的,这是在报答您,感谢无惨先生一直以来的帮助。” 无惨:啊? 好想把严胜脑袋掰开看看医生是不是给他落了什么进去。 不过他在严厉警告严胜不要再把弟弟放到自己办公室之后,很快就没有时间再理会严胜。 继国家主死亡的消息传出。 无惨要在继承人回来整理好局面之前分出一杯羹,他已经盯继国集团很久了,起码要把医院产业搞到手。 那天严胜又想起来一些父亲的记忆碎片,他不知道这时候想起这些记忆的原因,难道是要勾起丧父之痛吗? 可你看看这些内容痛得起来吗?记忆里年幼的他才是最痛的那个吧。 严胜当天不满而严肃地多吃了两碗饭,让元理露出欣慰的笑容。 “你笑什么?吃饭呢。”谁才是小孩子啊? “看来发生了好事,让最近都胃口不好的哥哥提起精神了。” 他奇怪地说:“你知道父亲死亡了吧,讣告到处都是。” 元理表情不变,微微点头。 行,好心态决定一生。不愧是想给让他预习学业结果一看就会的天才小孩,严胜继续吃饭。 他想:看来这孩子能够坦然接受亲人死亡,太好了。 …… 一个月后,无惨私下告诉严胜:“你救了继国元理一命。” 他问:“什么意思?” “如果那天你没有救他然后带出继国家,他肯定就死透了。” 无惨管理的黑色产业中一名手下捉到一个人,是从继国家拿钱跑路的混蛋。 无惨当即就想去从他嘴里掏出关于继国家的秘密,结果料比想象的还大,但对自己没什么用。 继国缘一刚回来没多久,地位没有稳固,现在继国集团已经够乱了,他想要股份和产业,但不想它彻底垮掉。 毕竟吞不掉,太浪费了。 于是无惨很好心的把消息共享给了严胜,“他在你家老头子的授意下,曾把小鬼推下楼,要小鬼死。” 以及,严胜应该见过他的。 因为后来那家伙在家主叫回大儿子回本家的当天,遵照命令埋伏着想要把严胜也一波带走。 只是看见本该死亡几天的元理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大厅,甚至缩在了楼梯拐角不动了,偶尔抬头直勾勾地看着书房,如深井般幽暗的红眼睛很吓人。 “那家伙惊慌下扭了脚,一瘸一拐擦了药回来发现你早已经走了,而已经死亡的继国元理当然也没了身影。” 好像听了一个诡异的鬼故事。 严胜还在消化,不确定无惨有没有因对继国家的不满添油加醋。 “听说继国老头与继国缘一关系越来越差,导致那家伙再次出国数年未归,但老家伙还是想在死前把其他儿子都杀掉防止集团其他老头扶持你们任何一个人影响到真正继承人,听见你和我走得进应该很生气吧?所以说——” 上司恨恨地跳起来戳他脑袋,“仍旧活着的元理身上绝对有鬼!你有没有问过他的伤势究竟怎么回事!”那小鬼身上的伤好得比严胜还快。 严胜反而有了新思路:“那,元理那天出现岂不是阴差阳错救我一命,我应该谢谢他吧。” 无惨:啊??? 死吧! 被害死自己才不管! 如果不是严胜近期肉眼可见的消瘦和苍白,他也不会提醒,结果无可救药! 每天带来公司的豪华便当里一定被掺了毒药! 又过了两个月,严胜幸运的没有被害死,甚至性情外放了点,体重也没有继续消瘦,心情不错地感慨:“看来我有和人共同生活的天赋,而元理不仅有优秀的厨艺天赋!简直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孩子。” 严胜总是对元理不吝惜夸奖,会把弟弟喜欢的东西都买来赠予他。 而且这个弟弟对他好得难以想象,他好像从没受到过如此细致入微的照顾,二人理所当然日渐亲近,严胜开始将他视为真正的亲人爱他了。 一个很普通的晚上,兄弟二人熟练地在沙发和地毯上找到各自的位置开始晚间休闲时光。 但严胜说话了,他满怀纯粹的情感告诉元理:“我仍旧有很多事都不记得,甚至过去的自己爱吃什么、与缘一如何相处、父亲真正教导过我什么、母亲曾为我做过什么……我都不记得。” “但知道我现在很爱你,元理,即使我们在那天之前没有见过,但那天之后和你生活在一起的日子很好,像美梦一样。” 他极其珍惜地俯身抱住回头望着自己的元理,很温柔地低头贴了贴这孩子的额头。 真诚的话语和动作成功让元理瞪大眼睛,脑袋似乎没办法转动了,显得比平时静静坐着时还呆,引起严胜浅淡的笑意。 他并不是无端说起肉麻的话语。 是时候了,平时的相处让严胜发现元理其实处理事情比童磨还要靠谱很多,对待世间事情都冷静淡然,完全可以负担一些真实的担子。 严胜感谢元理能让他从不清晰的过去和无望的未来里挣脱,在最后时光获得了真切活着的快乐,高兴地向元理下达此生对这位弟弟唯一的一高难度要求:“我的葬礼由你一人办理,可以完成吗?” 这个要求对于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来说实在是超规格的残酷。 但元理的反应超出作为孩子的激烈,他极其富有技巧地跳起来撂倒作为成年人的哥哥。 将严胜的双手反剪,好像是怕他有空余做出任何极端行为,而后压制住严胜瘦削的身体,令他不得不趴在沙发上动弹不得。 元理以手臂抵住他的后颈,用一种在严胜眼中似乎要把他谋杀的姿势,却言语颤抖、嗓音沙哑地质问:“为什么!有什么让您想死亡?” 这孩子的魂大概都要被吓飞了。 可严胜又不是自己想死!他试图挣脱,换来的是小鬼更加紧绷的压制,无奈地解释:“我生了病,可能等不到你成年。” 要不然现在不至于连个小孩的力道都敌不过,他这么安慰自己。 “能放开我吗?你们学校还教格斗课程??” “去、去医院治疗!”元理在大脑一片空白之下脱口而出,说完他也觉得是傻话,严胜肯定已经去过看过才能断言。他也渐渐回过味,可能兄长酝酿了很久才决定告诉自己这件事。 “没用。” “去找神……” “病急乱投医也不要想一出是一出,求神拜佛那套我才不信,从出生后的人生就惨不忍睹,未来也是一片废墟,不会指望神明能降临奇迹。” 严胜说得十分坦然,因为现实总令人绝望,由不得他挣扎。 “元理,听哥哥的话吧。”严胜大方地不再提他刚刚过分激动的行为,轻拍弟弟的后背安抚:“我不会很快就死掉,唯一的愿望就是想要陪伴你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很自私吧?在见到你的第一面那时竟然就想着安排你的人生。” “不……” “你听起来很不情愿。”严胜缓缓叹气,站起来想离开客厅,感叹:“那我还是先找个地方躲起来饿死……” “哥哥!”元理第一次吼了他,将兄长拉了回来严肃地捂住他的嘴巴,红眸里燃着火一般,隔着手掌瞪视掌下嘴唇,这里竟说出如此令人恐惧的话。 让严胜不禁抬手,抿了抿嘴表示不再乱说。 过了一会儿,弟弟的力气弱下来,严胜才扒开他的手掌握进手里,温和地说:“不会走的……一个人孤独又寂寞,很可怜。” 不知不觉间语调有藏不住哽咽,也不知是安慰还是求安慰,严胜发现自己情绪不受控了,到底是生死大事。 于是他不再说话,冷静地注视弟弟,仿佛笃定他终究会答应。 元理只好把脸贴在青年的颈窝,发出无声叹息。 兄长果然是兄长…… 短短数月,差点忘了这是残酷的世界,而不是美梦一场。 【作者有话说】 继国现任家主死亡没有阴谋,就是世界在推进度,还真的在刺激哥。 哥:没什么感觉……你呢? 弟:嘿嘿 第123章 一视同仁 严胜总算不用背着弟弟偷偷吃药, 瓶瓶罐罐也没再藏起来,元理会主动帮忙记着他所有需要吃的药类、药量。他不想这么快被当个没用哥哥照顾,拒绝了几次, 见元理很坚持就随便了,手机上习惯定下每天的吃药提醒顺理成章地关掉。 共同生活的时间又过去一阵子,元理曾说想看哥哥长发的模样, 于是严胜不再剪头发, 养后脑勺头发长度的同时短发头发留成半长,只去修剪过造型,毕竟工作还是要露脸的。 只是最后做出来的造型变成了奇怪的两边长刘海,还打了层次, 严胜露面时被缺德同事们取笑也坚持留着这发型。 “你这样子还不如直播时戴帽子。”无惨还是手下喜欢干练的模样, 客户一看就信任他, 现在看起来有种……散漫感,不符合严胜的行事风格。 童磨积极举手,“BOSS!现在严胜前辈的发型和您的不是很相似吗?” 无惨瞪了他一眼, “一点都不一样!” 严胜表示:“尴尬期, 再长点就可以扎了, 现在是有点像。” “明明不一样啊!” 众人中相对寡言的狛治左右看了看,这不确实挺像的……不过他没有不识趣地说出来, 而是拿出了三张请帖, 开始走流程:“我要结婚了, 请诸位出席。” 结婚? 三人都愣住了, 童磨刚拿起的酒甚至洒下来落在了准新郎的西装裤上,忽然被掐住脖子, 童磨手臂和额头青筋暴起, 以明显在用力的声音低喝:“这是恋雪亲自给我挑的今日出勤装, 你这混蛋!” “啊呀,要结婚了就不要这么暴躁了嘛,开心开心咳咳咳!”童磨翻了白眼才被放开。 无惨立刻想到:“猗窝座,你的意思是要请婚假?”请帖都做好了,肯定是定下了时间。 “是的,严胜先生的个人账号已经比我经营的粉丝数多很多,大家很喜欢严胜先生的脸……呃不是,是业务能力和工作态度。切片视频数据也很好,助手们做后期工作都很熟练,我请假一阵子没问题吧?” 如果不是严胜忽然对网络咨询感起兴趣,狛治也不会这么快定结婚时间,趁着严胜没有被无惨弄回去接着解决棘手官司,现在就是请婚假度蜜月的好时机! 无惨皱起眉,确实是这样,不过一想到要给手下放假他就难受。 可这家伙对这位青梅竹马的女朋友非常重视,或许会因此放弃这份工作,“猗窝座”的存在是律所趁着网络媒体发展创新的一环,结果也很成功,律所接收到不少网络联系过来的生意,还常有记者过来采访。 最后他捏着鼻子答应了,决定只寄礼不去参加婚礼。 听到老板这么说狛治下意识露出轻松的笑容,很快又收了回去,全部的自控力都用来收敛自己的愉快。 “那严胜先生要出席吗?”无惨表示不去,童磨无所谓,他只特意向严胜确认行程。 这位也算是提携他的前辈了,虽然以前接工作任凭老板安排,很不挑,但也是一种可敬的工作态度,结果也绝对会是赢,行事利落又果断,看人眼光毒辣、一击必中,因此狛治对严胜很敬佩。 从接到结婚请帖就被震撼到说不出话的严胜愣愣地看着他:“你怎么会结婚呢?” 完全不知道、想不到,这件事好像是不应该发生的啊……太过不可思议了。 “嗯?”狛治听见严胜的话,不解地抓了抓他那头黑色短发,“前辈不是一直知道我和恋雪感情很稳定吗,现在结婚也是时候了吧,在医院的治疗下,她身体已经健康起来了,真幸运。” 提起医院他才拍脑袋想起眼前男人的身体情况,严胜行事与以前没什么不同,让他总忘记其实眼前的前辈在小半年前的车祸里丢失了记忆。 可期间也听自己忍不住提起恋雪很多次吧,在严胜夸赞他家弟弟的时候。 “事实是,确实是要结婚了没错。” 事实是……事实是……严胜谨慎地拿着这张设计简约的白色纸张,一路到了家,打开门都没注意玄关灯开着,别扭地换鞋、脱外套,手里始终持着这张帖子,盯着它。 “事实是……” 疑惑的呢喃传进在客厅等待的另一个人的耳朵里,“事实是?哥哥?” 严胜猝然听见元理的声音,捏紧了帖子,抬头的同时似乎神游天外。 有点神经质的表现引起元理的注意,他立刻拉响警报,跑过来拉住严胜急忙问:“不是去聚会?发生了什么意外吗?难道是无——” 就在此时,严胜唤:“缘一?” 元理身体一僵,握住严胜的手陡然加重,脱口而出:“兄长是想起什么了吗!” “不对,我听错了……”严胜回神,挣开元理的手捂住头。 他刚刚听见元理的声音想到了继国缘一,明明都刻意避开有关缘一的新闻,同事们讨论或分享他收揽继国集团实权的相关消息也会走过去不听。 说到底,他会避开重要的业务渠道跑去做网络咨询,就是为了工作时不想有任何能再接触到有关继国家的东西。 尤其是继国缘一,失去记忆后也没有磨灭对其的情感,看见幼时相册时独独对这个人涌出了复杂情绪,那张旧照片里带着红色胎记的、淡然的脸好像时时刻刻在身边活着一般,这让严胜感到害怕。 他的过去既然变得空白,那就应该一视同仁。 失忆后能够忘记父亲造成的痛苦,能够以截然不同的心态看待想起的疼痛记忆,那为什么不能在自己同样对缘一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冷静看待这位胞弟的存在。 严胜甚至还没见过现在的缘一,也没有听过他……刚刚记起来了,年幼时的缘一的声音。 “事实是,记忆和情感不可磨灭。”严胜把狛治结婚的事抛在脑后,因其而引起的极强违和感让他陷入思维混乱。 他的样子似乎吓到元理,让这孩子的语调快而低:“哥哥遇见了什么?看见了什么?难道和继国缘一相遇了??” 严胜在元理含着情绪的话语里渐渐清醒,头也没有那么痛了,无奈地抱住元理的脑袋,哀叹:“没有、没有……抱歉,刚刚把你认成缘一了,但我没想起什么。” 他很坦诚地告诉了元理,也不担心弟弟会因此多想,不说明白更会想多吧,几个月来见识了几十例离谱奇葩的婚姻咨询,正经回复连线是一回事,在心里惊讶后默默无语也是人之常情。 自己也算从网友们那儿深刻领会了维持家庭的真谛:真诚。 “啊……”出其意料的是,元理没有因为被认成另一个弟弟而生气,反而不自在地解释:“可能,元理和年少时的缘一声音是比较相像。” 是啊!严胜想到元理是和缘一生活过的,比现在的自己对他肯定更加熟悉。 不过他很快意识到另一件事,动作多余地挑起纸片,眼神落在扣在帖子上的指尖,含含糊糊地问:“我和缘一……谁是你最喜欢的哥哥?” 这是童磨日常最喜欢问公司里同事“小姐妹”们的问题变形,那家伙问的是:谁是最受你们欢迎的男律师呢? 答案并不总是这位花心先生。 “……”元理看着他,似乎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严胜能问出的问题,第一反应是:“网络咨询对您的影响是不是有点大?” 哼,避而不答,严胜看透了这弟弟,果然还是喜欢更优秀的哥哥。 “算了,你认识的狛治先生要、要结婚了,到时候你要一起去吗?”严胜走进屋内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和弟弟说起狛治结婚仍旧很不适应。 “不不!不对,哥哥我去!”元理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问题的含金量,兄长是在把他和缘一对比来询问自己,岂不是说明现在的自己才是真正受到兄长重视的人。 元理快步跟上兄长,探身探头向上看着他,严胜脚步不得不停下,垂眸问:“眼睛睁这么大干什么?” 元理缓缓眨了两下眼睛,看见兄长也不自觉轻颤眼睫。 他露出笑意,眼角也低垂下来,露出几分超脱年少的温和气质,“兄长永远是我最喜欢的哥哥,欢迎回家。” “那才对。”严胜立刻就被哄好了,揉了揉送上门来的脑袋,结果这孩子又在这时候红脸。 明明这孩子平时很黏人,下班放学时间都尽量待在一起了,仍然想知道自己的上班内容、聚会行程。 他总是疑惑继国家和学校应该不会将元理养成这么黏人的柔软性格,可都相处许久了,每次这种亲子互动元理的表现还是会变得奇怪,虽然也不会躲就是了。 “你还是不喜欢我碰到你?”严胜比元理大十几岁,此刻颇有些辛酸老父亲的悲伤。 “不是!怎么会,是我已经长大了,哥哥不必用哄小孩的办法对待我。” 当然很喜欢亲近的表达,只是,似乎不能像以前那样安然享受兄长照顾,他的心态与曾经大不相同了。 “长大了、长大了。” 严胜很无奈,也有点累,顺口敷衍元理两句,然后进了浴室。 元理回到客厅继续欣赏这个世界的狗血剧,听见浴室水声才反应过来:“哥哥你没拿睡衣!” 他的喊声传达过去,得到严胜的回复是:“所以你要帮忙拿来。” 元理只好认命去兄长卧室拿出睡衣,兄长总是会把衣物收拾得很整齐,这点他无论什么时候都差劲一些。 打开的柜子底下露出老照片的一角,元理没有翻看,好好地塞了回去不让它被压出折痕。 …… 宽松睡衣裹着的身躯肉眼可见的瘦削,严胜去厨房倒了两杯牛奶,其中一杯端给元理:“一人一杯,然后刷牙睡觉。” 他很困,聚会里闻着酒气也很难受。 “要不然吃点粥再休息?这么晚了,不要喝冰牛奶。” 元理始终在意刚刚严胜的异常,他摸不准这个“失忆”究竟是怎么回事,真是车祸意外导致还是某种手段。 最重要的是眼前的兄长患重病,而兄长平时并不在意病患该有的束缚。 严胜抬到一半的手在听见这话以后不知道该升该降,估计元理实在是被自己生病的事吓坏了,很注重医嘱,可一个没几年活头的人战战兢兢地忌口有什么用,采取保守治疗就是在等死而已。 不过他还是把自己那瓶牛奶放在了元理举起的另一只手里。 反正弟弟一直很听话,自己又有什么不能听缘一、呃不对……不对……有什么不能听元理的呢? 严胜很奇怪,为什么总是冒出缘一的名字。 要想起来了吗? 根据上次想起父亲的记忆,他不由得轻嘶出声,今晚都不想睡觉了。 但疲倦的意识不受严胜控制,上床迅速入睡后,梦里出现了一张年幼的脸,更加无神的眼眸、淡漠不语的童年、理所当然的玩乐想法,还有展露天赋时父亲转而落在弟弟头顶的期待。 啊——最后一项其实无所谓了,可记忆中残留的嫉妒如烈火,灼伤着他的五脏六腑,顺着骨头流经全身。 第二天,梦中形象的成年版便叩响了他与元理的家门。 已然全面掌控继国集团的现任当主继国缘一站在门外,垂着脑袋,轻声问道:“兄长不想见我吗?” “我不是兄长。”开门的元理说完就见继国缘一诧异地抬头,然后在这个人的眼中看见了自己的眼睛——有着通透世界的力量。 而身后有玻璃杯落地摔碎,他立即回头看向兄长。 严胜隔着玄关几米望着门外的缘一,神情恍惚,一些记忆忽然趁机扎进他的脑海里。 【作者有话说】 一眼认出他的严胜:?有什么理由想见?? 一下认出眼的缘一:你怎么用了我的名字还长着我的眼睛,原来通透世界到你那去了。 第124章 两副面孔 察觉兄长异样, 元理立即有所反应,快速转身的同时顺手关上了门,但下一瞬, 昏过去的严胜已经被与之同样身高但更加健壮的男人护住,使得病人软绵绵的身体没有瘫倒在地。 仅仅慢了一步,他关注着兄长的视线渐渐上移……看向了这个身法速度超出了正常人类范畴的缘一。 「是我的妖力。」 “元理, 许久不见, 你会说话了啊。”继国缘一轻松抱起严胜暂且先放在沙发上,平静地看着这位弟弟,然后通知他:“上个月母亲去世了,回去一起为母亲上香吧。” 元理没有理会他, 焦急中有条不紊地查看严胜的身体状况, 发现是突发晕厥不禁松了口气, 但毫无疑问刺激源就在身旁。 他转头想说什么,却发现缘一已经自行打开了屋门。 西装革履的新任家主风轻云淡地让随从们进入这间房屋,收拾随身物品, 这才通知元理继国上任家主已死, 他来接兄长和弟弟回家。 元理仰头看着缘一冷峻高贵的身姿, 脸上无比熟悉的斑纹沉稳地燃着,他眼前有些恍惚, 下意识握紧身侧兄长的手。 「说真的, 你谁啊???」 很快, 严胜眉头忽然皱起, 眼皮下的眼球震颤,几秒后从轻度昏迷中醒来, 胸膛起伏明显, 然后就发现家里正在一群人被掏空。 元理怎么就在这看着!快去统统放倒! “您醒了!” “你都不守护我们家财产的吗?”他借元理拉着自己的手坐起来, 手臂不住颤抖,他看着自己的右臂忍不住更加用力地握住弟弟,试图让它稳定下来,不想感受这份无力。 元理哪能想财产什么的,守住兄长就是唯一目标,比起家里现在的情况,他更在意兄长病情,知会严胜:“您刚刚忽然昏倒了,大概七分钟,未产生其他伴随症状,现在有其他不适反应吗?” 严胜点头示意了解,又摇头说没有,没有表现出丝毫病症加重的难过和绝望,看起来似乎也没有被梦中的记忆碎片影响。 他不用元理解释也能猜出大概,没有大喊制止他们的失礼行为,他坐在沙发上没有动弹,伸出右手拎起沙发扶手旁放置在柜子上的一只花瓶扔出去,正砸在继国家主的鞋尖。 砰的一声花瓶利落粉碎,其他人的动作都因此停顿下来,继国缘一始终看着严胜,一丝余光都没有留给那可怜的花瓶,还有与自己极相像的弟弟。 缘一眉头微动,眼中浮出几分恰到好处的疑惑,“兄长,怎么了吗。” 严胜做出了非常省事的举动,成功吸引了全场人的注意力。 他只是想和进来的人们商量另一种可能性,明确望着其中一个年龄大些、行动沉稳的人说:“三藤先生,让他们把东西放回来。以及,我没必要回去,元理暂时还不能回去。” 语气和言语内容都很强硬,他想元理回去的事起码得等过几年自己死了再说,到时候继国家还能继续成为弟弟的保障。 后半句话由严胜冷冷地看着缘一说完,这份冰冷之下努力压抑跃动的怪异火苗。 可缘一只是坦然地与哥哥相视,与年幼时相似的轮廓和截然不同的举止令他只能收回目光谨慎地呼吸,防止一时不慎引火烧身。 而继国缘一恍若未觉,甚至更进一步踩过瓷瓶碎片来到他身前,面上挂着淡然无波的眉眼,吐露出恭顺话语:“兄长生病了,请跟缘一回家修养,您工作对身体负担很大吧。” “实际上,我不记得过去,我和继国家没有什么关系了。”严胜的语气有些僵硬,眼眸垂下,但仍旧坚持自己的想法。 然而,继国缘一已经靠近了他,屈起一只腿半蹲在沙发前,正好能够让哥哥看见自己的脸,流露无助,轻声诉说:“兄长,我很累……几个月来缘一做了很多事,只为了能够接回哥哥无忧地继续生活在继国家,是我们的家,而不是父亲的。母亲已经去世了,世界上与缘一曾朝夕相处的家人只有您一个了,得知您生病的消息几乎要压垮我,就请……和缘一一起生活吧。” 严胜缓缓抬眼,几乎是立刻就与缘一目光相接,心头被这双眼睛难得透露出的脆弱搅弄,纷杂的情绪让他犹疑地张口。 但并未出声。 “不是要照顾哥哥,是缘一很需要哥哥……求您了……”缘一低下头,将额头抵在严胜放在腿上的手背,难过地恳求着。 偏高的温度传到严胜皮肤,灼得他手指微动,触碰到缘一的鼻尖。 “……可以。” “不对!不行!” 被兄长忽视的元理失去分寸,如同真正的青少年般冲动地推开缘一,禁止他再与兄长接近,元理有点无法接受这个继国缘一…… 是完全不能接受! 他很疑惑,兄长的灵魂和祂的意志对自己是不是有很多不满?还是自己以前给大国主神添了太多麻烦让神明对自己的灵魂有错误认知?还是现世里对自己有误解的人太多? 怎么共同创造出的继国缘一像个杀了十年鱼六亲不认的人形咒灵。 那些给兄长看的情感根本不对! 元理莫名能隐约感受到,缘一其实就如同进屋时那样平静,即使表现出弱势的神态,其本质依旧是游刃有余、自然无比地控制着身体变化。 “别害怕元理,你以后不需要警惕被揍了。”真正该死的家伙已经死了,严胜相信缘一不会成为可怕的监护人,答应回去其实对现在的生活影响不大。 就是可能不能上班了很可惜,他猜缘一不会放心一个会晕厥倒地的病人长时间出门,刚刚缘一还特意提到了工作。 ——甚至是去无惨手里的公司。 即使刻意避开,严胜已经从黑心老板近期糟糕的心情里推测出他没在和缘一的争斗中尝到甜头。 再之前无惨试图在严胜面前提起继国集团的内部情况,或许想要帮忙,也被他敷衍过去了。 他当时什么都不记得,不可能拖着患病的身体消耗自己去帮老板和缘一斗,会想着还有元理要照顾,尽量活久一点吧。 “不是、我不怕!” 元理更加焦急了,双臂拢着兄长目前过于纤细的腰。他不担心其他的,只害怕兄长的病情会如何发展,有这个“缘一”的地方对兄长来说真的好吗? 这不知属于什么东西的家伙不知道为什么拥有了他的一部分力量,还想要掺和进他和兄长珍贵的相处时间!而兄长显然很在意“缘一”。 最后还是在一天内搬家结束……严胜既然松口,缘一就不会让这件事有改变的余地。 身为孩子的元理提出反对没有很大效用,他不仅是严胜的弟弟,还是缘一的弟弟,严胜这番决定是考虑了元理的,缘一有没有考虑这位弟弟就不清楚了。 收拾妥当后,三个人甚至在本家里和谐地吃了顿晚饭。 严胜自小生活的房间早已收拾得干净整洁,于是他洗了个澡便倒在床上,熬不了一点儿夜。 元理抱着枕头打开兄长的门,轻轻躺在兄长身侧,试探地问一句:“哥哥,你不觉得不对吗?” “怎么了?”严胜呼吸绵长,但并没有睡着,困顿让他动作迟缓,但还是抬手掀开被子让元理好好躺进来睡觉,不要压在被子上,被子会勒得他喘气困难…… “缘一……” 元理始终能正常说出缘一的名字,但是不能组成他想说的语句。 “缘一不是缘一啊,我才、才——”元理的脖间再次出现被什么截断的窒息感,让人自暴自弃地发出啊声。 严胜的困意被吓走几分,终于转头看向元理,抬手抚了抚这孩子蓬松的头发,和缘一好像啊……和长大后的缘一也几乎一模一样。 “元理,不用担心,以前我以为你和我更像,亲眼见到如今的缘一才发现,其实你们更像。”除了那红色斑纹的胎记,等过几年元理变声、婴儿肥消退,身体更加高大强壮,应该比自己更像他的兄弟。 哦,本来就是。 不对啊,严胜自己叫缘一就算了,“你怎么叫缘一不叫哥哥啊?不可以这样,缘一要和你打一辈子交道的。” 元理每次说“缘一”、“继国缘一”的时候态度太过自然,都让他没意识到称呼问题。 “你不是很喜欢优秀的哥哥吗?”严胜还记得元理的避而不答,他知道那是个蠢问题,但那时候就是想问,现在想想很幼稚好笑。 元理懵了,他是喜欢优秀的哥哥,兄长不就是唯一的选择?而且喊缘一哥哥会是世界上最奇怪的事情! 因为我就是…… “对啊!”元理忽然激动地捉住严胜的手,“兄长,我是我哥!” 严胜:“?” “元理不是我,我是我哥啊!兄长!” “……早点睡吧。” 严胜一巴掌把元理仰起的脑袋摁回枕头,手盖在弟弟脸上禁止他再说话,“先让我睡觉,你再整理整理思路,明天分条列点向我说明不想回继国家的理由,看能不能说服我……”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迅速睡了过去,徒留被手掌压着脸的元理无奈。 …… 继国本家宅邸的书房中—— 昏黄灯光下,继国缘一脸上的淡然被某种更加难以接近的神色代替了,他双手撑在书房木桌上,红眸微动,目光落到三藤身上。 这道视线让这位老管家脊背直冒冷汗,缘一少爷明明是在他眼前长大,十多年间仅仅见过数面,如今仰着头看这位新任家主的脸庞似乎有点陌生,比起以前,现在超脱人类的感觉更重了。 缘一对他说道:“失忆近半年的兄长在今天能够喊出三藤先生的名字,说明或许很快就能想起与我们相处的回忆,请您之后有空多多陪伴兄长吧,我们都知道有些记忆会让兄长伤心。” “是,先生。” 当初事态紧急,三藤在缘一回国前出面联系股东,并在近几月暂任缘一的秘书助理,现在家主的意思是可以慢慢从继国集团的事里脱身了,回归家里的身份。 “缘一还有些事想多麻烦您。” 三藤立刻接上:“先生请说。” “大门、庭院、客厅,以及部分房间加装的监控系统已经调试好了吗?” “是,您交代后就去办了。” “谢谢。”缘一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似乎不太舒服,但他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异样,“通过公司的人联系产屋敷的旁系先生,代通知兄长离职一事。” 旁系先生是说无惨?先生还是不记得鬼舞辻无惨的名字啊?在长达数月的调查下,三藤很清楚严胜少爷在职的律所属于无惨。 “明白了。” 紧接着就见继国缘一浅浅蹙眉,摁着太阳穴的手指已经用力到发白,却继续从容地嘱咐:“以及,禁止元理踏出家门一步,让人悄悄看住他的一举一动。” 三藤闻言诧异抬头。 第125章 三人生活 三藤在继国本家工作二十几年了, 看着缘一和严胜从婴孩长成少年,看着严胜离开,又见证夫人不久后生下第三个孩子:元理。 他在继国家期间有三天难以忘记的日子。 第一个天生聋哑的缘一少爷对严胜少爷说话, 在他的面前,他第一次看见“神迹”,这孩子为了想和哥哥玩乐, 为严胜少爷做完了所有家教布置的课业, 并把它们摊在哥哥眼前,提问:“哥哥可以和缘一去玩了吗?” 第二个是之后严胜少爷在一天的深夜里出走离家,前家主毫不在意,就此让大家忘记这位原本已被放弃的大儿子, 将所有关注都投注给新继承人缘一即可; 第三个是继国元理死亡当日, 高处坠落, 断骨殒命。 ——可他活过来了。 继国元理自小是个口不能言的孩子,身为母亲的继国夫人已经无力再承受另一个这样的孩子,更何况这孩子来得实属意外。 七岁前还能指望是与缘一一样的神奇天才, 结果他过了七岁依旧如此, 人类本就会更爱情感投注更多的孩子, 夫人在两个孩子之间再次选择了缘一,又不舍托付到分家旁系去养, 便留那孩子独自生活在继国本家直到十二岁被害。 被害的当日, 三藤远远看见了他恢复生机, 戳出皮肉的断骨愈合、扭动颈椎关节站起身, 似乎毫不在意疼痛,然后走向隐秘处…… 他暗中找了数日都没有找到元理, 几个月后才知道严胜少爷来到本家的那天把元理带走了, 而他遍寻元理不见的那几天, 一定是被仍旧留在继国家的元理刻意躲过,直到严胜到来元理才现身,可惜他那天不在,不然还能提醒严胜。 不过他将此事如实告诉了缘一,缘一的反应却不意外,甚至说“这就是我们要看顾好兄长的原因。” 如今元理甚至还会做饭了。 三藤有点发晕,年纪大了受不了神神鬼鬼的刺激。 “稍微放点辣吧。” 厨房里,严胜无聊地指导弟弟做饭,他现在不用上班可以不吃便当了。 “一点点胡椒可以吗?”说着,元理熟练地打开胡椒研磨器撒过微量就停,又放起其他调料,戴上手套开始腌牛肉。 这是严胜平时的口味,但他坚持:“放一点点辣椒碎。” “不能吃辣,放多了会对肠胃有刺激,不行。” 主厨对吃什么午饭有自己的想法,即使是兄长也不能轻易改变。 除非是健康的兄长。 “……”严胜撇嘴,他要是说自己味觉不太灵敏了,元理又要用那张眼神看自己——“看看!就是这种眼神,我不是明天就死,放一点辣椒嘛,吃辣的能力也是练出来的。” 元理看向兄长的眼神之所以发生变化就是已经猜到味觉问题,他犹豫地向辣椒罐伸手,手臂被向前扯了一点,刚好碰到新鲜辣椒的尖。 “放这个吧,这个辣椒应该不辣吧。” 见元理依旧默不作声收回手,严胜揣起双手抗议:“你回到本家就要虐待我吗?令人心寒。” 围观的三藤发誓这是严胜少爷在无理取闹,元理除本身存在很诡异以外,其他都是标准的健康少年,甚至过分懂事能干。 主厨动作行云流水,比小半年前离家时过于瘦小的模样不同,少年手臂线条清晰,在料理领域看起来已经耕耘多年的熟练感。 “……才没有虐待。它们要在我现在腌好牛肉以后,切碎,然后做备菜,到时候与其他菜过油烹炒。哥哥,新鲜辣椒不能现在就混进去。” “是我的错。”厨房知识贫瘠的严胜丝滑道歉,他闲着没什么事便找找元理的事。 除了兄长现在生病的状态提醒他目前在术中世界,元理几乎以为他与兄长就在自己的家……现在在比家大十几倍的别墅,还到处是监控。 这世界真是烦透了。 元理无奈看向坚持加入厨房看顾他和兄长的管家先生,他也没搞明白三藤先生一定要来帮忙的原因,明明不用通透世界都能看出这位上了年纪的先生很害怕自己。 “捉迷藏”给三藤先生留下阴影了吗? 元理知道离开继国宅邸前的那几天,一直在本家找自己的人就是三藤。为了避免自己不想应对的麻烦,干脆没有出现,本想等伤彻底好了就离开,结果兄长先来了。 还明确说了要带走自己一起生活啊……元理脸上浮现出满足的笑意,这可是兄长提出的建议,他没有用任何束缚驱使兄长行动。 这份记忆珍藏到去天国他都不会淡忘。 可是现在又回来了,因为“缘一”。 元理的内心不禁陷入甜蜜的痛苦,反正兄长都是为了自己,忍忍吧,现在没弄懂“缘一”的行为原因,不管不顾带走兄长或许不是好决定。 最重要的是——“好了,吃午饭吧。” 今天中午总算只有他与兄长一起吃饭,看着自己的脸就在眼前实在吃不下饭,太奇怪了。 烤鳗鱼,酱烧牛舌,炒牛肉,蔬菜沙拉,米饭,味增汤……份量看起来不少,严胜亲口点了这些菜让弟弟做,但的确没有充足的胃口去吃,很快吃得疲倦就想放筷子,弟弟便一抬头捉到他消极进食的行为。 只能顶着元理目光里无形的鼓励慢腾腾地又多吃了几口,而元理督促严胜吃饭的过程中没有耽误自己,匆忙进食,在严胜努力喝完一小碗汤之后,饭桌也空了,正好可以无缝帮忙兄长一起收拾。 三藤吃完午饭回来看见这场景,陷入思考,好像找到小少爷半年不到长高又变得强壮的原因了。 匆匆赶回家的缘一也看见这场景,“是缘一回来迟了,抱歉。” 他碰了碰元理的发顶,亲昵地揉乱弟弟的头发。 “……咔!” 严胜一惊,元理竟然把手里堆着的几个碗捏碎了。 慢着,这孩子对被别人触碰的抗拒已经强烈到这个程度了?? 元理也才反应过来似的看向缘一,他刚刚有点激动,瓷碗碎块和白色的瓷粉从他手下扑簌簌落在桌上。 可是,缘一刚刚对他用了妖力? 正常人会对弟弟的脑袋上用妖力吗? 元理诧异地望着缘一,却见缘一茫然无措的脸,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落了。 “元理,哥哥吓到你了吧,真抱歉……” 不知为何,严胜没有说话,默默地用手撑着下巴看着。 误用吗?元理才茫然呢,但他只能摇头说没关系。 桌子被保姆收拾干净,本该由厨师做出的料理很快做端出来。严胜陪伴缘一用午餐,表示他和元理都以为缘一工作很忙,中午不会回来。 “想着兄长和元理都在,缘一就很想回家。” 严胜点头,还没说什么,元理已经感觉不妙,果然严胜说以后要回家吃饭就提前联系吧,会等待三人到齐以后再一起吃饭。 缘一露出满足的笑意,与元理有时候的神态一模一样,令严胜眼花、脑袋刺痛。 一直忍到饭后,严胜回到房间,坐在阳台的躺椅上隔过窗户晒太阳,酝酿午睡,现在在这儿只能这么打发时间。 一转头就见元理拿着笔记本一本正经地过来,他挑眉,“怎么,还真列了‘离开继国家的十大理由’?” “……不是。”接收到调侃,元理肩膀耷拉下来,没精打采地把画上图案的页面递给兄长看。 他蹲到严胜手边举着笔记本说话,这里的房间布置没有地毯,没法就地坐下,只好这么倚靠着。 “过来吧,临时让你坐坐。” 严胜却把宽大的藤椅腾出一大半位置,容纳一个元理还是很够的。 元理立刻就和兄长躺在一起,把自己画的那页打开抬举在他与兄长的上方,抬眼就能看见。 他指着,轻声告诉兄长:“这个、这个、这里……都比先前主宅多出新的监控,还有以前的大门监控也换新了,我曾在三楼的拐角房间住过,那里也多了摄像头,以及……” “以及我现在的房间,也有吗?” “……有,但不会看见阳台、浴室。” 真奇怪啊……严胜半垂下眼睛,好像又要睡过去,让元理轻轻地推了推他,露出担心的神色。 “别担心,缘一是很善良的孩子,他可能只是一时防范我,等过阵子……” “不会的!兄长,这不是……呃!”说不出来,元理把笔记本盖在自己的脸上,说话声音闷闷的:“可能不是防范哥哥。” 