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选宿敌竟双双是恋爱脑》
1. 第一章 劫持
车轱辘似是碾到了几块碎石,引得本就颠簸不止的马车又是重重一晃。
正是三月的好春光,却是不知从哪处飘来的一阵邪风,直刮的人面颊生疼。
驾车的两个小厮忍不住发出几句咒骂,却又偏苦于无可奈何,只将衣领攥紧了些,未曾放下手中驭马的动作。
寒风凛冽肆虐,透过缺了半截的帘布毫不留情地钻进了马车内里。而这陡然而来的刺骨凉意,令那跌坐在地上正在发愣的女娘倏然回过神来。
若是有人瞧见女娘容颜,便是要慨叹一句,世上竟有如此艳丽又娇俏的貌美娘子。
华骨端凝,透亮雪肤微微泛霞,眉如黛蛾,一双桃花眼添了艳色,双瞳却是清澈明亮,如同远山芙蓉般娇俏美艳,面上每一处轮廓更是生得恰到好处,倒真真应验了那句美人在骨而不在皮。
此刻深受寒风侵袭的女娘发丝已变得微微凌乱,更有几根不听话的绒毛直直翘在头顶,而那双动人明眸始终落在紧紧束缚在手上的麻绳,眼中僵硬呆滞仍未尽然褪去。
不过是于宴席之上贪杯多饮了两盏春酿在马车上犯了困,怎就沦落到了如今这番境地?
腕骨因与粗粝麻绳摩擦而传来的隐隐刺痛令魏长嘉终于认清并非身陷酒后梦魇的事实。
但发觉自己被掳走的小女娘倒是也并不惊慌,甚至还难得为其老爹岌岌可危的晚节短暂担忧了一瞬。
毕竟有人斗胆在骠骑大将军眼皮底下掳走他最宝贝的女娘此事若是传出,她爹打了半辈子仗而积攒下来的一世英名就要毁于一旦,自此贻笑京都了。
这份孝心说是一瞬倒也真是一瞬,转念间魏长嘉的思绪又飘散到了这劫掠她的人上去。
京都人眼中将军府魏小娘性子娇纵乖戾,仗着父亲是朝中大将军行事张扬,横行霸道,并非善茬。按京都人的话来说,瞧魏长嘉不顺眼的人应是多了去了。
但魏长嘉本人在心里琢磨了半日,倒真一时没个清楚的答案。她对头的确不少,但大都忌惮着她背后连圣上也要承三分敬意的将军府,便是再有不满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可如今却是偏有人不顾后果也要将她掳来......思索一番,并无头绪。
但总之不论是何人,以后行事当该小心些,可千万别落到她魏长嘉手里了,否则她定不会轻饶了他。
没了她平日最钟爱的狐毛软垫,便如同径直坐在了碎石地上被拖着凌迟一般,魏长嘉叹了口气,连揉揉自己臀肉的手都伸不出来,才刚刚涨起的士气瞬时间又蔫了去。
透着帘布微微传来的一点光亮,魏长嘉思绪乱飞,又忍不住琢磨起了此人掳走她的意图何在。
若非求其性命,此人宁可冒着与整个将军府为敌的风险,也绝非仅为钱财。
可除此之外,她身上究竟还有什么可谋的?魏长嘉着实不太明白。
思来想去,答案便仅剩下了几日前陛下乱点鸳鸯谱,往她身上套的便宜婚事。
便在几日之前,整个京都谁能将她魏长嘉与那谢家三郎想到一处去?
与魏长嘉在京都的“劣迹斑斑”截然不同,这谢郎君在京都的名声甚好。
京都人眼中的谢郎君可谓是满腹经纶而又才华横溢,二十有几的年纪便已登上了大理寺少卿的席位,虽说初时多有不平之声,可自其莅任以后断了不少在大理寺积压的疑难诡案,便也无人敢有所置喙。谢郎更因其办案极为严谨得了个铁面三郎的称号。
如此也就罢了,那谢三偏偏又有一张极好的皮囊和高大挺拔的身姿,着实令人艳羡。
何况虽说谢郎是铁面三郎,人也虽是较为沉闷了些,可其平日不办案时与人为善,又恪守礼数,极为谦逊,不知成了京中多少贵女心中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
但魏长嘉可不管这些,在她眼中这铁面三郎不过就是个迂腐之极不懂变通的少夫子。
为何她对这谢三有这般看法,还需归根于二人的几面之缘。
说来也巧,她与这本应八竿子打不着的谢三几次相遇皆是在她坐实将军府魏娘嚣张跋扈名号之时。
她瞧不惯他故作深沉,他同样鄙夷她娇纵张扬,两人实是水火不容。
心高气傲的魏娘子原自也不屑于那将谢三放在眼里,可偏不知陛下出于何种考量,将她与这谢三牵扯到了一处,那谢三如今摇身一变竟成了她未来夫君。
……
“吁!”便在此刻,外头忽地传来贼人驭马之声,似是已抵达了什么地方。
帘布被猛然掀起,突如其来的大片光亮令沉浸在自个儿思绪的魏长嘉蛾眉一蹙。
马车外二人也未曾意料到魏长嘉已醒,对视一眼,皆是一愣。
“你不是说那迷魂散药效极佳,没昏睡个一天一夜醒不过来么?”
“我哪知道啊,那卖药姓陆的就是同我这般说的。”
“那姓陆的就是个奸商,为了钱财嘴里何曾有句实话?你怎地偏信他?”
“彼时要得急,我这不也没法子?再说了,你怕出岔子怎地不和我一道去?偏只会长张嘴就是了。”
“你!”
两人愈说愈急,面红耳赤,便是一副要当着魏长嘉的面动起手来的架势。他们二人担忧的不过是并未遮掩面容今后若是真碰上了那煞神将军,怕是仅有死路一条。
“停!”闻这一声娇呵,正欲继续争执的二人愕然转头。
只见那面容娇俏的小娘子紧蹙眉头,满脸不耐,眸色之间更添一丝难言的复杂。
魏长嘉被二人吵得耳朵嗡嗡作疼,她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怎地偏就被这两个二愣子掳了去?
见二人终于消停下来,魏长嘉总算觉着安静了些,手腕刺痛实在难忍,脑子一热竟脱口而出道:“还不快松绑。”
二人四目相对,又是一愣,他们干这门营生已有些年头了,这还真是头一回见到被绑架的人如此理直气壮要求松绑的。
还是其中一人先反应过来,他冷笑一声,面露凶狠,“魏娘子是睡糊涂了还是同我等装傻充愣?娘子可要想好了,如今是你受制于我们,莫要用你将军府女娘的身份到此处拿乔,便是你们将军府有滔天的本事,我怕也是一时半会寻不到此处来。”
这两兄弟倒还知道自个儿是匪徒,魏长嘉敛下眸色默默腹诽,也罢,识时务者为俊杰。
“我不过是手疼得紧,要你们替我松绑罢。”
原以为那素有娇纵名声在外的小娘子还会继续耍小姐脾性,却只见其眼睫微眨,眸光登时变得水润,垂下眸来似是欲泣的模样,片刻之间就转了个性子。
“你们适才都说了,便是我爹有再大的本事此时也救不了我,如此,松不松绑可有大碍?”
她虽软了语气,可话里行间依旧带着几分被宠惯的小姐般的娇气。
“你们都将我从我爹眼皮底下掳走了,难不成还觉我独自一人能在两位眼里逃得出这荒郊野岭?”
“何况我虽是将军府的娘子,可也不过一介深闺女娘,自小身娇体弱,走两步便喘不过气......”
魏长嘉声音愈来愈低,眉眼流转之间竟真有几滴晶莹的泪挂在颊边,瞧着好不可怜。
美人落泪,我见犹怜。只是在一人呆愣之间,他竟见身侧之人不知何时已然上前给那娇女娘松了绑,不可置信地呵斥道:“谁让你给她松绑了?!”
给魏长嘉松绑这匪徒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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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被这一出美人计搞得五迷三道,更为其驳斥道,“她所言在理,不过是一个弱女娘,便是给她松了绑又能如何?”
“又能如何??”那人气极了,满是恨铁不成钢,“你难道不知我们抓她费了多大力气?”
“若是被她逃了,你我之间如何向主上担责?凭你这颗脑袋吗?”
“她这不是没逃......”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停留在身前空荡荡一片而迟迟顿住,浑身的血液竟是霎时凉了去。
弱女娘?走两步便喘不上气?
说话不过弹指间,那身形娇小的女娘已跑出了足足快有一里。
“好啊!好啊!这就是你干的好事!”那人气红了眼,恨不得即刻便与眼前这个废物扭打到一块,但尚存的理智将他拉了回来,将目光落在还不算跑远的那道青粉身影上。
“还不快追?!”他呵斥道,随后解开系车的马就翻身上马而去。
......
适才得了自由的魏长嘉甚至还转了转发酸的手腕朝再度陷入争执的二人冷笑一声才提起襦裙往外跑。
笑话!谁说深闺女娘就弱不禁风了。何况她魏长嘉又不是个傻的,被劫持能跑怎可能乖乖留在原地任人宰割?
也不知是谁找来的蠢货,她才不信单凭这两个废物便能将她从阿爹的手下掳走。
虽不知背后之人躲在何处,但既找来两个挡箭牌,想来其暂不愿又或不能令人知晓身份,此刻断然不会轻易出手截她,此乃为逃离掌控之良机。
身后马蹄声愈发逼近,如同恶魂在耳畔敲铃般可怖,魏长嘉气息微乱,她擦了擦额间冒出的薄汗,眼望前方,此时离竹林已经不远,她宽慰着自个儿,只需再坚持片刻。
适才透过被风撩起的帘布,魏长嘉已将这周遭的路段琢磨了个大概,也是因此得知这几里之外有片被迷雾笼罩的竹林。
总算摸到了竹子,魏长嘉微微松了口气,回头望了一眼紧追不舍二人,脚步不停。
不知又往这竹林深处穿梭了多久,身后二人终于消失在眼前。
然而此处白雾缠绕翠竹,不见天日,尽显阴森之色,她心中不安未曾消减半分。
此处,适才好似走过?魏长嘉淡淡吐了口气,停下脚步撑住竹子歇了歇。
竹林多雾,迷瘴重重,她眼下实在辨不清方向,也不知一直顺着这竹林深处走是否能走出去。
便在此刻,耳边似乎又响起那二人的交谈声,魏长嘉紧蹙眉头,只好拖着早便酸痛不已的脚继续往里探。
前头传来细碎声响,似是有人在交手打斗?她看得并不真切,只压低了脚步声,再往前试探了几步,却冷不丁撞上一道人墙。
魏长嘉霎时一颤,便在此刻恍若清晰地听见心如擂鼓般跳动的声音,她默默攥紧了藏在袖下的细簪才抬眼望去。
却是意外对上一双分外熟悉的狭长眼眸。
要问魏长嘉最瞧不惯谢三的地方,那便是他这双眼睛。
看似温润的墨色眼瞳却深不可测,眉眼间挟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冷淡疏离。
谢三这人为人古板老套又两面三刀。分明不喜,却要逼自己百般按耐,装出一副处变不惊,若无其事的模样。看似知礼善让的温润儿郎,实在不知其城府深浅。
“你为何在此?”不知是否未在京都城中的缘故,谢弥寒似与往常不太相像,他目光冰冷,声音沉闷,似是卸下素日的伪装,客套礼数均已不再。
魏长嘉顾不上现下正处逃亡之际,冷笑一声正欲与往日一般出口讽刺几句,便见谢弥寒骤然间眉头紧锁,她还未反应过来便已发不出声,只觉腰间一热,脚下腾空,瞬时隐于缭缭大雾之中。
2. 第二章 绑架
待她站定以后,腰间的手顿时抽离而去,被点了哑穴而发不出半点声音的魏长嘉摸不着头脑,便仅能狠狠瞪向始作俑者。
却因朦胧阴雾看不真切谢弥寒此刻的神色。好在下一瞬适才之处前头传来刀剑相撞的声响引去了她的目光。
大雾之中仅偶时依稀瞧见几处旋而飞舞的衣摆,似是两波人打斗起来。
魏长嘉认真盯了一会,很快便辨认出其中一波人即是紧咬着她不放的那两个废物。
虽是头脑简单了些,但二人身手还算不错。
偏魏长嘉自小便对诸如此类的武艺切磋毫无兴趣,又因白雾弥漫看得她眼花缭乱,只瞧了几眼便收回视线,她倒是更好奇,谢弥寒为何也如此恰好地出现在了此地。
他今日一身烟墨色的圆领长袍,布料粗糙,无甚印纹,腰间也未曾别旁物,瞧起来倒是素净,但偏他宽肩窄腰,身姿高挺,纵使衣衫再过褴褛,也没法将那贵公子的气质脱了去。
约摸是大理寺又接了什么新的重大案子,令这位少卿大人亲自跑了一趟,她垂眸这般想着,却是不经意捕捉到了谢三袖侧的一滩深色。
他受伤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前头的声响愈来愈小,似是打斗结束离开了此处。
谢弥寒这才收回视线,萦绕的女娘香愈发浓烈令人无法忽视,他微微皱眉,随即垂眸将目光落在一侧的魏长嘉上,这一瞥眸中稍有意外。
一身淡粉海棠齐胸襦裙,葱倩丝带系在胸前,近似颜色的发饰点缀在乌发之中。只是不知为何她的发髻变得凌乱,甚有几簇不听话的绒毛直直挺翘在头顶,裙摆也沾上了湿漉的泥点,这与往日从头到脚都精致的魏长嘉倒略有些不同。
只见那小女娘紧蹙秀眉,眼神凶狠直直盯着他,像是只被逗狠的兔子。
他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未曾解开她的穴位,像是什么也看到似的又道了句:“竹林多有毒瘴,你我不宜久留,还请魏娘子跟紧了。”
说罢,谢弥寒抬步先行,脚步迅疾,转身之际唇角淡淡流露几分不易察觉的笑意。
魏长嘉气急败坏地踢了踢脚边的石块,紧握成拳,默念忍字,好啊谢三,等回了京都看我怎么好好折磨你。她盯着他的背影重重吐了口气才咬牙切齿地跟上他的步伐。
在这到处都是成片相同竹子的林野之中,辨清方向实在有些艰难,魏长嘉只能紧紧跟着谢弥寒的步伐,但不知是谢弥寒的步子太大,还是雾气笼罩飘散,还真被那谢三一语成谶,她竟当真一时不慎跟丢了。
环顾一周,皆是一般相同的景象,林中寂静得骇人,甚至连鸟啼的声音都未曾听见,魏长嘉阵阵心慌,再次握紧了手中的簪子,她总隐隐觉着,此地有些不对劲。
胸口闷得厉害,便就在她紧张得往前试探性地走了几步时,谢弥寒的身影像是凭空出现般再度回到她的视线。
谢弥寒也在此时瞧见了她,朝她快步走来,他神色凝重,似是也发现了竹林异样,倒是难得没借此机会嘲讽魏长嘉几句。
此番他并未犹豫,只一下便解开了魏长嘉的穴位。两人对视一眼,皆默契般都未开口说话。
谢弥寒伸出手,眼神示意魏长嘉攥紧他的袖子,竹林实在诡异,不知一会将会遭遇何险,眼下并非是再顾虑礼节的时刻。
魏长嘉微微愣住,终究还是略显嫌弃地伸手揪住了他一块衣角。
风卷竹叶生簌簌,因习武而敏锐的听觉此刻便就敲响了警钟。
“阁下好耳力。”一抹轻笑,声自雾起,缥缈玄虚,魏长嘉只隐约听得出是一个年纪尚轻的郎君,却听不出身在何处,距之多远。
“来者便是客。阁下光临,我自当好好款待。”
也不知是不是魏长嘉错觉,她只觉此声愈发空灵,似是竹林之中横生了副屏障,将他们与外界隔绝了去。
紧接着兀然一股淡淡草香扑鼻而来,魏长嘉吸了吸鼻,正欲辨认这是什么气味,却是忽觉一阵眩晕,她顿感不妙。
“屏气......”谢弥寒微皱眉头,话说一半却是顿住,稍有讶异,只因手中骤然被塞进了一个手帕,垂眼一瞧便见魏长嘉已拿着块不知从何而来的纱布捂住了口鼻。
魏长嘉可不是对他大发慈悲,不过是眼下若是谢弥寒出了事,她这花拳绣腿的三脚猫功夫自然也是死路一条。
谢弥寒倒也没再说什么,接过手帕但却并未有所动作,只敛下眸来,耳尖微动。
林叶轻晃间,势如破竹般,四面八方直有长剑斩破雾气,逼近而来。
相比其来势汹汹难以掩盖的杀气,深陷阵央的二人静而未动,不料只在长剑逼近之际,那郎君怀揽女娘,飞身借势上剑,顿破重围。一场无可避免的厮杀就此展开。
郎君身手极好,即便怀里揽着个女娘,依旧能敌四方。
几个江湖杀手武功虽是一般,却是能缠,愣是与谢弥寒周旋了好一会。
魏长嘉闻着谢弥寒身上味道极淡的雪松香,头一回如此近地体验到会使剑的感觉,倒是奇妙。
不妙的是,待到将敌斩杀殆尽之际,谢弥寒掀眸朝魏长嘉投来意味不明的一眼,便毫无征兆地失去意识,整个人软若无骨般直直倒向一侧。
也不知是不是与谢弥寒死对头多年的默契,魏长嘉瞬时了然,装作满脸讶然,甚至佯装心急地伸手去扶,脚步却是从始至终未曾挪动半分。
死谢三,让你刚刚不解穴,眼下便令你摔个痛快罢。
谢弥寒阖眼之前正巧便就捕捉到魏长嘉眸中暗藏的几分幸灾乐祸的味道。
待到谢三结结实实摔在地上,魏长嘉才急急上前揽住他的胳膊,装模做样急于心切喊了几句:“郎君!你怎么了?郎君....哎呀,我怎地头也有些发晕......”她扶额作势倒下,正正好好地全部压在了谢弥寒身上,愣是半点灰土都没沾上。
这一番拙劣的演技倒真的的确确是魏长嘉一向的风格,只是苦了才摔了重重一道而闭眼装死的谢弥寒又要极力按捺住即将脱口而出的一声闷哼。
魏长嘉安稳地闭上了眼,静静等了好一会,半晌也没见有人来理会他们,竹林一度陷入了诡异的静谧。
也不知是适才逃脱使了劲,她只觉困意来袭,也不知是否因这谢三在身旁,还是适才跑了好长一段路累到了,她竟就这般迷迷糊糊睡了去。
再度醒来时,她是被耳旁交谈声所惊扰,只闻几个细碎的字眼,听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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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女娘狡诈......险些逃脱.....幸得柴郎出手......”
“......看紧了.....莫误了事...”
“那这小子.....怎么处置?”
“先绑紧了......武功不俗.....”
“是!”
最后一声直直将魏长嘉唤醒,她实在困倦,饶是挣扎了好一会,才勉强睁开眼,懒懒环顾着周遭景象。
“魏娘子可睡够了?”背后冷不丁传来一道不咸不淡的声音,谢弥寒一向处事周到,或许旁人听不出这话里有什么不同,可惯会识破他伪装的魏长嘉却是早已隐约听出几分不耐。
纵使如此,魏长嘉却也并不起身,仅抬起被麻绳仅仅捆住的双手,状似遗憾道:“如今被捆得这般结实,便是睡够了,也仍是要再劳烦三郎多担待片刻了。”
虽说她不起身还是因这混了血腥味的地砖要比谢三一身破烂衣裳要脏得多了,但最重要的还是因她知这谢三平日里最讨厌旁人胡乱触碰。
而谢三所厌恶的,正为她心之所向。
谢弥寒自然不会不明白魏长嘉在想些什么,却是懒得与其计较,点头了然。
“魏娘子客气了,不过举手之劳,何谈担待二字。”
“只是魏娘子还未曾回答我,为何娘子也与谢某一道出现在这荒郊野岭?难道是魏府今日在此休沐?”
明知故问!
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分明已然猜到一二,眼下便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要她吃瘪!
魏长嘉也不是个好惹的,瞬时忘了刚才被谢弥寒搭救的这桩恩情,当即转过身,言笑晏晏道。
“那谢郎又是为何在此处?我瞧着谢郎貌似身上还受了点伤。”
“莫不是谢郎...”谢郎两次被魏长嘉咬得意味深长,她刻意顿了顿,凑近几分,面颊狡黠之色再显不过,接着道,“武艺不精叫旁人欺负了去?”
谢弥寒眯了眯眼,眼皮微掀盯着魏长嘉:“谢某的确武艺不精,适才便该留魏娘子一人在竹林自生自灭。”
“谁让谢郎君救我了?难道不是谢郎一见我就点了穴位么?”
这一见面剑拔弩张,谁也不服输的气势,自二人头一回认识便就延续至今,更是在帝王乱点鸳鸯谱赐了一桩婚事过后愈演愈烈。
谢弥寒目光森寒,冷笑一声:“也是,毕竟魏娘子不识好歹并非一日两日了,谢某何苦多此一举。”
魏长嘉瞬时被点燃:“谢郎君说谁不识好歹?”
屋门兀然大开,走进来的正是站在门外的守卫:“吵吵什么?!真当我们一个个都是个耳聋的....”
“闭嘴!”二人同时呵道,倒是出奇默契。
守卫被这气势唬住,愣住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哟呵!还敢让我闭嘴!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小夫妻吵架还蜜里调油得郎君来娘子去,都给我安分点!!若不是今日天色已暗,否则主君一声令下我通通送你们上黄泉路去!”
门又被重重关上。
魏长嘉又深深剜了谢弥寒一眼,谢弥寒也不示弱,二人均是冷哼一声扭过头去,谁也不看谁。
3. 第三章 松手
“喂!”魏长嘉伸脚踹了踹正一旁阖眼假寐的谢弥寒,那家伙倚在墙角已然好半天没出声了,他在此处倒是怡然自得。
谢弥寒皱着眉,却连眼都没睁:“怎么了?”
“你便打算一直在这坐着?”魏长嘉蹙着眉头盯着谢弥寒,他装模做样晕倒在竹林,这般处心积虑混进来这帮匪徒的据点便是什么也不做?
“谢某不过是安分些,免得一会你我二人不知不觉被送上了黄泉路。”
他说这话听来阴阳怪气得很,魏长嘉见惯了他平日里那张极有分寸的面具,难得见着这副面具下撕开的一道裂缝。
谢弥寒既不愿开口,魏长嘉也懒得接着追问,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地话锋一转,前后无半点关系:“那你过来一下。”
“做什么?”
谢弥寒终于抬眸,不明所以朝魏长嘉扫去一眼,只见她不舒服似的挣脱着腕上的麻绳才了然意会,正欲冷笑讥讽,却在瞥见她通红的手腕后终究只张了张唇,什么也没说。
也不知谢弥寒是如何便就绕起手上的绳子,双手灵活如蛇,轻松脱离,只不一会儿,魏长嘉便瞧见谢弥寒解开了适才守卫为防范他而加固多绕了几圈的麻绳。
谢弥寒顺手捞过魏长嘉的胳膊,离近了才发现原是腕骨处已渗出血,白皙透亮的嫩肌破了皮,青红一片极其可怖,倒要比寻常人的同样伤处都要骇人几分。
她素来娇气,今日倒是能忍。
也罢,她再如何也是将军府娇养在深闺的女娘,想来头一回经历这生死大事,便是脾气差了些也无妨,他不该如此苛刻。
谢弥寒动作微顿,继而一言不发地解起绳索。
谢弥寒不抓住机会呛她几句,甚至瞧起来似乎还放轻了动作。魏长嘉竟莫名不习惯起来,她一脸狐疑地盯住他的脸,这谢三又跟她耍什么把戏呢?
解完绳索的谢三一抬头便见魏长嘉那一脸谨慎怀疑的丰富表情,瞬时敛了适才生出的一丝心软,松了绳子便往后退,果不其然,他还是对魏长嘉过于宽容了。
魏长嘉摸不着头脑,所幸终于得到解脱,瞧见谢弥寒自顾自地往外走,她艰难地站起身来,压低声音喊道:“谢弥寒!你去哪儿?”
谢弥寒没回头,只稍稍顿住脚步,听不出是什么情绪:“办案。”
背后传来一阵细碎的嗒嗒脚步声,那股浓烈的女娘香气再度飘散过来。
“我同你一道!”
谢弥寒眉头微皱,侧头看她:“此番不嫌我武艺不精了?”
魏长嘉一脸无辜,理直气壮:“武艺不精?我何时嫌你武艺不精了?”
魏长嘉虽有自个儿的骄傲与自尊,但她素来是个能屈能伸的主儿,便是再讨厌谢三,眼下她也知必须与谢三一道离开此处,否则在这儿乖乖坐等到明日,不知等待她的又是什么。回到将军府继续过她的舒坦日子还是受非人折磨,她魏长嘉自然是会选的。
谎话连篇,张口便来,实在是恶习。谢弥寒可不吃她这一套,冷哼一声抬步便走,胳膊却被魏长嘉拽住。
似是魏长嘉朝他服软,拉长声音喊道:“谢三。”喊完便是连自己都忍不住恶心得起了鸡皮疙瘩。
谢弥寒听这矫揉造作的一声猛生一股恶寒,对于魏长嘉服软他是半点也不信。果不其然,垂眸便捕捉到偷偷摸摸往他衣袖上来回擦灰的一双手。
他眉头越皱越紧,忍着耐性一字一句咬道:“松手。”
魏长嘉见软的不成便也不装了:“你若不带上我,我现下便朝外大喊将他们都引过来,令你什么也做不成!”
“魏娘子认为我会怕么?”谢弥寒冷笑一声,似是忍耐到了极致,“魏娘子莫要让我再说一遍,松手。”
软硬不吃的臭谢三!