兄长所想的是继国集团有异心的股东或许会联系到他、利用他,但元理总感觉缘一不会担心这个,这里的“继国缘一”警惕的是自己。 他从早上兄长睡醒前就试探过了,一旦有走出屋门就会有视线投过来,走过花园就会有人开始跟着,如果穿过庭院去往向外的大门,就会有人适时出现,而且还会是上了年纪的阿姨或者奶奶出言劝他快回家,让元理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哥哥,呈现在我们眼前的并不是幸福的生活。”元理不反对留在继国家,但他需要一个制造出让兄长快乐生活的正常模式。 “对啊,我明天该上学了,还是重要的考试期。”他忽然想起这点。 “去呀,让司机送你。” “明天哥哥送我去吧,司机先生开车,你和我一起去学校。” “嗯……没问题。”严胜昏昏欲睡,答应下来。 “我想问,其实哥哥想起了什么吧?” “嗯,是……缘一。” 元理小心翼翼地问:“是什么样的缘一呢?” “会做饭……”严胜忽然皱起眉,头颅不适地向躺椅后狠压,清醒了几分,语调依旧缓慢拉长:“不对……缘一不会做饭的,是想玩的缘一……还有压制着我这凡人的缘一。” 严胜双眼眯出一条缝看向元理,“即使没有全部想起来,但我却对记忆里如此优秀的缘一耿耿于怀,很不合格吧?” 元理接上:“不是!兄长是很好、很好的兄长。” “元理说的不算,缘一说的才算。” 严胜的话很精准地扎到真?缘一的心,偏偏他现在不是缘一,脸色也变得委屈不满。 严胜继续道:“可能是因为失忆吧,我清醒过来却体会不了记忆里那股嫉妒到极点的感受,今天看见缘一头就痛,不知道会不会想起更多。” “既然你拿不出离开的理由,听听我留下的理由。第一、我或许能全部想起,会带着完整的人生经历死亡;第二、你获得了长久稳定的家庭,长大后会有很好的未来;第三、缘一联系了国外的医生,或许我能活久点看多一点你的未来;第四、我这一生,所在乎的人都在这里了,为此可以适当取舍,比如放下打工瘾。” 严胜想好这些以后就不再犹疑,他一开始确实是无法拒绝可怜兮兮的缘一,心软答应,在过来的路上思考后,认为或许来到继国家就是最优解。 他有点想要想起有关缘一的一切了,不应该一味逃避。 “不想面对的父亲……不知该如何面对的母亲,都不在了才敢回来。元理,我竟然在父母去世后感到了轻松,是很可怕的人吧。” “不是,如果不是缘一逼迫,你根本不会回来。” 严胜嘟囔:“听起来更无情了啊。” 元理抓住他的袖子,“是您成长了,知道如何对自己好。” “哈哈……谢谢夸赞。”严胜靠在躺椅上渐渐睡去,元理侧过身注视兄长,心里却在思考: 这是个虚假的世界,里面的人、建筑、餐食……一切都是假的,是意识和力量所形成的幻象,即使能够交谈、触碰、品味……但只是精致的骗局。 而这一切的虚假中,唯有兄长是真实的,经历过现世的灵魂已经无法用前世的人生禁锢兄长了。 太好了。 元理用额头贴向兄长的脸颊,感受到这份温度高悬的心才能沉稳落下。 * 因严胜亲自参与送弟弟上学,三藤实在无法,只好通知家主。 共同吃早餐的缘一将自己默认加入送上学行程,这下元理能走出继国家了没错,但不确定兄长在送自己上学后会去往哪里。 “您会回家吗?” “回家,或者医院吧。”抛去工作,严胜只有这两条轨迹,也只有精力做这些。 得到兄长的答案,元理放松点,又提醒:“请好好休息,不要乱跑,注意安全……” 缘一的表情变化微妙,给这位学生递上早该背上的书包。 严胜则习以为常地把弟弟按住转身,再推进学校确认这小子继续往前走了,他才对着缘一说:“走吧,让司机送你去公司,再把我送回家。” “兄长想去公司吗?法务组长提过您,您很出名呢。” 意思是去公司任职?严胜诧异,“你不会认为我现在这样子还对高强度工作感兴趣吧?” 缘一没有勉强,“那,我陪兄长去看医生吧。” 这个提议严胜可以接受,应该是之前提到的专家医师已经到继国家的医院了。 …… 严胜在检查之后得知了新情况,活不到原先说的五年。 “两年,如果癌细胞扩散速度快得话或许不止,而且确实难以治疗。” 治疗与不治疗都很痛苦。 他心里麻麻地想,果然还是得临终关怀上场。 缘一却看起来更加不能接受,他甚至捂起头痛吟出声,把严胜吓得立刻要他也全身检查。 可他的检查报告很清晰,每年都有全面检查,不会给任何病症可趁之机。 现在缘一躺在了给兄长准备的VIP病房的床上,头部的痛苦让他脱力。 “你很健康,幸好……” 严胜愣愣的,看着缘一竟然有无力的时候,惊惧感甚至超出了得知自己患病时。 他想,缘一不会像自己这样倒霉,太好了。 而缘一的痛意像是凭空出现又忽然消失,他稍稍倚靠哥哥,“兄长,对缘一失望吗?” 严胜:“不会,我比你失败得多。” 缘一没有接话。 直到回家,严胜才反应过来缘一竟然和自己一起回来了,“你不去上班了?” 缘一却握住严胜的手将他拉入书房,神情严肃到让严胜汗毛竖起。 “你怎么了?” “兄长昨晚是和元理一起休息的吗?” “是、是的,忽然又搬回家,这孩子或许会害怕这里的环境。” 他心想你不是透过监控能看见嘛。 “他不会害怕!”缘一无比肯定,并且断言:“兄长,缘一洞悉了这世界的真相……通过元理。” 啊? 严胜不知道这个话题能引出如此深刻的理解,要不然他今天劝元理回房间睡觉也行? 第126章 通透世界 “兄长, 缘一看见您拥有着健康强大的灵魂。” 严胜任由继国缘一靠近他,然后将手掌覆在他的脸上,他的双眼被蒙住, 仍保持着冷静说道:“医院结果是事实。” “是事实,但是——” 严胜的左腹被另一手掌覆上,热度源源不断渗进他的皮肤里, 双目看不见眼前的人, 于是手掌主人的声音变得清晰分明,语调淡漠无波:“兄长的这里就是病灶,我可以治愈。” 什么啊?真正的医生是缘一本人? 严胜心脏忐忑地跳动,对反常的缘一还是升不起警惕之心。 “但是, 绝对是没有用的。”继国缘一的语气笃定, 在兄长看不见的视野中却浮出困顿, 因头部的刺痛偏过头,又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在抬起的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 严胜只感觉到腹部的手掌离开, 很快鼻间嗅见了血腥味, “缘一, 你在做什么?”他试图挣脱,但覆在眉眼上的手掌稍一用力将他强硬地又按回墙边。 “请别动, 我在证明。” 衬衫下摆被那只手解开, 然后带着血液的指尖与严胜的腹部皮肤相触, 仿若被灼烫, 他忍不住深呼吸。 “兄长不用害怕,这是治愈的术法, 缘一用它治愈过一只兔子, 还有一些人。” 重点显然是最后一句。 “你昏头了吗!?” 严胜压低嗓音, 腹部的触感使他始终无法放松,可他已经不想纵容缘一继续胡闹了,感觉弟弟的脑袋比他病得还重。 但当滑腻难忍的接触结束后,严胜的身体立即轻松起来,连呼吸都畅快了许多,“这是……” 还没等他感到欣喜,左腹忽然一重,头部也如同擂鼓的鼓面般荡出几乎要炸开的痛楚,他双腿瘫软顺着墙倒下。缘一的叹息和手臂同时到来,接住了严胜。 “看,缘一所得的这份力量是货真价实的,却无法救助兄长,遭受病痛折磨对于兄长来说就是命中注定的劫难,凡人无法插手。” 严胜推开他,无力地瘫坐在墙边,忍着袭来的疼痛坚持道:“那是我倒霉,你到底想……说什么,和元理有什么关系。” 缘一却不让兄长独自强撑着,用力将其抓住束缚在眼前,字字清晰地告诉严胜:“这世界上的万物生灵都没有真正的灵魂,它们在缘一眼中或明或暗,只是身躯里一小团东西驱使着他们行动,在那天,缘一还发现自身的灵魂是残次品。但兄长不同,您有完整的灵魂。” 然后,他将发现这条情报的详细内容和时间点都告诉了严胜,就是继国元理死亡的那天,并且陪伴着兄长的元理亦有着残次的灵魂,那灵魂甚至比自己的要多。 缘一用如今的这双眼睛对比猜测,或许他和元理共有同一具灵魂。 这番话信息量太大,严胜在即将晕过去之前又被缘一施以其他的治愈术法,依旧无法痊愈病症,足够让他清醒过来。 然后他被拉着来到几步之外的桌前,缘一敲击键盘打开了庭院里的旧监控录像,让他看清楚了元理死亡和复活的过程。 缘一看过无数次这录像,他最初惊讶于内容,然后注视右上角的时间。 正是从这个时间开始,他能够看见这个世界的真正样貌,看透“人”的本质,获得了非凡的力量,以及发现自己的不同,还有……一份不该属于自己、但确实是自己的记忆融进脑海里。 录像内容和无惨所说的情报一致……画面无法作伪,严胜没法敷衍过去,缘一显然也不是跟他在开玩笑。 可他只是扯了扯嘴角,薄显怒相,同样严肃地告诉缘一:“那你应该立刻去把推你弟弟下楼的那家伙抓住!让他付出代价。元理活着难道不是好事吗?我们希望失去更多的家人吗?” 缘一诧异,“您如此偏袒那孩子!可是、可他不是元理。” 从想要困住元理、留住兄长,慢慢考虑改如何做,到改变主意这么快告诉兄长真相,就是因为亲眼看见严胜与元理太过亲近,让他本不会波动的内心开始产生忧虑,以及酸楚。 严胜强撑气势,厉声喝问:“你呢!你确信自己是缘一?!” 原来缘一确实没有防范他,针对的人是元理。 他反握缘一的手抬起来,就是这只手刚刚压着他并在他腹部留下血迹。 缘一手臂上刚刚发狠咬破的深深齿痕不仅不再流血,甚至已经开始愈合,有什么力量在加速缘一的伤口恢复。 “即使拥有这样的力量,你会说自己不再是人类吗?你以前对待我是如今的态度吗?你又是什么时候这么尊敬我了!” “兄长……”缘一的脑袋刺痛越来越明显,可是他依旧在诧异中难过地呼唤着严胜,为什么兄长质疑自己呢? “不是!我的记忆里你没有这么叫过我,你永远平平淡淡的叫着哥哥!” 冷淡的脸庞,捉摸不透的情绪,无法真正接近的胞弟,毫无欲望但具有着自身思想并践行到满分的继国缘一。 身处被压制的弱势,严胜语气和反击动作中的强硬丝毫不减,他才不是在质疑缘一。 严胜为缘一的改变担心,害怕胞弟出事。 “可我的记忆里现在有了!”缘一说着扯开自己的手臂,病人当然没法在这场争执中获得上风,严胜被力道带着扑倒。 在即将撞上落地花瓶前,缘一满目歉疚地拢住兄长,让严胜的脸免遭一难。 “抱歉、抱歉兄长,差点让您受伤了,对不起……”胞弟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他自己磕在了花瓶上。 他凭什么散发出颓废气息,继国缘一才不会这样。 严胜立刻稳定身形,并不惊惧,反而终于明确感受到眼前缘一的矛盾之处,让他下定决心不逃避有关于继国缘一、搬回继国住宅也是因此。 已经想起幼年部分记忆的自己……在那天家里听见缘一唤他兄长的时候,心中产生了:这和元理的语气简直一样。 这样的念头简直荒谬,却不及现在的事实让他担心,严胜远不如表现出来的冷静,只是身为哥哥不能在弟弟面前被打倒。 更何况连敌人都没有!他绝不会认为眼前的缘一是敌人,即使缘一所唤出的“兄长”还不如元理一个孩子情感真实。 缘一不就是情绪浅淡…… 严胜最适应的缘一不是眼前的缘一,应该更加冷淡、生疏、强大,可他竟难以抗拒这样模样的弟弟。 缘一又抬手扶向额头,眉头渐渐攒起,似乎忍着痛,“兄长,缘一怎么样才能摆脱现在的情况呢,这里有一份饱含情感的记忆,让我……不知道该如何做继国缘一了。” 他这回目光真切地向严胜求助,如兄长一般独一无二的强大灵魂,一定可以有办法。 “缘一现在快记不清与兄长小时候的事,反而仿佛有另一对你我活在我的脑袋里,坐在一小间和室的缘一,脸上青紫的您,穿着和服病重的母亲……可这与缘一的记忆似乎又并无本质差别,太过相似的家庭,让人搞不懂……” 缘一眼中血丝加深,突然间,获得的真相和力量似乎都不再重要,他再次主动抓住严胜。 “是啊,无论记忆里还是这世界之中,您是真实的!缘一也有真实的部分,所以只要您在身边,我就是继国缘一。” 缘一醍醐灌顶,他通悟了:“您就是意义啊!” 元理是否是人类不再重要,只要他什么都不做,老实待在他与兄长身边,那与以前老实无辜的弟弟就没有不同,世界上重要的唯有眼前的灵魂! 缘一想通关键,目光紧盯严胜。 强烈的违和感令严胜心里一紧,他看不见缘一眼中所看见的世界,或许元理所观察到的他也很难关注到,元理的确拥有着超出目前年龄段的孩子的能力。 但是,严胜很有自觉,记忆不全、生命即将终结,如此身躯里装着的灵魂一定不足以成为什么意义之类的东西,可缘一…… 缘一只是在看着他,无助又恳切,红色斑纹在他指尖蔓延至这副垂死病躯,一路点燃他的恻隐之心。 像梦一样……无人可及的弟弟依赖着他,梦总代表着人们心中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最终这场争执落幕于严胜垂首,伸出食指轻轻拭去胞弟眼角垂落的泪意。 “无论如何,我同意回家就不会改主意。本来就是回来等死的,想赶我都不会走了。” “兄长……” 灵魂源源不断涌上的欣喜远远大过篡改记忆带来的痛苦,拽着严胜被他扯乱的衬衫,缘一高兴地黏向兄长,似乎比还是孩子的元理更加不在乎名为懂事的界限。 * 灵之类相谈所—— “咦!?请问这位小客人有事吗……站在空调外机上可能有点危险喔?” 灵幻打开窗想给种植的小番茄盆栽浇水,结果窗外站着个不速之客,他迅速搜索记忆,确信自己没见过。 元理弯着腰委屈着个子站在窗台,他没了妖力,强行改用咒力发动改良结界传送来的,没法掌控坐标……刚到还被捉了个正着。 他诚恳道歉:“不好意思,我只记得这条路。” 灵幻:? 谁家好人记路顺着窗户记的?这甚至不是一楼。 他担心地伸出手想把这孩子拉进来,已经有人先一步动手。 元理的身体飘起来,覆盖在他身上的光保护他不被窗框磕到,顺利进了屋。 灵幻向身后一看,已经是高中生的弟子影山茂夫默不作声用超能力把可怜孩子从窗台解救下来。 小客人穿着盐中学的校服,和以前龙套一样啊,但是……灵幻给客人递上茶时,眼神微妙地飘了一圈,这初中生比自家弟子还高出一个头…… “师父,眼神太失礼了。” 龙套适时出声抗议,灵幻哈哈笑了两声连说抱歉,很快转头问起客人光顾这里是有什么—— “你和继国缘一长得很像呢?” 他脱口而出,立刻发觉失言,挥挥手掩饰:“就是说,其实差别很大,比如没有红色胎记,还有……还有……” 额头开始疯狂冒汗,这要怎么说,除了这点根本没差,甚至表情都很像。 “是很像。”元理当然不会否认和自己长得像这一事实,他直奔主题看向龙套:“你认出我了吧?我不是来报复的,是有问题想咨询。” 茂夫肩膀陡然松懈,还是第一次看见附身到能与原主本体融合的恶灵,刚刚差点就要向师父求助了。 果然是业务上门。 灵幻则已经观察到其他方面,这孩子的衣着看起来就很贵,平淡神情透露出慌张,背着书包,可能是逃学,但是一个学生有什么理由慌慌张张逃学找来这里求助呢。 他业务熟练地问:“元理君是有重要的东西丢了吗?还是被偷了?” 【作者有话说】 哥所有的违和感始终源自于灵魂里坚信的主观印象,跟这个世界倒是没关系。 这里的缘一比前两章的缘一都真挚,分出去的本作缘一的灵魂正在代替世界形成的“缘一”,不然他可能得不出这个结论。 第127章 严胜死亡 严胜想, 还有两年。 即使缘一说这世界是虚假的,那或许只是缘一超脱于他们这些普通人,所观的维度更高, 不代表这世界不会继续运转。 再给严胜加一万点自信他也不会认为如果自己死亡,这世界就会毁灭,所以他接下来的目标还得加上为缘一和元理的未来生活做筹谋。 可他能做什么呢? 对所谓的力量他一点儿概念都没有, 将死之人甚至没有产生嫉妒的空暇。 到放学时间, 严胜按时去接乖乖上学的元理回来,元理远远在校门口便提着书包向他跑来,“哥哥!” 轻松的心情扑了严胜满身,他把弟弟的外套拉链拉紧, 不让风透进去, “你遇上什么好事了?” “看见您来接我就是好事情。” “话说的好听。” 尽管反驳, 严胜还是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意,这个弟弟比管着继国家那个还要懂事,情绪价值拉满。 再回家, 元理和缘一莫名地达成了和谐局面, 只是不够亲近。 严胜:我都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呢?? 不过他很快想开, 感情毕竟是可以培养的。 之后元理便不要兄长来接送他,看见为了自己驻足等待的身影当然很满足, 可是那副强撑的单薄身躯拢在大衣里。 他晚上总会做噩梦, 梦里是瘦骨嶙峋的兄长一次次离世。 元理的寒假很快到来, 严胜身边第一次围着无需防备、充满善意的人们, 甚至是两个亲人,他们度过了很热闹的圣诞和新年, 再等假期结束元理该去上学时他却冷不丁说不去学校了。 严胜没说什么, 倒是缘一先反对, 表示即使元理已经学会了学校的知识,学会融入社会更是一门必修课。 真稀奇,这是缘一能说出来的话? 严胜诧异又好笑地看着他,发现这家伙装作正经,实则悄悄观察自己的态度。 元理只眼巴巴地望着等待兄长说话。 他向弟弟勾手,少年便凑过来听。 严胜纵容道:“可以,随你吧。” 缘一周身立刻变得阴沉,眼神不悦地碾过元理面目。 元理唯有高兴,除兄长外,他对待其他人、事或物相对沉稳温和,并不理会缘一变化。 他对这个“缘一”的认知始终清晰,没有兄长那般独特的弟弟滤镜。 晚上,严胜吃完药,顺着下颚、脸颊摸了一圈,发现下巴几乎割手,镜子里的眼窝深暗,真不知道元理那孩子是怎么忍住不再唠叨自己的,估计也发现无力回转,干脆不如任他开心点过活? “咚、咚、咚。” 门一被敲响,他就猜到是不高兴的弟弟上门求安慰了。 “缘一,元理是担心我。” “……”开门就是为元理的行为辩驳,缘一不想说话,他拢着兄长的腰把人放倒在床上,摸见清瘦的脊背竟觉扎手不敢再继续触碰,“太瘦了,兄长去医院住着吧,每日治疗总比在家吃药要好。” 他虽然这么提议,心里不抱任何希望。 果然,严胜坚持:“等我不能动了再说吧。” 每日藏在家宅里,寒风吹过他都觉皮肤刺痛,活着的每一天都处于痛楚之中,得亏他尤其能忍痛,有时候严胜思考是不是太能忍痛了所以该他承受这份病痛。 他轻声呢喃:“缘一,我这一生,好像什么都没做好。” “您说什么胡话,不是兄长的错,这世界并不是为了让您做成什么而诞生的。” 短短近三十年赋予兄长的波折太多,最后直接通知了死期,这份死期还在不断缩短、步步接近。 “哼……”严胜哼出鼻音,为了安慰他缘一连这样的瞎话都能说得出来。 “缘一,我以前是个渴望权势、追逐力量的人吗。” “不,兄长只是渴望肯定,渴望爱意。”缘一分外清醒,给与兄长答复。 是吗。 严胜本以为自己会从缘一口中听见肯定的话语,他应该比元理了解自己多得多。 在见到缘一的第一眼时,自己被唤醒的记忆并不美好,所以他藏起一部分不想提及。 年幼的严胜看着展露天赋却对不以为意不仅嫉妒,还有恶心,乃至恨意……这才是丑陋的真相,对眼前缘一怀有愧疚的来源。 严胜鼓起勇气,抛开对丑陋本我的逃避,仔细品味记忆里那份情感,忽然放开缘一,将自己瘫在床上呈现“大”字,扬声告诉面露惊讶的人:“回答错误,我就是心有所求的普通人类。” 缘一坚持为兄长说话:“如果兄长贪恋优渥的生活就不会离开,抛下一切。” 甚至包括他。 “因为自知争不过你啊。” 严胜用手背拍打床垫表示无奈。 这段日子他已想起一切,那份记忆不是随便编造的一团乱麻,而是自己真正经历过的生活,点点滴滴,严胜记得每一处细节。 打破父亲期待、放弃未曾倾注爱意的母亲、毅然断开与缘一的联系,离家时外界化为尖针的嘲讽、上学时的阻力、兼职打工赚取学费的疲惫感……他都真切地经历过、承受过。 “那时也算聪明的选择吧,既然争不过你,你又比父亲在我心中重要,就干脆改变自小树立的理想离开,把完整的家留给你,我也不会再别扭了。然后我选择法律,想着一步步登高,靠着自己成为握有权力的人。” 严胜知道毕业那时有无惨在其中捣乱,于是以此为理由一拍即合,加入他的律所,这家伙的势力远远不止小小律所,作为跳台是最优选择,接触到的顾客果然也是普通人不得见的。 就是合同内容脏了点,他不在意,人脉资源远比所谓的真相重要。 他要的结果始终是赢! 车祸失忆后得知绝症、带走元理是让他人生发生改变的重要转折,严胜也曾想过或许是报应…… 当生命能看得见终点,躁动飘荡的心湖终于能沉静下来,仔细地等待污泥沉底,湖面清澄的水波粼粼。 此刻,记忆完完整整的继国严胜注视胞弟,没有于死亡临界点的苦苦挣扎,明亮眼睛从容地看着自己的目标。 即使是失败和无望的人生,他也不后悔年幼时的自己逃离这里,命运一步步推动,让他能此刻毫不畏惧地看着缘一宣告:“这是我的选择,缘一。” 言语中大有死不悔改的倔强。 继国缘一不知道以前的自己听见哥哥的剖白会如何反应,他现如今只想将自己缩在兄长颈窝,然后反应过来自己该成为支柱才对。 于是压着兄长藏着傲意的脊背,把做好消逝准备的人藏进暖呼呼的怀抱。 严胜的这份坦率没有感动上天,反而变本加厉的摧残他。 命运开始明目张胆,指让他毫无理由发生倒霉事。 包括但不仅限于下楼滑倒、喉咙被药丸卡住、突发肠胃炎、走路忽然昏倒……急救室是我第二个家,严胜调侃,试图让现在的气氛轻松点。 元理让兄长不要再乱说了,缘一已难过得眼眶发红,未成年比掌握大权的成年人还要成熟不少。 缘一最痛苦的是自己有着力量却对兄长无用,为什么要让自己有这份力量呢? 只会增强他的挫败与无力,自己也是被这世界折磨的对象之一吗? 在严胜一天天的枯败中,元理时刻乖巧地陪伴着兄长,礼貌拒绝了护工以及强硬拒绝缘一的插手,他照料病人十分专业,仿佛专门学习过。 “唔,元理,你临终关怀做得真不赖。” 元理平日里愈加沉郁,但在兄长面前还能稍稍活泼,作出思考状,“嗯……记得兄长以前说要元理做医生,现在想想很不错,那以后就以医生为职业目标吧。” 他只是哄兄长高兴,其实不会有成为医生的可能性,但严胜却高兴得眼睛都多了几分神采。 “你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了啊缘一,太好——啊元理……我、我可能脑袋不清楚了。” 他露出歉意,低下头开始捋记忆,可这病没耽误脑子啊? “没关系。” 元理对待兄长偶有出错的称呼总是包容,他此刻伸手,温和地贴向严胜脸颊,眉目中带着超出青少年的悲伤。 只是在忍耐,如果兄长能够听见他的心声,一定会烦躁地斥责他小声点。 “兄长想叫什么就叫什么,您不必再这样的小事上耗费精力。” 严胜缓缓抬眼,这孩子明明还是会与缘一较劲,遭遇分歧便会要求他来主持公道,元理和缘一都常常给他一种年龄倒错的感觉。 元理有少年人的鲜活与腼腆,大多时候却温吞包容;缘一情绪直白,更有说一不二的决断力,甚至露出惯于压迫他人的威势。 这个家庭,很擅长制造情绪复杂的孩子吗? “是这间屋子吗?开着门缝呢。” 门外传来声音,严胜认出那道声音,不久前电视上还放过采访,数年前翻身的诈骗师依旧能以灵能力者的身份上电视,懂得人情世故还真是能混得不错。 “灵幻先生怎么会来?”他问元理,示意让他们进来。 元理去开门把灵幻和茂夫迎进来。 灵幻的表情隐藏得很好,他的弟子还戴不住成年人隐藏情绪的面具,不忍看瘦成枯骨、面无血色的严胜,反而对着元理露出惊讶,活像“真凶就在你身边”的表情。 严胜开始护短:“你看我弟弟干什么,又不是他要我生病的。” 他说着才想起一件事,都过去一年了不知道龙套君还记不记得,准确来说是个误解,正好他们来了就向龙套解释:“其实,当初鬼压床那个鬼魂除了给我的睡眠造成困扰以外并没有做出什么,那时候我已经生病了。” “是这样吗!?” 师徒两个人都发出惊讶,然后相视一眼,都在彼此脸上看见尴尬。 继而两个人又对元理露出歉意,又把严胜看懵了。 “你们来是有什么事吗?” 一年间他们并没有见面。 灵幻却已经支使弟子放好果篮和鲜花,对着病人故作轻松地说:“我们是元理君的朋友,听说继国先生生病总要来看望一下。” 他们和元理倒是偶尔会见面。 “谢谢……”严胜更懵了,元理的交际圈已经广到相谈所和隔壁高中生学长了吗? 忽然对弟弟的未来放心很多。 “不过,不需要话疗,我已经经历过很多治疗手段了。”他提前给灵幻打预防针,希望这位精通人性的零能力者不要多说,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心理,普通聊天倒是可以,严胜判断任何人与灵幻这样的人聊天都会被哄得很愉快。 “不会不会!”都病到这个份上了,再说什么关于家庭的话语都是废话,再说继国家主都换人了,灵幻还没有不识趣到那个程度,“只是来看看继国先生,您很辛苦呢。” “生病而已,也不是我想这么辛苦的。” 灵幻最无法应对的类型就是每一句话都摊开直白说的人,他苦笑着暂时退场,想要安慰这位病人先生是不可能的,因为严胜对死亡一事非常坦然,丝毫不想在这上面煽情。 “啊……那个……”此行真正的目的是龙套要来找元理,默默与元理交换眼神的龙套忽然被师父推出来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没头没脑地说:“恶灵没有死,他已经得偿所愿了。” 严胜闻言抬头看向他,“意思是说,成佛?” “不是,天国应该不是他想要的归属地。”成佛只是一种说法,释怀执念升上天国的灵体无需在现世孤独地游荡,也没有做坏事的可能了。 “呼……”病人先生肉眼可见的松口气,令影山茂夫茫然,世界上有对天国这么讨厌的人吗? 但也不好问别人:你难道想下地狱吗? 他情商再低也没法对绝症病人问出口…… 灵幻适时接力,又随意聊了一会儿,严胜显露疲态,已然撑不住想睡,他立刻提出告辞,有时机会再来探望。 严胜倒不抗拒,这是元理难得的朋友,两个人也不是坏人,其中一位甚至是真正的超能力者,和这样的人们交朋友会很有趣。 他为元理感到高兴。 龙套悄悄扯了扯师父手臂,难过地对他缓缓摇头。 灵幻心有所悟,在离开时回头深深望了一眼严胜,瞥见他神情温柔地看着元理,然后有什么驱除了倦意,惊喜一般问道:“窗外是什么花?橘红色的……很熟悉……” 他收回目光,与弟子一同离开。 严胜还在感慨:“好像……看过一样?” 元理闻言看过去,看见丛中刚开出的几朵花时心头被针扎似的重重一跳。 “凌霄花……冬季结束了,应该是刚被修剪过花枝。” “那新的一年就能好好生长了吧?” “……”严胜说着花,却看着元理,渐渐放缓了愈加艰难的呼吸,却不愿意闭上眼睛。 “元理,回答我。” 站在窗边的身影没有动作,他当然也没有得到回复。 “缘一!回答我……” 元理忽然转头,急切地趴在床边,诧异地看着严胜,“您猜到了?还是想到了……” 他见兄长注视自己坚持想要回答。 少年模样的人喉咙干涩,喑哑道:“是的……会。” 一个答案,哄哄兄长而已。 “兄长……兄长!” 随着呼唤声,继国缘一推门而入,他仿佛有所感应,及时赶到严胜身边。 正好听见兄长吐露的最后一句:“为什么还是来了……当我是不会照顾自己的笨蛋……” 严胜眼珠微动,眼皮落下辨不清神色,又在叹息后闭上眼睛,彻底没了气息。 真正的缘一这回不会体会到失去式神束缚的痛苦,他张了张嘴说不出什么话,想到呕血之痛实在算不得什么,这种看着兄长生命消逝的感受实在太可怕了。 在继国缘一沉溺于失去兄长的痛苦时,数次旁观兄长死亡的他已经等待不了了。 ——为了兄长下一次更好的人生。 “元理”抚向严胜的脸,手边浮起暗色。 “你想干什么!?”继国缘一带着妖力的凌厉气息扑过来,如果是普通人在他面前已经瑟瑟发抖不敢言语,而“元理”显然不是。 「虚哭神去」被缘一从兄长的灵魂里抽出来—— 这把武器的原身以兄长骨肉制造,死后由执念化出妖刀跟随兄长灵魂去往彼世,又被地狱祸祟神鬼气浸养近百年。缘一看不见灵魂,只是早知道它的存在是以能够察觉。 而兄长对他完全不设防,任由他的手侵入灵魂、拔出刀刃。 “元理”眉目冷峻,持着过于长的奇怪刀刃,不详气息充斥病房,亲切地覆在已故的严胜周身,对继国缘一和缘一本人也绕道而行。 可刀刃是受人驱使的,气息不伤人不代表持有者不以其斩向他人。 这个藏有怪异之处的“元理弟弟”冷静地看着继国缘一,在病房中举刀毫无顾忌,向他下达深思熟虑过的安排:“被兄长留下很痛苦,所以你也要死。” “以及,把灵魂碎片还给我,赝品。” 缘一对待“缘一”的忍让随兄长一同消逝。 【作者有话说】 这个世界没有结束。 第128章 此世界完 “继国先生死去了。” 影山茂夫望着病院大楼的某个窗口。 灵幻向前的步伐停滞, 这么快? 皮鞋尖调转,他顺着弟子的视线看去,毫无能力的他当然什么都看不见, 但刚刚二人正是从那个房间里出来。 “所以今天过来……是你和元理君商量好了?背着师父我达成了什么有趣的约定吗?”现在灵幻还能以开玩笑的语气询问弟子。 龙套回身望着师父,“为了师父和我真正的人生。” “什么?”灵幻不解,渐渐收敛笑容, 弟子现在看起来很认真。 随即茂夫抬手对着灵幻, “请您先撤离。” 一道绚烂的彩色泡泡瞬间飞出来把灵幻圈进去飞高向远,掠过医院大楼之后严胜所在的房间便有一道巨大的弧光突破墙面,碎砖从十几楼掉落,紧接着墙角被削去露出病床的一部分。 算高空抛物……不是重点!这是冷兵器加上超能力?? 灵幻顿感不妙, 拍着龙套凝成的能量泡泡竭力向下大喊:“喂!和朋友玩也要注意点分寸啊, 医院里有病人和医护人员!龙套!龙套!!” 话音落下时, 他已经被带出医院范围了。 茂夫抬头远远望了师父一眼,不知听没听见,动作上倒十分干脆地放出更多力量把整个医院包围。 高中生遮住前额的锅盖头飞扬, 露出清秀的面貌, 此时纤细的眉毛下, 那双眼睛表露出不可撼动的坚定,力量随意念不断增强。 「信念100%——要出去!」 「既然这世界不是真实的, 那就带师父回到真实的世界去。」 「不容任何人阻止。」 整座医院处于茂夫的防御结界中, 无人能进, 也没有灵体能从中逃脱。 他飞向病房, 站在窗外的空中看见元理手中充斥不详气息的刀刃力压继国缘一的武士刀,硬生生让继国缘一自身的刀背陷进胸膛, 而那把长着许多眼睛的刀未有留情, 斩断了继国缘一的头颅。 同样面目之人的新鲜血液溅在元理的脖颈上, 比继国缘一脸上的斑纹更加显眼,看起来分外真实、可怖,这一点儿也不像虚假的幻境…… 茂夫时刻谨记师父所说不要对别人使用超能力,师父曾夸赞过他的成长,如今却在医院这样的公共场合使用超能力展开结界,帮助一位正在杀死别人的初中生。 他静静地看着元理抚向继国缘一的眼眸,观察到属于灵魂的一部分回到了元理的身边。 “元理君,如果这是真的,你可能无法成佛了。” “那也不错,希望地狱能够收留我,我可以努力工作的。” 缘一不合时宜地想笑,可惜他太紧张,面部容纳不了表情。 他放下“继国缘一”的尸身,遗失的一小部分灵魂和这家伙的记忆悉数回归继国元理的这具身体,成功接收到了这里的“缘一”发现的信息,发现这幼稚家伙还向兄长说过他坏话?? 同时,缘一惊觉原来兄长不过早来的那一小会儿,已经在环境中艰难地度过二十多年……他在外面承受的痛苦只有那么点儿、那么短,为什么弥留之际的兄长还能发出带着亏欠的叹息? 什么时候能改一改兄长的想法…… “请叫我的名字吧,我是继国缘一,很抱歉这么晚才自我介绍。” 缘一总算拿回自己的名字,感受到通透世界可以使用,便立即用如今的眼睛看向兄长身躯。 灵魂还在。 浏览记忆完毕,无论是“缘一”还是已知这里是术中世界的缘一都知道眼中所见都是假的。 正确,说明通透世界有用。 但超出缘一预料的是,兄长的灵魂就在这儿,不动了? 他凝神看向窗外漂浮的超能力者,身躯里一小团光晕仅仅是意识的存在,为什么祂制造的幻境要容纳超能力者这样的不可控因素。 超能力者是特殊力量的一种,可以归类为“类神明力量”,即使是灵魂意识也具有灵能力,未作为针对目标被捕捉进入结界的超能力者依旧可以驱使力。 因为影山茂夫本就是拥有此能力,意识中自然也保留了。 这是个……祂花了大量神明力量却无法控制内容的世界吗? 因神兽提醒,缘一已有心理准备,可没想到这幻境比他想的还开放。 茂夫漂浮得更近,无声蹲在窗框上看向继国先生明明承受痛苦但离去时仍旧从容安详的面容,顺畅地改口:“缘一先生,您猜测严胜先生死后,世界目标达成就会产生变化,可现在没有。” 按理说会从中心开始崩塌,即这间病房、这家医院,他才特意把师父送出去,还在这片区域施加防御屏障放缓崩塌速度,起码可以让师父减少惊吓、晚点消散。 现在没变化不说,他还听见了病房外响起慌乱的脚步声,还有远方传来的警笛声,明摆着是来抓他们的。 茂夫没有怀疑过缘一是否在欺骗自己。缘一的灵体很特殊,与他在除灵事件中遇到过的不同,让他想起在自己记忆中的“第一次”除灵工作中,感觉有怪异之处,当时并不知道原因。 每次除灵他看着飘荡的灵体,总有违和感,当终于看见缘一那般拥有强烈执念的强大“恶灵”,他反而觉得熟悉。 那天之后,茂夫梦见过一只绿色的幽灵,造型不太好看,像悬挂在空中的大鼻涕,脸上还有一对红酒窝。 灵幻师父听完他倾诉后莫名念叨:“ekubo,酒窝……小酒窝……” 紧接着却摇头,很快就放下这件事,甚至忘记了他们之间的谈话。 影山茂夫则已经明确:是小酒窝,一只恶灵。 他和师父都认识,这里却没有,师父也不记得,说明一切都有问题。 然后他从找上门的“继国元理”那里得到了解答,从此他们维持着联系。 关于此时茂夫君提出的疑问,缘一也感到疑惑,想不通兄长死亡后世界为什么安然无恙,不应该转换日月、更迭幻境吗? 然后崩塌现有世界,从现世汇聚新的意识凝成新世界,这样就有时机可寻到出口。 现在兄长的灵魂就在此处,世界没有变化,更没有可以出去的破绽。 这世界是针对兄长塑造的“折磨陷阱”,缘一姗姗来迟,踏入后未有机会改变现有世界,现在兄长在幻境中死亡,幻境中灵魂完完整整地躺在这里……不对! ——这里还有另一个完整灵魂!!! 糟了!他又要迟到了! 缘一抱起严胜毫不犹豫冲向窗口。 “怎、怎么了!请小心,这是十七楼。” 茂夫慌张退开窗口的位置,不知道缘一的下一步计划,他们所确定的是世界虚假,计划内容就是目前所展开的一切,但结局不如他们所愿。 “回到现世请想办法联系地狱,这幻境结界里收取了地狱出于刑期中的亡者意识!” 还请地狱看好阿鼻地狱的恶鬼!缘一在意的是这个。 联系地狱?!这项责任太太太超过了! “我要怎么去联系——” “产屋敷找谢花太郎!” 重任突破了影山茂夫贫瘠的想象力,继国缘一接下来的举动也很惊人。 他在跳上窗台的缘一眼中看见了坚定的答案。 然后一阵强风掠过,抱着兄长的“柔弱”少年就这么从窗口被风吹落。 