魏长嘉心里默默暗骂谢弥寒几百回,却依旧胡搅蛮缠:“你答应了我就松手!”
“你松手了我便答应你。”
“你答应了我便松手。”
“我说了,你松手了我便答应你。”
“你答应了我便松手。”
“......”
场面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僵持之中。
魏长嘉直直盯着他,摆明不会退让半分,不过谢弥寒还算有点良心,她都这般耍泼无赖了,他也未曾动手推开她。
可他愈是如此,魏长嘉愈发想试探他的底线究竟在何处,愈发想知道这张面具究竟何时能被揭下。
二人无声对峙,最终还是谢弥寒先低了头。
“我答应。”
“现下,可以松手了吗?”一字一顿,听得出句中满是忍耐。
谢弥寒想不明白天底下怎会有魏长嘉这般胡搅蛮缠的人儿,他实在是从未见过比魏长嘉还厚颜无耻的女娘,可偏眼下还真拿她无可奈何,左右想不通又拿她无法,便只能妥协。
魏长嘉狐疑地盯着他,不肯放过一寸神情变化,最后还是缓缓松了手。
谢弥寒抖了抖衣袖上的灰土,抬脚走了几步察觉到魏长嘉并未跟上,语气不善:“跟紧了。”
他走得很快,魏长嘉小跑着跟上:“我们就这样从大门走出去?”
谢弥寒没应声。
半晌过后,魏长嘉直直盯着眼下正一只脚被拖进屋内熟悉的守卫默默咽了咽口水,很难不怀疑谢弥寒有泄愤的成分在。
她莫名打了一记冷颤,下意识搓了搓胳膊上生出的鸡皮疙瘩。
分明对象不是她,为何她也有一种被拖拽的错觉。
饶是如此,魏长嘉却也仍旧不忘在关门善后时狠狠踹上那口出狂言的守卫一脚。
“我们去做什么?”
“你来此处查什么案子啊?”
“大理寺的案子怎就你一个人在查?”
听着身后叽叽喳喳的碎语,谢弥寒紧皱眉头,猛地顿住脚步。
毫无防备的魏长嘉迎头撞上他的背脊,她鼻子一酸,就要发作,可四处黑灯瞎火,她压根看不清谢弥寒的脸,那阵隐隐的恐惧感再度来袭。
她又变得话密起来:“谢弥寒你做什么呀?怎么突然就停下来了?你怎么不说话?”
此刻谢弥寒终于才发现她的异常起来。这个魏长嘉,不仅胡搅蛮缠,还口是心非,胆子这般小又偏要跟着他查案。
昏暗之中,魏长嘉的听觉变得极好,她灵敏地捕捉到一声极轻的叹息,继而是窸窸窣窣的一阵声响,似是树枝被掰断的声音。
“牵着。”谢弥寒朝她递过来半截树枝。
他言简意赅,魏长嘉却几乎是一瞬便理解了他的意思,但却不理解为何谢弥寒宁可通过牵着根又脏又臭的树枝,也不愿让她触碰到半分,她的手难不成比树枝还脏吗?她的手才不脏呢!适才她可是都偷偷往谢弥寒身上擦干净了。
“快......”谢弥寒不耐,催促声却戛然而止,只因他另一只没有碰到树枝的手骤然被攥住。
谢弥寒微微愣住,被握住的肌肤一寸一寸逐渐发烫起来,魏长嘉....这是又在做什么?
那小女娘却是反客为主催促道:“牵好了,我们快走吧。”
像是怕他又要喋喋不休说教半天,魏长嘉当即牵着他往前走了去,冠冕堂皇道:“办案要紧,谢少卿莫要耽误时辰了。”
那女娘全然只琢磨着该如何不让谢弥寒甩开她了,并未注意到她口中的谢少卿眼下浑身正僵硬得紧。
-
“臭表子,大晚上哭什么丧?”
一记力道不轻的鞭子抽打下去,哭声转成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别给老子装出这副死样子,看得你大爷我更烦,再哭一个你试试看!看老子不抽死你。”
又是几记鞭子狠狠抽打在脊骨上的声音。
“爷!我们是新来的不懂规矩,您大人有大量,求求您放了她吧!”陶婉见再不出声,那杨楚楚便就要活活打死了,大着胆子跪上前求情。
不料那匪徒似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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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求我?”
“你拿什么求我?”
他忽然笑出声来,笑声刺耳又放荡,风云莫测,下一瞬顿时挂起凶狠面光,鞭打的对象在这一刻换成了陶婉。
“你个贱蹄子!就凭你也敢替人求情?”
鞭子落得很实,只一鞭下去陶婉便疼得咬紧了牙,抱着腿蜷缩倒在了地上。一鞭又一鞭,未曾手下留情,但陶婉却愣是生生咬牙忍住,只将闷哼声都含在口中咽了下去。
此番一来,再无人敢站出身为她求情,便是适才被她所搭救的杨楚楚此时也慌不择路地爬退到人群中。
就在陶婉以为自己便要死于鞭笞之下,这等酷刑却戛然而止,她迟疑地睁开眼。
却不料是那匪徒弯腰上前,动作粗鲁地掰正了陶婉的脸蛋,嗤笑道:“长得倒是有几分姿色,就这样死了倒是可惜。”
陶婉眼睫慌乱地颤动,嫌恶地侧头避开他的触碰,下颚却被仅仅扼住纹丝不动,心中卷起一阵无力的悲凉。
原来并非转机,仅是更大的深渊。
那匪徒伸手一捞,轻松单手将陶婉扛在肩上,陶婉剧烈地挣扎,却仅是徒劳。
越是刚烈他越是来劲,只见那匪徒朝她的臀毫不留情地扇了几道,又感受到手感软嫩而□□几声,另一只手则是扬鞭朝地一甩:“其他人!通通给老子滚回去!再有哪个不长眼的表子坏了老子的好事,鞭子伺候!”
一堆人瞬时间乱哄哄地散开,缩在角落的杨楚楚害怕地投去视线,却是再望见匪徒手中的鞭子过后极力爬起来,一瘸一拐地朝屋内赶去。
将她身影尽收眼底的陶婉失去最后一丝希望,她绝望地阖上眼,自嘲地笑了笑,泪滴顺着眼尾滚落而下。
-
“此处倒是偏僻。”魏长嘉与谢弥寒走了一路,瞧见了许多屋子,最终来到眼前这处院落。
奇怪的是,这处院落像是与世隔绝一般,破烂又不起眼,独独隐于后山之中,若不是谢弥寒带路,她八成七天七夜也找不到这块地方。
“松手。”花了好长时间才压下内心那股若有若无的躁动,此刻他的声音倒听不出有什么异样。
魏长嘉一听到松手二字便紧蹙眉头,来来回回就玩这个把戏折腾她,谢弥寒不烦她都要烦了。
“堂堂大理寺少卿,便只会说这两个字吗?我还偏不信了,今夜我就是不松手又能如何?”魏长嘉为了更有气势,甚至还踮起脚凑近些怒瞪着谢弥寒。
“哦?原是魏娘子也会轻功?”
诶?魏长嘉愣住,原来谢弥寒是这个意思?
谢弥寒作势要跃上屋顶:“既然如此,那魏娘子便不必松手了,只管自己施展便是。”
魏长嘉眼疾手快拉住他,又面不改色松开手,只拉起他的衣袖在自己腰间环了一圈,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倚靠好:“还是谢少卿来吧,我今日属实有些累了,不便施展轻功。”
适才那处好歹还有些萤火,如今所停之处却是半点光亮也无,魏长嘉只想着快离开此处。
谢弥寒也不戳破她,只虚虚揽住魏长嘉,轻松往上一跃,借林叶和暗夜隐蔽其身。
此处守卫颇多,分有两组在院前巡逻,因院后靠山,只分别有匪徒驻守两侧。谢弥寒便是钻了院后无巡逻的空子,将两侧匪徒击晕后再带魏长嘉飞跃屋顶,二人稳稳落于房檐,继而趴在筒瓦之上。
还没等魏长嘉慨叹谢弥寒的身手,便见他缓缓掀起陈旧的瓦片,动作极轻。
她探头望去,与谢弥寒一同看清了屋内的光景。
屋内只点了一盏微弱的烛灯,虽光线模糊,但依旧可以看清陈设简陋,并无桌椅,而是......关满了女娘。
魏长嘉忽觉一阵毛骨悚然,眼下才明白了谢弥寒所查的是个什么样的案子。
在这距离京都城仅不到半日路程的郊土,竟有如此庞大而行人口贩卖的匪徒蜗居于此。
足以见得,这些猖獗的匪徒有何等藐视王法。
4. 第四章 公道
所幸后院有个没封上的窗口,只是窗口较小,估摸勉勉强强能容得下一人,且这窗口位置又偏高了些,若是不会习武的人要想翻进去倒要费些功夫。
窗口太小,谢弥寒进不去,翻进屋内的任务便就落在了魏长嘉身上。
魏长嘉得意:“便说没我魏长嘉不行吧?适才还一直念叨着让我松手松手。”
谢弥寒双手抱臂倚着墙,并不说话,只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
魏长嘉一脸莫名,而后又忽然大悟。
也是,她险些忘了。
这个谢三旁的不说,年少闻名京城,凭的还真就是一个文武双全。适才竹林之中,她也已近距离地见识到了这谢三郎的身手。
她猜,若她眼下不在此处,想必谢弥寒是要将前头巡逻的人都斩杀殆尽了,继而光明正大地走进去。
但眼下也不知是否被抓来的女娘都在此处,这样做未免太打草惊蛇。
匪徒趁乱逃了去不说,那些女娘说不准也被他们提前转移了位置。
魏长嘉挽起袖子,跳起身来试图攀上窗台,却是眼高手低,半晌也碰不到那台子。
最后还是谢弥寒托着她才攀上了那窗台,翻越的姿势虽略显笨拙狼狈,但好歹她有惊无险地溜进了屋内,并未制造过大的声响。
屋内死气沉沉,所有女娘手脚都被紧紧捆住,并没有人说话,只陆续听得见几道刻意压低的啜泣声。
有眼尖的女娘注意到她便要惊叫出声,幸而一旁还尚存理智的女娘及时捂住了她的嘴。
魏长嘉心领神会,朝她投去感激的一眼。
她伸手抵在唇前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道:“不要害怕,我是来救你们的,眼下来找你们了解一下这里的情况。”
女娘们期盼的目光瞬时间集中落在了魏长嘉身上。
一女娘问道:“只有你一个人?”
“不是。”
魏长嘉顿住,却是有些难为情地继续道:“屋外还有一个。”
闻此,殷切如炬的目光瞬时泄了气般,陆续消散而去。
那女娘也丧了气,又缩回了身子:“没用的,别白费力气了。”
她似是喃喃自语:“只凭你们二人,我们定然逃不出去的。”
适才那身手机敏的女娘接替她开了口,语气还算友好:“你莫要见怪。”
“我们并非没有试过从这里逃出去,可下场是怎样我们再清楚不过,死的死,伤的伤。”她说这话时顿了顿,望向了倚靠在角落的几个女娘,只见那几个女娘裙角皆留下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鞭痕。
“他们就是一群草芥人命的畜生!杀人,对他们来说就像捏死一只虫蚁一般简单。”
那女娘似乎才想起,收回视线勉强勾唇:“我叫荆绫,你叫什么,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荆绫,你的名字很好听,我叫魏长嘉,你唤我长嘉便是。”
魏长嘉跟着荆绫一道收回视线。
“眼下我怎么来到此处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同我一道的是大理寺中人。你们若不信我,便还请相信他,大理寺会还你们一个公道,救你们出去的。”
大理寺?大理寺的人来了?交头接耳的声音接连不断。
身旁却是传来一声突兀的嗤笑。
“官府的人早已与这些畜生暗度陈仓,狼狈为奸,便是大理寺的人来了又能如何?”
魏长嘉循声望去,是一个倚在墙角的女娘,一身衣裙灰扑扑的,已瞧不出原来的颜色,此刻她阖着眼,声音凌厉沙哑。
“这位娘子是?”
荆绫为她解释道:“我只知她叫阿雁,旁的具体我也不知晓。我来到此处还从未见她说过话,今日算是头一回呢。”
魏长嘉了然地点点头,目光转向一侧。
“阿雁娘子,何出此言?”
阿雁闻声终于睁眼,她的眼眸很漂亮,可却平静得似是一潭死水,水里浸满了寂静无声的悲戚,整个人瞧起来就像是行尸走肉一般,了无生机。
此番仔细一听才觉她的声音沙哑极了,夹带着难掩的沧桑和凄楚。
“那群畜生想掳走我的时候,是我的阿弟不顾性命拼命前来救我,为我挣得一线生机。”
“为此,我那年仅十四的阿弟被他们生生折磨致死。”
阿雁仍旧是那般镇静的眸子,可偏泪珠一滴一滴,怎么也抑制不住,在这强装平静的神色之中略显几分突兀。
“断舌,挖眼,去四肢,无所不用其极。”
“十四岁啊,我的阿弟才十四,他分明还是个孩子,他们究竟是如何忍心如此残害一个孩子呢?”
阿雁阖上眼,唇角皆是苦咸的味道。
“甚至,最后阿弟的尸身被分成一块又一块,抛去山上喂了野狼。”
她微微勾起唇,分明在笑,眼中却尽是哀戚:“我的阿弟分明那般勇敢,却死得这般凄惨。”
“我情愿我一开始就被掳走,这般或许便不会走到今日。”
阿雁像是置身事外,如同在诉说一个旁人的故事。可所有人都清楚,阿雁分明已痛到极致。
一抹纯白轻蘸咸湿,她的动作实在轻柔。魏长嘉将手中的手帕塞在阿雁的手心,轻轻握住了阿雁的手,无声地给予她力量。
“阿弟那般勇敢,小小年纪便懂得保护姐姐,他下一世必定会过的平安顺遂。”
阿雁微微怔愣,直直盯着眼前这一张美得令人无法呼吸的脸庞。
她已然太久未曾感受过来自旁人的善意,哪怕一点一滴。
待到阿雁情绪稍稍稳定,魏长嘉才又问道。
“为何你适才说官府中人与这些匪徒狼狈为奸?”
“阿弟死后,我去官府报案,我朝那县令说那群畜生手段何其残忍,我的阿弟死得如何冤惨。可你知那昏头县令如何断案?”
“我和阿爹,阿娘,甚至年近七十的阿奶都已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县衙,我们举家上下跪在衙前,苦苦恳求只为县令还我阿弟一个公道。”
“可这狗官断我阿弟定是上山砍柴不慎跌入山崖,粉身碎骨,尸身被那不通人性的畜牲叼了去,他断我思弟心切,伤悲入骨失了心智。”
“我不依,他便断我扰乱公堂秩序,赐我杖刑。”
有女娘义愤填膺:“这狗官干的当真不是人事!”
“这狗官为何不替百姓办事,反要为那土匪遮掩罪行?”
......
“我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那狗官为何要忌惮这群山匪。可直至那夜我跪在衙前昏倒被抬进府衙,醒来发现自己再度被掳走而绑到此处。我才彻底明白,原来县令与这些畜生都是一伙的。”
阿雁低头笑道,一字一句凄楚悲凉,而又无可奈何。
“如今想来先前击鼓鸣冤,俱是一场笑话。百姓的命在狗官眼中又何曾是命呢?”
“现下我问诸位,这世间当真还有公道可言么?”
原来如此。
魏长嘉思来想去,这些匪徒在领县如此作乱也未传露一点风声到京都城,原是官府中出了岔子。
周围的女娘听了阿雁的这一番话后,三三两两皆垂下头默不作声。
“长嘉娘子,你是个极好的女娘,但这趟水实在太深了。”
“这群山匪为何敢如此猖狂?便是因他们身后有官府撑腰,官官相护,就算你朋友有大理寺职务挂身,可他一人能敌得过这些山匪?敌得过那些收了好处的狗官吗?”
“我不知你们是如何混进此处,但眼下还请长嘉娘子快走吧,莫要再管我们这群人了。”
“自阿弟死后,我已然对活着没有了盼头,苟活这些时日不过是为阿弟不甘,可如今没有人能为阿弟讨回公道,我也便没有活着的理由了。”
魏长嘉摇了摇头,一字一顿:“阿雁。”
“你有活着的理由。”
“你自己,便是活着的理由。阿弟已逝,可你还活着,你年岁正值芳华,人生多般风采你还未曾一一体会,便就这般死于非命,你可甘心?”
“纵使如今你不愿再顾着自个儿了,你可曾想过你的爹娘和阿奶?若是他们得知你的死讯该将如何悲痛?这接二连三的丧子之痛,他们可承受得住?”
“这世间当然还有公道,可并非只有官府能给你公道。”
“官府给不了你公道,你难道便就自己忍心看着阿弟枉死一场?县令罔视王法,你难道便要为他的错而惩戒自己?”
“阿雁。你仔细想想,你因这些匪徒家破人亡,终日昏昏,而这些匪徒狗官却因你富贵傍身,犹在这世间逍遥快活。”
“可这又凭什么呢?你所受的疼痛,难道不该让他们千百倍地还回来吗?”
“阿雁,只有活着。”魏长嘉握住她的肩。
她对上阿雁的眼睛:“只有想方设法活着从这里逃出去,才能为阿弟讨回公道。”
阿雁颤抖着抬起眼又缓缓垂下,如此反复,缄默无言,唯有接连不断的晶莹泪珠展露了她此刻心中的汹涌。
“我们所有人都必须活着回家,不论是为自己讨回公道也好,抑或是为家人讨回公道也罢,我们都须活着。”
魏长嘉这一番话起了作用,不仅是阿雁,便是屋内女娘眼下个个都充满斗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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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嘉,你同我们说要如何做,我们都听你的。”荆绫先行回应道。
“对!长嘉!我们都听你的。”
便是连阿雁此刻也抬起眼,眼角仍旧挂着泪珠,唇角带笑,重重地朝她点了点头。
魏长嘉回以一笑。
......
“荆绫娘子,他们捉进来的女娘都在此处了吗?”
荆绫摇了摇头:“我们都是迷晕了被抓来的,一醒来便在此处了。”
“对了,还有个叫陶婉的娘子今日刚被抓来,但......”
荆绫欲言又止,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一个女娘,压低声音道。
“陶婉与杨楚楚是一道被抓进来的,今日杨楚楚把那掌事的惹怒了,她为了救杨楚楚去求情结果反倒是挨了鞭子,后来......”话虽止于此,但未尽之言大家都已心照不宣。
荆绫叹道:“都怪她生得太过漂亮了些。”
此话甚是怪异,不过旁人都只看着那杨楚楚,倒没人注意荆绫这句话有什么不妥。魏长嘉深深看了她一眼,但没说什么。
一旁的女娘讽刺道:“某些人倒是心安理得,陶婉为了救她可是将清白都牺牲了去。”
“话说得好听,个个都是事后诸葛亮。你们当时也在,一个个的还不是连吱个声都不敢。”
回话的那个应当就是她们口中所说的杨楚楚。
“杨楚楚你!”
荆绫小声喊道:“好了,莫要吵了!莫要把匪徒引来了去。”
魏长嘉站起身来,走到那女娘跟前:“楚楚?”
杨楚楚点了点头,面对魏长嘉很是客气:“长嘉娘子,你莫听他们胡言乱语,我认识陶婉没错,可在那般情致下,我当真没有法子站出来。”
魏长嘉不置可否,只问道:“你可知陶婉现如今身在何处?”
杨楚楚闻此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今日才刚被抓进来,便是连此处,我都并不熟悉。”
魏长嘉状似赞同地点了点头,可下一瞬便不经意地擦过她身旁,在她耳侧轻声道。
“那楚楚娘子脖颈上的红痕又该如何解释?”
这里关着的都是未成婚的女娘,自然没有女娘认识这红痕,可魏老爹和阿娘素来恩爱,魏长嘉自然不会不懂得这是什么痕迹。杨楚楚梳的是少女的发髻,身上却有着星星点点的暧昧红痕,且这红痕显然新添不久。
杨楚楚瞬时慌了去,她朝魏长嘉无声地摇了摇头,眼神恳求她不要说出去。
“既不想要我说出去,那你便告诉我,陶婉在哪里。”
这一双眸子如同琥珀般晶莹剔透,柔情之中又伴着不容拒绝的底气,循循善诱着杨楚楚将实情全盘托出。
魏长嘉得到想要的答案,便准备原路返回。
她捡起几个石头放在女娘手中:“外面若是情况有变,你们便抓紧解开绳子逃。”
“若是跑不动,就往隐蔽的地方躲。”
“长嘉娘子你也要小心!”
魏长嘉点点头,走到窗前却是顿住,抬头望着高高的窗台一时犯了难,适才她进来时有谢弥寒在底下托着,现在又该如何出去呢?
她只好略微尴尬地回头讪笑几声。
......
......
“长嘉,这样够高了吗?
“够了够了!可以了!”
魏长嘉小心翼翼踩着几个女娘并在一处的肩膀,费了好些劲,好不容易攀上窗台。
还没等她庆幸一会,便猛然发现原应该候在窗前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
死谢三!又去哪里了。
这一进退两难的时刻,魏长嘉莫名觉得很是委屈,死谢三话说得好听,什么替他打探情报,原来都是糊弄人的话,不过就是为了甩掉她的借口。亏她适才在屋内还为他们大理寺的人说话!等到了京都看她怎么折磨这个谢三!
眼下她都已经趴在这窗台了,便断没有回头的道理,她魏长嘉是宝贵珍惜自己的小命,可她也有自己的傲气,现在原路返回算怎么回事!
若是她回去,适才一番力气均是白费。让这些打起信心要逃出去的女娘希望再度落空吗?她魏长嘉做不到。
她今日便是死也要死在外面。
也罢,跳便跳吧,左右就是这点高度。
魏长嘉小心翼翼地攀着窗台,双手攀紧窗台忍不住地发抖,身子顺着墙体一点点往下,直到整个身子舒展开来,最后吐了口气,闭眼一松。
却在此刻鼻尖萦绕一阵熟悉的雪松香,随后她的腰肢被环住,终得稳稳落地。
“你在做什么?”
5. 第五章 委屈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魏娘子不声不响便跳下来,平日就是这般爱惜自己身体的?”
谢弥寒见她站稳了才松了手,他的脸色并不好看。若不是他来得及时,此刻魏长嘉怕是已经受伤了去,若是魏长嘉有个好歹,届时回京他又该如何向魏将军交代?
可破天荒地,魏长嘉竟一反既往,埋着头没吭声,只默默攥紧了谢弥寒的衣袖,一下一下蹭掉手上的灰。
谢弥寒不知道此刻她在低头思忖些什么,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将话听进去,不过她素来厌烦他,想来也不会听他的话就是了。
他默了片刻,将手抽了回来,转过身去不欲再多言,却在倏然间察觉到衣袖上的异样。
谢弥寒微微顿住,稍有讶异,迟疑着回头去看她。
适才消失的衣袖又忽然出现在魏长嘉眼前。
“这只袖子干净些。”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别扭,似是在哄人高兴,但却带着几分难以掩盖的笨拙。
到底还是他先低了头。
魏长嘉哪里会同他客气,她愤愤地将新沾上的灰土抹个一干二净,直到看见谢弥寒的衣袖不再原先一般洁净,心中那股郁闷才消散了些。
勉强算谢三是个人吧,她魏长嘉大人有大量,才不与他这等小人计较。
“往东南走。”谢弥寒只听见含糊的一道声音,便见魏长嘉抬起头,白皙面庞上看不出的什么异样,唯有眼尾的一抹艳色还未完全消散,以及仍未干涸的眼睫。
他的喉结微微滚动,不知为何,便在这一刻,他的心里生出几分真情实意的愧意,虽然他的确不清楚这份愧意从何而起。
他适才分明是去引走前院巡逻的守卫,并未打算留她一人在此处。
可解释的话在嘴里滚了几圈,他垂着眼,最终只应了一声好。
二人赶往杨楚楚口中所说的掌事住处。
离适才关押女娘的院落不远,但此处却也格外偏僻,真是难为那杨楚楚还能记得清此处地形了。
这掌事应当还是这匪徒之中不算小的长官,他的院落中还配有几个守卫,此刻与谢弥寒一同蛰伏隐于暗处的魏长嘉也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老大真是有福气,三天两头便能抓出个姿色不错的。”
“谁说不是呢?今天这个我刚刚瞧见了,你还真别说,长得那叫一个水灵。福都让老大享了,咱们兄弟几个何时才能再分上一杯羹?”
“这几日还是消停些罢,那姓柴的今日不都特意来交代了,女娘在交由主上前都需得验身,若交上去的女娘都非清白之身,咱们可交不了差!”
“那老大怎么还......”
“老大是老大,老大与那姓柴的向来过不去,怎么会听他的?更何况一个两个折在老大这儿做小妾罢了,那姓柴的敢说什么?老大是主上的表侄,沾亲带故的姓柴的不敢动,可我们算什么东西,到时不好连命都要搭进去。”
“也是也是,这般说来,倒还是忍忍算了。”
“兄弟你真要是想了,明日下山,我便领你去那县里的怡红院瞧瞧,那儿.......”
谈及□□,几人称兄道弟,一时兴奋得忽略了眼前跃过的一团黑影。
清白之身?怪不得抓来的都是未出阁的女娘。
他们口中姓柴的应当就是今日在竹林中那个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少年郎。
那谢弥寒所查的这群匪徒与劫持她的人究竟是不是一伙的?
脑海中浮现那两个脑子缺根筋的绑匪,魏长嘉很自然地便将其与这伙人联系到一处,实在是瞧着就像是一窝匪徒。
可暗中助两个匪徒劫持她的人是不是也同样来自这伙人?她却是有些捉摸不透。
一阵凄厉的哭喊声拉回了魏长嘉的思绪。
“臭表子,还敢拿簪子刺我,真把自己当成贞洁烈女了?”