茂夫诧异,立刻想飞身冲向窗外楼下,然而他在疾速下落中伸出手想要拉住缘一,头顶的天空忽然发生变化,乌云笼罩。 而远方的人影逐渐消散,成为微不足道的细弱意识渗入地下或飘向天空。 他停下动作,恍然大悟。 是这样啊……制造这个世界的妖怪很聪明,即便所针对的对象继国先生死亡,也不会因此揭露真相,而是要等“外来者”全部消亡。 茂夫看向近在咫尺喷溅出的血迹,压下不忍,在心里快速地想:很可能“继国先生”真正的灵魂已经身处另一个世界了。 他无心猜测,用尽全力飞往另一个方向。 “师父——” “龙套!!” 灵幻师父果然会在能量圈消失后转身就朝医院跑,永远不会在关键时刻听弟子的话。 影山茂夫担忧又哭笑不得,师父正骑着自行车灵活地躲避飞石,他才发现师父的车技锻炼得这么熟练。 灵幻则在看见弟子时,火速抛下车连滚带爬地往他这儿跑。 “这是你和元理搞出来的吗?这些人怎么回事!!” 亲眼目睹上一秒还在喊叫的人们下一瞬就消散不见,灵幻的声音听起来有抑制不住的慌张,但还是毅然拉住弟子向来时的路撤离。 或许哪里都不是安全的,但是……总之去相谈所、回相谈所! 这不是末日风暴的景象,而是整个世界都在消失,有什么在吞噬构成这世界的力量。 在原因不明,且很有可能与身边超能力者弟子有关的前提下,灵幻身为一个普通人还是拉着弟子展现出英勇的保护姿态。 “师父咳咳咳!”茂夫刚张口就吃到一口奇怪的东西,他连忙用空余的手把异物拿下来,竟然是一朵小小的向日葵花,被他咬掉几瓣,备受摧残的花朵看着很可怜。 茂夫忽然不想说任何感谢师父的话了,他抓住它,目光落在师父在前侧的背影,由衷希望自己能够记得这份记忆。 不光有着要完成缘一嘱托的责任,还有此时此刻就是值得铭记一生的场景。 手中陡然一空,灵幻的身躯消散,化为意识向天空划去。 “……”影山茂夫艰难地仰头,始终望着那道微弱的光弧,在他眼中那很清晰,与其他所有意识截然不同。 缓缓垂落手臂,他停驻在原地,安静等待远方的黑暗侵袭到此处,将自己也吞下去。 龙套松开即将消散的向日葵,轻声道:“师父,晚安。” …… 灵幻先生是没有力量的普通人……却很强大,甚至保护着强大到与世界抗衡到最后消亡的弟子。 岩胜的意识在死前清醒过来,以世界的视角看着他们。 茂夫君看不见,在这诡异的场景里,他师父已经害怕到眼眶通红,可这位普通的灵幻先生一次都没有回过头让弟子看见他无措的脸。 无疑拥有着珍贵的灵魂。 作为普通人在这里活了近三十年的岩胜思想松动,即便曾追求过可望不可及的强大力量……强大的定义却很多样,欺诈师灵幻新隆,亦是强大之人。 他听着世界消失的声响,潜藏的傲慢缓缓随之一同剥落…… 如缘一所料,岩胜的灵魂直接去往了新的世界,在缘一竟敢动手拿取自己的「虚哭神去」之后! 他没能有机会化为亡魂姿态,对亡者没有研究的缘一不够熟悉灵魂,辨认不出灵魂本貌,通透世界所见病床上的灵魂不过是一团完整光影。 岩胜死后这具身躯里的填充物就由世界力量代替,可同属于外来灵魂的缘一还在这儿。 术中世界在这特殊的情况下,不知如何对待缘一这个意外,于是优先“困住”。 新世界只能慢慢抽取力量形成为岩胜打造的简陋幻境,而在缘一死亡后才敢暴露,迅速侵吞这世界的力量填补自己,形成完整世界。 让他的部分意识清醒地留在这,听着人们哀嚎、绝望、流泪、散去,仅存意识的他却无法寻找逃离幻境的出口,随世界一同消亡也是折磨的一环……岩胜反倒从中挑拣出收获。 当漫无边际的黑暗袭来,岩胜听见一声似遥远又似很近的车辆急刹。 车?又是车—— 意识陡然截断,新世界已至。 第129章 乖巧严胜 严胜被人扑倒在地, 从失控的车辆前一起滚到路边,身前还横着那人的胳膊避免其狼狈地摔在坚硬路面。 马路上的车辆失控地一辆辆相撞,十字路口堵塞, 几条街拥挤起来,一时间喇叭声大作,难闻的尾气聚集在一起。 是交通灯忽然失灵导致现在的局面。 他没出事, 只有右手手掌擦伤, 幸运……啊!?可是救了自己的人似乎不太好。 干净俊秀的脸庞留有少年稚气,柔顺的黑发束在脑后,顾不得手掌那点轻伤,随着迅速撑地爬起的动作马尾尖在背上滑落, 垂在救命恩人的眼前晃悠。 严胜那明亮而湿润的眼眸紧张兮兮地看着穿着眼熟校服的学生, 仓惶道歉:“对不起连累你了, 我马上叫救护车!” “太好了您没事!我是缘一啊!” 他被眼前自称缘一的人一把抱住了,不由得睁大眼睛。 自己不认识他啊…… 兄长清醒那时甚至没有怪我闯入术中的世界,那自己在术中世界的行动都是得到兄长默许的! 理解力奇佳的缘一确保严胜安全不禁大大松了口气, 兄长还活蹦乱跳的, 没有在车祸中出事。 他感受到厚毛衣带着温度的触感, 内心更加柔软。 严胜率先有所反应,看着他满是血迹的脸简直抓狂, 不是、是你有事啊! 地上的那滩是这个人后脑勺里流出来的吗??太可怕了。 他颤颤巍巍地抬手想向路人求助, 借个手机叫救护车, 同时为自己即将承担的沉重责任感到害怕。 严胜还是不断出声安慰:“没事的、没事的, 请缘一君好好治疗,我努力会赔医疗费, 刚刚撞我的车牌号我已经记下了, 我会报警!负责全部的沟通!如果因此耽误学业, 功课也会帮你做好……” 他不断做出承诺,细节到去缘一家里打扫卫生、看护照料也没有问题。 什么? 好老实的兄长,缘一都开始有违和感了,可灵魂就是兄长没错啊。 托上个世界被摆一道的福,他已经学会辨认兄长真正的灵魂了,偶尔遇见这世界的不完整灵体也会捉住研究研究…… 缘一首先让严胜镇定下来,给少年说明自己的伤势血迹只是看着严重,“不信的话,你可以摸摸。” “摸?!”严胜露出诧异和恐惧,连忙摇头,“我有点害怕血……而且你看起来真的……好吧!” 他说到最后,缘一发觉兄长真的很害怕,已经放下一半掀着头发的手不想让他看了,可严胜却鼓起勇气,以壮士断腕般的决心,飞快地触碰了一下缘一的脑袋。 皮肤都是完好的,头发也很茂密!严胜更加惊讶了,也放松下来,眼角甚至因惊吓过度沁出泪水,“还以为我接下来要养活你一辈子,吓死我了。” 缘一:…… 这话您说过很多次,目前为止都还没履行到底。 他再次注意到兄长微妙的性情变化,陷入思考,看着严胜拒绝自己的帮助,迅速收拾好散乱在地的东西,是书包、竹刀、塞得鼓鼓囊囊的剑道服包,然后小心搀扶救命恩人走到长椅上坐着。 又熟练地从包里掏出一盒便携医药箱,挑出一袋全新的消毒湿巾,让缘一先擦擦脸上血迹。 “虽然你说没问题,但还是要去医院检查才能放心,对此事我负有责任。我先去借手机打电话报警找那辆车,然后找人帮忙,请放心!我不会逃跑的,这些东西都留下给你,包里有我的证件!” 安排得很明确,处于思考状态的缘一愣愣点头,下意识赞同兄长的话:“好的。” 等严胜走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有手机!而且确实没必要去医院! 说伤势不重是骗兄长的没错,那辆车实打实撞到他后脑和背部了,为保护兄长慌忙中都没防御,但他立即使用咒力发动反转术式让伤势加快痊愈。 兄长触碰时其实还是有点痛的,起码看起来伤势痊愈了不用那么担心,能让严胜缓过气露出放松神情他很高兴。 严胜今日没有穿制服,只是衬衫外套着一件V领毛衣,是很温和简约的衣着打扮,跑步的姿势看起来有训练痕迹,堆着的剑道服和书包上缝的标签表明了身份。 可兄长明明已经是高中生了,还没有通讯工具吗? 实际上,缘一来到重新塑造的世界里有一阵子。他刚睁眼被吓了一跳,这身体的主人在家里上吊……还对着卧室的镜子。 他弄断绳子落地,被迫又承受了一次愈合颈椎的痛苦。 “朝日惠士……” 缘一看到原主人留下的遗书,从中找到线索,是长期不在家中的父母远程塞满了家中独子的所有时间,学业、钢琴、绘画、三种外语班……把这孩子逼得受不了,又因长期得不到父母关爱,于是选择走向极端的道路。 讽刺的是,遗书旁就是父母定期给他的零花钱,厚厚几沓随意放在那,而信中提到:“希望隆子阿姨来打扫时不要太害怕,对不起,以后就不用照顾这么麻烦的我了,这些钱作为赔礼请您收下。” 这是这信中孩子唯一的歉意,给了照顾他的保姆阿姨。 其他言语间只有对父母报复的快感和挑衅。 缘一心情有些沉重,望向镜子里,这张脸与自己长得只有三分相似,也没有斑纹。 所以他在这世界甚至不是兄长的家人…… 心情变得更沉重了。 紧接着缘一意识到现在他一醒来就拥有身体,而有身体的自己得花费比灵魂状态更多的时间寻找兄长,毕竟不能不顾建筑和人群到处飘荡了。 大概半个月时间,他终于循着灵魂气息找到了兄长的踪迹,说起来惭愧,为快速了解兄长目前的生活……他稍微跟踪了严胜几天,要不然也没办法在紧要关头“恰好”救下兄长。 严胜在这儿真的很倒霉,频繁遭受的摧残几乎都不致命,都是一些会造成困扰的棘手事情或者小伤小病。 而兄长看起来已经很习惯了,如果今天缘一不出手,他可能会骨折几处或进重伤急救室又被抢救回来。 缘一跟着的这几天把可预见的危险都化解了,尽心尽力保护兄长,期间还窥见过兄长的证件上写着“继国严胜”。 又是这个名字,又是继国家。 他未雨绸缪地想道:如果有必要,先去“继国家”把“某些人”解决了再说。 根据近一周的观察,兄长没有任何失忆症状,所以上一个世界崩塌前即兄长死后,他的灵魂确实到来了目前的世界,并且这里的流速比上个世界还要快。 缘一只是迟到了一小会,兄长已经坚强地长成高中生了。 这给缘一提了醒,迟到的后果很严重,度过近三十年普通人生活的兄长又在这里不健康地成长到现在,在力量被封印的前提下,神智似乎也因为这世界被限制了。 为了更好的磋磨兄长灵魂,这世界显然比上一个更过分。 缘一因此目标感到困惑,如果祂为了“武器”好用而改变了“武器”本身的锋利,那不是得不偿失吗? 至于他为什么会知道兄长的成长环境不健康,因为这几天继国严胜没有回过一次家。 新一年度的第一学期还没开学,处于假期中的高一生怎么会连续几天不归家呢? “那个……还可以撑住可以去医院吗?我联系了剑道馆的无幻先生,一会无幻先生会开车来接我们。”严胜羞愧地蹙起眉头,他给无幻先生添了很多麻烦,也因为自身情况没办法干脆地带着伤者去医院。 无幻,剑道馆的馆长,这几天在暗处看见过两次,穿着偏向于不羁流浪的风格,看起来不太正派,喜好女色的表现很明显……不过目前来看兄长很信任他,缘一不禁猜测难道是因为神兽的影响? 而且这位先生很敏锐,在剑道馆中走着发现处于结界中隐匿身形的缘一,甚至凭借着野兽般的直觉出刀试探,剑术看不出流派,但很成熟。如果不是他及时避开,就被斩到了。 缘一站起身向兄长解释:“其实我没关系,根本都没受伤!” 他在刚刚的空挡已经把血迹擦干净,用完了快一整包湿巾,担心兄长回来被吓到,把沾满血的湿巾都投进了垃圾桶里,又在严胜回来时抽出一张湿巾才把剩下的还给他。 目前这具身体的主人发色比较叛逆,总体来说是五彩斑斓的红……缘一只能尽量对待兄长礼貌,希望不要给他留下不良印象。 他把抽出的那张湿巾给严胜,兄长似乎没有在意自己的手掌,“请擦擦右手吧,发炎就不好了。” 严胜第一反应是蜷起手,然后才受宠若惊地接过湿巾,竟然有人好心到被自己卷入这么严重的霉事里还这么贴心啊。 他毫不在意这点轻微的擦伤,尽管这会儿手掌掌根处已经肿胀发青,估计跌在地上被护着还是手掌先落地,砸得有些重。 严胜草草擦干净伤口里的细沙和表面灰尘,就急匆匆地收拾东西,把一身行头都背在身上,“估计五分钟之后无幻先生就到了,到时候你先跟着他去医院,我去警局,这个学生证给你当做抵押!上面贴了剑道馆的电话,可以在晚上联系到我,白天我会出去工作。” 他说完竟然想走,缘一立刻拉住,好不容易有借口接近兄长了,怎么能就这么分开,“我不用无幻先生带去医院,和你一起去警局吧,撞到了我们两个人不是吗?” “可、可是那样我实在不能放心。”严胜看着他的眼神好像缘一已经开始脑出血影响智商了一样……怎么可能没受伤,他自觉不够聪明,但也不会相信血擦干净就相当于没受伤。 十几年来丰富的受伤经验告诉严胜,那个出血量致命。 缘一无法,不舍地松开手,“那好吧,我会联系您、你的。” 严胜看不太懂他的眼神,只忙着赶往目的地,他独自处理这类事的经验已经很熟练了。 等第二天缘一就忍不住去剑道馆找人了,昨天无幻一眼瞅过来直接带他去医院全身体检,结果当然是查不出毛病,然后确认他不会向严胜要求赔偿以后直接就溜了……把他放医院开车溜了…… 缘一深感目前兄长信任的成年人很不靠谱,严胜甚至住在剑道馆! 当他踏入剑道馆时,感受到一股凛然气势,立即明确地盯向那道瘦削身影。 严胜双手持举竹刀,沉静而锐利的目光紧盯对手,不因眼前比试之人是女性而轻视对方,气势比武器先一步压向她,随即携疾风迅猛劈出竹刀! 缘一忽然就明白过来祂为什么这么放心地为兄长制造了这样一个目的明确的幻境。 ——兄长的本质是不会因外界改变的,而祂欣赏的正是这些。 第130章 传统vs无序 “停!” 伴随慢悠悠的木屐响声, 缘一身后传来无幻喊停声,语气很不耐烦,严胜如机器一般, 立刻收势。 “谢谢你陪我练习,小风。” 闻言,对面的女孩立刻脱下护具, 狠狠抹了把汗, 腿软脚软还是坚持撑起身子往后面庭院的某个屋子冲:“我就说要吃饭啊!喜欢饭团!讨厌武痴!” 看来是去厨房。 “仁回来过?那家伙又趁机教你什么了啊,不要把剑道当做一板一眼的作业,严格系统化的训练让你的刀看起来像是切菜机。” 无幻随脚踢开脚边堆着的几把竹刀,对严胜在比试中的表现很不满意。 严胜露出失落的表情, “抱歉, 仁先生说以我的资质最好苦练基础, 做不到像无幻先生您那样。” 无幻驼着背,夸张地拉下脸:“你竟然笨到真的信那家伙。” 你们不相上下,我当然要选适合我的道路……严胜为了不被骂, 没有说出这句话。 但你的眼神把想法暴露了啊!无幻叉起腰想要骂这小子, 有时候连人都记不住, 这种时候就精明得要死。 “每一个人都性格不同,方法也不同, 所领悟的剑道自然差异很大, 这也是提倡师者因材施教的原因吧?” “哈!?”让无幻上火的对象转移, 他看向来到道馆的少年。 缘一不同意他对兄长的批评。 以他那极度偏颇、丝毫不公平的想法看来, 严胜目前只是欠缺经验,十几岁的孩子又怎么能和道场的老师相比。 而岩胜真正的剑道修行已经很成熟了, 拥有极强的反应速度、基于苦练的月之呼吸、对敌人招式的精准预测……时间有限, 缘一及时收住心中还可以大谈特谈的想法, 总之结论就是:无幻绝不会是兄长本人的对手。 无幻见他始终平淡但气人的态度,发问:“你到底来踢馆还是找朋友的。” “找严胜。” 缘一注意到兄长慢吞吞地脱下护具,沉默地收拾东西,灵光一闪补充道:“如果您不觉得我在欺负您,我可以和您比试,我个人的剑道也算是有了系统化的总结。” 不过不是传承,是开创。 既然眼前的先生不喜欢套路化的东西,那他可以保证只用日之呼吸范围内的招式,按照无幻的概念,只使用日呼就是套所谓的模板招式吧。 “你没开玩笑?”无幻感受到了强烈的挑衅。 “没有。” “那就来!”无幻从不体谅一个孩子的狂妄,他要让毛头小子尝到教训。 这下严胜顾不上收拾那堆东西,拉住缘一就要摁头道歉,“抱歉无幻先生!我的朋友不是想要讨打、哦,不是,不是想要踢馆,他只是来找我而已!” 缘一被严胜抓着肩头听话躬身,却偏头看兄长,经过刚刚的练习,岩胜额前和脖颈汗津津,藏蓝色的衣服显得兄长精神极了,脸颊浮上温润的薄红。 可能也因为眼下的场景急的。 他不禁扬起嘴角,轻声安抚:“没关系,输了也没关系。” 缘一一般不会主动提出比试,是输是赢都没有关系,与同伴们一致的目标达成才最是重要,现世似乎也没什么一定要做到的目标,他就只听兄长的话,要展开结界就展开结界,要帮忙救助时帮忙捡走昏倒的人质。 除了与五条悟和夏油杰练习格斗技,好像没什么其他的机会比试。 严胜嘱托:“你千万不要再受伤了。” 缘一听见这话眼睛一亮,看来因为救命恩人式的出场,兄长已经很在意他了。 严胜流露出满满的担忧,见缘一坚持只好把自己的竹刀给他,“请小心……” 天啊,一定是因为昨天那场意外,让缘一君把脑袋撞坏了,这可怎么办? 无幻不爽了,怎么不担心担心自家人,“喂!谁才是你老师啊!小心让你明天就卷铺盖走人!” “啊,请不要……”严胜转身看向无幻先生,又觉得不能这么不顾缘一,他才十几岁,无幻先生以前打人就很凶,根本不会顾及对手年龄。 他脑袋左右张望,都不知道该何去何从时被小风一把拉出战场! “噢噢好像有好戏看!严胜安心,给你一个饭团填饱肚子,早上没有好好吃饭吧。”小风把另一手端着的托盘放在二人中间,上面放了好几个饭团,还有两碗茶。 严胜闻到了米饭的香气,很快变成了吃着饭团观战,还不忘礼貌地道谢:“谢谢,辛苦小风了。” 十几步开外的无幻吐槽:“还真的就吃上了啊,两个没良心的家伙……” “无幻先生打败我就可以去吃饭了。”表面身份还是普通高中生的缘一做足了该有礼仪,并缓缓持刀起势。 身在道馆的无幻却不讲那些规矩,见缘一准备好了立刻就攻上来,而缘一不会坐以待毙,日之呼吸从不是防御的呼吸法—— 连续几下清脆的响声之后,无幻与缘一的竹刀相碰,对峙的二人在彼此眼中都感受到一些东西,无幻更是诧异地睁大眼睛,然后右边断眉挑起,露出不太正派的邪笑,咧嘴道:“可惜了,我们应该用真刀来场比试。” 无幻一定杀过人。 缘一发现了这点,霎时眯起眼睛,速度陡然加快。 严胜:好快! 无幻的招式不值得记录,因为这位老师与经受过严格训练的仁先生截然相反,根本不是道场出身。 他是靠着剑术从极端的环境中活下来的人,直觉和求生欲让他挥舞出灵活狡黠的剑招,以战场为剧场、以刀起舞,甚至出其不意地用腿攻击对手,自由到超出边界,严胜自认不属于这种风格。 因此严胜专注于盯着缘一的刀,愣在原地连手里的饭团都要掉下去了。 他才十几岁……是个高中生啊。 “别光看,倒是记得吃饭啊。”小风偏头面向墙,紧紧捂着耳朵,场内竹刀被二人挥出残影,竹刀交锋的清响像鞭炮一样密集,吵死了! 下一秒她便听不见除呼吸外的任何声音了,猛地转身看向训练场地。 无幻的竹刀断裂。 缘一还是欺负人了,“抱歉,我可以赔。” 自己手上这把竹刀被注入了咒力,相当于加强其耐久度,它已经是一把咒具了。 不加固竹刀日之呼吸难以发挥出来,他已经尽量收力了,连呼吸法都没有用,可是妖力和咒力加持的身体素质摆在那里。 缘一也存有私心,既想要在比试中展露出足以让兄长感兴趣的实力,又不想让严胜看见燃起火焰的刀,万一……现在还年轻的兄长又开始讨厌他该怎么办。 而无幻真的很强,下一招剑势永远出人意料,明明用着竹刀却像是在比试中跳舞,轻松挥过来的刀刃毒辣地砍向对手脖颈。 缘一甚至看见这个人衣服里藏着胁差,谁家道场师父随身揣着真正的武器……难道这地方和极道有牵扯吗?? 思及此,他有点害怕地望过去,万一对兄长有威胁呢! 经过上个世界,缘一过度敏感,总怀疑世界是不是为兄长憋了个大劫难。 见鬼了,无幻第一次看见对手堪称轻松地把自己打败,然后对自己露出恐惧表情,这小鬼明显收着力呢。 “你有病吧?” 他语气不耐,但又不想放过这家伙,“朝日惠士是吧,干脆我们再用真刀打吧,另约时间如何?不在这儿。” 那就不是“比试”的级别了,缘一看出他高昂兴致下潜藏的危险,微微蹙眉。 “不,我们的比试已经结束了。” 平淡的态度让无幻瞬间抓耳挠腮,好像全身都难受,他不喜欢这样的类型。 可是不想放过这么强的对手。 “不!我说还没结束。” 此时严胜默默插在中间,这次他站在无幻身前,问少年:“你不是叫缘一吗?” 他的疑惑和嘴边的饭粒一样晃眼。 缘一连忙把竹刀双手递还,“是小名!叫我缘一就好!” 好想帮兄长拿掉……他还是伸手了。 下一秒脸色通红捂住嘴角的严胜被推开,无幻被打断了还是不死心,刚要说话就听见严胜坚定地说:“缘一肯定饿了,我会负责请你吃饭的!请先和我离开吧!” 又在转身对无幻狠狠鞠躬,风扑了无幻满脸,“无幻先生,打扰您实在是不好意思,我马上就去工作了!还请不要收拾铺盖赶我走!” 说完就拉着缘一跑出了出去,生怕又有其他意外发展。 谁真要赶走你了啊!无幻对他简直无奈,一板一眼的性格就和仁一样,肯定是那混蛋的错!一定要让他们断绝联系! 小风悠闲吹凉茶水,提醒:“这道馆是仁的哦,趁人家不经常回来你就这么嚣张。” “对啊,那说起来仁还应该给我看家费用,我还给他照顾麻烦学生呢!双倍,每天付我两百个团子!”无幻掰着手指头算帐。 “严胜就值一百个团子啊……”小风无语。 “才没有这么多,他只值两个!” “那就不是双倍了啊,算数白痴!” 而且麻烦多的学生不应该多收钱吗,她下定决心在仁回来之前看好他们的财产。 * 严胜一直把缘一带到剑道馆附近的河道边,放缓脚步与他慢慢地走,完全升起的太阳照得人暖洋洋的。 而他语气中没有任何倦怠,告诉缘一:“一小时后就是我打工的时间了,我可以把你送到昨天的路口,你会走过那里应该很熟悉附近的路了吧。” 不过缘一是怎么找到道场地址的呢,自己只留了电话啊,难道是无幻先生昨天告诉了缘一吗? 缘一点头,跟了兄长几天,不仅路很熟悉,连他的工作时间表都一清二楚,“工作很辛苦吧。” “不会。”严胜对此没有详谈的意思,一直走到岔路口时,才犹豫地感叹:“不过缘一,你真厉害啊……我可能磨炼剑技到死都不能达到像你现在这样,他们说我欠缺了某些东西,都搞不懂我这样的性格怎么会热衷剑道。” 糟了!缘一警铃大作。 尽管老实柔和版本的兄长能吐露这些,低落茫然的情绪也一股脑地流淌出来,可这话代表着的意义会不会就是:我讨厌你,我们别再见面了吧。 “我……”不能说我的剑技平平无奇,缘一忍住。 “您已经……”也不能说您已经很强大了,这会严胜被看作睁眼说瞎话,缘一咬牙。 “所以,你能当我的剑道师父吗?” 缘一:“嗯?” 兄长竟然这么说了? 这个发展可不在任何想象中,这世界很擅长编造美梦! 他又开始怀疑眼前现实。 130-140 第131章 拐走兄长 严胜则有些难为情, 他在麻烦一位有恩于自己的同龄人,可是缘一的力量太过吸引自己,比试时竹刀尖端落在日光下, 划出一道光弧,转瞬即逝。 他深深记住了那个画面,抬眼时看见缘一的身上好像笼罩着清晨柔和的光, 十分耀目。 在二人忐忑的心跳中, 缘一确认了兄长所说不是开玩笑,拉住他的手,满口答应:“没问题!完全没问题!” “是、是吗? ”严胜面目被他的热情裹住,无措又欣喜, 不禁想:缘一人也太好了。 “我有一个想法, 既然无幻先生说你可以离开道场了, 那不如到我家住吧。”那句话明显是无幻顺口说出来的,可兄长走时那么对无幻说,说不定当真了……是机会。 缘一很怕兄长拒绝, 没有等到严胜开口就迫不及待地介绍朝日宅很大, 有很多房间都空着, 并且不用收住宿费。 “最重要的是……”他得承认,今天主动的比试, 就是因为看见眼前兄长对剑技抱有痴迷, 或许可以留下比救命恩人更深的印象。 “如果想要练习可以随时找我, 我会陪你的。” 在听见最后一句话时, 严胜沦陷了。 不过,他还是会好好付住宿费用的, 对待缘一不能像与无幻先生、小风和仁先生那样任由他撒娇, 他和三人已经认识很久了, 是朋友。 至于缘一……嗯,是很强的好人。 交谈中,缘一关注着兄长的情绪,严胜看待他的方式压根没在兄长眼中见过,在分别后,他琢磨了一小会后……恍然发现自己收获了兄长崇拜的眼神。 然后缘一无比自然地转身,远远地跟上严胜。 …… “风,严胜呢?这小子是不是太拼命工作了啊,继国家又没找他了,干嘛还继续攒钱想跑路,这么晚了都还没回来……” 无幻无聊地抛放手里揉成一团的废纸,时不时看向钟表,已经快十二点了,真的没关系吗? 他拢拢衣服,在随意的家居和服外面穿上外套,“我去接他算了,真麻烦。” “人家是找人,什么跑路啊,搞得严胜像是离家出走的叛逆小孩。”小风打着哈欠,把最后一把竹刀收进筐里,边转身与无幻说话:“严胜不是留信说临时搬去朝日君家里住了吗?留言就在桌、呃,现在在你手里。” 她指指无幻玩的那团纸球,这人破坏东西之前完全不看的吗。 “什么!那小子把严胜拐跑了!?” 无幻的鸡窝头气得要冒烟。 小风:……又不是你说人家麻烦的时候了。 * 第二天下午—— “沙罗小姐,要去接孩子了吗?” 严胜擦干净柜面,摆好最上层的最后一件需要拿出来的真竹胴,对雇佣他、也是这家剑道用品店的老板提出:“要不然我替您去接吧?” 现在没什么客人,他没什么事做,不想闲下来。 “不用,我还是自己去接吧。”沙罗是位举止干练的女性,身体瘦削、薄唇长眉,黑色额发下面那双眼眸也黑沉沉的,没有神采,是位盲人。 不过即便她目不能视还是要比严胜去接孩子更安全点…… “严胜,你可以休息休息的,现在还是一天三份兼职吗?” “从昨天开始变成两份了。前天出了车祸,没有及时到店里,就被炒了。”高中生兼职就是没人权……严胜的语气中没有可惜,明明他一向很紧张工作,对待它们都很认真,眼下丢掉工作也不会委屈抱怨。 那就可以趁机歇歇了啊,沙罗接过严胜贴心递来的拐杖,刚这么想着就听这孩子说:“我找到了一位很强的剑道师父,要拿更多的时间练习。” “哦?这就是你抛弃他们的原因啊,仁回来可要伤心了。”沙罗与他们熟识,也是因此才会在严胜需要兼职时提供机会。 严胜抿嘴一笑,把沙罗儿子很喜欢的拨浪鼓从收银台下面找到,放在沙罗另一只手中,才轻松地说:“不会的,仁先生没有把我当做过学生。” 她无奈:“大概无幻都不能像你这样潇洒。” “无幻先生知道我没办法像他那样修行。” “所以你干脆趁机跑掉,脱离苦海了?”看来是仁出门太久,他在无幻没章法的摧残下受苦了。 沙罗循着声音摸到严胜的头发,轻轻抚着,说出温柔的话语:“似乎新朋友和新家都很不错嘛,小风还说那孩子很厉害,又是个待你很热心的同龄人。” 她昨天夜里就接到无幻的电话,严胜忽然跟结交一天的人走了,那家伙似乎有点担心,想要让她去探听名为朝日惠士的高中生住在哪里。 沙罗记下名字,想着第二天为他打听,接过听到电话那端传来刀刃入鞘的声音。 她警惕:“你在干嘛?” “保养刀啊,又没去杀人,你知道我一向遵纪守法的。” “……”沙罗信他就有鬼了,结合小风所描述的二人比试,“你该不会是想通过我找到朝日的地址,然后去堵他和那孩子继续比试吧,用你自己的那把刀。” “哎呀哎呀,把人家说得那么卑鄙……” “是不是呢?”她压下声线,示意无幻说实话。 “是,是啊!我想和他打一场我有什么错嘛!” 听起来在那边开始打滚撒泼了,沙罗面无表情挂断电话,这花心混蛋的另一个缺点就是太过无赖。 “无幻求你告诉他你的住址也不要说哦,如果他厚脸皮纠缠,你就揍他,他还手你就告诉我,我会替你揍的。” 她给严胜留下嘱咐,很放心地把一整间店铺都交给严胜,要是他倒霉运气发作也无所谓,赔得起,但只有儿子实在没法放心让严胜带。 沙罗在穿外套时,最后顺口问道:“晚上还是和我们一起吃饭吗?今天想吃什么,我让家里准备好。” “谢谢您,不过不用了,缘一说他会做好饭的。” “唔……严胜?” “沙罗小姐还有什么事吗?” “只是想说,你在笑是吧?开心得真明显。” 沙罗一边取笑他,一边拉开门走出去。 开心? 严胜摸摸扬起嘴角,是有点,也在这里不知道到底会待多久,等与缘一再熟悉点,就可以向他说明自己的情况了。 严胜出生于继国家,这个家庭与剑道毫无关系,但倒是有同属传统的东西,是医术世家。 他在学习医术时不能说是举一反三,也算得上是毫无天赋……所以理所当然被长辈们放弃了,可他出奇乐观,医术不行就学其他的。 身处于严苛家庭被称为“废物”的严胜,不知为何有着这样一个观念:作为普通人生活并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 他的一生当然还有其他选择,可以踏入自己想要追求的自由道路,只是这条路通往何方,需要自己寻找。 然后在中学毕业的那天,严胜遇见了无幻和仁。 ——这是残酷的命运对他唯一的垂怜。 那并不是很酷的出场,这两个成年人被一大群凶神恶煞的极道成员堵在巷子里,汩汩流出的鲜血刺激到严胜,他还以为今天的倒霉是近日倒霉事宜的小高潮,该来场严重的事故了。 或许还会丢掉小命。 他们手里有刀,都是砍刀……被堵住的两个人手里好像不同,武士刀? 严胜鬼使神差往前踏出一步,然后踩到水坑,成功惊动了所有人。 “……”标准结局。 一道道凶狠愤怒的目光转而瞥向他。 严胜一向很害怕各种意外或看见无辜者卷入自己的倒霉事里,如今只有自己直面他们反而出奇淡定。 趁着这个空档,显露颓势的两个成年人对视一眼,挥起手中刀刃—— “本来还想直接跑掉的,你不会向警局告状吧!”带着耳坠的短发男人率先有动作,音调张扬。 他的刀造型奇怪,也很快,一刀割破离他最近的那家伙的喉咙,瞬杀一人后,以并不强壮的身体灵活地穿梭,木屐啪嗒啪嗒地响,不断有人随之倒下。 “不会,我会说你因为救人,迫于无奈。” 另一个男人戴着无框眼镜,扎长发马尾,右手上有串玉石手链,同时持着太刀快速移动,他似乎并不在意“战绩”,而是直奔严胜而来。 严胜看着直直向着自己而来的锋利长刀,瞳孔急剧放大,紧盯不放,也没有躲避。 “你这样会很容易受伤。” 他刺向严胜身侧,严胜清晰地听见了穿刺皮肤骨肉的声音,而眼前的陌生男人静静地看着他,两边刘海因动作停止缓缓垂落。 “害怕吗?”他说话正经,语气低沉沉的。 严胜老实点头,“害怕。” 毕竟是在杀人,这个行为如果不害怕的话,就不是正常人的反应。 “骗人,你不害怕。”另一个男人已经解决了所有人,他捂着腹部伤口,“工伤,仁,你必须付我钱。” “你自己想玩结果遭了暗算,不管我的事。” “说得好像你没有被暗算一样,不装会死吗?”说话间,男人耳坠晃动,严胜在二人面前忽然晕过去了。 “怎么回事,仁!把这孩子送医院啊。” “你也给我一起去医院!” 严胜想,哦……他好像是很害怕血的来着,因为这个都学不了医。 那为什么看见他们夺走生命自己不会有恐惧之心呢? 甚至生出了其它的心思。 后来,严胜恭敬地向名为无幻和仁的男人请教:“我想学剑术,请问要怎么做呢?” 来探望无幻顺便投喂严胜的风拍掌,“正好来仁的道馆啊,正是欢迎新学员的时候!” 他们三人认识许久,能够有机会像这样再度团聚在一起却很少,仁忙于任务,无幻到处游荡,道馆留给她居住和打理。 无幻撇嘴,嘀咕:“又没开门,明明一个人都没……嗷!虐待伤患!” 小风见状又掐了他一把,让他住嘴。 仁看着严胜恭敬而挺直的脊背,举止言行很有礼貌,结合他在巷子那时的表现,倒是很欣赏这孩子。 “可以,来我的道馆吧,但我不是你的师父,只是切磋。” “哪有跟新手——唔唔!”无幻吐槽的嘴被小风一股脑塞了十几把团子,她紧张地说:“好不容易有人可以来陪我,无幻你就少说点话嘛。” “哼……”无幻狠狠嚼嚼嚼,一把抽出所有竹签,把美味的团子照单全收。 …… 严胜的剑道修行由此开始,他握住竹刀,惊喜地发现这触感很熟悉,仿佛有什么呼之欲出,可等不及他思考更多,脑袋里又成了空茫茫的一片。 这也体现在他的练习中。 仁甚至为此怀疑自己的眼光,这孩子与剑道不应该是有缘的吗? 还把严胜给无幻教授试试,说不定严胜是天赋型的,更喜欢散漫的风格。 没两天他就把严胜从无幻手里拎走,惨不忍睹,还是不要让无幻和严胜互相折磨彼此了。 于是仁依旧会教授严胜,但不强求,时不时出差期间就让这位临时学生独自练习。这让无幻产生了自己才是老师的错觉,看不惯仁的教学方式,就要时不时挑刺。 仁也曾问过严胜:“你这样苦练,却得不到相应的收获,继续坚持下去有意义吗?” 他不想让这孩子这么累,亲眼看见岩胜日常的倒霉程度简直令他大跌眼镜,小风、无幻与他聚在一起无数次感慨:严胜能活着已经很幸运了…… 严胜就像平淡的对待自己的伤痕一样回答他的疑惑:“意义究竟是什么呢?我很愚笨,搞不明白,只是握刀时感到熟悉和愉快,我就去做了。我接受自己是普通人的事实,但总不能看着想要前往的道路在那,我却停在原地吧?” 即便仁自认练习需要成果,他还是对这孩子展露笑意:“恭喜你,你已经获得自己的剑道了。” 严胜弯起眼睛,回以浅淡的温和笑容。 无幻表示:“这叫不聪明有不聪明的好处。” 由于他跟严胜长时间共处一室,且互相不理解对方,烦得眼冒金星,气呼呼摔门而出时不慎又摔断一条胳膊、一只腿,导致他得继续留在仁的道场里。 风也气呼呼地给他塞饭,这样都还嘴巴不停,“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啦!” “我又没伤到舌头唔!” 实际上她很高兴,无幻可以留下更久了。比起这家伙不知道又在哪里、受了什么重伤、能不能幸运挨过去,一条胳膊一条腿就让他老实下来好一阵子,风对严胜甚至有点感激。 罪魁祸首严胜怎么敢当,捂住眼睛不敢看受害人?无幻盯过来的视线。 时光匆匆流逝,在他们日渐亲近起来结交深厚友谊的三年后,严胜的家庭出了变故。 准确来说,是有关严胜的变故。 第132章 是看不清 “和严胜聊聊吧, 让他懂事些,一个家里起码要有一个懂事的孩子吧。”家老们看着家朱先生,提到严胜目光变得沉郁, 他们已经不能容忍严胜继续这样下去。 继国家族旺盛,族内人才辈出,于是便有与医术一起传下来的鄙视链。 本家就是比旁系高贵, 有天赋就是比没天赋受尊敬, 聪明的后辈就是比愚笨孩子被看重。 严胜完美避开了后面两个上层选项,第一个也就不再管用,成为金字塔最底层,是族内顶着继国姓氏的“那个混日子的本家小子”。 节日庆典里, 他是晃悠在最后队伍里的旁观者;学术交流时, 他是躲在窗台的偷懒小辈;年底聚会上, 他是留在房间里望着窗外无边苍穹偷偷吃零食的小孩。 无论哪个角色,都与继国之子无关。 他以一整个少年时光,将自己从继国家分隔开。 快成年的孩子应该负有责任了, 父亲听从建议, 找到严胜谈话, 是一如既往的尖锐指责:“你丝毫不为自己的行为羞愧吗?!看看你每日在做什么,你的兄弟姐妹们又在做什么。” 这份指责不是无端发怒, 严胜的行为简直被所有长辈看在眼里并气恼着, 一个人可以没天赋, 甚至可以不努力, 但连努力的样子都不装,就是严重的态度问题, 继国家没有这样的孩子。 “那, 我可以离开。” 高中生严胜如是说。 他提出了与继国家彻底分开的想法, 诚恳而真挚地继续道:“您不需要我在继国家吧,我可以离开,或许药业的股价都能上涨点。” 这是个好主意,不仅家里不需要自己这个儿子,家族也不需要他这样的后辈。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父亲拍桌而起,言语中的愤怒似乎藏着更多隐晦的情绪,他压低声音,言语中竟有怨恨:“你以为你和你弟弟一样?效仿弟弟无所事事的模样,又想学着他离家?废物!” “是,我很清楚,所以我和弟弟不一样,是在提前与您商量。” 可他已经做好决定了,就不会改,所以并不是商量的语气。 严胜昂首看着遮蔽自己的高大阴影,毫不动摇,依旧是那副迟钝温吞的愚笨神色,被父亲看在眼中似乎真与离家的儿子有着相似影子。 身为父亲,不曾在意到眼前儿子内里的心意已决,反而讽刺:“倒挺有自觉,当初是你弟弟为了你留下而离家,你也接受了他的好意,事到如今,后悔是否太卑劣!” 严胜连眨数下眼睛,反应了一会父亲的话,浮上疑惑:“您也说了,他离开是他的决定,现在我离开是我的决定啊。” 他思考方式的呈现相当直接。 “自私!”随着怒骂便是一掌落下。 早有预料的严胜精准抓住,眼中映出父亲震惊的目光。 少年腕骨与壮年男人的体格形成对比,但他不露怯意,而是加深了疑惑:“我为什么要好端端被父亲打?以前是我愚笨,可现在我没做错什么吧。当然,如果我惹您生气了,我会道歉。” “你!” “抱歉?” 苦练了三年剑道,就是再没天赋也能有抵抗之力了。 严胜没继续抓握父亲的手,防止他恼羞成怒上点棍棒教育,父亲有着曾为医者的手,也是现在优秀商人的手。 所以会衡量严胜的离开相对来说是盈利还是亏损,堂而皇之驱逐亲子或许比留下废物儿子还要丢人,但麻烦的不是养个废物,而是会和长辈叫板的叛逆小孩。 或许现在父亲厌恶他到了看见就想吐的程度。 第二天严胜就自觉收拾东西走人了,让这场针对自己的约谈彻底结束,而继国家象征性的找了他两天,便不再管这孩子。 高一课程已经上完了,春假有两周多时间,他去向道馆的三人求助,小风立刻欢迎他搬家还给他介绍了沙罗小姐店里的兼职,严胜又为自己找了其他兼职,工作与练习剑技一起组成了他的日常生活。 无幻正巧也在,这几年他留在道馆的时间越来越长,一方面是无法拒绝风的挽留,一方面是想看严胜这块石头什么时候能开窍。 是的,他对严胜的剑技还没有死心,连仁都惊讶了。 仁当然欢迎严胜来住,并表示:“你不想在家,就来这里住吧,如果你有了想去的地方,尽管离去也可以,我相信你的决定。” 期间严胜除了兼职工作,便有更多时间在道馆练习,仁先生近期只回来过一次,无幻的师父瘾趁此机会得到极大发挥,搞得严胜对他的话形成了条件反射,用一百分的乖巧来应付无幻的十分不满。 实际上煎熬得很……他也想跑。 …… “那我的出现让你解放了,我能起作用真是太好了。”缘一端上炸虾和味增汤,让手足无措的严胜只管坐好,不用帮忙。 “白天很累吧,沙罗小姐告诉我今天生意不错,回家就要好好休息。” 他与名为沙罗的女性因兄长的存在,已经有了好一阵的联系,大概在兄长搬来的第三天就拨电话过来提醒让他避着点无幻,原话是「那家伙想找你事,看见直接报警就对了」。 让缘一惊叹他们友谊之独特,也才知道剑道馆的主人另有其人,是兄长口中的仁先生,不过至今也没见到面。 “倒不会觉得累,如果没有事情做会更不舒服。”严胜眼巴巴地望着桌上的饭菜,他想去帮忙拿餐具的……两个人一起做就可以快点吃到饭。 缘一还慢悠悠地收拾东西,同时奇怪地问:“你在继国家里很忙吗?” 如果不是缘一问,这句话的意思恐怕会带上“明明你在家里什么都不干”的暗示,不过严胜也领会不到本就不存在的多余意思,随口道:“不忙,更多是躲着不见人。” “为什么?” 严胜抬眸看缘一,刚刚明明把自己在家的情况都告诉他了,“你难道会喜欢聚集着优秀青年少年的本家主宅围着你叫‘废物’的场合吗?我住在本家的啊。” “不会喜欢……” 缘一紧抓筷子,他有点紧张,又忍不住问:“严胜,你的弟弟名字是?” “元理,继国元理。” 严胜已经很饿,进餐礼仪依旧有条不紊,自小的教养让他等缘一说完话再开始动筷,见缘一稍有疑惑地抬手,他也满意地双手合十。 “我开动了。” 二人异口同声,相视一眼后开始安静吃饭,这是共同住了一个月的生活默契,严胜也不会像一开始搬进来时那么谨慎小心,只是对缘一有多厉害这个答案更加找不到答案。 今晚的主厨边吃边陷入沉思,兄长看起来,比起弟弟更加重视眼前的这顿料理…… 饭后,他无法阻拦兄长帮忙洗碗的执拗,只好在旁边守着,希望留下的碗碟能够明天早饭使用,而监督兄长的原因并不是拯救碗碟,是担心兄长会因此受伤。 等真看见严胜无比谨慎地对待每一个碗碟、平均三分钟洗一只筷子,缘一还是劝说:“没关系,全部碎了还可以拜托隆子阿姨明天过来时帮忙买来。” 但严胜坚持认真对待它们,和擦拭店里的护具一样仔细,坚决不让意外发生。 “元理……长什么样呢?” 缘一忽然问他这个问题。 严胜分了神去思考,手中的盘子不慎滑落,他急忙去捡碎片,“对不起!还是碎了,我现在收拾!” “不用!我来!”缘一后悔自己在兄长忙碌时提起这茬,担心他又割破手。 至于为什么要说又,应该很明显了…… 严胜的战绩是洗了三次碗,所有碗碟全部牺牲,外加两次割破手掌、一次小指指甲劈裂……缘一心痛得要命,可是严胜熟练地包扎,表示这点小伤不用去医院。 “我本来想好好洗完它们……又给你添麻烦了。”严胜看起来愧疚极了,他的眼神让缘一感到很担心,只好安慰:“不会麻烦,只不过是几个碗碟,而且是我不该问问题,不是你的错。” 缘一抓住严胜的手,及时制止他想要收拾的动作,自己慢慢收拾起来,“如果由我来收拾,严胜就不会受伤了,所以完全不用感到抱歉。” “所以?”严胜没领悟这里的逻辑关系,自己不会受伤和自己不感到抱歉能有联系吗? “因为比起收拾这样的小事,缘一更不希望你受伤,最不想的就是你对我说抱歉了,我希望你能毫无负担地打破它们。”缘一露出温和的笑容,指了指地上的碎瓷。 “这样说,对碗碟好像很不公平……”严胜摸摸脸颊,感觉很不好意思,不是指抱歉的那种,类似于幼年被早逝的母亲温柔对待时的害羞。 他和母亲并不熟悉,所以将鲜少的亲近深藏在心里不敢忘怀。 “是吗,我和碗碟不相熟,当然更在乎严胜的心情。” 缘一的言语总是十分中听。 让严胜想要满足他自己所能做到的任何要求,于是他仔细思考缘一的问题,绞尽脑汁才组织出语言:“关于你想知道的元理,他是有着太阳的味道的孩子。” “什么?”缘一感到一丝异常,自己问的是长相。 “就是……”严胜努力地回想,“身体总是热乎乎的,额上好像有着夕阳的红色、呃或许是火焰的红色?” 缘一敛眉,缓缓站起身,心中诧异这世界也在兄长的记忆方面做了手脚。 “您不记得弟弟长什么样子吗?元理不是懂事后离家的吗?” 严胜摇头,与这位相处一个多月的友人相视,澄澈的眼眸里清晰映着缘一的脸,张口道:“不是不记得,是看不清。” 所以小风是年轻的女性、沙罗是年长的女性、仁先生是眼镜和玉石手链、无幻是一对圆耳坠…… 他指向自己的脑袋,“这里有障碍,让我看不清任何人的脸。” 包括眼前缘一的模样。 第133章 图穷匕见 他看不清眼前的人。 这是严胜最后的秘密了, 他把所有的过去告诉都告诉缘一。 “我信任你,缘一。” 严胜蹲下身,把最后一块孤零零在地上的碎瓷捡起来放在包住它们的报纸里。 “我很喜欢当你的朋友和徒弟, 你强大耐心、温和善良,竟然会费心照顾我这样麻烦的人,是我遇见的最好的那类人。”严胜心中对“最好的人”具有轮廓, 他提前交代:“即便以后我走了, 也会时常与你和仁先生他们保持联系,你们都是我很喜欢的朋友。” “为什么……走……”缘一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在兄长口中如此好,兄长还是要走。 严胜不明所以:“我不可能总是住在你家, 总给你添麻烦不说, 而且我也有想去的地方, 缘一,等高中毕业,我要去京都。” 京都? 缘一不知道严胜到底经历了什么, 如果说上个世界的兄长与兄长本身有许多相似之处, 只是地狱和现世的成长让兄长做出与前世不同的决定, 可这个世界兄长与生俱来的是疾病与霉运。 他以通透世界看过兄长这具身体,这种脑部功能障碍没法以肉眼扫视看出异常, 那需要很精细的现代医学知识, 而自己大概顶多算是中医入门。 严胜生在医术世家害怕见血、身处繁盛家族却脸盲、热爱剑道但心窍未通、拥有想走的道路却充满恶意的霉运阻隔……祂想要如何? 祂与缘一一同信任着兄长灵魂的强大, 可结界为什么会从上个世界浅层的身体折磨跨出一大步逼迫兄长的灵魂到如此地步!? “可能……是缘一你在的缘故。”友人一直沉默, 让严胜神情愈加认真,担心缘一会误会自己的意思, 他并不希望因言语误会失去难得的朋友。 什么? 缘一头脑发胀, 心脏突突地跳。 “因为遇见了缘一啊!正是你的帮助, 让我能够顺利生活,独自生活的我才有了活到毕业考去京都的自信!啊,现在是和你一起生活,也不是独自一个人了。” 严胜高兴地继续说:“这些日子我很开心,在剑技上也很有收获,虽然「月之呼吸」区别于你与无幻先生比试时的招式,能看见它足够让我心里感到满足,更不用提学习它了,谢谢。” “我们还是同一所高中的学生,还可以度过两年时间呢。” 从遇见缘一第一面,严胜用来记住他的就是熟悉的校服。 后来是声音,严胜听着缘一的声音十分有辨识度,起码自己一下就记住了。 严胜同样真心热爱缘一教授的剑术,在缘一用他收藏在家中的武士刀演示「月之呼吸」时,居然怔愣中落下眼泪,心头苦涩难忍,不是因为缘一掌握着「月之呼吸」,而是因为这份剑术本身。 与初次欣赏到缘一使用的厉害剑技不同,自己明明是个毫无领悟能力和剑术天赋的无用之人,「月之呼吸」却让满满的怅然情绪在他脑袋里横冲直撞,无关它相比其他剑技方法是否更强大,严胜产生出荒谬的念头:就好像这本该属于自己。 而现在的他会想,属于自身的东西就算不是大家眼中的最好,那应该是自己眼中的第一才对,因为它愿意来到自己身边就已经很听话、很值得珍爱。 “是……” 极短时间里,缘一想到的更多,或许真的是因为自己在上个世界插手,还把灵魂融进幻境里,从上个世界的结束来看,术中世界的力量明显是察觉到自己的存在……祂防范着自己的灵魂。 是因为自己存在,导致兄长在幻境里的生存难度变得如此苛刻吗? 他存着私心演示「月之呼吸」给它真正的拥有者看,希望唤起兄长的熟悉感,却看见严胜毫无预兆地流下两行泪水,嗓音里有难忍的颤抖:“缘一,我想学会它,可是……我竟然要从你这儿学会它,这不应该……” 他稍稍垂下头,随即眼眶的泪水盈出,圆滚滚的泪珠如断了线的珠子啪嗒掉落,溅落至手中竹刀,“我疯了,这念头更不应该。” 比起无依的空洞人生,更痛苦的是认为自己不配妄想得到这些的错位感。 严胜在这世上,什么都没有拥有过,也不曾奢望手中牢牢抓住太多,一点点、一个就够了。 能认识眼前的朋友们,他就已经很高兴,所以想做点事情、尽量付出点什么,不想停下行动去思索任何不切实际的规划。 然而现实是他会搞砸所做的事。 挤在厨房的二人,各自陷入自身思维,又渐渐受到牵引似的看向彼此,在对方的眼中看见自己身影,思维仿佛融合交缠在一起,缘一在兄长眼中看见茫然,严胜依旧看不懂缘一的眼神,只是直觉他在伤心。 “不要伤心。” 本应最无力和难过的严胜伸出手,抬起手臂摸到缘一的发顶,“我也不是全无意义地生活,坦白说,选择与继国家分开是从小时候便有的想法,总觉得迟早会离开,我很庆幸自己在一出生便失去了被看重的资格。” 缘一看起来更加难过了,他倒是也开始庆幸,庆幸兄长看不见自己狼狈的脸。 “抱着那样的想法生活会很寂寞吧。” 严胜摇头,坦白道:“不,我乐于那样生活,是我选择的啊。即使我姓氏是继国,但不属于那个继国家。” 这句话没能安慰到缘一,缘一想起了前世的自己,这样成长的兄长必有性格缺陷,体现于严胜待人待事的直接,不是冷静理性,反而是单纯和不成熟。 此后,缘一在学校与严胜的联系更加紧密,回家后也住在一起,除兼职和课上,他们几乎所有时间在一起。 严胜都不觉得哪里不好,他很喜欢朋友的亲近,而且有缘一在总是能避开很多倒霉事,安全度过平常的一天真是太棒了! 他依旧努力工作,在学校也表现得很好。严胜对待学习从来都非常努力,与在家的散漫截然不同,然而父亲在失望于他没有医术天赋以后就再也没有认真地对待这个儿子,不知道孩子学习优秀,亦看不见他练习剑道的坚持不懈。 他如旁观者一般将这些现实揉碎吞进嘴里,良好地消化了。 当劫匪抢了便利店,值班的严胜因此受伤,还被老板辞掉,他对想要为自己向老板辩解和恳求的缘一平静地说:“不用勉强,老板被抢说不定是我的原因,我也很抱歉,还好有保险,再找下一份就好。” 他能消化绝大多数不利自己的事件,只有一件事、只有一个人—— 要去京都找那个人。 兄长的眉头在生气时会紧皱,不满或不屑时眉梢会稍稍挑起,疑惑和茫然时会微微睁大眼眸,厌恶不喜时瞳孔收缩、眼睛微眯,连带着眉毛收敛起来泄露些许压迫,无论内里情绪波动如何大,神情表现总是内敛而沉静。 即使兄长习惯于收起情绪,正如缘一曾经所观察到的这些,兄长的情绪还是能被察觉到,是灵魂活着的证明。 如今他这个被兄长过说情绪平淡的人,却无法从严胜的表现中感受到更多,歉意、感激、喜悦、难过……均是真实,然而转瞬即逝,不留痕迹。 被归到了严胜所遇见的糟糕事件中,一同被迅速消化了。 感谢着道馆三人、沙罗小姐以及缘一的严胜,随时能够说出挥手再见的话。 缘一用了大半年时间才认识到,如果有菊理媛命的束缚药水,或许现在严胜身上的羁绊均被淡化,亲情断绝、友情缘浅。 仅有一根红线牵着兄长。 ——那个兄长执念于去京都要找的人。 缘一没有奢望兄长能够为自己留下,他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让兄长习惯自己的存在,让二人如同真正的家人般自在相处……他们本来就是家人! 他气恼地冲出人群将兄长从另一堆人群里拉走,二人奔跑在校园里,远离了想要严胜第二颗纽扣的低年级们。 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两年时间转瞬即逝。严胜放下牢牢护在胸间的手,颇为惊吓,“我好像没有认识这么多人吧……” 是看脸。缘一认真地帮他捡头上落叶和碎屑,帮忙整理被抓拽的领口,轻声说:“恭喜兄长考上心仪的学校,可以去京都了。” “是,我准备过几天就去,要去找工作,要不然钱不够生活。” “这么快?”缘一愣住,他以外兄长好歹会留在这儿等假期结束,工作哪里都是啊。 “是,我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需要时间找……”严胜又开始使劲回想,“只见过一次面……” 这是他自小就决定抓住的事,是他努力活下去的第一个目标,甚至不去考虑找到之后是否还能有幼时的心态,只想着去做就好了。 “慢、慢着!”缘一匆忙打断,首先,他不是自恋,绝不是! 可他一直想的那人就是元理,继国元理。按照幻境力量对兄长灵魂的洞悉,构筑上个世界的风格就能看出祂想要激发出兄长极端的情绪达到折磨效果。 那这个世界不是应该让兄长去找天赋奇佳、早早离家让严胜陷入尴尬境地的弟弟吗? “不是去找元理吗??” 严胜面部掠过显而易见的不敢置信,“为什么去找?我不会自讨没趣。元理不是自己离开了吗?应该是有更好的去处吧,我相信他离开继国家依旧能过上很好的生活,一定会是他真正想要的。” 这是他真心的祝愿,代表着弟弟的离去也被严胜消化掉了…… 缘一失语,又觉这事实在重要,不能不开口问。 “那您究竟想要去找谁呢?” 他脑海中出现许多名字,基本都是彼世存在,如果神兽和鬼神想进入这里应该不是难事吧? “不知道名字,但是如果见面一定可以认出来。” 严胜断言,这份感觉是让他记得的重要原因。 “他说六年后京都见,说我可以做到,说我是这世界上最独特的人,就算真的无法见面以后依旧能有其他相遇的机会。啊……虽然我不这么认为,但是是原话。” 严胜很为难地补充,他觉得那个人说得太夸张,只是太过真挚,让他没法抗拒。 这是个很迷人的约定,似乎在说“我总会等你,如果这辈子不行就下辈子见”,使年幼的他初次感受到强烈的欣喜。 “缘一,你很像他啊。”他直接说道:“你是我遇见第二个会使劲夸赞我的人,让我感觉像是在做梦一样。” 我像他??缘一的美梦悄然破碎了。 “您怎么找他呢?” “他的特征是一头淡青色的长发,养着奇怪的海带当宠物。” 缘一痛苦地恍然,图穷匕见,这来自于祂手中的术中世界自然会夹带私货。 第134章 做梦了吗 “严胜最近睡得好吗?” “白天总是很累, 晚上睡得还不错。” 缘一似乎为他开心,眉头微动,露出笑意:“连梦都不做吗?” “是的, 睡得很沉。” 今天严胜是彻底自由的一天,辞掉了所有兼职,但依旧忙得团团转, 二人早就商量好要办一场毕业聚会。 相比其他毕业生的特殊之处在于, 这场聚会没有父母、没有同班同学,只有几位熟悉的朋友。 严胜曾想缘一与父母的家庭关系很糟糕吗?这两年只有年底朝日夫妇会回家,回来了也不会停留几天,一门心思扑在国外的事业中。 而缘一对此不会伤心, 总是在父母回家时礼貌地接待他们。 他不知道的是, 缘一不得不定期与朝日夫妇联系, 汇报在学校、各个培训班的成绩,并且通过大大进步的结果引出严胜的存在,说多亏他住进家里, 从此有人陪伴便有学习的动力, 也获得了很多实际的帮助。 朝日夫妇当然很高兴, 严胜这孩子这比家教还有用,“你一定要做到我们所期望的, 毕业后的去留我和你妈妈还在商量, 暂定东京的大学, 如果我们工作上没有变动, 你也要离开日本。” “是。” 缘一依旧礼貌,心中渐渐开始讨厌这对父母了, 没有孩子能在这样的安排下会能养成健康性格, 惠士的死亡不是少年的一时冲动。 聚会在晚上, 沙罗带着孩子最先来到,她还想进厨房,让严胜和缘一急忙拒绝挽袖子的热心女士。 小孩子活泼地跳到缘一的身后举起手拍他,她循着声音转头,对这撒手没的儿子扬声喊:“又去哪里调皮?快回来妈妈这里。” “没有调皮,他很乖。”缘一摸摸小家伙肉乎乎的脸颊,成功让小孩歪着头去贴他的手,止不住嘿嘿地笑,露出了宽牙缝。 缘一忍俊不禁,这是备受宠爱长大的孩子模样,真好。 严胜羡慕地看着他们互动,缘一总是很受小孩欢迎,沙罗小姐的儿子第一次看见自己时怯生生的,还在襁褓的孩子将头侧过去,躲在母亲怀里不想看陌生人。 第一次见缘一则不同,两只小短腿蹬蹬蹬地跑到缘一身旁,好奇地打量他,现在又长大了两岁依旧很黏缘一,抱住人家大腿就不放,假装自己是只自由且坚强的猴子随缘一走动而来回晃荡。 “兄长,腿脚被小孩抱住其实很不方便的。”注意到兄长面上闪过羡慕情绪,缘一端着果盘,经过严胜时凑在他耳边轻声说话。 可不敢大声说,现在的小孩子听见这样的话会委屈地撇下嘴,然后把他的腿勒得更紧,不愿意放开。 这也算是明知被喜爱着,所以有恃无恐地撒娇。 “知道,要小心头哦。”严胜伸手挡在柜台边缘温和提醒,不让这“猴子”的后脑勺挨装,始终保持攀着缘一大腿的姿势被顺利运出厨房。 他不会主动去哄小孩,近距离接触太危险了,万一连累沙罗小姐的孩子磕着碰着,严胜会一定后悔到揍自己。 “兄长也要小心,我把这些端过去,一定要注意不要弄伤自己,汤刚煲好很烫,不要用手……” “不会碰的,快出去吧,记得禁止任何武器进门,沙罗小姐带的也不行。” 他只有清洗蔬菜的工作而已! 所有的料理过程都是缘一独自负责,严胜十分有自觉,只是要找事情一起忙碌,这是他们两个人商量好的计划,当然要共同完成。 “所以无幻要来是吧?人呢?”沙罗在缘一身边听见儿子的笑声,强行把孩子掰下来,控制进怀里逗他,顺便言语上逗逗缘一:“你躲了无幻两年,除了追求所谓更强大的力量,还从没在生活中见过他这么坚持不懈哈哈哈……”她笑得肆意,让不明所以的儿子也随着母亲一起咯咯笑起来。 “所以究竟为什么……”明明都是追求强大的力量,兄长的追求方式就很温和,不像无幻纠缠不休。 缘一已然被烦扰得神志不清,都能说出岩胜的方式温和。 “有些事他就是很坚持啊,仁都放弃高强度训练严胜了,随严胜自己当爱好去练剑道,无幻却始终不死心,认为严胜终有一日能够获得让他满意的成绩。” “可严胜不是为了成绩去做的。”兄长现在只是想去修行,想做便做,这很好。 沙罗亲了亲儿子的脸颊,含着笑道:“所以才说‘让他满意的’进步,原谅一个成果主义者吧。现在严胜能过上这样的生活我们没人不为他开心,多亏了缘一,谢谢你。” 最后的谢意很诚挚,缘一无言摇了摇头,拒不接受这句话。 我的兄长,和我一同生活、由我照顾,这不是应该的吗,不需要任何人的感谢。 缘一有自己的坚持,更有足够的立场这样想。 “是啊,严胜也是你的朋友,和我们一样。”沙罗由此提及过往,说起一些她的朋友,即与无幻、仁、风三人之间的事。 缘一注意到严胜也过来听,跪坐在地将手肘磕在桌子上撑起下巴,姿态轻松,手背上还有未擦干净的水珠,见缘一转头似乎在看自己还要用眼睛瞪他,无声提醒他注意听沙罗小姐说话。 好的,在听。 缘一无声回应,就对兄长扬起嘴角,露出笑意。 沙罗这时道:“……我和无幻也因此决斗。” “……”什么?什么决斗? 其实没听,刚刚光注意看兄长了,缘一发誓他只走神那一小会儿,为什么现世的情节会在几句话之间就发展到决斗啊。 沙罗以前的背景和行事风格算不上光明磊落,兄长在缘一光顾店里时给他介绍过一把十字文枪,与其他护具格格不入,严胜严肃地说:“这是镇店之宝,沙罗小姐以前最喜爱使用的武器。” 那时候缘一的脑袋上就已经浮起大大问号,原来兄长结识的朋友们都有着极道背景。 偏偏严胜还心大地说:“虽然不是很了解沙罗小姐以前具体从事什么工作,反正很大方!人也很宽容,包容了第一次打工的我。” “那太好了……”缘一还能回复什么呢,总不能求兄长快跟自己离开这些危险的人们,他们确实都是好人。 除了无幻,他始终怀疑这个人的脑袋构造是否完整。 “决斗结果呢?”严胜的提问将缘一第二次走神的思维拉回来。 “失败。” 沙罗捂住儿子的耳朵解释:“你认识了我和无幻,很明显我们两个还活着。一场决斗,怎么能有两个人存活,所以决斗本身是失败的。” “但是你们就此成为了朋友,现在过着平静的生活,难道不是决斗结果的成功之处吗?” “……是,严胜说得很对。”沙罗为严胜直接的结论发笑,不可能什么事都能一眼看到未来,当他们因各自立场不得不决斗,即是生死时刻。 “叮咚——” 玄关响起门铃,但大门在庭院外,严胜制止缘一,自己站起来去迎接无幻他们。 “我去看看有没有人带武器!” 他很警惕,不能让无幻先生破坏这场聚会,无幻先生显然对缘一的实力形成执念,这次终于有机会见到缘一,绝对不会轻易吃顿饭就离开。 缘一已经站起一半,干脆直接撑起身前往厨房,想到无幻即将上门就头痛,兄长考虑过他,认为所谓毕业聚会的存在仿佛是在给缘一添麻烦,无幻就是那个麻烦。 可缘一希望,能够在兄长离开之前与友人好好相聚,至于自己……缘一肯定会跟去京都的。 不过得知兄长所寻那人的存在实际上是祂的化身之一后,缘一心中产生了纠结。几天过去,他发现或许兄长的去留还有可操作的余地。 眼下,他转身问沙罗:“请问,比试算是你们的决斗吗?” “看用什么武器吧,无幻对待某些事莫名的有原则,我也不懂那家伙。” 使用真刀自然就不是陪孩子过家家的玩闹。 “无幻似乎……对你的实力很肯定。” 缘一听出沙罗的兴味,希望别是她也想加入比试群聊。 “请您放过我吧,我不是一名合格的武士。” 武士?现在的年轻人会这样用词吗? 沙罗挑起眉,说起另一个有趣的话题:“无幻有个奇怪的命运。” “什么?”缘一洗耳恭听。 “他总是遇见比他实力强,但心存死志,自愿撞在他刀刃上死亡的人。”沙罗再次捂住儿子的耳朵,“我曾经也是这样……” 女声变成温柔的轻语,低下头依旧只能看见一片黑暗,依旧满足地拥着孩子:“但我的孩子还活着,我所有的爱便再次回到这世上,生出活着的渴望。” “……”缘一动容,就见活泼的孩子伸出手努力够着母亲的双耳,天真地学着她的动作,又摸摸目盲的母亲双眼眼角。 “妈妈!饿了吗?” 无端的,沙罗再次笑出声。 “那要问缘一哥哥哦。” 因为有很多幸福溢出,忍不住便笑了。 “马上就可以开饭了。” 缘一转身进厨房,他听见玄关咚咚咚的脚步声正在接近。 同时哗啦一声,门被拉开,脱了外套的无幻还是那套流浪套装,随意穿着宽松的衣服,与身旁穿着正式而整齐的仁是两种鲜明的风格。 小风则跑过来就去和沙罗的孩子玩,还回头看无幻:“无幻!小孩子长得也太快了,这才几天不见他就又长高了。” 无幻进门没看见缘一,懒洋洋地趴在桌上,倒是很配合:“是啊,还变胖了点。沙罗,别给他吃太多零食啦!还会长蛀牙哦。” “别吓小孩。”仁坐不住,看见严胜往厨房去,便也站起身要一起。仁和小风均是一惊,一人一手拉住他,异口同声道:“别去!” 好像他是什么厨房炸弹,仁困惑:“我好歹比严胜好点吧。” 小风沉痛地感叹:“千万别比烂……” 起码缘一会时刻注意严胜的行动,让他不至于“铸成大错”,仁进厨房就不一定了,毕竟缘一没有长两双眼睛。 无幻唯有点头。 仁:“……” 他只好再次端正地坐回去。 然后小风溜进厨房,再出来时端着一大盘热腾腾的鱼,严胜手里只有一碗蔬菜沙拉……小风说这样分配的话,打碎了也不麻烦。 十分能干的缘一把每个人的口味都照顾到,除了无幻,他这两年都避免和他见面当然不会知道这家伙的口味。 大家举杯庆祝两位毕业生时,严胜开心地饮下果汁,没注意到身旁缘一和无幻竟然对上了目光。 “哇……” 仁对无幻忽然的轻呼感到莫名,低声问:“你哇什么?” “那小子敢看我了。” “这能代表什——”嗯?仁清楚他一直在纠缠缘一试图与自己比试,缘一或许是因为严胜这个共同朋友,并没与他计较,可现在转变态度是否代表着什么? 仁缓缓敛眉,反而看向严胜,“严胜,你什么时候走?” 严胜老实答:“后天就去京都,我会努力工作的。” “恢复独自生活,可以吗?” 他露出茫然神色,“为什么不可以呢?” 去京都寻人是他早就有的规划,如今心愿即将达成,只有高兴,即便真的不适应没有朋友们在身边,他也可以消化掉那份不适应,让自己适应生活。 仁无奈,严胜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受到缘一多大的照顾。 这时,缘一截断了仁的话,“可以的,我相信严胜可以。” 他的语气比严胜本人还有坚定,仿佛万分信任严胜的生活能力。 小风奇怪,自言自语:“前阵子不是缘一最担心严胜去京都后的生活了吗……” 沙罗耳朵一动,听见了小风的呢喃,她眼眸一转,想到刚刚缘一与她的谈话可能不是出于好奇。 比试和决斗的区别…… 令沙罗稍微放心的是,没人带刀刃来。 饭后大家又聚在一起聊天到夜里,沙罗的司机到点接人,她带着孩子先行告辞,严胜说了许多话,也昏昏欲睡,强撑着与缘一一起送走了道馆三人。 “再见了啊。” “严胜,有缘再见。” “再见严胜!仁出差去京都肯定会去看你的!”小风不舍但乐观,她不会与严胜失联的,沙罗姐知道严胜记得她店里的电话,连像样的道别都懒得说,可她还是做不到这么潇洒。 严胜很高兴,悉数收下他们道别的话语。 回到客厅,缘一注意到一个粉色包裹,明显出自小风之手。上面贴着便签,严胜拆开后发现是部手机,“一定要联系我们哦!笑脸、笑脸、笑脸……三个笑脸,便签上这么写了。” 他会珍惜这份礼物的。 “严胜对去京都的未来很期待吗?” 意料之外的是,兄长摇头了。 “我最远大的目标,其实就是活到去京都,没想到多亏缘一的照顾,就要实现了,再远一些的目标,得等去京都以后,我找到那个人,再做规划。” “如果可以,严胜想要与他做什么呢?” “没什么……做朋友?或者问问他为什么会对我有活到与他再次相遇信心,说来巧合,那次遇见他,也是从车祸中救下我。” 那道近在咫尺的刹车声,似乎还在耳边。 “那次是我第一次经历接近死亡的意外,记忆尤为深刻。” 严胜握着手机,他对所谓未来根本没有实际概念,这两年的好生活已经像梦一般。 “今天折腾得很累吧,严胜,睡吧,做个好梦。” 缘一一如既往贴心,让严胜主动抓住他,或许是小风不舍的情绪感染了他,他道:“我也记下了你的号码,会联系缘一的。” “是吗……”缘一满足地笑起来,他很高兴听见兄长这么说。 不过他不想与兄长说再见。 夜半时分,缘一独自坐在庭院里,三月正是樱花开的时候,他穿的单薄也不觉得冷。 看着兄长房间黑暗的窗口,他迎来了预料中的客人。 “你回去拿刀了啊,无幻先生。” “是!准确领会到你在晚饭时传达的信息哦。”无幻很听话地没有破坏严胜的聚会,也没有带武器,但缘一都那么看他了,于是刚回到道馆就拿着刀冲回来。 仁发现了,但没有拦。 缘一则爽快地张开手掌,在他面前用结界唤出杀鬼之刃,没有掩饰不属于普通人的力量。 “您真的想与我比试吗?” 第135章 再次结束 “你、你这是!?” 无幻目瞪口呆, 他过去的经历诚然精彩,也卷进许多传说中,但那些都脱离不出人类范畴, 不过是以讹传讹,眼前这景象显然超出了他的认知。 高中毕业生开口却没给出一个解释。 缘一对无幻兴趣不大,自顾自道:“本想等四月藤花开放时邀请兄长去藤花祭, 紫色藤花优雅又美丽, 缘一想现世兄长不会再惧怕它们,一定会喜欢。” 太可惜了。 无幻挠头困惑,“你说的兄长是谁?”缘一话中的内容太过离谱,严胜才不会是他哥哥。 缘一抬眸, 神色平淡:“您已经知道是谁。” 难道, 缘一真的有病吗? 这个念头无幻这两年也一直没放下, 他实在对严胜太周到了,原来是父母不在家太缺爱幻想把人当哥哥。 “算了,别废话了, 你既然不是常人, 我们可以好好比试一场了!”他向来懒得管那么多事, 反正先把自己想做的做了! 缘一答应:“可以,神明说可以这么做。” 哈? 无幻实在被这孩子搞得没头脑, 手中的刀比脑子快, 瞬间出鞘, 缘一颈前寒光一闪, 然而这一击被毕业生反手顺利挡下。 “你想杀死我吗?” 缘一的敬语消失了。 “那不是目的。” 刀剑无眼,或许会是结果, 无幻很享受游走在生死之间的感受。 说话间, 无幻再次领略到了日之呼吸的招式, 他开始兴奋,造型奇特的刀刃愈加快,甚至都没注意到自己被引到朝日宅外的街道上。 在一次两刃相碰时,缘一忽然问他:“你追求什么剑道?又期望着兄长达成什么剑道。” “什么都没有!我追求的不是剑道哈哈!我又不是武士,仁那样古板的家伙才讲究这些虚妄之名。” 听到问题,他的回答脱口而出,紧接着缘一露出被戏耍的不悦,刀势霎时逼迫过来,令他连连后退,蹬着墙反身避开,手上之剑也随动作挑出一个大大的圆弧。 ——对着缘一的腹部。 无幻试图以刀刃劈开缘一的内里,通过他更多的攻击想要看看这总是沉默的孩子到底在想些什么。 缘一闪身避开,追问:“那你为什么想要兄长练习出成绩?” “笨蛋!成绩就是结果,没有人不想要一个明确的结果!” 踏着木屐停止后退,几步之外的无幻再次抬起手举刀,脸上却展现出与缘一吵嘴的无赖架势,“如果不想要成绩而是随心所欲,那就是当爱好!爱好可以被放在心上时刻念着,也随时可以被放弃,严胜需要爱好吗?他要能实实在在踩住他影子的东西!” 不过没用,他经过几年终于认识到严胜对这世上没什么留恋,去京都找到那个人就是最后压着他影子的大石,之后会怎么样呢? 小风昨天还捧着脸在他面前期待,“无幻,严胜一直念着的那个人,竟然一个不认识的人啊,原本以为是家人。严胜还坚持去找,是不是说明其实他未来会用心生活?” 无幻是从倒霉环境里跑出来的,和严胜某种程度上有点共同观念,他只能点头说大概吧。 心中却想:口口声声说好好生活,实际上说不定把遗愿清单的最后一条划掉了。 “倒是你,你在严胜身边我实在想不到能得到什么,究竟有——”无幻的刀被缘一拦下,目光热烈,求知:“什么目的呢?” “兄长与缘一是家人。” “你姓朝日,叫做朝日惠士,这需要别人提醒吗??” 话音落下,无幻多话似乎终于惹得缘一耐心耗尽,游刃有余的姿态陡然急转,被连连逼迫至深巷。 月光下,毕业生手中那把刀浮现出若隐若现的深红。 无幻丝毫不惧,利用起地形限制缘一的剑势,自己的行动向来灵活机变,可缘一已经不想陪无幻玩了,他们在快速交手后,缘一趁再度分开之际跃起,旋身自上而下挥出斩击。 与莫名产生的热浪一同袭来的,还有年轻人的话语:“无幻先生,你想怎么赢?” 然后,无幻格挡的刀被斩断,他没有丝毫犹豫,以断刀再度继续挡住缘一的竖劈,结果是刀再度断去一截。 “你在讽刺我吗?”无幻咧着嘴带着笑意这么说,实在不喜欢缘一的性格,但他喜欢和这家伙交手! “杀死我你就赢了!” 不想输,不过死亡是比试产生的结果之一,他可以接受。 狡猾的成年人当然不止这把刀,在缘一攻势上前时,他宽大的袖子一甩一把匕首飞出直击对手的左胸膛。 无幻没报希望,这不过是负隅顽抗的把戏,他与缘一的势力相差太大……如果缘一认真,他早就死了。 这是他一开始便想到的结局,也是执着于与缘一交手的原因,若是能死在这样的剑技下,迎接死亡又怎么了—— 最后时刻的时间仿佛放慢百倍,无幻看见缘一抬起手的残影,然后本该以刀随手弹开匕首,但他垂下眼眸,临时转换了动作,刀刃忽然落在下方,插进土地中。 ——武士刀消失了。 缘一将所有力量收起,任由袭来的匕首刺进心脏。 “无幻先生,这样赢可以吗?” 他说着话,血液从身体中流出来,恍若没有痛觉。 “你……你……”无幻该说什么,他能说什么,“你有病吧……” 他不想这么赢,话说自己为啥总遇见这样的人啊!? “我想和强者好好交手,究竟是有什么错??”无幻跑过去,险些绊倒了自己,反得缘一借力撑起自己,他顺势抓住缘一:“你和我以前遇见的人不同,你不是要和严胜当朋友吗!” “已经是朋友了。” “以后呢?不是放心不下要偷偷跑去京都吗?” “根据目前情况,陪兄长去京都不是个好选项,兄长已经早早决定好未来,太过明确,我不会插手了。” “你不会是装的吧?”谁家小孩心脏被捅穿了还能站着说好一会儿话。 无幻刚刚的慌乱和一丝悔意被缘一当下的“坚强”表现搅得乱七八糟,都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 “不是,我会死于今晚,朝日惠士也是。” 收起咒力和妖力的缘一望向兄长所在房间,请求道:“我留下了遗书,请提醒兄长看,希望他不要太难过。” 估计不会吧,严胜消化苦难的能力就像岩胜忍痛一般强大。 缘一想,那也很好。 无幻满脑门问号,所以当下结果是缘一盘算好的,可、可是……“你就知道我一定会来吗?” “是,这世界有神明‘入侵’了,其中有一位可以预言……” 缘一缓缓合眼,忍着心脏的疼痛说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没必要与无幻说太多,又不是向兄长解释。 “喂、喂!你就这么死了,这不对吧???”无幻终于后知后觉地崩溃。 “不是……只是缘一……不想再迟到了。” 说什么呢,啊??? 明明脸朝着缘一的尸身,无幻面目无端拂过一阵风,头脑忽然剧痛! 恍惚间闪过打棒球、旅行、孤岛……如梦一般的场景掠过他的脑海,等痛楚结束,他晃晃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可是不对……他好像没有这么爱找人麻烦,回看过往与极道纠缠的数十年,也不对,他应该看见麻烦就跑,才不会因为什么利益、钱财就与同一个组织来回牵扯。 “我只迟来一步,你把缘一杀死了啊。” “仁……哈……”无幻抬头望着他,已泪流满面,却违和地笑出声:“哈哈……你怎么会当上公安啊……你明明是、不对,你会是谁呢我不记得了……” 判定为精神失常,仁向好友劈下手刀。 * 缘一死了。 导致这一结果的无幻受到莫大刺激,记忆出现混乱,被仁安排进了精神病院,阻拦了他可能会面对的任何责怪。 无幻因为杀死一个人受刺激这个措辞太过离谱,风无法接受,想尽办法与无幻待在了一个医院,以护工的身份。 被留下的严胜小心展开缘一留下的信封,上面并没有他所设想的话。 以缘一的风格,应该会唠叨许多提醒他照顾好自己的建议,或许还有提醒他小心淡青色长发那个人。 他记得缘一一听见那个人就会散发出不爽的气息,倒不是严胜敏锐,相对于平时情绪稳定的缘一,那份讨厌实在太明显了。 可上面只有一句话:「缘一相信兄长会依照规划生活,祝您未来好梦。」 兄长? 原来缘一已经将自己视为哥哥了吗? 严胜努力转动脑筋,他好像没做过合格的兄长会做的事,平常是缘一照顾他更多一些,他总是有点慌张冒失。 严格来说,他与无幻是以不同的方式持续地给缘一找麻烦吧。 他折起这封信揣进口袋里,搬出了朝日宅。 严胜都没找到朝日夫妇的联系方式,只能拜托隆子阿姨把死讯传给朝日惠士的父母。 “还有这封遗书。” 严胜把缘一的信下压着的另一封信交给隆子。 “是朝日惠士留下的遗书,要给他的父母,还有您看。”严胜严谨地按照两封信的落款姓名分别称呼,也没把缘一留个自己的信给别人看。 朝日的信旁放着的钱严胜也都给隆子看过了,按照信中所说应该都要留给这位温柔好心的阿姨。 不过严胜对惠士信中对父母充满挑衅、对各种安排表示厌恶的话很疑惑,这与缘一的表现截然不同。 “你……不伤心吗?”年纪上了五十岁的隆子听见惠士出事几乎晕倒,眼前的与他朝夕相处的朋友并未表露出伤心。 “如果对自己生命足够负责,就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死亡了。” 无幻先生同样是对自己生命不负责之人。 严胜冷静地评判,然后向隆子鞠躬告辞。 身后传来女性断断续续的细碎啜泣。 小风听见这消息时也发出了这样的哭声,诧异的、悲伤的,而在得知无幻被关后,她反应更加激烈。 她不想失去无幻,仁只能给她看无幻的现状,浑噩疯癫,以此说服小风接受现实。她反而下定决心照顾无幻,仁并不阻拦。 “无幻怎么会这么做呢?他是人类,不是什么疯子杀人犯。”风始终维护无幻,她从没想过他会直接杀死缘一。 不如说她一直更怕的,是无幻想要死在比他强的缘一手中。 严胜没有去怪罪谁,仔细想想他没立场。 他只是察觉到一个现实。 自己也有消化不了的事啊。 他想要抓住的人不仅是幼年时虚幻的淡青色长发身影,还有眼前的人。 那天凌晨,被仁唤醒的严胜迷迷糊糊地伸手摸到缘一冰凉的脸,好像五官渐渐清晰一般在手中描绘。 一阵风吹过,他霎时清醒过来,意识到发生什么之后,又在想是不是在做梦。 因为周身违和地感受到了热度包裹,仿佛不在月下,而是沐浴着日光。 “为什么你会如此选择呢?” ——他根本想不通。 最终,严胜没有按照计划日程动身前去京都,在本地租房暂且居住。 不再练习剑技,竹刀和护具没有扔掉,被搁置进了储物室。 工作、吃饭、和睡觉组成了生活,与此同时,他开始做梦。 梦里意料之外不是坏事,都是以前与缘一度过的生活,严胜还挺喜欢这些梦境,渐渐的,他恢复了一些活力。 然后他顽强地用一只胳膊收拾行囊,另一只昨天摔下楼梯摔断了…… 假期结束了,他得去京都的大学报道,得按照规划过下去。 在大学报道的第一天,严胜远远就望见了绘画社团有个熟悉的身影,扎束着淡青色的长发,招新桌上还摆着一小盆海带。 即使是长大后再看这个人,还是看不清脸啊。 好像没有特别之处,他看着那道身影心中组建的幻影渐消,一颗沉沉的落石被缓缓挪开,眼周忽然有些热。 不是、不是他想流泪,是真的在热。 严胜抬手碰了碰眼角皮肤,莫名其妙地望天上,晴空万里、日光和煦。 咦?太阳是会特别关照特定位置的吗?他只觉得眼睛这一圈很热乎。 简直像是有人捂着自己的眼睛一样。 “你是严胜吗?” 那道身影过来与他打了招呼,友好地伸出了右手。 没想到对方居然真的记得自己,严胜陷入沉默,然后伸出了打着石膏的右手。 “……”对方显然也沉默了,又忍不住露出笑意,收回了手,“我带你熟悉校园吧,这不是拉你入社的条件哦,叫我羽张就好。” “羽张?”严胜耳间抚过轻柔的风,直觉这个名字很陌生。 不对啊,本来就不知道这个人叫什么名字,陌生不是应该的吗? 他直接问道:“你记得我,为什么?” “不清楚呢,反正看见你的时候就觉得要救你,你说自己很倒霉,现在遇见你就说明我们很有缘分不是吗?多年重遇,是不得了的缘分呢。” 羽张语气感慨,露出平淡的神色。 严胜看不见他的脸,只想:这也太巧了。 他好像确实是父亲所说的自私之人。 缘一死亡他第一反应就是那家伙的选择一点都不负责,现在看见了执着多年想见的人,一见面执念就消散了,立即觉得很没有趣味。 到了宿舍,同羽张道别,他随口拒绝了羽张的入社邀请,“我对绘画没兴趣,我想参加剑道社。” “什么?”羽张仿佛捕捉关键词,露出疑惑。 “不对,你怎么会、怎么能练习剑道?” “我不该吗?”没天赋也不应该被这么说吧,严胜眉头合拢,他想修行剑道就修行剑道!想念着缘一也就这么想念着吧,反正都是消化不了的事。 他已经做好这么生活的准备了。 羽张偏头,“不对,这不属于我为你安排的轨迹。” 严胜的疑惑体现如同他平时的表现一样直接,对这个人果断地抽出了竹刀。 “不……是闯进来的灵魂太怪异了。”羽张忽然望着严胜,更高的、身后的位置,发丝飞扬,周身散发着温润白光,神情严肃地厉声质问:“还没有看够岩胜得到的教训吗?你只会让他得到更多的痛苦!” “——不对,还有谁进来了!?” 严胜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视线都没落在自己身上,直觉告诉自己——快斩向羽张! 毫无胜算,可他毫不犹豫地动手了。 下一瞬,他眼前所能看清的一切悉数破碎。 羽张化为一把锋利的古剑穿过他的心脏。 是这样的感觉啊?意料之外的不太痛。 严胜的意识消散。 岩胜方始挣扎着张开眼眸,意识尚未缕清,入目的便是近在咫尺的黑暗,不禁懵了一秒,缘一在搞什么? 紧接着,被黑暗吞噬之前,他嗅见了一丝熟悉的天国气息。 …… 缘一没有迟到,他提前了。 “唉……” 那家伙太敏锐了,而且气息不太像十拳剑本体意识,可能是依托祂的意识由神明力量在这世界中渐渐形成的“人”。 也算是祂吧,意识碎片与大国主神力量糅合后的存在。 与祂直面的缘一被真正拉入术中,投生至新世界,这回他拥有了自己的姓名“继国缘一”。 太好了,起码有名字了。 缘一的底线不得不放低,可他等了九年兄长还没有出生。 兄长一定会出生于继国家,这是世界意识对兄长的刻板印象。缘一不认为祂会因此自己的插手而直接改变兄长的出身,祂认为他只会给兄长带来痛苦……所以反会更加重视“继国”与“继国缘一”给岩胜带来了什么。 祂有着兄长前世和地狱的记忆吧。 但没有现世的。 一个月后,每日发呆的缘一从母亲口中得知一个好消息。 母亲带着对长子的忧愁和幼子的期待,告诉他:“缘一,你要有弟弟了。” 第136章 筛子幻境 他将看着兄长出生、换掉乳牙、长高长大……并竭尽全力保护兄长度过完整的一生。 「这次缘一不会离开了。」 缘一对母亲的肚子展露温和的笑意。 “缘一!”为人母的女性发出惊喜的叫声, 紧紧拥住长子,利枝忍不住扬声道:“你会笑了!?你也期待着弟弟出生对吗?” 她流出泪水,忐忑消散, 这一刻腹中的孩子拥有了更加珍贵的意义。 更令利枝没想到的是,缘一以手掌轻轻抵着她的肩头,像是担心压着母亲的肚子。当母子二人相视, 神智异常的儿子对她点头, 肯定了母亲的说法。 “是啊……这是我们都期待着的孩子。”孕期中的母亲还是没能控制住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接受着沉默的缘一为她擦拭眼泪。 自小让她保护和操心的儿子已长至九岁却不能言语,仿佛与世界隔离, 利枝在得知自己再次怀孕时, 第一个念头竟是如果生下这孩子她会不会没办法全心照顾缘一?那可怜的缘一怎么办呢? 可在得知弟弟的存在后, 长子竟然能够回应自己了,她不禁在开心中开始贪心地引导:“缘一,等弟弟出生, 可以多多照顾弟弟吗?” 缘一没有犹豫, 再次果断点头。 这位名为“利枝”的母亲不知来自谁的意识, 是位深爱着孩子的女性。缘一看着她,偶尔会想到数百年前的前世母亲, 但二人并不相像。 利枝欣喜地捋顺儿子的发丝, 褪下手腕上的红发绳, 抓住机会把缘一散乱的长发扎束起来, 握着手中暗红发尾放在他肩后,“那, 缘一是不是应该学着照顾自己, 用来日后照顾弟弟呢?” 缘一继续配合地点头, 等兄长出生他自然会照顾的。 “所以从明天开始,缘一要慢慢进步,以后还要教弟弟说话、认字,做个好榜样对不对?” 母亲循循善诱,心里对腹中的孩子疯狂道歉,千万不要怪妈妈拿你做诱饵,目前来看唯一能钓起你哥哥就是你了。 “……”自己并不是真傻……向来懒得做出反应的缘一注意到利枝捂着肚子多愁善感,只好继续点头。 利枝又高兴地抱住他,缘一敏锐地听见了微弱的胎心音——是兄长的声音。 很奇怪,从未想过能这样倾听兄长的声音。 他老实下来,伏在母亲隆起弧度还不明显的肚子上静静地听着。 “呀,缘一对你弟弟的很好奇吗?不过现在才不到三个月,医生说十六周后才能用胎心仪听见心跳声,等到快五个月时,就可以拿出听诊器给你听着玩了。” 这是利枝的第二个孩子,她很熟悉流程,从未看见缘一对什么产生兴趣,她的心都快融化了,拥着露出好奇神色的孩子就承诺:“等能听见弟弟声音时,就算是你爸爸也要在你之后听!” 缘一一愣,这位母亲与前世母亲的不相像最大体现就是性格,似乎她……很外向。 以前没有眼下感受这么明显。 以前利枝总是忧愁着儿子为什么不吃东西,开始吃东西后又忧愁他怎么吃得那么少,能够进食更多肉类以后继续忧愁不说话、对外界没反应各种问题……就总是表现得愁云惨淡,对儿子很是小心翼翼,担心说错些什么让缘一连眼睛都懒得睁了。 而缘一只是想着这不过是术中世界,普通人类被抓取的意识都不会被本人发现,也不会记得这些。 如影山茂夫的超能力者是很特殊的存在,即便如此,缘一都无法确定茂夫意识是否能完整回到本体。 意识可以是一瞬间产生的念头,可以是对着神社内神明的几句祈求,可以是一段经历、一句咒骂、一个称呼、一种表现片面的性格,是灵魂复杂的人类身上浅薄又脆弱的存在,对普通人来说就是抛离了几秒钟的东西,且那东西严格意义上并不存在。 世界消散后便回到该回的地方,即产生那一刻意识的“当下”。 因此这由“不存在”集合体构成的世界自然就是虚幻的东西,相比外界是须臾之间膨胀又炸开的泡影,外界的时间流速都快于这里成千上万倍。 缘一已然认清。 所以身处术中世界的他理所当然地陷入自己的思维,看似对外界毫无波动,实际焦躁地等待,时刻想着兄长究竟才能何时来到新的世界。 现在看见母亲这样高兴,很是鲜活,缘一产生一点愧疚,顺带因为她的话想起那常年忙于工作的“父亲”。 继国家的男主人,继国芳行。 他无视了名义上的父亲九年,脸都不记住……现在兄长快出生了,缘一不得不探究那家伙是什么态度。 正巧当晚继国芳行便回到家里。 其实是他得知喜讯后特意赶回家见妻子,国字脸浮上几分激动,表示下午收到消息后便安排另一位更加擅长照顾孕妇的家庭医生,会住到家里直到利枝顺利生下孩子,孕期各项检查、最终生产的医院已经定下,产后的照顾人选也开始物色……一切都会很快安排好。 “我们的第二个孩子,一定要是健康的。” 不合格。 站在母亲身后听着这些的缘一对这个回答打叉,看来依旧是类似前世父亲性格的意识,这个世界真是专注于让家庭成为兄长的压力来源。 哦,还有自己也是沉重的压力。 但缘一较为轻松,从前两个世界来看,已经长成青年形成三观的兄长、患有疾病极为单纯的兄长都没有真正的怨恨过自己,兄长的灵魂对“继国缘一”的存在似乎释然许多,即使残存着情感,也总是会想到调和的办法。 或以坦然面对,或彻底放手。 这两种都不是缘一所想看到的,他希望自己和兄长仍能有家人的羁绊,所以这个世界需要被改变。 一些顽固不化的不良意识可以适当插手提前清除掉。 “缘一,妈妈说你很期待弟弟的出生,这很好,要再努力些长大。” 一只手掌落在缘一的脑袋上,又很快撤回。 继国芳行把那只手抵在唇边轻咳了几声,“不说了,吃饭吧。” 利枝凑在缘一耳边,拿起盘子做出非常显眼且对隔音无用的遮挡动作:“听见你会喜欢弟弟,你爸爸其实很高兴!” 她这些年鲜少在家与丈夫说话,这个孩子带来的改变不止是她与缘一之间的。 “利枝……”继国冷峻的脸覆上无奈,又对妻子很没办法。 下午打电话时利枝哭得很无措,她很久没有给自己主动打过电话。 利枝始终担心这孩子的出生会不会让她偏心,而偏心谁都会给缘一带来不好的影响,也会害了幼子,她更怕又是一个不健康的孩子,把他连带着说得焦虑起来。 继国根本无心工作,开始安排妻子接下来一年的生活计划。 然而当第二个电话打过来时,妻子一转几小时前痛哭流涕的悲伤,乐观地说个不停,尤其说到缘一对外界是有反应的! “心理医生哪有弟弟好使,我未出世的孩子已经打败了东京大半的心理医生。”言语间颇有结婚前的性子。 利枝高兴地说完就兴冲冲地挂断电话要监督第二个孩子的房间布置,徒留继国对着电话忙音呆愣,缘一竟然对外界有所反应了吗? 原来那孩子并不是毫无感情的啊。 利枝所忧虑的第一点已被缘一一个点头解决,继国念着妻子所想的后一点:健康问题,这次力求做到最周全的布置,不希望出现像九年前缘一出生那时的情况。 那几年他忙于工作,忽视了利枝,孕期前后没有陪伴在身边,产子后回去才发现那是个“不正常”的孩子。 他产生了悔恨之心,于是便想要弥补,可缘一九年都没正眼看过自己……根本没机会! 妻子没有怨恨他真是不幸中的万幸,继国不由得想,或许缘一的态度是天意,说明这个家的情况会有所转机。 * “是!请夫人放心交给我吧,你的孩子一定会顺利降生,我保证他会是个健康的孩子。” “是、是吗?” 利枝看着丈夫请来的新医生,感觉很奇怪……有点轻浮,还带着耳坠,看着很不专业,而且……医生来到患者家里为什么穿着杏色西裤、深灰色外套和卡其色围脖,甚至还有一个双肩包。 如果现在的医学界从衣着上看实力,那这位年轻的先生一定有着很深的资历。 “那个,这是我的大儿子!”实在是没话说,她把得知自己怀孕就守在身边的缘一推出来当话题,得到了儿子转头对她投来的空白表情。 利枝歉意一笑,医生先生不会怪你不理他的。 缘一:…… 他原本很关心医生是否可靠,但听见那熟悉的语调和声音后,就已经确定兄长会顺利出生。 眼前的医生是神兽。 “嗨!请小朋友要相信我的医术哦。” 白泽笑眯眯地对九岁的缘一友好挥手。 * “您怎么会来呢?” “你不是让影山君传信给地狱了吗?” 白泽打量新生儿的房间,伸手推动摇摇床,一想到小鬼会一无所知地躺在上面的画面,他忍不住笑起来。 缘一想:茂夫记得? “哦,他不记得,是我随身带着封印瓶,察觉幻术内部更迭时注意到地狱有异动。然后循着线索通过净琉璃镜找到了影山茂夫,帮他消化了那片意识,他想起后说了幻境内部发生的事情,我才知道地狱的意识也会被抓取进去,不愧是香火鼎盛的大国主神的力量,毕竟下地狱的家伙们也肯定听过他嘛。” 白泽保持笑意:“你在这儿闹得动静很大呢,岩胜的上个世界本不会变成那样。” 按照神兽对这术的理解,岩胜会逐渐被剥开过往,在他所在意的痛点上施加折磨,可岩胜最大的心结和束缚解开了,这幻境对他来说不过是几段惨痛的人生经历,终会斩断一切、突破幻境。 到那时岩胜就可以不被自己称作小鬼了。 “抱歉……” 缘一很快注意到另一件事,“您怎么会立即发现地狱有异常,还能随时用净琉璃镜?” 真会找重点,白泽额前露出青筋,“你以为我想?小鬼的前上司休假去了,阎魔大王又拜托我帮忙处理政务。我看日本的地狱要完蛋了,总是要我一个异国的、不属于地狱的神帮忙工作!我也想只玩乐、不工作啊!” 缘一再次小声抓重点:“那您怎么会答应……” “因为绝对不能输给那家伙!”白泽举起胳膊,将拳头紧紧握起,他敢保证代鬼灯工作期间没有出任何错。 神兽对地狱的工作有了丰富经验,不知道该说哪一方更可悲。 但,很有精神。 缘一给与肯定,继而放空眼神,无聊地算起兄长出生的时间。 这时白泽随手在他眼上抚过,令缘一眼中一痛,眨眼之后便能看透眼前神兽充斥着温和白光的身体。 自己恢复了通透世界和全部力量,他抬眼望向白泽。 神兽笑得温和,“你这么会抓重点,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来?” 这点不用问吧。 缘一老实答道:“为了保护兄长。” “错,为了看看反向运转的幻境。” 白泽向他眨眼。 闻言,缘一转头凝望窗外天空,属于大国主神的力量比第一个世界还要强烈。 他顿悟,原来上个世界梦境里的神明不是简单的意识“入侵”,十拳剑的现任主人真正进入术中,并在新世界的形成时便改变了幻境的目标。 这里不再是为了兄长的灵魂塑造的幻境了。 没有那些多余的、措手不及的痛苦,缘一也不会以灵魂姿态再看见如无幻先生那般似有清醒又无法看清真相的浑噩表情。 “慢着,”缘一又生出疑惑,“如果说上个世界托梦预言不是临时起意的嘱咐,给我预言的大国主神来到了这个世界……那其祂神明……” 给他托梦的场景可是一场热闹的酒会—— 神兽摊手:“来休假啊。” 幻境中与外界流速不同,常驻在现世忙碌的神明总算找到了放假的时机。 缘一:? 第137章 新生岩胜 这世界被许多神明入住了, 幻境中逐渐祥云笼罩、生机盎然。 初夏时节,缘一不关注休假的神明旅行团在哪里玩乐,因为兄长出生了。 “岩胜, 你弟弟叫继国岩胜,以后要麻烦缘一帮我多多照顾他哦。” 这个名字?缘一小心抱着婴儿版本兄长,心想:这不是幻境的风格。 然后就听见母亲说道:“我特意等到小岩胜出生后才敢说出来, 生怕是美梦一场。就是啊, 上个月我们不是去京都特意到冈崎神社祈求生产顺利吗?从那天之后开始梦里就一直梦见这个名字,想来是神明的意思。” 她说着,露出幸福和满足,检查过程中每一次显示正常都让她放松一分, 当听见婴儿啼哭的时候, 竭力的她也跟着一起哭泣。 缘一肯定:……是, 绝对是神明的意思。 “你已经学会了抱婴儿啊,缘一太棒了。”利枝本不太放心长子抱着刚出生的孩子,可缘一一直看着岩胜, 她便带着信任将婴儿交给他。 没想到缘一做得很好, 岩胜没有被他的动作弄醒或弄哭。 “看来我们家的缘一是做哥哥的料呢。”她情绪高涨, 眼眶凝聚莹亮。 是吗?自己如今适合做哥哥了吗。缘一注视安睡的兄长,神色温柔, 希望出了幻境兄长能轻点揍自己。 他低头把脸颊贴向婴儿的脸, 轻唤道:“岩胜……” 利枝当即惊呼:“缘一……你会说、愿意说话了?” 缘一的声带根本没有问题, 医生说是孩子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不愿意开口说话, 数年前,医生就判断小孩语言表达功能下降, 几乎算是不会说话了, 现在说话的声音却如此正常。 “太好了!缘一是想好好地与弟弟打招呼吗?进步太大了呜呜呜……”利枝泪腺失控, 抱着俩孩子就开始哭。 缘一僵硬起来,努力找到了自己的角色:“母亲……” 这会是个正常的家庭。 “呜!”利枝哭得更惨了。 继国芳行进门就看见这幅场景,后脑像是被锤了一棒,出产房时不是说一切正常,现在怎么哭成这样。他快步走向妻子,手掌颤抖地搭在利枝肩膀上:“发生了什么?” 利枝见丈夫来了,转身扑到他怀里分享喜讯:“呜呜呜缘一会说话了,他叫岩胜的名字!还唤我母亲了!” 这是好事啊!继国脸上闪过喜色,立刻道:“缘一,你会喊爸爸吗?” 而缘一没说话,甚至没有看他。 继国芳行:好,习惯了。 他这时才发现缘一怀抱着的是自己的第二个孩子,而不是果篮、花束,“怎么能让缘一抱着,我来吧。” 缘一早有预料地躲过他伸手的动作,直接把孩子抱在怀里到沙发上坐着。 “你大概不如缘一会抱孩子。”利枝看见长子的动作很轻柔,对婴儿来说却很安全。 是,忙于工作的继国芳行意识到了。 缘一竟然背着爸爸妈妈偷偷学育儿知识。 * 岩胜长到快两岁时,已经能满屋乱跑了,这孩子很喜欢家里最信任的医生先生,白泽。 每次医生过来会与他拥抱,自然地对他露出笑容。 缘一感受到了酸意,照顾兄长至今,为什么兄长还是更喜欢神兽,难道感受到熟悉的神明力量吗? “也可能是单纯喜欢我哦。” 白泽美滋滋地抱着自家小鬼,亲眼看见岩胜从比小豆丁模样还小的婴儿长到现在还真是神奇,没有无尽的空洞、没有郁郁神色,也不内敛稳重,会把眼睛笑成弯月、口齿不清地说出想要的玩具。 他对小孩笑道:“你生在这个家庭可要被哥哥惯坏了啊,以后还想工作吗?” 然后被岩胜揪住了耳坠尾部在手里玩,神兽因此低头笑起来,用额前的眼睛碰了碰这孩子的额头,岩胜身上瞬间染上了更多神兽气息。 “白泽大人,您什么时候回去……” “一会就……哦,你是说出幻境啊,不着急,我进来时鬼灯回来了、不对!阎魔厅的工作本来就跟我没关系吧!” 不属于自己的工作把瑞兽逼出了怨气,“极乐满月因为桃太郎的药铺做得不错,生意少了点,营业额又不至于去不了众合地狱,我轻松了很多。在这才几年,外面只过去很短的时间。”几年对他来说本就不长。 神兽和其他神明一样,已经发现了此间幻境的乐趣,他在外界并无牵挂,更无关系民生的本职,在术中的世界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别赶我走嘛,我也想和你兄长一起玩。” 玩?缘一陈述道:“其实,缘一以为神明们进入这里的意图并不单纯,就算其他神明来凑热闹,您应该还是不放心兄长吧,大国主神不是为回收幻境内神力进入的吗,这里的神力很庞大。” “本来是,毕竟是人家大半的神力,仅仅用在岩胜一个小家伙身上不是很浪费吗?不过,高天原发现十拳剑能够塑造出这样的幻境,也很惊讶,大国主神说是那孩子百无聊赖在剑盒里研究上千年的结界。” 这是从未听说过的情报,缘一陷入沉思,听起来像是大国主神对高天原的说辞。 白泽则继续道:“据你老家的神明所说,这术的可开发性很强,塑造出的世界对比外界来说长久稳定,要是能深入挖掘,说不定能给彼世节省空间开支呢,这可比现世商店的空间结界容量大得多。” 原来还是省经费……缘一竟不知该如何评价,他知道高天原神明讲究生活质量,居住环境要鸟语花香、空气清晰,尤其宅邸要宽敞舒适,以前的洞穴全都大改造成了大殿,现在竟然都能想到用十拳剑的——他知道大国主神进来的目的了。 于是缘一面无表情地问:“神明大人存有私心是吗?” 白泽收敛笑意,晃悠着岩胜,随口道:“你不是很清楚高天原有多偏心?十拳剑的主人也是年岁不小的神明了啊,即便他已经足够勤勉、具有仁心,神明会有的缺点也会有的。” 大国主神想要十拳剑活过来。 “祂的灵魂在哪里,地狱吗?” 白泽摇头,“没有哦,祂被你杀死时没有完整的灵魂,地狱收容不了碎掉的彼世灵魂。” “所以……”这世界里不止是祂的意识,而是灵魂的一部分。 十拳剑用灵魂来做结界!? “祂那时在想什么?”缘一感到诧异。 神兽围观了十拳剑的反派嘴脸,知晓祂的生为工具论,如果塑造结界有必要,那灵魂的一部分作为工具自然可以用于填补术法。这也是祂能够制造出如此幻境的根本原因,神明怎么会轻易拿出本体灵魂去花费心血研究并制造一个收纳东西的盒子? 即便如此将自身工具化,十拳剑还是试图在幻境中悄悄融进了自己的内心,上个世界的羽张,他家庭中的父亲形象是大国主神。 “那孩子在想……自由吧。” 白泽感叹似的说完,立刻就恢复懒洋洋状态:“你问这么多干嘛,带孩子还不够你忙的吗?” 缘一恢复力量后,渐渐感受到幻境气息变化,只是想确认现在的行为对兄长是否无害。这世界的本质被大国主神改变,而兄长作为被施术者本该是幻境的突破口,是最可能不借助外力便能击碎环境的角色。 身处在被往反向改变的世界里,日后会怎样呢? 生活安全幸福是自然的,最重要的是结界是否需要兄长亲自破开。 他拍拍手张开怀抱,岩胜很给面子的俯身钻进他怀里,抛弃了白泽。 “哎呀,我还以为小鬼最喜欢我呢!”白泽感到不公平,把岩胜最喜欢玩的兔子玩偶拿到高处,让小孩伸手却碰不着。 “请别惹兄长哭啊。”要是兄长不理自己更在乎神兽缘一才要伤心,自己陪伴兄长的时间明明最长了。 他对幼稚的神兽很无奈,立刻拿过另一个毛线钩织的大兔子放心弟弟手里,让岩胜怀中有抱着的东西,吸引注意力。 白泽从缘一细心呵护小孩子和尊敬的语气感受到分裂,不过看着缘一这孩子倒是很适应照顾者的角色,想到原先神明们口中的呆滞小孩,现在进步算是很大吧。 “这幻境,难说是对你有好处还是岩胜。” “抱歉。” 白泽诧异,饶有兴趣地挑起眉:“你道歉速度这么快,都让我要多想了。” “或许正是您多想的那样呢。”缘一没法思考这方面,他怕兄长因此恨自己…… “仗着你兄长还听不懂倒是敢说心里话了。”之前还在岩胜面前咬死嘴硬,说神明不会安排他的命运,原来心里也怕是这样。 神兽用手里出自冈崎神社的兔子玩具吸引岩胜视线:“安心吧,恐龙都想不到自己会灭绝,我也没想到我比恐龙活得还久啊。” “神明当然也想不到世上每一个细节,不说你也算是被当工具投进现世出纰漏的灵魂之一,十拳剑的异动祂们都不知道,那小子可是盗取神明力量啊。” “至于大国主神的那些预言为什么会那么详细……因为那些事情本质上跟他有关。” 准确来说,这所有与岩胜、缘一、阎魔厅掺进去工作之外的预言……种种未来的话语,都围绕着他身边的十拳剑发生。 “而在小鬼眼中,总认为这一切是高天原为你谋划,你眼中则以为祂为图谋你兄长做出这一切。” 大家都是在以自己的视角看待所发生的事,多么有趣。 “那您呢?” 缘一怀抱兄长,对神兽态度不明。 “我?我这不是充当给你解释的角色吗?这么防范我啊,我又不会图谋岩胜。”白泽眯起眼睛,请拍缘一的脑袋:“哼哼,小孩子就是天真。” 缘一:…… 【作者有话说】 过渡章结束了,下章回归哥视角 第138章 天呐冤枉 “岩胜, 明天见!” “明天见。” 岩胜礼貌回应同学们,便坐上车回家。 “直田先生,带我去之前去的那家店吧。” “好的, 您决定好买什么礼物了吗?” 十四岁的岩胜眉目乖顺,对待熟识的直田叔叔很坦诚,答:“嗯, 妈妈应该会开心的。” 礼物还没有送到当事人手中, 就已经预判母亲会为孩子所送礼物而欣喜。 事实上,利枝在收到岩胜递来的盒子时,如意料中的立刻露出了惊喜,“这不是我上次逛街忘记买的项链吗?你特意买来送妈妈的啊。” 她高兴地拥抱岩胜, 这些年没什么让她操心的事情, 她的性格越来越像生下大儿子之前。 岩胜露出腼腆的笑意, 为母亲一直对他这么亲近感到开心,即使母亲有两个儿子,万幸的是她直白地爱着他们两个人。 “您喜欢真是太好了。” 母亲是他最重要的家人。 “喜欢!非常喜欢!” 利枝从不会让孩子失望, 她也实在很好满足, 只要是孩子准备的都会给出积极反应, 就算家人忘记自己的生日,她会委屈地直接指出, 然后轻而易举地原谅他们, 不过目前还没有出现这种情况, 两个儿子都很贴心。 “爸爸今晚也不回家吗?”岩胜问起继国芳行。 利枝摇头, 芳行很爱这两个孩子,只是不善表达, 又总是忙于工作, 对孩子们关注就要少些。 大儿子似乎因此对爸爸一直不满意, 这些年看见继国能够温和对待岩胜态度才渐渐转好,继国本人也因确实亏欠缘一没立场提出抗议。 “那……” 她听见岩胜犹豫的语气,调侃:“叛逆期也还是想见你哥哥啊,他还有一阵子才能回来,成年人会有做不完的工作哦。” 岩胜扬起的嘴角微落,还是强撑面子说:“不是想见他。” “可眉毛揪起来了,真不知道你在闹什么别扭。” 利枝用指腹点他的眉心,不以为意地调侃岩胜。 第二天一早,岩胜坐车去上学,在门口与司机先生打完招呼后,刚踏入校园就被一个人拉退一步,然后一路飞奔远离了学校。 “白泽老师!” “早上好。” “早上好……不是!我今天要上课,您要带我去哪里。”岩胜张口喝了满肚子风。 “反正还有半小时,不会迟到的。” 白泽移动速度很快,岩胜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脚步在跟着他走。 “等着看。” “看什么?” 河道边,白泽十分没有大人样,缩在茂密的草丛里,像岩胜前两天遇见的那只流浪白猫。 “河童啊。” 岩胜闻言立刻蹲下来陪他一起,草丛遮住脸,黑色学兰和黑发让他看起来像只黑猫,现在变成了两只猫窝在一处,岩胜只顾到处张望:“在哪里?” “三、二……一。” 水面上浮起四五岁大孩子的阴影,然后伸出带蹼的手掌,青蛙似的细长手臂扒住岸边,凹陷的头顶像个碟子,里面盛着满满的清水,浮出水面的脸上长着鸟喙,背上负着甲壳,身材和行动与猴子相像,敏捷地爬到岸边。 “哇……”这是岩胜第一次看见河童,他放低声音向现任学校保健室老师道谢:“谢谢。” “不用谢,河童也不算罕见,这只比较与众不同。” 岩胜转头,大大的眼睛显露单纯的疑惑:“嗯?” “大多数河童都太懒,在桥下睡觉把脑袋顶的水睡干了才翻身滚进河里。我找了许久,发现了这只刚来到这儿的家伙,活动很频繁……它吃肉。” 随着白泽的介绍,岩胜闻到了一股带有咸腥的臭味,他抬眼一看,暗绿色的皮肤有粘液缓缓滑下,顺着指缝滴落。 是河童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草丛前,看着自己张开了嘴,露出嘴中八颗尖利牙齿。 这有两个人,为什么只盯我! 岩胜再对非人生物感兴趣这时候也只想跑,他抱紧书包就溜,还不忘拉起身旁的白泽老师。 这个对危险的预判很明智,如果等河童抬起手再想跑路就来不及了,岩胜没有那么迅速的反应能力和体力,他拉着白泽像是拉着一团轻飘飘的云,没有丝毫负累。 然而距离平坦马路只有一步之遥时,脚被钳制住,猛得一拽,岩胜跌在草地斜坡上,脚踝处很快有轻微胀痛。 河童无需弯腰就能用那只长着蹼和四根尖利手指的手掐住他要害,而白泽竟然在给他找书包! 岩胜尽自己所能,飞快爬了几步斜坡,又滚了几圈平躺到马路上,七月末上午的路面已经被晒出热度。他慌着逃离,刚接触地面被热乎乎的马路磨得皮肤发痒。 而第一次在岸上找到猎物的河童站在原地愣了一下,还是第一次看见躺平任宰的人。 可它现在不在水中,距离岩胜有几步远,也没有角度倾斜优势,如果要直接掐死或者拖回河里,需要走过去俯身低头。 它不能低头,头顶的水流失会让自己全身乏力。 河童在怔愣的极短时间后,立即想到它可以保持头部姿势,直接蹲下身拖走眼前少年。 于是它快速跑过去,蹲下就抓向人类,人类竟然配合地抬起了脚。 岩胜只是干脆地照着它的头狠狠踹了下去,他的背后像是烧着了一样! “白泽老师!”踹河童的脚也有点痛,他要开始生气了。 就这么旁观的心思也太明显了吧! 与眼前岩胜认识十四年,白泽当然十分了解这孩子,为了未来的友好相处,他帮忙在基本无伤的河童身上补了一脚。 看似轻松一踢,河童的身躯却仿佛遭受巨大冲击,头颅低垂,头顶的水瞬间流干,像皮球骨碌骨碌顺着斜坡滚回河道里。 期间,这只河童经过这一脚形貌有所变化,岩胜坐起来的视角只看见它变得很小,没看清楚样子。 “河童还会改变外貌?” “一般不会,这只比较特殊吧。”白泽和小鬼打哈哈,然后要去带他回去,“走吧,回学校上课。” 岩胜反而不想了,他赌着气拒绝:“不要!” “想逃课啊,一定会被悲鸣屿老师抓住,你也不想让最喜欢的老师失望吧。”白泽掂掂他沉甸甸的书包,向来是个好学生呢。 “不去了。” “怎么了嘛。”白泽拉起懒洋洋的长调,“难道怪我特意找到这样独特的小妖怪给你看吗?” 独特是指危害生命的妖怪,不该责怪吗? 不过岩胜确实不是在责怪白泽不靠谱的属性,自小到大的经历已经足够告诉他:当这世界没有危险的时候,小时候的白泽医生、现在的白泽老师就是最大的危险。 但是很有趣。 因此岩胜无论在“探险”其中遭受了什么,都认为有自己应该承担的风险和责任,当然不会去责怪老师。 “不想去上课了。”此时他别扭地动了动手臂,依旧拒绝。 岩胜一旦闹脾气就十分倔强,白泽无奈,“好吧,不去上课,那只回学校,直接去医务室吧,到时候我帮你请病假。” “不用帮忙请……” “别太过分哦小少爷。” 岩胜向他抬起手,刚刚手掌擦着路面,被磨破了,是真的需要医务室。 “还有脚,刚刚踹那家伙好像扭到了,现在胀胀的……”他只是不好意思说,现在又不是小孩子能够随意亲亲抱抱、哭闹撒娇的年纪了。 “也太娇气,真不敢想你以后怎么看自己的童年经历。”白泽发出小孩听不懂的感叹,然后认命地弯腰,“背你去我的地盘,然后给你上药。” 岩胜听话地攀上去,被白泽稳稳背着。 神兽看起来不在意,实际上用了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岩胜迷迷糊糊地就来到了医务室,手掌也被老师握在手里,开始拿棉签擦药水消毒。 “老师,你不觉得变异河童这类妖怪对我来说过于危险吗?” 岩胜都没有自保能力,诧异白泽会带自己找这种生物,以前的凶狠妖怪顶多是只变异兔子。 因为白泽,他看见过会变化形状的祥云、把种子散成爱心的外向蒲公英、张口眨眼睛的门环、会说话的狐狸、带自己兜风的大蛇……让岩胜逐渐对妖怪这一群体产生好奇与好感。 他低头看着又痛又麻的手掌,轻声说:“我没有能力应对这样凶的妖怪。” 白泽扬起眉毛,这话从岩胜口中说出来可太丢人了,“河童很危险吗?