“你真以为一根破簪子就能奈何得了我了?给脸不要脸,看我今天不弄死你。”
张潜洲拽起跌倒在地的女娘头发就要往榻上按。
陶婉竭力反抗,握紧拳头砸向眼前的男人,一下一下,力气砸在男人身上却是徒劳,手上的唯一的簪子也被夺走摔在远处,肩上的衣衫被撕扯掉一块,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绝望与无力令她丧失了反抗的勇气,可她不甘心,她不甘心!
哐当。
一声沉重的闷响。
张潜洲抑制陶婉反抗的动作忽然减力,他的额前渗出血丝来,还没等他来得及回头看清偷袭人的面庞便就脱力倒下,取而代之印入陶婉眼帘的是一张清丽的面容。
魏长嘉费了老大劲将倒在陶婉身上的张潜洲扒拉开,朝那衣衫不整,满脸泪痕的女娘伸出手。
“你别怕,已经没事了。”
陶婉抬起眼,愣愣地将手放在魏长嘉的手上,眸眼涣散,显然还未从这场惊慌之中回过神来。
谢弥寒解决完门口守卫而紧随其后,见魏长嘉安然无事,他身上紧绷的肌肉瞬时松了松,望向魏长嘉的眼神变得复杂,她倒是乐于助人,分明自个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娘,却也肯舍命相救。
瞥见魏长嘉似乎要褪下外衫欲披在陶婉身上的动作,谢弥寒微微皱眉,在屋内寻了件外衫递给魏长嘉,随后双手抱臂,自然背过身去。
待到陶婉穿戴整齐,谢弥寒才拽起昏迷不醒的张潜洲,用麻绳将其捆在柱上。
一壶微烫的茶水泼去,张潜洲眼皮动了动,睁开眼见此情景便要喊出声来,却发觉自己根本说不出话来。
只因一柄沾了血的长剑抵在他的脸颊,轻轻来回摩擦,眼前郎君动作随意,似是一个不小心便能将锋利的刀刃直直划破他的血管。
张潜洲咽了咽口水,求生的欲望驱使他迅速反应过来当前情势,瞬时他也顾不上额前传来的不时钝痛,开口乞求道:“郎君要什么我都能给,刀刃无眼,还请郎君放下剑来。”
只见那剑眉星目的俊秀郎君像是提起兴致,目光却是依旧冰冷,勾起唇反问道:“要什么都能给?”
“对对对,郎君要什么,只要我有,我都能给!”
“我瞧着你这里确有不少稀奇古玩,比起问你要什么,我倒是更想问问,你都是从何处搜刮而来的这些玩意儿?”
张潜洲一时顿住,眼神多了几分警觉,谨慎答道:“这些不过是祖上流传而来,家产家业罢了。”
“祖上流传?”
“可我怎么记得这琉璃盏今年年初才从西域经使者而传,现如今怎么就摇身一变成了你们祖上的流传之物?”
“看来阁下还是不够在乎自己的性命。”谢弥寒加重了力道,刀刃划破之处瞬时冒出了血珠。
张潜洲瞬时呼痛,便在此刻有一道清脆的声音打断了谢弥寒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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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且慢!一剑下去岂不是便宜了他?”
魏长嘉慢悠悠蹲在张潜洲身前,捧着脸笑盈盈说道。
“听说这位郎君平日最爱强抢民女,一遇上姿色不错的女娘便欲纳为小妾,如今郎君后院已然霸占了不少良家妇女。”
“郎君这般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依我所见,倒不如先让他净净身,去掉身上的浊秽之气,今后也万万不能屈才在这山野之中做掌事了,引荐进宫中掌管宫中内务才是正道。这样想必后院的漂亮姐姐们也不必终日对着这张丑陋不堪的脸郁郁不平,如此一来,一举两得,岂不妙哉?”
噗嗤一声,一直躲在魏长嘉身后的陶婉听见这几句阴阳怪气忍不住笑出声来,可在对上张潜洲阴翳的眼神时又犯怵往后退。
魏长嘉才不怕他,冷哼一声:“郎君眼神如此真挚恳切,想必郎君也很是赞成我的一番建议了。”
“既然如此,还烦请谢郎动手,助这位郎君一臂之力。”
她笑着催促道。
谢弥寒点头,将剑一转,便对准了张潜洲的命根子。
张潜洲急急喊停,他万万没想到,长着如此娇俏美艳一张好皮囊的娘子竟有如此蛇蝎心肠,这一对狗男女实在歹毒。
“我说便是!还请郎君切莫轻举妄动!”
谢弥寒轻晃剑柄:“刀剑无眼,我劝你最好说实话。”
张潜洲慌乱地不住点头:“我是这里的掌事,受人胁迫领命将州县里未出阁的清白女子送到上头,又听差遣将这些筛选过后的女娘以高价卖出,我正是因此得了意外之财。”
“郎君啊,你要财我给便是,又或是郎君想知道什么,我必然全盘托出,还请郎君放我一命!”那刀刃不过近在咫尺,张潜洲眼看着自己作为一个男人的资格便要被剥夺,再度求饶道。
一句话将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若不是适才在屋外听见守卫说那张潜洲是什么主上的表侄,说不准还真就信了他这一番受人胁迫的鬼话。
谢弥寒漫不经心地将长剑往下逼近几分:“抓进来的女娘有多少人?”
张潜洲冷汗直冒:“一共有两百余人,一百余人转手卖出,还剩一百余人关押在此,存有三十人交由主上验身。”
再怎么数适才二人前去的那间僻静院落也没有一百余人,估摸着仅有三四十人的样子,想来这些匪徒将其分成几处阵营加强看管。
“一百余人分别在何处?”
张潜洲已经能感受到剑尖触到自己的衣袍,只差几毫厘便能碰到自己的肤肉,他颤颤巍巍道。
“我只是一处掌事,仅掌管一处关押之地,余有两处关押之地另有掌事,我实在不知位于何处。”
“此处地势复杂,机关重重,防的就是外人强行闯入,仅有那姓柴的和主上能够来去自如,而我们三位掌事只知各自掌管的三处出入口,其余的一概不知。”
“我当真没骗你啊郎君!”
见他面色无假,谢弥寒收回了剑。张潜洲瞬时松了口气,整个人瘫软在地,淡淡骚臭味飘散在屋内,魏长嘉嫌恶地蹙起眉头,拉着站在前面的谢弥寒就往后退。
“看来他是真不知道,那接下来我们该如何找剩下两处?”
魏长嘉又忽然想起来。
“话说,既然这里的匪徒如此小心谨慎,你今日是如何找到第一处关押地的?”
6. 第六章 陷阱
鸟儿不时于空荡幽静山谷间啼鸣,昏沉一片的天色渐渐褪去,眼见着便要迎来破晓。
地上昏睡的人似有悠悠转醒的趋势,魏长嘉重重吐了口气,揉了揉发酸的胳膊,抡起棍子又给他肩上来了一棒,瞬时间那可怜的守卫再度陷入了昏迷之中。
见状她才扔掉手中的棍棒,拍了拍手里染上的尘土,又瞥了一眼依旧紧闭的屋门,忍不住叹了口气。
谢弥寒再不回来,她这胳膊可真就要废了。
魏长嘉双手抱膝,坐在一旁的草席上,不由得回想起昨夜谢弥寒的回答。
“痕迹。”
谢弥寒眉头紧皱,目光盯着沾了血的剑。
“万物皆有痕迹,痕迹经随岁月日渐消磨而难以探寻,但无法彻底抹除。”
他顿了顿,似乎又想起什么,目光黯淡。
“种种蛛丝马迹共同指向一个路径,此路即为真相。”
“此处地势构造极为讲究,集汇堪舆之理,顺应此理应当能找寻到剩下两处关押点,我虽能推测出大致方位,但仍需实地勘探一番。”
“余下两处机关尚未摸清,你跟着我会有危险。大理寺的人已经埋伏在周遭山林,若有异样,他们便会即刻剿杀匪徒,你留在此处更为妥当。”
之后她便迷迷糊糊被送回了这间起初用来关押二人的屋子,而陶婉则自愿留在张潜洲的屋子替他们遮掩一二。
“种种蛛丝马迹共同指向一个路径,此路即为真相。”魏长嘉默念了一遍,却不明白谢弥寒为何要用那般伤情的神色说出这句话,就好似......是在重复谁的话一般。
魏长嘉百无聊赖,便开始琢磨起谢弥寒的过往来,但平日她素来厌烦旁人在她跟前提起谢家的名讳,故而她对谢家实在了解少之又少。
她只知谢家并非京都世家,自建朝以来谢家才在京都扎根安定,谢家世代皆有为官子孙,后来为官政绩积攒,谢家才日渐显赫起来,演变成如今的谢氏大族。
谢家更是在谢弥寒的祖父,也就是尚书令谢蓝青,死后封官加爵赐号康国公时名声大噪。
如今,谢弥寒的父亲谢朝云也在朝任中书令一职,虽官位并不靠前,但有爵位世袭,在朝中是个极有分量的人物。谢弥寒便更不必说,也不知魏父一个习武的大老粗为何如此钟爱此类才华横溢的文生,下朝后还偷偷在她不知道的角落与她阿娘念叨了好几回这谢少卿破了怎样的疑难重案,实在后生可畏。
谢弥寒虽在家中排行第三,但因谢家长子谢弥风几年前下落不明,故而谢弥寒成了如今谢家的嫡长子。
再剩下的,便是京都街头巷尾人尽皆知的那点事儿,无非便是谢弥寒少年得志满腹经纶,天赋异禀又铁面无私,以及那些个听来便知把人神化的传奇佳绩。
一夜未睡,她就这般细细琢磨了几下,便感觉一阵困意来袭,心里又怕那几个守卫清醒过来惊动旁的匪徒并不敢安然闭眼,撑着脑袋努力清醒,但终究是抵挡不过滔天的困意,眼皮愈发沉重。
折腾了一夜而浸满一身霜露的谢弥寒推开屋门,一缕晨光便就顺着门窗爬上了那打瞌睡的女娘身上。
细碎的发丝因颠簸而散落几缕到了额前,白皙的颊肉不知何时沾上了尘土,小小的一个缩成粉嫩的一团,脑袋不住地下沉。
他静静站着看了一会儿,也不出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那女娘的脑袋再一次直直往下晃,谢弥寒才挪动步子,伸手将她托住。
手上温热的触感竟令人生出细细摩挲的冲动,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的谢弥寒即刻又松了手,脑袋一刹悬空,还在好梦一场的魏长嘉猛然惊醒。
“谢弥寒?”魏长嘉见到谢弥寒的身影,连自个也没发觉般,声音中带着几分欣喜。
“剩下的关押处你可都找到了?”
“嗯。”他淡淡应了一句,转过身子,避开魏长嘉投来探究的视线。
魏长嘉一脸莫名,不知是不是她多想,她总觉得谢弥寒的神情似乎有些怪异。
还未彻底清醒,她的脑袋便像是一团浆糊一般,索性也就不想了,谢弥寒回来了,她总算无需再胆战心惊,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
“张潜洲呢?”柴令止打量了一周,双手抱臂站在关押女娘的院前,紧皱着眉朝一旁的守卫问道。
“掌事他......”那守卫支支吾吾,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罢了。”柴令止不耐地打断,张潜洲这个好色之徒,平日里仗着是主上的表侄,暗中半路截走不少有点姿色的女娘他也不是不知道,今日又不在此处当值,想来又是看上那个女娘纵欲了一夜。
真不知道鱼水之欢这点男女情爱之事究竟有什么好做,那张潜洲如此沉迷其中,倒也不怕精尽人亡?瞧他那一脸乌青的发虚样,怕是也不远了。
他冷哼一声,琢磨着该如何去主上那处参他一本,又朝旁人令道:“挑上三十人同我走。”
“是。”匪徒见终于不必再煎熬回话,只匆匆转身,快步进到屋中去了。
又是三十人。
每三十人验清白之身,究竟意欲何为?
这么多身家清白的女娘,层层择选,谨慎至极,就如同被当做了进献的贡品般。
魏长嘉此番听得很是清楚,三十人果然与昨夜那掌事所言不差。
适才这个他们口中的柴郎将她和谢弥寒的双眼蒙上加以引领,想来是那被尊奉为主上的人今日已来了此地。
她真是愈发好奇,这个主上究竟是个什么人物了,也是愈发迫不及待欲揭露这背后的真相究竟如何了。
不知又走了多久,押着他们往前走的匪徒终于停下。
蒙在纱布之下的眼睫忍不住轻颤几下,不知是不是看不见的缘故,魏长嘉心脏跳得有些快。
他们所停之处好似一处分岔口,她,三十名女娘以及谢弥寒分别被押往不同的地方。
便在此刻,她清晰地听见屋门被拉开的声响。
“魏娘子,我们到了。”是那个姓柴的领头,他并未离开,此时魏长嘉只听见他莫名轻笑一声,猛然之间肩上传来推力,魏长嘉措不及防地往前跌撞了几步。
“令止。”
魏长嘉被遮了视线,听力变得异常灵敏,她清晰地听见身前传来瓮声瓮气的一声呵斥,此人似乎带着面具,想必开口说话的这位应当就是他们口中的主上了。
那主上声音粗大沙哑,年纪似乎已过半百,掺杂假意地呵斥道:“怎可怠慢贵客?”