你应该有着看见它骑自行车和你打招呼都处变不惊的心理素质吧,即便有着强健的身体,心理强度我们也不可忽略啊。” “您还兼职心理健康老师?” “……”神兽被噎住,向小鬼做鬼脸:“就教你一个!” “再说我身体也没有很强健啊……” 岩胜十几年的生活不算倒霉,毕竟家境优渥、家庭健全,但也不能乐观到一拳一个小妖怪。他身体状态处于健康的正常人水平,运动能力中等,连肌肉都不多,就是个文文弱弱的少年人。 平日里没人惹他则安静温和,再加上坐在窗边这个主角位,清风一吹、敛起眉,无端透露几分忧郁沉静的气质。 “脚我看看。” 岩胜默默收回手,再把伤腿递出去,白泽一摸大震撼,手不敢再压着肿胀处,“你都十四了,怎么还这么脆。” “?”岩胜感到大事不妙,然后听见白泽露出心虚的神色,“不是,我很久没和人打交道了,你这也太脆弱了。” 神兽怕小鬼万一出意外会痛,每次带他出来看妖怪都把他的痛觉屏蔽了大半,然而就是因为岩胜感受不到具体痛的程度,表现出来的淡然让白泽误解这只是扭到脚。 他本不会犯这样的错,这幻境有点消磨人的敏锐度呐。 “脚踝骨折,去医院处理吧。” 岩胜眨眨眼,消化几秒这个答案,探究道:“那我是不是忍痛能力超出正常值了?” 动手搬人的白泽:……以前确实超出了。 “糟了,缘一那小子回来要跟我啰嗦。” 路上,白泽想到这些年受过的念叨,比如兄长现在还是个小宝宝、兄长现在还是个孩子、兄长现在只是个普通人……最终指向都是: 请别带兄长去危险的地方。 缘一比岩胜更早认识到神兽带孩子的不靠谱,每次听见母亲趁他短暂离家,心大地把兄长托付给白泽医生带就眼前一黑。 缘一的唠叨简直像是紧箍咒,白泽头晕眼花,顺手给岩胜加固痛觉屏蔽。 反正伤已经受了,就尽量少痛点吧。 神明搬来这里便带来规则,保持幻境的长时间运转,不能明着插手幻境人类生老病死,所以对妖怪可以用术法,对人不可以直接用治愈术。 不过,白泽已经在大多时候明显地暗示自己不是常人,希望岩胜能发觉更多,结果他从没明确提过。 谁知道这小鬼每天在想什么!有心事也能憋得住不说,换了段人生经历俨然改变不少性情,只是重要之事还是会优先靠自身消解。 “缘一不会的,他不会像大家所想的那样生气。” 说话间,岩胜显然又是一股憋着气的恼怒。 嗯?和缘一有情况? 说着,白泽把人送到了医院,纠结地推人进病房,先抽血、拍片,现在等着看骨折处肿胀情况,于是便有时间满足八卦心:“所以,那是什么意思,缘一让你不满吗?你们俩能吵起来吗。” 因受伤的确存在,岩胜感受不到痛不代表身体安然无恙,他以泛白的嘴唇控诉道:“缘一是个坏人,他没把我当做弟弟。” 呵,白泽听完努力控制想扬起的嘴角。 天呐,冤枉。 忙不迭赶来的缘一都想给兄长跪了,他实在不知道有哪里做错。 第139章 快乐生活 “缘一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快乐生活。” 岩胜耳边响起继国缘一充满期盼的声音, 这句话缘一在他从小到大说过许多次,后来爸爸会趁机说希望他成为像哥哥一样有能力、有担当的大人。 妈妈嗔怪爸爸说以前他可不会这样,在发现缘一异于常人的“异”是异常好的事实以后, 就改变了对未来孩子们的规划。 大儿子顺理成章要成为幼子的榜样。 缘一对此不以为然,而是温和地向四五岁懵懂的小兄长解释:“父亲不是在苛刻地要求你,岩胜想做什么做什么, 长大以后想学剑道就剑道, 想绘画就绘画,就算什么都不做都可以。” 继国芳行:我在这呢,能听见。 他在缘一这里永远没有话语权是吗? “你会把岩胜教坏的。”他只能以平等的姿态与缘一交谈,这孩子静静看着自己的时候, 总会让人脊背发凉。 利枝却不会有这种感受, 当然, 缘一对母亲尊敬又亲近,不会以看待他的目光看向利枝,继国芳行每次想到这个现实都颇为心酸, 可这个孩子并未真正伤害过他。 基本只扎心。 缘一直白地问:“您有过教育孩子的经验吗?” “……”答案是没有, 继国芳行错过了缘一出生前后的所有时间, 之后照顾缘一也是妻子付出更多精力,甚至耽误了她自身的事业, 后期利枝付出了更多努力才挽回。 攻击力很强, 小岩胜听不懂也看不太明白, 但是父亲身体后仰靠在了椅子上, 让他发现占据上风的人是谁,紧接着他被缘一抱了起来。 察觉弟弟乖巧地拢住自己的脖子, 缘一神色放松, “爸爸, 我知道您是一位好人,只是现在的岩胜不同,他不需要背负期望。以及,我长大会学医,家中的生意我无能为力,抱歉。” 缘一果然不会接受安排!这在继国的设想中,可是就因如此他才想要让幼子向哥哥看齐,成为有能力的人,然后接手家业啊! 眼前十四岁的缘一早早立下职业目标,还试图让继国芳行别想插手岩胜的职业规划。 岩胜依稀记得这些,长大后他越来越明白对自己寸步不离、有求必应的缘一绝对是天下最好的家人。 直到,缘一在耳畔轻轻唤出:“兄长,要是您能满意这的生活就太好了……” 兄长……兄长……兄长…… 在困顿中挣扎的岩胜听得分明,随即记忆挑出许多声与自己无关的“兄长”一词,他惊吓地睁开眼睛便是天明后射进窗户的刺眼光线。 “呼——”他不由得长长呼出一口气,额前沁出薄汗。 而二十四岁的缘一习以为常地进入房间,帮弟弟拉上窗帘,然后询问:“早饭想吃什么?” “……不吃,什么也不想吃。”岩胜恍惚地回应,肠胃痉挛产生痛意,分不清昨晚是梦还是现在是梦。 缘一关切的脸在他眼中倏然放大。 青年坐在床边把人从被窝里捞出来,言语中带着不解,温声劝告:“怎么忽然不想吃早饭了,不想在家吃?我们出去吃吧,或者干脆出去玩两天,周一上午直接载你去学校,可以吗?” 一如既往的商量语气,岩胜听起来却感到不适,他夺回被子展开,把自己闷在里面,“不吃!也不出门……” 不耐地再次拒绝,又纠结着自己的语气是否过分,后半句便不由自主放缓。 缘一摸不着头脑,但也纵容说好,“那饿了一定要告诉我,周末我不会出门,想出去随时都可以。” “……”久久得不到岩胜回应,缘一小心翼翼地关门退出去。 门咔嗒一声关上,岩胜立刻从被子里出来,他踢开被子,又觉这行为太过像个孩子,只好气恼地把被子扯回来。 他眼眶通红,后知后觉地发现:骗人的。 缘一不是最好的家人,是坏人,在欺骗自己。 不对他施加压力的全心期盼也是骗局,让他快乐生活是缘一自身想要达到的目的。 他在缘一眼中不是弟弟,是个所谓“兄长”的符号。 * 手术室外,缘一紧张地澄清:“我是无辜的。” 白泽半好奇半看乐子,他忍俊不禁,“所以你到底做了什么。本来我想,岩胜被你养成脆皮小孩已经惨不忍睹,结果还能对你脾气更坏,自尝苦果啊,味道好吗?” “白泽大人……”缘一承认没有正确运用书里的育儿知识,小时候很怕兄长哭,于是想要什么都给,就连第一次真正育儿的母亲都说是不是该引导教育小孩? 他却认为既然兄长想要就给吧,兄长总是很有分寸。 利枝:? 跟小宝宝讲分寸,没分寸的到底是谁。 岩胜半岁以内时,利枝还会花多点时间和缘一合作探讨带孩子的策略,但她不是没有一直没工作的家庭主妇,而是一家连锁书店的社长,这几年好不容易把公司保住,身体恢复后见长子靠谱就继续投入工作了。 于是岩胜是在缘一的育儿计划中成长起来的孩子。 “什么计划?” 白泽和岩胜相处的日子也很久了,怎么不知道缘一的教育方针。 缘一诚挚地说:“没有计划,兄长想要就帮他做到。” 神兽发出长长的一声:“嗯——” 青年更加真诚了,“您不是说让兄长自由地生活吗?想要成长成什么样就成长成什么样。这是现世兄长最大的愿望,不惜代价解除束缚也是因为此目标。” “第一个世界的成年兄长、第二个世界的高中生兄长都没能实现,现在这个世界我比兄长大十岁,不正是帮助他的时机吗?缘一同样想要达成此目标,希望岩胜获得幸福。” 缘一的想法就是,贯彻岩胜所想要的,就能实现他们兄弟二人的共同目标。 “啪啪啪……”通晓万物情理的神兽有节奏地鼓掌,天才,不愧是日本高天原产出的纯天然无添加灵魂。 不过他还是很疑惑,岩胜的灵魂表面性情有所改变,但是深藏的本质还在,其中主要一点就是外界很难改变的倔强性格未变。 这毕竟只是个迷惑人心的幻境,即便岩胜被这么惯着长大都没有被养成不懂事的须佐之男版本,应该不会轻易对缘一生闷气。 “以前他很听话,这几年大些想法便多了,可他对你生气不都是撒娇行为吗?比如衣服搭配不好看、生日蛋糕造型不合心意之类的。” 实际上小鬼还是在高兴,自以为长大便不好意思说罢了。 缘一明白,岩胜没有真正对他生过气,这好像从那天早上改变了。 “母亲说是兄长的叛逆期。” “?” * 发觉兄长心情很差,缘一轻轻带上门不再打扰,丝毫没有发觉这个行为对于目前作为哥哥的自己来说太谨慎小心。 他想直接回自己房间又觉得不妥当,调转脚步下楼问了一圈有谁惹岩胜生气,答案都是没有。 是啊,岩胜待人很好,家里人都是看着他长大的也不可能欺负小孩。 他又上三楼去敲母亲的房门,利枝刚洗漱好,睡意还没完全消除,“周六的这个时间你不是去叫弟弟起床吗?”什么时候她这老母亲也有叫起床服务了。 “岩胜生气了,好像是缘一的错?” 原来是大清早找她答疑解惑,“不会是你的错,他自己踢到墙都要生气半小时,你别管那小家伙。” 青年在着急中想到许多不妙的情节:“怎么能放着不管,岩胜会不会是遇到什么困难了?难道是在学校被为难了?!” “啊呀……”她和缘一明明都摸清了岩胜学校的情况才会去让他上那所中学,缘一现在担心什么劲,白泽医生甚至都在那儿。 利枝无力地打个哈欠,和大儿子一起下楼吃早餐,心大地表示:“你和岩胜在一块的时间比我多得多,问我不如问你自己。” “问我自己?” “问你怎么把他纵容成自己踢到墙还要生气的性格。” 当然这已经比其他败家子弟的杀伤力小许多了,利枝还是很爱自家心思重的小家伙,更知道他敬爱着自己实则对哥哥更亲近。 因此,她对缘一炫耀亲近般的诉苦并不放在心上。 “他好久没看见白泽医生了啊,是不是岩胜太无聊了呢。” 利枝故意说着,果然看见缘一皱起脸,不禁哈哈哈笑起来,然后手边就被递上一杯温热的牛奶,她向缘一道谢,笑意不减。 喝完牛奶,她彻底清醒过来,看看时间还早,今天又是周末,不希望缘一失落一整天,温柔宽慰道:“放心吧,少年不都是有这阶段,生长期间叛逆点很正常,他要是一直像三四岁时听话又软乎我反而又要担心。” “叛逆……期?”缘一很难将这个词与兄长联系起来。 “是啊,有些孩子的叛逆期很短。” 缘一:“长的呢?” 利枝诧异:“缘一不知道?妈妈还以为你忽视爸爸就是你的叛逆期,已经二十多年了,不长吗?” “……”是做了坏榜样吗,缘一捂起脸发出无声哀叹。 * “白泽大人,为什么不直接医治兄长?”在兄长受伤时直接出手医治,不就可以避免让兄长察觉异常了吗? “您又带兄长去哪里了?” 来了来了,来自小家长的质问。 白泽老师忽然很想喝酒,“既然岩胜没有告诉你,那就说明是我和岩胜的秘密。” 至于医治的问题……“你不是与神明有接触?还能不知道祂们定下的规则。” 神兽闻到他身上有熟悉的神明气息。 “况且,岩胜拥有单独的一条规则:即便改变世界内人类生活环境,也不能改变岩胜的生活。” 小鬼是关键,是塑成这世界的核心之一。 白泽揣起手,感到有趣。 “现世中能够改变人类命运,在幻境中反而不得插手,原来这就是羽张对岩胜所说的自由。” 缘一沉声提醒:“这是假的,且原意是让兄长痛苦。” 这点神兽当然知道,只是十拳剑和岩胜都不在乎痛苦,而是厌恶摆布,准确来说,术中世界的原意是让岩胜抛却所有羁绊,以完成新的束缚连接。 “缘一,你说是假的,可十四年来的生活平常又幸福,你没有沉浸于此吗?” 还想要更久吗? 神兽对缘一眯起眼睛,与此同时打上石膏的岩胜被推出来,他眼睛红肿异常。为了治疗,正式看诊之前白泽把他的痛觉恢复,当即这孩子便紧紧攥起拳头,满脸坚强。 现在看起来好像是打麻醉前就哭惨了。 一分钟前想着岩胜不在乎痛苦的白泽撤回那句心声。 第140章 太过平淡 缘一立刻熟练接手, 推走岩胜,这一打岔使他没能回答神兽的问题。 白泽现在更想笑话哭鼻子的小鬼,好笑地伸手抹去他脸上残留泪意, 本以为这孩子会恼羞成怒,但他只是乖顺地让老师擦拭,甚至顺着角度仰头蹭了蹭, 让白泽更好地帮他擦干净。 “嗯……”神兽不禁挑眉。 缘一忍无可忍, 推走了兄长。 岩胜也没有不满地拒绝,没有枕头让他脖子有点不舒服,闭上眼睛稍微侧过脸,任缘一把他推回病房。 神兽慢二人几步, 在心中考虑着未能与缘一说完的话。 神明们的想法很简单, 只是想等岩胜这一生结束, 观察十拳剑所建设世界的完整流程,更好地研究这个结界术。 与这世界有最直接联系的大国主神十几年没有消息,说明现在十拳剑融进这里的一小片灵魂还没有被找出来, 神明们自然不会知道更多有关幻境的情报。 不过以目前情况, 神兽开始怀疑岩胜是否能够在此得到灵魂修行。 缘一显然不是合格的监护人, 和岩胜监护禅院缘一时一样,都不合格。 神兽看着岩胜休憩的面容忽然一笑, 自己也不是合格的家长啊。 这幻境实在消磨人的警惕心, 十拳剑的结界术造诣值得肯定。 他加快脚步走近病房, 对兄弟二人说道:“我要辞职了, 我不干了。” 这句话主要是告诉躺在病床上麻醉效果未消退的小鬼。 岩胜诧异抬眸,缘一显得更加惊讶和迫不及待:“您终于要回去了吗?” 于是岩胜视线转向缘一, 面露不解, 不太明白他的语气中为什么有喜悦。 “这么匆忙?” 白泽向他眨眼, “俗话说‘只玩不工作,再警觉的人也会变成花花公子’,我要回老家工作了。人不能一直忍受充斥平淡的玩乐生活,是吧?” 岩胜点头,“我明白了,再见,老师。” 可这位本来就是花花公子。 缘一立即注意到岩胜,这语气太平静了,兄长的嘴唇还泛着白,不知道现在能不能感受得到伤口的痛。 “很痛吗?可以不用忍着。” 岩胜深深望着他,倒没有再发脾气,而是说道:“我现在下肢还没有恢复知觉,不痛。缘一,去收拾收拾自己吧,这两天在医院照顾我太辛苦了,脚踝伤得不重,放心。” 手术的今天是住院后的第三天,继国缘一是这家医院的实习生,他从白泽那儿得到岩胜骨折入院消息就跑过来,寸步不离,下巴长出了短短的青茬。 这是这段时间岩胜唯一一次主动与缘一说话,他喜不自禁,还以为岩胜的气撒完了,爽快答应。 几天以来,白泽难得有机会能体贴岩胜,亲自给他倒了杯水。 “我现在还不能喝,术后六小时才能进食。” 岩胜浅浅蹙眉,他其实能感受到隐约的痛了,但并非麻醉消退,而是伤口恢复的速度在增加。 白泽当然不是要他喝水,只是要做点什么,让岩胜开口说话,以便自己问出:“你在手术室里发生了什么?” 神兽的问题令岩胜扬起浅淡笑意,“我彻底理解到名为‘兄长’的符号了。” “嗯?”白泽没懂他说的话,这又是什么与缘一之间的新定义词汇吗。 “老师,这个世界,这个生活……我不喜欢。” 白泽微顿,对岩胜这么快直接地挑明有些惊讶,“唔……可是普通人的生活就是这样哦,即使遇见我这样的好心老师带你见见没什么杀伤力的小妖怪也就是这样了,没什么刺激和跌宕起伏。” 要真能造成刺激早让岩胜想起来了,该说小鬼的胆子到底大还是小?明明都已经带到会害人的河童面前了,都没惊动灵魂。 所以眼前的灵魂怎么苏醒的呢? “总比先前的好吧。”白泽没说先前到何种地步,是先前的世界还是前世,“你有没什么存在感但还算老实开明的爸爸,有具有独立属性又大方坦率地爱着你的妈妈,还有过分无微不至的哥哥,这是很不错的家庭配置了。” “不属于我。” “谁?” “除了现世缘一,其他的都不属于我。” “哈哈哈……”白泽为他这句话里的想法低声笑起来,也没有探究小鬼到底怎么记起来的心思了,他眯着眼睛提醒:“我一直在给你我的力量,只要你心念动用妖力就能一同调用,但妖力用了就难以收回哦,立刻会被现在这世界里的家伙们发现灵魂恢复力量的事实。” “没关系,我会解决。” 自信而果断的保证之后,岩胜对神兽感叹:“您的判断永远敏锐,不愧是比恐龙活得长的神。” 什么判断?回家? 白泽眼眸一转,眼尾红色弯起,也就是说他决定离开幻境是正确决定。 他没有任何疑问,只留下一句:“本来就是十拳剑给你的世界,你比任何人都有理由玩尽兴。” 而神兽所谓的正确判断只是在发现岩胜具有记忆后,对他的未来放心了,便没有任何留念。 白泽潇洒地化为本体,柔软毛发掠过岩胜的手臂,又飞往窗外上空,穿过云间消失不见。 “再见……” 岩胜呢喃,随即脑中想起更多丢人事迹,面目表情十分精彩,最后覆上痛苦面具,他艰难地抬手迟缓笨重的手臂捂住脸。 缘一的育儿方针太可怕了…… 如果只是在世界中受苦,对岩胜来说不是要紧的问题,他总会成长,会一个世界好于一个世界……直到达成岩胜所想要的或是十拳剑所想的目的,在某种意义上说,岩胜和祂都希望自己淡化执念成为更好的自己,也算是响应神兽多年来的期待,而亲友羁绊的选择他不会容许羽张改变自己。 没人能改变他一定想要的东西。 第一个世界他会选择离家,会为了自己和元理决定带走元理,会嫉妒缘一的存在,又会向弟弟坦白揭露内心的渴望和情感。 第二个世界他已能舍弃不必要的亲缘,坦然面对自己泯然众人的事实,与为自己好的友人们和谐相处、来去随缘,不聪明的脑袋亦能活得直白而满足,更能识破“羽张”与友人们的不同。 第三个世界…… 在胞弟可怕的育儿手法中,岩胜以正常孩子的姿态度过无忧无虑的十四年,期间生活态度颇有点张牙舞爪…… 只是半个月前出现了些许意外,让青少年对自身存在产生质疑,可那只是误会,迟早能与缘一解开,他依旧是无知的小孩。 但就在他想:妈妈知道哥哥口中“兄长”的存在吗? 这个蠢问题的时候,疲惫和脚部痛意让他的脑袋松懈,尽管心中仍有倔强、麻醉都已经推进去生效,但还是忍不住持续地流泪—— 「岩胜……」 谁再说话? 手术期间岩胜睡过去了,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还是手术室的环境,似乎有人一直喊他,喊了多久才让自己听见呢。 「岩胜……我帮你恢复力量……你帮我……」 岩胜断然道:“不!” 什么妖怪竟然敢来操纵他的意识,小少爷的坏脾气立刻上头,不小的动静引起室内骚动。 “患者怎么了?” “出现幻觉了吗?” 医护人员们也很懵,麻醉从后腰打的,患者应该不至于出现幻觉啊。 术前检查一切正常,目前指标也都属于正常范围。 「岩胜……是我……」这道声音似乎被逼至绝境,异常小心翼翼。 祂的声音听起来很耳熟,岩胜不记得在哪里听过了。 可能是学校里的学生、可能是在商场擦肩而过的男人、可能是电台里一闪而过的杂音…… 「那求你把身体给我,我借来躲一躲,很快还给你。」 这什么鬼话,岩胜是三岁小孩都不会信,这是自己父母哥哥养大的身体,说给就给了?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岩胜!」 对受伤的人喊什么!又胆敢不满什么!! 想趁机欺负自己这无力的普通人吗?岩胜越听声音越不喜,同时违和感愈发强烈,脑中引起疼痛。 这时候……世界是否应该陷落,露出黑暗…… 他为自己的念头惊得一抖,头部痛楚更剧烈,呼吸都难以维持。 “氧饱降低,心率过快……” 近在咫尺的女声听起来焦急而疑惑。 “真奇怪,要通知缘一吗,这是他那每天挂嘴上的宝贝弟弟。” “啊?继国缘一是脑神经科的!你清醒点!” 继国缘一……哥……继国缘一……缘一……岩胜试图保持清醒,可脑中的声音还在扰人: 「你也清醒点!信任我一点又怎么了!我现在占据不了你的身体,只是捉迷藏游戏,大人在找我,帮帮我!」 “不……”有什么呼之欲出,但比那更先出口的是顽固的拒绝。 「我答应放你出去!方法是——」 「你先闭嘴!」 在那道声音戛然而止之后的五秒左右,岩胜倏然睁眼,此刻再清醒不过。 首先发觉自己身上有很浓的白泽气息,老师到底多担心他啊。 “咦,指标恢复正常了……” 岩胜眼前出现女性的身影,他闭上眼睛,做出沉睡状态。 “那就继续吧,这只是个小骨折……”但还是有如释重负的呼声。 「所以,方法是?」 岩胜的声音沉下来,心声有着属于青年时期的从容不迫。 「你想起来了?」 「有趣,你反问这个,说明不希望我想起来,看来还是想趁我一无所知时利用我摆脱麻烦。」 「……」 「你不说也无所谓,我都闻见这世界充斥着各种神明的气息了,你的地盘俨然成为天国的度假村。我不知道你怎么活下来并进入这世界,但你的结局我可以预见。」 「没有活着进入这里,制造这里时为了加固运转融进自身的灵魂碎片,我好歹算是神器……方法是再杀我一次,就能知道解开幻境的具体步骤。」 如果祂还活着,结界术受自己操控,祂会尽全力压制和改造岩胜,可自己已经被岩胜设计、被缘一杀死,现世的灵魂破碎化为乌有,幻境中祂仅剩的灵魂维持着结界又倚靠结界生存。 这幻境的构成很麻烦,即使祂这一小部分灵魂消散,也不会全部崩塌。 如果这世界中有两道对抗的意识,必定一胜一负。祂本体消亡,赢不过岩胜的,岩胜离开幻境只是时间问题,还有缘一这不知捣乱还是助力的家伙在,所以不如与式神商量一种新的可能: 「岩胜,我放你出去,只要杀死我就能得到出去的方法,而且以你的能力可以很快实现它,恢复记忆的那一刻你就想杀我对吧。」 祂感觉得到,这小子对敌人的杀意一点儿都没因为几段世界的记忆变得迟钝。 「你不想见大国主神?」 岩胜猜得出祂所说大人是谁。 「我谁都不想见!!」 岩胜思索这句话的含义,首先澄清道:「不是你放我出去,是我会出去。」 十拳剑在现世就已经输了,就别在幻境里用灵魂的意识跟他论胜负。 「……」 经历三个世界胜负欲还这么强…… 「羽张。」 十拳剑下意识应答:「嗯?」 「成交了,我杀你,不需要给我方法,我自己能离开幻境。」 岩胜的语气像是给了十拳剑天大的恩德,他缓缓道: 「条件是告诉我利枝小姐和芳行先生的意识来源于谁,我只好奇这点。」 剩下的,他会解决。 第141章 世界旅行?正文完结 第141章 世界旅行?正文完结 门口出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但很轻,急切而谨慎,下一刻与轻盈脚步截然相反的冲动开门声响起。 岩胜与闯进病房的缘一面面相觑, 更尴尬的是他刚把石膏强行拆卸了,手里还拿着那大块石膏的一部分,骨折伤处已经无需外力帮他复位。 “兄长?” 缘一的表情很难以激动二字概括, 面目与平淡如水没什么关系。 岩胜:“……” 这才反应过来?幻境是对谁有作用啊。 “兄长!” 缘一识出岩胜特有的“无言以对于是懒得说话”的表情, 眼中泛起越发明亮的神采。 “嗯,怎么,还想听我叫你哥哥?”岩胜抬眸,不愿翻阅脑海中现存与缘一的记忆, 比起前世更加黑历史的过往产生了。 “兄长。” “唔……” 而缘一来到他身前, 轻轻地拥住他, 用手臂实实在在地拢住真正的兄长,指间碰见岩胜柔软的头发,从刚刚意识到岩胜语气的不同后受到惊吓立刻冲过来的心脏终于平缓过来。 “还需要走吗?” “把捧着我后脑勺的手放下。”岩胜希望胞弟对待小孩的习惯一秒之内就给他改掉, 紧接着他嗅了嗅, “你身上有神明的味道, 祂们的意思是什么?关于这个幻境的。” 缘一立刻将没告诉神兽的实情坦白:“神们希望让您好好活至终老,期间大国主神寻找十拳剑踪迹, 找到即掌握这个幻境另一个的关键了。” “你答应了。” “没有拒绝的理由。” 要让兄长没有损失地离开这里的方案, 就是神明提出以上内容。岩胜还可以作为普通人度过这一生, 缘一原本可以保证这会实现, 也是因此才对神兽偶尔带岩胜出去进行一些师生秘密活动感到不安。 “等兄长度过普通而自由的一生之后,神明们可以彻底掌握幻境, 到时候来去自由的不仅仅是神祇, 您也可以安全离开。回到现世以后兄长也会因术中的经历好好生活吧, 您可以继续做想做的工作,直到前往彼世。” 好计划,和以前老师的想法差不多。 岩胜脚踩在地上,稍稍活动,目前还没有动用力量,恢复力强完全因为自己是个妖怪灵魂。 “回家,我要去看看妈妈的相册。” 缘一:? “缘一,在这个世界你在乎什么?” “您。” 岩胜被这话噎住,没想到缘一伸出手指害羞地挠挠脸颊:“没想到兄长没有怪缘一擅自进入这里插手您的生活,这幻境全都是虚假的,但是您真实地存在在缘一眼前,这就是幻境对缘一的最大价值了。” “……你进修了语言学吗?” 缘一露出笑容,“没有进修,如果兄长愿意回忆的话,还可以想起更多。” “还有,缘一还不知道弟弟为什么会生气呢,兄长可以告诉我吗?” 岩胜脸颊微热,把挡路的家伙推开,“从今以后没有弟弟了,你兄长没法告诉你。” 那太丢人了,他才不会告诉缘一。 缘一怔愣,兄长情绪发作的点总是很奇怪,不过不是坏事。 “现在回家吗?我可以开车载您了。” “我晕车。” “岩胜都没有……缘一不会让您晕车的,还想是用传送结界?” 话怎么变多了,岩胜一再推开贴过来说话的青年,“有点成年人的样子,去开车。” 说着他们离开病房。 房内门窗互通,清风徐来。 * 岩胜翻看利枝的相册,果然。 “妈妈怎么拍了这么多张照片。”缘一都没注意到过,还以为她最爱证件照……看来利枝把全市甚至周边区域的出名影楼都打卡了个遍。 “这世界幻境是虚假的,但抓取的意识是真,当下抓取的意识你知道不一定全是‘当下’发生的意识对吧。” “是,缘一发现了。”无幻先生他们的背景与行事融入这世界又觉得很奇怪,现在真的有极道成员执着于决斗吗?如果不是当下年代的人反而能解释他们对“杀人”一事如此轻松的态度。 岩胜道:“父亲母亲这两个角色与我们以前经历的不同,又需要融入这儿,所以意识来源并非像龙套君他们那样使用真名。” 缘一点头,补充:“也不仅仅是现世的人类意识,神器灵魂和大量神力塑造的世界能量很强,上个世界身处地狱底层的意识就出现了。” 正好他提到地狱,岩胜平淡地表示:“继国夫妇也是地狱的。” “什么!”缘一诧异,妈妈很善良啊,工作也很认真,爸爸就比较爱摸鱼,无论是家庭中的角色还是急着找继承人这点都体现出来他还不如妈妈踏实负责…… “……是地狱的员工。” 岩胜说得很艰难,他也没想到得到的答案是那两位老人家,本意是想要知道形成自己幻境家庭的父母意识是谁。 他从中获得了亲情,便想要回报二人。 这对如今的岩胜来说,是比应付神明更为重要的事。 这想法一点儿也不刺激或远大,可他那时候从羽张口中想问出的,就是这个。 “你或许见过他们。”岩胜念道:“婆鬼脱衣,翁鬼悬枝。显罪低昂,送后王厅。” ——利枝和芳行的意识来源于三途河对岸的夺衣婆和悬衣翁,真是他的熟人,怪不得称呼父母的时候没有一点儿违和感,拥有“与生俱来”的熟悉。 缘一过三途川时有特权插手,只依稀记得那两位老人的行事作风,但很难没有印象……他略感惊讶,不过没有兄长那样深刻的想法,只说:“既然是彼世存在,不会生老病死,想要见面一定会有机会,兄长不用担心。” 岩胜很难消化,夺衣婆自从被他吓唬过惧怕他百年之久,悬衣翁倒可以不管,那老爷爷自己摸鱼过得很快乐,他们的老年形象和现在的继国父母不能说一模一样,也可以说是毫无关联。 可仔细一想……夺衣婆确实开朗负责,有时过度自信,忧虑时也始终愁眉不展,恐惧或担心什么就一直提心吊胆……悬衣翁对本该负责的家庭分工当甩手掌柜,只偶尔后悔帮帮婆婆,远远望去总是在树上眼露凶光假装严苛,吓唬亡者们和小狱卒。 十拳剑还真的没有骗他,岩胜闭着眼睛合上沉重的相册。 没想到三个世界中,他所遇到唯一一对足以被称为父母的善良夫妇,是地狱打工几千年的老油条。 命运的确很有趣。 “缘一,我想确认的事已经做完,我要出门了。” 这次岩胜提前知会缘一,没有擅自做出让胞弟难以应对的举措。 如果是现世他不一定会再事事知会,可这个世界中缘一已经说明是为自己来到这里、自愿留在这里,缘一在这一世受到世界摆布降生于此,彻底融入进术中,那他就有需要负的责任,起码要让缘一好好出去。 “兄长不可以带着缘一吗?” 岩胜疑惑,“我都没说我要干什么,你不是已经在这里找到相对来说想要从事的职业了吗,医生,那就先做到你自己想要的。” “那是因为要让兄长过上平淡生活,缘一想想只有医生对兄长有用,成功救治他人也会让我感到放松,所以不可以和您一起吗?” “依照我原先的想法,你跟着不合适,我不希望你看到我离开幻境的办法。” “听起来有点危险,既然兄长这么说,缘一不得不跟着了。” 二人说得都很坦白,交流十分高效,于是岩胜继续道:“我就知道,所以我说是‘原先的想法’,到时候看见我的行为别哭着阻拦我,责怪我太无情。” “没有这个可能。” 兄长似乎没有意识到,对幻境世界更有留恋的人是谁,缘一将手中相册啪地一声合上,他既不熟识任何彼世地狱的存在,也从未认为这世界有任何真实之处。 神明在彼世天国与宁静祥和作伴久了,或在现世兢兢业业地履职,然而都与人类接触不多,祂们很适应活在扭转为美好的幻境中,缘一则不会。 他在现世学会拥有目标地活着了。 然而,兄长永远能叫他诧异—— “妈妈、爸爸,欢迎回家。” 岩胜对刚回到家的继国夫妇温和有礼地打招呼,然后从容地对他们抽出了「虚哭神去」,妖力与神兽力量倏然炸开。 ——不是很在意这世界的父母吗? 利枝的反应相对剧烈,“你……” 等不及一秒,意识们在看见岩胜如此姿态后便轰然消散,如烟花炸开后的一团烟雾随风飘走,最后在某个方向垂落钻入地下。 “岩、呃兄长!”焦急中,缘一差点习惯性以呼唤弟弟时的语气喊兄长,“这不是神明化身,就是……” “我知道他们就是他们,是我离开结界术的笨办法。”如祂成为远山那会儿,故意设计岩胜和缘一进入了野兽妖怪的猎场里,岩胜准备采取相同的措施。 这很轻松,这世界最好利用的一点就是意识发觉岩胜灵魂有异时便会无法维持,都不需要岩胜动手。他不打算单独去寻羽张的踪迹,那只是顺带。 十拳剑可能会骂他故意摸鱼拖延,竟然不第一时间去寻到祂、杀死祂。 可岩胜没承诺时间啊,这不算违约,鬼神都挑不出问题。 缘一很快反应过来,提出另一个方面的问题:“那神明们……” “哦,神明们应该马上就会发现我‘苏醒’,天国存在都这么善良应该不会阻止我吧,反正我又没去杀另一个维持结界的关键,我杀杀零散的意识罢了。” 岩胜在卡漏洞。 神明们想要研究结界术,又能拿关键人物岩胜怎么办呢? 所以,他选了这个办法,在神明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地、不紧不慢地摧毁结界术。 羽张应该藏得很紧,晚点找到理所当然。 兄长好像完全没在这三个世界里学会温和地活着??缘一瞪大眼睛,呆滞地问:“那缘一可以做什么。” “你?去收拾行李,跟我一起去旅行。” 岩胜说走就走,一夜之间把继国家和附近的意识清理干净,不让这些自小认识的意识留下应对更多未知情况。 “这世界很大,兄长。” “不大,这是羽张和我概念中的世界。” 他们俩个都曾被过去困住,心中的世界远远不够大。 岩胜和缘一再次过上了平淡的生活,如果不论毁灭现居世界的疯狂行为,也算是不错的旅行体验。 他们温泉浴、蒸桑拿,穿着喜欢的浴衣参加夏日祭,在山顶观看烟火嘭地一声照亮天空; 加入人山人海的游乐园弥补缘一永远忘不了的失败游乐园之行; 沿途在山中遇到摆放空盘的简陋神坛,他们便供奉几颗苹果装进盘里; 踏足异国游览具有特色的建筑、在地标前留下合影,还在各大体育馆里观看不同体育赛事,缘一发现兄长不喜欢橄榄球运动; …… 期间二人踏足的地方,最后结局无一例外是岩胜展露灵魂的力量,让所有意识轰然消散,如流星般向涌出幻境,距离日本过于远的建筑物和房屋甚至也会随之消失。 “白天也能看见流星啊,没有夜晚好看。” 岩胜任由缘一说傻话,然后开始默默倒数,三、二……他们在乘飞机。 “哗——”他们从飞机上凭空坠落,岩胜分明看见猝然失去防护的缘一露出无奈笑意,然后乘风而来抓紧他的手,使用了传送结界。 路上,在兄长的强烈要求下,缘一非常努力地教会了他如何烤鱼,他则教缘一怎么应付前来劝告的神明。 “你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们,然后放空自己眼神,我去睡觉不理祂们就好。” “……”缘一陷入沉默,这最值得吐槽的是这真的有用,神明们依旧把他当做白痴小孩看,总是让缘一不得不思考天国的情报迟滞性真的没救了。 “不对!”后来,缘一忽然想起,“大国主神明明可以预言,即便是出于他力量塑成的幻境也依旧生效,他没有告诉神明什么吗?” 他想要救十拳剑,但没理由发现岩胜行为还坐视不理。 兄长的目标是彻底杀死十拳剑,就一定会完成。 “这世界很显然大国主神改造过,但他在使用自己力量的世界找不到羽张说明什么?” 这不能说大国主神没有找到祂,岩胜向缘一眨眼,“只能说明羽张实在惧怕被他找到,而善解人意的神明大人不知该如何对待。” 采取了拖延战术。 这正好。 岩胜唤出妖刀对着山野中一个白嫩嫩的小孩说:“让你久等了。” 小孩:“嘎?” 它是妖怪没错,也没有罪大恶极到术师来砍自己吧。 “嗯?”岩胜嗅了嗅,没找错人啊,对年幼的小家伙说:“我旅行了不到两年而已,你又找身体重开了?” 他看着有点眼熟……黄虎?野兽妖怪? 祂曾经见过小林,肯定也会知道他的哥哥,甚至早早知道他哥哥的过去和未来。 眼下采取见过的形象也很符合祂的一贯作风。 “这里有神明。”缘一发现不远处有翻过的方块土地,土壤湿润,可能种植了作物。 农耕神……大国主神在附近,岩胜更加确认眼前的小家伙是羽张。 他干脆地劫走小孩,让缘一跟上。 缘一看懂兄长的眼神,一边想他们是不是在干抢孩子的坏事,一边施传送结界让三人远离这里,这片区域布有结界。 远离之后,孩子的神色大变,捂住脑袋,很快就恢复了沉重而痛苦的神情,身躯也在岩胜肩上越来越大。 岩胜随手就把人扔下去,与缘一一同注视他。 是野兽妖怪的气息,长大后却不是树的那张脸,岩胜没见过,看来眼下这具身体可能是祂原本样貌。 青年眯起眼睛,挂出神明标准笑容:“岩胜,你竟然才来,我等你这么久!” 这语气怎么都有点咬牙切齿。 “动手……慢着,你把这世界怎么了?” 祂诧异地感受结界内部摇摇欲坠,现在足以支撑这里运转的就是灵魂和神力了,神力由灵魂支撑,如果祂这份灵魂消散有神力也无用,式神的方法很有趣,充斥着释然后的自由和活跃。 他对岩胜惋惜道:“为什么我不能得到你呢,你实在好用。” “可惜你已被斩杀。” “被斩的还有你的身体。” “我想要身体去彼世走个流程就能有。”岩胜不以为意,这话也是告诉缘一让胞弟不必介怀,他确实存有还缘一一次斩开尸身的想法,不然不是很不公平吗? 还有现在,“你让我来杀你,我不履行约定就太不公平了。” 羽张不惧,笑容扩大,“随你,不过你在想的其实不止这个,还有……你想让我为远山、小泥他们偿命。” “是。” 「月之呼吸六之型——长夜孤月?无间」不多废话,岩胜以妖刀编织出大范围的剑刃攻击范围,弯月刺进看似妖怪实则神器残魂的体内,顺便将周围事物一概摧毁。 「你不必如此谨慎……」 身体破碎消亡,祂的语气无力而落寞,神明大人不会出现,因为大人想要培养一个什么都不记得的、全新的十拳剑,不会过来阻止。 「大人在那儿设置了结界,如果我死在那里就会继续投身于这世界,永世不得解脱,岩胜,这就是神明……他们看见的就是他们想要的。」 “不用你提醒我神明是什么样,我和祂们又不打交道。” 岩胜语气与刀刃一样毫不留情,他利落收刀,静静等待这片灵魂失去生机,以及囊括世界的结界崩塌。 “兄长,回到现世后你想做什么?”缘一的声音有迷茫,还有袒露的不安。 “请求阎魔大王给我一个人身,然后捉妖,赚产屋敷家的工资。” 还得躲大国主神可能会施加的报复……岩胜没想到在现世最大的麻烦不是缘一,是十拳剑。 “那兄长还想和缘一住在一起……” “都住在一起多久了啊,你现在问这个是想趁我没身体让我净身出户走人吗?不可能,我会努力活到八十岁以上的。” 他早就不会惧怕太阳了。 脱敏成功的岩胜指着这世界正在碎裂的幻日,对缘一,这位渐渐恢复本相、却不复前世淡然的胞弟说道:“缘一,你彻底变成普通的人类了,扔进人群里都不会被注意到。” 除了出挑的长相,暗红的长发,惹人注意的斑纹,高大的体魄,继国岩胜挑剔地想:你看看你还剩下些什么。 不再像高天原出品的灵魂了。 缘一深以为然,他看着兄长由少年渐渐成为青年身形的灵魂,兄长始终是兄长。 “太好了。” 前世今生所想的,都完成了,就在他的眼前。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下一章是番外一:从此以后 交代故事和二人终老的去向,是真正结局,但是正文个人感觉到这里结束就可以了。 还有好几个番外,主要是哥的地狱升职记(还要养活躺在地狱不走的家伙)。 可能还会写本文卷一不同发展的if线,如果全文完结前没写出来,就会写成福利番外。 “婆鬼脱衣,翁鬼悬枝。显罪低昂,送后王厅。”出自十王经。 【番外合集】 第142章 番外?从此以后 上 众人举杯齐声欢呼:“恭喜岩胜、缘一出差归来!干杯——” 家入硝子一口喝光杯啤酒, 豪迈地落在桌上,眼眸弯起,泪痣被笑容堆得更加显眼, 手掌托起下巴喝果汁的岩胜:“之后一切恢复正常?” 岩胜奇怪,但也点头,有过什么不正常吗? 嗯?硝子见岩胜的反应像是不记得, 不禁拍拍缘一, “你没做多余的事吧!” 缘一茫然,“什么?”他近几十年来做的多余事有点多。 “怎么你们两个跟失忆了一样!我说你们闹矛盾打架的事啊!” 硝子睁大眼睛,张开双臂比划,之前总是吵架打架, 现在怎么好像两个人和好后都不记得一样。 夏油杰加入聊天, 理智劝告:“别管了, 和好后间歇性失忆很正常。” 硝子:“……” 去过彼世地界的五条悟眼珠一转,很快想到:“难道说这两天发生了与彼世相关的事吗?” 岩胜和缘一渐渐反应过来硝子是说他们之前为了解除束缚闹出的事情,但那都过去很久了……缘一真切地在术中待了近三十年时间。 岩胜不仅渡过三次人生, 甚至有灵魂的部分在其中改变, 只是不明显。于是能大方地说:“都是过去的事了, 以后会好好相处。” 他希望硝子能够从此放下心,总是让朋友担心自己和缘一的关系也太不像话了。 他们聚了很久, 岩胜分享了一些旅行趣事, 硝子对各种美景很感兴趣, 发誓要和歌姬一起休假出去玩, 五条悟则更爱兄弟俩在旅行中发生的糗事。 夏油杰则找上缘一探讨术法,说着他发现缘一比以前情绪更加明显, 不禁想这两天堪称黄金时间, 让缘一的社交能力有了质的飞跃, 因此交流上也顺畅许多。 起码不会发生以往的问题,即缘一感觉这很简单,可是又说不清晰,又不可能像硝子那样坦然地用“咻咻咻”表达整个术法过程,便开始反思自身能力,反而导致夏油不得不怀疑自己的理解能力。 几天过后,硝子真的有假可休了!因为她的替代者出现了——“缘一君!我发誓此刻世上最爱你的人除了你哥还有我!” 缘一:不用这么激动…… 经过总监部认证,缘一货真价实拥有反转术式,并且具有充足的医学知识,甚至对中医有所涉猎。 于是新一位术师奶妈郑重登场,能力超强的那种,硝子的担子轻松许多,于是她选择直接撂挑子休假。 对于这点,只有禅院直毘人感到可惜,他知道缘一的能力远远不止如此。 “缘一应该……” “停,抱歉。” 岩胜被走近的禅院家主吓了一跳,他在幻境待久了,对总监部老头们的印象又变成了顽固老头、干巴老头、垂死老头之类的刻板印象,还在适应期中。 不过他很清楚这位家主先生找到他想说什么,但他不想听:“有话也许您不应该对我说,缘一是拥有工作的人,请与他联系。如果是劝告他转业,那更应该找本人沟通了,再过几年他成年之后就具备完全的民事行为能力,我更不可能为他做任何决定。” 这话岩胜说得理直气壮,实际很心虚,缘一那家伙都不知道成年几次了,现在说这个就是欺负老人家不知内情。 果然,禅院直毘人气呼呼地瞪他一眼,悻悻离去。 岩胜悄悄撇嘴,没放在心上,只是脾气大而已,自己不讨厌这家主,禅院家主与产屋敷走得很近,基本上也会赞同有利于大多数人的提议,对于偶尔有老头提出不合理的提议甚至会在反对后直接与对方吵起来。 相比下来,还是他儿子更讨厌一点。 那就前往出云大社为禅院家主求个长寿祈福吧。 缘一:啊? 怎么岩胜会想到替禅院祈福,“那个……出云不是求姻缘最灵吗?”现在也没有第二个羽张能直接送赐福给人类了,当初祂送赐福也都是送家庭幸福美满之类的好姻缘。 其次就是求人际因缘了,毕竟结缘之神的概念被后世之人扩大到各种方面,往来信徒众多也不都是想求爱情相关,只是这方面最出名。 “求禅院家主晚点前往彼世,对于我们的职场环境当然有帮助了,接任他的那孩子不行。”岩胜想想都摇头。 缘一:“兄长想得真远……” 小声吐槽归吐槽,缘一在岩胜要独自去时,他还是表示自己也可以去求长寿,岩胜觉得这简直没有必要,胞弟必定能活很久。 最后二人还是一起去了。 岩胜和缘一来到鸟居前便露出异样神色,不过在轻轻一揖之后,还是依照说好的规划继续前进。 来到神社正殿,遵循规矩岩胜乖巧行礼、拍掌,当最后一次鞠躬行礼时,一些杂乱的声音传进他耳中: 「岩胜,好好做善事,走过三途川来到天国吧。」 …… 「你一定具有来到彼世天国的资格,神明会保佑你。」 …… 「哈?毁掉度假村、不是,结界计划被破坏的事就这么……为什不让我唔唔唔——」 「岩胜,我们将给与你所祈求的,亦同缘一一样望你归往彼世后前往天国。」 「……」 岩胜一听就知道这潜伏在四面八方的神明是想要预定自己死后去天国打工,鬼灯大人说得对,现在的年代具有职业能力极其重要。 犯下事也能变成随手翻篇的小问题。 他脊背挺直地弯腰,保持恭敬的鞠躬姿态,面色平静、默然无声。 很快,其他缥缈的声音渐渐消失,或许是归于建在周围的神社中,也或许是在稻佐之滨齐聚,另一道威严而平和的声音响起: 「岩胜,你竟真的敢来。」 是啊,岩胜就是敢来。 禅院家主只是借口,事实上他不想总是猜想大国主神是否会因自己在结界中彻底杀死以什么方式报复自己。 「吾不会让你有美满姻缘的。」 岩胜:神明大人就拿这个威胁我? 自己也不是来求姻缘的,幼稚。刚刚还没来得及在心中道出愿望内容,他就是要说想让禅院直毘人长寿! 大国主神的口吻中确实带着负气意味,很快便听见岩胜的心声,反应过来这样对小鬼并不理智也不公平,好歹是诚心来拜了,只得叹息:「我希望羽张能有机会活着,那孩子似乎并不这么想。」 你们对活着的定义有一点点的区别,祂只是做出自己的选择。岩胜想,我答应了要杀祂,就得为祂做到。 神明听得见岩胜认真的心声,怅然道:「你比我更适合与羽张相处,我曾答应这孩子出门游玩,但那时食言多次了……羽张便不再提此类要求,此后日渐沉默,我并未意识到出什么错,直到他想离开天国。」 还盗走了自己当时几乎全部的力量,毅然离开了高天原。 祂便纵容羽张去了,结果显而易见,给岩胜造成了很大的麻烦,这依旧算是祂纵容的恶果。 幻境中特意扭转世界运转并不全为羽张寻找可继续生活在天国的理由,只希望稍稍弥补岩胜的过去,白泽说岩胜的过往值得一对不错的父母、一个幸福的家庭。 大国主神却未想到,冥冥中“继国夫妇”的意识来自于彼世三途川对岸,即地狱入口的鬼怪。 这或许注定了某个未来,这未来不由预言控制,是眼前的灵魂自己坚定的选择。 还有另一个家伙的未来也已经注定了,岩胜想道:「您没有怪罪我行为的根本原因,是十拳剑融进幻境的灵魂死亡,结界也彻底崩塌了,所以羽张的灵魂不再是碎裂的状态,他在那时候已经作为具有完整灵魂的亡者前往地狱受审判了。」 正确。大国主命漏出几许赐福,给了岩胜刚刚所想的禅院直毘人一道祝福。 坏消息是由于太过放松,给的是最熟练的那类赐福业务。 得知神明没有想着暗戳戳报复他实施杀害珍爱神器的行为,岩胜心里感到愉快,果然大国主神是常在人间忙碌的神明,紧接着又在得知大国主神给禅院家主奇奇怪怪的赐福之后,心里麻麻的…… 话分两头,一步之外的缘一这边就很快乐。 不知兄长在于神明交流神器的教育法,他耳边响起各种神明的赐福声,而他只是朴实地为兄长和友人、长辈们祈求平安长寿。 「要记得提醒你兄长来彼世上天国哦!」 「是啊,来天国工作很愉快的,同事们都很好相处。」 「别让鬼灯培养过的小鬼白白溜走!我看过岩胜的驱邪舞,建议天国向阎魔厅学习举办类似活动的经验,怎么想天国举办驱邪仪式才合理吧?」 缘一听得出来,天国好像挺缺人手的…… 不过,西方地狱也缺、彼世地狱更是缺,天国好像没什么竞争力。 所以才来告诉你啊!激进派的神明急出高血压,要把岩胜弄到天国任职才划算,这小家伙绝对可以带动那群效率低下的家伙 「缘一就是最强的竞争力,难道缘一不希望与你的兄长一同在天国生活吗?高天原的生活环境舒适宜居。」 环境自然很好,或许兄长会喜欢吧。对此,缘一闭眼祈愿的神情宁静,让神明们以为自家孩子肯定是做好了打算,忍不住摸摸头称赞成长,继而便放下心来,一同潇洒离去。 然后,缘一才整理好不舍的情绪,慢吞吞地想道:「对于兄长想要的结局,最拥有竞争力的是兄长的内心……咦?」 ——神明们呢? * 后来,禅院直毘人从缘一手中收获了一个御守,他很疑惑,又带着点希冀问:“缘一,你的意思是?” “是兄长因想为您祈求长寿,前往出云大社求来的。”缘一眼巴巴地看着它,兄长都没顾得上给他求什么。 虽然知道缘一不缺,岩胜当时倒是想给他求点什么的,可大国主神给完这个就跑了……岩胜有心无力。 而现在,直毘人打量这粉色御守,长寿?确定吗。 “关于御守,兄长说神明大人明确地回应了,祝您姻缘美满。” “?”直毘人都快七十了。 “缘一望您和母亲健康长寿,禅院家族日渐开明兴旺,神明大人们已应允了。”缘一恭敬地垂首,随即离开。 直毘人恍惚,回到家后才意识到那可能是缘一最后的表态了,世上不会再有一个名为禅院缘一的灵魂。 但是继国岩胜和继国缘一的关系确定了,他们在现世依旧成为兄弟。缘一在现世总算有了相对感兴趣的职业,岩胜也回归了始终很感兴趣的正常工作,比起原先,岩胜不会感到心头不适、不会感应和顾及式神使所在,是自由之身。 但他还是保持了报备习惯,能让弟弟放心。 岩胜打开手机,正巧收到一条消息:“兄长,晚上回来吃饭吗?” ——来自缘一。 “和谢花先生在真选道馆,日落前回家。” 这是与未来千万个日子一样普通而满足的生活。 【作者有话说】 应该下章才能真正写完现世结局,后面还有地狱篇番外 第143章 番外?从此之后 下 真选道馆内—— 近期, 特别警察队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不满土方压他一头的冲田总悟,终于升职了。 坏消息是:土方十四郎也升职了, 来到岩胜的部门担任联系组长,调用所有后勤资源,依旧能够压他一头。 岩胜知晓土方手中递给自己的糕点来自于冲田的出差伴手礼, 礼貌且果断地谢绝了。 由于他现在已经是土方的上司, 便提前给他放假,土方对这位上司的好感立即拉满,与眼泪鼻涕疯狂掉落的近藤约好去喝酒。 不过,十分具有预见性的岩胜给土方的是病假。 他很疑惑:“土方在被冲田整这方面是被下了咒吗?遗忘咒之类的。”永远不会长教训。 “土方先生与冲田那小子本来感情就很深, 再加上……一些难以忘怀的情感所致吧, 更加包容?”谢花这几年更加稳重, 给出前世无论如何不会说出的解答。 岩胜想到名为冲田三叶的女性,了然点头。 又过去几天,岩胜和缘一结伴去看沃里克和尼古拉斯, 他们不在医院, 而是被安置在了最为安全的高专校内宿舍。 沃里克的眼睛得到及时医治, 已经生龙活虎,百般无聊中给日常增加许多体能训练, 凭借优秀的枪术, 戴上注入咒力的眼镜后可以与灰原雄切磋, 和这位开朗的咒术师意外相处得很好。 “因为这里就他像个正常人。”沃里克如此告诉岩胜。 而尼古拉斯的价值从“一个将死黄昏人种”转移为“黄昏人种蜕变为咒术师与普通人成为咒术师的可能性对比研究”。 总体来说, 他很健康,还很安全。 因为家入医生休假玩乐去了, 受命研究他的医生是继国缘一——将其变成术师的罪魁祸首。 缘一最后提交的研究结果是:普通人无法成为术师。 “尼克是经受术师转变研究实验的小白鼠后代, 体能各项有所提升, 其原理可以看作咒力增强体质,不过当年的实验很失败,咒力没有在体内正常运转。缘一只是把那些危害其的力量改成了正常运转的咒力,而强大的身体素质和作战经验会让他调动负面情绪运用和控制力量,这对普通人来说不能轻易实现。” 说完这些,岩胜告诉沃里克:“他不是再是听主人话的狗了 ,以他的孩子性脾气,甚至很危险。” 他意有所指。 “你想让我承诺留下看住他?跟我没什么关系了吧,你也说契约不再存在,再说那地方的管理协会现在都不存在了,随便他怎么危险,上天国还是地狱都是他自己的未来。” 沃里克捋整齐白色发丝简单扎起来,眼镜之下有一只蓝眼睛毫无神采,是装了义眼。 他那只瞎了的那只眼睛无法治疗,幼时父亲用烟头的火戳进去烧烫毁坏了它,如果用反转术式治愈烧伤留疤在眼睛上相当于没治。 但缘一表示以他对反转术式的理解,可以施术治愈。 沃里克拒绝了,“早就习惯一只眼睛了,这伤就当给我留个纪念吧。” 在确认尼古拉斯在高专过得不错之后,沃里克一如他对事事都不在意的表现,有了行动。 那时尼克还在医务室和缘一一起吃午饭,缘一察觉高专结界异动,没什么心理负担地告诉了尼克:“沃里克先生离开了。” 尼克吃饭的速度慢下来,但没有动作,还是继续吃着便当盒里的午餐。 缘一:“这是你们商量后的结果?” 尼克看清他的口型,“没有……商量……” 他的发音变得越来越清晰了,耳中偶尔会除了风声以外的杂音,或许未来总有一天他会恢复。 缘一还以为尼克是接受了这一结果,准备在高专学习并任职工作。 结果在半个月后,尼克完成了所有考核、得出结果,带着术师等级证书溜了。 “继国缘一对此负有责任。” 因此事,缘一莫名其妙被扣了绩效,岩胜和五条悟乐的看热闹嘲笑,过分地碰了杯豪饮果汁。 他很无奈,任由几个人闹,即便能够知道尼克的移动轨迹也没有动作,兄长似乎知道他所想,没开口催他去把人抓回来。 一周后,尼克兴高采烈地把沃里克带回了高专,此时灰原正好完成工作回到高专,他高兴极了,拉着闲来无事摸鱼的同期七海建人与对方二人一起训练。 七海被同期卷得心里发麻,呈现出一张被工作摧残的脸色,很想说都不是高专学生了,身为大学生稳重一点不行吗? 傍晚,岩胜与沃里克坐在同一屋檐下,把尼克要自己转交给他的外套递过去,轻松道:“这么快去而复返,不像你的风格,你应该做好了所有情况的预案,不会被带回来才对。” “唉,那家伙很坚持,让我看……看什么呢,这安静平和的世界我并不喜欢。”沃里克自认不想要这样的生活,尼克却把他努力的成果实实在在地交付给他手里。 一个“未来是有希望”的证明,就是一张纸而已。 沃里克看着那以前懒散的家伙喘着气,把热乎乎的手与捂热的证书一齐塞进自己手里,鬼使神差听从他的话回到了高专。 “嘴硬,你就是想到会变成现在这样,你利用尼克先生对你的感情让他踏出这步。” 岩胜直接地挑明了,尼克哪配和沃里克玩心机,眼前这男人从来都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 果然,沃里克轻轻摇头,轻佻地向他投来飞吻:“岩胜先生真是我遇见身怀特殊能力之人中最通人性的。” 岩胜:通人性是什么夸赞! 沃里克为自己想过两个结局,一是死亡,二是紧紧抓住他与世上的最后一丝联系——尼古拉斯?布朗。 既然尼克跪在病床边恳求他活着,那他就只能选第二条。 他还是“布雷斯”的时候,就对尼克说过:“要活着受更多的折磨才能死,这是命令!” 「留在我身边!不要让我孤身一人!」 他那时在内心的呐喊,在尼克找到他、跑过来时的眼神中同样看见了。 “不同的是,他把怀揣的希望送给我了。” 沃里克撑起下巴,瞥见土壤中破出的嫩黄新芽。 他说:“谢谢,岩胜。” 岩胜挑眉,分给他一罐热乎乎的红豆汤,“谢我也太奇怪了,这不是你亲手促成的结果吗?感谢你自己就行了。” 见沃里克轻轻打开罐子喝了一口红豆汤,皱起眉伸出舌头,“好烫好甜!” 岩胜又好声好气地补充:“那,你对我的部门有没有兴趣,联系组缺情报人员。” “啊?” 沃里克诧异,转而看向手里的红豆汤,原来这玩意是拿来让他吃人嘴短的! 你们术师这么招人的!? * 数年后,岩胜很欣慰,他的部门在近十年的努力下终于不负总部之名,内部人员日渐扩大,组织制度完善。 这期间成功引起一小部分总监部成员的忌惮,认为妖怪异闻管理部门的规模应该控制在像术师们的小规模,超过御三家的术师数目也太危险了! 于是他很干脆地决定参选咒术总监选举,产屋敷家主兴奋地摇旗呐喊、强力支持。 至于有实质扶持总监上位权力的御三家,五条悟支持,所以五条家支持;加茂家无所谓,看产屋敷这么支持,于是支持;戴着岩胜求来御守的禅院:……支持。 最重要的是,岩胜身上有大量政治瑞兽的气息庇荫,毫无疑问地选上了。 “掌管咒灵事件之外妖怪和异闻相关的部长成为了咒术总监部的掌权者……”咒术界怎么没有报刊啊,这不是发挥新闻学魅力的好机会吗? 夏油杰扼腕叹息,深感术师们吃瓜渠道不够丰富,不久后便找上小家主商量给术师们开发专用软件。 “主要是为了公布任务和进度情报,互联网时代力求无纸化办公,对岩胜先生那边的沃里克先生来说应该可以减小负担吧,辅助监督们和「窗」传递情报不是也更方便吗。” 夏油杰义正词严,给小家主忽悠懵了,不过他表示在开发了。 “当初岩胜先生一个人承担大部分工作时就说他联系多区域警察队的人比捉妖还累,提出后就开始开发,但是如何隐藏、兼具识别咒力和妖力都是问题,所以在用岩胜先生的力量慢慢调试,应该很快就有结果了。” 夏油杰:“有讨论区吗?” 风野会心一笑,怎么会没有呢,大家都是爱看热闹的人。 他与夏油默契击掌! 这几年五条悟也没闲着,他认识了一个小家伙。 这对岩胜来说是个惊吓,在某天回家时还没开门就敏锐察觉玄关处有急促的脚步声,正心想缘一不会这么慌张时,一只手打开了门,那只健壮的手臂与海胆头小鬼的牙齿紧紧嵌合。 简言之,禅院惠咬住了五条悟的手。 这孩子气呼呼地不肯松嘴,然后被五条悟抬起胳膊晃悠。 “你是真不怕疼是吧。”岩胜把小惠拎下来,小孩立刻躲在岩胜身后,警惕地瞪着白毛成年人。 “疼啊!”五条悟不指望缘一会发出心疼的声音,就对岩胜撒娇。 “啊,张开嘴我看看。”没想到岩胜转身就抬起小孩子的脸,看看有没有牙龈出血。 不是问我疼不疼啊!五条悟把自己摔在柔软的沙发上,开始闹了。 “你怎么这么偏心黑发小鬼,他的脑袋和牙都扎人!我痛我痛我痛!” 你都不会破皮。岩胜很淡定,没理成年且强大的家伙闹脾气,仔细看过禅院惠的牙齿没问题,顺便发现了其他问题:“你爸爸是不是总给你吃糖。” 惠立即捂嘴,含糊不清地小声说:“不是……不爱吃甜食。” 五条悟再次发出不满的声音,怎么不会有人不爱吃甜食! “那怎么会有蛀牙?” “姜片糖……”禅院惠认为这样甜辣的口感不是普通甜食可以相比的,单方面把姜片糖开除甜食籍。 小孩永远有借口,岩胜摸摸小家伙的海胆头,“少吃点,吃多牙会痛,万一你爸爸到时候在家随便决定给你拔牙可能比恐怖片还惨。” 这不是恐吓小孩,而是提前给惠打预防针。 果然禅院惠立刻有所反应,稚嫩的声音冷静提出:“我会少吃的!不过请岩胜先生给我推荐的牙科医生。” 家里有一个不靠谱的,另一个就会尤其靠谱。 岩胜满意一笑,点头答应,“不用这么麻烦,觉得痛了就联系缘一,他肯定能帮你解决。” 惠乖巧点头,酷酷的小脸露出笑意,显然对岩胜和缘一很放心,这个截然不同的软乎笑容吸引了五条悟的目光。 岩胜精准捕捉,提醒悟老实点,和小孩好好相处,便去厨房帮忙,“缘一,惠怎么会来?” “甚尔先生说惠想您了,所以送过来住几天。” 这理由不管真假,岩胜都乐意听见,于是动作轻松地帮忙备菜,但是……外面有点安静啊。 他和缘一对视一眼,动作一致地后仰身体探头向客厅望去。 五条悟围在禅院惠身边左右打量,而惠与岩胜说过话以后显然心情不错,懒得理他。 六眼把看热闹的二人当场抓包,抬头便问:“你家只有两个房间,让小惠住我家怎么样?怎么样、怎么样?哥哥不是坏人哦,我家比继国家好多了哦?” 岩胜:…… 缘一忽然想到,哦!惠有十种影法术来着,难怪五条悟认真看过会感兴趣。 “晚上之前惠答应你就去,不然惠会和我一起。” 听到兄长的话,缘一立即转头,这不是直接就赢了吗! 五条悟摩拳擦掌,不知道在小孩心中已经是怪叔叔形象,“岩胜,别太自信哦!” 岩胜收回目光,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当晚惠高兴地和家人一般的岩胜一起休息,把缠人的奇怪哥哥抛在脑后,第二天醒来之后仿佛天变了。 不仅在岩胜缘一家的这几天总是看见五条先生,从此以后经常看见他。 数年后,他淡定地拍摄六眼与天与暴君吵嘴和打架的珍贵影像,与岩胜一起反复观摩品味。 岩胜对他们的格斗和术式很熟悉,主要看他们爆衣之后的部分,欣赏锻炼得当的身体。 禅院惠:? …… 夏目去了京都上大学,期间与经常缘一联系,他很高兴能与缘一保持亦师亦友的情谊。 猫咪老师更直接一点,当他发觉岩胜气息很近,和上晚课的夏目打过招呼就飞过去,顺便一口吃掉岩胜即将杀死的妖怪。 “哕——好恶心!” 岩胜及时收刀,无奈道:“你倒是先闻闻再吃。” 根据情报,那家伙以前吃腐尸的,近期来到京都才把目标改为继承有妖怪血脉的人。 那晚斑依旧载着岩胜飞在天空中,如云一般托起他靠近月亮、沐浴月光。 岩胜将京都夜色尽收眼底,并在一处地方敏锐地发现了熟悉又不同的气息,“斑,慢点。” “怎么了?” 他看见了无幻、仁还有走在最前方拿着一大包薯片的姑娘,与幻境中的意识不一样,眼前的三人是那时候意识的转世。 小风似乎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拉起俩个人就往高处跑。 岩胜的眼中不自觉带上笑意,对斑说:“看见了以前的朋友,他们似乎过得不错。” 听起来不像能相认的样子,猫咪老师默默放慢了飞行的速度,慢悠悠地让友人看久一点。 在他们身后很远的地面,风已经带着无幻和仁来到了神社的最高处,“看!有白色的神飞过去了!” 无幻立即配合:“哪里哪里,还真的有啊,经过月亮了!那应该许愿!” 仁看着这两个有活力的家伙,也默默加入了许愿队伍。 而性格迥异的三人所许的愿望是再平常不过的: 「希望我们都平安健康。」 * 又过了数年,完成高中学业的奈留来到了东京上大学,她早已不是海岛小村里顽皮天真的小女孩,但依旧活力满满,还因为书法优秀大放异彩。 她本就崇拜半田老师,懂事后半玩闹半认真地学习书法,结果每次发出练习成果,都会收到岩胜的夸奖和严谨地指点。 自小听着半田老师和岩胜的夸奖到大,她硬是修行出一套自己的书法。 成年后她才后知后觉自己被这商量好的两个人抬到高处,让她打鸡血一般钻研书法。 不过,“老师!岩胜先生!写书法真的很快乐!” 她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即便幼年时没有父母陪伴在身边,奈留依旧活得精彩,因生命中所遇见的每一个人而无比幸福。 * 最后,岩胜活到了八十七岁,他的容貌和青年时没有区别,这让他每次使唤七老八十的弟弟做什么时都莫名愧疚。 几十年来,岩胜待时透兄弟如亲子,早早立遗嘱把自己名下的遗产都给了他们。 当然除了工作方面,他还是有良心的,工作都给继任者了,咒术界早就不是以前那副比地狱还封建的运行模式。 缘一见状也把财产随手都散落给结缘众人。 但岩胜不是一时兴起,他知道自己这具人身的极限大概就是这岁数了,看起来再年轻也无用。 还不如缘一健康。 这次,他比胞弟先行前往彼世,带着坦然与从容踏过三途川。 岩胜具有去往彼世天国的资格。 火神加具土命亲自来到地狱入口,“不巧”的是,鬼灯拿着狼牙棒也在,面无表情地看着火神。 火神:“……”十分清醒的祂接到长辈神谕也没办法,来看看走个形式而已。 对这位能用手段把伊邪那美命逼走的鬼神,加具土不想说太多,还是业务工作好做啊…… 又在这见面,三途川对岸的夺衣婆依旧没有扒他衣服,异常平静地看着他,也会觉得怪异而好笑,真正意义上的同一具灵魂走过三途川三次了。 在命运轨迹中,完美地体现出固执的品德。 岩胜给夫妇两带了见面礼,恭顺地表示:“以后我们可能会经常见面,婆婆,麻烦您了。” 他在现世还特意进修了雕刻班,给两位老人家带了亲手雕刻的木簪和手串,此时亲手送了出去。 夺衣婆神色复杂地接过木簪,六目之鬼……可爱的幼子……“我竟然怕了一个会流口水的小鬼百年之久。” 很快,她叉起腰,鼻间发出气声。 真不给面子,成年版岩胜倏然失笑,随即手中的另一个手串被悬衣翁接过,高兴地打量:“小岩胜的礼物?这个比仙桃还有意思,谢谢小鬼。” 最后,鬼灯满意地看着岩胜,明晰他的选择。 …… 世界分现世和彼世,彼世分天国和地狱,地狱分为八大地狱和八寒地狱,划分二百七十二部署。几千年来威严的阎魔大王端坐于大殿高位审判每一个堕入地狱的犯人,使其获得应有惩罚,最终能以毫无负担的灵魂得以转生或引导向善转世成佛。 今天,彼世黄泉迎来一位强大的亡者:继国岩胜。 在人才稀缺的当下,他将在阎魔厅任职见习辅佐官,见习期不定,但不重要,最主要的是地狱重大的迎新活动即将开始。 鬼灯向场内中央丢出狼牙棒,随机砸中一只白色神兽成功吸引同僚们的注意力:“由岩胜君策划并亲自指导,请大家打起精神。” 在这一天,地狱众人用身体记起了六目之鬼刚出世时的惨烈场景。 【作者有话说】 正文真正结局到这里结束!接下来是地狱+天国番外,会写明缘一的结局,以及这章未出现的其他人的故事,哥会在地狱见到他们。 第144章 番外1 欢迎仪式 继国缘一在兄长比自己先行死亡之后感受到长寿的不好, 可他还很健康,贸然前往彼世会被兄长和天国的神明们唠叨。 一个人呆坐在阳台上思考,家中安静无比, 仍活着的友人陷入悲伤,小辈们为兄长流出许多眼泪。 那天他静静主持着现世中该有的葬礼仪式,作为家人成了场内唯一没有流露伤心的人。 缘一只是在兄长离世以后找到了新的目标, 每活一天都离重逢更近一步。 期间, 他在神明的托梦中知晓岩胜以本该归属天国的白色灵魂留在地狱,缘一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很是淡然。 神兽已经给缘一提醒过了,说他小孩就是天真。 等到兄长恢复自我灵魂, 他已想明白需要防范的根本就不是神兽。 相比缘一所在的天国、神兽所在的天国桃源乡, 岩胜一定会更倾向地狱, 那是他成熟的选择,亦知即便如此选择也不会伤害任何家人。 因为亡者也长腿……会去往自己想去的地方啊。 而抢不过鬼灯的神明看起来比他还遗憾,感叹你们果真是注定要分开。 他眉头微动, 这是谁家命运规定的? 独自等待三年之后, 继国缘一撒手尘寰。 他缓缓踏入彼世, 在仿若无边的地界看见诸多经历,这一生以他的视角也遇见了许多友人, 前世相识之人在路口擦肩而过、在选了同一门课在课堂中相遇、成为山中有世人供奉的小妖怪……成为负累的苍老身体逐渐轻盈, 等到望见三途河以及那条桥梁, 缘一成为了青年时的状态, 是二十四岁的继国缘一。 第一次死亡后的他曾对前世的第二十四年产生抗拒,总以稚子形象在天国生活, 如今回归彼世却选择了此阶段的身形。 然后, 缘一在三途川的对面看见了穿着绣有修竹和服的岩胜, 右掌扶在腰间妖刀刀柄之上,姿态从容优雅。 是兄长来接自己了! 缘一倏然加快脚步,向三途川的对面奔去。 “什么情况?这孩子怎么直接往地狱入口跑。”后面传来搞不清状况的呼唤,神明使者来接人了,“缘一——你不用走审判的路啊!小心三途川里……” “啊呜!” 神的警告真是立竿见影,三途川里涌出大量深红色的河水,然后一只大蛇的蛇头露出来一口吞下了天国灵魂。 缘一被吞下时避开巨大锋利的尖齿,茫然地待在蛇口里。 是三途川之主,它和兄长不是好朋友吗? 他感到自己在高速移动,然后头顶处传来一声轻响,兄长近在咫尺的声音响起:“感谢您的帮助,晚餐后我会带因利益捕杀动物的亡者过来陪您饭后运动。” 地狱的工作是这样的吗??缘一略有吃惊,但兄长的语气听起来很愉快,比现世还要高兴。 岩胜的话音落下后,他明显感到移动速度变得更快了,兄长发出闷哼,行进路上掺杂着噼里啪啦和叶子哗哗的杂乱声音,树枝? 很快,缘一从蛇口中被丢出来,腥气十足环境变成充斥高温的空间,身体处于高处坠落的境地,他第一反应用术法直接落地,然而没起作用,他仍旧在掉落。 对地狱咒术和术法限制并不清楚的缘一调整姿势站着落在地上,正好是一片被烧烫的巨石,他还没呼痛巨石底下先发出数声哀嚎,飞身跃下,真正脚踏实地才发现石下压了好几个亡魂,又被烫又被压…… 缘一因此在巨石前停留了短暂时间,正要转身与岩胜说话,眼前一黑。 “嗯?兄长?” “嘿嘿,不是小岩胜,请这位亡者伸出手。” 没听过的沙哑声音响起,缘一看得见兄长站在旁边,随即眼前那道低矮的黑色雾气就跳起来打他手心。 “岩胜,以后这位亡者就不会欺负你了。” 另一道陌生声音响起,比刚刚的要清亮激昂许多,“什么啊!我还以为你神秘兮兮瞒着岩胜要干嘛,原来就是打手心!” “唐瓜,毕业百年也不能忘本啊,学校的老师都是这么教训孩子的。” “不能忘的是知识、知识啊!!”那同样低矮的黑色雾气听起来激动地快断气了。 “哈哈……” 见到此混乱场景,岩胜发出低沉而愉悦的轻笑。 兄长在笑?本配合玩乐的缘一立即掀开了蒙在他脸上的柔软织物,发现这是一块亡者白衣粗略缝成的“麻袋”,进入眼帘的便是兄长弯起的眼眸。 三年未见,他终于能与岩胜对话,高兴地问:“兄长,这是地狱的欢迎仪式吗?” 这一问,岩胜本以为会让缘一收到惊吓的过程瞬间索然无味,笑容也消失了。 唐瓜崩溃地夺过弟弟君的套头白布,“什么欢迎,是在预谋揍你啊!” 怎么岩胜会有心态如此乐观的弟弟,果然是天国的亡者! “没有揍。”兄长都没有动手的意思,缘一抬起手掌给两个小家伙看,试图让兄长的朋友们看见自己很好相处,“都没有红,不过我不会欺负兄长的……” 哦,他想到为什么会发生这茬了。 兄长以前说等自己死了要在地狱蹲他,揍他的灵魂一顿。 这么多年还记得啊……缘一看向岩胜,看起来完全没有生气的样子,他便抬步靠近兄长,恍然不知茄子因此开始质疑手里的戒尺。 “可老师打我时很痛啊,弟弟君在侮辱我作为狱卒的力气吗。”茄子向好友控诉缘一的话。 “你再不把它还回去老师能带着全家来堵你!”唐瓜没有夸张,更可怕的是这家伙是带着自己一起潜入学校把它偷走。 老师一定会找到他们俩个一起教训! “兄长,不揍缘一吗?” 岩胜瞥他一眼,“揍你的话我会被骂没良心吧,麻烦你上辈子事事迁就我,现在玩够了,把你送去天国吧。” 缘一未对最后一句做出反应,只道:“那不是麻烦,兄长不也是包容缘一许多吗?” 他目光落在岩胜发红的脸上……不对,脸颊的红怎么一条条的,还有绿色的汁液。 他凑近攥起袖子给兄长一擦,闻见了树木的清新香气,这才意识到大蛇飞得太快把树枝拍在兄长脸上了。 而岩胜显然对此很适应,胡乱顺着缘一力道擦擦便示意唐瓜和茄子他们要离开。 “前辈们,我带他去上面。” “拜托岩胜了!婆婆应该已经告诉天国的使者先生缘一君会从地狱通道去往天国。”唐瓜也立刻拉着茄子往地狱学校跑。 “咦?这是您认识的唐瓜和茄子?”刚刚缘一看到这两只小鬼没想起是他们,亲眼见到岩胜以后才分出注意力。 “是,别废话了。沼!” 岩胜周围凭空浮现出水纹,一位温和内向的青年出现在他身边,礼貌地向缘一点头示意,只是神情怯生生的。 “岩胜大人,要去往与天国的便捷通道,又与两位女士相见没关系吗?昨天您刚向鬼灯大人说过近期不想在做联系天国工作,需要缓缓再走那里。” “没关系……把我弟弟送上去。” “那我在门外等待您。” “不用,我还有其他地方要去,然后自己回来。从你妻子手中借你一天实在很难,请回去看看她是否还在哭……” 结界妖怪好不容易不再惧怕他,初见到沼的半身和孩子们以后,那刻入基因的恐惧集体发作,满屋结界妖怪瑟瑟发抖地哭泣,岩胜默默退出人家家门,这场景好笑到险些让鬼灯的冷脸破功。 原来这就是沼口中的“两位女士”,好热情……缘一和兄长被体型巨大的牛头马面轮流收容进怀里紧紧拥抱,此刻清晰感受到了兄长说出“没关系”时语气中的勉强从何而来。 “呀!岩胜这么急着走,白泽大人很久没来了,你好不容易带了新面孔过来,多陪我们玩一会儿。” “是啊是啊,我们很喜欢这个乖巧的孩子,他就是你的弟弟?” “是……” 缘一困在强壮的力道中,感受到窒息,骨头完整性也岌岌可危,幸好下一刻就被挣脱的兄长解救,然后拉着他头也不回地往对面光源跑。 “下次见!” “小岩胜快回来哦!我和姐姐等着接你!” 闻言,岩胜身上散发出淡淡的死气。 算了算了,就当是给老员工的优待福利吧。 对此态度,鬼灯表示过,正是因为他对熟悉的大龄存在总是很听话,才让这些家伙对待他像对待神兽一样不知收敛。 小鬼有些方面跟神兽很像,太过心软包容了。 “兄长不生气吗?” “玩闹而已,她们在这里守门数千年也很辛苦,会想要一起玩很正常。” 