闻此,魏长嘉忍不住低声笑了笑,清脆的几道笑声在这肃静的场合显得有几分突兀。
周遭更是一片寂静。
“魏娘子在笑什么?”那人似乎觉着不解,迟疑了片刻才问道。
“阁下是谁,长嘉心中已有答案。”
此话一出,汪度陡然心悸一颤,还没冷静下来便又听见那女娘道。
“阁下带着面具,又令人蒙上我的双目,想必阁下心底当真十分忌惮我魏家,忌惮我的父亲。可偏要冒此风险将我绑来此处,想必阁下背后另有贵主相助。”
“只可惜,听您的声音这般熟稔,我敢断定阁下必也身置朝堂,也敢断定,我与阁下曾见过几面。若今后有缘再见,长嘉必能从百官之中指认出阁下。”
“你便不怕我在此刻便杀了你?好让你有去无回,便是有嘴也说不出?”
魏长嘉笑了笑,继而缓缓抬头,斩钉截铁:“阁下不敢。”
“若是亡命之徒,我兴许还会因此话而畏惧几分,只因他们无需瞻前顾后,可阁下并非前者。”
汪度万万没想到,他不过只出声一句,还没开口与魏长嘉谈上条件,手中信誓旦旦的筹码已然失去大半。
只两句话,这魏家女娘只用了两句话,便在他的地盘,反客为主威胁起了他,甚至还起了效用。
魏长嘉的话真真假假有几分,汪度不知道,但他不敢赌,也没有赌的资本。毕竟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那位主儿会不会保下他,想到这儿,他微微侧头,试图用余光窥探出几分卷帘后那位人物的神色。
可那处毫无动静,他只好回过身来,眯了眯眼,像是迫使自己冷静似的,捧起案上的茶碗抿了一口,便是茶水滚烫也毫无察觉。
“魏娘子想要如何?”
“很简单。”
魏长嘉紧随其后,抬高音量。
“松绑,坐案,茶水,我与阁下平起平坐,一样都不能少。”
一旁昏昏欲睡不在状态的少年郎忽然便来了兴致,适才这魏家娘子一路沉默无言,柴令止还以为这魏娘子与寻常的世家小姐一般怯懦无趣,却未曾想到魏家娘子是这般胆大嚣张的性子。
他勾起唇,亲自上前给她松了绑。
“对了。”似是心灵感应,魏长嘉侧头一歪,分明眉目俱被遮挡,却精准地捕捉到柴令止的位置。
“想必阁下在京都也听说过我魏长嘉的名号,我魏长嘉素来蛮横无力又睚眦必报,适才那一下推搡我实在难以忘怀,还烦请阁下令适才推我进屋的郎君站至我身前。”
还是个年纪尚轻的丫头,唬人虽有一套,可偏提的要求都这般孩子气。适才生出的几分不安稍稍褪去了些,汪度抬了抬手,示意柴令止照做。
柴令止越发觉得有意思,眼下便就站至魏长嘉身前几寸之处,魏长嘉自然毫不客气,抬脚便是一踹,正中其膝盖骨,料是柴令止也未曾预料这魏长嘉下了死手,身高八尺的男儿愣是往前踉跄了几步。
可偏他也不是个正常的,当众失了面子却也不觉得恼怒,唇角竟勾起几分似笑非笑的弧度,眸眼似乎燃起几分兴奋的焰苗。
汪度听见了来自卷帘后极轻的一道笑声,再度紧张起来,只因他实在摸不清那位主儿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魏娘子可满意了?”汪度示意柴令止退至屋前。
“自然。”
蒙着眼的魏长嘉被旁人领到案前坐下,待她坐定,汪度继而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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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既然魏娘子满意了,接下来我也不与魏娘子寒暄一二了。”
“我并未令手下伤及魏娘子半分,魏娘子也不必把我当成敌人,只要利益一致,想必我们也能成为朋友。”
“圣上赐谢魏联姻,两姓交好,良缘永结。这本为一桩佳事,可我却是听闻,魏娘子与这谢三郎之间有所过节,每每遇到便要大动干戈,想必魏娘子并不满意这桩婚事。”
汪度望向案前那背脊笔直的女娘,可那女娘被蒙了眼,看不清此刻她眼底是什么情绪。
见魏长嘉不应声,他继而道。
“赐婚乃圣上之命,便是魏娘子再厌恶那谢家三郎,再是不喜这桩婚事,也仅是无济于事,不知魏娘子心中可有这般苦恼?”
“若是如此,我倒是能与魏娘子谈个交易。”
室内却依旧寂静一片,汪度摸不准魏长嘉的态度,便皱眉观察着那女娘的动作,却只见她也端起案上的茶盏,放置唇前轻抿了一口,动作缓慢,一举一动倒尽显世家小姐的端庄。
“阁下不妨说说看,是个怎样的交易。”魏长嘉神色如常,终于开口。
见魏长嘉应话,汪度心下安定了几分:“我有法子助魏娘子解除这桩婚事,只要魏娘子听我所言,我便保魏娘子不必委屈自己嫁入谢家。”
女儿家的心事最易拿捏掌控,无非便是萦绕着未来夫婿不放。尤其是像魏长嘉这般自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娇娇儿,自小顺遂的世家小姐撞上一桩极为不满的婚事,如今有了法子助力,想必也愿意倾力搏上一搏。
“阁下这般尽心尽力相助我摆脱谢家,长嘉倒是感激不尽了,只不过阁下究竟想从长嘉身上获得什么?”
汪度张了张嘴正想回答,便见那女娘笑了笑,自顾自地继续道。
“是魏家的兵权,还是要我魏家满门抄斩?”
魏长嘉一字一顿,毫不避讳。
“陛下赐婚,乃是天家恩惠,长嘉何时有过不满?”
“谢郎才华超众,风度翩翩,是京都多少贵女心中夫婿的不二人选,长嘉自然也不例外,心中也极为倾慕年少有为的谢少卿,只是碍于脸面不愿将少女心事透露半分。阿爹阿娘更甚,听闻圣上赐婚更是喜形于色,魏府举家上下都对我这未来的夫婿满意的很。我实在不知,阁下为何听信流言蜚语竟要替我谋划抗旨之事。”
汪度一惊:“魏娘子可要想好了。”
他搬出绑架之事威胁道:“今日从此处走出,即便魏娘子尤为清白之身,可在京都人的眼中那却是另一回事了,魏娘子可至此考虑过自己的名誉?”
魏长嘉顿了顿,冷笑一声,那汪度却以为此话奏效正要得意进而劝服,却见她又道。
“阁下以为我会怕么?”
“区区清白二字罢了,我魏长嘉便是连公主都不放在眼里,既有我魏长嘉在,放眼京都我看谁又敢多嘴。”
“魏......”汪度不明白为什么适才还好好的魏长嘉怎就话锋一转,正欲反驳之时,外头似是变了天。
艳阳高照的天一下子变得阴沉雾霾,暗压压的一片,几卷狂风席卷而来,风中携着独属于山雨欲来的尘土味儿。
未关紧的门窗四处哐哐作响,汪度再看回台下那坐于案前的女娘只觉得阵阵心慌,那蒙眼的纱布随风肆意扬起,女娘却仍旧端坐于席间,唇角是若有若无的轻笑,声量不大,似是山间的精怪化妖低语。
她悠悠道:“阁下,想来是要变天了。”
此话在她说来实在诡异,汪度猛地心间一颤,往后瞥去,竟发现不知何时起,卷帘后的人已然消失不见。
外头喧嚣不止,风声雨声惊雷打斗声一时轰然袭来。
乱了,乱了,全都乱套了。
汪度站起身来,脚步沉重,朝外喊了几声。
无人应答,回应他的只有刀戈相撞的激烈声响。
汪度忍不住质问道:“你做了什么?”
魏长嘉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随手扯开遮目的纱布,突而恢复光亮她有些不适应地蹙起眉头。
“阁下真是抬举我了,我不过是与您在此处喝茶说笑了几句。”
汪度还想再说些什么,可眼见着打斗声愈发清晰,他往后撤了几步,逃脱之余仍不忘放下句狠话。
“还请魏娘子记着。”
“是阁下要记着,今后切莫出现在我魏长嘉跟前,否则我定让阁下同样体会今日这劫持之辱。”
魏长嘉只看见他仓皇的背影,像是怕他听不见似的,笑着抬高了音量。
屋内的人都撤了去,魏长嘉抬眼望向卷帘之处,那儿俨然空荡一片,她若有所思,继而又瞥了眼屋外的景象,正欲站起身来,脖颈边却措不及防抵上一把利刃。
“长嘉娘子,别来无恙。”
身后的人手握利刃,逐步走到她的跟前,魏长嘉抬眼一瞧,认出了来人。
是荆绫。
昨夜在第一处关押点对其散发善意,极为热情的荆绫娘子。
7. 第七章 包扎
“外头怎么突然吵起来了?”一女娘忽地惊道,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女娘们竖起耳朵仔细听,果真听见了刀剑相击而发出此起彼伏的铮铮声。
“难不成真是那大理寺的人来了?”那女娘想起昨夜魏长嘉所说的话,疑惑道。
“定是大理寺的人来了!”
“天啊!是做梦吗?我们终于可以离开这鬼地方了!”
“别做不做梦了!快帮我解开这绳索!”
女娘们个个兴奋起来,迫不及待地用魏长嘉留下的石子划破绳索。
有动作快的女娘已然攀到了门边:“你们瞧!真是捕快!”
“长嘉娘子说的果真没错,大理寺的人来救我们了!”
“别高兴的太早了,”一女娘观察着外面的局势,神色肃然,“这匪徒人多势众,官差能不能拿下他们还不一定呢。”
一听这话女娘们又接二连三慌了神。
有女娘出了主意:“要不,我们趁乱跑了吧?”
“跑?我们能跑去哪里?你难道识得下山的路吗?怕是我们还没跑出这片山林,便被山兽叼了去。况且你可有想过,若是我们又在途中再度碰上这些匪徒又当如何?趁乱跑了横竖都是死路一条。”
“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屋内一时又恢复寂静,有女娘哭出声来:“我不想死,我阿爹阿娘还等着我回家。”
“我也不想死,我还未曾谈婚论嫁,怎就要死得这般潦草?”
“我....我还没吃过福祥记的梅花酥和玉露团呢,我也不想死。”
本是伤情凄惨的气氛,最后一位女娘声音一出,倒是令人哭笑不得。
“别哭了。”
一直没说话的阿雁紧皱眉头:“眼下我们再如何哭也无济于事,不如我们大家团结起来,一起想办法活下去。”
“正如长嘉娘子所说,我们必须想方设法从这里逃出去,必须要活着回家。”
女娘泪眼汪汪:“可眼下我们还有什么法子?”
“来的官差的确比这里的匪徒要少,可我瞧他们使的功夫要比这群匪徒有章法得多,想来只是因人少而分身乏术难以脱困。”
“若是我们能助他们一臂之力,想来此番必然胜券在握。”
“诸位寻一寻这四周是否有能伤人的武器。”
有了方向,女娘们再度燃起斗志,四周仔仔细细寻觅起来,便就无人注意到那荆绫消失的身影。
-
“长嘉娘子,别来无恙。”
如若不去瞧荆绫手里的动作,只看她笑意盈盈尚未脱稚,当真像个活泼率真的小女娘。
对于荆绫的异样,魏长嘉也并非没有察觉,只是她未曾想到荆绫竟能寻到此处,也未曾想到她竟选择在此处下手。
荆绫笑了笑:“适才对峙之中我已然见识到,魏娘子真是好一个临危不惧的世家风范,一张嘴伶牙俐齿,连我听了都忍不住为娘子退让三分,荆绫好生敬佩。”
“只可惜,魏娘子这回遇到的可真是亡命之徒了,我无需瞻前顾后求的就是娘子的性命,在我的刀刃之下,恐怕魏娘子很快便要说不出话来。”
她又晃了晃手上精细小巧的刀刃,笑着宽慰:“放心。魏娘子,我下手自会干脆一些,必不会让娘子感到太多痛楚。”
魏长嘉看着她,身子也没动:“我与荆绫娘子分明无冤无仇,娘子何故要取我性命?”