穿过通道,呼吸似乎更加畅快,有着与地狱截然不同的空气质量,美丽的自然景色呈现在亡者眼前。 岩胜一路把缘一带到天国入口,丢下弟弟便走,“你自己家总不会迷路,回去吧。” 然后也没见他离开而是拐弯向东,途经散发酒香的瀑布,岩胜掏出怀里的壶灌满它,从中嗅见酒中米香,不禁皱起鼻子,没想过尝一口直接收起酒。 熟练地穿过边界,两只背着迷你药篓的白兔撞到他脚边。 “抱歉。” 岩胜小心地搂起两只兔子,认出这两只都是来极乐满月没十年的新学徒,便提醒道:“如果要为老师找芍药丛在桃树林北边哦,这里要绕很远。” 兔子嘴巴向某个方向动了动。 岩胜回应道:“我知道。” 他转头看向身后光明正大跟着自己的天国亡者,不知为何,从几十年前开始胞弟的跟踪技巧就大大增加,眼下应该是懒得掩饰,“缘一?你不想回家整理离开九十年的居所吗?天国或许真给你办了欢迎会。” 岩胜想,缘一工作做得也不错啊,或许天国不会放过劳力、不对,是不会浪费他的能力。 “缘一也很想念白泽大人,更对白泽大人的汉方药铺很感兴趣。” 亡者理直气壮。 “行,先把玉兔们送去芍药丛吧。” 岩胜爽快应允,二人便抱着一人一只兔子穿过桃树林,树影斑驳,天国的太阳因天照大御神存在永不落幕,桃源乡的桃子也因神兽庇护长势喜人。 缘一深深呼吸,与兄长分享感受:“桃子的香气真好闻。” 听见弟弟的夸赞,到达花丛向东边极乐满月药铺的靠近路程中,岩胜走到一颗桃树下站定。 “兄长?” “这颗树的仙桃长得最好。”然后他伸手摘了一颗这棵树上最好的桃子递给缘一,随口一般:“重逢的见面礼。” 缘一失笑,“兄长就这么摘下白泽大人的桃子吗?”神兽肯定不会在意,可兄长如此坦然用他老师的桃子送自己做见面礼,缘一总觉得自己输给神兽了。 “没关系,整个桃源乡的地都是地狱的。”岩胜对桃树情况如此清晰是因为刚给桃源乡做完财产清查,神兽总是幽怨地看自己,让岩胜差点心软…… 鬼灯警惕地提醒:“那家伙在装可怜。”严格来说,这地界是他的。 “我知道……”岩胜会认真对待工作,但是老师太可怜了! 后来他帮神兽付了接下来一年的租金。 鬼灯无言,白猪一晚上就能在众合花街花掉岩胜帮他省下来的钱,那家伙是值得赡养的老人吗? 缘一和兄长一起去见了白泽,对方在店门口瘫成了大字、鼻子哗哗流血,岩胜熟练地扶起他,“又挨中小姐打了吗?” 白泽晕乎乎地点头,看见缘一很快清醒,“恭喜!回归天国!” 这跟庆祝他死了有什么区别? 不过缘一对此事发生也很高兴,遂温和接受神兽祝贺。 与神兽聊了好一会,从中了解到不少兄长近况,最后缘一又被岩胜亲自送去天国地界,这次他老实进去了。 得去找神明们聊聊,关于搬家的可行性。 第145章 番外2 结缘红绳 上 沼为岩胜送来一份来自现世神明的快递, “经过鬼灯大人检查,说转交给您即可。” 岩胜打开一看,是一把红绳, 上面还有大国主命的力量气息,他展开便签发现上面写着使用方法,就是用于结缘, 姻缘、亲情、友情皆可, 是刚出世的新品,还可以赐福佩戴者。 应用范围很广,可作为神明赐予的东西本该是便利品,这些红绳发挥作用的条件也太苛刻, 心存仇恨无用、没有情感基础无用……岩胜理解为它只能起到锦上添花的作用, 还有能强身健体? “鬼灯大人什么意思, 我又不可能去给亡者系结缘绳,再说了,这东西送来不考虑实用性的吗。” 岩胜很理解爱着现世之人的大国主神考虑地狱和天国同样是往生人类的收留地, 都送给天国好像不太公平, 所以送来地狱一点。 但谁家亡者会来地狱探亲交友、寻找爱情啊?问题这里不是“收留地”, 是“堕入地”。 给地狱送这个也太形式主义了,全给天国十王们也不会有意见。 “难道还能打开刑室撮合亡者结婚……地狱用不上这些。”听见岩胜的吐槽, 沼略带疑惑地说:“鬼灯大人好像也觉得它没什么用, 但转告内容就是都交由您处理, 随您使用。” 原来是来自上司的为难, 岩胜绷着脸收下它们。 直到下班,岩胜从阎魔厅出来仍带着红绳, 与送来时的散乱不同, 它们被他在午休时抽空捋顺, 分成均等份打上同样整齐的绳结放进包里带着。 他在回到地狱的居所一路都在苦思冥想,怎么处理呢,鬼灯是懒得处理这些小东西就给自己。 当饰品玩具吗? 途经热闹的街道,众鬼们簇拥着两只尾巴的猫又妖怪听它侃趣事。 小判已然是西装革履的正经人物,只是职业发展渠道与之前的无良记者有些不同,相比记者更靠近无良,所以赚到了很多流量黑心钱。 也导致它一看见鸦天狗们和两个揍过它的阎魔厅辅佐官就下意识想跑。 岩胜在现世几十年也形成了一点职业习惯,看见妖怪跑就想捉,见猫又灵活地跳上房檐跑路,他动作迅速地揪住猫的后颈。 猫又在他手里闹腾:“你干什么抓我!我就聊聊天啊!” 他条件反射就出手了,“……那你跑什么?” “跑步强身健体,我爱运动。”小判总不敢说:看见你和鬼灯就胃痛。 岩胜没想到猫又还有这好习惯,顺手掂量掂量它的体重,露出怀疑的目光。 “你这眼神很侮辱妖你知道吗!!!”小判炸毛。 “哦!”见习辅佐官发出恍然的声音,猫又还以为有什么乐子听听,结果岩胜问起:“今天阿檎还在黑店里吗?你总是与他待在一起。” 他看见小判就想起了阿檎,前阵子有点忙,没能有休息时间,都没去过狐狸咖啡馆。 “你直接叫黑店,妲己娘娘听了会教育你哦。” 小判老实回答:“阿檎在店门口老地方坐着呢,多亏了你家桃源乡的药剂师,有这位稳定客源就算是黑店也不会倒闭,至少还能再活五百年。” 阿檎也就不会失业,懒洋洋地过一成不变的日子。 “你接下来没事吧,小判。” “干嘛?我现在很忙的。” 岩胜默默捏紧了它后颈,语气不变:“什么?想做缺德事吗?” 在地狱还要求妖怪做什么好事!当然,小判不敢这么说话,它两只尾巴颤颤巍巍地勾起岩胜的手腕,把小鬼的手往外扒拉,“别用力,我没事……你想做什么?” “我也没事,所以趁着下班摸摸你,和我一起去「花割烹狐御前」坐坐。”岩胜悠闲地抚摸猫又油光水滑的皮毛,发现小判近阶段确实过得不错。 猫又:“?” 可以向鬼灯举报这家伙吗。 到了地方它才发现,岩胜真的只是坐坐,就在店门口坐,还占据了一半阿檎的椅子。 “呦,今天很闲嘛小判。” 阿檎下午才与它分开,这家伙不是很忙吗? “身不由己。”小判抬起胖爪制止他的风凉话,不信以前被小鬼逮住撸的狐狸看不出自己被岩胜抱着跑不掉。 果然,阿檎嘴角弧度微微扩大,眼睛眯起的弧度显得更精明了,“不如向岩胜大人收费吧。” 谁要赚这屈辱的外快啊!小判伸出爪子挠狐狸,意外勾住岩胜的包袱。 岩胜便打开包露出红绳,两只久居地狱的妖怪瞬间闻到了神明的味道,小判卧在岩胜腿上的头支棱起来,阿檎也有些好奇,“你最近不是忙吗?忽然有空往这个方向来,因为这个?” “因为你。” 见习辅佐官抽出一根,循着记忆编出类似于神兽耳坠样式的绳结,与阿檎聊天:“今天鬼灯大人把出云大社的主人所赠地狱之物交给我做废物处理,我本来不知道该用在哪里。” “红绳啊,岩胜你可没长着擅长帮亡者做媒的脸哈哈哈……”阿檎笑着吐出紫烟,就在这时,岩胜把红绳挂在狐狸尖尖的指甲上,红绳似乎有所感应霎时消融,而呼出的紫烟立即开始变化—— 化成了一个他们都很熟悉的形象。 “美纪小姐?没看出来阿檎现在与我说话都想着美纪,我有点伤心。” 小判目瞪口呆,一双猫眼睛透露出不聪明的目光,很快便有所反应:“你的语气一点都不伤心!”反而阿檎眼看要碎掉了…… 它顺利跳出小鬼的怀抱,然后拍拍呆滞的阿檎,安慰:“没关系,美纪现在起码不是偶像了,不像以前难以见面。”美纪退役后把曾经考过的教师证用上,去当了老师,据说教育成果很优秀呢。 小判为此心中可惜,不然又可以编造少女偶像的花边新闻了。 “……岩胜,怎么回事。”阿檎刚刚一直忍着,他不是在发呆,从小鬼让红绳接触他以后就极其想见美纪,甚至有站起来就走的冲动。 “红绳怎么拿出来。” 岩胜摇头,“这东西没什么作用,大概就是吃鱼脍蘸芥末的效果……吧?” 如果阿檎没有结下的缘分,具有神力的红绳只会让作为妖怪的他获得庇护,变得更健康。 真是鸡肋,所以岩胜才想起给阿檎用用,“去年见你比以前更不爱动了,所以给你送点‘药’。” 阿檎终于知道为什么偶尔神兽进店前能从怀里掏出颗仙桃给他,估计是岩胜在白泽面前提过。 “我还没老到走不动路呢。”阿檎说不出重话,他习以为常地压住对美纪的思念,自小认识的他们情谊很深厚,不能让自己成为拖累美纪的家伙之一。 另外几只家伙是在对面狐狸咖啡店打工的美纪的哥哥们。 岩胜思索,然后又编出一个小巧精致的同款绳结,他勾在自己的食指尖,意料之中的并未消失。 然而它忽然向一个方向飞去。 “咦?” 岩胜与阿檎,还有一道温和的女声吐露惊讶,是美纪。 “岩胜,刚刚是什么?” 美纪说完,忽然看向阿檎,虽然她总是默默看着阿檎,但……像现在这样对视却极少。 “岩胜快走,快走!”小判咬住小鬼的衣袖,让岩胜反应过来,连忙带着猫又和包袱离开。 “竟然还有这种自动响应的功能吗?”他诧异,说明书上也没有啊。 小判趁机头伸进包袱里,叼出两根红绳 岩胜本要拿回去,在看见朴素的一条红绳直接消失在它嘴里时收回了手,另一条挂在它脖子上,被它紧紧咬着。 然后小判跳上屋檐,跑掉了。 岩胜失笑,平时的狡诈妖设都不顾了,竟然直直往目的地飞奔。 猫又所去的是名为大判的人所在的位置。 红绳的消失不仅说明心中没有被仇恨覆盖,还是存有希冀的佐证。 所以,几百年过去,还是想探究、想知道主人对自己是否有感情,是吗? 岩胜一下子消耗掉四根,顿时轻松许多,他想:既然来到这儿,就去探望那孩子吧。 他在路上看见苹果摊又买了满满一包苹果,五分钟后叩响小林的家门。 黄虎用头顶开门,困倦地看向来人,“苹果?岩胜?!快进来!” “现在就休息了吗?” 小林眼睛发红,张开虎口打哈欠,“因为刚和哥哥换班回来,不过我还没开始睡。” “你和哥哥可以正常说话了?”进步神速啊,岩胜上个月去不喜处看见小树和小林在一块,两只老虎全程无交流,还没有普通同事关系融洽。 他问着,见清醒过来的小林用虎爪扒拉水果,便拿起它们。 “不能,所以哥哥才调了工作,我也跟着调过去,结果完全错开了!”虎妖抱怨着,张口接受岩胜投喂的食物。 以前小树化身神社少年时,给爱吃苹果的弟弟供奉过,但是小林就算强大本质还是妖怪,被封印后无法感知外界,只能任由一颗颗苹果腐烂。 关于这些细碎记忆,岩胜比小林知道得还清楚。 但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调和树和林的关系,自己的兄弟关系都糟糕了几百年才稍稍好转,实在没自信在这方面帮助小林。 不过现在可以试试。 岩胜在小林的虎爪上系上漂亮的蝴蝶结,乖巧猫咪问:“岩胜,你需要我这只爪子吗?” “……别说这么恐怖的话可以吗?”在不喜处待久了性格会变得血腥这点谁都逃不掉,前任不喜处员工?岩胜深有体会。 很快,那条蝴蝶结消失了。 岩胜想:果然,树只是在生气小林孤身堕入地狱。 作为哥哥,彼时在受刑的小树对此一无所知,他向来是安排者的身份,出狱以后如约和鬼灯签订合同在地狱任职,却在任职的第一天看见皮毛被岩浆烫去三分之一的弟弟。 小树当即就涌出愤怒情绪,他甚至不知道刑期度过了多少日月,这期间小林发生过什么! 而小林只说没什么重要的事发生,“最重要的是我好像可以在地狱工作了。” 树几乎要气晕过去。 岩胜和鬼灯都能理解,让事情脱离掌控实在是难以忍受的事情,更何况小树用自己的未来谋划的。 不过鉴于被谋划的是岩胜亲近的猫咪,他会说:“随你高兴,你哥哥又管不了你。” 两只黄虎因此成为同事。 小树更气了。 现在红绳消失,林心系的家人与自身存在着缘分,岩胜把另一条红绳系出蝴蝶结,很快便飞出去。 “好了,睡觉吧。” “嘎?”小林不知道岩胜的行为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或许你醒来厨房里会有新鲜的肉?” 岩胜是在帮自己! 虎妖反应过来,兴奋地大吼一声就扑过去和他打闹。 岩胜的浴衣悲惨地留下多道血爪印,是小林在不喜处沾上脚底的血。 “以前说过多少遍,先去洗澡再睡觉!” 第146章 番外3 结缘红绳 中 第二天岩胜请了半天假去往现世, 找到大国主神了解更多结缘红绳的应用方法,在听神明解释的过程中,渐渐觉得红绳好像很有趣。 当然不是用在地狱亡者身上的有趣。 他这次上门拜访还发现以前过来没注意到的东西, 出云多了一个被众人供奉的对象,是驱使者死亡则恢复自由的海藻妖怪,如今受神明庇护, 分到世人供奉的信仰之力用于修行。 这家伙随波逐流到最后, 结果躺成赢家了。 “你新养的小家伙肯定不会抱怨生活环境太无聊了。”岩胜知道海带有多懒,想来神明是希望为灵魂身处地狱的羽张多做弥补。 神明默然无言,云间似乎传来悠远叹息。 岩胜不准备与教育孩子失败的神祇继续惆怅,趁着久违来到现世的机会, 悄悄去看望产屋敷们、鬼杀队转世、时透兄弟以及他们的后代, 又去咒术高专观察一圈, 自然是一切安好,便提着一堆糕点、零食回到彼世地狱。 途经三途川给了夺衣婆和悬疑翁两袋怀旧款糕点,又路过给奋笔疾书补日志的唐瓜和茄子他们喜欢的现世糖果, 然后瞧见了上空飞过的鸦天狗警察。 预计离午休结束还有时间, 岩胜露出笑容……他要去拜访源义经。 二人很熟悉, 姿态都很放松,源义经滔滔不绝地与他分享近期挑选的警队队员, 希望他能担任考核官, 岩胜点头答应, 表示会尽力做好的。 “不不!”源义经阻拦:“不用尽力, 我们需要的是身体完整的警员。” “……我是指会尽力测试预备队的能力。” 听见这话,源义经放心多了, 开始闲谈地狱近期出名的肌肉新星。 “嗯, 希望我和他们以后能见面。”对于肌肉猩猩, 岩胜向来和源义经很有共同语言。 待了大概二十分钟,岩胜便拿出红绳边听源义经说话边编绳,源义经说着注意到他的动作,好奇地睁大了秀美的眼睛。 “这是天国的东西吗?” “是的。”岩胜抖抖袖子,抖出来一整个打着粗绳结绑在一起的红绳让源义经拿着研究,然后又继续编手里的那个。 源义经没看出什么,再一转眼岩胜手中的红绳结已经成了警察队的标志,等岩胜编好了两个相同的红绳样式,那精巧的绳结被岩胜递在他手边。 “请伸手。” “好!”源义经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应该很有意思。 红绳戴在自己手上,立即就消失了。 源义经诧异:“会消失?真可惜,你编了好一会儿。” “没关系,重要的是……嗯?还真没动静。” 岩胜让源义经稍微等等,很快又编出两条相同的绳结,现在四条编成的绳结除了一条感应到缘分,其他三条都好端端的在那里没有飞往结缘的对方哪儿。 他本就有的笑意扩大,“源义经,你拥有了很多深厚的爱意,连神明的红绳都难以抉择。” “咦?”源义经听出这不是坏事,随着岩胜一起扬起嘴角,露出腼腆笑颜。 岩胜认命,继续编绳,直到那十根他整理成团的红绳都消耗了,才出现异常。 九条绳结向不同方向飞去,三秒后,源义经的电话响起来,他接听起来,那边是大天狗僧正坊。 岩胜听见对面大嗓门的苍老哭腔失控地传出来,“源义经!爷爷很想念你,下午就去见你……谁给我们下的结缘……呜呜呜太思念你了,吾已经出门……谁下的……” 他默默捂住下半张脸向友人摇头,表达出很明显的意思,源义经只好道:“是很漂亮的绳结对不对,我也很思念您,很期待您能来警察队。” 等电话那头恋恋不舍的挂断,源义经震惊:“我昨晚还在想念增正方爷爷,实在是许久未能有机会见面相聚,为什么……慢着,我和妻子母亲她们见过面,可惜近期事多便忽略了她们的许多关心,时时感到愧疚,可是现在为什么会更加难以压抑这种感情。” “咚咚咚……” 门外木走廊上有杂乱的脚步声与女性或大或小的声音传来,并且正在急切地靠近。 是源义经的妻妾和长辈,岩胜反应过来,立刻提醒:“伴手礼请记得趁新鲜食用!奶油很棒!” 然后连门都顾不上推开,翻窗就走。 在他离开的下一刻,和室的门哗啦一声被拉开,源义经被女性的关心及哭泣声淹没,只来得及大喊:“岩、岩胜……” 是不是还没告诉你警察队的考核时间是下个月月初啊! * 而岩胜正在想,如果把红绳分给老师会怎么样? 神兽的一生似乎有许多值得说道的羁绊,比如同为瑞兽的麒麟朱雀祂们,还有前女友、各种神明…… 大国主神说红绳不仅仅是他昨天已经用在狐狸、猫又、黄虎身上的效果,只是恰好与之结缘最深的存在唯有一个,所以才只耗费各两条。 至于祂为什么要解答这个疑惑,因为岩胜想多而快的消耗它们,然后把它们从库存里划出去,使用的合理渠道就是彼世众人。 祂给出的办法也很有趣,寻找显然拥有爱或被爱着的存在,一定可以消耗掉多个红绳。岩胜那时用出三对红绳运气不错,偏偏遇见了那三对存在便都能融进灵魂,不然就是普通的赐福红绳了。 他们彼此身上的这份爱不能是浅薄的,需要待对方时时挂心,尽管可能联结着不同的人、不同的情感,但在一定程度上极为独特、不可替代。 岩胜当然立即想到了在地狱中被亲人们爱着的源义经,试验后只可惜粉丝的爱好像没作用,不然一下子都能用完。 也对,源义经对粉丝们并不熟悉,更不可能谈互相的感情基础了。 现在他想到了神兽,生出了主动探究的想法,便要去天国,这就得走便捷通道。 在路上正给自己做见到牛头马面姐妹的心理建设呢,岩胜听见呼唤的声音—— “岩胜!” 前辈?他转头看见犬神和由木升,升还是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不过岩胜能看得出他的灵魂十分强健,与犬神之间的妖力流通也很顺畅,“要去天国吗?” “去桃源乡。”犬神四条腿蹬蹬蹬跑过来,说出的地方恰好与岩胜的目的地一致,“刚刚在食堂遇见鬼灯大人了,听见小升想去极乐满月买药,便拜托我们把金丹带回来。鬼灯大人还是这么讨厌白泽大人,现在竟都不愿去药铺了。” 岩胜想了想,平时自己偶尔会去见老师,可明明可以顺手取回订单,鬼灯大人也不会让自己捎带回来。“是因为先前吵嘴了,还不想见面吧。” 他们不是经常吵嘴吗?因为一些很奇怪的事,或者无事发生也要找茬吵。由木升在地狱的几十年刷新对鬼与神的认知……幼稚鬼和神经病。 “不是!上次是很严重的事。” 岩胜语气很严肃,升也紧张起来,“发生了什么?” 唯有老前辈犬神用看透一切的平静目光平视远方,心说小升还是太年轻,岩胜小鬼早就因这俩家伙养着时的生活被深深影响了。 ——“那可是在古树左边扎帐篷还是右边扎帐篷的重要之事!” 岩胜字字有力,震撼由木升。 “对不起,我可能在地狱的时间还是太短了……”这种事就很费解,由木升艰难回应,准备回去再向犬神补课。 “对了,既然来了,给你戴个红绳吧。” 升:“?” 岩胜在分别在两条红绳上均匀地打了简易的三个结做出造型,然后给小升戴上。 无事发生,他不由得看向由木升。 “你最近和你姐姐见面了?” “没有,我并没有去去寻找姐姐。” 由木绘死后理所应当地堕入地狱,阎魔大王依据生平把她判进号叫地狱,她也没有求情,在弟弟与犬神来到地狱之前就投身刑罚地。 由木升自此一直没有见过她。 不过她已不在号叫地狱,而是转入黑绳地狱当实习员工,是两年前岩胜倾情向鬼灯推荐其成为狱卒。 “由木小姐固执又无情,很适合地狱工作。” 由木绘脚步向前一叉,表达不满:“倒是别用这么有礼貌的语气说让人伤心的话啊?”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鬼灯发现岩胜的说法还挺含蓄……由木小姐的行事太适合地狱工作了,不过无情这点有待商榷,由木绘现在的结局显然因情感太过充沛。 “她怎么不说想见小升了?” 几十年过去,由木升作为与犬神共生的妖怪与地狱或多或少有所联系,甚至因犬神作为桥梁接收一些特别工作,与鬼灯也熟悉起来。 “在现世没能得到结果,死后下地狱又受刑多年,想开了吧。” 鬼灯用“你这话你自己信吗”的眼神看着岩胜。 只见小鬼坚定而缓慢地……摇了摇头。 鬼都不信的事,由木绘竟然做到真的数十年不去寻由木升,像极了彻底死心,一点儿找不见现世里苦苦纠缠、绝不放手的决心。 现在两条绳结做成了,由木升的羁绊不止一条。岩胜曾认为现世中与姐姐平淡相处的小升对由木绘的亲缘淡泊了,看来并非如此,思索中又做出一条。 然后有了动静,一条飞往犬神,而另一条去往的地方是员工食堂。 “嗯,看来由木小姐现在去用餐了。” 岩胜忽然这么说道。 那刚刚岂不是恰好错过?由木升和犬神相视一眼,随即他抱起犬神就转身往回跑。 不是错过,原来一直以来是姐姐在躲避他。 由木升还以为她经过现世已经获得了平静了灵魂,因此没有急于寻姐姐,但现在很想见她。 如果她是在等自己去找怎么办?这么久了会不会很失望,在现世时他们好歹能常常见面。 半路,他看见了茫然又纠结的由木绘,她从食堂里跑出来,连鞋子都没穿,看起来依旧冲动冒失。 “姐姐……”他喘着气,露出松口气的表情,“我为你准备了任职礼物,很抱歉耽误两年还没给你。” 由木绘仿佛从这句话中得到真正的解脱,脱力跪在地上,眼中缓缓流出泪水,净琉璃镜阅览她生平短短数十年,最让她印象深刻的罪过是迫害家人,这当然不是指弑父罪过。 她在号叫地狱里与刑罚痛苦相伴,思索了多年——原来自己总是在逼迫。 两年前她从流速极慢的受刑之地回到阎魔厅,没有选择转生,而是依照岩胜的话,留在地狱。 她的确是顽固,还是没有对由木升死心,想留在折磨自身灵魂的彼世地狱工作,为了偶尔见到与犬神来到地狱的弟弟。 可由木希望这场见面正常些,不要再现现世时步步紧逼的数十年,现在算是正常吗? 她哭着,忽然笑了。 因为小升在说话。 “我很想见你,姐姐。一直猜想是因我在现世不能陪伴你生气了,怯懦地不敢和犬神过来找你,抱歉,是我想用这样无情的方式改变你在现世的……” 他的话没有说完,由木绘拥抱了他。 “没关系,你没有什么可道歉的。” * 这下只有岩胜一个人去天国了,他继续做心理建设。 “兄长,是要去桃源乡吗?” 缘一像是结界妖怪一般忽然出现,吓了岩胜一跳。 “你怎么忽然出现在这?” “找神明大人们学会了一点可以在地狱施展的术法。” 缘一轻描淡写地说出让岩胜想拔刀制裁弟弟的话。 第147章 番外完 结缘红绳 下 岩胜毫不留情地敲了缘一的脑袋, “禁止随意在地狱使用术法。” “我被提醒了,刚刚是因为发觉兄长气息,离得很近, 就匆忙过来。” 大概是被鬼灯抓了个正着吧,他问:“你来地狱干什么?不是刚回到天国吗。” “因为天国的一些事找阎魔大王商讨,现在已经解决了。” 缘一说得云淡风轻, 岩胜以为他是在给天国处理简单的工作, 没有多问。 他早上去了现世,没能与缘一遇见,没想这时候恰好遇见了。 “回天国吗?” “是,发现兄长之前就是要来这边的通道去天国。” 岩胜双掌合起, 恍然:“我知道怎么吸引她们的注意力了!” 缘一立即理解到要吸引谁的注意力, 依旧疑惑:“怎么吸引注意力?” “用这个。”岩胜靠近胞弟, 与他分享大国主命的红绳,“这个很有意思。” 兄长言语中的愉快都快忍不住了,真稀奇。缘一想, 估计一上午已经体会到许多乐趣。 他乖巧点头等着看。 然后岩胜用修长手指灵巧地编出两只相同的双联结, 与缘一一起迈进去往天国的通道, 通道殿内本一片安静,忽然从圆柱后面蹿出马影, 岩胜手一抖。 “这是什么?”女性好奇地声音响彻通道内。 “结缘绳, 可以让您更加没有负担地表达感情。” 岩胜说明效果, 把红绳搭在持着沉重武器的马蹄上, 强壮的马面小姐平日里能轻而易举地挥舞它,他很欣赏守门姐妹的身体素质, 要是不总抱断他的肋骨就更好了。 红绳刚一接触皮肤便消失, 另一根绳立即飞往黑暗中的某个方向, 那方立即传来锁链震动和叫声。 马面眼中也看不见两个小鬼了,感性情绪大爆发,金发随动作飘起,眼神亮晶晶地去寻找互相陪伴多年的姐妹。 二人因此飞快地从通道离开,踏上如茵草地,头顶上是铺着柔软白云的天空。 走了一会竟然遇见了熟人,铃木兄妹结伴而来看来是要去地狱办事。 岩胜知道铃木先生来到天国后有了前世记忆,等待铃木合子再次来到天国,这位亡者一到天国便享受到了前世妹妹天国资本家的庇护,天国的好邻居帮忙也一直守着合子的家。 铃木哥哥现世一生体弱多病本就消磨许多好胜心,现在的灵魂在天国养得懒洋洋的,关于活动营销的主意倒是很多,鬼灯有事会打电话联系他。 而铃木小姐虽然不久前魂归彼世、来到天国,心却跑去了地狱。 “岩胜!有阵子没见了,鬼灯大人还好吗?” 合子因为感激鬼灯的安排,对地狱好感激增,电子设备全都免费升级,而且对鬼灯提出的想法全盘接受,已然是一枚鬼神粉丝。 岩胜表示:“正好。” 然后他编了两只静心结给铃木兄妹戴上,果不其然双双消失,然后懒散的铃木哥哥惊诧地望向妹妹,而合子向来开朗的笑容扩大。 看来回到彼世后的气氛很融洽,岩胜拉着缘一告辞。 连连围观两次红绳消失,缘一好奇:“既然红绳会消失,为什么兄长要费心编绳结呢?会影响效果吗?” “不会。” 意料之外的回答。 岩胜正经地表示:“万一不会消失,就当做饰品,反正不会害到彼世众人,如果直接为人家绑上单调的红绳好像有点失礼。也没办法为朋友们编出更好看的绳结,我会的样式都很简单,是以前从老师那里学到的。” 来自于白泽大人啊,缘一诚心夸赞:“兄长编出的绳结很好看。” “要一起去桃源乡吗?” “好,兄长来天国又是去桃源乡啊。” “上午去现世了,现在趁着午休时间还久,就去桃源乡给老师这个。”岩胜把袖口给缘一看,缘一看见兄长衣袖里竟然还藏着这么多红绳,哭笑不得。 “全部都要用掉吗?” “是,不想拖着放在那里,万一被盗或者被孩子们拿出去捣乱又是麻烦,想尽快消耗,所以想到了老师,给活了很久戴上的神兽会有什么效果呢?” 岩胜的探究之心一旦升起便没有落下。 “白泽大人人缘很好。” 岩胜点头赞同,神兽很好、很温和,不过有个致命缺点。他沉吟后道:“好色这点没办法,我无法赞同,但不会去规劝的。” “为什么?” “我的立场不合适吧,是晚辈。而且神兽的缺点不是说几遍就会改掉的,已经变成必要的神设了,神兽活了太久,这是自己的生存方式。” 岩胜看见了大吟酿瀑布,和那座房子、旁边的桃林。 “走吧,说不定还有意外收获。” “真有趣。” 神兽拿起红绳,对这东西的作用很了解,不过他也没佩戴过。 “岩胜想看看放在我身上会是什么效果吗,可以哦,不过不要对结果太失望,这东西用在神身上条件更加苛刻。” 可能并不如小鬼所想,能够消耗众多。 岩胜本想编神兽耳垂部分的中国结,但那时候给第一次给阿檎编绳结,下意识地就想到了白泽的红绳结,已经编过了,送重复的绳结不太好。 他就直接问神兽想要什么样的绳结。 白泽正在给岩胜和缘一煮茶,恰好瞥见药柜上消肿散瘀的新鲜草药,带着笑容回:“酢浆草吧,你应该学过这绳结的编法。一枝三叶,叶如细萍,叶互生,倒心形。” 与灯笼草之酸浆,名同物异。 缘一学过汉方药,不禁抬头将看兄长编绳的视线转向神兽。 白泽说的具体,帮助岩胜想起草药的样子,可惜这么多年过去岩胜还是对医药一点儿不通,他捡起柜台上带着花的药草,“是这个、这个!幸好你在你上司那不用治病救人。” 鬼灯也不可能放心我救人啊……岩胜颇为委屈,他刚刚听错了,解释:“我以为是鬼灯大人的酸浆草,我不会编那个。” “哈?真晦气!与他名字相似是可爱花草的无妄之灾!”白泽这才反应过来,温柔地把无辜药草好好放回桌上。 “再说一遍?” 哎呀逆徒,都敢用这样冷酷的语气跟老师——白泽叉起腰,看见岩胜十分有自觉地抿起嘴摇头,不是他在说话。 缘一同步摇头,澄清自己。 那就是……“呼!”白泽弯腰躲过武器带来的疾风,顺便在岩胜身旁坐下,指指岩胜对面的座位。 “就知道你会从上面打过来,看在小鬼的面子上,你也有一杯茶,只能坐一盏茶时间哦。” 鬼灯冷哼,不客气地坐下,“犬神和由木升有其他事要忙,我自己来取订单药品。但我搭的帐篷必须要在那棵树右边,风景更好。” 白泽深呼吸冷静,什么小事还记挂着。他当即表示:“当然是左边更好,下午不会被晒,那棵树左边的树冠也不会遮挡月色,晚上喝酒赏月不是很棒吗?” “我学会做树屋了,我们以后可以在树上聚会。” 岩胜也思考了很多天,终于找到了这重要之事的解决方法,这样左边右边的优势都有了。 缘一:啊? 岩胜以眼神示意他要习惯,这都是需要达成一致的正经话题,缘一脑袋上的问号更多了。 “好了。”他把编好的酢浆草结绑在白泽的腕上,奇怪的是并没有消失。 岩胜惊讶:“咦?” “因为我也是神啊,这红绳里有神明赐福的力量,对我来说不会消融进灵魂里,用处不大呢。”况且白泽本来就是近乎永生的生物了,连表面上延年益寿的赐福都不需要。 岩胜受教,喝了口茶继续编第二个,然后背景音越来越大,神兽和鬼神言语精炼地吵架,吵得越来越凶。 缘一见岩胜只顾专心编绳,疑惑地问:“兄长,你不会神经紧绷吗?” “为什么?” “他们在吵架。” “你再听一会就会发现他们在玩接字游戏。” 缘一:啊??? 轮到缘一受教。 等到第二个绳结编好,岩胜手中的绳结没有动静,他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而这似乎出乎白泽的意料,他按住岩胜抽出第三根红绳的手,声音稍低:“别编了,神明的东西对神说不定效果不好。” “骗小孩干嘛,承认你花心没有那么难。”鬼灯对红绳的来历再清楚不过,他预料到小鬼迟早要找到白泽消耗红绳,顺便来看看热闹,满足一下那稍微升起的一点点好奇。 就像探究座敷童子会不会对瑞兽有效时那样,鬼灯如此在内心想道。 白泽气恼地瞪了恶鬼一眼,见岩胜无措只好放手,嘴巴不停张合:“不是说效果不好……就是……嗯,对待神或许会判断情感错误呢?或许编很多都没有动静呢?又或者……” 鬼灯简单利落地截断他的话:“反正离得近,如果出问题正好可以去让大国主神修复吧。” 说话间岩胜已经加快速度又编出一条,他惊呼:“动了!” 白泽忽然化出兽型向桌子中间伸头,将飞起的红绳张嘴囫囵吞下,红绳对他来说不是虚幻影子所以实实在在地被吃掉了。 而另一只刚编好的绳结并没有飞起,直接贴向了岩胜的手腕,连岩胜的手心都没离开过。 神兽见状笑道:“你这只我可就控制不了了。” 从初见到现在,都是意料之外。 “嗷!”下一刻他笑容消失,对鬼神怒目圆睁,伸出脚在桌下踩罪魁祸首。 因为没看到完整结果的鬼灯不满地揍了神兽一拳,当然也不会让神兽踩中。 岩胜不在乎其他答案是什么了,高兴地戴上酢浆草结,随即绳结在腕上消失,他愉快地在极乐满月度过午休。 鬼灯似乎吵累了,很快拿到金丹离开。 最后剩他和缘一与白泽告辞,反正有空时就会见面,白泽笑眯眯地随意挥手。 直到走到距离通道仅仅百米的草地上,岩胜才反应过问弟弟:“你怎么也往地狱走?” “关于这个……” 缘一忽然就地坐下,这个动作勾起岩胜一些不太好的回忆,生怕缘一下一秒就说没力气要他亲自带人回家。 他心脏突突地跳,先预警:“你不会要说什么会让我揍你的话吧?劝你别说。” 缘一倒是没有说,他向兄长索要两条红绳。岩胜犹豫,不是因为不信任…… “兄长,不自信吗?” “……”岩胜立刻把绳结通通丢在他手上,盘腿坐在了他对面,姿态颇有威慑之意。 “做吧。” 只见胞弟慢吞吞地捋清红绳,笨拙而生疏地上手。来自神明的红绳无需在意长短,如果一根红绳不足以编出想要的绳结,它会自行分出第二根,但本质上同属一根。 “缘一不太会编,也没有兄长这么灵巧的手指,许多年前与硝子小姐学过一个入门的绳结编法,” 他依照几十年前的记忆,将红绳的两端弯折,另一条同属一根的红绳也是如此,然后将其中一条捏出绳圈绕进另一根里,再把另一根的尾端两根套进留出的绳圈里,两条本属一根的红绳就成了难以分开的结。 这实在简单,缘一觉得简陋,但他只会这个。 岩胜发觉胞弟神色,安慰道:“质朴,很适合你。” 说完缘一便露出笑容,岩胜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开心的,缘一不是也没有说过那只破笛子他做得不好吗? 缘一迅速完成了第二个绳结,现在这两个都躺在了天国的草地上。 岩胜没有说话,面上严肃看不出其他情绪。 只见天国之人缓缓拿起其中一个,戴在手上。 而另一个飞往岩胜的手腕,紧随而至的是继国缘一割开的指尖,一滴血液落在红绳之上。 这让岩胜露出愉快的眉目很快收敛,“什么咒?” “让消解神明赐福的咒,现在它只是饰品了。” “嗯……”岩胜不在乎赐福效果,他心间的不安彻底消散,让红色绳结留在了自己手腕上。 “不错,我们也能消耗掉一对。” 兄长还在想着工作啊,缘一无奈,随口一般说道:“兄长,下次休假可以再去现世吗?缘一想去您说过但没来得及去的餐厅吃饭。” “可以,那家苹果塔好像很出名。” “那,缘一可以经常和您来到极乐满月吗?我想向白泽大人学习汉方药。” “很好啊,比起教我,老师或许更愿意教你,但你要自己去请求老师。” “兄长,我会搬到地狱。” “随你,你想住哪里就——” 嗯?岩胜疑惑地看过去,住在天国不是很好吗?与地狱环境各种意义上的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对此,缘一表示:“昨天回家发现天国的居所被破坏了,现在只有几片门板,昨天是借住在天明先生家里。” 竟然找到了产屋敷天明,岩胜庆幸胞弟还没有太笨。 “然后今天就去找了阎魔大王,想搬到地狱居住,但我不应该在地狱,所以需要有地狱之人一起生活。” “……”岩胜看着缘一:“你去找过神明帮忙吗?” 缘一点头,神明希望他留在天国,拒绝了。 “算了,慈爱长辈连房子都不给你维护,下来地狱吧。” 岩胜看破不说破,大方地接收无家可归的缘一,但他很疑惑,即便想要继续生活在一起,缘一能在地狱干什么呢? 继国缘一在地狱没有合适的职业。 * 十年后—— 岩胜带着蝉联优秀员工的奖章回家,看见了地毯上坐着套上宽松卫衣的缘一,神之子倏然支棱起脑袋:“兄长,欢迎回家!” 是在地狱啃我啊,他木着脸认清现实。 但岩胜闻见了饭香,于是一如既往选择原谅无所事事的家伙。 【作者有话说】 *与灯笼草之酸浆,名同物异。出自李时珍的记载。 完结!!! 第一次给哥写、给继国兄弟写,竟然写了这么长。(关于这本还有想写的梗,最近实在很忙,之后闲下来会写福利番外给宝子们!) 感谢一路陪伴,希望还能在下本见,太感谢了! 推推预收《弹幕助力继国兄弟二周目》多个if线世界玩梗迫害向,感兴趣可戳专栏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