荆绫漫不经心答道:“有人要娘子的命,我也不过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她这般随心答道,可她的眼睛里的纯粹告诉魏长嘉的却不是这般。
魏长嘉试探地伸手握住她执刃的腕,继而轻轻拉着她放下。
荆绫并没有反抗,她只朝着魏长嘉笑了笑。
变故来的突然,还未待魏长嘉反应过来,她便被猛地连人拽起扑向一侧,一只来自暗处的箭矢迅疾擦过她适才所待之处,而那荆绫分明将这一道暗算看得真切,却只盯着长箭朝她而来,从头至尾却纹丝不动,长箭径直穿透她的喉咙。
她朝魏长嘉微微勾起唇,无声地摇了摇头,最终阖上眼而跪地不起。
魏长嘉显然还未从这一惊险之中回过神来,她的眼睫不住颤动,呼吸变得极为急促,视线紧紧锁定荆绫的死状而不敢置信。虽说将军府的女娘曾走南闯北曾游历过不同的地方,要比一般困在深墙宅院的女娘更见多识广,但她却也未曾亲眼看见死状这般惨烈的尸首,更何况,这具尸身前一刻还在平安无事地与她交谈。
魏长嘉一时喘不上气来,昏了过去。
她很清楚地知道,荆绫从出现在她身后的那一刻起,便没有想过要对她动手,否则荆绫不会同她多话,一击毙命,再简单不过。
可荆绫只说了些狠话,像是在拖延时间等些什么,似乎是在等人救下她,更准确的来说,她是在等人来了结她自己。
她并不清楚荆绫究竟与那面具人和卷帘后的主人有什么关系,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是两拨人且之间必然有所联系。只因昨夜她在女娘前提及大理寺的人来了这一消息显然没有传到面具人,否则今日他们对于大理寺的闯入不会如此惊慌失措。
至于他们之间有什么联系,魏长嘉更愿意相信他们之间在谈一笔交易,而想必这笔交易的对象是她。
可魏长嘉更不清楚的是,为什么荆绫到最后选择放过她,而且对那只突如其来的长箭似乎早有预料,她好像早就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再度清醒过来是因一阵颠簸,魏长嘉感觉自己的身子腾空而起又落下,酸痛的臀一下惊醒了身处混沌的自己。
一直处于简陋而又暗无天日的屋子,见到如此明亮的日光魏长嘉一时有些不适应,她怎么在已经在马车上了?
魏长嘉揉了揉眼,微微掀起一角帘子,他们已到了城郊,离京都城不远了,收回目光时她才发现谢弥寒正坐于马车一侧盯着她看。
她惊呼:“你怎么在这儿?”
魏长嘉径直无视他便也就罢了,如今见她这般惊慌失措的反应,倒还真像是没看见他这个人似的,谢弥寒不禁陷入自我怀疑,他当真生得这般透明?
他没什么好气道:“我一直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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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谢弥寒顿了顿还是道:“适才我已遣人传信到将军府,魏娘子不必过于担忧。”
魏长嘉点点头,既有传信,阿爹阿娘应当也不会太过忧思于她。
她犹豫了一会:“方才,是你救了我?”
魏长嘉虽没看清最后是谁救了她,但她闻见了谢弥寒衣袍上的雪松香。
“我这人没什么优点,但知恩图报还是懂的,谢郎君救我一命,便算我欠郎君一个人情,今后若是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定然会鼎力相助。”
还没等谢弥寒应一句不需要,那不知为何变得有些扭捏的小女娘还没正经几下,忽然便盯着他的手看,大惊小怪道:“谢弥寒,你的手是萝卜吗?”
谢弥寒顺眼望去,适才惊风给他包扎伤口的时候在琢磨案子没注意,这小子不知用了多少纱布将他的手缠绕成这般模样,魏长嘉说的还真是贴切,果真像根粗壮的白萝卜。
“你快些拆了,纱布包得如此密不透风是不利于伤处愈合的。”
“不必......”谢弥寒话还没说完,手却已被拽了去。
“谢郎君若是因伤处不愈合流血过多不幸死了,虽说届时人情不必还了,我应当是乐得自在的,可我魏长嘉并非那等小人,心里怎么着还是希望能和郎君扯平的。”
谢弥寒果断闭嘴了:“呵......”
一层一层揭开纱布,皮开肉绽的伤处零星撒了点药粉,魏长嘉蹙起眉头,拿起案上的玉板蘸了点药粉一寸一寸地抹在开口处。
谢弥寒见她难得神色这般认真,动作又如此娴熟轻柔,比那惊风的手法好上百倍,一时有些好奇:“魏娘子经常为人包扎伤处?”
“我自小便见阿娘为阿爹包扎伤处,见得多了自然也就会了,后来阿兄也从了军,身上新伤不断,从那以后我便时常为阿兄包扎伤处,起初的确颤颤巍巍不敢动手,可阿兄偏还觉得我哭红鼻子的样子好玩,每每都要我来尝试,熟能生巧,再后来阿兄好几处瘆人的箭伤皆由我代劳处理。”
谢弥寒点头,她与阿兄关系倒是不错。
他认得魏长嘉的兄长魏长恒,少时二人同为太子伴读,关系不算亲近,却也并不疏离。而后魏长恒赴任徐州,二人自此便断了联络。
魏长嘉抹平了药粉,拿了纱布重新缠上:“女娘们可都还好?”
“三处关押点的女娘都已解困,那三十名正要送去验身的女娘也已拦下。只是先前已被贩卖去各个州县的女娘要找回来,便需要点时间了。”
“那主上你们可抓住了?”
谢弥寒摇头:“他们显然在此蜗居良久,此处地道蜿蜒多折,有不少下山出口,出口不一,且多通往人口混杂之地,我们只缉拿住了柴令止,以及一众匪徒。”
魏长嘉知道捉住那狡猾的匪徒头子是桩难事,且其背后牵涉极广,这案子要真查个水落石出需耗费不少精力,不过能将女娘们都救下便已经是件好事了。
谢弥寒的手已经包扎好了,魏长嘉欣赏着自己的杰作连连点头,极为满意,继而又紧接着道:“将衣服脱了。”
8. 第八章 回家
此话一出,谢弥寒便觉定是自个儿几日没阖眼听错了,他摇头正了正身子,看来他需回府好好睡一觉了。
不料此时又见那女娘一脸疑惑,再度催促道:“愣着做什么?快脱呀。”
“脱...脱什么?”当真确定自己听清了魏长嘉说的是脱字没错,谢弥寒喉结微微滚动,神色惊愕,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说话时散发出的滚滚热气。
魏长嘉又想出什么折腾他的新法子了?亏他适才还觉得魏长嘉转性了去。
眼瞧着那谢弥寒挪远了位置,几乎整个人便要贴到马车门边去了,即便如此他的手又紧紧攥着腰间的系带,生怕她真的硬扒了他衣服似的,活脱脱一副良家少男宁死不屈的模样。
魏长嘉见状先是怔愣,而后又反应过来,她适才没说清楚便让谢弥寒脱衣服,瞧他这副模样,想来这个迂腐的家伙定是想歪了,眼下指不定他在心里怎么说教她呢,想到这儿她忽地灵机一动。
以往唇枪舌战都未能令这谢弥寒分以半点旁的神色,如今不过是让他脱个衣服治伤反应便能如此激烈。
魏长嘉好像知道今后该如何对付她这个死对头了,她咧嘴笑起来,眸光满是狡黠。
她紧跟着谢弥寒挪动了几步,故作惊讶无知:“谢郎怎地脸红成这样?”
“是染了风寒么?”
谢弥寒攥住魏长嘉正欲作乱的手,却又觉不妥而松开,便是给魏长嘉钻了空子,她的手灵巧如同游鱼,径直触到了他的额头。
“摸着也不烫呀。”瞧见谢三这般无所适从的模样,魏长嘉都快笑晕了去,面上还是一脸无辜。
谢弥寒偏过头去,镇定神色,欲盖弥彰:“还请魏娘子自重。”
“自重?”魏长嘉一听他句里咬牙切齿的意味更觉得好玩。
魏长嘉伸出双手将他歪向一侧的脸掰正:“谢郎君莫不是忘了圣上赐的婚事,你我本就是未婚夫妇,何来自重一说?还是说,谢少卿并不打算与我成婚?”
一口一个谢郎君,谢少卿,魏长嘉这般不守规矩的女娘这般喊他准没好事。
谢弥寒拂开她的手,趁机退到马车另一侧,面上热气稍有平缓。
“圣上赐婚乃谢某之幸,谢某叩谢浩荡皇恩自会从命,但我与魏娘子毕竟还未成婚,男女授受不亲,当留些分寸才是。”这一声毕竟被他咬得重极了,像是要将字吃了般。
魏长嘉憋笑都要憋岔气了去:“谢郎当真还是恪守礼数呀。”
她望向谢弥寒袖侧的那摊血迹,瞧起来十分正经:“我不过见谢郎身上有其他伤处,便欲与手伤一并处理了去,没成想谢郎如此反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轻薄了谢郎去,既然如此,我便就不动手了,便还请谢郎回府后记得请个医生包扎一下,若是感染了可就不好了。”
谢弥寒垂眸,果真瞧见身上一处不知何时受了伤,此番一来倒显得魏长嘉关心备至,而他极为扭捏了。
他清了清嗓子,却依旧难掩几分尴尬之色:“是谢某误会了,多谢魏娘子提醒,谢某回府定会好好疗伤,不会辜负娘子一片好心。”
魏长嘉便差笑得满地打滚了,逗弄无趣的谢弥寒真是有趣得紧。
闹了一番,时间过得倒是极快,马车已进了京都城中,到了分叉口,他们这辆马车便与旁辆走得不一致。
魏长嘉望着窗外熟悉的街景竟有些恍然,发现他们走的是去往将军府的路,有些疑惑:“谢郎君不先回大理寺?”这等重大案件想来是要先回大理寺复命的。
谢弥寒没有过多解释,只道:“我先送魏娘子回府。”
魏长嘉便就以为他是怕路上再出什么意外,届时不好向她阿爹交代,所以要亲自送她进府才安心,故而也没再多问。
这一番波折下来到了京都,天色都快暗下来。
“绥绥!”
魏长嘉才一下马车,便见阿爹阿娘站在门前迎她来,一时间竟有种恍然隔世的错觉,她鼻头一酸,欣喜的眼泪钻到眼眶,三下两下便扑到爹娘怀里撒娇了去:“阿爹!阿娘!”
魏如衍五大三粗的武将,瞧见魏长嘉完好无损地回来了,顿时老泪纵横:“哎哟!我的心肝儿绥绥!可把我吓坏了!”
崔柔岚也噙着泪,抱着女娘怎么看都觉清瘦了不少,满眼心疼:“真是佛祖保佑,我的绥绥平安回来了,快让阿娘看看有没有哪里受伤了?”
魏长嘉转了一圈给他们瞧:“阿爹阿娘别担心,绥绥哪儿都没伤着!”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崔柔岚稍缓过来些,瞧见魏如衍上了年纪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嫌弃地递上手帕:“行了,快擦擦罢,人家谢郎君还在这儿呢!”
“谢郎君!此番真是谢谢你了,多亏了谢郎把我们长嘉平安带回来,我们都不知该如何感激谢郎君了才是。”
魏如衍这才回想起来谢弥寒还在身侧,紧接上前感激道:“是啊谢少卿,若没有你,我们家绥绥此番还说不准要怎么着了。”
“绥绥,快来向谢郎君致谢。”
还埋在崔柔岚怀里撒娇的魏长嘉突然被点名,虽有些茫然但还是走到谢弥寒跟前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多谢郎君救命之恩,绥绥感激不尽。”
谢弥寒挨个回礼:“魏将军,魏夫人。”
“魏娘子,”轮到魏长嘉时,不知为何却顿了顿,看他却是神色如常,只听见他继续道:“不必客气,这都是谢某分内之事。”
崔柔岚瞧他这谦逊知礼的模样,当真是越瞧越喜欢:“谢郎君还没吃饭罢,不如到府里一起用个便饭?”
“是啊,谢少卿不如在我魏府用个便饭,今夜我们魏府便设宴好好招待谢少卿,感激谢少卿救下小女。”
“多谢魏将军魏夫人好意,谢某心领了,只是今日谢某还需回大理寺复命,还是改日罢。”
“好,说定了那便改日,谢少卿折腾此案几日想必也累了,等过几日我府上设宴再邀谢少卿,谢少卿可定不要再回绝了!”
谢弥寒只好应下,提出告辞时魏如衍却硬要送人家走两步,拉着谢弥寒絮絮叨叨说个没完。
崔柔岚忍不住嫌弃:“你老爹这个嘴碎的,谢郎君都说了还有要事在身,偏还缠着人家。”
也仅是一句,下一瞬她便揽着魏长嘉叹气道:“不过这一回你老爹真是吓坏了,一听你失踪了,便只差将整个京翻了个遍了,整日吃不下饭,又睡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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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觉的,折腾得不行,头发都白了几根。”
她又牵起魏长嘉的手左看右看:“绥绥,告诉阿娘,当真没受什么伤罢?”
魏长嘉摇了摇头,宽慰道:“没有阿娘,你就放心吧,我好好的呢。”
崔柔岚却是在此时发现她手腕上的擦伤,她轻轻撩起衣袖,瞧见那些粗绳磨出的血痕,样子别说有多心疼了,说着说着又要掉起眼泪:“还说没有,你看你这手,都出血了。”
魏长嘉抱住崔柔岚的胳膊摇了摇,不甚在意道:“哎呀都是皮外伤,哪里比得上爹爹和阿兄受的那些伤阿!没事的阿娘,别担心啦。”
“你爹和你阿兄皮糙肉厚的,能一样吗?”
崔柔岚听了更是心疼,绥绥从小到大就没受过什么伤,少时便是擦破了点皮也会大惊小怪抱抱娘亲爹地寻求安慰,可如今真碰上事了便这般懂事什么也不说,就怕他们担心。
崔柔岚叹气,却也不知该欣慰还是难过,她揉了揉魏长嘉的脑袋,温柔道:“阿娘一会给你上药。”
“清珠,先送娘子去沐浴。”绥绥虽这般说,但一会儿她还是得过去瞧瞧,便是得亲眼看见绥绥没什么事儿才安心。
清珠忙点头应下,上前揽住魏长嘉:“娘子,我们走吧?”
魏长嘉这才想起自己已然两日没洗过澡,一身脏兮兮的,的确是该好好沐浴一番了。
她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衣裳,虽没什么味道却也算不上好闻,魏长嘉突然反应过来,原来阿娘忽然让她沐浴感情是嫌弃她呢!她拉着清珠,气哼哼地从阿娘面前走过。
她这般模样在崔柔岚面前倒是没有什么威慑力,崔柔岚只觉绥绥像只傲人的小猫灰头土脸的朝她发恼。
崔柔岚笑了笑,望向不远处的魏如衍,也不知他还在与那谢弥寒絮絮叨叨说些什么,真是年纪大了话也密了不少,她不禁无奈摇了摇头,又仔细打量起一旁那谢三来。
生的模样倒真是没得挑,这谢三面若冠玉,剑眉星目的,不知多少女娘为之倾慕她也不是没听闻过。
这谢三心思也细腻,先一步传信到了府上令他们夫妇二人安了心,又借大理寺办案之由将绥绥被绑架之事掩盖下去,如今亲自送绥绥回府,旁人只知绥绥随谢少卿查案游历。他能为绥绥考虑如此周全,倒也真是个体贴的。
若换作是魏如衍,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还真想不到这些,便是同他解释,他也要迷糊好一阵呢。
圣上忽然赐婚,她原先是存有些担忧,只因此前她更看重自小与绥绥一同长大的裴二郎,毕竟两家交往密切,那裴家儿郎知根知底,对绥绥也是百依百顺好得没话说,而反之这谢三她却并不甚了解。
如今经此一看,这谢三倒也是个不错的郎君。
崔柔岚想起适才绥绥那端庄一礼,能引得绥绥这般乖巧,二人倒也相配。
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的姻缘相引罢,她也无法强求。
只是不知那谢家主母性子如何,可好与人相处?绥绥嫁到谢家可会受委屈?她一下又感伤起来,绥绥便要嫁人了,她当真是舍不得。
过几日便带绥绥到谢府拜谢,顺便去瞧一瞧那谢家主母是个怎样的人。
9. 第九章 糕点
纱帘卷动,氤氲缭绕,身材娇小的女娘便浸在浴池里头,几个丫头服侍在侧,身上的酸软疲惫被这温热池水一扫而去,舒服得紧,魏长嘉不禁阖上眼,竟就着这般姿势睡着了去。
待到崔柔岚走近时,自家绥绥睡得正香,细密的眼睫垂下,娇俏的面庞安安静静的,一副惹人轻怜的乖巧模样。
这池水虽热,但终究湿气过重,哪能就这般在此睡下,她唤着清珠几个婢女,将绥绥从池水中捞起着了寝衣,动作小心甚轻。
好在绥绥并未骗她,崔柔岚仔仔细细地瞧了一圈,身上果真没有旁的伤处。
眼下崔柔岚坐在榻前,给绥绥的手腕上完药后,又给她擦起了仍旧微湿的发丝。
怀里的女娘眼睫微颤,眯着眼睛便含糊喊了句:“阿娘。”
崔柔岚笑了笑,捏着小女娘的颊肉:“可是被阿娘吵醒了?”
魏长嘉摇了摇头,逐渐清醒过来,在崔柔岚的怀里蹭了蹭:“绥绥饿了。”
崔柔岚被逗笑,揉了揉她的发顶:“那绥绥便快些起来,阿娘已嘱咐厨房做了你爱吃的菜,你阿爹眼下估摸着也在厅堂里等着了。”
魏长嘉哪里舍得就这般松开阿娘,又在崔柔岚怀里耍赖了好一会儿。
崔柔岚也不催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那绥绥便同阿娘细细说说,此番遭遇了什么?”
那日宴席她身子不爽,便未曾与绥绥一同赴宴,未曾想竟遭此变故。几个侍卫,仆役不知中了什么道,皆晕倒在地,马车中独独没了绥绥的身影,绥绥失踪两日他们魏府上下便心惊肉跳了两日,谴了所有全府上下所有侍卫全程搜寻,便是连个影子都未曾寻到,这些个歹徒手段何其高明。
魏长嘉便将两日的经历三言两语一带而过,但并未提及最后荆绫反目之事,只说自个儿晕了过去醒来便在马车上与谢弥寒一道回来了。
崔柔岚听了却是紧蹙眉头,摇了摇头:“这些个匪徒略卖人口如此猖狂,甚而还敢将主意打在我们魏家的身上,背后所牵涉的怕不仅是朝廷命官那般简单。”
“况且朝野上下均未流露风声,便是你阿爹也不知此案因果,想来此案经由大理寺秘密侦查。”
这便是圣上的旨意了,当今能做到消息密不透风的也便仅圣上一人。
圣上既亲自插了手,此案必就不会简单。虽不知圣上赐婚是有何种考量将魏家与谢家拉拢到一处,但圣上既放心将这等棘手的案件交由谢三郎严查,便知谢魏两家在圣上心中的分量,而那些匪徒敢与魏家做对,何不是变相地忤逆君意?
无论朝局如何,魏家效忠的永远只能是君主,这点便足以让圣上保全魏家。
“绥绥安心,此事你阿爹必定会为你做主,敢动到我们魏家头上,便该知道下场如何。”
魏家手握兵权,怕的便是帝王忌惮,君臣离心,进而不欲站队参与这些党派之争,可偏有人眼红,非要笼络魏家蹚这一趟浑水,甚至还动到魏家唯一的女娘身上,如此便别怪他们魏家不客气了。
魏家世家大族,被自小熏陶教导的魏长嘉又怎会不懂这些个道理,他们魏家人性子一般相像,皆不可任由人欺负了去,朝堂之事如今还轮不到她去为魏家筹谋,身居高位的阿爹阿娘自然比她更如鱼得水。
她并未过于纠结这背后深处的尔虞我诈,只因这背后的,不论是皇子又或是亲王,皆是明线。而眼下,她倒是更想挖出还没浮出水面的这一条暗鱼。
荆绫和那两个蠢笨的匪徒,这般漏洞百出的手段,当真令她好奇究竟是谁派来的?
此案如今还在大理寺审着,正如阿娘所说,消息全然封锁,魏长嘉没法找人探查,若想知道答案,看来便只能亲自去一趟大理寺了。
-
翌日午后。
见着魏长嘉带了满满一盒各式糕点便要出门,崔柔岚忍不住揶揄:“先前不是最讨厌谢少卿的?如今才回来第二日便又匆匆上大理寺去见谢郎君了?”
魏长嘉有意瞒着崔柔岚有关荆绫之事,暂不愿阿娘为自个儿的事情过于操心,如今被揶揄倒也没法还口,支支吾吾半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能憋红了脸道了句:“阿娘不懂,绥绥这是以德报怨,乃君子所为!”说罢她便赶忙一溜烟跑了,阿娘何等聪慧,她怕再说下去便要露馅了。
可这落在崔柔岚眼里便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她笑着摇头,不过是提了一句谢三郎,竟还羞红了脸,绥绥真是要春心萌动,要一头栽在这年轻有为的谢少卿身上了。
好险好险,庆幸成功隐瞒下来的魏长嘉还不知道自家阿娘已然往别处想歪了去,此刻再度坐上了铺有狐毛软垫的马车,浑身都舒坦得很。
清珠见魏长嘉手上已经捏了个透花糍出来,不禁疑惑:“诶?娘子,您不是要将糕点送给谢郎君吗?”
魏长嘉又咬了一口,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这足足有一盒糕点呢,谢三左右也就一张嘴,哪里吃得完?我偷偷尝几个谅他也发现不了。”
清珠笑了笑:“娘子对谢郎君到底是与从前不同了。”
有何不同?魏长嘉一脸迷茫:“怎么说?”
“从前娘子对谢郎君可不会这般客气,每每提及便是跟着一连串的坏词儿,迂腐,虚伪,骂的有多狠便有多狠,讲起谢郎君的劣迹便是讲上个一刻钟也停不下来。”
“是吗?”魏长嘉略微心虚,好像的确如此。
魏长嘉回想起这几日谢三对她不耐偏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实在得意得紧,其实若谢三不与她针锋相对,倒也还勉强算是个人。
如今她欠他个人情,又有荆绫之事要通过他来探查,便暂时不与他树敌了。
她塞了块糕点在清珠的嘴里:“左右也是你家娘子我大度!清珠你可不许跟着阿娘胡乱揶揄我!”
清珠忍俊不禁,但被堵住了嘴,只能用力地点点头胡乱应下。
马车却是突然停住。
“二娘子,好像是裴府的马车。”牵马小厮的声音在前头响起。
“长嘉!”话音刚落,马车前便响起了裴玥热络的几道唤声。
魏长嘉拉开帘子一瞧,那一身明晃晃的鹅黄色罗裙,怎么不是裴玥?
她有些惊讶,却还是欣喜:“蓁蓁!你怎么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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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
裴玥是礼部尚书裴远之的女儿,与魏长嘉自小交好,二人是情分再长不过的闺中密友。
只见裴玥砰砰砰,兴冲冲地便上了马车:“我听闻你跟着谢三到京郊游历归来了,不觉有些奇怪,便想着已然好长时间没来魏府找你说说话解解闷,故而便来寻你了,没成想在这半道便遇上了,你这是要去哪儿呀?”
“我要去一趟大理寺,给谢三送些糕点。”
不料裴玥听了,一口刚喝进去的茶水便要喷出来,惊道:“你?给谢三?送糕点?”
“你们何时关系变得这般好了?!”
“裴!玥!”魏长嘉佯装生气,默默往后躲了躲,见她已将茶水咽了下去,才凑过去递给她帕子。
裴玥接过手帕,擦了擦唇角的茶渍:“先前我听你与谢三一同去游历还觉得奇怪,没成想竟是真的?”
魏长嘉与裴玥素来无话不谈,此事也没什么好瞒着她,魏长嘉便将那日宴后的遭遇说给她听,同样也忽略了荆绫一事。
“原来如此。”
裴玥先是气愤地咒骂了好一会那些个匪徒,而后又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我便说你向来与谢三不对付,怎就忽然给他送起了糕点,原来是死对头变成救命恩人了呀。”
魏长嘉一连被揶揄几次,当下便也懒得辩驳了,干脆便让她们误会算了,左右她这几日找谢弥寒的确有暂时不能让旁人知晓的正事,实在没劲来一个解释一个了。
“我陪你一道去大理寺吧,我也想探望一番咱们长嘉的救命恩人。”
魏长嘉勉强露出个假笑点点头,果真是清白二字实在是难以留存啊。
-
“谢少卿,”惊风朝伏于案前正写着什么的谢弥寒行了一礼,“魏娘子来了。”
谢弥寒笔尖一顿,回想起昨日在马车上对他动手动脚的魏长嘉,当真是怕了:“她来做什么?”
“好像是给您送点心来了,”惊风见谢弥寒这惊慌失措的模样,忍笑着补充道,“裴家四娘也在,魏娘子应当便就是来送点心的。”并非来轻薄您的,这话他倒是不敢说完。
那日惊风坐在马车外,他自小习武,自是将二人对话都听了去,这魏娘子倒真是专门来治自家郎君的,魏娘子在里头忍笑,他在外头又何尝不是憋得快疯了。
见自家铁面郎君在魏娘子面前溃不成军成那等模样,依他所见,铁树怕是要开花了。
谢弥寒给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惊风一记眼刀:“我何时说她不是来送点心的?”
他惹不起魏长嘉,难不成还躲不起么?谢弥寒提了笔,又写了两字:“你便回她我正忙于公务,不便见客。”
才写了两字,没等惊风回答,他又兀然停了笔,站了起来。
“罢了,还是去看看她要搞什么名堂。”
几次纠缠,谢弥寒已然见识到了魏长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手段,若不去见她,怕是又要闹出什么花样,令同僚见了笑话。
不过一瞬的事儿,自家郎君便又改了主意,惊风哪能还不知道是为什么?看来这魏娘子还真是郎君的克星啊。